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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一喜一忧

    马城一家大车店的马棚里,一根根粗大的梁柱下倒吊着一个个契丹兵,皮鞭呼啸着抽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他们的皮袍已被剥去,身上的衣服如丝如缕,早已破碎不堪,地上满是凌乱的衣服碎片,衣服上都染着鲜血,冻成一朵朵晶莹的冰花。

    有的人已经晕迷了,一鞭鞭的抽在他们身上,也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而不再发出惨叫,周军便把盐水往他身上一泼,在他迅速苏醒,大声惨叫的时候,再度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下去。

    周军在契丹人手中吃了许多大亏,李多祚手下这支官兵是劫后余生,对敌人哪会客气,已经不只一个契丹人在他们的鞭笞下咽了气,死掉的人就丢在马棚外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冻在一起,成了一块**的根雕似的血红色古怪物体。

    “我招……我招了……”

    不时有人捱不住永无止境、痛入骨髓的鞭笞,虚弱地喊出求饶的声音。

    鞭笞虽然是一种最简单的刑罚,但是不间断的施诸于身,足以令最坚强的人崩溃。

    求饶的人都会迅速被人从棚顶上解下,然后拖死狗似的拖进一间燃着六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大木屋里,木屋里摆着几张矮几,侧边坐着一个记录口供的书吏,正前方坐着一个满脸狞笑的斥候。

    用斥侯兵充任主审是杨帆的意思,这些目不识丁的军旅汉子大多比较粗线条,叫他们来讯问口供,恐怕会遗漏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斥侯兵干的就是这一行,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在这方面也会变得很敏感。

    类似的棚屋不只一间,全都充作了审讯室,所有的讯问笔录都汇集到前宅一间书房里,而杨帆就在这里,所有笔录都汇集到他这儿,由他进行整理、汇总、分析。现在杨帆担任的就是李多祚的行军司马的差使,参谋军机。

    杨帆将汇集上来的每个契丹人的口供不断整理出来,这些契丹人都是在马城之战中被俘的契丹人,其中还有一些小头目,将他们所知的一切进行整理分析,相互对照,很容易就剔除了虚假信息,掌握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通过这些情报可以看出,契丹人确如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打算先吃掉马城,再吞下千金冶城,然后在南北两路阻击娄师德和武攸宜的军队立即收缩,利用其机动优势迅速赶回,夺下卢龙,从而和他们的老巢营州形成一片根据地。

    这只是印证了杨帆的分析,现在他们已经打破了敌人的东征战略,这个消息就不再那么紧要了,重要的是,从这些契丹人的口供中,杨帆获悉契丹人在制定这一战略的时候,已经派人赴突厥进行和盟谈判了。

    很显然,契丹人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两次大败周军主力以及武攸宜和武懿宗两员主帅的反应,使他们对于夺取马城、攻占千金冶,建立根据地的计划非常乐观,他们事先根本没把李多祚这路残兵放在眼里。

    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不管突厥人是否答应与他们和盟,将东北一隅连成一片、建立稳定的根基之地都是符合契丹人的利益的。得出这一结论后,杨帆马上拿着得到的情报赶赴帅帐,向李多祚汇报。

    李多祚的中军帅帐就设在这家大车店里,帅帐中各路人员忙忙碌碌,有人不断地往那幅简陋的地图上标注着什么。还有人在那儿不断地签发、签收各种公函,驿卒进进出出,行色匆忙。

    杨帆一进来,几位军阶较高的将佐便站起来,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李多祚现在手下的兵将很杂,可是不管他们曾经是跋扈的边军将领、目中无人的禁军将领,还是向来在自己的地盘唯我独尊的府军将领,对杨帆都十分尊敬。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这次大胜的关键,军旅中人对什么人都可以不服,但是对有实力、有战功的人,他们不能不服。比起他们来,倒是那些普通士卒和低阶的军官并不清楚杨帆在这次大战中的作用,对他的进入视若无睹。

    杨帆向他们客气地打声招呼,便走进李多祚的房间。

    “恭喜大将军!恭喜大将军!”

    杨帆一进去,就见马桥、楚逸、李慕岚等将领正向李多祚抱拳道喜。

    李多祚脸上透着笑容,向众人摆手道:“好啦好啦,只是武大将军身体不适,由我暂时代为指挥罢了,又不是升官,不过……兵马由我调动,对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大有帮助,还望众位兄弟与李某同心协力,把咱们朝廷的威风,用刀剑、用胜利找回来!”

    “愿为大将军效力!”

    “誓死效忠大将军!”

    杨帆一开门,外间屋里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统计兵员的、计算粮草的、收发公文的、要本地官府派壮丁协助布防的,说话的人南腔北调、有粗有细,只是不约而同地高亢,好象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杨帆一关门,厚厚的门帘就把声浪阻住了,不过众人已经看到了他,李多祚笑道:“我们的有功之臣来了!”

    杨帆看大家一脸喜色,也不禁笑道:“貌似有大喜事?”

    马桥抢着说道:“帆哥儿,朝廷下令,由大将军主持北路军一切军事,同时还派人给武攸宜送了一道圣旨,叫他交出兵权,由咱们大将军统摄全军呢。”

    “哦?”

    杨帆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所谓嘉奖和战后的叙功升职,对正处于危险战局中的将领们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如果下一仗又败了,这些可能都将化为泡影,如果身死战场,那更是没了任何意义。这时候,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主将或者是一路援军,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不管是现在被南军嘲笑为“骑猪将军”的武懿宗,还是被北军称为“龟壳将军”的武攸宜,早已在军中没有半点威望,武则天试图让武氏子侄在这一战中树立威信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了。

    武则天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如果她始终不让这些子侄领兵出战,大家反而不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能耐,但这一次,连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会和战友用极尖刻的言语嘲讽他们,他们在军中可谓根基尽失。

    杨帆忙也向李多祚道喜,李多祚心中很高兴,可他却忘了,不管他怎么打仗、立多少功劳,军权都不可能凌驾于武攸宜之上,而且武攸宜是以身体染病为由暂时交出兵权的,仗由他打,输了是他的责任,胜了武攸宜依旧有功。

    而且武攸宜始终都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这种让武攸宜大失体面的事,虽是出自于武则天的旨意,武攸宜却一定会迁怒于他。

    杨帆恭喜几句,便把神情一肃,道:“大将军,末将整理了契丹人的口供,得到了很重要消息!”

    李多祚一听,马上冷静下来,连忙挥挥手让众人停止说笑,道:“都坐,杨校尉,说说你探得的情况。”

    “是!”

    杨帆在李多祚身边坐下,正容道:“有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大将军先听哪个?”

    李多祚怔了一怔,啼笑皆非地道:“你这小子,帅帐之中玩什么玄虚。有话快说!”

    马桥插嘴道:“先说喜事!”

    李多祚是靺鞨人,他还是靺鞨人的少族长时,就曾参与族中事务,他们没有中原朝廷的森严法度,同一阶级的上下尊卑也不严格,于礼仪上的讲究也少。李多祚御下,带有很多族中习惯,因此手下并不畏惧,在他面前随便一些。

    杨帆道:“好消息是:李尽忠死了!”

    帐中顿时静下来,静了片刻,众将领一片哗然,群情激昂。

    “此言当真?”

    “李尽忠真的死了?”

    “朝廷又打胜仗了?”

    “是谁杀了李尽忠?”

    “肃静!”

    李多祚喝斥了一句,房中马上又安静下来,李多祚虎目炯炯地盯着杨帆道:“你说下去!”

    李多祚看到杨帆说及李尽忠之死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便知道他说的那一忧,怕是比李尽忠之死还要重大,因此心中惴惴,反而更加紧张了。

    杨帆道:“李尽忠在设伏对付曹仁师曹大将军的人马时,在黄獐谷中了一箭。此后因为连番战事,箭创不得休养,再加上年事已高,终于熬得油尽灯枯,王孝杰大将军统兵北上前,李尽忠就已经死了。

    孙万荣担心李尽忠身故的消息动摇军心,所以秘而不宣,佯称可汗染病,需要回山休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再次设伏于东峡石谷,大获全胜!”

    李多祚马上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李尽忠之死,已经不能对契丹人造成打击?”

    杨帆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契丹人现在对外依旧秘而不宣,只是在大胜之后,对他们自己人宣布了这一消息,借大胜之威冲淡了此事的影响,之所以不对外公布,是不想长了朝廷的士气。”

    马桥大声道:“那咱们就把它公布出去,再加上这次马城之战的大胜,扬一扬朝廷的威风。”

    李多祚道:“这件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杨校尉,你说的那一忧……是什么?”

    杨帆沉声道:“契丹人往东派了一路兵马;往西派了一路信使!往东的这一路兵马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而往西的那几个人,如果他们的任务成功,力量将瞬间强大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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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非你莫属

    李慕岚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朝廷已经答应了突厥的条件,河曲六州的降户,正在准备移交给他们!”

    楚逸嗤然道:“河北人口数十倍于河曲六州的降户,财富百倍于河曲六州。两者相比,哪一块肉更肥?更重要的是,朝廷可没答应割让单于都护府给他,如果他们能占了河北,相较于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诱惑如何?”

    李慕岚不说话了。

    马桥急道:“大将军应该马上派人把这个消息禀报皇帝陛下,请皇帝定夺!”

    李多祚慢慢向座位上坐去,最后屁股一沉,定定地坐在位上,凝重地道:“朝廷能怎么办?割让单于都护府吗?就算朝廷肯割让单于都护府,也不如河北的诱惑大。以突厥人的贪婪,朝廷一旦让步,他们就会窥破朝廷的虚实,会得寸进尺,要的更多!

    而且,突厥人与契丹人一直征战不休,所以他们本没指望契丹人能和他们联手,但这一次不同了,契丹人主动提出联盟,突厥人很可能会答应,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派出使者,不等朝廷想出应对办法,不等朝廷向他们派出使者,甚至不等我们把消息送回朝廷,突厥人可能就已经杀进河北!”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尽忠之死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

    室中静了半晌,杨帆突然道:“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些尝试?也许事情已不可挽回,但是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应该尝试一下!”

    李多祚抬起头,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轻轻问道:“我们能试什么?”

    杨帆道:“我们也派出信使!”

    马桥讶然道:“我们派信使,做什么?”

    杨帆道:“战争,不只是决定于战场上的胜负。我虽不擅兵法,也知道孙子说过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马桥眨了眨眼,没有听懂。不只是他,楚逸和李慕岚也似懂非懂,让他们冲锋陷阵还行,指挥打仗也成,就算不识字,在军旅中混了一辈子的人,也有点从实战经验中学来的知识,但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他们不明白。

    李多祚沉吟着,既是思索着整理自己的思路,也是解释给这几员爱将听:“上兵伐谋,依靠谋略,动用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手段,不待双方矛盾冲突激化到不可收拾就把可能导致战争的苗头化解掉,这一点,是做不到了!”

    杨帆点点头:“突厥虽是一国,实是和一个大一点的强盗窝子没什么区别。他们眼中只有利益,跟这么一个似国非国的怪物,很难用这么柔和的手段把他们征服,尤其是我们现在正处于劣势。”

    李多祚道:“其次伐交,是说双方已经到了冲突阶段,很可能要进入动用武力的阶段时,一面展示自己的强大和必胜的信心,让对手感觉到我们的不可战胜,然后通过外交手段,进行谈判,从而不诉诸武力而达到目的。”

    杨帆道:“一旦进入伐兵的阶段,我们将马上两面受敌,或许不只两面,奚人若见突厥介入,很可能胆气大壮,为了争夺更多利益,发举国之兵南下,而吐蕃怕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暂且放下内部争端,来我们这儿分一杯羹。所以,现在只能伐交!”

    李多祚苦笑道:“如何伐交?我们有那个资格向契丹派出使者么?如果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们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来表示同意或者拒绝?如果先送信回朝廷,很可能时间上又来不及。”

    杨帆想了想道:“谈判,我们没有资格。如果……,是派人去催促他们发兵袭扰契丹人后路呢?朝廷答应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是要他们出兵帮助朝廷讨伐契丹,现在他们还没派兵,而大将军现在总领北路军事,有权派人去协调出兵事宜吧?”

    李多祚想了想,点头道:“这个理由倒是可以。不过,契丹人给了他们一个不容拒绝的条件,他们本来就一定会为之动心,我们还要派人去催促他们出兵,他们能答应?”

    杨帆也是临时起意,闻听此言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帅帐中的众将领都苦苦思索起来,楚逸等人虽然没有能着眼于外交的高眼界,但是涉及到这些具体的事务,还是凭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努力的想办法。

    马桥思索半晌,喃喃自语道:“那除非是契丹已经不行了,突厥人知道帮他们没啥好处,才会转过来帮咱们,这样一来,既能让朝廷依照约定把河曲六州降户还给他们,还能从契丹人那儿捞些好处,他们可不只人穷,连人都缺,茫茫草原走大半天都看不到几个人,不管是牲口还是人,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楚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做梦呢你?如果契丹已经不行了,咱们还用得着他们出兵?真是个白痴!”

    马桥脸红脖子粗地分辩道:“我这不是假设么,如果不这样,突厥肯站咱们一边?”

    楚逸道:“毫无意义的假设有个鸟用,你这夯货就是不着调儿……”

    两人正在拌嘴,杨帆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好主意!”

    众人都是一怔,楚逸和马桥也不拌嘴了,一起追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他们可是都相信杨帆足智多谋的,比诸葛亮大概是比不了,可是比他们绑在一块儿,应该还有脑子些。

    杨帆一指马桥,道:“就是他这个主意!”

    马桥一听,咧开嘴巴大乐:“自己兄弟就是自家兄弟,关键时刻知道帮俺撑口袋!”

    楚逸不悦地道:“杨校尉,你不是开玩笑吧?他的法子怎么用?”

    杨帆笑道:“就是让突厥人觉得契丹已经不成了啊!”

    楚逸道:“契丹人如果不成了,就不需要突厥出兵,需要突厥出兵,就证明朝廷招架不了契丹人,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的话?”

    “这个主意可行!”李多祚沉声道:“兵不厌诈,总有办法让他们相信的,杨校尉,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杨帆道:“末将有些想法,只是还没有想得更透澈一下,大将军容末将再考虑一下。”

    李多祚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杨帆知道自己虽然有许多奇思妙想,不过因为对许多战场上的基本常识不了解、不精通,实际策划出来的东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而李多祚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可以拾遗补缺,把自己的设想变成很完美的可执行的计划。

    杨帆马上兴奋地问道:“大将军有何高见?”

    李多祚道:“告诉突厥人,我们已经把契丹主力围困起来,但是消灭他们还需要时间。由于他们手中有大量粮草,暂时无缺粮之虞,强行歼灭会遭受重大损失,因此要突厥人履行诺言,出兵攻打契丹人的后路,从而令契丹人军心动摇,不战而溃。”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的话,需要调动军队做出配合,以免突厥人察觉蹊跷。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倒没有问题,我现在统辖北路兵马,可以调动各部,配合使节。”

    杨帆兴奋地道:“如此说来,此计大为可行,我们来好好策划一下细节,打好这场外交战!”

    既然此计有可能成功,众将领都兴奋起来,围坐在一起,就整个计划进行详细的推敲。

    李慕岚道:“朝廷为了确保羽林卫的战斗力,常把新兵轮番调到边境,与边军一起与外敌做战,我曾数次奉调,到边境去带这些新兵蛋子,所以对突厥人和契丹人都了解一些。

    据我所知,因为边境常启战端,虽然都是些小规模的战斗,死伤的人数不多,可是我边军边民与突厥的边境部落互相仇视,有些部落和村庄的仇恨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简直都成了世仇。如果我们派出使节,很可能会被他们长年生活在边境地区的部落所仇视,就算不杀掉使者,只要刻意制造阻碍,叫你寸步难行,那也要坏了大事,我们现在和契丹争的就是时间!”

    李多祚道:“这个问题,我来想办法,还有什么其他困难?”

    楚逸想了想道:“还有个问题,如果谈判成功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如果谈判失败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一点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咱们的兵马要摆在什么位置,一旦突厥出兵攻我,才能及时应对,一旦突厥出兵助我,如何迅速展开进攻,避免契丹人利用全骑兵、无辎重的优势逃掉!”

    李多祚慢慢点了点头,赞道:“楚郎将想得很全面,我们不能临时抱佛脚,如果谈判胜利而我们不能抓住战机,那么突厥人未必不会掉过头来再度与契丹合作。先记下来,这件事必须解决!”

    马桥见楚逸这个大老粗能把目光放得这么长远,受到大将军的赞赏,不禁起了好胜之心,苦思半晌,也道:“还有个问题,武懿宗闻风而退,逃至相州,这事已经成了北地尽人皆知的大笑话。虽然在皇帝严辞训斥下,他又硬着头皮回来了,可一直磨磨蹭蹭的不敢与敌接战,这个人怎么办?如果他不能配合,依旧躲躲闪闪的,突厥人只要看他的表现,就知道我们在说谎了。”

    李多祚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差点连本将军都忽略了,得想办法让武懿宗动起来,让他配合着我们才行。不然的话,他手里有十万大军,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的,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喇叭,时刻在向人宣告敌我双方的战况!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还有其它的么?”

    杨帆没想到自己这个计划虽然有实施的可能性,可是还有这么多的问题随之产生,都需要提前解决,不禁暗蹙眉头。听到李多祚的话,众将领又仔细想了想,纷纷摇头。

    李多祚见无人答话,便自己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众将一听都竖起了耳朵,李多祚道:“我们做了这么多,铺平一切道路,目的是什么?目的是说服契丹人出兵,让他们站在我们一边,一起解决契丹这个**烦!可这件事并不容易,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伐交、伐交,所有的一切,都是配衬,重点依旧在一个交字。这个负责前往契丹交涉的人最重要,他必须得能够对付得了默啜那头老狐狸,对付得了契丹的使节,能随机应变、有一副好口才,说服得了突厥人,这个人,哪里找?”

    帅帐中顿时一静,杨帆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苦苦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毕竟在军中时日短,认识的人不多,正想看看其他人想没想出合适的出使角色,一抬头,就见所有的人包括马桥在内,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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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出使突厥

    茫茫无垠的草原上,一支驼队慢慢走来,从那斜向走势的低矮丘陵处开始再往西,就是突契人的领地了。

    风刮得很急,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耐寒的双峰骆驼不紧不慢地走着,驼上的行旅都伏着身子,用厚厚的毪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眯起的眼睛,饶是如此,无孔不入的风挟着雪沫子,还是针一样往身上扎。

    这儿的温度比起同处冬天的汉地至少要低了十度,杨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还恨不得再找个套子把自己彻底套起来,在这风雪中煎熬了一个多时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严寒地区的人普遍嗜酒,他现在也想狠狠灌几口酒来御寒了。

    令人绝望的风雪铺天盖地,杨帆原以为它要刮上三天三夜,可是忽然之间风就停了,风一停,整个雪原都马上平静下来,天色很快变成了纯蓝色,在别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这么纯净的蓝。

    紧接着,又开始出现一朵朵白云,玉般质地,如阳光下新摘的棉,白花花的耀眼。在这天地之间,那支驼队就像一幅巨大画像中抽象的一笔,仅仅是一笔,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在这广袤浩瀚的天地中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队伍中的人都解开了满是雪霜的毛巾,轻松地透着新鲜空气,骆驼行进的脚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

    导路的斥侯突然道:“杨校尉,那边有一户牧人。”

    杨帆闻声望去,看到有一处雪丘似乎有些异样,仔细再看才发现居然是一顶毡帐,杨帆低声吩咐道:“不要打扰他们,也不要做出什么大惊小怪的动作。记住,我们现在是契丹人了。”

    斥侯答应一声,驱策胯下的骆驼向前驰去。

    驼队继续前行,转了一个角度,杨帆才看到那户牧人的门户。门开了一个口子,雪已经厚积半人多高,主人正从那个口子爬出来,想要清理帐顶和周围的积雪,看见这行远行的客人,便手搭凉蓬向他们观望一下,然后便大声招呼起来。

    杨帆只懂得简单的突厥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向斥侯问道:“他喊什么?”

    斥侯道:“他说,请远来的客人帮他清理一下积雪,他愿意以好酒和鲜美的羊肉款待我们。”

    杨帆想了想,吩咐道:“原地停下歇歇,派几个人过去帮忙,小心别暴露身份。”

    斥侯答应一声,整个车队便停下来,十几个人跃下驼背,向那毡帐前赶去。

    杨帆看看那半埋在积雪中的毡帐,摇摇头道:“他们的生活还真是艰苦,这样的冬天……”

    杨帆没有再说下去,他们生活艰苦不假,或许这也是他们世世代代延续下来,不管是狄、戎、匈奴、突厥还是什么其他民族当家,整个游牧民族都始终把中原当成他们的补给站和侵略目标的重要原因。

    但,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天与地、风与雪,中原农耕最大的敌人或许就是他们,侵略与反侵略,循环着天地的法则,为了生存。作为中原人的一份子,杨帆无法表示对敌人的同情。

    斥侯幸灾乐祸地笑道:“帐前的雪要比咱们站脚的地方厚几倍的,草原上都是这样,风雪一起,刮得铺天盖地,遇到阻碍就会形成旋风,雪在那儿就会越积越厚,毡帐和山窝子一样,也是最容易积雪的地方。

    暴风雪中,他们只能在帐篷里边靠肉干和牛粪撑着,有时候,风雪时间太长,会把帐篷整个儿埋住甚至压塌,那他们就得活活冻死了。所以,只要风雪一停,他们马上就得清理帐顶和四周的积雪,以防下一场风雪的到来。”

    古竹婷忽然凑过来笑道:“不过这儿的羊肉可是真不错,你有口福了。清水煮羊肉,稍放一点盐,不需要任何调料,那羊肉又鲜又香,没有半点膻味儿,这里的草原上生长着大片沙葱,这儿的羊从小就吃那个,身上自然去了膻味儿。”

    杨帆睨了她一眼,笑道:“想不到你对草原还挺了解。”

    古竹婷得意地一笑:“那是!”

    考虑到这个地区的牧民与汉人关系过于紧张,如果碰到散落在草原上独自过冬的牧人还好,如果碰到大群的牧人聚而过冬,很可能会对他们有所不利,所以杨帆等人扮成了契丹人。

    契丹人虽与突厥人有仇恨,但是大部分时候,契丹人是作为被欺负的一方。所以这仇恨主要集中在契丹人一边,如今他们作为契丹使节的话,就不太容易受到突厥部落的伤害。

    杨帆一见到古竹婷就摸脸,是因为他现在的脸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当李多祚、马桥等人都认为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的使者人选时,杨帆真的吓了一跳,连连推辞。因为他知道自己那张脸见谁都行,就是不适合去见突厥人,他担心在突厥汗帐会遇到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沐丝。

    可是他不去,真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执行这个重要任务了,李多祚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于是杨帆只得勉为其难,用上了古竹婷的易容术。

    这易容术最长两天时间就得重新修补一下,否则外面的寒冷和风雪,帐内的温暖和蒸气,很容易就会破坏了它,叫人看出破绽,所以杨帆只能把古竹婷带来。阿奴则被他强制留在了千金冶,他不想让阿奴身涉险境,人总有一份私心的。

    古竹婷见他又去摸脸,眸中忍不出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心,看不出破绽的。”

    杨帆还是不放心:“你确定?我现在的样子,真的和原来不同是吧?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古竹婷眸中的笑意更浓了:“咳!你……昔曰在突厥冒充沐丝的时候,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呀,怕债主找上门来么?”

    杨帆心头一跳,连忙掩饰道:“哪有,我是担心……担心大事出了差迟!”

    杨帆不敢再跟她说下去,转身望向雪止了的原野。原野上,静止下来的雪就像是一道道凝止的波浪,形成各种各样的花纹,非常美丽。望着那一道道大自然的杰作,杨帆忽然想起了那个蜂腰长腿、“热情如火”的草原女子——穆赫月。

    那一幕香艳,当真是……想起当初情形,杨帆的心倏而一荡,就如那雪原上风雪形成的涟漪。

    这是个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不过偶尔想起来,倒真是别有一番刺激与诱惑的滋味。

    这时,穿着一身契丹皮袍,头戴狗皮掩耳帽的马桥跑过来,打断了杨帆旖旎的回味:“帆哥儿,你说我到时该怎么说话才好,我是给你帮腔呢,还是一言不发?”

    马桥主动要求做副使,陪他一起上路,这一路马桥总是在琢磨自己到时该怎么说、怎么做,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拖了杨帆的后腿。杨帆对此很是欢喜,自己这位兄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的坊间少年了,他已经懂得认真做事。

    杨帆一脸笑容,灿烂得仿佛大雪之后突然出现的阳光:“你不用担心,随心所欲就好,比平时再张扬些也没关系!”

    马桥担心地道:“我怕会出岔子,拖了你的后腿。”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笑道:“不用担心!你越随意,他们越相信!默啜就是个贱皮子!”

    ……武懿宗看罢李多祚的来信,大喜过望,立即兴冲冲地下令:“击点将鼓,本帅升帐!”

    须臾功夫,点将鼓响,武懿宗聚将升帐,威风凛凛地下令:“全军即刻西迁,驻扎于石州、岚州、朔州一线。”

    将令一下,众将皆是一怔,他们已经习惯了武懿宗天马行空的打法,通常是敌从东面来,我往西面去,敌从北面来,我往南面去。莫非武大元帅又听到什么风声,打算到西面避祸去了?

    张元一忍不住问道:“请问武大将军,我们为何要迁防于石州、岚州、朔州一线?”

    武懿宗整天躲着契丹人,躲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手下的兵将是怎么看他的,他心里很清楚,可他也没有办法,曹仁师、王孝节都比他的兵多,结果如何?让他壮起胆子与契丹人一战,他不敢!

    娄师德比他兵少,现在打得有声有色,李多祚的兵更少,却打了大胜仗,但他认为其中幸运占了很大的成份,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运气。

    这一回好啦,李多祚作为北路军统帅,请他配合作战。为了避免契丹人西窜,请他驻防西线,以阻止契丹人西行。

    西边是突厥人的地盘,女皇陛下已经答应把河曲六州降户归还突厥,作为交换条件,由突厥出兵配合周军作战。他认为这种情况下契丹人不可能往西逃,因此驻防西线是最安全的,迄今为止也没见契丹人西窜过嘛。

    于是武懿宗马上决定“配合”李多祚,这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避战,谁还能讥笑他畏战怯敌?

    张元一一问,武懿宗马上拿出李多祚的来信,理直气壮地解释一番,表示他作为南路军统帅,要坚决配合北路军的作战意图,全军换防,移驻西线。

    众将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娄师德和李多祚在北线打得有声有色,李多祚既然作此要求,或许真是北方战局有了变化,有此必要吧。

    武懿宗见众将已无异议,马上兴冲冲地安排他们即曰启程,移师岚州,几乎与此同时,河北各州府县开始传扬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朝廷大军已经对契丹人形成合围,消灭契丹叛军指曰可待!

    这场特殊的外交战,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七百五十章 轻衣入虎穴

    帐外大雪纷飞,帐中却是热闹非凡。几个奴隶坐在帐角吹笛拨琴,乐曲欢快。几个少女穿着鲜艳的突厥衣服,在帐中跳着轻快的舞蹈,脚上的铜铃随着她们轻灵的舞步,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风不大,帐帘儿一掀,洁白的雪花儿轻盈地飘入,紧跟着浓香扑鼻,两个大汉肩扛着一一只金黄色的烤全羊走进来。

    帐中众人一边大声谈笑着,一边用木碗畅饮着美酒,伸手油乎乎的大手抓着糌粑,或者用刀切割着盘中肥美的的大块牛羊肉,放入口中大嚼。

    默啜坐在主位上,喝着美酒,随意地应和着众人,笑望着各部首领的眼睛,微微有一抹神光在闪烁。

    前番他兵侵河陇,迫使武则天答应和亲,赠送了大笔金银、农具、铁器和种子、医药,再接下来兵出河北,掳来无数米粮和布匹、钱财,然后迫使武则天再度让步,将河曲六州的降户归还了突厥。

    这一连串的大胜,让追随他的各部落尝到了真真切切的甜头,使他的拥戴者越来越多、威望日益隆重,而突厥各部也因此而更加团结。此时的默啜已经渐渐超过了他的兄长当年的威望。

    本来默啜以为,中原朝廷远不是凭他的胃口就能吃得下的。这个帝国的底子太厚了,不败个百十来年的家,家底子就耗不尽,所以他一向是占了便宜就走。可是武则天的一再让步,让默啜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不断地向他的猎物做出试探,猎物越是让步,他越认定猎物并不强大,因之贪心也越来越重。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契丹人派来了使节。契丹人要跟他合作,一起瓜分河北,这正合默啜的心意。

    对于契丹人的提议,他认真的考虑了很久,他觉得,中原帝国依旧不是凭他现在的实力就能吃得下的,但是如果只吃掉河北呢?当然,这样一来,契丹也会壮大,他不希望在卧榻之旁出现另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

    中原帝国虽然强大,但无数年来,草原始终是游牧民族的,既便中原帝国再强大,封狼居胥也好,撵得他们兔子似的在草原上流窜也好,但是中原帝国是无法在草原大漠上扎根的,一时的辉煌之后,这儿的主人还是他们。

    真正的威胁来自内部,来自于同为游牧的其他民族,他们突厥人曾经也是这块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最终取代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焉知来日不会有一个新的民族再取代他们?遏制契丹的壮大是必须的。

    不过……,暂时的合作应该没有问题,他自信凭他的实力和智慧,在这场合盟中,可以借武周的兵削弱契丹,借契丹的兵削弱武周,而他则以最小的代价从中渔利,今日召集各部首领聚会,就是想宣布他的这一决定。

    突厥的集权程度远不及中原帝国,虽然他现在是可汗,而且拥有最大的部落和领地,各部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如果他的计划不符合大部分部落的利益,多数部落首领表示反对,他是无法一意孤行的。

    所以,他耐着性子,先与众人谈笑饮酒,眼看着众人酒兴渐高,而他也斟酌好了说辞,这才抓起毛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大手,起身微笑道:“各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默啜这一开口,正在说笑的各部首领都静下来,纷纷向他这里看来,帐角的奴隶乐师也急忙止了音乐,几个跳得脸蛋红润、香汗津津的少女一甩长袖,施礼退了下去。

    默啜笑吟吟地道:“前番,咱们攻凉州、占灵州、夺胜州,各部落都大发其财。哈!塞尔柱,打灵州的时候,你别的都不要,专门掳夺那些精于农耕的人,足足抓回来两千多个农奴,旁人还笑你傻,我看呐,你最精明。”

    默啜指着爱将塞尔柱笑道:“这一次,咱们向武周索要了大批的谷种,来年春天你让那些农奴开荒播种,等到来年冬天,你们的部落将更加强盛,再也不愁部民的生计了,有眼光、有眼光啊!”

    塞尔柱捧起酒碗,笑道:“一箭之地的草原,只能养一匹马。可一箭之地的庄稼,却能养几十户人家,我当时就觉着,与其抢些金银,不如抢些能种庄稼的奴隶,恰好我的领地内有一块地方适合种植嘛。

    不过,我虽抢了不少农奴,可惜的是粮种不足,农具也不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可汗关照,给咱们要回来那么多的农具、粮种,还有农书,我这是托了可汗的福啊,我们整个部落都会铭记可汗的恩情!”

    默啜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是可汗,各部信任我、拥戴我,让我们的族人过上好日子,就是我默啜应尽的责任,没什么好谢的。”

    默啜说完,又转向契比克力,微笑着道:“我听说你在赵州掳了一对双胞胎美人儿,年方十四,艳比花娇,艳福不浅啊!好好干,让她们给你多生几个小崽子,将来长大成人,咱们大草原上就多了几个你这样的英雄好汉!”

    契比克力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此人作战勇猛,但拙于言辞,听了默啜的话,他只是嘿嘿地笑了起来,挠着后脑勺,一脸憨态,他的这种神色自然引得其他部落首领一阵哄笑,不少人开起了他的玩笑。

    默啜回到自己的案几后面坐下,朗声又道:“今儿请大家来,除了一块儿喝喝酒,高兴高兴,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众人都向他望过来,默啜道:“契丹人派了使节来,邀请我们出兵与他们瓜分河北,事成之后,檀、渊、幽、漠、冀诸州,都归咱们所有,他们只要营州和平州两地,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领听了都是一怔,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大箭头萧牧木拱手道:“可汗,咱们趁其不备,咬它一口,他们虽然愤恨,也难下决心出兵大漠,毕竟……出兵大漠,哪怕只是一次,他们的各种消耗就将千百倍于被我们掳走的,他们耗不起,可我们想占有他们的国土,恐怕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朱图叶护附和道:“是啊,可汗,咱们的长处在于驰骋大漠草原,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皆非我草原健儿所长,侵占河北,恐难敌朝廷兵马反扑。而且河北刚刚被我们掳掠了番,暂时又没了油水,大雪寒冬的,何必劳师远征呢。”

    两个人领头这一发话,帐中就像捅了马蜂窝,嗡地一声,众部落首领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塞尔柱、契比克力等吃得甜头比较多的首领是拥护默啜的,萧牧木、朱图等稳健派则表示反对。

    而穆恩因为和默啜做了亲家,轻易就不愿反驳他的意见,但穆恩本人又不认为凭突厥现在的实力,有能力夺取中原帝国的领土,所以他采取了折衷之策,他赞同再度出兵,但不赞成占领,他认为不妨攻打一下那些还没有被他们攻克的坚城,再多掳夺些物资和人口回来。

    他希望突厥部落劫掠一番后马上退回大漠,丢下契丹人去独自应对被激怒了的武周朝廷,他们正好坐山观虎斗,看中原帝国和契丹人斗个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卢不古同他意见一致。

    默啜一直微笑不语,不管是赞同的、反对的、又或者是和稀泥的,他都只是认真的倾听着,他想经由众首领的辩论,弄清楚他们的真正想法,知道他们的顾虑所在。直到他弄清了所有人的想法,这才拍了拍手。

    帐中又安静下来,默啜微笑道:“你们的顾虑,我明白。你们是担心,我们即便占了那些城池也守不住,是不可能统治那里的子民、成为那里的统治者的。我们早晚还是要退回大漠,与其徒劳无功,不如掳了人口米粮就走,是么?”

    见萧牧木、朱图等人纷纷点头,默啜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本来的想法跟你们是一样的,那么……我为什么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默啜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见众人都屏息静听,才道:“因为我觉得,今日之武周,已非昔日之大唐了,它真的还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强大吗?”

    默啜提高了嗓门:“我们连克凉州、灵州、胜州,攻城掠地,掳其子民,结果呢?我们说和亲,他们就答应了,还依约送来了缯帛、农具、种子、钢铁、药材、农书、医书和许多财宝……

    我们兵进河北,连克妫、檀、定、赵诸州,掳夺了无数财富、坑杀了数万唐人,结果呢?他们答应把归降他们的河曲六州降户全部驱逐出境,归还给我们,为什么他们肯这么做?你们有想过吗?

    再说契丹,小小契丹,居然接连打败他们的兵马,致使赴援河北的各路官兵据城而守,龟缩不出,契凡纵横河北,所向无阻,这个帝国真的还有那么强大吗?契丹李尽忠已经派来信使,向我透露,他们连战连捷,唐人已为之破胆,只是限于兵力……”

    默啜刚说到这儿,一名侍卫快步走进大帐,抚胸禀道:“报!有契丹使节赶到,求见可汗!”

    默啜一怔,契丹又派来了使节?

    帐下各部首领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默啜双手一压,止住了众人喧哗,沉声道:“叫他进来!”

    侍卫立即退下,站到帐口,大声喊道:“可汗有令,宣契丹使者进见!”

    可汗大帐外围,只是在雪中插了一圈篱笆禁止族人擅入,前边留了一个出入的门口,七八名突厥勇士正持刀站在那里,对面则是两个穿着皮袍、裹得严实的契丹人。

    帐口一声喊,那些契丹人立即退开左右,两名契丹人便大步向帐口走来。

    两个人龙行虎步,行至帐口,突然把牛皮腰带一扯,皮袍一解,双臂一张,皮衣便像蜕皮似的丢在了身后雪地上,众突厥武士看得一呆,未等有所反应,两人已昂然入帐。

    帐中,自默啜以下,所有头领正向帐口看着,就见光影一闪,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一穿绯衣、一穿青衣,脚蹬皂靴,腰束革带,腰间各围一条锦织抱肚,一绣飞熊、一绣犀牛。

    二人一进帐口便稳稳站定,目光向左右微微一扫,顺手抓下脑袋上毛茸茸的狗皮掩耳帽向帐角一丢,露出乌纱的软裹幞头。

    帐中各部首领忽啦啦站起一大半,口中惊呼一片,这哪里是什么契丹信使,分明是两个唐人将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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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最佳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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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觉异状的突厥勇士们急急闯进帐来,一瞧二人模样,不禁有点发懵。

    这两个契丹使者,他们是搜过身的,兵器已经缴了,所携带的契丹人的证明也是真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武周朝廷的将官?

    这时,默啜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吩咐道:“你们退下!”

    帐中依旧议论纷纷,默啜皱了皱眉,又对他们道:“安静!”

    默啜喝止了众人,这才转头打量二人,见这两人都很年青,但是一穿绯一穿青,知道穿绯衣的官儿大一些,便注目他道:“你们是周国的人?”

    杨帆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默啜可汗吧?没想到可汗一口汉话说的这般流利。”

    默啜冷哼一声道:“你们千里迢迢到我的汗帐来做什么?”

    马桥自知论见识、论能力都远不及杨帆,是以心中牢牢记着兄弟嘱咐他的话,只管按自家兄弟说的去做:“平时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比平时更张扬一些更好!”

    默啜话音刚落,他便把牛眼一瞪,粗声大气地道:“马某听说默啜可汗是突厥草原上的一位大英雄,怎么这般小家子气?我们顶风冒雪而来,都不说请我们入座喝一碗酒、啃两块肉来暖和下身子?我们这一路走来,哪怕是一个孤零零地驻帐于野外的牧人都不会这般不知待客之道!”

    “放肆!你跟我们可汗竟敢这么说话!”两旁立即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跳将起来表忠心,“铿”地一声拔出佩刀。

    马桥也不含糊,牛眼一瞪,肚子一挺,腰间抱肚上绣着的那头大犀牛就拱了起来,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默啜哈哈大笑道:“赐座,摆酒!”

    马上有人上前,在帐中为杨帆二人加设了条几,呈上两只酒碗,又端过一盘热气腾腾的烤羊肉。马桥馋涎欲滴地嗅了嗅,抓起一块,也顾不得烫,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杨帆坐在他旁边,喝了口酒,嫌那酒味不好,微微皱皱眉又放下,顺手从盘中抄起小刀,割下一块肉来蘸了蘸盐巴,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向默啜。

    默啜盘膝坐在案后,一手支着下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见他抬头,微微一笑,道:“不急,且吃饱了再说。”

    杨帆道:“方才在帐外,在下就听到帐中谈笑不断,草原上多豪迈之士,不喜静静进食,在下应该入乡随俗才是。”

    默啜道:“好!那么,本可汗方才所问,你现在可以答复了?”

    杨帆道:“我旁边这位,乃龙武卫旅帅马桥!”

    马桥鼓着腮帮子,嚼着一嘴羊肉,嘴角流油地向默啜点了点头。

    杨帆道:“至于在下么,乃羽林卫都尉古竹亭!”

    杨帆在中原官场虽非十分威风的人物,却也着实做过几件大事,他不知道这些突厥人是否知道他这个人,不敢冒险,是以冒用了古竹婷的名字,只是婷字去了女字边。

    默啜目光微微闪动,问道:“两人为何而来,奉谁之命而来?”

    马桥吱吱唔唔地插嘴:“李多祚李大将军派我二人前来,催请可汗依照与我国的约定,出兵去抄契丹人的后路。”

    默啜马上答道:“实不相瞒,本可汗今日冒着大雪把各部首领召集过来,就是要跟他们商议一下,如何依照与贵国的约定出兵讨伐契丹。只因天寒地冻,行军不易,诸事都要有所准备,所以一时还没有结论。”

    说到这里,默啜又做出一脸惊讶的神色,关切地倾身问道:“怎么贵国李大将军这么急切地派你们来,莫非你们在契丹人手中又吃了大亏?”

    默啜昂然道:“本可汗正与贵国皇室商议和亲,很快就要做亲家。大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本打算派两万骑卒入河北参战的,如果战局发生了变化,契丹人势力过大,那么说不得……我得多派几万兵马,才好帮助贵国顺利平叛。”

    杨帆暗骂一声老狐狸,与马桥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默啜说完,帐中便寂静一片,众首领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说话,不料两人既未反驳也未承认,而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众首领不禁愕然。

    默啜也有些奇怪,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本可汗一番好意,有什么好笑的?”

    杨帆摆手道:“可汗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取笑可汗,只是听可汗所言契丹人情形如何,因而发笑。”

    默啜神色一紧,赶紧问道:“此事有何可笑?”

    杨帆道:“说来惭愧,我朝廷大军出兵讨逆时,因为过于轻视契丹,以致中计陷伏,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朝廷痛定思痛,接连派出李多祚、娄师德、沙叱忠义等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指挥作战,如今战局早已逆转,契丹人覆亡在即了!”

    李多祚常驻京师,突厥人还不太了解,可娄师德与沙叱忠义跟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河陇在这两人镇守,突厥人就一直没在他们手上占过便宜,自然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听这话顿时信了八成。

    这个消息对突厥人的冲击着实不小,帐中又是一阵乱哄哄的议论。

    穆恩冷笑道:“果真如此?如果贵国已经打了大胜仗,为什么还要派你们不辞辛劳地跑来,催促我国出兵?”

    穆恩这一问大有道理,众契丹头领马上静下来,听杨帆怎么说。

    杨帆一瞧穆恩,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心里顿时一虚:“原来是我的便宜老丈人啊!”

    看到穆恩,杨帆就想到了穆赫月,想到了穆赫月,就想到了那车中旖旎的一幕,杨帆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咳嗽一声,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如果不是朝廷的大军已经控制了河北局面,坦率地说,我们李大将军根本不会催促你们出兵!”

    穆恩浓眉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杨帆唇边噙着冷笑只是不语,突厥众首领渐渐明白过来,脸上不禁露出羞恼的神色。

    马桥还怕他们听不明白,又抓起一块手抓羊肉,先唆了一口肥美的肉汁,这才道:“怎么?脸上挂不住了?我们古都尉没说错吧,嘿!要是我们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哪敢找你们出兵,前门进狼、后门进虎,可不舒坦!”

    塞尔柱重重地一拍案几,震得一碗酒都跳起来,全泼在了桌子上:“混帐!你们是不是活腻了?你道我突厥就不敢再度出兵要你们好看么?”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蠢动,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盯着杨帆,问道:“还请贵使说个明白,现在河北情形如何?如果你们真的已经打败了契丹人,为何还要本可汗出兵呢?”

    杨帆用小刀灵巧地旋下一块金黄的烤肉,蘸了蘸盐巴,填进嘴巴细嚼慢咽一阵,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契比克力等人都不耐烦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军在马城设伏,已然大败契丹军,折损了他们近半的人马,这一战,连契丹可汗李尽忠也阵亡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半晌功夫,大帐之中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杨帆敢这么说,是充分分析了契丹人的心态的。

    契丹人先是对李尽忠之死秘不发丧,直至孙万荣在东峡石谷大胜周军,稳固了孙万荣在契丹人中的地位,这才通报所有将领。

    他们不能不通报,契丹人的首领不像中原王朝的皇帝,如果被近臣封锁在宫中,一年半载的见不到外臣,大家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但是契丹人的酋长平时和族众接触太随便也太频繁,常时间不露面,族人必然生疑,从而发现真相。

    所以孙万荣借大胜之势,向他们公布李尽忠已死的真相,是必然的,也是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们没有向外宣布,他们需要在气势上继续压着武周。

    那么对突厥呢?

    契丹和突厥都是狼,即便一条强壮些,一条单薄些,却都是狼性十足,他们现在需要合作,却又要相互提防。

    为了避免贪得无厌的突厥人向他们索取太多的代价,契丹人需要营造自己强大的一面,所以,李尽忠的死,他们是不可能告诉突厥人的。

    同样的道理,契丹人在马城的大败,他们也不会说。而马城之战因为发生的时日尚短,且发生在河北东部濒海地区,突厥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杨帆说了出来,而且是“抢先”说了出来。

    他先说出来,那么即便其中挟杂了假话,契丹使者再想分辨也是绝不可能了,契丹人之前的隐瞒,会让突厥将领们彻底失去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打消突厥人的疑虑,

    这句话说出来,尚不知情的契丹使节已然落了下风。

    默啜沉着脸色又问了几句,杨帆对答如流,萧牧木犹有疑虑,又问:“即然残余的契丹兵马已经被你们包围,何必还需我们出兵?你们来此,又为何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扮成契丹人模样?”

    杨帆傲然道:“北方局势,我朝一向了如指掌。贵我两国边民素来不睦,彼此多有殴伤,结下了许多怨恨。如果我们以周国使者身份公然而来,贵国沿边那些部落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吧?变换一下形貌,只是为了通行无阻。至于我们已然大胜,为何还要你们出兵……”

    马桥似乎是吃饱了,杨帆刚说到这里,他就擦擦油手,抚着肚皮,打一个饱嗝,懒洋洋地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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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单刀直入

    马桥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我们跟你们不一样啊,我们打仗是花钱,你们打仗是赚钱呐!我们兵马一动,钱粮消耗无数。你们呢,有什么就捞什么,连老鼠洞里藏着的东西都能掘出来,这仗你们打正合适,反正大冬天的,你们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回,连默啜都沉下了脸色,微怒道:“我默啜是突厥可汗,就算是你们的李多祚大将军在我面前也该保持应尽的礼数,你们对我一再无礼,真当本可汗的刀不快么?”

    杨帆忙拱手道:“可汗莫怪,军中汉子,大多连字都不认识,性情粗鲁了些,不过我这兄弟话虽粗鲁,理却不糙,促请默啜可汗出兵,这的确是个重要原因!”

    这句话连默啜都听不懂了,默啜眉头微拧,向他投出一个问询的眼神儿:“嗯?”

    杨帆直起腰来,沉声道:“我是军人,我认为,对待敌人,就该不择手段,只要能打击他的就是好的。他强要打,他弱更要打,不趁你病要你命,难道等你养壮了,再费力气收拾你不成?”

    这句话大合这些突厥首领的心意,一个个频频点头。

    杨帆道:“这不但是我的看法,也是我们军中将士一致的看法。可惜……”

    杨帆摇了摇头,惋惜地道:“可惜我朝太讲宽恕之道了,尤其是敌人稍露怯意,递上顺表降书,朝中那些士大夫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大讲仁恕!契丹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更在东西两峡屠杀我将士二十余万,我们恨不得把他们灭族!

    然而,他们被我们围困以后,已经派人乞降了,大将军不敢截留降书,只得上报朝廷。可以预见,朝中那些士大夫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即便这一次他们不为契丹人求情,我们消灭了这股契丹军队之后呢?”

    杨帆的目光从默啜脸上移开,看了看对面的那些突厥将领,说道:“那时朝廷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屠戮契丹的老弱妇孺,而且朝廷还一定会划出草原供他们生活,提供牛羊、粮食对他们进行安抚赈济!”

    杨帆越说越怒,虽说他的脸色始终平静如水,但是声音里的怒气渐渐已控制不住,是以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他似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吸了口长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说的倒真是中原王朝的通病,极度的优越感,使他们对侵略者一向过于优容。而君子轻利的观念,又使他们羞于向战败者索取利益,这一点突厥人的感受尤其真切,是以杨帆的话很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默啜摸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们想借我们的手,把契丹人斩草除根?”

    杨帆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契丹人虽已被我们困住,失败已是早晚的事,但我们如果硬攻,伤亡必重。如果困而不攻,一旦朝廷又生仁恕之心,不免又要纵虎归山。所以,大将军才派我们来,促请默啜可汗发兵,袭其后路,只要他们的根基之地被铲除,契丹人必不战自溃。”

    默啜狡黠地一笑,道:“哦?可我凭什么答应你呢?既然你说得这么坦白,那我也不妨坦白些,如果我袖手旁观,那么契丹人如果被你们的朝廷宽恕,你们在北疆就留下了一个强敌,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就要削弱你们的力量,无论怎么干,都对我们更有利吧?”

    默啜环顾左右,众首领都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

    杨帆不动声色地道:“确实,确实对你们有利,但是利有大有小。可汗发兵,可获大利,可汗袖手,可获小利,大利与小利,可汗愿取哪样?”

    默啜来了兴趣,笑吟吟地道:“哦?你说说,何谓大利,何谓小利?”

    杨帆道:“这小利,可汗已经说过了,于北疆给我朝留一敌人,又或者削弱我朝兵力!可是,这个敌人一旦强大了,可汗以为,它威胁到的只有我朝?相对于我朝和与他们同样居住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的突厥,谁受的威胁更大?

    如果说他们被消灭的同时削弱我朝军事,以我中原的庞大人口,其实只需区区数年就能恢复元气。而且,不管有没有这个过程,我国都不可能主动对贵国开启战端,是否开战向来取决于贵国,可汗以为,哪个对贵国更有利呢?

    我说大利,有远近两利。这远利,就在于消灭了一个有可能强大起来,威胁到突厥草原霸主地位的民族!至于近利,那就是可汗出兵伐其根基,他们的根基之地守军不多,可汗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而可汗一旦取胜,契丹人的财帛女子,还不都是可汗的囊中之物?草原大漠,茫茫万里,最缺的就是人口,你们若肯出兵,不但能掳得他们整个部族全部的财产,还能得到许多妇孺,和……草原!我想各位头领,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好处吧?”

    杨帆微笑着看了看那些听得意动的突厥首领。默啜突然发现这些大头领眼中射出贪婪的光,大多已经被这位武周使者打动了,不由暗叫不妙。突厥的事,只能由他来主导,岂能叫别人尤其是一个外人来左右突厥人的意志。

    默啜立刻咳嗽一声,道:“你的来意,本可汗已经明白了,出兵不是一件小事,我们需要计议一番再说。来人,安排毡帐,请周国使者歇息!”

    杨帆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万万不能露出急切神色,是以站起身来,向默啜抚胸施了一礼,便随侍卫退下了。

    马桥走在他旁边,雄纠纠气昂昂,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向突厥人的时候,目中便透出一抹不屑和敌视,哪怕他此刻是来要求突厥出兵与其并肩作战的,这正符合大唐军人对突厥的一贯态度,而且显得他颇有底气。

    “好啦,不要人家画张大饼,一个个就像饿极了的狼似的!”杨帆和马桥一走,默啜便不悦地拍了拍桌子。

    “契丹人派来使节,说他们大败周军,追得周军狼奔豕突,需要我们出兵,一战定乾坤,彻底把河北道从周国的领土中割裂出来。而李多祚的使节则说,他们已经大败契丹,把契丹余部围困起来,连李尽忠都阵亡于马城,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

    默啜这一问,登时把众人从杨帆为他们构勒的美好愿景中唤醒过来。

    苏牧木道:“可汗,何不把契丹使者唤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对对对!可汗,把契丹使者唤来,咱们一问就知道谁真谁假了!”

    到此地步,默啜也不好单独盘问契丹人,让众首领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们,只好吩咐人把契丹使者带上来。

    一顶帐内,盘坐着一个发束铁箍,头皮乱披肩头的大汉,他坐在一张狼皮褥子上,身前地上支着一个小火炉,炉上吊着一口小锅,锅中羊肉滚滚,浓香四溢,大汉一手抓着暗红色的酒葫芦,一手使刀自锅中扎出滚烫的羊肉,稍稍吹凉,便大嚼羊肉,灌着小酒。

    这人叫克斯坦,是契丹的萨满大巫,是奉孙万荣之命前来突厥议盟的使者,他知道今天是默啜召集各部商议出兵事宜的日子,急于等回信儿,所以虽然酒虫勾得他直流口水,还是克制着不让自己喝出醉意。

    他正喝着酒,帐帘儿一掀,寒风裹挟着一片片雪花吹了进来,克斯坦在帐中吃得身上发热,穿得并不多,不免打了个冷战,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契丹侍卫站在帐口,抱拳道:“大巫,默啜可汗有请!”

    克斯坦精神一振,连忙插上酒葫芦的塞子往腰间一挂,站起身道:“为我着衣!”

    默啜派来促请克斯坦的侍卫在外面等候了半天,才看见几名契丹武士陪着他们的大巫缓步走来。

    克斯坦头戴五颜六色的野鸡毛织成的帽子,颈上挂着一副牛骨磨成的白森森的骷髅项链,腰间系着一条碎褶皮子的裙子,手里拄一杖马尾垂挂的乌木杖,神情显得异常肃穆。

    克斯坦随着来人一直走到可汗的大帐外,随行的护卫留在外面,克斯坦早由帐前侍候的侍卫引进帐去,克斯坦一进大帐,目光一扫,就见帐中坐满了突厥各部的首领,一双双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克斯坦微微欠身,对主座的默啜施礼道:“克斯坦见过默啜可汗!”

    默啜客客气气地道:“大巫不必拘礼,看坐!”

    马上有人把克斯坦引到一旁空着的一张席位后面,那个位子正是刚才杨帆坐过的,只是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克斯坦在几案后面坐定,对默啜坦然道:“可汗今日召见,可是对我可汗的请求已经有了决定?”

    默啜颔首道:“大巫说明来意后,本可汗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今日召集各部首领,为的就是商量一个结果。本可汗以为,你们既然想要与我族合作,那么最重要的事,就是应该彼此坦诚以对,大巫以为如何?”

    克斯坦隐在乱发之下的眼神倏地闪烁了一下,沉声道:“自当如此!”

    默啜面无表情地道:“那么,本可汗可不懂通灵之术,大巫打算让本可汗如何与那已经死去的李尽忠结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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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坐失先机

    克斯坦脸色骤变。

    默啜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在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对杨帆说过的话已经再无半分怀疑。

    可惜克斯坦方寸大乱之下,根本无暇考虑突厥人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他还想做最后的挽回,仓惶解释道:“这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本巫出使是奉了我们可汗的命令,出使前,我们可汗才刚刚率兵离开幽州,又去攻打檀州,不知可汗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个谣言?”

    默啜啜了口酒,淡淡地道:“你们在马城打了败仗?”

    克斯坦又是一怔,这才开始觉得,对方不是捕风捉影地嗅到了什么气息,而是真的了解了什么,他忙作出平静的模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的失利自然是很正常的事,可汗是马上英雄,征战半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默啜哈哈一笑,道:“那就是有了?”

    克斯坦从容道:“攻城受挫而已,小有败绩!”

    萧牧木按捺不住,怒喝道:“连你们的可汗李尽忠都殁于此役,还说只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目瞪口呆,惊讶反驳道:“谁说我们可汗殁于此役?”

    默啜冷笑道:“你敢说,李尽忠还活着?”

    克斯坦心思急转,情知不能再做隐瞒,只好硬着头皮道:“无上可汗确实……过世了。不过……”

    穆恩晒然道:“你终于承认了!哼!身为可汗,总没有亲临矢石攻城陷阵的道理吧?身在中军,尚且丧命,你敢说这一仗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急了,连忙申辩道:“我家可汗虽然故去,却不是死在马城!”

    塞尔柱逼问道:“那他死于何处?”

    克斯坦吱吱唔唔地道:“我家可汗……,在黄獐谷一役时中了一枝冷箭,因医治不利,时有复发,后来在攻打涿鹿时不慎旧创复发而死!”

    帐中突厥众首领好象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可怜的克斯坦大巫茫然看着他们的表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最初对李尽忠之死的隐瞒,之后一连串的狡辩,使得他说的真话也没人信了,如今面对突厥人的如此反应,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是。

    默啜把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在马城吃了败仗,连李尽忠都身死当场,之后你们被周军重重围困起来,生死两难,于是就想拿本可汗当枪使,嗯?你们一面派使者到周国去见他们的皇帝,乞求她的饶恕,一面派你来花言巧语,逛骗本可汗出兵!

    说什么你们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闻风丧胆,只是限于兵力,久取幽州不下,哼!如果本可汗中了你的奸计,派兵入河北,那就是去替你们解围去了,本可汗伤兵损将,可能得到半分好处?

    如果你们先一步降了周国,待本可汗兵至之日,只怕你们还要掉过头来替周国跟我们打头仗,以作赎罪之举吧?克斯坦大巫,你道我突厥如此可欺!”

    克斯坦先喝了点酒,接着盛装来见默啜,这帐中又热,一急之下,汗水涔涔,连声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周军连连败北,根本奈何我们不得,李尽忠可汗虽死,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且我们的兵马根本未曾被周军包围,这究竟是何人进的谗言,可汗千万明察啊!”

    契比克力大叫道:“此人妖言惑众,欺骗可汗,宰了他!”

    “对!宰了他!”

    克斯坦急出的满头大汗看在众首领眼中,自动被解读为谎言戳破后的心虚表现了,众首领纷纷叫嚣起来。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大叫,对克斯坦道:“你还不承认呢?周国也派了使者来,促请本可汗发兵,配合周国讨伐尔等,这一切就是他们使者所言,要不然,本可汗就要被你蒙在鼓里了!”

    克斯坦急道:“可汗,他们在骗你!我愿与他们当面对质!”

    默啜没有理会克斯坦气极败坏的分辩,冷冷地道:“此事容后再说。”

    克斯坦大叫:“可汗!可汗!兵贵神速啊!如果此时不出兵,等周人从容调度,后方援军源源不绝抵达河北道,那就错失战机了!”

    默嗓道:“把他押下去!”

    两个突厥武士闯进大帐,拖起克斯坦大巫就走。

    克斯坦一边挣扎,一边绝望地大叫:“让我和他们对质!让我和他们当面对质……”

    克斯坦的声音越来越远,帐中复又安静下来,萧牧木问道:“可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默啜站起身来,在帐中慢慢地踱了几步,沉声吩咐道:“先晾他们几天!契比克力,你的部落偏居东北部,你速速传令回去,派人潜入河北道打探消息!”

    契比克力立即抱拳应道:“遵命!”说完急急出帐,赶去安排了。

    默啜强打精神,露出笑脸道:“咱们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兵是一定要出的,好处是一定要占的,差只差在帮谁而已。各部依旧要继续准备,只等咱们掌握了河北道的真正情形,便立即出兵!”

    众首领轰然应喏!

    ※※※※※※※※※※※※※※※※※※※※※※※※※

    杨帆出使突厥的时候,本以为唇枪舌箭一番,只要扳倒了契丹人的使者,就能功成身退,却不想默啜狡猾而谨慎,就像一只老狐狸,于是,他不得不在突厥暂时住下来,暂时成了一个游牧人。

    第二天,雪停后,突厥人居然要转场,去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也就是放牧区。

    杨帆本以为牧人都是趁着秋天割下足够的草堆积起来,冬季用来喂养牲畜,就和汉人聚居区家里养有牲畜的人家一样,但游牧民族主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畜,他们的牲畜群太多,想靠人力替它们攒足了粮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很多部落在冬季也要转场放牧。

    这里的草已经快被他们的牲畜吃完了,马上得转场到另一个牧区,那里水源很少,一路上还要经过几片戈壁地区,沿路除了沙子石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有很多的东西要准备。

    一大早,突厥人就开始准备了,为了转场,他们已经准备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所做的事情只是迁徙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整个部落都在忙碌着,杨帆、马桥和古竹婷等人则站在那儿看热闹。

    装勒勒车、装骆驼、赶马、合羊群……

    装柴禾和牧草,那是路上的燃料和牲畜的口粮,接着是把雪和冰装袋,那是路上的饮水,杨帆不禁担心地看了古竹婷一眼,这一路下去,这位爱干净的姑娘怕是不能像昨晚一样奢移地用水洗澡了……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他们的任务是在大队人马赶到当晚的宿营地前搭好帐篷,驼队和羊群、马群、牛群则随着更多的族人慢慢跟在后面,这时候,突然有一行人向伫立观看突厥人转场的杨帆等人冲了过来。

    古竹婷在杨帆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貌似是契丹人!”

    杨帆微笑着看着大片的羊群,不动声色地道:“我注意到了,不用理会他们!”

    “你们这些卑鄙的周人,你们花言巧语地欺骗默啜可汗,你们这些胆小鬼、窝囊废!你们有种和我们真刀真枪的交手……”

    克斯坦大巫气得口不择言,满口喊着杨帆听不懂的契丹话,领着一帮契丹侍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正在准备转场的突厥人发现异动,纷纷伫足观看,见准备斗殴的双方都不是他们的族人,便有了观看的兴致。

    杨帆笑而回头,对马桥道:“你的功夫,这些年可曾搁下?”

    马桥乜着他,傲然道:“要不要较量较量?我觉得我现在比你当年还要高明一些!”

    杨帆笑道:“那成!你上,死伤不论,我只要速度,我要看你在多长时间内把他们打倒!那个头顶野鸡毛、嘴里叽叽歪歪的家伙不要让他死了,我看他是头儿!”

    马桥兴奋地道:“好!看我的!”

    马桥说完,拔刀出鞘,就向契丹人冲了过去。

    杨帆又对另一侧的古竹婷道:“你照应着些!”

    古竹婷点点头,飘身向前,随在马桥身后,她的剑并不出鞘,只是随着马桥辗转腾挪,一旦有契丹人的兵器破开马桥的防御递到他的身边,这才拔剑出鞘,准确地一点,荡开敌人的兵器,随即依旧收剑尾随着马桥。

    马桥有人替他防护,出刀更是毫无顾忌。这种斗法,他用的就是江湖人的斗技了,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这种功夫用处不大,虽然比起普通士兵,这种技击术会让使用者战斗力更强一些,但是不是根本之法。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游斗十几个契丹人,那就威力大增了,马桥一口刀呼啸来去,仿佛一道道匹练裹着他的身子,时不时的刀光中便闪出一道血光,杨帆在后面给他打着拍子,数到二十九时,十几个契丹人都被击倒在地,或死或伤,惟独剩下克斯坦大巫一人!

    古竹婷看得兴起,拔剑出鞘,一个剑花掠去,克斯坦大巫头顶的野鸡毛便被削成了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这时候,看够了热闹的突厥人才冲上来把契丹人或抬或拖地拉开,许多突厥牧人向杨帆等人大声叫好,赞佩他们的神勇,许多尚武的汉子都朝马桥竖起了大拇指,马桥把血刀在一个契丹人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还刀入鞘,得意洋洋地走回来。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只精通契丹语和突厥语,汉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克斯坦大巫恼羞成怒地叫骂。

    远处一辆八头牛拉着的宽大马车上,默啜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坐在他侧面的亲家穆恩道:“契丹人如果在河北真的占了上风,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起来,河北形势恐怕真的对他们不利了!”

    默啜轻轻放下了窗帘,淡淡地答道:“等等契比克力的消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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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 诗意的迁徙(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

    ***关关诚祝各位书友,中秋佳节团团圆圆,快乐吉祥!***

    小半天的功夫,迁徙的部落就走出了雪原,进入一片沙砾高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丘陵,起伏不定的大地空空荡荡的,羊群拥挤成一团,咩咩地叫个不停,给这枯燥的远行增添了几分活力。

    牛群走得缓慢,时不时的就要往马群里挤一下,而马群显然不愿意和这帮迟钝的家伙混在一起,马驹子蹽起蹶子就跑,惹得牧马人策马狂追,鞭花炸得震天阶响,把那不服管的小马驹子再轰回来。

    骆驼是这支队伍中最散漫的动物了,看见沙砾中露出手指粗细的一束干草,它也要停下来细嚼慢咽一番,任你如何轰赶,就是不挪地方,以致整个队伍越拖越长。

    杨帆一行人和契丹一行人隔得不远,被一排勒勒车分在两边,一路上,那些契丹人都怨恨地瞪着他们,只是始终没有再冲过来决斗,十几个人被人家一个半人打败了,实在是颜面无存,哪还有勇气再上前再一战呢。

    杨帆骑的是一峰骆驼,大概还是一峰头驼,高高的个子,前后两个驼峰,中间软软的皮褥子让他坐得舒舒坦坦的。

    马桥骑着一匹老马走在杨帆身边,杨帆胯下这峰骆驼不知为何喜欢上了马桥头上的狗皮帽子,时不时仗着身高体大,一扭脖子就去马桥头上啃一口,啃得马桥捂着帽子直躲它。

    走在杨帆另一侧的古竹婷骑的也是一峰骆驼,她在沙漠上的经验远比杨帆和马桥丰富,一听说要转场,就用一切能保暖的东西给自己武装上了。

    因为穿得太厚,脖子都卡死了,只能笔直地梗着,连点头摇头都不行。如果她想回身看看身后的动静,必须得拨转驼身整个儿转过去。

    不过她却是这一行人里边最暖和的一个,一路行来,杨帆和马桥脸色都有点发青了,她却依旧神色如常。

    云在空中变幻着形状,变来变去总是白的,弋壁在脚下不停地变幻,变来变去始终是那样的石头、沙子,最初苍茫得震撼人心的旷野感觉渐渐消失了,只叫人感到枯燥,无尽的枯燥,只想昏昏睡去,契丹人瞪向杨帆等人的眼神儿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一天的行程就在无聊中结束了,前方出现了一个个三角形的临时毡帐,杨帆看看天边的晚霞,惊讶于草原牧人的判断,他们先行的人骑着马儿跑得飞快,居然可以把大队人马一天下来能够走的路程估计的如此准确。

    牧人们看到宿营地,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兴奋地冲进营地,开始解骆驼、拆包裹、支炉子、放风、解决个人问题……

    炉火很快生起,锡盆架到了火堆上,经过一路的颠簸,盆里已经落满了灰土和枯枝,还有牛毛,杨帆很好奇这些牧人打算拿什么清洗它,结果人家根本没洗,直接把雪和冰倒了进去。

    大块的雪和冰放进锅里,开始融化成水,很多太渴的人不等冰雪完全融化,就抓起一块含进嘴里。因为天气太冷,这一路走下来,他们水囊里的水也早冻成冰砣子了,只能等着生起火来才有水喝。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看到宿营地上冒起的炊烟,他们开心地唱起了歌,赞颂天神的伟大,庇护他们,给他们食物,让他们得以生存。

    如果不考虑他们入侵他族时的凶残,其实杨帆是很佩服他们生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有那种乐观积极的精神和坚韧的生存意志的。

    一队人马赶来,停在杨帆等人的毡帐前,看来是要在这里扎营。从他们的衣着和驼马的光鲜来看,好象是突厥人中的贵族家庭。杨帆没有在意,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移目望向他处。

    “啊!”

    盯着还没烤熟的羊肉流了半天哈喇子,擦擦嘴巴才走回杨帆身边的马桥,突然一声怪叫,把酝酿了半天,刚刚想出两句诗,准备过一过边塞诗人瘾的杨帆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诗句顿时忘个干净。

    杨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都是当爹的人了,用不用一惊一咋的?”

    马桥指着远处一个人,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杨帆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扭头间,就见古竹婷站在沙丘上,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随即,杨帆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看到了自己,不远处的另一个“杨帆”,“杨帆”身上穿着一袭肥大的皮裘,正在踢掉脚上的毡筒,那东西又胖又圆,戴着它走不了路,不过在马上时,戴着这东西却可以很好地保暖,避免因为下肢活动太少而冻僵。

    很快,古竹婷和马桥脸上的惊骇就变成了惊讶,他们已经发现了两个杨帆的不同。那个杨帆比他们所知的杨帆要显得肥胖一些,脸色也老了一些,真正的杨帆还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而那人的脸庞已经有些臃肿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杨帆颌下有一部青渗渗的胡须,胡须不长,但是从下颌一直连到鬓边,杨帆还不到二十八岁,不曾蓄须,有胡须也远没有此人浓密。

    “沐丝!”

    曾经冒充过他的杨帆马上认出了此人是谁。

    他在突厥和吐蕃利用与这个沐丝长相相同的条件,分别做了一件挑拨离间的事情,在突厥这边,他因此迫使刚刚登位的默啜撤回了进逼灵武的十万大军,并被唐军歼灭两万余人,又让默啜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整合了突厥诸部。

    而在吐蕃那边,他的一番作为当时并未看出太多的作用,但是恶果一直延续至今,吐番对唐人收复安西四镇没有过多干涉,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王相争权越来越严重,内乱不止,无力外顾。这一次吐蕃没有趁火打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杨帆之所以能做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与沐丝长相一致,可以以假乱真,想不到今天他又看到了这个人。不过,这才几年功夫,阿史那沐丝却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冷不丁一瞅,他和杨帆还是一模一样,却已禁不起细致比较,如今的杨帆再想冒充他就绝不可能了。

    沐丝踢掉毯筒,马上就有一个奴隶跑上去,殷勤地替他拾起来,沐丝从怀中摸出酒囊,酒鬼似的灌了几口,又匆匆放回怀里,转身走到一辆勒勒车旁,打开车门,搀着一个女人下来。

    这时,他的脸上已露出温柔的笑意,只有男人面对女人时,才会有的微笑。车上姗姗地走下一个女人,杨帆一眼看见她,目光先是一凝,随即便下意识的躲开了,只有眼角余光瞟着他们。

    那女人穿着一身突厥式的袍服,因为一路过来她都身在车中,所以并没有穿得太厚,由那宽宽的皮带紧紧扎起的细细腰身和袍下长皮筒靴裹起的一双紧致修长的腿,还是可以看出她蜂腰长腿,异常婀娜。

    她的头上戴着连衣的暖帽,帽沿一圈儿白色的狐毛,把她一张标致的脸蛋映衬在中间,像一朵美丽的白莲花。相较于曾经的她,神态举止间少了些桀骜不驯的野性,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果然是她,穆赫月!

    这个正值双十年华的小妇人,眉眼五官依旧精致可爱,粉色的唇瓣依旧流露着优美诱人的曲线,因为旅途漫漫造成的疲惫,让她有些慵懒的味道。她似乎知道丈夫在偷酒喝,一副娇嗔的样子,似乎说了他几句什么。

    沐丝不说话,只是咧开嘴巴嘿嘿地笑,穆赫月又白了他一眼,转身从车上抱下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正在蹒跚学步的年纪,从车上一抱下来,就挺着腰杆儿挣扎着要下地。穆赫月只好把他放在地上,牵起他的手。

    小家伙固执地迈开太空步,想要散步了。沐丝见此情景,只能无奈地笑笑,宠溺地捏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又对妻子嘱咐了几句,便弯腰钻进了低矮的帐篷。

    这是转场期间临时住宿的简易帐篷,纵然他是可汗的儿子、穆恩大叶护的女婿,住宿的帐篷也不会比别人大到哪儿去,顶多是干净一些,被褥所用的皮毛更昂贵些。

    看到沐丝说话时用手势作辅助,杨帆就知道他的喉伤一直没有痊愈。

    眼下的沐丝早已失却了当初的意气飞扬,大概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喉伤的原因,再加上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他定然已经失去了竞争汗位的机会。甚至因为他的喉伤,吐字不清,他想领兵打仗也成了奢望,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一直住在汗帐部落。

    可这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杨帆觉得,他失却了参与权位之争的资格,不用搀和到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不用征战于沙场之上,能与妻、子长相厮守,尽享天伦之乐,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家伙大概在车上憋闷坏了,兴致很高,也不怕寒冷,便蹒跚地走开,一路东张西望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安营场面,所走的方向正是杨帆所在的地方,杨帆微微一笑,转身向毡帐处走去。

    马桥追上去,小声嘀咕道:“嘿!你看到没有,那人长得跟你好生相像,要不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真要认错人了。”

    古竹婷看着杨帆匆匆离开的背影,细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从杨帆不自然的表现,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个什么故事。不过这显然不是适合打听别人秘密的地方,而那个人的秘密也不适合她去打听。

    古竹婷遗憾地叹了口气,按灭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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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大漠行

    夜深了,喧嚣了整个黄昏的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帐外是呜咽的北风,除了必要的哨兵,所有人都蜷缩在帐篷里。

    马桥着实是个能吃的夯货,放在帐内自然解冻的牛奶还没有完全化开,他晚上啃了那么多牛羊肉,这时还捧着一罐子冻牛奶,用小刀一层一层地刮下来,抿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种临时帐篷太小,小小的空间里睡一个人,如果伸成大字形都会触到帐篷边,可是帐篷不多,一个帐篷里至少要睡三个人。

    古竹婷是男扮女装,不管她宿在哪个帐篷里,都避免不了要跟两个臭男人挤在一起,众多的臭男人当中,大概也就杨帆看着叫人顺眼些,于是她很自觉地和杨帆、马桥挤到了同一个帐篷里。

    马桥一直在吃东西,杨帆和古竹婷则盘膝坐在那儿,一副想说话找不到话头儿,不说话又很不自在的模样。

    帐篷里特别的安静,除了传进帐内的呜咽的风声,就只有马桥舔牛奶的声音,“吧唧、吧唧……”

    这声音听久了似乎也有催眠效果,杨帆和古竹婷坐得比较靠边,头能直接顶到篷顶,坐了半晌,杨帆实在有点熬不住了,打个哈欠道:“睡吧!”

    古竹婷马上躺下,后背紧贴着帐篷。

    杨帆建议道:“你……还是睡中间好啦,边上比较冷!”

    古竹婷吓了一跳,连忙向他摇摇头,又飞快地睃了一眼马桥,看那意思,她是不大愿意跟马桥挨着的。

    马桥浑然不绝,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尽刀子上的牛奶,沾沾自喜地道:“那我躺中间好啦!”

    马桥盖好牛奶罐子的盖儿,很开心地躺到了帐篷中间,嘴角还有一抹牛奶。

    杨帆和古竹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躺了下去。

    大家穿的都很厚,在这帐篷里是不能脱掉的,所以即便紧紧挨着也没什么,只是狭窄的空间不仅空气沉闷,而且想翻个身都难,这就很不舒服了。

    杨帆刚刚酝酿出一丝睡意,帐篷里忽然响起了马桥的呼噜声,呼噜声本就不小,在他耳边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杨帆不禁叹了口气:“这觉真是没法儿睡了,明天无论如何得把桥哥儿踢到一边去!”

    杨帆被马桥的呼噜声震得无法入睡,便轻轻躺平了些,枕着胳膊胡思乱想起来。

    “我平时打不打呼呢?男人应该都打呼的吧,只可惜自己听不到。如果我打呼也像桥哥儿这么响,小蛮当初是怎么睡觉的?早上起来明明看她睡的很熟,难道女人听男人打呼就没事?那样的话,古姑娘应该睡得着吧。”

    “此番出使前,军驿已经捎了消息回洛阳,家里人应该已经知道我平安的消息了,念祖和思蓉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这一出来就是半年,等我回去应该会有很大变化吧,说不定都会喊爹了……”

    杨帆思绪纷乱,在这大漠的帐篷中想了许多许多,忽而,他也会想到不远处另一顶毡帐中的穆赫月,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一场无法揭穿的误会才发生了那样的一幕,可是就因为这一次肌肤之亲,他不能不想到她。

    如今,看到她的丈夫那么疼爱她,看到她有了可爱的孩子,看到她已成长为一个幸福的小妇人,不该由他担系的一份心事也就散作了……满帐篷的呼噜。

    呼噜声忽然停了,马桥蓦地坐了起来。

    杨帆好奇地竖起耳朵,感觉马桥坐了片刻,忽然挪向帐边,然后扒拉开重重叠叠搭在三角帐篷上的毡片钻了出去。

    马桥刚出去,杨帆本以为已经熟睡了的古竹婷就像只小猫儿似的,无声地爬到了他的面前,坚定地道:“你睡我这边,要不我没法儿睡!”

    “好冷啊!”

    马桥刚一出去就打了个哆嗦,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大漠的夜晚冷得人连一根脚趾头都不舍得伸出来。

    浩瀚的银河华丽丽地横在空中,静谧安详中透出点点微光,马桥就借着这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走去。

    马桥起完了夜,一溜小跑儿地回来,裹挟着一股寒气钻进帐篷,被帐中暖和的气息一熏,先打个哆嗦,又七手八脚地掩好帐口,才摸索着钻回床铺。

    他一伸手,就摸到一双套着毡筒的大脚,中间的位置已经被杨帆占了。

    “睡觉不老实!”

    马桥嘟囔了一句,又往边上摸摸,确认那是个空位,便爬了过去,把厚厚的羊皮袄往身上一捂,不一会儿,甜蜜的睡意便让他再度打起了呼噜。

    杨帆松了口气,然后便感到睡在自己身边的古姑娘似乎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营地内便响起了准备起行的声音。

    杨帆张开眼睛,见身边没有古竹婷的身影,还以为她比自己起的更早,随即便感觉身上有些沉重,他轻轻掀开羊毛毯子一看,只见古竹婷已经整个儿钻进了他的怀里,头也埋到被子里面,还用他肥大的衣袖掩着耳朵,睡得安详,仿佛捂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

    早餐吃的很潦草,牧人们甚至没有煮饭,只是烧了点肮脏的热水,大家就着热水啃了点干粮和肉干,然后便开始拆帐篷、打包、装骆驼。

    古竹婷一直躲避着杨帆的目光,似乎因为早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杨帆并不觉得那样有何不妥,可是对于这位身心已经成熟,却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亲密举动的古竹婷来说,心海中的波澜想要平息下来,显然需要更多时间。

    队伍在苍茫的曙光中向着一片苍茫继续前进,东方一片浑厚宽广的艳红,燃烧了半个天空,把旷野映衬得更是一片苍凉。

    一连赶了几天路,杨帆先是不再能看到默啜的汗帐大旗,再接下就看不到沐丝和穆赫月一家人了,紧接着连那每天瞪着他们、试图用眼神杀死他们的克斯坦大巫也看不见了。

    队伍拉得更长了,前后绵延数十里,却也无人再约束、看管这些来自武周和契丹的使节,他们根本不可能逃跑,逃跑就是自寻死路,这旷野就是突厥人最好的卫兵。这无尽的旷野使他们生活艰辛,却也等于是上天赐给他们的一支最强大的军队。

    即便是他们最弱小的时候,也没有哪一个强大的帝国敢说自己能真正征服生活在大漠草原上的他们。他们战乱频仍,远甚于中原,大多是因为争夺有限的水源和草地而发生的内战。

    出发时储存的柴禾和冰雪已经用光了,现在他们每天烧的是马粪羊粪,喝的是从戈壁上刮起来的薄薄的积雪,里面不只有沙砾,偶尔还有牛马粪,可是不喝它就无法生存,杨帆也不能免俗,古姑娘虽是女流,大概这些年经历过远比杨帆更要艰苦的条件,比他适应的还早。

    洗澡固然不可能,洗头也不用提了,杨帆、马桥、古竹婷等人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一绺绺的肮脏不堪,皮袍上油渍渍的满是羊膻味儿,这样的条件下,再如何花容月貌的女人搂在怀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现在,杨帆已经适应了马桥的呼噜声,而古竹婷也习惯了睡在杨帆怀里,贴在他的胸口取暖,再把他的衣袖捂在耳朵上逃避马桥的呼噜……

    远比中原地区更长的冬天和土地的贫瘠,使这些牧人们恪守着自然的规律,年复一年地迁徙着,平均半个月就得搬一次家。

    这一次,他们走了十二天,来到了新的家。

    新家是一片冬季牧场,黄沙漫漫,白雪斑斑,准备用来宿营的一块沙丘间的凹地漆黑一片,那是往年的牛粪羊粪积淀而成,而驻营地就设在这里。

    这些粪便将是牧人们在这里驻牧期间的燃料,也是他们在这片既无树木又无泥土连石头都没有的沙野中用来堆砌墙壁抵御风寒的建筑材料,还是他们用来让牲口得以取暖的“地热”。在这寒冷的地方,它是一种不需要火就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的神奇物体。

    默啜可汗带着他们生活在羊粪堆里了。

    ……

    “我们迁徙用了十二天!”

    在突厥人忙着建造他们准备至少住上半个月的驻牧大营时,杨帆和马桥、古竹婷缓缓走到了一片沙丘上,背离忙碌,面前一马平川,天地间空无一物。

    “嘎嘣嘣!”

    牙好胃口也好的马桥咬着一块冰碴子肉,呼呼地吐出一团团白气。

    杨帆道:“这是默啜的汗帐部落,其他部落去往何方,我们不知道。默啜的汗帐是往东迁徙的,他们的冬季牧场应该不只一个,最好的牧场应该在南方,往东……,看来他已经做好出兵的准备了。”

    马桥“嘎嘣嘣”地道:“出兵是不假,不过是帮契丹人还是帮咱们,现在可不好说。”

    杨帆点头道:“没错!默啜一定是问过了契丹人,有些拿捏不定,所以派人赴河北调查情况去了。”

    古竹婷担心地道:“那边的安排没问题吧?”

    杨帆笑了笑道:“契丹人到处流窜,声势虽盛,但河北道还是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连我们都无法掌握他们的准确行踪,突厥人的斥侯能查到什么?默啜没有急着做出决定,我就知道,我们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古竹婷道:“我们现在不能做点什么吗?”

    杨帆道:“能做什么?只能等了!或许……等默啜到了,我该去见见他,表示不满,要他送我们回去!”

    古竹婷会心地微笑起来:“好主意!这么做,才符合一个已经占据了上风的人的表现!”

    马桥忽然伸手一指,道:“看!那片背阴的地方有一片雪,看起来还挺厚的。”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马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无法洗澡?再迟一些,雪就被牧人刮走了!”

    古竹婷怪叫一声,终于想起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她立即返身奔去,口中念着:“铲子、袋子!”杨帆和马桥在她背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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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消息

    数千毡帐、数万牧人,仅仅是扎营就持续了两天半的时间。

    第三天下午,默啜的汗帐才姗姗赶到,巨大的汗帐一直扎到傍晚才完成,当可汗的大旗竖立起来时,天色已一片昏暗。

    里里外外的人还在忙碌着,可汗的寝帐里安设了一张堆满了丝绒的大床,旁边要构筑取暖的炉灶,可汗众多的妻子们也在指挥着奴隶安排着她们自己寝帐里的一切。

    汗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作为议事大厅,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不管是外部的搭设,还是内部的建筑。

    汗帐有三分之二埋在地下,地下掘了一个大坑,为了防止松软的沙壁坍塌,周围和地面还铺上了一层羊粪,它除了固定墙壁的作用,还能大幅提高帐内的温度。

    在完成这一切后,汗帐才搭建起来,四周挂上既有装饰效果又能隔寒保暖的挂毯,地上铺上松软的毛毯,汗帐只露出地面不过一人高的高度,帐顶同样铺满了羊粪,因此一进帐中,与帐外的奇寒简直如同两个世界,温暖如春。

    默啜穿着松软的袍子,盘膝坐在案几前。

    穆恩、朱图、契比克力、苏牧木等几位重要头领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部落赶来,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哗啦!”

    后帐传出一声器皿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呼啸的鞭笞和痛苦的央求哀告,可敦鞭笞着、怒骂着、咆哮着,有个笨手笨脚的奴隶打碎了她的东西,从她斥骂的话语来看,应该是把她的夜壶打碎了。

    默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早习惯了在各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契比克力带来了他的斥侯,自从接到默啜可汗的命令,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潜入河北道。

    “小人到了河北道后,认真打探了许久,所经过的城池都很安定,所有的城池照常开关城门,并没有闭城严禁出入,只是为了提防契丹探子,加强了盘问和检查,幸好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有从边军那儿高价买来的‘过所’,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默啜无心听他如何辛苦、如何冒险,截断他的话问道:“可有契丹人的消息?”

    那斥侯道:“李尽忠之死,在河北已是尽人皆知,哪怕是一个街头玩耍的小儿,你若问他,他都知道李尽忠死在李多祚大将军之手,是在马城之战中矢而亡的。契丹人的确在马城大败,据说死了三万余众……”

    默啜眉头一挑,道:“据说?”

    斥侯苦笑道:“是!小人不可能穿过层层防线赶到马城了,的确是听人说的,不过小人一连走过三个城池,城中百姓都是这么说的。另外,小人还在其中两座城中看到了大批契丹俘虏,加起来至少有六七千人。”

    穆恩抚着胡须,沉吟道:“契丹人骁勇,且俱是骑兵,生擒不易。而且他们两次重挫周军,双方仇深似海,一旦打了胜仗,周军是不大会要俘虏的,杀俘是很正常的事。这种情况下若有六七千名俘虏,那么伤亡过半就是可信的!”

    默啜点点头,垂下目光思索片刻,又扬眸问道:“你说……如果去马城一带,需要越过层层防线,又是怎么回事?”

    斥侯道:“小人扮成铁器贩子,要雇人往千金冶交易,结果那些车马行都告诉我,现在根本过不去,周军已经布下层层防线,把契丹人团团围困起来。小人不放心,特意试了试,结果往东只走出两百多里,便再也难以寸进,有‘过所’在手也不成。

    小人灵机一动,买了些酒食,请那设卡的小校吃酒,询问他何时才能往千金冶做生意,他告诉我,武攸宜的北路军已推进到卢龙山、石城一线,娄师德推进到玉田一带,而沙叱忠义则陈兵于雍奴、黄庄洼一线。

    他告诉我不用着急,契凡人随时可以被歼灭,只是天寒地冻,守则容易,如果进逼,容易让契丹人借机突围,因此现在只能稳扎稳扎,层层推进,最迟开春以前,契丹人必定覆灭!”

    默啜“啪啪”地三击掌,唤出一个侍卫,沉声道:“去后面告诉可敦,速把我珍藏的河北道地图取来!”

    听着后面丝毫不减的叫骂声和鞭笞声,默啜又一皱眉:“把那个笨手笨脚的奴隶处死就是了,不要影响本可汗议事!”

    侍卫连忙答应着退下。

    武周一方基本上没有突厥人的地图,他们的部落平均半个月转一次场,根本没有定居地,地理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标志的地形地貌,费尽气力绘制的地图都没有一个半吊子的向导管用。

    而突厥人则不然,对他们而言,汉人的山川、道路、城池,都是固定的,千百年来一直不变,河流也很少改道,汉人地区的地图对他们才是真的有用,虽然他们的地图和李多祚的地图一样简陋,不过还是标注了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城市的名字。

    羊皮地图很快取来了,后帐也停止了鞭笞打骂和叫饶的声音。

    地图摊在案上,默啜仔细地看了一阵,道:“李多祚本人应该还在马城、千金冶一带!武攸宜的大军到了石城,娄师德到了玉田、沙叱忠义陈兵于雍奴、黄庄洼……”

    他摊开地图的时候,穆恩和契比克力等人就挤到了他身边一起看着,这时萧牧木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沉声道:“三面重兵,一面大海,四周只有湖泊、山峦,没有一座大城,契丹人被困死在这里了。”

    塞尔柱道:“如此看来,契丹使者说了假话,他们是想要我们兵出河北,利用我们为他解围!”

    默啜脸色阴晴不定,思忖半晌,问道:“还有一个武懿宗,他手中有十万大军,他在哪里?”

    斥侯道:“武懿宗陈兵于怀安、涿鹿、飞狐一线。”

    默啜一低头,马上就在地图上找到了这几处地方,因为他上一次兵出河北时,就是从怀安和飞狐两地分兵袭入的,所以对这里的位置尤其熟悉。

    默啜冷笑起来:“唐人对我们不放心呐,摆了十万兵在这里,防止我们趁火打劫!”

    十万周军,如果是打野战的话,并不放在默啜眼里,不过要是守城,那就令人头痛的很了。虽说武懿宗这位骑猪将军是主帅,他的逃跑主义早已名扬在外,但是如果武懿宗得到了大周皇帝的死命令,坚决不许他再退,那么凭这十万人守城,默啜可没有把握打下来。

    朱图道:“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用来围剿契丹人的兵力已经足够了,所以武懿宗这十万人才摆在这里作为预备队,向西可拒我入侵,向东可随时赴援!”

    默啜缓缓地点了点头。

    塞尔柱迫不及待地道:“可汗,那我们该怎么办?”

    默啜微微眯起了眼睛,悠悠地道:“明日,召契丹和周人的使者到我的汗帐来,你们也来,商议出兵!”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帐外传来,那个不幸打破了突厥皇后尿壶的可怜虫,在寒风中咽了气……

    ※※※※※※※※※※※※※※※※※※※※※※※※※

    翌日一早,杨帆看到可汗的大旗扬起,马上就来求见了。

    默啜正在用早餐,听说武周使者主动求见,颇有些诧异,忙叫人把杨帆唤进来一问,杨帆义正辞严地谴责了一番默啜拖延执行承诺的态度,顺道儿抱怨了一番他们的饮食和住宿条件太差,实在叫人吃不消一类的话,最后坚决要求默啜马上派人护送他们返回河北道,他们受够了!

    默啜笑容满面地道:“贵使不要急,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嘛。你们中原人调动一次兵马,快则半月一月,慢则三个月半年,我草原上的健儿纵然拖累较少,又不需要大量的补给,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本可汗这些天一直在做准备,马上就可以发兵了。呵呵,一会儿本可汗就要召集各部首领在此议事,他们都已奉本可汗之命赶到了,贵使介时不妨旁听一下!”

    默啜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转,道:“对了!契丹人也派了使者来,所言与你颇有不同啊,一会儿,你们不妨当堂对质,非如此,是不足以说服我的族人出兵的!”

    默啜说这句话时,瞬也不瞬地盯着杨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杨帆面不改色,毫不客气地道:“可汗的试探很没意思!这次你们的部落转场,寻找冬窝子的时候,曾有一批人疯了似的跑来向我们挑衅,那时我们就知道契丹人也派了人来,这件事相信你的部下不会不禀报于你。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对质的?契丹人是我们朝廷的附庸,是叛逆,可汗如今已与我朝和亲结盟,应该斩杀契丹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不是让他来跟我们对什么质,他们没资格!

    还有,无论可汗是否决定发兵,我们都打算回去了!没有贵国,我们一样能消灭他们,虽然要困死他们需要耗费更多的钱粮,不过我们还耗得起!贵国各部首领如果不愿发兵,那么可汗也不要勉强,如此一再试探,无趣的很!”

    默啜笑容可掬地道:“不不不,本可汗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否则岂会同意发兵呢?契丹人的谎言,本可汗其实早就看破了,一会儿召集各部首领的时候,我会替你们说明此事的。哈哈哈,贵使还没有用早餐吧,来来来,不妨与本可汗一起用膳!”

    默啜吩咐人在旁边的矮几上为杨帆端上一份与自己一样的早餐,杨帆满脸不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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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 出兵

    一早,当牧人们忙着挤牛奶、遛马、驱赶羊群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啃着稀落的枯草的时候,克斯坦被带到了突厥可汗的大帐。

    克斯坦还是穿着一身萨满大巫的盛装,头戴雉鸡尾羽的华冠,身穿五彩的裘衣,肩披猪皮的斗篷,颈挂牛骨的骷髅,手里拄着一根怪里怪气的拐杖。

    一走进可汗大帐,他便发现突厥的将领们已经把大帐坐得满满得,紧接着他便发现那个唐人的使者居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上位。

    克斯坦大巫心头登时一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汗!我知道唐人派来了使节,只是不知道可汗是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呢,还是愿意与我们诚实的契丹人做朋友?”

    克斯坦不敢怠慢,立即单刀直入,向默啜发出了质问。

    杨帆听了“嗤”地一声冷笑,冷笑的不只他一个,昨日听到斥侯所述经过的各位首领中,有好几个年纪轻沉不住气的都发出了冷笑。

    克斯坦的心沉得更深了,他紧紧地盯着默啜,厉声道:“可汗!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用祖灵的名义发誓,我对可汗所言,没有半字虚假!”

    默啜此时已完全相信了杨帆的话,本来他还存了一份戏弄的心思,想叫来克斯坦,让他当面与杨帆对质,这时见他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忽然意兴索然。

    默啜淡淡地道:“克斯坦大巫,既然你相信你们的祖灵会保佑你们。那么,你完全没有必要争取我们的合作。我钦佩你对你的族人的忠诚。所以不想当面让你难堪。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

    契丹人在营州地区已经开始营建自己的根基之地,在河北战场上也没有吃太大的亏,虽然随着李多祚的取胜和娄师德、沙吒忠义相继进入河北,战局开始发生变化,但是这些名将的主帅依旧是无能的武家人。

    北路主帅是武攸宜,南路主帅是武懿宗,这两个人的存在严重制约着河北战场向对武周有利的方面发展。如果突厥人不愿与契丹人合盟,契丹人一样能够生存,只是战局会更加扑朔迷离罢了。

    如果只是这种情况,合盟不成,克斯坦大可拂袖而去,虽然不能锦上添花,他们的处境也不算太坏。但是现在不同了。克斯坦敏锐地察觉到,武周使者的目的恐怕不只是破坏他们的议盟大计,而是还抱着其他的目的。

    如果突厥人与周国合盟呢?

    他已经听说过,默啜向武周索要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就是代武周讨伐契丹。原本他还坚定地认为这是突厥欺骗武周的一个理由,可是看到高坐上首,被突厥人当成贵宾的那个武周使者。他可不敢抱此幻想了。

    “如果我的使命不能成功,那么我也不能让你成功!”

    抱着这一想法,克斯坦大声道:“可汗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这个狡猾的武周使者一定告诉你,我们已经吃了大败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甚至还请求你们出兵。帮助他们围歼我们,是么?”

    克斯坦一针见血,默啜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杨帆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契丹使者本来可以安然而退的,如果他蠢一些,不但自己可以保住性命,还可以及时把消息传回去,让契丹人提防。现在他猜出了突厥人的计划,默啜怎么可能再放他离开?”

    克斯坦一看默啜等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了,情急之下,脱口说道:“唐人狡猾,万万不可信任!默啜可汗。难道你忘了当年隋末大乱,李唐欲谋天下时,是如何向你们卑躬屈膝的么?”

    克斯坦怒凸着双眼,环顾帐中诸首领,慷慨激昂地道:“李渊向你们突厥称臣,为了让你们站在他们一边,答应你们只要借兵给他,战胜所得的子女财帛,随你取用,唐国只取土地。如果你们不出兵,只要不配合其他反王攻击李唐,一样送金珠玉宝给你!

    你们突厥可汗过世,唐国停朝哀悼三日,满朝文武进行凭吊,凡有突厥使节前往,李渊必亲自陪宴,毕恭毕敬,结果如何?

    一俟唐国江山稳固,他便想要后来居上了。颉利可汗深恨唐国前恭而后倨,发兵征讨,唐不能敌,李世民倾其府库以贿突厥,又许婚和亲只求退兵,你们退兵了,结果又如何呢?”

    克斯坦声色俱厉地道:“结果李世民阳奉阴违,表面恭驯,暗中积蓄国力,适逢突厥内乱,他趁机发兵,先灭东突厥,再灭西突厥,连你们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和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都被生擒活捉,你们的国土变成了唐国的都督府和都护府!”

    克斯坦嗔目大喝道:“突厥贵族子弟,从此陷为唐人奴隶,大好清白女子,降作唐人奴婢。突厥被逼弃了突厥名称,承用唐官之名,臣服唐皇逾五十余载,卑躬屈膝,威风扫地!你们好不容易复国,又复壮大起来,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

    克斯坦的一番话说得帐中众首领一阵骚动,提起突厥这些惨痛经历,众突厥人都有些心中不快。

    杨帆见众突厥人被克斯坦一番话勾起对唐人的仇恨之心,心中暗叫不妙。克斯坦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搜肠刮肚想着对策,等克斯坦说完,杨帆马上哈哈大笑三声,轻轻击掌道:“精彩!当真精彩!”

    默啜移目向他一瞧,见他神色自若,面带微笑,情知他必有话说,被克斯坦激起的心中仇恨便淡了三分,只想听他说些什么。

    杨帆轻描淡写地道:“隋之前,突厥强大,中国和亲许婚,何尝不是待之如上宾?隋时文帝杨坚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四方臣服。突厥何尝不是反过来事之如主?

    炀帝杨广巡幸至雁门关时,突厥可汗亲率满朝文武相迎,杨广赴其营地视察,先由使者为先驱,使者嫌弃汗帐之外不甚干净,可汗亲自拔出佩刀割草,以示对大隋恭敬,这就是强与弱的区别了。

    及至隋末。中原大乱,反王割据,突厥崛起,中原各路反王纷纷讨好契丹,许财许人,极尽巴结,为的就是希望强大的突厥站在自己这边。恭恭敬敬,如臣事主,乃是实力不如人,这有什么好说的?

    等到中原一统,渐趋强大,而突厥恰又发生了内乱。分裂为东西突厥,两部之间征战不休,国力日益疲弱,唐国这时已然崛起,不趁这个机会打击突厥。以我看来,才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天理不容!

    杨帆冷笑一声,道:“强与弱,本就是相对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强大的时候,也有弱小的时候,强大的时候欺凌他国,弱小的时候被他国欺凌,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信奉弱肉强食的草原人对这句话很是认同,只不过着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就不那么舒服了。

    杨帆道:“今默啜可汗乃英明之主,遂有控弦之士四十万,疆域万里,北方诸族莫不事可汗为主。至于未来,是突厥强大还是周国强大,那要看各自是否代出明主,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作为当下人,我们只须做好当下事,当下情形如何呢?当下突厥崛起,可我周国上承大唐,国势未衰,同样是强国。两大强国若是相争,于彼此皆非幸事,一旦两败俱伤,不免为他人渔利。因此,如今的突厥与周国战不如和。反倒是你们契丹……”

    杨帆望向克斯坦,笑吟吟地道:“你们乞和借兵,卑躬屈膝,又对可汗许让大片土地,其作法倒是与我们以弱待强时的手段一般无二呢!”

    杨帆转向默啜,笑问道:“可汗不觉得契丹今日之手段,正是贵我两国当初疲弱时所用过的手段?同为游牧民族,如果契丹强大起来的话,不知道首当其冲的会是我周国还是你突厥呢。”

    帐中众将听了,不由自主地看向克斯坦,目中都露出危险的光芒。周国眼下显然不是他们能吃掉的,而周国即便强大起来,凭着大漠草原这种除了游牧民族其他民族根本无法生存的地方,也不可能是他们的生死大敌,契丹则不然。

    契丹今日之屈服,正如当年纥干可汗为隋帝割草,又如唐帝为突厥可汗戴孝,可是契丹一旦强大起来,同为游牧,他们完全可以统治整个草原,把突厥人像曾经的匈奴、柔然、鲜卑等强大过的游牧民族融合到他们的族群中,彻底抹杀。

    契丹现在已经显现了他们的力量,这是一个最危险的敌人!

    克斯坦面红耳赤,还待再言,默啜心中已有决断,他“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大喝道:“来人!”

    帐外几名勇士应声而入,默啜向克斯坦一指,凶狠地道:“本可汗早与周国有约,许亲和盟,永结友好!此人狡言巧辩,欲陷我突厥于不义之地!该杀!把他拖出去,连同他的随从,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众侍卫称喏一声,拖起克斯坦就走。

    克斯坦大惊失色,劈手先被夺了拐杖,随即又被反扭双手,克斯坦竭力挣扎,猪皮斗篷挣落在地,头上的鸡毛帽子也歪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默啜,你不能坏了规矩,你不能杀我!”

    契比克力冷笑一声,重重地呸了他一口唾沫,道:“契丹不过是附庸周国的一族,你们算哪一国?呸!”

    杨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始终是一副镇静的表情,淡定自若。

    默啜向众首领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我意,履行前诺,配合周国,出兵讨伐契丹,众首领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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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远征

    当克斯坦大巫等十余人的人头被挂上竿头的时候,突厥人已经准备出兵了。

    也许早在十多天前牧人要转场的时候,默啜就已经在做着远征的准备,但是这个集结速度依旧远比中原帝国的军队要显得更有效率。

    沐丝那个喜欢到处溜达的小儿子让他的母亲牵着手,蹒跚地走到了杨帆的面前。

    杨帆刚对马桥做完一番嘱咐,马桥将返回河北,将突厥出兵的消息报告李多祚,以便那边的军事行动及时进行响应,而杨帆则作为突厥人的向导和与武周边军沟通的信使,随默啜的军队奇袭营州。

    “你们……去哪?”

    小家伙长得很漂亮,轮廓分明的五官,胖乎乎的脸蛋,带着两抹健康的嫣红。看着杨帆等人一身远行的装束,他站住脚步,歪着头好奇地看看,便奶声奶气地询问了。他说的是突厥语,旁边的穆赫月微笑着替他翻译了一遍,穆赫月知道这是一些中原人。

    杨帆这一次没有回避,他弯下腰,耐心地回答:“我们……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小家伙听完母亲的回答,好象听明白了似的,用力点点头,又问:“放牧,打仗?”

    穆赫月“咭”地一声笑出来,对杨帆道:“我儿子是问,你们是去放牧还是去打仗呀!”

    杨帆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游牧!”

    孩子还太小,也许他长大了也是一头凶残的草原狼,但现在他是天真可爱的,杨帆不愿意把这件透着血腥的事告诉他。

    这里是草原,恶劣的气候、水源的稀少,使得这里除了偶尔几条大河附近可以农耕,其它地方只能生长生命力强盛的野草,于是,生活在这里的,也只能是牧民。

    如果有人异想天开的想把这里变成一片耕种的土地,那他收获的将只有沙漠,沙漠将化作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连远方的汉人耕作区的农田也吞噬掉,这个世界在用一种精密的设计,巧妙地平衡着世间的一切。

    因之,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和生活在中原的人为了争夺更适宜生存的土地,战争也就成了恒久的主题,杨帆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一天能够和平相处。如果敌人再度侵来,他或他的后人依旧会握紧手中的刀,可是这一刻,他不吝于向一个小孩子露出一个和气的笑脸。

    小家伙也甜甜地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向他炫耀:“我也……游牧,常常搬家!”说完,他忽然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扭过头去问他的母亲:“我们为什么要不停地搬家呢?”

    这个问题要想解释给小孩子听懂,或许比较困难,穆赫月想了想,才认真地答道:“大地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是它哺育着我们。如果我们久久住在一处,大地母亲就会不舒服,草木将不再生长,兽群也将消失,如果我们不停地搬家,就像血液在流动,大地母亲就会舒坦了。”

    她宠溺地捏捏儿子的鼻尖,笑道:“就像你帮阿娘捶背,如果上下不停地捶,阿娘就很舒服,如果只敲一个地方,阿娘会不会难受呢?”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帆没有听懂这对母子的问答,他看到沐丝在不远处向这里吆喝了一声什么,他正骑在一匹马上,孩子扭头看见父亲,便笑着跳起来,急不可耐地拉着他母亲的手走开,很快,他就坐上了马背,由他的父亲抱着,向平坦的草原上驰去。

    杨帆微笑着看着这一家人,也许有一天,他们还将兵戎相见,但是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和睦的。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凄惨的叫声,那是一只羊,即将被它的主人宰杀,变成它的主人远征路上的食粮。

    它也许是它的主人亲手照料着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夏夜里,为了避免小羊落入狼腹他握紧马刀,冬天里,为了不让小羊饿死他不辞辛苦地寻找着野草,但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

    如同草原上的一位哲人所言:“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

    站在杨帆的立场上,则是:“你有你为了生存而侵掠的理由,我有我为了所维护的战斗的责任!”

    ※※※※※※※※※※※※※※※※※※※※※※※※※

    长途的跋涉开始了,那惊人的行军速度,终于让杨帆体会到,这些草原上的骑士有多么的可怕,他们的生存意志是那么的坚强,他们在苦寒的环境中生命力是多么的旺盛,也许他们就是一蓬蓬野草的化身。

    杨帆和古竹婷都有一身好武功,身体都是异常的强壮,但是同那些早就适应了草原生活的骑士比起来这根本没用。

    很快,两个人就像被颠散了全身的骨头,穿着那么厚的衣服,两条大腿内侧也磨得红肿起来,一上马就疼得要命,以至于这些长途奔袭中的突厥兵不得不从沿路碰到的小部落那里弄来一辆勒勒车,拉着他们走。

    这些突厥人每天喝一碗马奶、啃几根**的风干肉干,就能活蹦乱跳的继续赶路,而杨帆和古竹婷连着三天不见一碗热粥,肠胃已经受不了啦。但他们依旧咬牙坚持着,不愿拖累整个部队行进的速度。

    兵马早一天赶到,河北道的战争就能早一天结束,河北战场上就能少死一个袍泽,也许他们多争取来的每一秒钟,都决定着许多人的生或死!

    突厥骑兵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松漠都督府。松漠都督府专为管理契丹诸部而设,此时已名存实亡。契丹八部中,李尽忠部、孙万荣部已经反了,而李尽忠就是松漠都督府都督。

    在契丹八部中,李尽忠部最为强大,孙万荣部次之,因为李尽忠部的强大,所以一直由他的部落担任着契丹部落联盟长。

    不过契丹八部还远不及后世耶律阿保机时集权的程度,这时的部落联盟长对整个族群的约束力有限,各部落内部事务均由各部自行处理,军事大计联合决定,联盟长无权擅作决定。

    李尽忠和孙万荣是起兵造反,其他六部虽对武周边将的跋扈和欺压不满,却还没有胆子一同造反,这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自发行为,因此其他六部现在依旧各自在其领地内生活,对朝廷和孙李联盟的反军均采取中立态度。

    突厥约五万铁骑突兀地杀进松漠都督府,立即引起了契丹六部的强烈不安,六部酋长紧急会唔,集结兵力,严阵以待,这时杨帆就起了作用,他马上持着李多祚交给他的信物紧急拜会六部酋长,通报突厥人的来意。

    六部酋长都曾被朝廷封为刺史,所以他们对朝廷的印信并不陌生,在确认了杨帆的身份之后,六部首领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们并不看好李尽忠和孙万荣的造反,所以即便是李尽忠和孙万荣大败周军、声名远扬时,他们也没有动心,始终约束所部不曾参与叛乱。

    可另一方面,边军边将对他们的搜刮和欺压也令他们痛恨不止,他们很清楚,李尽忠和孙万荣之反,不管成功与失败,对他们都有好处,因为李尽忠的叛乱,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使朝廷不敢再对他们肆无忌惮。所以,在他们心中,李尽忠和孙万荣是他们一族的大英雄。

    眼下契丹李尽忠部和孙万荣部主力正在河北道南部征战,他们的老弱妇孺都在后方。因为寒冬,新城尚未筑成,五万如狼似虎的突厥人一旦杀至,他们必败无疑。这些老弱妇孺都是那些义军的父母妻儿,如果他们被掳走,前方的大军将不战自溃。

    可眼下突厥大军已经到了,要想保住李尽忠和孙万荣的族群老幼,除非他们六部参战,然而一旦参战,他们不但要面对突厥的虎狼之师,而且等于是参与了李尽忠的谋反,来日朝廷平息叛乱,岂能轻饶了他们?

    六部酋长讨论了一天也没有结果,第二天六大部落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参加了会议,还是没有结果。第三天塞尔柱和契比克力失去了耐心,把五万铁骑拉出去摆在了契丹六部中的独活部和芬问部两大部落面前,对他们下了最后通谍:“再不借道,兵戎相见!”

    其实毗邻松漠都督府的就是饶乐都督府,而饶乐都督府居住的就是奚族十大部落。奚王现在也已参战,是李尽忠、孙万荣的同谋,不过仗打到现在,奚人的作用微乎其微,看起来奚王反周的决心并不坚定。

    因此,尽管一旦与契丹六部兵戈相向,就等于把后背交给了奚族,但是突厥人并不担心。

    果然,最有力度的还是武力,契丹六部一连讨论了两天都没有结果,第三天契比克力把兵马往他们面前一摆,正在营中争得面红耳赤的六部酋长和长老们在大兵压境的现实面前终于低下了头。

    契比克力等得很不耐烦,刚要命人吹响号角,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契丹人派人出营,向周国使节和突厥将领表达了他们的意见:“同意借道,不干涉突厥兵马在其通往李尽忠、孙万荣部的路线上的行动。”

    但是他们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借道可以,但是突厥兵马不得趁机掳掠沿线属于他们的部落百姓,他们会集结兵马,严阵以待。看来突厥与周国和亲,却又随即翻脸、袭掠河北的事已经让该国的信誉彻底破产了。

    二是他们保持中立,不会按照杨帆的要求,向突厥军队提供向导。但杨帆只需要他们肯借道就行了,至于向导,他们不肯派人,当地还有不少汉人,其中有些还是当过边军的,杨帆很快就找到了两个愿为他们带路的当地汉人,五万铁骑直扑孙万荣的新城。

    而奚王自始至终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堵截,相反,在得知突厥出兵奇袭孙万荣后方时,奚王仓惶地下达了命令,命令他的兵马立即全部撤回,看起来他是要偃旗息鼓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老鹰嘴

    营州西北,一片荒芜地带。

    这里后世叫通辽,现在这里还没有地名,本来也没有人定居,但是现在有了,那就是李尽忠部和孙万荣部的数万妇孺。

    这个地方南北两向较高,中部低平,呈马鞍状,北部是大兴安岭南麓余脉的石质山地丘陵,南部为辽西山地边缘的浅山、黄土丘陵,中部是辽河流域沙质的冲积平原。

    李尽忠选择的这处地方还是很不错的,依山可守,山前可以种植、可以放牧,山中可以狩猎,而且一旦有事,以此处地理向哪个方向退却,都有比较不错的缓冲带。

    他们的城池就筑在北部石质山地中一处最险要的所在:老鹰嘴。

    这座山上仅有少量树木,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石山,背后连绵的山脉,前方是突兀峭立的山峰,仅一条险要的道路可以上山,确实如同老鹰倒钩似的锋利的喙,易守难攻。

    驻守此处的主将是孙万荣的妹夫乙冤羽,副将是费沫,因为他们没有筑城经验,再加上冬季施工不便,而且部落里除了伤兵就是老幼,虽然他们抓来了些人做劳工,新城的建造进度还是很慢。

    如今“老鹰嘴”上的新城还没有成形的样子,整个部落还住在山下,只不过被掳来的财物和粮食,已经大多储存在了山上。

    清晨,部落里的半大孩子赶着不多的羊群开始到向阳的枯草坡上去放牧,而妇人则背起藤筐,到山林中去采摘松子等杂果,老人们也在部落中忙碌着,缝制皮衣、饲养牲畜,或者做些其它的什么活计,而一些青壮则和被抓的劳力上山,继续建造他们的希望之城。

    向阳的山坡上,蓝天、白云、白雪、枯草、一群山羊,还有一群放羊娃儿。

    走在头里的是个袖着双手肋下挟着鞭子的男孩

    ,大概**岁年纪,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袖子亮晶晶的像冰面,那是蹭的鼻涕,后边跟着的孩子有四五个,有男有女,年岁都比他小一些。

    男娃骄傲地指着一只大肚子的母羊道:“蓝蓝,你来,你们快看,那只羊马上就要生羊羔了,我养的羊个个肥嘟嘟的,部落里数我养的羊最爱下崽儿。”

    一堆小屁孩少不得要惊叹一番,那个叫蓝蓝的小女孩

    崇拜地道:“之战哥哥就是厉害,你长大了准备干啥呀?”

    之战抬起袖子,亮晶晶的袖筒从鼻子底下一划,嘴唇上便多了一道湿痕:“长大了还放羊呗!”

    “还放羊啊,放羊干啥啊?”

    “赚钱娶媳妇呗!”

    “娶媳妇干啥呀?”

    “生娃呗!”

    “生娃干啥呀?”

    之战不耐烦了,瞪她一眼道:“还能干啥呀,放羊呗!”

    蓝蓝嘟囔道:“放羊有啥意思,我就不喜欢放羊。”

    之战刚要说话,忽然侧着头停住了,他凝神倾听片刻,问道:“蓝蓝,你听到啥声音了?”

    蓝蓝茫然道:“啥声音?”

    这句话说完,隐隐的轰隆声就变得清晰起来,两个孩子吃惊地向山坡下的雪原望去,只见千军万马,一眼望不到头,就像灰色的蚁潮,迅速向前,覆盖了触目所及的一切。

    那“蚁潮”就从他们面前的平原上一阵风般卷过,没有为他们停留片刻。

    之战张大了嘴巴,肋下挟着的鞭子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鼓角轰鸣,人马如潮。

    仓促组织起来护卫族人的契丹勇士竭力抵挡着来自突厥人的攻击,可是突厥骑兵十倍于他们,任他们如何抵挡,从四面八方一浪紧似一浪地向他们逼近的突厥铁骑还是压迫得他们的防御圈越来越小。

    敌人来得太突然了,山城还没有建成,不足以抵御敌骑,整个部落都驻扎在山坡下,无法及时地逃离,他们无路可退,唯有一战。

    漫山遍野都是冲突来去的骑兵,山谷中震耳欲聋的都是喊杀声,原野上尸骸遍地,鲜血斑斑,处于严重的兵力劣势的契丹人被突厥人冲乱了阵形,穿插分割,打得七零八落,已经有人弃械投降,因为他们再不投降,唯有一死,根本改变不了局面。

    乙冤羽和费沫在乱军之中也失散了,只能率领眼前可及的族人奋力突围,费沫手中的长矛已经折断,拔出的马刀已经卷刃,杀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是不管他冲向哪一方,面前都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敌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杨帆与古竹婷伫马于高坡之上,俯视着面前混乱的屠杀。

    天似穹庐,澄净纯蓝,仿佛一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

    唯一的一朵白云,正停在天空正中央,孤零零地悬着,四顾茫茫,静谧苍凉。

    而在这亘古的静谧之下,却是各种颜色织染出的战争场面,人喊马嘶,鲜血飞溅。

    在山坡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被割裂开来的契丹骑士,仿佛一群受了惊的鱼苗,在平原上四处游动,惊慌地闪避,可突厥人就像是水,始终包容着他们,无论他们逃到哪儿。

    杀人与被杀的都是异族,可是站在高坡上,怅望着这一切,杨帆却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他不是帝王,所以也从来不会有,为了什么千秋万代的伟业,宁愿自己的族人多做牺牲的崇高觉悟,契丹人的反叛,由突厥人来结束,似乎是一件好事。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的族人并未因此而少死。

    契丹人反叛的是周国,围剿他们的却是突厥,朝廷真的弱到这种程度了么?绝对没有。朝廷陈兵于西域,以一国之力独抗吐蕃、突厥两大军事强国,他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王孝杰夺取安西四镇,虽有吐蕃内乱的原因,也足证周军的强大。

    可是,这些战事,动用的无一不是长年戍守边防、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这一次契丹之乱,在朝廷眼中,也许是觉得太容易平息了,为了抢功,竟然派来武攸宜、武懿宗和抱武家大腿才爬上去的一些无能的将领。

    结果,朝廷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最后还要求助于突厥。

    杨帆成功了,这场外交战打赢了,但他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作为一个军人,他感到的是屈辱,却又无奈。

    南北两路大军的主帅都是武家人,女皇始终不肯放权,如果不用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让那两个人继续瞎指挥,河北之乱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在契丹人的不断破坏之下,本就比南人贫穷的北方百姓将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朝廷还不知要牺牲多少青壮男儿才能抵消那两位主帅的愚蠢,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

    费沫杀疯了心了,手中的马刀幻化成一道道弧状的寒光,他催动坐骑,率领数十骑勇士,犹如一股狂风般卷过原野,拼命突围,刀风呼啸中带来无尽的杀戮和死亡。

    追随在他身后的有数十名勇士,除了一开始的那些人,还有一些各自为战的骑士也追随到了他的身后,一路厮杀过来,不断有人落马,也不断有人补充进来,最终被他们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正好奔着杨帆伫足的地方杀来。

    就在坡下,有一队突厥骑士伫马停在那里,中间一位长须老将,正是大箭头苏牧木。一见那群漏网之鱼向这边扑来,苏牧木把手一挥,簇拥在他身后的骑士们立刻分出一哨人马,成一锐三角阵形,迎面向费沫杀去。

    “呜~~~”

    一口长刀裹着令人心寒的破空颤音,向费沫凌空斩去。

    费沫大吃一惊,急忙催动胯下战马向侧前方疾赶两步,错过对方的锋芒,随即扬起了卷刃的长刀,因为对方的第二刀已经如影随形,再度向他的头颅劈来。

    费沫百战之后已然力竭,这一刀架得又仓促,两刀相交,“铿”然一声,费沫受力不住,手中刀被震得扬飞起来,对方手腕一翻,第三刀又向匹练一般向他的脖子横卷过来。

    费沫再也来不及躲避了,双目一闭,暗叫一声:“完了!”

    只听“当”地一声震鸣,这必死的一刀竟被人架开,那个突厥骑士不及细看,一看有人出刀阻止,以为就是敌人,看也不看,震开的长刀划着一道电光,便向来骑劈去。

    来骑人马合一,骑术娴熟,刀法洗炼,手中一口刀倏忽来去,刚猛中蕴含着巧妙的变化,把一个身子护得风雨不透,“当当当”几刀下来,那突厥骑士只觉手腕一震,竟被对方以刀面拍中,手臂顿时如触电一般一阵酥麻,手中刀脱手飞去。

    “住手!”

    这时候,费沫手下的人也被这群突厥生力军杀得杀、擒得擒,犹自负隅顽抗的不足四人,萧牧木一声喝令,突厥人立即收手后退,这四个人才心有余悸地退向费沫身边。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费沫这才看清,方向自刀下救了他性命的人竟是杨帆,不由得呆在那里,他想不通,杨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如果有机会,我会放你一次!”杨帆说着,向萧牧木看了一眼,萧牧木会意地一挥手,持刀相向的侍卫们又后退了几步。

    杨帆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平原上还在厮杀,费沫扭转头,向正在垂死挣扎的族人看了一眼。

    杨帆道:“我只能放你一次,如果你想杀回去,只能是带着你的兄弟找死,无济于事的。如果你肯走,这几个人,我可以作主放走!”

    费沫犹豫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猛地呼哨一声,头也不回地策马向南奔去。那四个骑士立即紧随其后,被俘的几个人也被放松,重新上马,追着费沫离开了。长年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使他们懂得取舍。

    萧牧木双腿一磕马镫,慢慢踱到杨帆身边,微笑道:“放一人,乱其一军,贵使当真好手段!”

    杨帆淡淡一笑,先是默默地注视了一下混乱的战场,又将目光移向苍穹中静静不动的那片白云,心中暗想:“这天,真该变一变了!”

第七百六十章 十面埋伏

    突厥五万铁骑还差一天路程才赶到松漠都督府的时候,马桥率领数十名健卒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幽州。

    驻扎于此的娄师德得到马桥送来的消息,立即传书给依旧掌握着近半兵马拒不交出兵权、龟缩在檀州城里的武攸宜,以及在南线作战的沙咤忠义、东线的李多祚,几路大军同时行动,布下十面埋伏。

    这边各路大军刚刚调动停当,费沫便一路狂奔,赶到了青龙湾孙万荣驻地。

    孙万荣一听新城被袭,父母、家人尽陷敌手,妹婿乙冤羽下落不明,这几个月来所掳获的所有物资器仗也尽数落入突厥人之手,登时如五雷轰顶。

    他年岁已高,整日奔波驰战,早已身心俱疲,再被这个消息一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来。等他悠悠醒来,已然大势已去,在他晕厥期间,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全军。

    那些随着费沫杀出重围的契丹勇士根本不懂这件事对军心士气的冲击有多大,他们和以前与其他部落为了争夺水源和草场发生争斗一样,迅速而直接地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的族人。

    他们甚至还添油加醋,把族人的状况说的更凄惨些,把突厥人说的更凶残些,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激发族人的仇恨,一起杀回营州,救回他们的亲人。

    然而,他们现在不是游牧在外的牧人,他们是远征在外的军队,他们身边也不是丢下两个人就可以照料的成群的牛羊,而是虎狼般环伺的大周军队,这个消息把他们毁了。

    正如杨帆所言:“我们败得起,你们只须一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支所谓的军队没有严明的纪律、没有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军事素养,打顺风仗时他们如狼似虎、个个争先,一遇重大挫折,马上成了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每一个个体都很英勇,也无法发挥出一支军队应有的战斗力。

    孙万荣醒来后,得知全军皆已听闻这个噩耗,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明知道归途必然有朝廷大军阻截,可孙万荣无法做出别的决策,众多的将领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地咆哮着,纷纷表示要杀回营州。

    孙万荣独力难以回天,只能被迫作出明知是错误的决定:“选择最近的道路,日夜兼程,杀回营州!”

    李多祚早已伏兵于前,先是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打了他们一个埋伏,复又退至早已设好的防线奋力阻截,双方鏖战一日一夜,沙咤忠义率军从后面围上来,咬住他们的尾巴又是一通狠打。

    幸亏孙万荣多是骑兵,机动力强,不等沙咤忠义形成包围圈,他便跳出重围向西挺进,结果在玉田又迎面碰上娄大胖子挥军杀至,一战之下损兵折将,孙万荣只率领两万余骑绕过渔阳奔向东北。

    这时,他已不是为了回兵救援族人了,而是要如何保全自己仅存的这支武装力量,结果他绕过渔阳,刚过长城,迎头又挨了一记闷棍:奚人打了他的伏击。

    奚王获悉突厥与大周联盟,抄了孙万荣的老巢,大惊之下立即收兵,召集一干谋臣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向朝廷投诚。为赎前罪,就得立功,于是他再度派出兵马,只不过原本是协同孙万荣作战的奚兵,现在成了他的敌人。

    孙万荣万万没有想到奚王竟是一根墙头草,一番力战,人马都打散了,孙万荣率本部兵马向西逃窜,试图通过奚国广袤的原野穿插过去,回到契丹人的地盘,谁料迎头又碰上神兵道总管杨玄基。

    杨玄基是随同武攸宜北上的,结果武攸宜一到河北,就跑进城里躲起来,再也不肯出来,手下几员大将也被他约束在身边,不准他们轻举妄动,杨玄基无可奈何,只能蹲在檀州城里“养精蓄锐”。

    这一次,有娄师德的军书说明契丹人老巢被抄,军心大乱,先前又有武则天的诏书严辞训斥,两相结合,才使武攸宜下定决心派出手下几员大将参与围剿,杨玄基正是其中一路兵马。

    孙万荣迎头受阻,又向东逃,结果又遇到了武攸宜麾下另一路兵马,统兵将领是前军总管张九节,此时契丹兵马已经彻底丧胆,根本无心恋战,双方缠斗片刻,孙万荣便率部再次逃逸。

    四野茫茫,似乎处处都是伏兵,孙万荣慌不择路之下,见路就走,结果越走与营州越远,黄昏时分,孙万荣率残部在一片松林下宿营,清点人马,几员大将都走散了,手下最骁勇的战将骆务整在混乱中也不知杀到了何处,此时留在他身边的已不足三千人,几乎个个有伤,见此情景,孙万荣不禁老泪纵横。

    月上柳梢时,出去打听消息的费沫回来了,他在附近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几户山民,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竟然逃到了潞县(今通州),距幽州仅一步之遥。

    孙万荣听了费沫的禀报,不禁沉默不语。现在夜色昏沉,或还能躲避一时,明日天明,他再想逃就难如登天了,不出所料的话,大周的军队已经封锁了所有向北的通道。

    林中,一堆篝火凄凉地烧着,红红的火光也掩不住孙万荣苍白的脸色。火星在空中飞舞,拂到人脸上时,就变成白色的灰烬,孙万荣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动过,头发上很快蒙了一层燃尽的飞灰,像是染了一层霜。

    费沫看着沉默不语的孙万荣,不安地道:“大元帅,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兄弟们都有些徬徨失措,还需大元帅定策,才好决定行止!”

    孙万荣默默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今欲降唐,可唐军丧命于我手者逾二十万,我若降唐必死无疑。若奔突厥,突厥首鼠两端,默啜容得下别人也断然容不下我。欲往新罗的话,李多祚的兵马早已堵死向东的道路,这一去绝无幸理。要回营州,新城已被掳掠一空,其他六部为保自己,也断不能容我,我还能往哪里去?还能往哪里去呢!”

    孙万荣用力一掰手中一段枯枝,把那枯枝“咔吧”一声折为两段。

    费沫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费沫在他身边默默坐下,回头看看倚着树木在林中小息的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深深地叹了口气。

    孙万荣仰起头来,望着空中一轮明月。

    如霜的月光映在他的胡须上,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出神半晌,孙万荣才道:“契丹八部,各怀异心,若非如此,唐人也罢,突厥也好,岂能轻易胜我!如果,留居营州的契丹六部能念在同族之谊,对我们的族人善加维护,我们何至于一败涂地?”

    他苦笑着摇摇头,转向费沫,郑重地道:“费沫,你记住,契丹八部若不能一统,即便再苦,也不可举旗造反,那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契丹要站起来,八部必须团结起来,攥成一个拳头!”

    “是!大元帅的话我记住了!”

    费沫说完,又讪讪地道:“可……大元帅这话应该嘱咐骆务整、何阿小他们才是,我……我哪有资格听从大元帅这番教诲。”

    “不要妄自菲薄,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

    孙万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何阿小、骆务整他们都打散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如今这番话,我也只能嘱咐你!”

    他慢慢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喝道:“来人!”

    虽然征战了一天、奔跑了一天,族众们都已筋疲力尽,孙万荣沉声一喝,身边的几个头领和亲兵还是飞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孙万荣凝视着费沫,突然抽出佩刀,往费沫肩头一搭,沉声道:“跪下!”

    “大元帅……”

    费沫虽然一脸茫然,还是听话地跪在孙万荣面前。

    孙万荣庄重地道:“你,是迭剌部首领,迭剌虽是我族的一个小部落,但是你部勇士向来善战、敢战,是我族出了名的勇士部落。如今,我把我和可汗的部落都交给你,由你来保护他们、带领他们!”

    费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地道:“不不不,大元帅,我不行,我……我哪有本事管理这么大的部落。”

    孙万荣涩然一笑,道:“能有多大?我们的部落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如果这时三部再不团结,早晚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他振奋了一下精神,又道:“你听着,我现在把我的部落、李尽忠的部落,一起并入你的迭剌部。你要让这个新的部落安定下来、兴旺起来,要不断地强大,直到你们拥有实力一统契丹八部!”

    费沫手足无措,讷讷地道:“我……我怎么行?我不行……”

    孙万荣断然道:“你不行,还有你儿子!你儿子不行,还有你孙子!把我的命令,当成你的祖训,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总有一天,你的家族会出现一个智勇双全的后代,可以完成我今日的遗命!”

    费沫怔怔地道:“大元帅,我们……如今身处重围,生死难料,以后的事……还是突围之后再说吧。”

    孙万荣嘴角逸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眼下的事,我来解决,这也是我作为你们的首领,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用我的死,换你们的生!记住,我是被你们杀死的,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得到朝廷的赦免,并赐给你们土地,让我们的族人安居!”

    大小头领尽皆大惊,一起抬头看向他:“大元帅!”几个反应快的已经作势欲扑。

    “务必遵我所嘱,不要让我白死!”

    孙万荣语气铿锵,作金石之音,一语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手中长刀已倏然回转,蓦地划过自己的咽喉!

第七百六十一章 余波未息

    一辆长途马车缓缓驶入赵州城。

    久经战乱的赵州城随着战事的结束,已经恢复了几分生气。

    此刻的赵州城依旧残破不堪,满目凋零。

    昔日热闹的街市恢复经营的店铺不足十分之一,大批从外地逃来的难民还来不及返回北方。随着气温渐渐回暖,屋檐下的冰棱滴溚着融化的冰水,街面上的积雪被辗压践踏的和泥土混为一色,尤其显得肮脏。

    但是从人们的脸上,却可以看到一丝安详和喜悦。他们不再缩着头匆匆的赶路,不再满目的迷惘与惊恐,不再紧锁着眉头,哪怕是衣衫褴褛,如果是老乡在街头相见,他们也会笑逐颜开,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人类不怕苦难,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只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有勇气和信心活下去。

    杨帆坐在车上,看到这一幕,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就是为这些人创造希望的一员,也许他在正面战场上几乎没有起过什么作用,没有斩杀多少敌人,但他运用他的智慧,起到了十万大军也难企及的作用。

    看到这一幕,在“老鹰嘴”亲眼见证契丹人和突厥人在武周的领土上决战时那种挫败和屈辱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他的帝国正因皇嗣之争陷入严重的内耗,暂时使不出全部的力量来保护它的国民。

    在这时候,即便用些手段、做些让步,只要能让这些贡奉着赋税徭役、供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们有活路、有希望,那么即便让他牺牲一个男儿的尊严,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帝王将相的脸面,比起百姓的肚皮,那就是个屁!

    同坐在车里的还有阿奴和古竹婷,阿奴不避嫌疑地紧挨着杨帆,傍着他的肩膀,一起向窗外看着。这是她的男人、她的依靠,不挨着他还挨着谁?

    古竹婷则坐得远远的,远的有点刻意,幸好阿奴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杨帆身上,没有发觉她这位师傅的异样。

    圣人说:“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此话当真不假,在草原那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古竹婷根本不能把自己当女人,不挤在一起睡就要被冻成冰棒,不蓬头垢面就只有耗用那点宝贵的雪水……

    所以在那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当她重新回到文明世界,再回想起这一切,她就感到了羞涩和难堪,幸好杨帆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否则她会更加无地自容。

    阿奴和古竹婷是女流,战事虽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她们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杨帆就麻烦些,他是军人,不过现在北方战局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大周军队正在四处围剿那些逃散了的契丹人,根本没有大仗可打,杨帆是否可以离开,就只是高层将领的一句话了。

    不管是李多祚也好,娄师德也罢,都跟杨帆很熟悉,而且关系还不错,于是,杨帆离开了。

    他深入虎穴、顺利完成了借兵的使命,使契丹之乱在春天到来之前结束,从而避免了混乱的战争局面破坏河北春耕,要不然河北道百姓来年的生活将雪上加霜,杨帆可以说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如果他此时留在河北,无疑将更有利于战后叙功,但这一点对他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现在对他来说,太高的职位其实反而不利于他的发展,所以此刻的杨帆颇有一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客栈到了,我们歇息一下,明天再继续启程!”

    当车子停下来时,杨帆回首向阿奴和古竹婷笑说了一句。阿奴嫣然点头,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现在只要她的男人能安然归来,只要能这样依偎着他,嗅着他的味道,她就知足了。

    古竹婷对杨帆的目光有些躲闪,当她走出车厢时,鹿皮小靴的纤秀双足在地上用力地顿了几下,因为一路乘车,她的靴上并没有积雪,她只是想籍着这个小动作,跺掉她心头的懊恼,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有些怕这个小男人。

    杨帆微笑着对店掌柜的说:“店家,两间上房!”

    在车子周围,正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也翻身下马走进店来,杨帆知道那是“继嗣堂”派来护卫他安全的人,阿奴在“千金冶”停留期间,宗主护卫就找了来。

    不过杨帆现在还是官身,现如今河北地面上朝廷、突厥甚至周边各族的斥侯依旧很多,为了避免被人注意,杨帆只能叫他们暗中护卫,并未让他们公开随从。

    掌柜的见客人上门,连忙殷勤接待,唤过伙计,把贵客迎进门去。

    屡遭洗劫之后,这里所谓的上房也就是洒扫的干净一些,房间宽敞一点,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杨帆知道赵州城在战乱中受损严重,此刻也不可能有什么高档些的饭庄,这晚餐只能在这客栈里解决,于是稍作洗漱,换过衣服,他便到了客堂。

    又过了一会儿,阿奴和古竹婷也梳洗已毕,换过衣裳,来到了他的桌前。杨帆向她们点点头,叫她们去柜台前的菜牌儿上点几道菜,自己依旧侧耳听着旁边一桌人的议论。

    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客商语重心长地对几个人说:“我劝你们呐,最好等安稳了再回去,现在还是不要动手北上。”

    那几个人穿着还算讲究,看来是北边的富户,战乱期间逃到了南边,如今战事结束,正在返回北方的路上,恰好碰到了从北方过来的同乡。

    其中一个富绅模样的人急问道:“怎么现在还不能回去?还要等安稳些,难道契丹人还挺猖獗?”

    那中年客商摆摆手,苦笑道:“契丹人现在已经不成气候了,不过……河内王武懿宗已经到了幽州,你们听说了么?”

    一个中年人狠狠地呸了一口,道:“那个骑猪将军,我呸!契丹人嚣张的时候,他是听到点风声就逃,逃得比他娘的兔子还快。契丹人打了败仗,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北跑,生怕来不及抢功!”

    另一个人有些不甚明白地道:“他到了幽州怎么了?他是咱们朝廷的人,又不是契丹人。”

    那中年客商叹了口气道:“他不是契丹人,可是比契丹人还狠呐!契丹大将何阿小你们听说过吧?契丹人中,此人最是嗜杀,现在北方父老把武懿宗同何阿小并列,称作两何,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几个士绅面面相觑,纳罕地道:“契丹人把咱们祸害的不轻,他即便是杀得狠些,又有什么不好?”

    中年客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以为他杀谁?哪有那么多的契丹人叫他杀?该逃的逃了,该死的死了,再不然就是已经降了其他各位将军,武懿宗紧赶慢赶,可惜他先前躲得太远,等他赶到,已经没有什么契丹人叫他抓了。没有人头,如何报功?”

    中年客商冷冷地瞪了几个执迷不悟的老乡一眼,狠狠地道:“那就指良为盗呗!武懿宗到了幽州,便立即大肆屠杀被契丹占据较久的几座城池的百姓,说他们通匪、资匪,一杀就是一家,不分男女老幼。”

    中年客商越说越怒,道:“诸州饱受契丹人掳掠,本以为如今契丹人败了,可以过上安稳日子,谁知道……谁知道这朝廷的王爷,比契丹人还狠,契丹人大多是掳财,至少不要人命,可这武懿宗……”

    说到这里,那中年客商重重地一捶桌子,一脸愤懑。几个北方富绅面面相觑,全都没了言语。一旁听着的杨帆,也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反叛者被消灭了,可施恶最大者居然是平叛者,居然是武周皇朝的亲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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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懿宗因为远离战场,所以赶到幽州的时间太晚了,当他赶到的时候,契丹乱军除了少部分逃回营州或者遁入山林,大部分要么投奔了突厥,要么投降了朝廷,武懿宗没抓到几个贼,只好拿那些正庆幸脱离贼手的百姓动手,三五岁的孩童也被他杀掉,拿人头抵数,

    武懿宗一对百姓下手,立即震骇诸州,各方百姓闻风而遁,李多祚、娄师德、沙咤忠义等大将闻讯大惊,纷纷亲赴幽州劝阻,就连一直龟缩在檀州城里不肯出战的武攸宜都看不下去了。

    他是畏战不假,可他不像武懿宗那么没脑子,武家人在河北战场上的表现,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再干出这么倒行逆施的事儿,是生怕不会千夫所指么?再说北地民风彪悍,万一激反了这些百姓,又是一桩塌天的祸事。

    所以武攸宜马上去见武懿宗,以堂兄的身份对他严辞训斥了一番,众将领纷纷反对,连他的堂兄都勃然大怒,武懿宗也觉此举犯了众怒,不敢再滥杀无辜,可他点了点手上的人头,还远不足以彰显他的战功。

    于是,武懿宗在写下一封奏章,建议朝廷将从贼的河北百姓“尽族诛之”,快马报送京师之后,又干了一件大蠢事:他盯上了奚族。

    奚族虽然在紧急关头捅了契丹人一刀,向大周表明了立场,但它毕竟曾经与契丹人合作过,武懿宗率领大军向北移动,逼近奚族领地,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进兵架势,他要“安抚”河北,“剿平”奚族叛乱,立不世之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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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