第七百六十二章 真猪将军!
武懿宗大兵压境,奚王闻讯震恐不安。
他在伏击孙万荣之后,已经马上写下一封国书,派人上启大周皇帝陛下,痛陈错误,说他是因为领地与契丹人近在咫尺,为了避免被契丹人攻击,才不得不违心地向孙万荣妥协,虚与委蛇,假意同盟。如今出兵帮助朝廷平叛,以明心迹,迄请天朝皇帝陛下宏恩宽恕。
但是顺表递出后还一直没有信息,结果武懿宗作为周朝亲王、皇帝的侄子、第四路讨逆征北大元帅,如今亲率兵马逼近奚国边境,奚王得知,自然认为是大周女皇不肯宽赦他,情急之下只得派人向突厥乞求保护。
突厥人劫掠了“老鹰嘴”之后,押着俘虏的契丹族人和无数的物资器仗返回突厥,因为这些俘虏和物资拖累,行走速度并不快,因此由穆恩押送这些俘虏和物资西返,契克比力和塞尔柱则率轻骑断后。
这一来,他们走的就很慢了,奚王的信使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契克比力和塞尔柱一听奚王愿意归附突厥,从此弃武周而改奉突厥为主,不由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此番东征最大的收获了,他们立即满口答应,并且派人护送奚王的使节去见默啜。
契克比力听说周军压境,意图进侵奚族,还亲自带领两万精骑返回,进入奚族领地,与武懿宗陈兵对峙。
武懿宗先还狂妄不可一世,等他弄清对面的兵马不是奚人,而是突厥人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撤兵退回幽州。
等他逃回幽州,众将领和武攸宜才听说他擅自出兵进攻奚族的事,这时欲待阻止已经晚了,奚人已经归附突厥,整个饶乐都督府尽数变成了突厥国土,奚族十州子民尽数成了突厥的属臣。
更糟糕的是,松漠都督府远在饶乐都督府更北方,因为饶乐都督府归附了突厥,武周朝廷没有办法飞越这片突厥领土去对松漠都督府施行统治,所以契丹六部等于也脱离了朝廷,未来也只有归附突厥一途。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连串的变化之后,偏居东方一隅,与高丽一水之隔的靺鞨部落竟也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靺鞨族首领大祚荣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早已一统靺鞨诸部,他一直想称王建国,只是迫于契丹强大,所以依附契丹,不敢称王。契丹归附于武周,他们归附于契丹,也就相当于武周的属臣了。
如今契丹六部形同散沙,无暇顾及他们,奚族则尽数归附突厥,中原帝国被归附突厥的奚族阻隔在外,也不能对他们形成威慑,大祚荣大喜过望,立即趁势立国,自封为王,建立了振国(即渤海国)
因为武懿宗的一桩愚蠢之举,武周皇朝一举失去了整个河北道南部的大片领土和其子民,还催生了一个渤海国,这实非始料所能及。武懿宗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亲赴武攸宜的中军大帐负荆请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武攸宜虽然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根本无可挽回,如果事情传开,整个武氏家族都要遭到攻讦。无奈之下,武攸宜只得把娄师德、李多祚、沙咤忠义等大将全部请来,软硬兼施地要他们封口。
虽然此事根本不可能全部隐瞒住,但是只要官方没有消息确认,民间纵然有些议论,又能持续多久呢?
娄师德等人常年戍守边防,与敌寸土必争,为了领土、为了人口,和吐蕃、突厥等强敌打了一辈子仗,流了一辈子血,眼见武懿宗如此混帐,他们真恨不得把这个混蛋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天下是武家的,女皇对武家的偏袒尽人皆知,这件事告上朝廷,武懿忠也不会被处死,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最大的可能就是把他发配到地方做一州刺史,祸害几年百姓,等风平浪静了再回京师。
可他们呢?
他们将从此成为武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也不得安宁。
无奈之下,几员老将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武攸宜安抚住了几员将领,将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尽可能地遮掩起来,但他并不敢欺瞒武则天,他在武三思和武承嗣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直接依附着当今皇帝,岂敢有所隐瞒。所以事情办妥以后,他就把经过写成秘奏,派人快马送往了京城。
杨帆此时正一路南下,根本不知道北方发生了剧变,因为武懿宗的处理不慎,祖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大片江山已然沦丧。
日赶夜赶,当春风刚刚吹透洛阳城,满城杨絮飞扬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杨帆的车子从洛阳北城的安喜门驶进去,一路穿行各坊,一直出了玉鸡坊,来到洛水河畔,这才折向西面,沿着河堤柳岸赶向天津桥。
一路行去,前方行人渐多,再到后来,人塞于途,车子根本不能前行了。
洛阳虽然繁华,往昔也没有这许多人,今日不知出了何事,离天津桥头还远,道路上已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杨帆急着回家探望娇妻爱子,见此情景不由探出头去,只见远远的人头攒头,整条大街都被拥塞住了,不由讶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暗中护卫杨帆的“继嗣堂”侍卫已经有人上前打探,片刻功夫回来禀报:“阿郎,天子下旨于天津桥头处决人犯,百姓们纷纷赶来观看,是以拥挤不堪。”
杨帆心里咯噔一下,当初处死来俊臣和李昭德那天,街市间拥挤的程度也不过如此,今天这是杀谁,竟有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杨帆急忙问道:“皇帝要处死何人?”
那侍卫道:“处死的是豹韬卫大将军闫知微!”
这姓不多见,不过杨帆听着却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憬然问道:“可是闫立德之孙?”
那侍卫道:“正是!”
这闫立德是唐初大匠,擅长建筑和绘画,唐太宗的昭陵就是由他设计并督建的,凌烟阁也是他建造的,而且《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和《秦府十八学士图》都出自此人之手,所以对他的孙子杨帆虽不了解,对这位早就故去的名家大匠倒是知之甚详。
杨帆惊道:“这位闫将军犯了什么罪?”
那侍卫道:“闫知微犯了通敌之罪,天子下旨,令百官共射之,因此景难得,故而百姓争相观看!”
杨帆听了眉头一皱,不知此人怎样资敌,竟惹得天子动此雷霆之怒,想出这样的泄愤手段。
他手下那些侍卫也知道宗主急于返家,眼见前路行不得,已经有人到堤下唤过一艘行船,许了厚利,停泊在那儿,返回杨帆身边道:“阿郎,听说朝廷要把他一家人都要处死的,一时半晌行刑不会结束,还请阿郎登船渡河,以便回府!”
杨帆点点头,与阿奴、古竹婷下了马车,沿河堤下去,登上那艘小船,遥遥看见天津桥头两侧人山人海,桥上孤零零地却只绑着一个人,不由心中一动,吩咐道:“驶船过去,我要看看!”
那船老大得了重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殷勤地将小舟缓缓划将过去。
天津桥上,一个人正直挺挺地站在桥中央,掺了五金之丝的长索一端紧紧捆在他的身上,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两侧桥栏柱石之上,避免让他倒下。
此刻,那人已经遍体箭矢,如同一只人形的刺猬,瞧来十分骇人。
一名朝官慢慢走到桥头一侧,一个武将将弓和箭递过去,那人拉开弓弦,眼看桥上那具血淋淋的人形刺猬,连五官都难以辨认,手臂不禁发颤。
他一箭射出,竟然歪了,箭矢轻飘飘地落到河里,旁边那武官很有耐心地又递过一枝箭,这一次那文官又射歪了,一连射了五箭,才射中那血人的身子。
这文官已然是满头大汗,眼见射中,他顿时如释重负,虚脱了似的由人扶着退了下去,又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走上来,从那武将手中接过了弓和箭……
这闫知微本是豹韬卫大将军,因为武则天答应与突厥和亲,派武延秀赴突厥迎亲,让这闫知微为使节,还特意让他挂了礼部尚书衔。
结果武延秀一到突厥,默啜就以武延秀非天子之子,自己的女儿要嫁的是李唐皇子的借口把他软禁了起来,迄今还没放回来。
随即,默嗓发兵直趋河北,劫掠诸州,兵侵河北的时候他把这个倒霉的迎亲大使也给带上了。在攻打赵州城的时候,默啜为了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命闫知微与契丹士卒在赵州城下载歌载舞,高唱《万岁乐》。
赵州守将陈令英怒不可遏,在城上质问他:“尚书权位贵重,竟为虏人踏歌,你不觉得羞惭吗?”
闫知微只能苦笑着回答:“受人所迫,实不得已!”
等娄师德和沙咤忠义挥军入河北时,突厥急退,坑杀了数万赵州人,因为这闫知微一直乖驯听话,却把他放了。
结果闫知微回到朝廷,武则天听说了他在赵州城下的丑态,深觉有辱国体,尤其是她答应和亲,结果突厥却出尔反尔,反而扣押了武延秀,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大耳光,恼羞成怒之下,武则天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身上,因此才出现了这样一幕前所未有的处决场面。
等到最后一位官员射罢,闫知微已经成了一只血衣尽染的“刺猬”,因为有些官员不擅射,准头不行,所以箭矢射得他周身上下到处都是,只是因为有绳索系着,才始终不倒。
这时,一个遍体红衣的刽子手忽然大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徒弟,手中托着一个红绫的漆盘,刚刚喧哗起来的桥头百姓登时又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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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赏罚有别
闫知微纵然该死,如此惨烈的死法,也足以把那些痛恨他的百姓吓得心中只剩下恐惧而不是泄怒的兴奋了,如今又见刽子手上前,聚集在天津桥两侧的百姓们不知道对一具尸体还有什么行刑手段,都摒住了呼吸看着。
闫知微死状奇惨,可那刽子手一生杀人无算,是刑部第一刽子手,现在刑部那些刽子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一辈子他也不知道杀过多少王侯将相,对此场面自然全不在乎。
那刽子手走到闫知微直立的尸体面前,伸手去拔他胸前的箭矢,一枝枝利箭勾着血肉拔出来,被他丢在地上,随即便从盘中取过一柄牛耳尖刀,随着众围观客的一声惊呼,他手腕一沉,已然一刀豁开了闫知微的胸膛。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刽子手剖开闫知微的胸腹,探手进去,摸到他的心脏,麻利地用刀割下,狠狠地掷在地上。
万箭穿心,继而开膛破腹,这样的场面着实震惊了观刑的百姓,虽然人群中有几个泼皮无赖还在不断地叫好,大部分人已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候,一排囚车从刑部方向驶来,洛阳尉唐纵带着几十名衙役头前开道,用力分开人群,确保囚车通过。
囚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闫知微的家眷亲人,其中最显眼的是几个孩子,几个孩子单独囚在一辆车上,大的五六岁,小的才两三岁,同其他囚车上成年人呆滞的神色不同,几个孩子似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几个小孩子抓着囚车的栅栏,好奇地看着路边拥挤的人群,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意。一个老妇人看着他们,浑浊的老眼中突然涌起了泪花,她转过身,用力往外挤,口中喃喃地道:“造孽!真是造孽!老身看不下去了!”
她的儿子本来还有些舍不得离开,一见老娘要走,只好追过去,一手护住母亲,一手分开人群,人群异样的沉默,竟然被他们母子轻易推开一条道路,走了出去。
一个挎着篮子卖饼子的小贩看着那几个无知的孩子,不禁黯然叹了口气,就算是谋逆大罪,也没有祸延这么小的孩子的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替他们的父辈承担这么重的罪刑,然而,这是女皇的旨意,谁敢违抗?
一个囚车上的小孩子看到了他手中的篮子,眼巴巴地看着,还把一根手指伸到了嘴里,轻轻咽了口唾沫。那卖饼的小贩一阵冲动,凑上前去,从篮子里抓起几只胡饼递进车里,用发哽的声音道:“孩子,吃吧,大叔送你们的。”
看来几个孩子是真的饿了,他们纷纷抢过饼子,吃得津津有味。小贩递完了饼子,才有些后怕地看了眼囚车旁护送的衙役,那些衙役神色肃然,但是却像压根没看到他似的,走到他身边时,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开。
见此情景,更多的百姓受到了鼓励,一些身上带着吃食的百姓,在载着孩子的囚车从面前驶过时,纷纷把食物递进囚车,糖果、干果、点心……
囚车上的小孩子笑逐颜开,有两个小孩子争抢几颗大枣,还嬉笑着互相推搡,根本不知道他们幼小的生命即将走完,一些心软的百姓看了忍不住掉下泪来。
设在天津桥北侧的监刑台上,监刑御史见此情景,嘴唇抽搐了几下,也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刑签,霍地背转了身子,这才把刑签向身后一抛,沉声道:“奉旨,闫家老幼,尽皆缢死,立即行刑!”
“当啷!”
刑签落地,声音清脆,却似敲在人心上的一记重鼓,现场没有行刑杀人前的观者山呼,所有人都沉默了,囚车上几个无知小儿开心的笑声,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的刺耳……
端门上,武则天遥遥看着天津桥头,狠狠地一顿拐杖道:“哼!遗延秀于突厥不得还朝,歌舞乐于赵州城下,让我朝廷体面全无!如此乱臣贼子,丧师辱国,纵然剐其肉,剉其骨,骨断脔分,满门抄斩,犹不消朕心头之怒!”
上官婉儿静静地侍立在她侧后方,双眼微微垂着看着地面,根本不忍抬眼去看。扶着武则天的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则连声道:“闫知微该死!闫家该死!陛下勿怒,免得伤了龙体!”
就在这时,两个禁军小校扶着一个风尘仆仆、满面疲惫的边军小校赶上城头,那边军小校肩头的三角红旗因为蒙尘太多,都变成了暗红色。
武则天一瞧这般情形,只当边疆又出了大事,不由神色一紧,那边军小校疾驰一路,双腿现在还有些麻木,只能由人扶着,见到女皇,那小校喘息着跪下行礼,从肩后取下黄绫包裹,双手高举,奉上道:“武攸宜大将军密奏!”
张昌宗连忙放开武则天,上前取下包裹,就在一旁打开,取出封匣,启开漆封,从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与武则天。
武则天眯起老花眼,认真地看了半晌,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双手也禁不住发起抖来。张易之站在一边偷眼瞄着,也只是隐约看清一些字段,似乎是武攸宜密奏武懿宗什么事情,隐约可见一些字眼似乎提到了奚族、突厥还有靺鞨人建国的什么事情。
“竖子该杀!当真该死!丧权辱国,一致于斯!”
婉儿和张昌宗都有些惊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则天紧紧攥着武攸宜的秘奏,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忽地有些颓然。
沉默半晌,她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婉儿,传旨,河北战事已然了结,着四路讨逆征北行军大总管武懿宗立即向武攸宜交卸职务,返回洛阳,以其军功,着即就任左金吾大将军,统领京都屯兵!”
上官婉儿连忙欠身称是,武则天将那封秘信攥在手中,颤巍巍地转过身去。
闫知微贪生怕死,却也不过是在屠刀的逼迫下,歌舞一番以泄赵州城守军士气,而武懿宗失地丧民,给朝廷所造成的损失与闫知微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武懿宗若不是姓武,若不是与她武则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真是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了。
武攸宜在信中历数武懿宗在河北的桩桩蠢事,再三恳请女皇把他调走,再不然,天知道他还要干出什么无法想象的蠢事来。
武则天如今真是恨极了这个小畜牲,可她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她只能尽量地隐瞒,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因为武懿宗的愚蠢,武则天对武家子侄更加的失望,她愤愤然地向天津桥头望去,只见那里的人群正在散去,看样子行刑已经完毕,但是随即武则天就发现似乎有人在为闫知微一家人收敛尸体。
武则天因武懿宗的蠢行而激起的一腔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目标,她一指天津桥头,沉声喝道:“闫家老幼不是尽数伏诛了么?这是谁人替他收尸?是有人同情奸贼,还是闫家犹有余孽!”
张易之赶紧唤过一位禁军将领,命他前去查看,随后对武则天陪笑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万万不要气伤了龙体,易之已着人去看了,一会儿便知详情。”
杨帆乘着那艘小舟逆流而上,赶到天津桥下时,行刑已经结束。闫家人的尸体就抛在桥头一侧,等着坊正带人来处理,行刑的官员已经带着手下离开,围观的群众也正陆续离去,杨帆弃舟登岸,看到了闫家男女老幼十多口人的尸体。
他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是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死亡,还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见多了被女皇屠杀的人家,杨帆心中出奇地没有涌起悲凉的感觉,更没有愤怒。
闫知微本人或许是罪有应得,即便处罚的措施严厉了些。但是即便他不该死,杨帆也不再感到愤怒,比闫家更无辜却举家遇害的人家很多,或是因为政争、或是因为战争,这种事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候似乎都不能避免,可是这种惨事发生的多与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杨帆心中,推翻武氏统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现在有些明白薛怀义为什么要一把火焚毁“天堂“了,因为他现在也想烧上一把熊熊大火,烧掉武则天的宝座!
杨帆默默地站了许久,便吩咐人去棺材铺买些棺材回来,把闫家一门老少的尸体装敛起来,先送到寺院里停放起来,等着闫家的亲族来取回安葬,如果这些尸体交给坊正处理,只能是用草席子一裹,随便找处荒山埋了,或者丢进寺庙火化。
闫知微也许不值得同情,可是面对那几具幼小的尸体,他无法藏起自己的恻隐之心。去买棺材的人还没回来,一哨禁军便快速赶了过来,一名队正厉声喝道:“替国贼收敛尸体的是什么人?”
杨帆扭过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队正一愣,愕然道:“杨……郎将、郎中……哦不,杨校尉!”
这名队正乃是百骑中人,名叫张溪桐,当年他曾与杨帆一起赴西域刺探过情报,还是沾了杨帆的光,才得以升迁,如今忽见老上司当面,讪讪的颇有些不好意思。
张溪桐迟疑了一下,快步凑上前来,低声道:“校尉,陛下在城上看见有人替闫家收尸,颇为愤怒,命卑职来带人回去询问。校尉您……小心为上!”
杨帆点点头道:“我跟你去!”说完便掸掸衣衫,举步向宫城走去,张溪桐怔了怔,连忙紧随其后,一队禁军执戟佩剑,倒似做了他的随从。
第七百六十四章 鸷鸟将击
“杨帆?”
武则天看到杨帆,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杨帆欠身道:“正是微臣!臣在河北受了点轻伤,因骑乘战马不便,不能追随李多祚将军作战,承蒙将军体贴,准予臣先行返回京师!”
杨帆说着,飞快地瞟了一眼上官婉儿,婉儿眼中已经漾出喜悦的泪花,她正急忙低下头去,假意抚着衣袂,掩饰失控的惊喜。
武则天沉着脸色,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你可知道,朕于天津桥头处决的是什么人吗?”
杨帆道:“臣已经听说了。臣以为,闫知微当诛,陛下诛其全家,也是为了以儆效尤,然闫氏全家已经伏诛,任其曝尸街头,总是不妥。臣与闫知微素不相识,代其收敛尸体,并无任何私情其中,纯系为了……维护陛下的仁恕之道!”
武则天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静静凝思片刻,错过此事不提,转口问道:“杨玄基于阵前生擒了契丹大将何阿小,之后又有契丹大将骆务整、李揩固携部归降,继而又有费沫斩杀孙万荣,携其人头归降朝廷。
此前,朝廷在河北道东西两峡伤亡惨重,这些契丹将领都是当日斩杀我兵将最众者,朝中文武大多以为对他们不可原谅,应予诛杀,以雪前耻。你从河北道来,对他们知之甚详,你以为朕该如何?”
对这件事,杨帆倒是不敢敷衍,他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战场厮杀,各为其主,以此作为杀俘杀降的理由,臣认为不妥。不过……何阿小生性残暴,契丹诸将中,此人杀戮最重,常以虐杀百姓为乐,罪大恶极,不应宽赦。臣以为,应把他明正典刑,以慑宵小!”
武则天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其余诸将呢?”
杨帆道:“费沫既斩其首领,携族众向朝廷乞降,臣以为,朝廷理当接受。若不如此,一旦再生边患,恐夷狄宁可战死,也不肯乞降了。再者,仍然定居于营州地区的契丹六部未免也会兔死狐悲,对朝廷生起异志!”
武则天苦笑了一下,见杨帆这么说,就知道他还不知道奚族已经归附了突厥,契丹六部如今已经形同独立,大祚荣也趁机建立了振国,大周如今已经失去了整个东北。
不过在武则天的想法中,也是想放掉这个费沫的,一来他杀了孙万荣乞降,凭这份大功,若不宽赦,天朝的形象就将大受影响。
再者,她已经听说费沫整合了孙万荣和李尽忠的大贺氏余部,从名义上来说,大贺氏才是契丹人的首领,可是从实力上,他们现在已经名不符实了。
如果允许他们返回营州,那么实力得以保存的契丹六部和名义上拥有统治契丹权的大贺氏之间必然争权,这番争斗持续个百八十年也属寻常,那么他们的内耗对武周朝就是极有利的。
因此,杨帆的理由虽还不及她的想法充份,还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杨帆又道:“至于李楷固和骆务整,这两个人骁勇善战,确是人才。而且,这两个人在领兵作乐期间,纪律还算严明,虽有掳掠财物的行为,却很少伤害平民百姓,如今既主动归降,臣以为,朝廷可以收留。”
武则天道:“可朝中文武多以为他们是契丹人,不可加以信任,你怎么看?”
杨帆道:“凌烟阁上,尉迟恭、屈突通都不是汉人。黑齿常之、李多祚、沙咤忠义,也不是汉人,而刚刚被陛下处死的闫知微,倒是一个汉人。臣以为,忠与奸,勇与懦,与其本属哪族毫无干系,陛下若待之以诚,他们岂会不为陛下效死呢?”
杨帆是就事论事,觉得对契丹人也该区别对待,骆务整和李楷固骁勇善战,如能收服,于国家有利。却没想到,亏得他今日这番言语,保下了李楷固的性命前程,否则大唐名将李光弼就再也没有出世的机会了。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稍稍思忖片刻,满腔雄心又复升起!
她相信,凭她的魄力,完全可以征服这两个降将,于是慨然点头道:“狄国老上书朝廷,述及对待降将一事时,与你所言颇有相通之处,狄公老成谋国、你又熟悉这两员契丹大将,朕对你们的建议深以为然。”
武则天最擅长的就是人心人性的把握,但她或许是太老了,老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洞察别人的心思,当她再度启用狄仁杰并且赋予他重任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当初狄仁杰入狱时愤懑写下的供词:“大周**,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屠戮!”
在狄仁杰的心底,其实是一直把他自己当成唐室旧臣的。而此刻,武则天也没发觉深藏在杨帆眼底的那份冷漠。
武则天的脸色柔和了起来,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缓声道:“好啦,你在河北所做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朕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既受了伤,且回府歇息吧,等河北事了,朕对你会有重用!”
杨帆欠身答应,趋身退下时,才与上官婉儿痴痴地对视了一眼。
“婉儿,随朕回宫!婉儿?”
武则天缓缓地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发觉上官婉儿没动,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啊!婉儿在想……在想突厥之事,既然契丹众将可以区别对待,对待突厥的请求,陛下是否也可以暂施羁縻之策呢!”
婉儿慌忙追上武则天,随口找了个理由。
武则天用力顿了顿拐杖,愤怒地道:“突厥!突厥!他们软禁了延秀,朝廷遣使再三催促,他们就是不放人!奚族本是我周国藩属,他们居然大剌剌地从朕手里抢了去!现在还以出兵助朕伐逆有功,要求封赏!真是岂有此理!”
婉儿低声劝道:“陛下,此时我朝实不宜与突厥再起刀兵,陛下且忍一时之气,励精图治,积蓄国力,早晚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武则天愤愤地走了几步,终于颓然一叹,道:“那就……加授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至于赏赐,你看着办吧!”
“是!”
婉儿欠身答应一声,心下盘算着找个方便的机会进言,向武则天请上几天假回去“省亲”。那个冤家,每每出门都不省心,也不知叫人家替他担了多少心事,这一遭见着,断不叫他耳根子得了清静!
※※※※※※※※※※※※※※※※※※※※※※※※※
“校尉慢走!”
张溪桐毕恭毕敬地把杨帆送到宫门口,客气地说了一句。
杨帆笑了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
他拍拍张溪桐的肩膀,亲切地道:“昔日同往西域的一班好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聚过了。我刚回来,这两天不方便,就五天之后吧,五天之后,我在‘千金醉’设宴相请,和一班老兄弟聚聚,知会众家兄弟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张溪桐受宠若惊,连忙应道:“哈哈,那校尉可破费了,其实众兄弟都盼着能跟校尉聚聚呢,只是因为校尉一向事务繁忙,未敢打扰。校尉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卑职身上了!”
杨帆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端门。以前他来往的都是从前认识的中高阶军官,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曾在西域同生共死的战友也召集到一起,他们都是百骑中人,也许……必要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他们。
杨帆出了端门,走出不远,迎面就有一队仪仗过来,杨帆没有在意,还特意往边上避了避,谁料那车仗偏偏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传出一个声音:“二郎!”
杨帆抬头一看,只见端坐车中的正是梁王武三思,连忙叉手施礼:“杨帆见过梁王殿下!”
武三思微微一笑,肃手道:“上车!”
“是!”
杨帆答应一声,举步登车,梁王的车驾很宽敞,左右都有坐位,武三思让他在侧座坐了,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道:“你在河北干得漂亮,本王已经知道了。”
杨帆对这武三思还需要虚与委蛇,不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欠身笑道:“当时形势紧急,李多祚大将军麾下又乏善辩之士,情非得已,臣只好赶鸭子上架了,比起在前方血战的将士们,臣之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
武三思摆摆手道:“该要的功劳,就不要谦虚。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言不虚,即便是在战场上,善用智计谋略者,较之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也要尤胜三分。”
他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睨着杨帆道:“此番你立下大功,陛下定有赏赐。前番你在吏部任上出了差迟,如今凭着这桩功劳,要想东山再起却不是难事。不知你有什么打算,或者本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杨帆心中一动,略一思忖,便扮出一副苦笑的模样道:“承蒙王爷夸奖,其实臣这点心机,也就是在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武将们面前才玩得开,比起朝中众臣的心思如海,那可是差得远了。
自刑部而吏部,臣一直鲁鲁莽莽,凭着一腔勇气和王爷您的照拂,才磕磕绊绊地走下去,要不然早就栽了。臣觉得,文臣这条道儿,实在不适合臣这样的武夫,臣想重回禁军,重回百骑,不知王爷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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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家?情
“好!”
武三思大喜过望,重重地一拍杨帆肩膀,兴奋地道:“二郎所思,与本王正好不谋而合!哈哈,本王也正有此意,只是担心你不愿舍了文官仕途重返军旅!这下好了,既然二郎也是如此打算,本王保你重返‘百骑!’”
说到这里,武三思忽然收了声音,向四下一扫,微微倾身向前,诡秘地道:“朝中恐将生变,二郎重返军旅,正可大展身手!”
杨帆微微一惊,道:“怎么说?”
武三思的脸色阴沉下来,咬着牙根道:“契丹造反,打出‘还我庐陵、相王’的口号,突厥入侵,又打出‘代李伐周’的口号,就连狄仁杰那老贼都趁机打出太子的旗号以蛊惑人心。
据本王得到的消息,陛下在刚刚听闻这些消息时,一连几天沉思不语。不久,陛下便过问起了东宫的饮食,允许几位皇太孙出城骑马、踏青,对房州那边的消息也开始关注起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杨帆神色一凛,道:“陛下决心定下皇嗣了?”
武三思摇摇头,道:“从本王得来的消息看,似乎还未决定。不过,陛下心思如海,最难猜测,我们不可不防,你回军中,务必尽快抓起一支忠于你的人马,陛下百年之后,一旦生变,咱们也能……”
武三思伸出一只攥紧的拳头,慢慢张开,掌心朝上,然后缓缓翻转,重重地按到膝上。
杨帆忙作心领神会状。道:“微臣明白!”
武三思抬起手来,往他肩头一压,沉声道:“孤若坐了天下,必不亏待了你!”
杨帆凛然道:“自当为王爷效力!”
武三思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你且回家安歇,重返百骑的事,包在本王身上。”
杨帆道:“是!王爷如此匆忙,是要进宫?”
武三思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不错!陛下将重建明堂、天堂和铸九鼎的事交付本王负责,如今明堂和天堂还来不及建成,不过这九鼎已即将完工了!”
武三思笑道:“九鼎耗铜共计五十六万七百斤,以永昌鼎为鼎首,高一丈八尺,其余八鼎高一丈四尺,恢宏之极、壮观之极。本王想着,河北大捷,九鼎须赶在授奖建功之日前完成。正好彰显陛下威镇九州、独尊宇内!”
杨帆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王爷对陛下一番孝心。陛下真该择选王爷您为皇太子才是!”
武三思哈哈大笑,笑声未了,忽又脸色一沉:“可恨旦、显二子不死。否则,这皇储何至于如此难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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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嘉庆坊。
宁珂已在这里住了一个冬天。
其实,在冬天到来之前她就该返回长安的,只是病情突然加重,船娘不敢再让她长途跋涉,于是只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延请洛阳名医诊治。可是宁珂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独孤宇闻讯,忧心妹子的病情,也从长安赶了来。
洛阳名医姜世淳在独孤世家的重金礼聘下,如今已长住府上,专为宁珂开方配药。
院子里一片静谧,树上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就被小丫环举着长竿将它们轰开了。
闺床上,宁珂恹恹地醒来,只觉室中一片昏暗,似乎已经到了黄昏。
她痛昏过去时,好象还是上午,宁珂虚弱地摸了摸身上,头部剧痛难忍时汗出如浆,不过现在身上并没有粘粘的感觉,衣服也已经换过,船娘知道她好洁,定是已经给她拭过了身子,换上了衣服。
宁珂轻轻呻吟了一声,举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额头,瘦瘦的腕上,那只本来就不大的翠绿色手镯犹显空荡,这一个冬天,她饱受煎熬,身子越发地瘦了,下巴尖尖的,容颜憔悴,只有两只眼睛依旧大大的。
船娘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呻吟,连忙走到榻边,轻声唤道:“姑娘!”
宁珂低低地道:“天黑了么?”
船娘急忙摇头:“没,我怕影响姑娘歇息,把窗子掩了。”说着,她忙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丝绒窗帘,又将窗子轻轻打开,阳光透进来,新鲜的春风也微微吹进来。
宁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那带着春天气息的新鲜空气。
船娘回到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宁珂枯瘦如柴的小手,低声道:“姑娘,杨帆回京来了。”
“哦?”
宁珂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船娘道:“婢子要不要去见见他,也许姑娘想跟他聊聊天。”
宁珂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轻轻抚摸着自己削瘦的脸颊,幽幽地道:“不见了,见他作甚?这一次,我终于能走出家门,能走这么远的路,看到这么多的山山水水,我……已经很开心了。”
船娘道:“姑娘……”
宁珂轻轻抿着唇,坚决地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又幽幽地道:“我……就是一个废人,拖累兄长抛下那么大的家业,守在我的身边,每天为我担心。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拖累……”
船娘急了,把她的手捧在自己心窝上,说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天底下,婢子就没见过一个比姑娘更聪慧、更伶俐的女子,姑娘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宁珂痴痴地望着被春风微微拂动的窗帘,轻轻地道:“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啊。我只盼……只盼来世,不要活得这么辛苦……”
轻轻地一声叹息,宁珂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船娘轻轻握着她枯瘦的小手,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爬满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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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的花厅比杨帆在京里时扩大了一倍不止。
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摇摇摆摆地走着。
前边的孩子个头看起来稍矮一些,剃个茶壶盖的可爱发型,穿着开裆裤。跟一只小企鹅似的走到博古架前,跷起脚尖去够上面摆着的一套汉代彩绘双鸟怪兽陶壁壶。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东西可不能碰。那是你爹淘弄回来充门面的。”
正坐在桌上擦拭着杨帆那柄铎鞘的小蛮扭头看见,赶紧一溜烟儿跑过去,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把他的小手抓下来。
杨念祖不高兴地叫了几声,见老娘就是不准他碰,这才罢休,挣扎了老娘的怀抱,摇摇摆摆地又向前边走去。
小蛮松了口气,可刚一回头。又见自己的宝贝闺女蹲在十二扇的画屏前。正把小手伸到画屏的缝隙间掏摸着。小蛮赶紧又跑过去,训斥道:“闺女家家的,一点也不秀气。这儿还没擦呢,弄这一手灰。桃梅。桃梅,快拿抹布来,再打盆水!”
“啪!”
身后一声巨响,小蛮扭头一看,杨大少爷忽然跑去把门口的花架推倒了,花架上的花盆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杨念祖大惊失色,先是呆了一刹,随即撒腿就跑,迈开两条小短腿冲向他老娘的怀抱。
“你这个混帐小子,这是你打碎的第几个花盆了?”
小蛮恨恨地在罗汉床上拍了一下,杨念祖见状,忙也翘起脚尖,举起小手在榻上用力一拍,瞪着他的母亲,“啊啊”地叫了两声,把小蛮的表情、动作,乃至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哎哟!还反了你了,学我是不是?”
小蛮狠狠地拍了三下罗汉床,杨念祖的学习**异常强烈,马上照样来了三遍,连一下都不带省略的。
小蛮负气地坐到榻上,道:“行!作吧,你就作吧!等你老子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被她忽略了的杨念蓉又跑到桌边,伸出小手去抓桌上的铎鞘。
“不能碰!这个不能碰!”
小蛮顾不得装生气了,赶紧跑过去,伸手一摸剑鞘,然后飞快地缩回手,蹙着眉头,作出很痛的样子,道:“呀!好痛!”
杨念蓉见状,也伸出了手,她够不到桌子上的铎鞘,便伸出小手摸了一下桌腿,然后飞快地缩回手,也把细细的眉头拧起,奶声奶气地道:“呀!痛!”
小蛮被她气笑了,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嗔道:“你呀,还有你,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么一对淘气包,你们就等着吧,你们老爹很快就回来,等他回了家,哼!就凭你们这么淘气,他不把你们屁股打八瓣才怪!”
杨念蓉一惊一乍地道:“爹爹,屁股,八瓣!”
杨念祖是男孩子,学话比姐姐慢,在一旁口齿不清地跟着说:“叠叠,屁屁,八万!”
小蛮瞪起杏眼,道:“对!八万,把你的小屁屁打成八万!”
“我可不舍得!小孩子嘛,淘气些,长大才有出息!”旁边忽然传出一个带着笑音的声音,小蛮霍地扭过头去,一眼望见微笑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下来。
从杨帆生死未卜,再到军驿送来他生还的消息,小蛮就像从天堂掉进地狱,从地狱又回到天堂,那颗心真是受尽了折磨。她思、她想、她牵、她挂、她流泪、她欢喜,百般滋味,此刻终于见到他安然归来,奔涌到唇边的只有咸涩的泪水。
“郎君!”
小蛮流着泪扑进了他的怀抱。
杨帆紧紧抱着扑在怀里放声痛苦的小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念蓉和念祖两姐弟惊讶地看着失态的母亲还有这个既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人。
杨帆抬起泪光莹然的双眼,忽然看到这对可爱的姐弟,不禁向他们慈祥地一笑:“爹爹回来了!”
念蓉和念祖顿时大惊,念蓉嚷道:“屁股,八瓣!”说完掉头就跑,念祖紧随其后,叫着:“屁屁八万,屁股八万!”
“哎哟!”
杨念祖一跤跌在地毯上,赶紧又一骨碌爬起来,惊呼着“屁屁八万”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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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不一样的幸福
家是什么?
首先,它应该是一处房子,不管大还是小,不管华丽还是简陋,但是要有墙挡风、有顶遮雨,有床睡觉,有灶做饭。
然后,要有一扇门,打开来,可以用这个家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关上门,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最亲密的人单独在一起。
最后,在它里面,应该有男人和女人,早晚还得有老人和孩子,以血缘、亲情和爱情为纽带,紧密在结合在一起的。
家是月光下的倾诉,家是夕阳里的搀扶,家是一付重担,也是一份责任,家是真正能让你觉得温暖、自由、放松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家,总是惬意的。
虽然杨帆不在的时候,这个有着数十口人的大家庭一样在生活,可是总是少了那么几分生气,而杨帆的归来,表面上似乎没有对这个家作出任何改变,可他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这个家庭,让它泛起了勃勃生机。
门子莫玄飞,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驱赶隔壁李家的那条又在自家石阶上洒尿的老狗,声音中气十足,嗓门宏亮,看那架势,连佛诞日在白马寺门口布经讲道的大和尚都比不上他的嗓门。
桃梅和三姐儿走在廊下春风拂面、春草翠绿、春花妖娆的长廊下,脚步轻盈得仿佛两只剪水而过的燕子,木屐“硌硌”地敲打着桐木地板,仿佛一曲轻快的踏歌乐,纤细袅娜的小蛮腰曼妙地扭动着。那日渐挺拔的胸脯儿也高高地挺起来,颇为傲人。
昔日那两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在杨家的好风好水里滋润得越来越水灵了。
小蛮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的,除了刚刚见到杨帆时忘形的真情流露。
一家主妇要沉稳、要威严、要喜怒不形于色。就像那些刚刚连升三级、床上的黄脸婆才换了水灵俏丽的新媳妇、昨夜又有人塞给他一笔至少够花半辈子的巨款的官儿,家里的丫环下人才会有敬畏之心。
所以小蛮只好勉为其难地板起俏脸,只可惜哪怕是不曾见过她昨天神情的人,无从对此作出比较。也能看得出她此刻焕发的神采是何等照人,那是由里到发,焕发出的一种荣光。
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女人的主心骨,也许他天天在家晃悠时并不会显出他如何重要,可是当他的家庭和他的女人经历过失而复得的煎熬时,他只是出现在这儿,整个家便会为他而改变。
杨帆懒洋洋地躺在一张逍遥椅上。什么都没有做。四周是芬芳的花朵。几只勤劳的蜜蜂和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只有当它们飞到男主人的头顶,试图探索他的头发时,杨帆才会懒洋洋的挥挥手。
累的时候。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休息,有些华丽、舒适的馆驿。对客人照料得比在家里还要体贴百倍,但是再好的地方也无法给人家的感觉,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完全放松的,由身到心。
小蛮去看阿奴了,拉着她,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儿。有时微笑、有时流泪,有时是小蛮握住阿奴的柔荑,有时是阿奴轻抚小蛮的玉背,不知道两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其实小蛮现在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杨帆,可是男人已经回了家,不怕他再跑掉,于是理智便占了感情的上风,她可不愿现在就黏在男人身边而冷落了陪着丈夫出生入死刚刚才回家来的阿奴。
杨帆对此心知肚明,女人的那点小小心思,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和睦、更幸福?小蛮这般乖巧伶俐,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整个家庭,他从心眼里感到熨贴。家有贤妻,那是他的福气。
思蓉和念祖就在他身边,整个杨府,只有这两个小家伙没有因为杨帆的归来而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他们一如既往地淘气,发泄着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和对这个世界无穷尽的好奇心。
两个小家伙已经不再怕他了。
杨帆不在家的时候,正是两个孩子渐渐听得懂大人的话、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对孪生姐弟精力充沛,让独自操持整个家庭的小蛮常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于是她一遍遍地用他们不在家的父亲来震慑他们。
久而久之,在两个小家伙心中,幼年时模糊的爹爹形象变成了世间最恐怖、最暴力的小怪兽,他会吹胡子瞪眼睛,他会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把他们娇嫩的小屁股打成“八万”,他会冷酷地惩罚他们,不许他们吃饭睡觉、会把他们扔进洛河喂大鱼……
所以,刚刚听说把母亲弄哭了的那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怪兽――――“爹爹”时,两个小家伙吓得落荒而逃。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小怪兽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他对他们说话时笑眯眯的和气的很,他还拿了好多好吃的点心给他们吃,哪怕他们吃的满嘴渣子,也不像阿娘一样拿着手帕随时擦他们的嘴,弄得娇嫩的嘴唇好疼。
“阿娘在骗人喔!”
严母的形象在小姐弟心中进一步崩塌,向着慈母的方向发展过去。而严父的形像还没竖立起来,他现在只是从小怪兽升级成了并不可怕的小怪兽。
“姐,来!”
穿开裆裤的杨念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去拉起姐姐的小手。
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性格上貌似天生就会有很大区别,思蓉也淘气,但她感兴趣的是花草间的蝴蝶,于是,对小弟的邀请,思蓉不屑一顾,而且用漂亮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学着母亲的语气道:“擦鼻涕!不擦打屁屁!”
杨念祖鼻子下边微微露出一点鼻涕,不算邋遢,但是在喜欢干净的女孩子眼中。这足以成为她拒绝成为玩伴的理由了。
杨念祖很爽快地吸了下鼻子,然后继续去牵她的手:“毛毛宠,毛毛宠。”
“我不要,捉蝴蝶!”
思蓉甩开弟弟的手。蹑手蹑脚地向一只蝴蝶走去。
好脾气的杨念祖吸了吸鼻子,蹒跚地走开,从地上捡起一根半尺长的草棍,走到杨帆身前。慢慢弯下了腰。
杨帆已经坐直,笑微微地看着他。
地上有一只毛毛虫,正在努力地想要蠕动到花丛中去,杨念祖隔它好远就站住,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草棍,轻轻地拨了两下。
草棍在距虫子两指远的地方划过,小家伙没有向前迈步,只是把腰弯得更深些,两瓣白嫩光滑的小屁股就跟香水梨子似的露出来。
他一鼓作气。伸出草棍拼命地一阵划拉。那只虫子骤然遇袭。紧急反抗了两下,便蜷起身子装死。
杨念祖一声惊呼,丢了草棍。返身就跑,跌跌撞撞地逃进了早已蓄势等在那里的杨帆的怀抱。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扭头指着地上,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害怕,嘴里嚷着:“毛毛宠、毛毛宠!”
杨帆笑问:“怕不怕?”
“怕!毛毛宠!”
杨念祖蹙额瞪眼,做出紧张惊恐的表情,两只小脚丫在父亲膝上踩呀踩呀,努力想爬得更高。杨帆托着他的小屁股,哈哈大笑起来,身子向后一仰,逍遥椅便载着父子二人吱呀吱呀地悠荡起来。
天高、云淡、鸟语、花语,春风习习,笑声朗朗……
杨帆爱死了这样的日子。
※※※※※※※※※※※※※※※※※※※※※※※※※
杨帆在家中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太平公主正在府上大排宴筵。
她还不知道杨帆已经回到洛阳城,不过却早已知道杨帆无恙了。
公主府上,众人宽坐,皆着轻袍,杯筹交错,谈笑宴宴。
如果有人看到此刻聚集在太平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而且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公主的门下客,那么他一定会暗暗吃惊,太平公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网罗了如许之多的朝臣,其中不乏手握重权的大臣。
得益于李尽忠、孙万荣之反和突厥默啜可汗的入侵,再加上武氏子侄在战场上拙劣的表现乃至于愚蠢的行为,武则天对由武氏子侄继承江山已经彻底绝望,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把帝位交给她的侄子,她就一定会步秦始皇、隋文帝的后尘。
虽然她还没有公开表态要立李氏子孙为皇嗣,但是在政策上已经做出了微妙的调整,许多李唐旧臣包括一贯公开表态要忠于李唐的官员得到起复,太平公主也利用这种宽松的政治环境,拉拢了大批官员,她的门下人才济济,如今俨然已是一个小朝廷了。
太平公主浅酌几杯,颊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让这朵“洛阳牡丹”显得愈发美丽,以致众门下都不敢直视,以免为其丽色所慑,露出丑态,惹人耻笑。
太平公主放下酒杯,笑盈盈地道:“如今朝廷之发展,于我们大大有利。只是母皇的心思一向难测,且变化多端,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河北事态的平息,母皇再度改变主意,不知诸位对此有何良策?”
崔缇轻抚胡须,故作潇洒地道:“殿下,陛下如今之所以有如此作为,是因为契丹的李尽忠和突厥默啜相继以此为借口兴兵作乱,陛下深知人心所向,大势不可违逆,这才起复李唐重臣,以邀天下人心。
但这只是外因,如今外因已了,近期已不会再生战乱。而且,以外敌兴兵作乱的方式,虽有益于我们的发展,却不免伤了国家的元气。外因已不可用,也不宜用,那么,我们现在为何不从内因着手呢?”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倾身问道:“大郎所言内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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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吹皱一池春水
崔缇朗声道:“愚以为,我们现在应顺应时势,继续扩大李唐一脉的势力。只要我们的势力能够在朝廷上形成一股最大的力量,为了避免出现身后之乱,陛下就只能继续坚持以李唐宗室为皇储。”
宋之逊微微蹙起眉头,反驳道:“大郎所言固然是个道理,实则是行不通的。朝中现在的情形是,二张一派、梁王一派、魏王一派,狄公和姚崇、魏知古又分别属意于相王和庐陵王,整个朝廷,除了少数坚持中立的顽固派,已被各方派系瓜分一空,哪还有力量让我们争葁。俊?br/>
太平公主颔首道:“之逊所言不错,其实对本宫来说,不管是忠于相王还是忠于庐陵王,都是我李唐一脉,不管他们之中谁更壮大,对本宫来说都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即便合我三方之力,也不足以同二张、二武相抗衡。”
凤阁舍人韦嗣立马上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弱,所以才要合。公主一心为大唐江山考虑,可相王派和庐陵派各有私心,岂能处处同心协力?能争的人,即便相王派和庐陵派也在努力,公主也不可放弃!”
崔缇也道:“不错,权力掌握在别人手中,终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些人虽然忠于李唐,却也难保没有个人私欲的念头在里面,唯有公主,身为李唐宗室,凡事才处处为江山社稷打算,所以,即便是相王派和庐陵派有意的人物,我们也不可以放手,该争必争!”
太平公主点头受教,道:“太平受教了。本宫原只是担心若是参与争夺,会让二张、二武从中渔利。可二位所言不无道理,为了避免大业未成、同室操戈,本宫不会轻易放弃的。”
太平公主明确表了态,崔缇才绕回正题道:“朝中势力既已瓜分一空,我们何不另僻蹊径,从别处着手呢?若是引入活水,注入新血,并且尽力网罗到公主门下,那不就能够打破目前的僵局了么?”
韦嗣立不悦地道:“大郎。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且说说,如何引入活水?”
崔缇道:“女皇登基以来,多用武氏诸王及武氏女婿为祭酒(大学校长),这些人大多轻佻不文。所任用的博士、助教亦多为朋党亲戚,这些人不务正业。十年间。京城各处府学俱已荒废。
现在,王公大臣子弟不再科考,只能以荐举入仕。可是这些年来武氏专权,能够受到举荐而入仕的不是武氏子弟也是依附于武氏的人。如果我们能够向皇帝进谏,大力整顿国学,禁止官宦子弟不经科举而入仕。那么……”
崔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
宋之逊抚须沉思片刻,点头道:“愚意,此计可行!大臣子弟。家教严谨,纵不入学,也勤学不辍,较之那些新贵家子弟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杜绝他们的荐举之路,让他们走科考的路子,凭着他们的才学,可以入仕的必然多为旧臣子弟,如果我们再能提前筹谋,夺下祭酒、博士的位子,这些天子门生自然就会成为我们的人。”
太平公主精神一振,可她想了想,又觉得此计不够缜密,便道:“这个主意虽好,但是有个问题……”
太平公主还没说下去,管事李译便悄悄走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李译对太平公主附耳说了几句,太平公主的双眸顿时一亮,仿佛夜空中璀灿的一双明星。
“二郎回来了!”
太平公主心中喜悦,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杨帆的身边,可是转眼看到面前这些正在议事的门下,太平公主心中炽热的情火又淡了下去。她强行捺下心中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知道了。
等李译躬身退下,太平公主转向众人道:“我们继续。本宫担心的是,以母皇的精明,此策一旦献上,母皇不会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如果母皇发现我们别有所图,必然不会答应!”
韦嗣立想了想,建议道:“臣倒是有个法子,我们可以另寻一件事情作为进谏的主题,以之吸引陛下的注意,把整顿国学当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塞进去,这样既可以隐瞒我们的真正打算,而且陛下即便不同意第一件事,也容易在第二件事上点头。”
帝王有帝王心术,高官有驭下手段,而以下侍上的人也自然有他们的聪明智慧,韦嗣立所言正是一些下官和臣子为了能让自己的政谏得到通过,而摸索出来的一些方法。
太平公主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希冀地看向众人道:“那么……我们以什么事为掩护呢?”
崔缇双掌一击,振奋道:“吾有一计!”
太平公主一双妙目马上定在他的身上,欣然道:“大郎请讲!”
崔缇道:“自垂拱以来,受周兴、来俊臣等一班酷吏诬陷的官员及其亲友,至今流离坎坷,未加原宥。而今,这班酷吏已经垮台,业已查明他们任职期间大兴冤狱,我们可以据此为由,要求朝廷对此重新审理,以争取天下人心。至于整顿国学,可以附于此事之后,相信不管是皇帝还是朝野,关心的都只会是第一件事!”
太平公主拍掌大乐:“大郎此计当真不错!就这么定了,嗣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太平此时真的很愉悦,也很充实。
少女时期的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寻一如意郎君,白头携老,举案齐眉。经过薛绍之死的惨痛打击和李唐宗室一一遭受迫害及自己的婚姻交易等惨痛经历的惨痛经历,少女时期美好而纯真的愿望已经支离破碎,太平再也不复昔日天真了。
杨帆的出现,对她漂萍般的感情是一个新的寄托,如果她能嫁给杨帆,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或者她人生的重心会重新回到少女时期最大的梦想上来。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奢望。
虽然精诚所至,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爱,可她的婚姻已经葬送,而且不可摆脱,卿卿我我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人生的全部,不能跟她所爱的人结合,家庭与子女也无法成为她生活的重心,陷于苦闷之中的太平现在终于找到了另一种寄托。
与人斗智斗勇、精研谋略。虽然她不在朝堂,却可以悄然影响着朝堂上的一切,大权在握,是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毒药,一旦尝到其中味道。很少有人还能摆脱它的诱惑。有时她不禁会想:如果她的权力能更大一些,如果她强势的母皇已经不在。那时又会怎样?
少女时期的武则天如果不是入了宫。而是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那会怎么样?也许她会把乡下的农田、城里的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最终不过是一个精明的家庭主妇。
人生有无数扇门、门后有无数条路,每推开一扇门,每踏上一条路,都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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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这是今天送来的……”
侍卫统领任威捧着厚厚一摞案牍。正打算向杨帆介绍一下都是哪些需要他批阅的东西,杨帆已然板起脸道:“我刚回来,身子乏了,明天再说!”
“呃……。是!”
任威答应一声,杨帆便迈着四平八稳的老爷步,一步三摇地走开了。任威沿着碎石小路往回走,绕过几丛修竹,忽见前方藤萝假山处娉娉婷婷地站着一位姑娘,正痴痴地望着一丛盛开的鲜花发呆。
任威站住脚步,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古姑娘,还不歇息么?”
古竹婷抬头看看天色艳红的一抹霞光,纳罕地道:“天还没黑,这么早睡得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威道:“我拿了些东西请阿郎过目,可阿郎说一路劳顿,身子乏了,今晚需要歇息一下。阿郎一路跋涉下来都觉得乏了,古姑娘身为女儿身,倒是依旧精神奕奕!”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呀,真是个没眼力件儿的白痴!”
望着古竹婷飘然而去的纤影,任威翻着白眼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白痴了。
古竹婷走出花园,来到侧院小桥旁时,情不自禁地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那浓绿丛中一角朱红的飞檐,忽然想起了在突厥的毡帐里和东行的勒勒车上与杨帆相拥而眠的情景。当时寒冷疲倦已然麻木,倒也不觉什么,此时想来,却有种心旌摇动的感觉。
晚风徐徐拂动着水面上的荷叶,也曳乱了她的芳心,她的脸颊热起来,身子的某处产出酥麻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男人的怀抱和他的鼾声了。
……
杨帆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地踱进了后院,看看左右没人,忽地喜上眉梢,当下一个箭步,便闪向小蛮的住处。
“阿郎!”
正在葡萄架下闲坐聊天的桃梅和三姐儿看见男主人,连忙起身向他问安。
杨帆没想到葡萄架下还有两人,赶紧稳住身形,向她们慈祥地笑笑,和蔼地道:“哦,是桃梅和三姐儿啊,人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不假,这才大半年不见,你们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哈哈哈……”
桃梅和三姐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眼前这位仁兄颌下光溜溜的,不要说白头发,连胡子都还没有一根,扮长辈实在是勉强的很。
杨帆咳嗽两声,尴尬地摆手道:“没事了,你们歇息去吧!”
两个小女子莫名奇妙地离开了,杨帆斜着眼睛窥视她们,二女刚一转过花丛,他便猴急地搓了搓手,跟偷桃的老猿似的,佝腰塌肩、双手垂前,轻提脚尖,鬼鬼祟祟地窜进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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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老子大不易
杨帆跟作贼似的窜进房间,闪目观瞧,但见厅中空空,并无一道人影。
杨帆赶紧回身掩好房门,垫步拧腰,一个箭步窜进卧房,身子刚一闪过屏风,两眼便是一直。
麻姑献寿的青铜灯树映得满室通明,小蛮早已躺在榻上,锦衾齐胸,只露出两痕雪白圆润的香肩,肩头有细细的一道红绳,敢情只穿了一个肚兜。
蓦然看见杨帆作贼似的闯进来,小蛮顿时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哈哈!知我者,小蛮也!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阿奴就没有这般自觉!”
杨帆见状心花怒放,笑言道:“娘子当真识情知趣,原来早已在此等我了!”
杨帆话音刚落,从锦衾中便“嗖”地钻出一颗小脑袋,惊讶地看着杨帆,奶声奶气地道:“爹爹!”
杨帆伸向锦衾的手蓦然滞在空中,愕然道:“思蓉?”
紧接着从小蛮身子另一侧又嗖地钻出一颗小脑袋,惊讶地道:“叠叠!”然后他就咧开嘴巴,开心地笑起来:“叠叠也来,捉迷常!”
“啊?”杨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能一口塞下两颗鸡蛋,他吃吃地道:“你……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在这儿?”
杨念祖没心没肺地笑,咧着大嘴道:“听娘亲讲故事,捉迷常。”
杨帆颓然耷拉下脑袋,小蛮瞧见杨帆的神情变化,忽然“噗哧”一笑,眼波盈盈地向他一横,颊上泛起两抹娇羞的红晕,那种妩媚的少妇美姿。再衬着那雪嫩粉腻的肌肤,当真是春色无边。
思蓉瞪着一双大眼睛,很警惕地看着杨帆道:“爹爹来干嘛呀?”
杨帆吃吃地道:“我……天色不早了,我来睡觉啊!”
“不要,娘亲要陪我睡!”
思蓉马上抱住了小蛮的脖子,另一边的念祖见状,忙也扑上去抱住小蛮,骄傲地扬起下巴,向杨帆宣示着他们的领土***。
杨帆很没底气地向一双儿女解释:“可我……本来就是睡在这儿的呀。你们两个小淘气,不是一直跟奶娘睡的么?”
思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娇地扬起头道:“人家早就断奶了。”
“嗯!断奶了!”念祖用力地点头。
杨帆苦笑一声,在榻边坐下来,努力地想了想,决心通过谈判来解决领土争端。他谆谆善诱地道:“阿爹应该和阿娘一块儿睡觉的,本来以前就是的。后来呢。爹爹出门去打仗,阿娘才把你们接过来。现在爹爹回来了。你们就应该回去跟奶娘睡了!”
思蓉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疑惑地道:“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
杨帆道:“那时你们两个还小,当然不记得了。”
思蓉想了想,又把小蛮的脖子抱紧了些,撒娇道:“我不管,反正人家就要跟娘亲一起睡!”
念祖跟屁虫似的嚷着响应:“我也是!我也是!”
杨帆低声下气地哄道:“你们两个要乖喔。你们听话,明天爹爹就带你们去南市玩,给你们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
念祖吞了口口水。看向思蓉,思蓉瞪了他一眼道:“大笨蛋,娘亲也可以给咱们买啊!”
念祖恍然大悟,马上表明立场:“我不换!”
眼见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杨帆瞪起眼睛,凶巴巴地道:“你们敢不听话,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屁股打两瓣?”
念祖指着他嘎嘎大乐:“叠叠是大笨蛋,屁屁本来就两瓣嘛!”
杨帆泄气不已,一直笑看父子斗法的小蛮忍住笑道:“好啦好啦,蓉蓉乖,小宝也乖,爹爹回来了,要跟娘亲说点悄悄话,你们两个小淘气今晚和奶娘睡,要不然的话,爹爹一生气,明天又要走了。”
杨思蓉和杨念祖闻言大喜道:“好啊好啊,那让爹爹走吧!”
杨帆听得好不伤心:“我这爹当得……也太失败了吧?”
小蛮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看吧,整天不着家,连闺女和儿子都跟你不亲了!”
杨帆叹了口气,本来只是假意伤心的,这时心中真的生起了几分伤感。他轻轻摸了摸念祖的“茶壶盖”,感伤地道:“是啊,爹爹以前陪你们的时间太少了,以后,爹爹一定要多陪陪你们。”
思蓉可没有被老爹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依旧很警惕地重申道:“那我们也要跟娘亲一起睡。”
念祖见老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却不禁同情心大起,于是很大度地挥挥手,指着自己身子内侧靠墙的位置道:“那……让叠叠睡……里边好啦!”
杨帆听得忍俊不禁,看着一双可爱的儿女,想跟小蛮亲热一番的念头不觉就淡了,何必非要他们离开呢,一家人睡在一起也好,搂着一双儿女,跟他们说说话,吹吹自己在战场上如何威风的牛皮,看着他们安然入睡,那也是一种温馨的幸福。
色狼被感化为慈父了,他正要答应下来,屏风上忽然轻叩了几声,杨帆一扭头,就见一条婉约的人影正站在外面,随即外面传来阿奴的声音:“咳!小蛮姐姐?”
“啊,妹妹来了!”小蛮连忙翻身坐起,从榻边取过衣服穿上,下榻相迎。
杨帆望着姗姗走入的阿奴,愕然道:“你怎么进来的?”
阿奴向他眨眨眼道:“走进来的呗。”
杨帆顿时语塞,心中拼命地回想:“我方才忘了闩门么?”
阿奴没再理他的糗样,而是转向小蛮,笑吟吟地道:“好久没看到思蓉和念祖了,怪想他们的,我想今晚让他们去我那儿睡,可好么?”
小蛮俏脸一红,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也不知在喉间究竟咕哝了些什么。
思蓉和念祖对杨帆已经有些陌生了,跟这位当初曾经很亲近的姨姨自然也没有太多感觉,马上嚷着他们要陪娘亲睡觉。
阿奴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这样啊,姨姨从北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头山鹰,好威武的,要是训练好了,出门的时候往肩头一站,那才威风。谁想去看看?”
杨念祖马上光着屁股从被窝里爬出来,向阿奴姨姨举手投降了:“我去!我去,我去陪姨姨呼呼!”
思蓉也有些意动,只是咬着薄薄的樱唇还在犹豫。阿奴又道:“姨姨还带回来一只小狸猫,刚断奶的。小小的好可爱,一走道就摔跤。毛一道黑一道黄的。像只可爱的小老虎,有没有人想看呢?”
思蓉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家里那只“长面罗汉”被桃梅和三姐儿喂得圆滚滚胖乎乎的,连墙都爬不动了,思蓉平时见了希罕的紧。可是小蛮担心大猫挠伤了她,从不准她过于靠近,如今一听有只更可爱的小猫咪,哪还招架的住。
两个小捣蛋在阿奴的诱惑下。很爽快地让娘亲帮他们穿好了衣服,靴子还没穿好就迫不及待地跳到地上,拉着阿奴的手要去她的住处。小蛮脸蛋羞红,有些不甚自在地送了阿奴离开,回转房内,便没好气地乜了杨帆一眼,娇嗔道:“还不关门?”
杨帆如奉纶音,赶紧回身闩好房门,暗自嘀咕道:“我明明记得是闩上了呀,究竟闩没闩呢?”
回过身来,室中空空,小蛮已经先回了卧房,杨帆不禁嘿嘿一笑,他知道阿奴必是听说两个孩子习惯让母亲陪他们睡觉,所以特意过来解围的,这大概是对小蛮整整一下午都陪着她,极尽体贴关怀的回报吧。
阿奴投桃报李,那我是桃还是李呢?杨帆想着绕过屏风,乍一入眼,便见一只桃子,一只水蜜桃,一只圆润、挺翘、丰盈、饱满,笼在一件绯色薄纱般的亵裤内,媚得惊心动魄的水蜜桃。
“去!一边儿去!”
杨帆的大手刚刚急色地挨上去,感触到那一抹绵软、弹性、香滑、粉腻的感觉,就被小蛮一巴掌打落了。
杨帆幽怨道:“这么久不见,怎么对我竟这般冷淡?”
小蛮头也没回,只是娇嗔道:“都怪你,人家这回一定要被阿奴取笑了。”
杨帆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有什么大不了的,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小蛮气鼓鼓地道:“反正……人家好没面皮!”
杨帆劝道:“哎呀,你想多了,阿奴会取笑你吗,顶多是和你开开玩笑。她要真的取笑你,下回我就让你看她的笑话!”
“哼!”这一声,娇滴滴中便有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杨帆见势不妙,赶紧贴上去揽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柔声道:“妞妞,我的好妞妞,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还不是因为太想你了?”
杨帆唤她妞妞,这是小蛮永远无法抗拒的武器,在杨帆唤出第一声的时候,小蛮绷紧的娇躯便恢复了它婀娜柔美的曲线。
于是,半推半就地,一只晶莹玉润的小白羊儿便呈现在明烛之下,鸳鸯戏水的锦衾上,两瓣粉臀似那剥了皮的鸡蛋似的,莹莹润润、颤颤巍巍地跃现出来……
夫妻间的恩爱,在不同的年龄段,有着不同的表达形式,他和她,正年轻。于是,这个春夜,小蛮这朵闺阁中的娇花,便饱经了雨露灌溉,甜美的呻吟声如一最动听的音乐,缠缠绕绕地回荡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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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折腾了大半宿的杨帆居然拎着那口铎鞘,精神奕奕地出现在花树下,剑风飒飒、电光闪烁地练起武来,真不知道他的精力怎么跟牲口似的这么旺盛。
思蓉自己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怀里偏偏抱了一只小猫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后面屁颠屁颠地追着念祖,忽然看见杨帆剑风飒飒地在树下舞剑,两个孩子登时站住脚步,讶然瞪大了眼睛。
杨帆已经看到他们过来了,为了在自家宝贝面前树立形象,杨帆更是打足了精神,窜高伏低,兔起鹘落、剑似流星,威风凛凛,最后一个极帅气的收剑式收住身形,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怎么样,爹爹的武功厉害吧?”
思蓉好奇地问道:“爹爹会胸口碎大石吗?”。
杨帆一愣,怔道:“不会!”
念祖问道:“叠叠会吞剑吗?”。
杨帆道:“不会……”
思蓉又问:“会铁枪顶喉么?”
杨帆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会……”
念祖问道:“会金枪不倒吗?”。
杨帆满头黑线:“不会……”
两个孩子不屑地撇撇嘴,思蓉拍拍小猫的脑袋,傲骄地道:“小咪,小宝,我们走!”
杨帆望着他们蹒跚的背影,横剑当胸,欲哭而泪:“当老子……大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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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芳心可可
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就像是一床刚刚絮了新棉的被子,柔软的覆在你光溜溜的躯体上,叫人情不自禁地打起哈欠,有了睡意。
春风熏得游人醉,便是这般滋味了。
杨帆和阿奴、小蛮带着两个孩子去洛水河边春游,很快便“巧遇”了出宫省亲的上官待制,于是两处并作一处,帐围子连起来,占据了洛水河边最宽敞、风景最优美的一处所在,足有两亩方圆。
这样的时刻,两个孩子是最高兴的,他们光着小脚丫踩在细沙的地面上,清楚地感知着这个世界,只是跑了两圈,那只和他们一般笨拙的小狸猫就滚了一身的沙子,两个小家伙自然也不例外。
小蛮没去管他们,由着他们去疯。因为一家之主杨大人说了,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童年,这段时光的快乐如果失去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不要总让他们按照大人的想法这样那样,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帐围子就设在洛水河边,家人挖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沟渠,把清澈的河水引了进来,但水面上并没有酒觞飘流,在沙地上还放了一只投壶,那才是小蛮和阿奴喜欢的节目,她们正在兴致勃勃地投箭。
她们两个玩不来太平公主所喜欢的那种诗签游戏,而这投壶则不然。投壶放得位置很远,普通人是投不进去的,两个女人正在较量腕力和眼力,她们投壶的劲道,足以把这投箭当成暗器使用。
帐围子深处,铺着一卷灰黄色的驼毡,驼毡压倒了一片野草,青草味儿散发出来,坐在毡上。鼻端就能清晰地嗅到青草的芬香,迎面就是河上吹来的清爽的风,非常舒适。
婉儿微笑着看了眼刚刚输了一箭正举杯饮酒的小蛮,又怜爱地看了眼那两个疯玩疯闹的小家伙,眸中满是艳羡。
她从小充没于宫廷,从小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在她而言,最奢望的就是现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属于她的家庭,可这一切现在都还无法实现。虽然她现在也坐在这儿,并得到了这个家庭的认可,可她还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你见过太平了么?”
婉儿把痴痴的目光收回来。温柔地瞟了一眼身旁的杨帆。
杨帆微微摇摇头:“我昨天才回来,还不曾见过她。”
婉儿问道:“她也没有主动寻过你?”
杨帆目光微微一凝,问道:“出了什么事?”
婉儿浅浅一笑,妍若春花:“没甚么事,只是……凤阁舍人韦嗣立正准备上一道奏本……”
杨帆听懂了婉儿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道:“哦!这个人……是太平的人?”
婉儿嫣然道:“天下奏本,都须经过我手,与太平呼应的主张,一次两次或是巧合,次数多了,他是谁的门下。其实不难猜的。”
杨帆笑了笑道:“幸亏天子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细节,要不然……”
婉儿听出杨帆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却不知道他讥笑的究竟是谁,眸波不由闪了一闪,又道:“他打算上的这道奏本,是要请天子对垂拱以来经来俊臣、周兴等人诬判的案件予以平反,犹生者官复原职。已死者赦免家人赐归故里。”
杨帆断然道:“这不可能,案子是周兴、来俊臣一班人办的。可幕后真正的主使却是今上,许多人之所以受到惩办,关键不在于他们是否被诬陷,而在于是天子想要把他们踢开、踩死!”
婉儿微笑着,一副智珠在握的安祥,仿佛胁侍于佛前的观音:“这道奏本上面,还附了一件事,恭请天子整顿国学,禁止权贵子弟今后不经科举而荐举入仕。”
杨帆一怔,哑然失笑道:“这么说,刚刚那件事只是用来跟皇帝讨价还价的了,这件事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杨帆思量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她是想……,太平难道不晓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么?”
婉儿悠然道:“或许不是不明白,而是急于有所得的时候,总是不好把握其中的分寸。”
杨帆眉头一皱,担心地道:“你都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目的,此举用心,能够瞒得过皇帝?”
婉儿大发娇嗔,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都一眼看穿了她的目的,帆郎觉得人家本来很笨吗?”
杨帆笑道:“怎么会?我家婉儿最是冰雪聪明,我只是觉得……天子虽老,也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
婉儿拍开杨帆不规矩的大手,向追逐着小猫在沙滩上疯跑的杨念祖和杨思蓉呶了呶嘴儿:“有孩子在呢。”
杨帆没趣地道:“他们那么小,懂什么。”
婉儿没理这个不要面皮的男人,继续说道:“递交天子的这道奏本,打算上固然是这么一个打算,做法上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之所以知道,不是因为我看出来了,而是太平使人主动告诉我了,因为她需要我的帮助!”
杨帆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从这句话里,他忽然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太平公主想让这道奏本得以通过,必须得对婉儿坦诚相告?因为她需要得到婉儿的帮助?
那也就是说,今时今日的上官婉儿,已经不是昔日只与一班词臣在史馆里吟诗作赋、无忧无虑的上官待诏,她已经能够影响或者左右一些政令的发布或否决,她必然已经掌握了相当有力的一股力量。
而太平公主把扩充势力的目标转向了国学,那就说明,她在朝廷中已经拉拢了相当庞大的一股势力,否则即便皇帝肯整顿府学,她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她自己没有充足的人手、没有足够的权力,就不可能把持国学中的那些职位。
同时。这也说明,朝中势力已经被瓜分一空,没有新的资源可供发掘了。
二张党、梁王党、魏王党、相王党、庐陵党、太平党,还有……婉儿党!
杨帆自河北回来以后,才决心发展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唯其如此,才能如臂使指。但他忽然发现,朝中已是朋党林立,所有的一切,都已被瓜分一空。连点渣子都没剩给他。
幸好……他的目标在军队,而军队中除了武氏家族,别人能够染指的还不多。而且他想要的也只是能四两拨千斤的那股力量,最核心的一股力量,否则在这么多强有力的对手竞争下,恐怕他什么都得不到。
其实,还有一件事杨帆没有想到。或者他是不愿去想。
婉儿本想点一点他,但是看到他沉思的模样,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事,即便本来就是那样,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也难免会有一种不同的味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打算怎么做?”杨帆沉思半晌,才缓缓转向婉儿。道:“你要帮她么?”
婉儿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说出来,是因为我听你的,不然,你以为我组建自己的势力。究竟为了什么?”
杨帆心中一热,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双柔荑。这一次,婉儿没有躲避。
四手相握,仿佛他们的心也融在了一起,能够清楚地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两个人静静地感知了许久,杨帆才不舍地打破了这种两心相知、两心相依的宁静:“你不要插手,天子老而弥姜,虽然她的精力大不如前,却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以她一向强硬的性格,即便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照样不想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左右或者影响,她喜欢掌握一切。”
婉儿温顺地点点头,柔柔笑道:“不用对我解释那么多,你只要告诉我行或者不行就可以了。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夫,也是我的天,我不听自己男人的,还能听谁的呢?”
杨帆听得荡气回肠,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她,这一次却被她羞涩地推开了。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有些事,她可以做,但是绝不肯让别人看到。
她举手把鬓边一绺发丝优雅地掠到耳后,微笑道:“不过,人家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呢,没想到郎君对陛下的性情揣摩的也是这般透澈,太平虽是陛下的女儿,却还不及郎君了解她的母亲!”
杨帆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能把武则天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澈,其中有“观天部”那班老家伙的分析,却也不无他自己的认知。所谓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或者杨帆心里是早已把武则天当成了他最强大的对手吧。
婉儿道:“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会规劝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她一意孤行,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杨帆点点头。
婉儿吁了口气,又道:“郎君此番回来,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帆道:“我想……重返百骑!”
婉儿的眸子蓦然一亮,欣喜地道:“重返百骑?太好了!郎君重返军伍,就可以避开险诡莫测的政治风浪了。”
杨帆笑望着她,促狭地笑:“就没有别的好处了?”
婉儿俏脸一红,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去:“而且……婉儿也能常常见到郎君了。”
杨帆忽然苦恼起来:“宫闱中戒律森严,看得到却吃不到,那怎么办啊?”
“去你的!”
婉儿满脸红晕地啐了他一口,薄嗔道:“当人家是个荡妇么?”
她轻轻低下头去,修长的玉颈轻折,如一只临水自照的白天鹅,又似一朵含羞低头的水莲花,深情款款地道:“人家只要能常常看到你的样子、听到你的声音,便心满意足了……”
第七百七十章 女帝秘召
这场春游,直到河面上吹来的风带起了一丝夜晚的凉意,才有了结束的意思。
小蛮和阿奴醺意盎然,念祖和思蓉则欢笑欢跳了一天,双双抱着那只一身沙子的小猫咪,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由那老牛拉着车,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婉儿的车队比杨家的车队早走了一刻,或许婉儿此刻回去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得白净净、香喷喷的,痴候着郎君今晚的幽会。这种期盼,总是让人无尽喜悦的。
杨帆的车队回到府门前时,黄昏的颜色才染上天空。
门楣下,一尘不杂的阶面和光亮如镜的大门前面,站着一个身着内宦服饰的高大少年,正手执拂尘,翘首远望。阶下,另停着四匹毛发油亮如缎的骏马,每匹骏马前面都挺拔如枪地站着一个禁军侍卫。
老远的,一支车队缓缓驶来,得到杨家门子莫玄飞的指点,得知那就是杨帆的车队,那个内宦马上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高力士见过兄长!”
还没走到车前,那身材高大的内宦便站住脚步,喜孜孜地向前面的车子施礼。
车中的杨帆也早得到了任威的禀报,止住车子,卷起了车前竹帘。
“啊!力士兄弟!”
杨帆连忙跃下车子,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亲热地道:“力士,你怎么来了,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在家里等你。”
高力士道:“哪敢有劳兄长,力士此番来,是受陛下差遣,传兄长进宫的。”
杨帆看看天色,奇道:“现在?”
高力士道:“正是!力士也是刚来,听说兄长携家小出游去了,看天色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就没出去寻找,免得再跟兄长走岔了,兄长这就随力士回宫吧,免得陛下久等!”
杨帆答应一声,匆匆对家人做了一番安排,让阿奴她们先回府去,自己乘了一匹马,与高力士并辔而去,这一次,他却是不便带着侍卫了。
路上,杨帆询问道:“陛下急着宣召,有什么事吗?”
高力士道:“这个小弟着实不知。”
杨帆道:“陛下心情如何?”
高力士想了想道:“倒未见陛下有什么大喜大忧之色。哦!对了,之前,陛下先召见了御史中丞吉顼,随后就传旨召见兄长了。”
杨帆听了微微蹙起了眉头。
自来俊臣死后,吉顼便连受重用,如今已官至御史中丞,取代了当初来俊臣的职务,看样子女皇是想把他塑造成第二个来俊臣,为她充当耳目。
御史台唯一的差使就是参人,皇帝先见了吉顼,然后就急着召见杨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杨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跟吉顼有什么过节,又或者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吉顼手上。
高力士见杨帆脸色有些凝重,忍不住问道:“兄长可有什么心事?要不要……寻个理由暂避,力士回宫就说不曾找到兄长,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兄长再现身?”
杨帆摇摇头,微微回头,睨了眼跟在不远处的那四个侍卫一眼,拍拍高力士的肩膀,说道:“这样不妥,万一陛下动了心思,召这四名侍卫去见,一问便知端倪了。没关系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便进宫去弄个明白便是!”
为了不让高力士替他担心,杨帆笑着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和令姐,如今都还好么?”
高力士高兴起来,道:“多亏兄长帮忙,力士与胞姐现在生活的都很好。姐姐在如眉大师处学习歌乐,甚得大师器重。姐姐自幼便喜欢歌乐,在那儿生活的很快乐。小弟在宫里面有义父和上官待制照料,也没有人敢欺生,如今小弟在御前行走,与东宫里的诸位皇孙关系也极融洽。”
杨帆听得很是欣慰,这个苦命的刺史之子,虽然成了一个宦官,不过他在入宫前就已经被阉割了,也只有在宫里,他才会少受些岐视的目光,如今他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害死他父母的虽是来俊臣手下那班酷吏,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当今皇帝。然而,这个年仅十岁就敢暗藏磨尖了的石头去刺杀钦差为父报仇的少年郎,如今却以侍奉御前为荣,丝毫没有与武则天为仇的觉悟。
这,在唐人眼中看来或许天经地义,但是看在杨帆这种长成于南洋、心中没有那么严重的皇权思想的人眼中,却是不禁暗自吁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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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殿上,武则天仰靠在御椅上,背后垫着高而厚的丝绒垫子,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有那已经松驰的眼皮下面眼珠时不时的一下转动,表示她正醒着,而且正在缜密地思索着什么。
今儿午后,与易之和昌宗两个小郎君嬉戏欢娱了一阵,床闱之中,两个俏郎君忽然拐弯抹脚地谈起了立储的问题,再三劝说她立儿子为皇储。
武则天虽已年迈,精力不济,但心智还没有衰老到那般糊涂的地步,马上向两人追问起来。
这对少年哪里招架得住武则天的盘问,只得乖乖承认,是受了吉顼的劝说。
吉顼如今是武则天宠臣,想当成来俊臣一般培养成心腹爪牙的人物,因此平素与二张关系密切,常常有所走动。
有一次宴间,二张偶尔说及天子对武氏子侄大失所望,似乎有意重立李唐宗室为皇储的事情,吉瑞便对他们说:“五郎六郎贵宠如此,并非因为对朝廷立有什么大功劳,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富贵而心生妒恨。没有大功劳于天下,你们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这句话正戳中二张的心病,二人马上问计于吉顼,吉顼道:“看如今情形,陛下虽称制久矣,天下仍未忘却李唐的恩德,因此他们都希望陛下万岁之后,仍由李唐子孙来统治天下。贤昆仲若能劝说陛下立下李唐皇储,以此大功,可保富贵!”
二张深以为然,这才向女皇进谏。
武则天其实已经有确立李唐皇储的念头,如今又有二张和吉顼是这般想法,这更坚定了她的念头。因为她很清楚,二张的一切都依赖于她,对她绝无二心,吉顼本是长安一县尉,能有今日,也完全是她的提拔,吉顼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如今却能成为御史中丞,想前程稳定,只有抱稳她的大腿。
这几个人都不可能对她怀有异心,却一致认为该由李唐子嗣为皇储,天下人心呐!
武则天思虑良久,又特意把吉顼叫来,向他仔细询问,吉顼向武则天痛陈一番利害,武则天对亲信的话是很能听得进去的,本已下定了八成决心的打算,至此终于有所决断。
此时此刻已近黄昏,她却来到武成殿,这在武周一朝是前所未有的事。
武成殿周围,只有内卫的人把守,其他人全部被隔绝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
杨帆随着高力士到了武成殿,刚到殿前,暗中便闪出两个女侍卫,沉声道:“站住,只准杨帆一人进见!”
高力士欠身笑道:“莹姐姐、清姐姐好。”
来人正是高莹和兰益清,两个身着戎装的英武女子板着俏脸走上前来。
杨帆微笑道:“两位,好久不见啊!”
两个俊俏姑娘没跟他搭讪,两双玉手便摸上了他的身子,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未见携带武器,这才一摆手,威严冰冷地道:“跟我来!”
杨帆诧异地看了高力士一眼,跟在两个长腿美女后面,欣赏着她们款款扭动的小蛮腰,跨进了武成殿的大门。
这才是第一重门户,杨帆就发现除了明里的侍卫,暗中还有许多侍卫逡巡,难怪高莹和兰益清不对他稍假辞色,这些明暗相间的侍卫中,必定有她们的顶头上司在。
再往里去,第二道门户,更是人影幢幢,戒备森严。杨帆心中暗暗警惕,可他转念一想,如果皇帝想杀人,就算是宰相,也早一道旨意捕进大牢去了,哪有带到御前的道理,何况他的身份地位,皇帝如果决心对他不利,根本不需要把他召进宫里,这才安稳了些。
杨帆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随在两个小美女的身后,默默地踏进第三道门户,一直到了殿前,高莹和兰益清才站住脚步,左右一侧,向杨帆示意了一下,道:“进去,陛下在等你!”
直到此时,二女才向杨帆投出一丝带着关切的复杂眼神,只是因为不能言语,这一个眼神能说出的东西实在有限,杨帆似乎了解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于是只能揣着一腔糊涂,踏进了殿门,高声唱名:“臣……杨帆,奉陛下口谕觐见!”
“进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杨帆应声踏入,一抬眼,便见武则天正威严地坐在案后,峙如一尊大佛,整个大殿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只有御案两侧的铜制仙鹤,吐出袅袅飞升的青烟。
杨帆不敢多看,连忙俯首长揖,拜道:“臣杨帆,见过陛下!”
第七百七十一章 莫得清闲
武则天森然道:“杨帆!”
“臣在!”
“朕听说,你和太平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可是真的?”
杨帆一窒,愕然抬头。
帷幔之后人影一闪,姗姗走出一个丽人,一身鹅黄宫装,粉靥黛眉,明眸皓齿,只是玉面之上一片肃杀。
杨帆定睛一看,认得是宫中女官符清清。
符清清双手举起,翠袖垂下,露出一双皓腕,“啪啪”地三击掌,立即从六根殿柱后面闪出六个一身雪白武服的女子,个个英姿飒爽,容颜俊俏,兰益清和高莹也赫然其中,人人手持利剑。
“你好大的胆子!”
武则天拍案而起:“朕的女儿,你也敢沾惹,坏我皇家名声,败坏朕的体面,大逆不道之辈,当真死有余辜!给朕杀了他!”
六女一听,手中剑飒然一闪,六个人刹那间便形成一个梅花状的小阵,以高莹为阵心,将杨帆团团围住,六口利剑直指杨帆周身要害。
杨帆大骇,双足一较劲,就待出手,电光火石间一双目光忽地与符清清的目光一碰,看到符清清肃冷如霜的玉面上,一双明眸透露出的神色,杨帆如冰水浇头,立即冷静下来。
可是,他反应太快,双足用力一点地面,身形已然纵起,双足刚一离地面,杨帆心思电转,已然作出反应,本来纵向空中的身形猛地向前一沉,双足脚尖刚一离开地面,整个身子便向前沉去。
“砰!”
这一下跪得不狠都不行,杨帆卸力不及,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杨帆借势一拜,高呼道:“臣罪该万死,吾皇恕罪!”
杨帆反应的不可谓不快,再加上武则天不谙武功,昏花的老眼哪看得出杨帆方才是决意一搏,一见他跪地求饶,而且态度如此真诚,虽利刃加身而不反抗,眸中不禁掠过一丝满意的神情。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高莹六女立即收剑后退,高莹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个笨蛋,进门时我就示意过他了,居然还想反抗,亏他终于想明白了,要不然险些不好收拾。”
心里想着,转眼一看,如释重负的兰益清也正向她悄悄吐了吐小舌头。
武则天挥挥手,摒退众人,依旧怒容满面,对杨帆道:“若不是你在吐蕃、突厥一而再地为朝廷立下莫大功劳,朕今日定要把你千刀万剐,绝不轻饶!”
杨帆一听这话,心中更加笃定,更是连声认错求饶不止。
立于御案之后的便宜丈母娘“余怒未息”地让符清清也退了下去,忽然长叹一声,缓缓坐下,道:“朕知道,这事也不全怪你。太平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对朕安排给她的驸马不甚满意……”
杨帆垂首不语,眼珠乱转,心中只想:“亏得符清清那一眼,女皇弄出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干什么?”
武则天唠唠叼叼地说了一阵,左右不过是杨帆该死,而且是千刀万剐、万箭攒心、挫骨扬灰都难赎其罪地该死,但是呢,他毕竟是为朝廷为社稷立过莫大功劳的。
而且他与太平公主的苟合,英明伟大的女皇陛下是很清楚女儿在其中的作用的,说起来,也是难为了杨帆,白天要为朝廷效力,晚上还要为皇女“效力”,仁慈英明、赏罚分明的女皇陛下不忍惩罚他,但是他又的确犯了大错,让女皇陛下很为难balabalabala……
杨帆就跟上门女婿似的跪在那儿,越听越糊涂:“女皇究竟要干嘛?莫非打算让太平改嫁?”
武则天唠叼半晌,终于话风一转,道:“如今,朕决定,让你将功赎罪,替朕去办一件大事,事情办得好,朕便功过相抵,免你之罪,事情若是办得不好,两罪并罚,绝不饶你!”
杨帆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扯到正题了!”
杨帆立即顿首,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谢陛下宏恩,臣愿将功赎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则天沉声道:“杨帆,抬起头来!”
杨帆微带些茫然地抬起头,武则天凝视着他道:“朕交给你一件差使,秘密赶赴房州,接庐陵王回京!”
杨帆心头怦然一声巨震,失声道:“接庐陵王?”
武则天脸色一沉,寒声道:“怎么?”
杨帆心中狂喜,不敢让武则天看出端倪,赶紧低下头道:“是!臣谨遵陛下敕命!”
武则天错把他的反应当成了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不禁严厉地道:“朕清楚,你跟梁王一向走动密切,梁王是朕的侄儿,你是朕的臣子,同梁王走动密切,朕乐观其成,并不反对,但是这件事,你绝对不可以让梁王知道!”
杨帆有些惊讶,这时他已平息了兴奋的心情,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
武则天很满意他此刻的表现,继续点拨道:“朕为什么要接庐陵王回京,你想必已经清楚了?”
杨帆连忙道:“臣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武则天冷哼一声,道:“这事还用揣摩么,只要知道朕的安排,人人都能明白朕的心意,所以,这件事务必绝对保密!”
杨帆道:“是!”
武则天痴痴地想了片刻,又道:“朕不许你向人泄露此事,是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朕的几个侄儿,都是不希望庐陵还京的,一旦被他们知道这件事,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朕才要你绝对保密,如果……庐陵不能安然返京,朕一定会杀了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武则天声色俱厉,杨帆心中一凛,听得出武则天这句话绝非开玩笑,虽然他自己也是最愿意把庐陵王接回京师的人,听了武则天这句威胁的话,还是上了心思,即便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得全力以赴了。
武则天道:“梁王、魏王,都是不愿意让庐陵还京的,而军中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件事如果交给他们去做,朕可以想像得到,庐陵路上一定会遇刺或者生些什么恶疾,暴病而卒。
因此,朕慎之又慎,这一次召你前来,除了内卫,再无一人知道。你也须当记得,此事必须谨慎再三,在把庐陵接回京城之前,不可教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杨帆心道:“何止是梁王党、魏王党,保持中立的武攸宜,就算是相王党,若是听说了此事,怕也要从中作梗了。”
杨帆心里想着,口中应道:“臣谨遵圣谕!”
武则天缓缓坐回案后,朗声道:“来人!”
柱后倏然又闪出兰益清、高莹等几个女侍卫,武则天道:“朕从内卫里面拨几个人给你,持朕的密旨,陪你到房州去接回庐陵……”
杨帆失声道:“全是女的?”
兰益清冲他翻了个白眼儿。
武则天沉声道:“朕还没有老糊涂,当然不会只安排一些女卫给你,如此招摇,生怕人家不觉得你这一行人古怪么?你可以再去百骑中挑选几个人,百骑朕是信得过的,但是羽林卫的大将军毕竟也是武氏子侄,所以,你必须尽可能挑几个可靠的,而且此行的真正目的连他们也要瞒着,机密要事,只须这几名知道真相的内卫帮助你就是了!”
杨帆恭声应是,武则天挥挥手,符清清便捧着一道圣旨走到杨帆面前,杨帆向她悄然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双手接过秘旨。
武则天道:“你去安排吧,最迟明日傍晚前就要出发!记住,庐陵活,你活!庐陵死,你死!杨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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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还在忙?”
小蛮走到书房前,看看室中犹自亮起的灯光,向守在门口的任威问道。
任威恭敬地答道:“是!夫人,阿郎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小蛮疑惑地道:“奇怪,什么事儿这般紧张?”
窗口映着一双剪影,一个明显是杨帆,正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对面的剪影秀丽一些,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唇珠圆润的双唇,姣美的剪影曲线,分明是古竹婷,瞧两人这模样,绝不可能是及于乱、涉于私的事情。
小蛮无奈,只得姗姗地行去。
原以为今晚郎君会去陪陪婉儿姐姐,意外听说他回到府上后,小蛮便以给儿子买只狸猫、给女儿买只鹦鹉为条件,把一双儿女都打发得欢天喜地的找奶娘睡觉去了,结果左等他也不来,右等他还是不来。
相别日久,小蛮其实挺想再被阿奴“取笑”几回的……
行至后宅,小蛮唤过三姐儿,吩咐道:“去厨下吩咐一声,叫他们调治些宵夜送去书房!”
三姐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见夫人款款地向卧房行去,那步姿,颇有些意兴阑珊。
同一个夜,刚刚收到杨帆送来的消息的婉儿穿着一袭睡袍,弱不胜衣地站在楼栏处,仰望着空中一轮明月,痴痴凝望。
婉儿生性恬淡,未经撩拨时,情欲之火并不旺盛,她不是很渴望床笫之欢的那种女人,今晚杨帆因故不能过来,她所失望的也只是不能与情郎叙叙话儿,聊聊天。现在她更多的其实是为杨帆担心,她知道如果不是出了十分紧要的大事,杨帆绝不会爽约。
婉儿怅立良久,终是悠悠一叹:“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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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心上那只蜻蜓(第四更)
“宗主,为什么不大量动用我们的人手?”
听完杨帆的介绍之后,古竹婷蹙起细细的眉尖,与杨帆独处一室时心慌慌的感觉也消失了,她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行动。
杨帆道:“我们的力量是分散的,分布在各行各业、分布在朝野,所起的作用虽然巨大,但是都是缓慢而长远的影响,对这种事情,可以动用的其实只有一班武人,而这批人数量并不多。
其次,我们的‘继嗣堂’并不纯净。我们的人手来自七大世家,这些人听命于我,但是背后都还有一个真正的主人,就是他们所在的世家,即便他们不会背叛我,可是向家族通风报信总是不难吧?
而七大世家虽然一致反武周反女皇,所拥戴的人却各有不同,其中有些人是想拥戴相王的,他们不会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继嗣堂就是七宗五姓的一个大杂烩,各世家耳目众多,所以继嗣堂不可用。
否则那些决心拥戴相王的人,在已经付出如许之多以后,得知女皇想立庐陵王为皇储,必然会想办法杀掉庐陵王。既然女皇已决心传位于皇子,那么一旦杀掉庐陵王,相王就是女皇唯一的选择,这个险,他们一定会冒!”
古竹婷默默地点了点头,知道杨帆所言都是事实。
杨帆又道:“还有一点就是,我还要带着内卫和百骑的人去,如果我们动用太多人手。他们必然会发觉,我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动用不知根底的继嗣堂中人,不如一个不带!”
古竹婷飞快地乜了杨帆一眼,嘴里没有说话,心里却敲起了鼓,又有些慌慌的:“我不就是继嗣堂的人么?宗主……宗主这是把我完全看成自己人了?他……居然是这般的信任我……”
杨帆却没那么多想法,在他看来,有着杀死卢宾宓这个共同的秘密,已经足以使这个本来是清河崔氏家奴的女子永远忠心耿耿地站在他的一边。
杨帆道:“自从我在河北出事以后。‘继嗣堂’中很是紧张,他们建议我辞去官职,同时派人加强了对我的保护。辞去官职,我至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留在官场,我才会同各界保持秘切的联系,发挥我的作用。这个要求我没理会。
另一件事,就是他们对我的贴身保护,不管是内卫还是百骑,里边不乏身手超卓者,他们的功夫并不逊于咱们‘继嗣堂’的人,如果让咱们的人跟着。他们很快就能发觉,可我没有正当的理由,又不能避开他们,所以,还要借你一双妙手……”
古竹婷会意地点头。
杨帆几乎是忙碌了一个通宵。对“继嗣堂“做出了详尽的安排。此去房州,最长一个月时间足矣。对“继嗣堂”这个庞然大物来说,一个月内除非出现重要大事,否则杨帆只要交待清楚,并且安排好代他处理事务的人员,是不会延误什么的。当然,他还是做了万一的防备,设定了应急措施和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
杨帆把以上情形写成了一封秘信,等以上事情全部筹措完毕,天已经蒙蒙亮了,杨帆看看伏在案上已经睡去的古竹婷,便去屏风后面的卧榻上取来一床薄衾轻轻为她盖上,便去榻上静静地躺着,思索带庐陵王还京的一些细节。
不知不觉中,天光已亮,“喔喔”的公鸡啼鸣声响起,杨帆本就是和衣躺在床上,这时起身下去,悄然走到屏风外面。房门只一开,轻微的“吱呀”声便惊醒了古竹婷,杨帆止住脚步,向她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去榻上歇歇吧,家里我还要做些安排,走的时候我会叫你!”
古竹婷点点头,看着杨帆出去,轻轻摸了摸盖在肩上的薄衾,唇角漾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她站起身,舒展了下微麻的身子,款款地转到屏风后面,榻上还有杨帆身体的余温,古竹婷躺在上面,感受着杨帆的温度,忽然把头缩到被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杨帆的味道似的,微带些羞涩和满足的,掩住了发烫的脸颊……
※※※※※※※※※※※※※※※※※※※※※※※※※
从武则天开始攫取帝王权力开始,不知有多少人便想阻止她的脚步,当她登上皇位,又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她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来,一批批的人为此献出性命,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努力,垂幕之年的武则天已经没有精力把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于是,她终于妥协了。
现在是收获成果的时候,而且他自己的性命也系于此事之上,杨帆不敢大意,此去的真相,他连阿奴和小蛮都没有说,倒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不想她们担心,而且杨府驻有“继嗣堂”的人,这件事牵涉到的派系太多,如果她们知道真相,一旦不小心露出点什么口风也大是不妥。
刚刚回到家就又要离开,小蛮颇为不舍,但是听说他负有皇帝的密旨,而且此去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在内卫当过多年女兵的小蛮便不再抱怨了,曾经身在其中的她,当然明白什么叫君命难违。
阿奴那里倒没有什么,这几个月里,他们一直在一起。杨帆现在要做的,只是再三叮属她一定要安份地守在家里,绝不可以再易容乔装,试图打探他的下落。阿奴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杨帆说得极其慎重,又知道有古师陪伴,阿奴便乖乖地答应下来。
随后,杨帆便带着任威等一众侍卫出门了,临走时才去唤醒了古竹婷一同出门。古竹婷是女子,以前都不用陪杨帆出门,这次着实特殊,不过这是杨帆的安排,任威等人自然不好过问。
此时,洛阳城的八百记钟声已经敲罢,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杨帆出了福善坊,一直往北走,到了洛水河边,才向西一折,走向天津桥。
河堤上有许多做生意的,尤其是各种小吃,附近各坊的百姓一早都喜欢来这儿买些小吃回去,物美价廉,口味又好。
在这儿做生意,主要靠回头客,小吃味道不好的,早就黄了摊子,能在这儿开买卖的,都有一手绝活。
“吁~~~”
前方随风飘来一种浓郁的香气,杨帆忽然勒住了坐骑,回首对古竹婷道:“古姑娘,你还没用早餐,吃只胡饼充饥,如何?”
“啊?”一路上都心思恍惚的古竹婷被他一唤,便似受了惊吓似的身子一跳,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杨帆已笑吟吟地翻身下马,走向了路边摊子,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胡饼回来,胡饼外面包了荷叶,可还是烫得很,杨帆一路飞快地倒着双手,跑到古竹婷马前,笑道:“快接着,好烫!”
古竹婷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一见杨帆都烫得倒手,却也不敢伸手去接,她先把手缩进袖子,挽了几层的袖子稍有厚度,这才接过胡饼。
任威本是个多嘴的脾性,一开始还在杨帆面前装出副沉默似金的模样,如今早就原形毕露了,见此情景,便涎着脸笑道:“阿郎,我也没吃早餐呢!”
“那你不早说?”
杨帆翻身上马,道:“去买吧……”
任威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其他几名侍卫吃吃直笑,古竹婷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甜。
这家卖的胡饼可是一点也没偷工减料,足足一斤的羊肉,塞在一层层酥脆的麦饼中间,鲜美的羊肉上均匀地洒了胡椒粉和豆豉,还浇了酥酒,麦香、肉香、酥酒香、胡椒香、豆豉香喷薄而出,叫人馋涎欲滴。
古竹婷吃得心里甜丝丝的,只是她的小嘴实在太小,面对着这么一只“巨无霸”胡饼,有些无处下口的感觉,饶是如此,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这家的胡饼做得地道,以前有时出门,即便已经用过早餐,我也会买上一只。只不过,这饼实在太大,一般来说,一户人家买一只回去切开,就够一家三口吃的了,我都吃不下一半……”
杨帆说着,忽然瞧见古竹婷手里那只胡饼居然在那张小嘴的不懈努力下被消灭了半只,不禁失笑道:“古姑娘倒是好胃口!”
古竹婷俏脸一红,颇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杨帆摆手笑道:“你没吃早餐嘛,当然有些饿。我说我吃不了一半,是指已经吃过早餐的情况下……”
杨帆继续信马前行,替那卖胡饼的老汉吹嘘:“这老者一双妙手,有点铁成金的本领。听说,这段堤上原不只他一个卖胡饼的,后来其他几个卖胡饼的跟他较技,他用一只马鞍和一只箭壶,便调理出一餐香喷喷的美食,那几人自知不如,便主动退让了。”
那时的马鞍和箭壶,讲究点的用的是熊皮和鹿皮,次一些的用的也是牛皮羊皮,那可都是真皮,绝非后世的食用明胶可比,那都是纯天然绿色真皮,烹调之后胶质浓稠、口感却也不错。
“啊?”
古竹婷正吃得津津有味,一听这话,刚刚张开的嘴巴顿时停在已渐呈月牙状的饼上,没有勇气咬下去了。
杨帆见状大笑:“放心放心,这里边绝对没有箭壶,也没有马鞍子,哈哈哈,你尽管放心食用便是!”
古竹婷看着恶作剧成功,得意大笑而行的杨帆,很是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只可惜正扬鞭而行的杨帆已经窜出半个马身,并没有看见。否则,这般妩媚的一道“飞白”,怕不让他的身子也像古竹婷口下的胡饼一般酥上一酥。
第七百七十三章 男女搭配(第五更)
黄旭昶、许良、魏勇、张溪桐、张奇、田彦、越子倾……
这些人都被带到了圆壁城,这是洛阳皇宫最北面的一片宫室建筑,与后宫主殿建筑群之间还隔着一道巨大而深厚的城墙,这个地方通常是宫里集中马桶准备运走或者处理一些其它什么肮脏东西的地方。
地砖缝里,茁壮的野草顽强地挣扎出来,努力张开它们的枝叶,在这阴暗的高墙大院里边,尽其可能地汲取着每一线光明。
黄旭昶、魏勇等人也像那砖缝里的野草般努力抻长了他们的脖子,凝聚了他们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高莹、兰益清等人,看发、看脸、看唇、看胸、看腰、看腿……,反正不看白不看。
彼此在宫里是经常见面的,就算是叫不上名字的,基本也都有点脸熟,不过他们还真没看过换了民间女装的这些女侍卫的模样。英气勃勃的戎装不见了,冷漠严肃的神情不见了,此刻的她们,尽显青春活力与柔性之美。
黄旭昶等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叫到这儿来,没有羽林卫大将军的调令,吩咐他们来此的只是宫中女官符清清。他们知道符清清在宫里是仅次于上官待制的二号人物,不敢不从,于是立即赶来。
结果到了这里,他们只看到一群穿着各式各色的民间女服,显得花枝招展、青春靓丽的花姑娘。
“莫非皇帝觉得我们年纪大了,想给我们说门亲事。就像杨郎将那样?”
魏勇认真盘算起来:“可我已经娶了亲的啊,想必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唔……那我要不要先把家里那个黄脸婆给休了呢?我那六个小舅子虽不好对付,不过……这么馋人的姑娘……”
魏勇正胡思乱想着,宫门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他扭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穿交领长衫,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玉面朱唇、风度不凡的英俊男子陪着符女官正迈过门槛,随即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
“二郎?”
魏勇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分明就是杨帆。
杨帆和符清清走到了他们面前。在左男右女两排人前面站定。
符清清敛了笑容,一脸清冷地对他们道:“奉谕,命你等听从杨校尉安排,出宫办一桩差使。在此期间,你们凡事皆听杨校尉安排!”
黄旭昶从初见杨帆的惊讶中清醒过来,问道:“符姐姐,不知差遣我等出宫。是有什么事要办?”
符清清板着俏脸道:“不必多问,杨校尉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许良跨出一步,沉声道:“符姐姐,我等隶属百骑,没有兵符。任何人调动不得,这是朝廷……”
他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杨帆已扬起右手,手中赫然有半只龟符。调兵的兵符本来是虎符的款式。大唐立国,讳先祖李虎名讳。改铸鱼符,等武则天登基,又变成了龟符。
内卫虽也属于军队,却是天子私兵,已经奉了圣谕,对杨帆没有丝毫异议。这些百骑则不然,许良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半只龟符,上前接过杨帆手中的龟符一合,严丝合缝,分毫不差,许良马上交还龟符,退后三步,恭声道:“谨遵校尉吩咐!”
魏勇等人一见许良已经验过兵符,也一起向杨帆施礼:“参见校尉!”
“众位兄弟免礼!”
杨帆向众人说了一句,收起兵符,符清清便向他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杨校尉,清清这就回宫去了,预祝校尉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有劳姑娘!”
杨帆向符清清拱手一揖,看着她翩然离去。
符清清一走,这些百骑便放松了,纷纷拥到杨帆面前,这些人与杨帆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彼此十分热情,嘻嘻哈哈地问候了几句,张溪桐便道:“校尉,咱们出宫究竟是干什么去呀,那些女人也是跟咱们一块儿去的?”
杨帆神情一肃,道:“做什么,去哪里,你们不要问,内卫的那些姑娘,正是要跟我们一同公干的。”
张溪桐嘀咕道:“这么神秘……”
杨帆拍着手道:“来来来,大家都上前来,听我仔细说说!”
百骑和梅花内卫的人聚到他们身边,杨帆道:“我们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你们之中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的不要打听,只管听命行事,这是命令!”
“我们此番执行的任务非常隐秘,一路上需要隐藏身份,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所以,魏大哥、许大哥,你们一会儿都得回去,换一身便服,时间要快,我给你们两柱香的时间,必须按时回来!”
“还有,我们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而且都是些年轻人,这一去,即便都换了便装,也难免会引人注意,因此我想了一个法子,可以让大家混迹期间,一路行去,却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不过,你们的嘴要严一些,一路上不要同与我们同行的那些不相干的人交谈,一路上更不许饮酒。”
越子倾笑着插嘴道:“校尉,何必这么麻烦,我瞧着百骑和内卫出的人一般多啊,干脆都扮成夫妻得了,十几对小夫妻,一起回乡探亲去,十个月后,全都是一家三口。”
“哈哈哈……”
众百骑放声大笑,那些女卫摸爬滚打,在军中惯了,对这疯话并不脸红,只是免不了一番娇叱鄙夷,无比傲娇。一时间男人笑女人说,就像一万只鸭子,叽叽喳喳吵得人头晕。
“肃静!”
杨帆沉声道:“你们不要以为此行很容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么?”
杨帆的目光一一扫过众百骑的脸,见到他眼中严厉的神色,众人渐渐肃静下来。
杨帆道:“因为我熟悉你们,我们可以更好地合作。此行,必须绝对保密,没有我的允许,遇到任何事,不得暴露身份。没有我的允许,哪怕刀架到你的脖子上了,不许反抗!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你我皆有大功,如果出了岔子……”
杨帆特意顿了一顿,这才沉声道:“你们和我,谁也逃不了,人人都要死!”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骇然,心神凛凛中,果然不敢再开玩笑。只是这些百骑心中更加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竟然如此慎重!”
杨帆已不容他们想下去,沉声喝道:“现在回去更换衣服,马上返回,不得对任何人交待你们的去向,两柱香,逾时未归,斩!”
话音刚落,古竹婷便从大殿里迈步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只小小香炉,上面插了一根信香,众百骑见状,立即鸡飞狗跳地逃去,片刻功夫就跑得一个不见。
“小清,你来看着香炉!”
“谁?我?”
兰益清左看看,右看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杨帆把睛一瞪,道:“当然是你!”
兰益清嘟起了小嘴:“谁小啊,小清小清的。”
高莹忍笑道:“你该说,人家跟你什么关系呀,叫这么亲热。”
“哼!”兰益清皱了下鼻子,走过去从古竹婷手中接过了香炉。
杨帆和古竹婷转身进了大殿,向古竹婷温和地一笑,道:“麻烦你了!”
“阿郎客气了!”
杨帆一笑,古竹婷便有些慌,连忙掩饰地转过身,去拿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裹,同时对杨帆道:“请阿郎在那胡椅上坐下!”
杨帆扭头一看,旁边放了两个小马扎,便在一个马扎上坐下,须臾,古竹婷走过来,在另一个马扎上折腰坐下,包裹放在地上,打开来,拿出一堆颜料和毛发,开始在杨帆的脸上忙碌起来。
杨帆仰着脸,闭着眼睛任由古竹婷摆布,古竹婷一双巧手在杨帆脸上东描描、西画画,有时还要涂些东西,细致处离得极近,呼吸相闻,杨帆闭着眼睛,便不太觉得局促,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似乎怕唐突了佳人。
而古竹婷离他这么近,却难免心慌意乱,好在杨帆闭着眼,没让她太过羞窘,忙碌了一阵,便渐渐平静下来。
杨帆的脸在古竹婷的手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浓眉阔目、颌下虬须的红脸大汉形象,但是在古竹婷眼中,他依旧是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悬胆般英挺的鼻子、他棱角分明的嘴唇,那痴痴的目光如水波荡漾,分明就是一个多情女子,痴迷地望着她的情郎。只是,她未自觉他未觉,更无一个旁人看见……
第二柱香才燃到一半,魏勇和张溪桐就跟赛跑似的跑回来,紧接着众百骑纷纷赶回,第二柱香还剩一指高度,所有人就都到齐了。
杨帆从殿里一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若不是杨帆声音未变,手中又有龟符,而且言明离开洛阳城后,会洗去化妆,他们简直不相信这个人就是杨帆。此时的古竹婷也变了样子,变成了一个眉目清秀、身着轻衫的男子。
很快,符清清使高力士来报了个口信儿,众人便随着高力士离去。
宫门处,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师领着一班弟子正候在那儿,后面则是一大堆乐师和伙计,杨帆等人也乱哄哄地混了进去,宫门打开,众人便当着任威等几名“继嗣堂”暗卫的面,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第七百七十四章 金蝉脱壳(第六更)
过伏牛关,出鲁阳关,一个阵容庞大的“马戏团”一步步南去,朝着南阳走了下去。
杨帆和百骑、内卫的人就混在这支马戏队伍里。
当日出了宫门以后,杨帆一行人先是跟着如眉大师一直赶到她在南城的宅子,这才重新整合队伍,从侧门离开,与早就等在那里的另一支队伍会合,出定鼎门,向南而去。
这支队伍是一支马戏团,以表演幻术为主,班主就是当初“继嗣堂”从长安请进洛阳的那位幻术大师。
杨帆当初本想请他出面戳穿河内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这三个神棍的骗术,不想薛怀义的一把火惹得武则天勃然大怒,因之迁怒于吹嘘自己能知过去未来的河内老尼,对三个神棍下手了,
这一来就不需要杨帆再动手了,姜公子依附在三个神棍名下大肆敛财的一众生意因为三神棍的垮台都被朝廷抄没,姜公子功败垂成黯然北上,在虎牢关被杨帆杀死,这位幻术大师始终没有排上用场。
后来杨帆付了他一笔钱作为赔偿,不再约束他的举动,老头儿干脆用这笔钱雇佣了一些人,和几个徒弟在洛阳设场卖艺,一时间在北西南三市和温柔坊众妓家,他们的表演成了很受欢迎的节目。
不过他们在洛阳待了已经有一年了,幻术节目的更新不可能那么快,因为没有新的节目,生意已经就渐渐差了。他们正打算再换个地方。杨帆想要找个名目掩护他这批太过显眼的手下去房州,便想到了他们。
两下里一拍即合。听说只要带着杨帆这些人一同离开,而且是去房州,那么一路的吃穿住宿全由杨帆包了,额外还要再付他一笔钱,那位老班主都不问他这些人究竟什么底细,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于是杨帆这些人就成了幻术团的一员。
这一路下来,经过南阳、登州、谷城。如此庞大的队伍,路过这些城池时,如果连一场表演都没有,就算别人不会发觉,惊觉宗主已经“翘家”的“继嗣堂”却一定会发现他们的异常,于是杨帆只能勉为其难地允许这老班主在所经城市逐一表演一番。
杨帆走时写下的那封密信交给了小蛮,杨帆特意嘱咐她要等傍晚再交出去。等到夕阳西下。小蛮才把信交给“继嗣堂”派在杨府负责保卫的人,那人看完密信,马上派人去宫门前向任威报讯。
任威带着几名侍卫在宫城前望眼欲穿地等着,根本不知道杨帆早就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直到杨府来人捎来口信,任威才知道被宗主放了鸽子。
任威回到杨府看罢杨帆留下的信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信再去向“继嗣堂”的人汇报,等那边做出反应时,杨帆早已消失在洛阳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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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一行人风餐露宿赶到房州,老班主很有经验地寻了一处宅院租下。准备翌日再到街头卖艺。他们租的是一个破落户的宅院,宅院不小。房舍也多,只是年久失修,过于破败。有些房舍已经缺瓦裂缝的,如果赶上下雨,保不齐就会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
不过这样的地方租金非常便宜,他们这么多人,如果住客栈的话,哪怕是最便宜的客栈,每日的开销也不小,那就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了。
杨帆安顿下来之后便和古竹婷离开了,他们知道软禁庐陵王的具体所在,但那毕竟只是纸上的一个名字,毫无具体印象,如今到了这里他们需要了解详细一些,也需要了解一下对庐陵王的看守情况。
武则天对儿子的不信任和对武氏一族的放纵,使她现在有点作茧自缚。
武氏一族的党羽和耳目充斥于朝野上下,尤其是军队之中武氏族人更多,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他们。这一次杨帆突兀地调走一些人,同样不可能瞒过他们。
只是因为事情做得隐秘,百骑的人被调走时又异常迅速,他们一时摸不着头绪,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被女皇派去了哪里,想要查清楚要费些功夫。
另外就是派在庐州软禁庐陵王的这哨人马,这支人马当然也是属于武氏家族的人。以前的时候,越是用这样的人,武则天才越放心,但现在恰恰因为这个原因,给杨帆的行动制造了很大的障碍。
他不可能大模大样地赶去庐陵王的住处宣读圣旨,然后促请庐陵王李显返回洛阳。如果他有圣旨在手,那些守军固然不敢造反也不敢阻拦,但是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飞报给武家家族知道。
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武承嗣,只要是任何一个武氏家族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杨帆一行人都休想太太平平地返回洛阳,除非他带着一支大军护卫。可是如果真的带上一支军队,谁能保证这支军队中的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将官都可靠呢?
依据宫中的记载,软禁庐陵王李显的所在是竹山县。而房州下辖四县,治所原本是在竹山县,但是贞观年间已经迁到房陵县。幻术团此刻在房州治所房陵,他还得赶去竹山才行。好在两县相隔不算太远,他在这里与这些江湖艺人分手,被人发觉的可能性非常小。
杨帆和古竹婷出去逛了一圈儿,找了当地人仔细打听了竹山那边的情形和前往的路径,便匆匆返回来,准备安排自己的人化整为零陆续出城,分别赶赴竹山县,大家在那里汇合,再研究同庐陵王取得联系的手段。
不想二人刚刚回到租住宅院的那条巷子,就见前面人山人海,许多人围在那儿看热闹。杨帆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加快脚步,拨开人群到了近前一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就见张溪桐、越子倾、张奇、田彦、魏勇五人正赤手空拳地被几十个手持铁链腰刀的公人围在当中,有捕役上前套上锁链拘捕他们,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受了杨帆的严令,杨帆眼见他们跃跃欲试的,却终究没有反抗。
杨帆一见不妙,赶紧挺身而出,向那些公差捕快们抱拳揖礼道:“各位公爷,有事好说,不知我这些兄弟出了什么事情?”
说话间他才发现地上还躺着几个人,看那着装打扮,颇像坊间的波皮。他们正在地上挣扎呻吟不止,杨帆方才被人所阻,视线受到影响,竟未看到他们。
一个班头儿模样的人扭过头来,冷冷地问道:“他们是你的兄弟?”
杨帆连忙点头道:“正是,这位公爷……”
那班头儿把八字胡一翘,冷笑道:“好得很,一起绑了!”
“哗愣”一声,一套锁镣就套在了杨帆的脖子上,杨帆愣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班头儿噙着冷笑道:“出了什么事?到了牢里再说吧!”
躺在地上呻吟的那几个泼皮中的一个抱着小腿惨嚎道:“姐夫,姐夫,我的腿好象断了,你可得为我作主啊!”
“闭上你的臭嘴,到处给我惹事!”那八字胡狠狠地训斥了他一句,对一名手下道:“你去,弄几辆车子来,先把那几个混蛋送去救治,一应费用都先赊着,记在这几个人身上。”
那个捕头答应一声,举着量天尺像轰苍蝇似的赶着人群:“闪开闪开,都散了都散了,房陵县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把这些人,给我押回衙门!”那八字胡喝斥一声,便背着双手,哼着小调离去。
杨帆见古竹婷想要有所行动,急忙用眼神制止了她。
在小地方不需要有什么人命大案,殴打公差这件事就足以成为轰动四乡八里的大事件,如果他们今天把这些公差摞在这儿,马上就得成了本地名人,怕是要寸步难行了。
“发生了什么事?”杨帆又向那几个惹了祸的百骑问道,几人之中魏勇年纪最大,杨帆就是问他的,魏勇还没答话,一个捕快便虚扬腰刀,喝道:“闭嘴!不许说话,有什么事,回衙门里说去!”
杨帆无奈,只得闷闷地闭了嘴巴,由这些捕快押向县衙。
他们这些人中,不要说杨帆和魏勇是京城的官员,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百骑侍卫、一个普通的梅花内卫,也能吓得这些小地方的捕快屁滚尿流,奈何他们身负要务,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在别处不可以暴露身份,在房州就更不可以了,百骑中人秘密出现在房州意欲何为?这儿可关着一位皇子呢,两件事一联系,恐怕真相马上就要被聪明人猜到了。杨帆只好耐着性子打算等弄清楚原委再说。
他们一行人被押到房陵县衙后,也没请县太爷升堂问案,便被直接关进了大牢。房陵县的大牢不大,一共就四间牢房,犯人也不多,就最里边一间牢房里关着两个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半百老头儿。
杨帆六人被塞进了同一间牢房,牢头儿把牢门一锁便扬长而去。
杨帆这才微带怒意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问道:“谁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