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月关写的第一本书就是穿越历史小说,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得到了大家的喜欢。
在回明连续五个月第一,正值耀煌的时候我结束了它。
第一本书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不易攀登的高峰,对后续创作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果当时我继续开历史类小说,籍助前作的余热,即便没有前作的成就,其势亦可想而知。不过我不想吃老本,辛苦的创作我当然希望有回报,但我也有理想和坚持,于是我丢下当时十七万的历史类收藏读者,转而写玄幻了。
这本玄幻不算成功,不过我没有气馁,转而又写了一本都市,还是不太成功。然后我又创作了一部以上古先秦时期为背景的《大争之世》。回归历史类后,人气开始回暖,之后的《步步生莲》,《锦衣夜行》,一步步又把人气拉了回来。
一步上高峰,旋即落谷底,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走了一个U字型,创作收入上会有很大损失,但是锤炼了我的心志:我不会因为一本书红了,就恐惧于结束它,担心下一本的问题,也不会因为一本书的成绩不好,就沮丧不安。
不过,我尝试过武侠,玄幻,都市,历史各个类型,可是打在我身上的标签始终是历史小说。时至今rì,可能很多人还是记不起我写过玄幻,也写过都市和武侠。既然大家喜欢我写的历史,那么我就行走在历史天空下吧。
可是即《步步生莲》和《锦衣夜行》的成功之后,我是不是该继续写一部穿越小说呢?无疑,这是最省力也最保险的一条路。
我曾经走过弯路,重新回来。曾经的挫折,叫我不能不谨慎。然而经过认真审慎的思考,我决定开一本历史传奇小说。
经过多年的发展,不管是外因、内因,不管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我总觉得穿越已经渐渐走进一条死胡同。
穿越虽然有讨巧之处,但我认为它的模式已经开始限制历史类小说的发展。一切问题,我们可以用穿越的金手指去解决,一旦穿越一个时代,不用作者去写,读者就已提前给主角列出了一系列的任务名单:在这个时代,你该干什么、改变什么、解决什么……
不用担心,这些肯定是要写到的,要不穿越干吗?于是,你列提纲,我来写。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小说是写人的,写人的感情,人的事,人的经历,唯独我们历史类,经过几年的发展,路越走越窄,走成了不穿越就不叫历史小说,就不成气候。
所有的小说,都是在一个宏观背景下展现主角的故事,展示他的奋斗。玄幻,仙侠、网游、都市、世情……,等等等等,各种小说,没有人去在意大背景,大背景只是主角所在世界的一块幕布,一个发展的舞台,唯独历史类小说,我们已经习惯于改变历史这一目的,这就是创作它的目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 扁人
刘光业被一脚踹中面门,只觉一阵天晕地转,从马上向后一载,便卟嗵一声摔下地去。
孙宇轩、胡元礼和马桥以及在场数百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那人还不罢休,刘光业刚一落地,那人便冲过去,一把拎起刘光业,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动作之快,旁边看的人都觉得目不暇接。
刘光业手下的两个执役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人头缠布巾,身穿左衽布褂,俨然一副白蛮打扮,顿时胆气大壮,双双举刀,恶狠狠地扑将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胆贼蛮,竟敢殴打钦差,不把你千刀万剐,你不晓得官家的厉害!”
牛一郎受命要杀那苗女,刀子本来就是出鞘的,所以动作比他的伙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抢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后颈斩去。
若是在京城里,牛一郎不敢如此杀人,这一刀纵然是为了救人,也得反转刀刃,把这人劈晕了事。可是在这种地方,钦差比天还大,杀人如屠鸡宰狗,牛一郎已然习以为常,这一刀劈下竟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着刘光业的衣领,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刘光业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着,牛一郎一刀斩下,只道人头就要飞起,不知怎地,忽见那人已变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脱手飞去,紧接着掌心一紧,又被塞入一样东西。这时他的同伴也抢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见那人正从牛一郎手中迅疾无比地夺过钢刀,他一咬牙,也不吭声,手中刀呼啸着便斩向那人后脑。
这两个人都是官差,却比打闷棍的蟊贼还喜欢从背后下手。可惜他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转,又变成了面对着他,紧接着他的手中一空,钢刀也被那人劈手夺去。
这个执役也是会几手功夫的,可他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钢刀脱手,把他整个人都吓呆了。
不想那人并未杀他,钢刀甫一离手,便被那人脱手掷出,紧接着这个执役就觉手中也被塞了一样东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刘光业先是被一脚踢中面门,继而被一顿耳光,扇得天旋地转,不辨东西,那人松手转身制服两个执役的过程说来繁琐,其实只是刹那间事,刘光业在那人松手之后,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摇右晃,只晃了三下,还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转过身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照旧扇起了他的耳光。
这时节,马桥才看清这个白蛮装束的汉子正是钦差正使,他的好兄弟杨帆。
马桥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杨帆!帆哥儿!”
胡元礼和孙宇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大胆的蛮人,听马桥一叫,才认出这人果然就是杨帆。孙宇轩和杨帆是同一衙门的同僚,算是极熟悉的人,刚才只顾看他殴打刘光业以及夺走两个执役手中钢刀的诡异手段,因为他一身蛮服,已认定了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听马桥一叫这才认出,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那两个执役被人脱手夺去钢刀,手法迅疾如电,如要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早被这人恐怖的手段给吓呆了。杨帆转身复又擒住刘光业衣领,用力抽他耳光时,两人竟然忘了护主,而是呆呆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黄澄澄一枚铜印,翻过来一瞧,正是钦差勘合。他那个伙伴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哪里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轴黄绫,黄绫虽是卷着的,依旧可以看见上面有金丝织成的五爪龙,这人吃惊地展开一看黄绫,赫然是一道圣旨。
“杨郎中,幸亏你及时赶到。”
一俟认出杨帆身份,孙宇轩和胡元礼不禁喜出望外,抢步迎到他的面前,见杨帆脸色铁青,依旧狠抽刘光业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疯魔一般。胡元礼顿觉不妥,连忙劝道:“杨郎中,朝廷自有体制,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虽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却是刘光业的扈兵,一见刘光业被一个蛮子暴打,不禁凶性大发,纷纷挺起兵器就要冲上前来。可牛一郎与另一个执役见了手中的圣旨和勘合,业也清楚杨帆的身份,哪敢让他们上前,急忙厉声喝止。
他们喝止了土兵,眼见杨帆依旧重殴刘钦差,他们见识过杨帆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围,正手足无措间,杨帆许是打的累了,只一松手,已经被打晕的刘光业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牛一郎两人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拖到一边救治。
宋楚梦见这位钦差一到,就对另一位钦差大打出手,敢情这朝廷上派来的钦差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骇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见刘光业倒在地上,人头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满口牙齿脱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状说不出的吓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呜呼,忙去车上取了那只盛水的葫芦来递与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芦水一半灌一半浇,折腾了好半天,刘光业才悠悠醒来。刘光业肿起的脸颊挤得眼睛成了一道缝,那条缝隙刚刚睁开一线,牛一郎便苦着脸向杨帆大呼:“杨钦差,你……虽然也是钦差,却也没有殴打另一位钦差的道理啊!”
这牛一郎是钦差随从,可是钦差被打,他却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职。抛开这一层事情不谈,他是御史台一个执役,刘光业是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若是衔恨于他,回头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泼皮出身,这点心机还是有的,所以趁着刘光业刚醒,马上向杨帆抗议,刚刚醒来的刘光业不知就里,还以为他一直在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是他这投议的语气和语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触怒杨帆,想来杨帆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句话就不顾身份地向他动手,这就是牛一郎的聪明之处了。
杨帆果然没有动手,牛一郎和他的伙伴救治刘光业的时候,杨帆已经与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见过,简单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问了问双方街头对峙的缘由,牛一郎这一振声抗议,杨帆忽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常漠然,毫无杀气,牛一郎却似被针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把抱在怀里的刘光业丢在地上,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杨钦差。
杨帆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刘光业的猪头上,淡淡地道:“我揍刘光业,与我和他是不是钦差没有关系!我揍他,只是因为我想揍他,你与同僚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争斗么?”
牛一郎听了语气一窒,竟然说不出话来。御史台招募的那些执役都是泼皮出身,彼此间又拉帮结派的,哪能没打过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不过……那是小吏们之间的作为,朝廷大员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物也会撸胳膊抄家伙地动手?
刘光业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从那狭小的缝隙里,射出两缕无比怨毒的光芒:“杨帆,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殴打本官?”
刘光业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几乎听不清楚。他被打掉了满口牙齿,连后槽牙都打掉了,可见杨帆下手之狠。他的舌头也伤了,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极为困难,可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不问清其中缘由,这问题会把他憋疯了。
他也猜到杨帆可能是因为那些被杀的流人而心生怨愤,因为他和杨帆并无私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矛盾,可他转念想想又不可能。杨帆和这些流人非亲非故,就算他同情心发作,大不了如胡元礼、孙宇轩一般表现,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人打人泄愤吧?
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授人把柄。堂堂五品大员,会犯这种冲动莽撞的低俗错误么?可惜,他不知道杨帆的出身来历,他猜对了,杨帆就是因为那些惨死的流人才暴打他。
杨帆是从南门进来的,他进城之前就已经知道刘光业在蛮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听人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怵目惊心。杨帆从南城一路走来,就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刘光业一顿泄愤?
那只是因为他在进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杀刘光业的计划,否则的话,他见了刘光业绝不会上前就打,他会很客气地与刘光业见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后同住一处馆驿,甚至同桌饮酒。夜半三更时分,暗中取其首级。
如今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按住了杀心。他能按住杀心,是因为在他眼里,刘光业已经是一个死人。
眼见杨帆不答,刘光业愤怒地又问:“你说!为何殴打本官?”
杨帆眉头一挑,晒然道:“杨某看你獐头鼠目太不顺眼,揍你一顿出气,你待怎样?”
刘光业怒不可遏,一把挣开扶持着他的两个执役,一头撞向杨帆,大叫道:“刘某与你拼了!”
杨帆撩起袍袂,飞起一脚,那脚掌就像手掌一样灵活,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光业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脚踢的,刘光业被抽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腾了360度,这才“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又晕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宰了那鸟人
杨帆一脚踢昏刘光业,若无其事地拍打了一下裤腿,对胡元礼和孙宇轩道:“胡兄,孙兄,咱们回馆驿去吧,杨某还有事情要与两位相商!”
宋万游看看这位旁若无人的霸道钦差,与宋楚梦悄悄私语道:“叔父,咱们怎么办?”
宋楚梦道:“陪他回去,既然这杨钦差不是假的,你我身为地主,总要接应一番。回去准备晚宴接风吧。”
宋万游朝旁边呶了呶嘴,低声道:“那边还有一位钦差,怎么办?”
牛一郎抱着刘光业的脑袋,抬起头,向他凄惨地喊道:“县尊,你那还有水么?”
宋万游木然摇了摇头。
宋楚梦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看来那位杨钦差比这位刘钦差更加霸道,咱们得罪不起。不过,刘钦差虽被杨钦差打的狼狈,却不过是个人武勇的较量,两人这一番争斗谁胜谁败殊未可知,咱们宋家人只管看着,千万莫往里掺和。这样吧,我陪杨钦差回去,你留下照顾刘钦差。”
宋万游道:“好,就这么办。那……这些土兵怎么办?”
宋楚梦想了想,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一声,对宋万游道:“当初借兵于他时,咱们就说过公事一日不了,这些兵卒就任他调遣,现在收回,不就摆明了咱们与他作对么?不要理会,打从这些兵卒借给他,就归他调遣,所有事情,概与我宋家无关,记住了!”
宋万游心领神会,忙不迭点头。
杨帆那边欲扳鞍上马,胡元礼和孙宇轩唯他马首是瞻,下意识地也要有所行动。那个跑出人群喊冤的苗女急了,眼见来了救星,如今救星要走,他们怎么办?那刘光业暴戾成性,一旦醒来,岂有不拿他们泄愤的道理。
方才孙宇轩两次相救,还替她挨了一鞭子,在这苗女心里,这个文质彬彬的汉官就是所有汉人里面最好的人了,她马上跑上前去,伸手一拉孙宇轩的衣袖,怯声唤道:“汉人大官,我们怎么办?”
“唔……”
孙宇轩手扳马鞍,一条腿已经踩进马镫了,闻声才醒悟过来,赶紧撤腿转身。杨帆方才一通暴打,片刻功夫就让刘光业晕了两次,他们的脑筋实在适应不了这么巨大的变化,险些把这些人的事情给忘了。
孙宇轩扭过头来,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位苗女。方才眼见刘光业意欲施暴,孙宇轩急着救人,也未看清这苗女模样,只是匆匆一搭眼,觉得颇为秀气。这时仔细一看,顿生惊艳之感,竟尔有些痴迷。
其实这个苗女面如满月、眉似明星,肤白如奶,固然美丽,可孙宇轩久在中土大阜、帝国皇城,那美女当真见过无数了,无论是身材相貌,似这苗女一般的美人儿见过许多,眼界开了,怎也不至如此失态。
只是,女人如水。
水是至柔之物,因势就形,变化无穷,用什么样的器皿盛着,它就会变成什么形状。
苗地山水,滋养了一方水土,使得苗家女儿别具一种美感。大山的沉寂使苗女清丽脱俗,巫楚文化令她们兰心惠质,那袅袅娜娜的身姿,叮叮当当的银饰,衣襟袖口的苗绣,把这女子的美烘托出了一种特别的标致。
那种苗家女儿特殊的风情,是他走遍整个洛阳城也见不到的。
孙宇轩被这苗女的美丽风情惊得失神刹那,随即方知失礼,连忙垂下目光,咳嗽一声,再转向杨帆时,便又恢复了一副正气凛然的官员模样,用公事公干的语气道:“杨郎中,这些被刘光业抓来的谢蛮百姓,你看……”
杨帆刚刚跨上骏马,闻听此言,眉梢轻轻一扬,道:“这些都是人证,本官要查刘光业滥法枉刑之事,少不得要向他们问些事情,统统带回去。”
孙宇轩大喜,连声应是,转身又对那苗女咳嗽一声,尽量让声音温柔起来:“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苗女哪管名字芳不芳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家,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家叫的嘛,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姓胡,叫胡菲!”
孙宇轩抚掌赞道:“菲菲,香也。日往菲薇,月来扶疎。好名字,好名字。”
胡菲抬起手腕嗅了嗅,并不觉得怎么就香了,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这汉人大官,鼻子好灵。我这香囊佩戴好久,香气都散光了,你都闻都出来。那边……”
胡菲胆怯地瞟了杨帆一眼,低声道:“那位汉人大官,愿意搭救我们么?”
杨帆正板着脸向牛一郎要回圣旨和勘合。
在胡菲看来,刘光业无异于一个恶魔,比他们七月十三“除恶节”上要除去的传说中的恶魔还要可怕一百倍,可这个恶魔偏遇恶人磨,被那个姓杨的汉人大官打得这般凄惨,那个汉人大官虽然不是坏人,却是一个凶人,还是叫她有些害怕。
孙宇轩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们要向你们询问一些事情,这样也好搜集刘光业的罪证,帮你们将他绳之于法。所以,眼下还不能放你们离开,胡姑娘可否告诉你们的族人,安心随我们走一趟。”
胡菲干脆地应道:“那是自然,你……你是好官,还望你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胡菲泪光莹然,忽然有些眩然欲滴的感觉。
孙宇轩看的好不心疼,连忙挺胸道:“你放心!我们是绝不会放过刘光业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贼的!”
胡菲姑娘噙着泪向他感激地一笑,转身用苗话向她的族人说明情况。
孙宇轩目光一垂,落在胡姑娘的白布绑腿上,只觉姑娘百褶裙下那双小腿也是纤秀可爱的叫人心痒痒,忽尔又想自己也不是个初见女色的男子了,今日竟这般失态,着实有些反常,不禁自失地一笑。
※※※※※※※※※※※※※※※※※※※※※※※※※※杨帆和胡元礼、孙宇轩等人离开时,那些被俘的苗人男女都被带走了。
杨帆没叫那些土兵押送,依照孙宇轩的说法,这些所谓的俘虏不是女子便是儿童,何须着人押送,有马桥将军五个人五口刀足矣。
宋万游叫土兵抬起昏厥不醒的刘光业,远远辍在杨帆等人的后面,一大堆土兵散漫地跟在他们后面,枪矛上的头颅都被卸在了停尸场的边上,准备回头就派人运来柴草,把所有尸体付之一炬。
杨帆虽然带了一大群人回去,不过宋家装得下。宋家这幢大宅,是前衙后宅,在主建筑群周围有大片的空间都被圈进了院内,可宋家也住不下这么大的地方,许多地方都空置着,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杂地,便是容纳数千人也不成问题。
回到宋府之后,杨帆只与宋楚梦简单的见礼、会谈了一番,便请主人回避,单独与胡元礼和孙宇轩等人商议了一番公事。
胡元礼愤懑地道:“刘光业在蛮州已杀戮流人老幼妇孺九百余人,又大肆株连,抓了许多苗童苗女,在苗寨时奸淫掳掠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了。我们一路赶来,从沿途馆驿得到的消息,王德寿在岭南东道杀流人七百有余,另外几名钦差分赴各地杀人三百至五百不等,而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大肆索贿,但有不从便安一个叛逆同谋的罪名,所经之处,搅得乌烟瘴气。”
孙宇轩补充道:“这还只是我们来时路上听到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又犯下多少恶行!”
杨帆沉重地道:“他们的恶事做不了多久了,姚州已反、岭南亦反,百姓之怒,天子虽深居九重宫阙之内业已知晓,恐怕这雷霆之怒用不了多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孙宇轩“啊”地一声,轻拍额头道:“我等赶到夜郎时,曾有驿使赶来,送来一道密旨,因有蜡封,陛下又指明是给你的旨意。我等不敢开启,如今还不知旨意详情,我去取来!”
杨帆对胡元礼道:“胡兄本监察御史,熟谙律法。询问那些‘俘虏’的事就拜托胡兄了。我们要拿到刘光业祸害地方、纵兵为匪的事实!”
胡元礼郑重点头道:“我这就去!”
孙宇轩和胡元礼先后离开之后,杨帆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吩咐守在门外的龙武卫士兵道:“请马旅帅来一趟!”
马桥刚刚安置完那些苗人,虽然都是女子和儿童,不怕他们生事,马桥还是派了十多名士兵看护,以免他们胡乱走动。安排妥当之后他就赶往杨帆住处,半路上正遇到来寻他的那名士兵。
马桥进了杨帆的房间,见杨帆向他使出眼色,便把门关紧了。扭头再看,杨帆已向内室走去,马桥立刻跟了上去。
杨帆走进内室,等马桥跟进来,便缓缓转身,逼视着他道:“桥哥儿,还记得你我兄弟护送公主西赴长安的路上,在铁门镇外青山之上说过的话么?”
马桥挠了挠头,无奈地苦笑道:“兄弟,我们在山上说过很多话好吧,能给点提示吗?”
杨帆也有些忍俊不禁,脸上严肃的神色稍减了些。
“此行赴长安,自然逍遥的很。至于巡视流人路上,你我兄弟同心,管他什么鸟人,逮着个理,劈了就是!”
杨帆说的这句话正是当初马桥对他说过的话,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马桥的眼睛亮了:“你要宰了刘光业那鸟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 兄弟同心
“你打算怎么干?”
马桥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帆,道:“明着杀肯定是不行的,你我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不能不为家人打算。想必你已有了万全之策,你我一世人两兄弟,你说怎么干,我马桥奉陪到底。”
杨帆一笑,他早知道马桥一定会答应,但他还是要问一问,如果马桥稍露迟疑,他就不打算让马桥参与其中。马桥有老母在堂,有娇妻幼子,有所考虑也是人之常情,他不会用兄弟之情绑架兄弟。
如今马桥慨然应允,杨帆自然欢喜。
杨帆沉声道:“日暮时分,有三溪两峒共十九寨谢蛮族人攻打巴江县城!”
马桥的瞳孔蓦然一缩,惊道:“造反?”
杨帆道:“是!刘光业暴行,已激怒东谢蛮、西谢蛮两大族诸多溪峒部落,这三溪两峒谢蛮只要打下巴江县城,其他寨子必群起响应,继剑南道、岭南道之后,黔中道也将燃起燎原之火!”
马桥匆匆计算道:“我只有三百兵卒,又人地两生。姓宋的靠不靠得住?如果他无力守城,我护着你马上离开!”
杨帆作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问道:“你怎不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马桥不以为然地道:“问这个干吗?你一向神通广大,能打听到这个消息有甚么希奇。”
杨帆叹了口气道:“你倒是懒人懒福,不舍得操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在赶来巴江的路上,中了谢蛮的吹箭,曾经落到了他们手中!”
马桥“啊”了一声,道:“那定是你大发神威,从蛮寨杀出一条血路逃脱出来的了。”
杨帆摸摸鼻子,讪讪地道:“我倒是真想这么吹吹牛,可是跟自己兄弟吹牛,貌似也没什么光彩。事实上是……他们放了我。”
“嗯?”
马桥转动了一下眼珠,狐疑地道:“莫非谢蛮的峒主溪主什么的,有个宝贝女儿迷上了你,你答应入赘,做个上门女婿,所以就转危为安了?”
这句话却不是马桥犯傻,而是有意调侃了。
杨帆白了他一眼,道:“我在姚州时,曾经对一位棵蛮首领有恩,蒙她赠予一串狼牙项链。那拦路的谢蛮用淬了迷药的吹箭抓住我,本想当场斩杀的,结果看到我怀中所藏的项链……”
杨帆吸了口气道:“西南诸地虽然交通不便,但诸蛮之间却也不无联系,棵蛮一向居住在深山大泽之中,与谢蛮习性相同,彼此更加熟稔,而且彼此关系极为友好。那些谢蛮见了我身上项链,晓得我不是个坏汉人,自然就不杀我了。”
马桥收了嘻笑的表情,冷静地道:“不杀你,却也不会因此把他们要攻打巴江县城的消息告诉你吧?莫非还有隐情?”
杨帆颔首道:“是!他们不止发现了棵蛮首领的信物,还发现了我的圣旨,他们之中恰巧有人认得这是圣旨,当然想要弄清楚我的身份。他们弄明白了我的身份后,我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刘光业在蛮州已经祸害了多少座村寨,迫得他们人人自危,被逼反抗!”
杨帆紧紧地盯着马桥,一字一句地道:“他们反抗是真,但他们的反抗只是打算劫杀落单的汉人泄愤,对刘光业带出县城的土兵放冷箭袭扰,至于攻城掠寨这种事,谢蛮远不及乌蛮和俚獠桀骜,是做不出的。所以……”
杨帆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地点向自己的鼻尖:“攻打巴江县城这个主意,不是他们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
“什么?”
马桥这回真的吃惊了,但是惊讶的神色刚刚在他脸上凝聚,便又渐渐散去。马桥道:“你不可能真的鼓动谢蛮造反,这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莫非……,你杀刘光业的关键就在这里?”
杨帆欣然一笑,点头道:“不错!谢蛮一旦攻城,城中必定大乱,小小的巴江城,根本没有多少驻兵,宋氏家族的族兵主力也不在这里,城中守军是抵挡不住两峒三溪十九寨蛮兵的攻击的,只要他们进了城……”
马桥的目光微微一闪,缓缓接口道:“日暮攻城,攻进城来时,怕已漆黑如墨。城中大乱,蛮人又没有军伍作风,一向喜欢三五成群,散兵作战,到时势必满城乱兵,那时如果刘光业死了……”
杨帆微笑道:“那时刘光业死了,谁知道他是死于谁人手中?所以,我要你做的事只是……到时候抵抗的不要太顽强,刘光业的人头,我来取!”
马桥皱了皱眉,道:“刘光业一死,这笔帐势必会算在谢蛮头上,朝廷会不会因之大怒,派重兵围剿?”
杨帆泰然道:“不会!裴怀古在姚州已经接到天子旨意,从天子旨意的内容来看,南方诸蛮纷纷造反,皇帝有些慌了,她要安抚,而不是围剿,否则朝廷兵马全要撒进南方重重大山里去了。因此,刘光业死后,谢蛮撤退,本钦差则出面招抚,诸蛮降顺,不就成了?”
马桥拳掌一击,兴奋地道:“天衣无缝!”
杨帆道:“不过,我在事先并不知道你已经赶到,所以,我现在还得派人带着我的狼牙项链出城一趟,与他们取得联系。好在你的兵马是这城中唯一身着朝廷兵马制服的人,容易辩认,要不然必成大麻烦!”
马桥道:“这好办!我在军中这许多年,岂能没有三五个心腹死士?项链给我,我派人去!”
两人刚说到这里,门口守卫的龙武卫士兵突然高声道:“孙郎中,你要见杨郎中吗?”
他如此高声,就是提醒房中有人来了,杨帆向马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留在房内,便快步向外堂走去。等他在外堂刚刚站定,孙宇轩便揣着一卷圣旨急匆匆地走进来。
“杨郎中,这就是我们赶到夜郎城时接到的京中密旨!”
杨帆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密旨,验过蜡封和火漆无误,顺手从腰间拔出那柄锋利的铎销,将火漆蜡封划开,从那竹筒中取出圣旨,缓缓展开……孙宇轩站在对面,就见圣旨缓缓展开,遮住了杨帆的脸,站在他这一侧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圣旨上的二龙戏珠图金光闪闪。
说起来,孙宇轩虽是京官,还真没见过几次圣旨,因为自己没有接到过圣旨,也没有仔细看过,干脆耐着性子欣赏二龙戏珠了。
两条金龙张牙舞爪,扑向中间一颗宝珠。两条金龙都是侧脸,各自露出一只龙睛,龙睛也是以金线绣成,中间似乎掺杂了红色的丝线,金中透红,栩栩如生。
过了一会儿,圣旨缓缓地沉下去,露出了杨帆的两只眼睛,杨帆两眼微露迷茫,脸色阴晴不定,明明他在看着眼前的孙宇轩,可是心神似乎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孙宇轩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道:“杨郎中,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
杨帆醒过神来,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事。圣旨上的吩咐……,等胡御史来了,我一并说与你们知道。孙兄,带进宋府的蛮人甚多,麻烦你去帮胡御使向他们录一下口供,等晚餐时,咱们再作详谈。”
孙宇轩并未多想,点头答应,便出了杨帆的居处。
房门一关,马桥便从内室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帆把圣旨递过去,道:“喏,你看看。”
马桥也不矫情,接过圣旨来扫了一眼,便很干脆地递还给杨帆,道:“十个字里我只认识一个,还是你说吧。”
杨帆瞪了他一眼道:“不认字怎么习兵书?不习兵书,如何为大将?”
马桥撇撇嘴道:“军中不知多少大将军都是不识字的,纸上的兵书是死的,战场上教的兵书才是活的。那些不识字的大将军,可都是立过赫赫战功的。”
杨帆哼了一声,不理他的歪理邪说,只道:“圣旨上说,御史台众人有负圣恩,假籍天子之意,骚扰地方,欺凌弱小,以致激起民变,天子闻之甚怒。是以天子授我便宜之权,可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马桥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半晌才怪叫一声,又马上掩住嘴巴,小声而兴奋地道:“这么说,不用让谢蛮攻城了?只要拿了那些蛮人的口供,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斩刘光业。”
杨帆缓缓点了点头,道:“嗯!”
马桥伸手道:“狼牙项链给我?”
杨帆眉头一挑道:“作甚么?”
马桥道:“我派人去告诉他们,不必攻城了!”
杨帆背负双手,在房中缓缓地踱了一阵,沉吟、斟酌,就是不说话。
马桥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杨帆摇头道:“不行!城,还是要攻的!只是,我不必趁乱杀死刘光业,城也不必真的攻破。等骚乱平息后,我再将刘光业的罪行公示天下,把他明正典刑,这比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效果更好!”
马桥疑惑地道:“不必如此吧?到时候有人证、有口供,有你和胡元礼、孙宇轩三人为证,砍他的人头还能有人质疑?”
杨帆笑了笑,道:“不!不是为了杀他的头!原本为了杀刘光业而要他们攻城,只不过是顺手搭在我原定计划中的一环上,如今杀刘光业虽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可是这个计划还是要实施,否则计划的关键一环就要断掉!”
马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杨帆缓缓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道:“相信我,兄弟!我知道,攻城必有伤亡,如非必要,确实不需他们再攻城。但是我有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这么做,现在可能会有一些伤亡,以后却可以避免十倍百倍的伤亡。”
马桥凝视他半晌,展颜笑道:“好!你不肯说,我就不问!我既信你如我,依言行事便是!”
第五百四十八章 斯文扫地
刘光业悠悠醒来,甫一睁眼,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吐出来,就看见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正瞪着一双怪眼看着他,与他近在咫尺。
刘光业“嗷”地一声,又抽了!
牛一郎见刘光业终于睁开双眼,大为欢喜,刚刚凑到他的近前,就听刘光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又晕厥过去,不禁愕然看向为刘光业治疗的“相孬嘎”。
“相孬嘎”睁着一双眼圈上涂着白漆的怪眼,很无辜地看着他。
“相孬嘎”是谢蛮一族的称呼,翻译成汉语就是巫师。
这位巫师在蛮州很有名气,前两天他被请来给宋家一位长辈治病,住在府上还没有离开。为了表示对这位钦差大人的重视,宋万游特意把这位“相孬嘎”请来,救治刘光业。
“相孬嘎”听说这官儿只是被人打晕,并没有生病,也就没有给他跳神,只是叫人端了一碗清水来,画符念咒的,最后把那符咒点着,灰烬投进水里。
说也奇怪,灰烬入水,那水登时变得浓黑如墨,也不知何以产生如此奇怪的变化。“相孬嘎”把这一碗墨水儿灌进了刘光义的肚子,又为他推拿一番,也不知是巫药发挥了作用,还是昏迷的时间差不多了,总之刘光义是醒过来了。
只是这巫师的打扮本就异常古怪,脸上又有各色颜料画得形同鬼物,刘光义刚刚苏醒,不明就里,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副鬼脸,竟然把他又吓晕了过去。
好在这一次晕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刘光义再度醒来,那个“相孬嘎”这回学了个乖,早就躲得远远的。刘光义睁开眼,看见牛一郎谄媚的笑脸,这才没有再晕过去,只是心有余悸地道:“方才……方才本官好象看见一只鬼物。”
牛一郎讪讪地解释道:“御史,那不是鬼物,是宋县尊给你请来的医士。”
牛一郎三言两语解说清楚,那画了鬼脸的“相孬嘎”这才凑上前来,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越看越是诡异。
刘光业听说不是厉鬼索魂,这才安下心来。亏心事做多了,骤见不可能之事真的发生,他刚才是真的恐惧极了。
心神一定,他便想起了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
“杨帆!”
刘光义怨毒地说着这个名字,奈何他咬不了牙也切不了齿,只好抿紧嘴巴。
他满口的牙齿被打得一颗不剩,只好抿嘴。常人若是没了牙齿,纵然不抿嘴时,脸颊也是瘪的,可刘光义不同,他两颊被扇得赤肿,虽然抿紧了嘴儿,也不见他的脸颊凹陷如猴腮,反而丰满红润如猴腚。
牛一郎不安地搓着手道:“御史,杨帆来了,必定会寻咱们的晦气。你看……咱们要不要……避一避?反正黔中道也不只有一个巴州。”
刘光义抿着嘴儿,冷冷摇头,只不过他“红光满面”,别人实在看不出他此刻是冷着脸的,但他眼里的怨毒之意却能看的出来。
“我被他一顿痛殴,如果这么走了,一辈子休想抬头做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刘光义的三角眼闪着怨恚的光芒,“满面红光”地吩咐道:“把那两个土兵的头领给我叫来。”
牛一郎吃惊地道:“刘御史,你要做什么?杨帆无礼,御史回京后自可在御前弹劾于他,如果动用兵卒发生殴斗,那……那有理也没处讲了!”
“你放屁!咳咳咳咳……”
刘光义勃然大怒,不料提高声音只骂了一声,便呛得一咳,感觉喉咙里面全是烟灰味儿,好象他正爬在烟囱里似的。刘光义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痰,厉声道:“你也知道是他无礼,本官若就这么忍了,还有何脸面在朝廷立足?去唤人来,一切后果,自有本官承担!”
刘光义说话声音虽然有些漏风,倒还听得明白。
牛一郎见他脸颊赤肿,居然还能做得出“扭曲”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足见他的愤怒之深,当下也不敢多言,赶紧答应着退了出去。
※※※※※※※※※※※※※※※※※※※※※※“你的汉话,似乎说的不错呀?”
孙宇轩一手持笔,一手持笔录簿子,绕着胡菲姑娘转了一圈儿,笑微微地道。
杨帆带回来的这数十个谢蛮被安置在宋家一片废弃的马棚里,胡元礼带着两个书办,正在逐一问讯、笔录。孙宇轩赶到后,说是要帮他询问做笔录,结果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第一个就瞄上了人家胡菲姑娘。
“我们虽然住在山里头,可并不是与世隔绝呀。常常要到外面走动的,赶集时也会出来。而且,我阿爹说,虽然我们祖祖辈辈住在大山里,可是做为大唐的子民,不可以连唐人所说的话都不会说,所用的字都不会写。
恰好朝廷发配了好多流人过来,他们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也找不到谋生的手段,生活很是清苦。可是他们都是识文断字的学问人,阿爹就请了一位先生到寨子里来,我们负责先生家里的饮食,先生教我们识字读书。”
“哦!听起来,令尊貌似是你们寨子的首领人物?”
“嗯!我阿爹是我们寨子里的首领,我被抓来时,阿爹正带人在山里打猎呢,现在他一定急坏了。”
苗女胡菲脸上露出忧伤的神色。
孙宇轩瞟了一眼挂在胡姑娘颈上的银项圈,心道:“难怪这些苗女都是短帕包头,虽身着彩衣,却顶多戴一双银耳环,偏她颈下可以挂个银项圈,原来是寨里头人的女儿……”
苗女装束喜戴银饰,不过很少有人能够配齐全副披挂。
耳环、项圈、手镯、戒指、银帽等一应俱全的人家很少,如果偶尔有哪个苗女配得齐这些装饰,其中大部分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也不知攒了几辈子,才能攒全一套银饰,虽然很多苗银的含银量其实并不高。
不过,即便有哪个苗女攒全了银饰,除非盛大节日或者出嫁的大日子,她们也不会全副披挂,因此从她们日常装束时的首饰多少,大约就能判断出这户人家在寨子里的地位和经济状况。
孙宇轩执着笔,不敢去看她的容颜,只是低头假装认真地记着,又问:“姑娘芳龄几何、可曾许人、家中还有什么人呐?”
胡菲眨眨大眼睛,奇怪地问道:“官家连这些事情也要问么?”
孙宇轩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朝廷的规矩,自然是严格一些。你不要多问,只管回答便是!”
“哦!”
胡菲虽然跟着汉人先生识过字,读过书,衙门里的程序却是完全不了解的,孙宇轩一唬,胡菲信以为真,便乖乖答道:“我今年……我现在十五岁半了。还没有许配人家呢,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
孙宇轩一听她还没有许人,心中一喜,脱口问道:“咳!那么……你可有了心上人么?”
“嗯?””
胡菲瞟着孙宇轩的眼神儿便有些不对劲了。
她本是极慧黠的一个女子,不要说她读过书识过字,纵然大字不识,也明白她有没有心上人和孙宇轩所问的案子实在是搭不上一丁半点的关系。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孙宇轩,欲问却又不敢。
孙宇轩执着笔,装模作样地似要笔录,结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还不见回答,忍不住抬头问道:“怎么不答?”
一抬头,他就看见姑娘那双似乎已经洞烛其心的清澈目光,孙宇轩老脸一红,便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胡菲瞧他此刻神情,如何还不知道他心中所思,虽然说苗女性情直爽,脸蛋却也为之一红,便如一枚初熟的樱桃,泛起一抹娇美的羞意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一阵嘈杂声传来,孙宇轩和胡菲抬头向发声处望去,就见一群土兵执枪舞棒,杀气腾腾地走来。孙宇轩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站到了胡菲前面,沉声道:“你不要怕,只要我在,定护你周全!”
胡菲睨了他一眼,原以为这位大叔只是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不过他三番两次相护,如今看来……,莫非是想做我的情郎?这一想,脸上便有些发热,心里也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孙宇轩颇为紧张,却不知人家姑娘在想些什么。正讯问笔录的胡元礼也看到了那些土兵,而且看到了被人搀着走在最前面的刘光业,他马上派了一个书吏赶去向杨帆报信。
他们都以为刘光业又来对这些谢蛮族人下手,不料刘光业看也不看他们,领着土兵径直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
刘光业真的是气疯了,血气上涌,也就顾不及后果了。他召集那些土兵,恐吓他们说,他带这些人去寨子里,只是去抓流人,而他们奸淫掳掠、犯下累累罪行,却不是出于他的授意。如今杨帆赶来,就是要查办这些事情。
到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约束不严的罪过,犯事的土兵却是要杀头的。这些土兵一向只知有头人不知有朝廷,对朝廷缺少敬畏之心。被他激起同仇敌忾之心,便被他煽动起来,说是要赶走杨帆。
说来可笑,刘光业打的主意却是想叫牛一郎和另一个执役趁乱下手,刺死杨帆,栽脏于土兵,这一手和杨帆本打算用来对付他的手段极其相似。两位朝廷大员、堂堂奉旨钦差,要扮蛊惑仔打烂架了。
只是,钦差巡视地方,带上一旅之师,这是个常例。刘光业刚一回城,就被杨帆三拳两脚打晕了,宋楚梦担心双方再起冲突,又把杨帆的人安排在宋家辽阔庄园的另一侧,刘光业如今还不知道杨帆那边足足有数百名的精锐禁军呢。
第五百四十九章 来了还想走?
宋家的宅院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这巴江县,宋家府邸就占了半个城。宋家的人又不是都住在这里,他们的根基在山里,这里住的人少,后院儿里便空闲了大片场地。场地之大,可以跑马、可以练兵,这还只是宋家后院的一部分。
因为这些地方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只是圈进了院墙,并未做其它处理,甚至地面都没有平整过。天长地久,上面长满了杂草,就像一片草原。刘光业带着人,此刻正在穿过这片草地。
牛一郎走在刘光业身边,一起上草坡,他一边爬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小的都打听明白了,翻过这片草坡之后,就是杨帆的居……”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草坡不是很高,只是一个起伏比较大的坡面,他们还没有完全爬上草坡,视线内就出现了一团团的红,仿佛是一团团的火苗,在风中起舞,风助火势,起伏妖娆。
刘光业心中虽然惊疑,脚下却未停顿,他继续走上两步,便看到那一团团鲜红的火苗下面,是一顶顶黑白相见的头盔,夕阳下,盔上的铜铆钉烁烁放光。
再迈前一步,他便看见了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一张张神色冷峻的面孔,皮质护颊贴在战士们脸庞的两侧,使得他们更具威严。
刘光业有些发怔,土兵们也有些发怔,他们脚下开始迟疑了,缓缓地再上前两步,他们就看到了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兽口吞肩,麒麟兽口,怒目圆睁,霸气凛然。
再然后,便是那兵士们的一身铁甲,胸间围着金腹兽抱肚,系以红色麂皮绦。无数片打磨得锃亮的黄铜甲片缀成的甲身映着血色夕阳金光灿烂。
刘光业站住了,惊愕地看着草平线上平空而现有如天兵的整齐队伍,突然甩开左右的搀扶,大步冲上坡顶,这一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战裙披在宽厚的马背上,一匹匹战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约三百余骑正成锥字形冲锋阵列排布在那儿,军容严整,无人喧哗,军威喧赫,如烈火升腾。
刘光业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看着骑士们头顶上一簇簇火红的盔缨,心头的火苗子一寸一寸地缩了回去。
他旁边这些土兵,如果拉进深山老林,倒是足堪一战,可是在这片大草原般的场地上,怎么跟人家打?只能是一面倒的大屠杀啊!
马桥顶盔挂甲,肃立于阵前。
他本来接到报信,说是刘光业带着土兵要去屠杀那些被带进宋府的谢蛮人证,马上召集兵马便去救援,谁料刚赶到一半,前方哨骑就来回报,土兵并未屠杀谢蛮,而是奔着这边来了。
马桥立刻止住三军,原地列阵,虽然他现在摆出的是攻击阵形,其实这只是习惯使然,究竟要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眼下对方意图不明,毕竟这不是敌**队,他总不能一声令下,就喝令杀人吧。
马桥微微侧了侧身子,向身边一名小校问道:“杨钦差赶上来没有?”
那小校答道:“卑职去报讯时,钦差刚刚入浴,一听消息马上更衣,想必就快到了。”
马桥微微点点头,又在马上坐直了身躯:“既然如此,那就耗着吧!”
须臾,就见数骑快马护着一辆只有伞状顶盖,如秦汉时期风格的马车远远驰来。驰到近处,只见那几匹马上坐着的正是宋楚梦、宋万游叔侄和他们刚到宋府时,接风宴上见过的几位宋家长辈。
至于那辆秦汉古风的华盖车上坐着的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看来至少年逾九旬,满脸皱纹,皮肤上有许多褐色的老年斑,这些人刚一赶到,宋楚梦和宋万游就急急下马,搀扶那老人下来。
原来这老人是目前宋氏家族当家人中年岁最长、辈份最尊的一位。宋楚梦和宋万游听说两位钦差要在他的府上开战,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当时正向这位老祖宗请安,老祖宗闻讯,忙叫他们载着自己来了,想着以他偌大年纪,两位钦差怎么也能给他几分面子。
刘光业站在坡上,看见宋家的人赶到,而且连他们的老祖宗都请出来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老家伙都快活成人瑞了,有他在,杨帆怎么也不敢太过放肆,再让他难堪的。
刘光业把手一摆,便挺起胸膛,迈着稳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输人不能输阵,何况这一番兴师问罪,有宋家的老祖宗出面,就算落了下风,杨帆也未必敢再扁他一顿。就算是官也要尊老敬老的,杨帆还能干出多么过份的事来?
不过刘光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虽然他的鼻子已经被杨帆扇歪了。
身后那些土兵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坡上,竟无一人跟他下来,就连牛一郎和另一个执役,身为御史台的人,居然也站在那儿神色犹豫、目光逡巡,不敢随他下来。刘光业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牛一郎二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硬着头皮跟下来。
宋家老祖宗被搀下马车,颤巍巍地向马桥拱手,用苍老的声音唤道:“这位将军,因何在老朽家中列阵举兵啊?”
马桥哪敢当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一礼,这么大岁数的人,如果上了朝连皇**不用拜的,皇帝还要给他赐坐。
马桥赶紧滚鞍落马,向老人家深施一礼,他也不便是说误听了消息,以为刘光业要对谢蛮下手,只管把事情往杨帆身上推,说道:“老人家,小将只是奉命行事。杨钦差片刻就到,究系如何,还请老人家问过我们钦差大人。”
“我也是钦差,你身为朝廷将领,竟敢列阵与我对峙!”
刘光业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马桥却充耳不闻,只是退了一步,按刀站在马旁。
刘光业讪讪然,籍着向宋家老祖宗见礼,掩饰他的尴尬。
不一会儿,杨帆打马如飞向这边赶来,他刚刚脱得光洁溜溜,跳进浴桶想洗个澡,就有士兵来报信了,匆匆擦净身子穿上衣袍便赶来了,身上倒还没有什么,头发是湿的,因此没有盘起,只是用一条布带随意挽个马尾扎在脑后。
骏马一驰,“马尾”与马尾随风起舞,英俊潇洒之中便透出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
宋家老祖宗老眼未花,眯着双眼向他一瞧,便赞道:“好一个少年,好一副英姿!”
其实杨帆自从过了及冠便不算少年了,只是在偌大年纪的老人眼中,若说他是少年,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杨帆赶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宋楚梦忙上前为他引见,杨帆听说是宋氏的老族长来了,倒也不敢怠慢,先上前向老人家见过礼,这才转向刘光业,冷冷地问道:“刘御史兴师动众,意欲何为?”
杨帆不提还好,他这一说,刘光业怒气复炽,刘光业愤怒地一指杨帆身后肃立的三百铁骑,恶声道:“你公器私用,意欲何为?”
杨帆眉头微微一挑,道:“本官奉旨出京,这一旅之师就是本官的护卫,有人明火执仗、杀气腾腾而来,本官的侍卫起而警戒,何谓公器私用?倒是阁下,这百余名土兵,何尝不是朝廷兵马?你领着他们直扑本官居所,意欲何为?”
刘光业指指自己肿胀的脸庞和歪掉的鼻子,大吼道:“你说我意欲何为?你说我意欲何为?杨帆,你为官不尊,殴打御史,这件事,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杨帆冷笑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宋万游忽地耸然叫道:“咦?出什么事了!叔父,你快看!”
他大叫大嚷的向远方一指,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暮色沉沉的天空一角,有一道浓浓的黑烟笔直升起,因为此时无风,那烟凝而不散,只是随着上升渐渐弥漫开来,变成上粗下细仿若一只棒棰似的东西,矗在半空中。
宋楚梦脸色一变,失声道:“难道有人攻城么?怎么会有人攻城!”
这道浓烟,是宋家仿照朝廷的烽火设置于四城的,燃烧的也是易沤浓烟的牛粪马粪。这道烽烟倒不是为了向别处报讯,而是因为巴江县城虽穷鄙简陋,地方却不小,梆子铜锣一类的东西难以起到有效的传讯效果,所以才弄了这‘日为烽烟夜作烽火’的示警讯号。
身为宋家的当家人,宋楚梦当然明白这烽烟意味着什么。
宋家老祖宗脸色一紧,连忙吩咐道:“楚梦,你快去瞧瞧,是意外点燃还是怎么。万游,速速召集城中丁勇,以备不测!”
宋楚梦叔侄俩连声答应着,跳上战马飞驰而去。
杨帆和刘光业刚刚产生对峙,谢蛮两峒三溪一十九寨的勇士便来攻城了,这等情况下,两位钦差势必不能再自相残杀,刘光业趁机下台,就想领了他的土兵退回自己居所。
就在此时,胡元礼来了。
胡元礼和孙宇轩把那些谢蛮少女和孩子们领到别处,留下孙宇轩照看保护,胡元礼则赶来见杨帆。
他手里还拿着已经做好的笔录,虽然还只是记录了寥寥几人的口供,可是他们所叙述的刘光业带土兵闯进山寨,肆意掠夺财富、恣意奸淫女子,但遇反抗,立即指认对方为流人叛党,残忍杀戮的桩桩罪行已是令人怵目惊心。
胡元礼赶到,见双方无事,这才放心,顺手就把已经做好的笔录递给了杨帆,杨帆随意翻看了几页,煞气顿时直冲泥丸。
他原还以为那些土兵只是奉命行事,所有罪孽都在刘光业一人,如今见了这份笔录,才晓得在刘光业这个恶魔的薰染下,山坡上那百余名土兵也都变成了真正的魔鬼,犯下了无穷罪恶。
杨帆冷冷地抬头,扫了草坡上的土兵一眼,最后一缕夕阳正映在他的眸中,血色殷殷。
刘光业同宋家老祖宗见过礼,正要就坡下驴回转居处,杨帆森然道:“刘光业,你不能走,也走不得!”
第五百五十章 一个都不能少
刘光业站住脚步,乜着杨帆道:“怎么?”
杨帆向他一指,沉声喝道:“把他拿下!”
刘光业惊怒道:“你敢!你我同为钦差,你凭什么拿我?”
“就凭这个!”
杨帆也不动怒,只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圣旨,这些重要的东西他一直是随身带着的,方才匆忙之间也没忘记。
杨帆把圣旨高高擎在手中,大声道:“圣上有密旨一道,授予杨某特权:监察诸道御史,发现作奸犯科、民怨深重者,可先斩后奏!”
马桥虽然惊奇于杨帆的提前发作,却是毫不怠慢,把手一挥,两个心腹校尉便冲上前去,一把摁住了刘光业。
刘光业又气又急,大骂道:“本官怎不知有这道密旨?杨帆!你假造圣旨,罪在欺君!”
转眼看到牛一郎二人呆若木鸡,刘光业又骂:“你们两个蠢货,还待着干吗,快来救我!”
杨帆道:“这两个人,一并拿下!”
马桥又把手一挥,四个校尉冲上去,不由分说将牛一郎二人也扭住了手臂。
宋家老祖宗见此情景,惊骇不已,连忙道:“两位钦差,两位钦差,不可伤了和气,不可伤了和气。你们两位……”
杨帆走上前去,对他和气地道:“老人家,你们宋氏世代居住于此,乡里乡亲,如同一家,相信也不愿意自己的家乡被一个酷吏贪官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晚辈来时路上,就听说因为刘光业的暴行,使得蛮州百姓民怨沸腾,今烽烟已起,若是有人攻城,恐怕刘光业脱不了干系。晚辈这么做,是为了平息蛮州民愤,于宋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家的话,晚辈本不该不听,只是此事干系国法,还请老人家不要过问,晚辈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这……这……”
人老成精,宋家这位老祖宗别看年纪大了,心眼动的却一点也不慢,他可不相信同为朝廷官员,杨帆敢假冒圣旨来擒拿另一位钦差,纸包不住火,这么做早晚露馅。
如果这圣旨是真的,那他就用不着管了。再说,刘光业在蛮州的所作所为,宋家人真的毫无怨愤?他方才作势劝解,只是摆明宋家的态度,这样的话,将来不管是杨帆一派得势,还是刘光业一派得势,都和他宋家没有关系。
如今漂亮话已经说完了,老人家便连连叹息,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由他的子孙们扶着,上了他的华盖轻车,径直离开了。
宋家这些人一走,现场便只剩下杨帆的人,只是胡元礼虽是杨帆一伙,却不可能参与杨帆的机密,马桥虽然满腹疑窦,现在还是不能发问。
草坡上的土兵见他们倚为凭仗的刘钦差叫人捉了去,又见三百禁军军容严整,一见就叫人心神摧折,哪有勇气作战,便打了退堂鼓,两个头领核计了一下,就想领着人撤退,杨帆一见他们阵容移动,马上命令道:“圈住他们,谁敢妄动,格杀勿论!”
马桥讶然看了杨帆一眼,杨帆重重一点头。
两人做了多年兄弟,彼此知心会意,杨帆只是点了一下头,马桥就已明了他的决心,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他还是马上做了决定。
马桥把命令一下,手下令旗挥动,三百铁骑一磕马腹,缰绳轻抖,肃立如山的军阵突然动了,虽只三百人,徐动如林,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片刻功夫,三百骑就由徐动变成疾驰,一人负责三丈方圆的距离,整个儿散开来,把那一片山坡团团包围,一个个骁勇的禁军骑士高擎长矛缨枪、或者刀盾互击,敲击节奏,杀气凛然。
那些土兵惶惑地站住,阵形散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宋万游带着几名亲兵远远驰来,一见连刘光业都被擒下了,不禁大为惊讶。
杨帆不容他问,抢先问道:“明公,城头燃起烽烟,究系何故?”
宋万游道:“两峒三溪共十九寨谢蛮丁勇反了,现在正在攻城。他们说……说……”
杨帆眉头一皱,道:“说什么?明公何必吞吞吐吐?”
宋万游也是真的恼恨刘光业给他家族带来莫大麻烦,反正此事与他无关,看模样刘光业又做了杨帆的阶下囚,便把心一横,道:“他们说,他们反,不为反朝廷,只为反钦差。还喊什么‘不杀狗钦差,便屠巴江城!’”
杨帆眉头一皱,明知故问地道:“本钦差刚到巴江,自问不曾在本地做过任何一点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们为何反我?”
宋万游尴尬地道:“这个……,钦差说笑了,巴江城里,现在又不止……不止一位钦差。”
“哦……”
杨帆一笑,说道:“既然这狗钦差指的不是我,那就是指他了!”
杨帆指了指被两名士兵押着,腰都直不起来的刘光业,神色突然一正,说道:“本官刚刚看过胡御史的讯问笔录,所书罪行虽只冰山一角,可是刘光业在蛮州的所作所为,已可见一斑了!”
杨帆道:“胡御史!”
胡元礼拱手道:“下官在!”
杨帆道:“情况紧急,若不及时制止,恐黔中道诸蛮之反,便成燎原之势。你马上和宋县尊上城楼安抚城下百姓,告诉他们,刘光业在蛮州所犯的罪行,他们所受的委屈,皇上圣明,已然知晓,特派钦差大臣前来处理。叫他们停止攻城,一时三刻之内,我们一定给他们一个交待!”
胡元礼怔了怔,应道:“是!”旋即又压低声音,道:“杨郎中,虽有圣旨,谨慎从事!”
杨帆启齿一笑,也低声应道“胡兄放心,杨某省得,先安抚了城外的乱民再说,否则真要生起大乱,你我难辞其咎!”
胡元礼深以为然,点头道:“是!我这就与宋县尊同去!”
宋万游犹犹豫豫还拿不定主意,已被胡元礼扯着,骑马离开了。
这时,马桥才凑近杨帆,低声道:“你怎又改了主意!”
杨帆沉着脸道:“因为,我原想杀的,只是刘光业一人!”
马桥一惊,道:“那现在?”
杨帆缓缓扬眸,向山坡上聚成一团的土兵们冷肃地一扫。
马桥倒抽一口冷气!
※※※※※※※※※※※※※※※※※※※※※※※※※孙宇轩把那些童子和少女带离原处,避到一片草坡下,像只护雏的老母鸡般独自守在外侧,不安地走来走去。
胡菲姑娘走过来,担心地道:“那个狗钦差气势汹汹的,是去杀杨钦差的么,他……他要是杀了杨钦差,会不会调转头来就杀我们灭口?”
孙宇轩“嗤”了一声道:“就他?他能杀得了瘟郎中才怪,杨帆那小子岂是善茬儿。只要杨帆不死,又岂会坐视他来杀你们。”
胡菲“喔”了一声,道:“这个杨钦差,很厉害么?”
孙宇轩脱口道:“那当然,在我们刑部他是蝎子拉屎独一……,咳咳!当然啦,他虽然厉害,我也不差。只不过这次出京,他是正使,规矩摆在那儿,我不便擅自出头作主罢了。”
胡菲听了两眼发亮,兴奋地道:“那……狗钦差去找他的麻烦,他会不会一刀把狗钦差宰了?我看他脾气大的很呢。”
孙宇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怎么可能,你想的太简单了。刘光业好歹也是一位御史,怎能说杀就杀。杨帆打他一顿可以,想杀人,他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的。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刘光业犯下如此恶行,我回京后,一定会替你们上奏皇帝,弹劾于他的!”
孙宇轩舔舔嘴唇,忍不住又问:“那啥……刚才的询问被打断了,我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咳咳,有心上人了么?”
胡菲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念念不忘这个问题?不过转念想想,她不过是山寨一蛮女,这个从大周京城里来的汉人大官居然对她如此痴迷,不觉又有些得意与感动。
一句话儿冲到嘴边,忽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向孙宇轩调皮地一笑,妩媚地道:“心上人呀……,你猜!”
孙宇轩酸溜溜地道:“姑娘冰肌雪肤,玉软云娇,天姿灵秀,仙材卓荦,岂能没有倾慕者,想必……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吧?”
听了他这么多的溢美之辞,胡菲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地低下头,轻声道:“人家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孙宇轩急了:“那你究竟有没有心上人呐?”
“孙郎中,孙郎中!”
被他派去探讯儿的一个书吏提着袍袂,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孙郎中,我……我找到杨郎中了。”
孙宇轩一喜,看看那人身后,并无一兵一卒随来,不由怒道:“不是叫你禀明杨郎中,派些兵丁保护人证么?”
那人站定了身子,喘息着道:“不……不用派人来了,那百余名土兵被……被砍死好几十个,剩下的不敢反抗,全……全被捆了,连……连刘钦差都被五花大绑地押走了,说是……说是要公开处斩,以息民愤!”
“啊?”
孙宇轩听的直起了眼睛,失声道:“杀头?”
胡菲瞟了他一眼,小声道:“我看这位杨钦差比你说的要厉害许多呀!”
孙宇轩马上挺起胸膛,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孙某身为副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矣。若我是正使,一样会毫不犹豫地砍了刘光业的狗头!”
一句话说完,他便攥住那书吏的手腕,把他拖出老远,紧张地问道:“杨郎中真要杀刘光业,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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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你敢?你真的敢!
巴江县城的城墙并不高,低矮的城墙,一些夯土处已经出现了裂缝,一段段城墙上长满了杂草,持着梭枪竹箭的壮丁在城头上跑来跑去,神色十分紧张。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放眼望去,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如满天繁星。城墙下燃着几大堆篝火,还有人不断拖来整棵砍下的大树充作木材投进火堆,火苗子几乎窜到城头那么高,热力更是烘得城头一大片地方无法站人。
城上城下,一片通明。
两峒三溪十九寨的苗人对杨帆是完全相信的。苗人性情直爽,他们一旦相信了一个朋友,就绝不会轻易怀疑朋友的用心。他们相信棵蛮族长,所以对这位族长赠送狼牙项链的杨帆便也深信不疑。
那项链并不是落在谁手里都能成为信物的,棵蛮族长在把它送人之前,早在上面镌刻了一些外人看不懂的暗记,这些暗记与谢蛮族的一些暗记是相通的,只有他们精通本族文字的巫师或酋长才能看明白那些暗记,从而确认持有者是否就是被赠予者。
杨帆确是被赠予者,所以他的为人就值得信任。
可是自从城头喊话,叫他们暂停攻城,必会给予他们一个交待开始,已经隔了很长时间了,城上再没有别的表示,也始终不见杨帆出现,城下的人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们与杨帆原来商定的是打进城去,趁乱袭扰一番,制造足够的声势,然后天明前撤离,接下来的事交给杨帆。如今的变故并不是杨帆事先与他们约定的,杨帆又始终没有出现,众头领不禁生疑:“这真的是出自于杨帆的主张还是宋家的诡计,他们意图拖延到天明么?”
几位峒主、溪主和寨主聚在一起研究了一下,大部分人都决定不再等了,如果城上没有进一步表示,那就继续攻城。
其中尤以胡菲姑娘的父亲态度最为激烈,他家里四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姑娘,一个家庭儿子多了,女儿便成了心肝宝贝,女儿被抓进城去,落在那些禽兽兵手中,如果不及时救出来,天知道她会遭遇多么难以想像的悲惨下场,作为父亲,真比谁都着急。
他带来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胡菲姑娘的两位兄长,也是手持苗刀,杀气腾腾,不断蛊惑各位头人赞成他老爹的意见。
主持会议的两峒峒主也沉不住气了,他把一根用来拨弄火堆的木棍一撅两断,厉声道:“不理会他们了,攻城!”
号令一下,城下的呐喊厮杀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在静谧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黑压压的夜色中,一具具简易云梯被抬了出来,等赶到城下时,已被火堆照得清清楚楚。他们有意利用巨大的火堆所产生的向上翻腾的热浪,使得此处城头无法站人,并选择这些地方用以攀登,但他们的动作也就因此容易被人看见了。
城下,一枝枝竹箭向城上飞去,城上的人也后退了一段距离,避开汹涌的热浪,将一枝枝竹箭抛射下来。
箭雨泼下来的时候,攻城的勇士已经举起了藤盾,这种竹箭轻飘飘的穿透力不强,全凭上面淬炼的毒药伤人,藤盾完全挡得住。
宋楚梦穿着一身藤甲,紧张地守在城上,城池一旦攻破,损失的可是他宋家的财产和安全,宋家有几位长辈都住在城里,尤其是宋家老祖宗为了治病也搬来了此处,虽然攻城的谢蛮口口声声只诛狗钦差,可谁知他们一旦攻进城来,会不会失去控制。
自从他转达了杨帆的意思之后,攻城停止了,宋楚梦心中很是松了口气,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杨帆赶来,眼见安抚无效,谢蛮又要攻城,宋楚梦的心都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运兵道飞也似的冲上城头,二话不说就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掷下了城墙。
“嗵嗵嗵!”
数十颗圆乎乎的东西摔到城墙下,骨噜噜地滚出好远,城下的谢蛮勇士只道城上抛下了什么厉害的秘密武器,急忙举盾戒备,可是半晌也没发生什么事,他们稍稍移开藤盾定睛望去,熊熊火光下才看清城头掷下的是一颗颗人头。
谢蛮武士有些发怔,他们还没有攻上城去,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人被俘虏,也没有尸体遗在城头,那这人头是哪儿来的?
“女儿啊!菲菲!我的菲菲!”
老胡最先反应过来,老泪纵横地扔了盾牌,扑上前去捡起了一颗人头,老胡捧头在手就着火光一看,是个满脸暗疮的一个男人,老胡顺手把人头一扔,再捡起一颗,这人一口的黄板牙,牙缝里还塞着一片菜叶,也不是!
胡菲的两个哥哥也疯了,丢了刀枪扑上去逐颗地认着人头,认了一会儿,胡老大突然反应过来,叫道:“不对呀,咱们寨子里被带走的人不是阿娅(女孩)就是得苟(儿童),这些人头怎么都是成年的汉子,而且……一个也不认识啊。”
胡老二一听用力拍了一下脑袋,附和道:“对啊!阿爹,此事必有蹊跷!”
老胡回过味儿来,仰头向城上看去。
就在此时,城头打出了无数的灯笼火把,本来城头就被巨大的篝火堆照的通明,只是篝火燃烧的地方热浪上冲,实在站不住人,上面的人只能在热浪喷涌不到的地方露面,那里光线要暗一些,这回城头也打起火把便亮如白昼了。
“城下的谢蛮兄弟们,本官是钦差杨帆!”
一个清朗悠扬的声音在城头响起,城下的谢蛮勇士纷纷抬头看去,就见一人立在城墙上,被数枝火把照耀着,未等城下骚乱再起,那声音又赶紧道:“我这个钦差,并不是你们要杀的那个钦差,你们要杀的那个人,在这里!”
毕竟知道他是棵蛮所信任的朋友,并且与谢蛮有密约的仅限于几位首领,普通的谢蛮并不知道他的身分,他若不赶快说明,怕是要替刘光业被人问候无数声祖宗,再伴以瓢泼大雨般的冷箭了。
杨帆用手一指,刘光业便被人押上了城头,站在城墙上,五花大绑。也幸亏他是五花大绑的,那些弓箭手乍见如此情景,晓得必有变故,便凝而不发了。
可是那些家中有女子被刘光业带去的土兵奸污的,家中有财物被他们掳夺的、房屋被他们焚毁的、因为拒绝交出与他们亲如一家的流人或者抵抗掳夺奸淫而被杀死亲人的,却是两眼赤红,恨不得立刻扑上城头,把刘光业活活咬死。
总算各部头人一见这般情形,晓得变故是因杨帆而起,急忙约束着部下,才没有发生人如蚁附、前赴后继,只为一个爷们的壮观景象。
杨帆也清楚此时此刻不能按部就班地打官腔,得特事特办,具体的事情得等城下谢蛮的情绪安定下来再说,因此马上提高声音又道:“刘光业在蛮州的所作所为,朝廷已经知道了。此人秉天子旨意而来,悖天子旨意行事,罪大恶极,理当诛杀!”
刘光业被反绑双手,嘴里塞了两个核桃,撑得根本合不拢嘴也说不了话,只能用无限怨毒的目光瞪着杨帆。
杨帆转身看向刘光业,戟指喝道:“刘光业,以你所作所为,立杀、决杀、不可留!本钦差奉天子令谕,斩杀罪臣刘光业,动手!”
刘光业的瞳孔蓦地放大,他口不能言,眼中却分明问出了他最想说的一句话:“你敢?你真的敢!”
回答他的是一口雪亮的钢刀,钢刀一挥,一腔子热血便“噗”地一声喷上半空,一颗人头摔到城下的泥地上。
一个大胆的谢蛮勇士跑到城下拾起那颗人头,又一溜烟儿跑到一个火堆前,很多人围过去看,片刻功夫就辨明了刘光业的正身。
刘光业去各家寨子里作威作福、烧杀掠夺时都是亲自带队,但凡见过他的人,又有谁能忘得了这个大仇人。
城头,左右挟着刘光业无头死尸的士兵被他腔子里喷出来的血糊了一头一脸。杨帆稍一摆手,二人便用力一推,无头死尸栽下城墙,“嗵”地一声沉重落地。
城头上,宋楚梦呆若木鸡。
杨帆刚上城头时,因为有他解围了,宋楚梦还由衷地感到欣喜,现在真是被吓呆了。
他倒不是心疼刘光业,如果能杀,他也早把刘光业干掉了。只是,一位朝廷大员、一方天子钦差,杨帆说干掉就干掉了,居然一点都不犹豫,这可真把宋楚梦吓着了。如果他知道杨帆在姚州还干掉了一位钦差,乃是一位杀钦差专业户,只怕更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不错,圣旨上的确是授予杨帆临机专断之权,可是自古以来,享有这种特权的钦差并不少,然而除非皇帝事先就已经授意他要去干掉谁,奉旨钦差很少会擅自诛杀大臣。
皇帝授予你这种特权,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你今天依此特权斩了大臣,那没问题,改天朝堂上变了风向,这也未必就不能成为别人攻讦你专权滥权的依据。可是杨帆……他真的毫不犹豫。
宋楚梦还在发愣,宋万游畏畏缩缩地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叔父,咱们的人……也被押上城墙了。”
“呃?”
宋楚梦如梦初醒,扭头一看,就见每两名禁军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土兵,又把近一百名宋氏土兵推到了城墙上,密密匝匝地站满了整整一面城墙,仿佛那面城墙陡然间又加高了一层……
一时间,城下上万的谢蛮勇士也不禁摒住了呼吸……
第五百五十二章 各有所
“砰!”
“砰!”
“砰!”
每一颗人头落地,都像是一记沉闷的鼓声,而所有听着这“鼓声”的人都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了。
偶尔会有一颗人头落地时恰巧砸在一块石头上,“砰”的一声就变成“噗嗤”一声,仿佛摔烂了一个西瓜,让城上城下的人眼角的肌肉都古怪地抽搐几下。..
没有人想得到杨帆会有这样的办法来结束这场战乱,一颗接一颗的人头摔落,把城下谢蛮心中的怒火、悲愤渐渐湮灭,胸臆中涌起的,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仇人授首,仇人头落,曾被他们祸害过的谢蛮族人一个个泪如雨下。
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俩站在城头像在打摆子,身子抖个不停。
每一刀挥起,都像是砍在他们的脖子上,砍得他们心惊肉跳。
杨帆若无其事地站在他们旁边,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他在突厥戏弄过吐蕃人的大相,让吐蕃王相从此撕破了那块遮羞布,整天只顾寻找对方的罩门,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次王孝杰兵发安西四镇,能一举击溃吐蕃和突厥联军,吐蕃没有派出屡败王孝杰的军神论钦陵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而不让论钦陵挂帅,就是因为吐蕃王对他的猜忌,不想让他再掌兵权,这其中有谁能想得到几年前杨帆在吐蕃城里做的那一场小小游戏?
吐蕃之行,杨帆没有惊天动地的作为,可是那一场变戏法般的游戏,其影响之深远、影响之巨大,却不只关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关乎到几个国家的国运,古往今来,多少人有这般本领?
善战者无赫赫战场。
他在薛延陀,也曾把突厥联军戏弄于股掌之上,不但成功地挑起了突厥内部帝后两族之间的纷争。而且十万南征大军仓惶奔突。来而复返,损兵折将,足足丢下近半数的勇士,以致突厥迄今尚未完全恢复元气。
在朝中他又做了多少事?多少风波背后有他的身影?多少权臣或升或迁,都有他暗中的作用?那些,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掀天之波!眼下只不过杀了一个御史、百十个土兵,虽可唬得城下城下上万谢蛮面无人sè。于他而言,却不过是见了一道浅浅溪流,实在谈不上什么壮观。
杨帆负手站在那儿,还与宋楚梦谈笑风生。
不过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隐隐透着些责备和严厉:“使君与明公并不曾与刘光业同流合污,可以说。对他在蛮州的种种所为,两位也是心怀不满与反对,可惜……不曾付诸行动,反而借兵与他,纵使他犯下如此恶行!”
杨帆的语气低沉了些,说道:“如此,你们虽未为恶,却难免纵恶之嫌。两位。你们是一方大族首长。当保百姓平安,如今却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愧对了百姓的奉养啊!”
“噗!”
前面又是一声快刀过颈的响声,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齐齐打了个哆嗦,连忙称是。
城头喊话声起:“杨钦差有言,今杨钦差上承圣意,下念黎庶,诛杀一众jiān恶,还你等公道。各位乡亲激于忿念,啸聚于城下,今jiān恶已除,你等当速速退去,勿再生事端。若峙而不退,难逃叛乱之名,到时朝廷大军一到,立刻齑粉!
各峒、各溪、各寨首领各自约束本部,立即返回山寨,钦差不会派一兵一卒追赶。今rì围城之举,亦可由我家钦差替你们禀明皇帝,以祈宽宥!明rì,我家钦差将亲赴山寨,与你等磋议善后事宜,我家钦差将匹马单枪,独自前去,以示诚意!”
是夜,两峒三溪一十九寨苗蛮,cháo水般退却!
火把如火龙,继而散作满天繁星,隐入重山密林,终至不见。
一场大乱,弥于无形。
※※※※※※※※※※※※※※※※※※※※※※※※※
宋家老祖宗坐在一张藤木椅上,默默地望着檐下串成了线的雨水。
这一场雨,把暑气一扫而空,有了一种清凉之意。
老人年纪大了,所以宋万游很体贴地给老人家膝上搭了一条毯子。
廊下开着一丛金花茶,叶片深绿,如皮革般厚实,狭圆的叶片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微微泛着一抹白。一朵朵金花耀眼夺目,晶莹油润,仿佛涂了一层蜡,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杯状的、壶状的、碗状的花朵娇艳多姿,秀丽雅致,就像站在廊角亭柱下的两位黄衫侍婢一般美丽动人。
宋楚梦和宋万游分别站在老人家左右。
宋楚梦叹息道:“孙儿作梦都盼着那刘光业早些离开我蛮州,却没想到,最后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不过,好在一切有杨帆担待。”
宋万游也笑了,欣然地看看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下被雨水洗得澄碧一片的花圃园林,惬意地道:“这场雨下得好啊,把一切血腥都洗得干干净净,还了咱蛮州一个清平世界。”
老人双眼半睁不睁的,看着眼前雨帘下摇曳的金花茶似乎正神游物外,两个晚辈沾沾自喜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老人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宋楚梦和宋万游连忙欠了欠身子,闭上了嘴巴。
老人沉默有顷,方缓缓地道:“谁说一切都结束了?”
两人又欠了欠身子,不敢多话。
老人叹息似的道:“这场风雨,才刚刚起来,才刚起来啊……”
宋楚梦和宋万游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不解,却不敢追问。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记住,朝廷让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谁坐朝廷,咱们就听谁的!这样,不管谁做了朝廷,都放心咱宋家,也不会因为前事而怪罪咱宋家。你们以前做的很好,以后还要如此。这是我宋家基业可保万世的根本!”
宋楚梦和宋万游一齐欠身道:“是!谨遵老祖宗训示!”
风雨飘摇如烟。将整个苗寨都笼罩在雾一般的山雨之中。
一幢幢苗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杨帆所在的苗楼就建在山坡上,典型的苗楼风格,两层的木质小楼,二楼分为三间,中间是外探的竹栏杆。敞开式的,坐在里面,可以将楼外风景一览无余。
山下是一块块不规整的山田,一道银亮的小河穿行其间,不见其首,不见其尾。首尾都隐没在雨雾里。又有一条小路从一座座苗楼中蜿蜒绕过,一直探到山下的小河旁,又穿过小河蔓延到对面的青山之中,仿佛一条土黄sè的长蛇。
楼檐下挂的有风铃,风铃不多,一共只有七只,但是有风,所以七只风铃奏响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交织出一首节奏永不重复的乐曲。
雨打在屋檐下。由稀而密,由密而稀。时而叮叮当当,时而淅淅沥沥,仿佛那清脆的风铃声的和音,于是那清脆之中便带了几分柔和,让这大自然的妙手奏起的美妙乐章更显迷人。
杨帆面前坐着一个中年人,这是一个中年汉人,在他手边放着一个褡裢,看装束看模样,就像一个行脚商人,只是一个行脚商人出现在大山重重的苗寨,这就透着些古怪了。
杨帆一边欣赏雨中苗寨的目光,一边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之后,杨帆收回目光,回首望去:“这么说,都安排好了?”
行脚商人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笑容,回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杨帆微微一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行脚商人微笑道:“杨郎中早该放心的,你要做的,只是因其势、借其势,掘一条河渠,渠成,水自到!而这水,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行脚商人也向楼外的雨幕望了一眼,轻轻伸出一只手去,让那清凉的雨水淋到他的手上,再从指缝间流下,悠悠地道:“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谁,也小觑它不得!”
杨帆知道他这番话说的是龙,也知道他这番话其实指的是谁。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半壁江山可定!”
行脚商人收回手来,看向杨帆:“听说郎中此行结束还要去长安的,那咱们就长安见吧。事情紧急,我还得马上赶回去。”
“好!”
杨帆站起身来,行脚商人微笑着起身,对杨帆道:“杨郎中这条渠掘的甚好,几位老人家都很欣赏。到了长安后,或许会有贵人想见见足下!”
杨帆拱手道:“荣幸之至!”
行脚商人举步向门口走,杨帆突然问道:“足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还一直不曾通报过你的名姓。”
那人“啊”了一声,道:“是了是了,在下莽撞!”
他回过身来,向杨帆郑重一揖,道:“在下姓林,名子雄,见过杨郎中!”
杨帆眉头一挑,道:“真名?”
林子雄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在下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这名字……自然是真名字!”
一幢样式完全相同的苗楼,同样是二楼的围栏处。
胡大、胡二、胡三、胡四,陪着孙宇轩孙郎中正在喝竹筒酒,孙宇轩喝得脸如猴腚,两眼发直,还不忘向他预定的四个大舅子小舅子介绍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孙某……孙某的妻子前年chūn上病故后,孙某一直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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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我要杀了他
杨帆并没有在苗寨逗留的太久。
刘光业死后,蛮州的大患和动乱的可能便宣告解除了。
谢蛮相对于乌蛮和白蛮乃至岭南道的狸僚来说,性情要温和柔驯的多,杨帆赶到时蛮州大乱才刚起了一个苗头,随即便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断平息,所以这里的乱子比起姚州要小得多。
接下来,杨帆就该去岭南了。
杨帆还在姚州的时候,岭南道战乱就已开始。
从剑南道到黔中道,再到岭南道,由西向东,朝廷的控制力量是逐步加强的,狸僚虽然团结,但是武装力量比起朝廷兵马却弱小的多,杨帆虽还不清楚岭南道目前的情况如何,但他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已尘埃落定。
“叛乱”很可能已经被平息,狸僚部落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朝廷的,他们很可能已经投降,杨帆就算现在匆匆赶去,大概也只能于满目疮痍、遍地血腥之中,看到万国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听到他放肆的大笑。
但是岭南,杨帆一定要去,那里的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一场关系到遥远的未来的战役,却刚刚拉开序幕……这几天,杨帆与胡元礼、孙宇轩分别会唔了多位谢蛮首领。
没错,是分别会唔。
按照杨帆的说法,他们有重要使命在身,马上还要赶赴岭南道巡视,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所以安抚谢蛮的事情必须加快步伐,因此从远远近近各处山泽赶来的峒主、溪主、寨主们,以及黔中道的各地官员们,他们必须分别接见。
杨帆是正使,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最艰巨的任务,由他本人来接见那些满腔怒气的苗寨首领们,听他们诉苦水、泄愤懑,并进行安抚。胡御史则负责接见各地来请见的官员,这些官员有流官、有土官,但是不管流官还是土官,因为有朝廷委任的官职在身,所以言谈举止还是比较客气的。
至于孙宇轩,杨帆交给他的任务更简单,虽然刘光业已经死了,从他们已经掌握的刘光业犯下的罪行,足以确定他被处死是罪有应得,但是要上报朝廷的奏章,还是要详细写明刘光业在赶到蛮州后所做下的一切经过的。
这些事就交给了孙宇轩,由他随时传讯证人,整理口供。
三天后,一些住在更偏远山区的谢蛮头领还没有赶到,杨帆就决定离开黔中道,赶赴岭南道了。
杨帆决定把胡元礼留下继续未尽的善后事宜,自己和孙宇轩赶往岭南。
龙武卫的铁骑候在苗寨下的小河旁,杨帆和孙宇轩作远行装束,在留守的胡元礼以及苗寨头领们的陪同下沿着如蛇的小路漫步向山下走去。
青山翠绿,流水淙淙,远行的人已整装待发。
“各位首领,请留步吧!”
杨帆回身拱手,向众苗寨首领含笑致意,同时交换了一个只能意会的眼神,众苗寨头领心领神会,纷纷还礼致意。
杨帆又对胡元礼道:“胡兄,黔中道未尽事宜,就劳烦胡兄了。我们此去岭南事了,便与胡兄定在荆州会合吧。”
胡元礼微笑点头:“杨郎中放心,此间未了事宜,胡某一定处理妥当!”
杨帆点点头,又向众人抱拳一礼,回首对孙宇轩道:“孙兄,咱们走吧。”
孙宇轩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双眼睛在相送的人群里扫来扫去,似乎想找什么人,终至黯然一叹,怏怏地点点头,随着杨帆默默转身。
有侍卫牵来马,杨帆一扳马鞍,纵身上马,矫健的很。孙宇轩却似靴重千斤,他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幢幢苗楼,轻叹一声,这才抓紧马鞍,抬起脚来。
就在这时,一缕歌声在山间响起,声音清脆的就像那山中翠竹制成的竹笛般悠扬,灵动的就似那飞上枝头的百灵般曼妙:
“初相会来,恶吏手中哥护妹,钢刀你为妹来挡,皮鞭你为妹来抗……”
孙宇轩差点一脚踏空把鼻子磕到马鞍上去,他惊喜地回过身,循着那袅袅的歌声寻找着她的人,他找到了,那是胡菲姑娘,不会错,刚才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
“初相会来,好比鲤鱼会大江,鲤鱼得会长江水,鱼水恩爱意情长……”
孙宇轩看到了,一幢苗楼,一片青翠,青青衣衫的胡菲姑娘站在青青树下,仿佛苗山上最美丽最鲜亮的一片叶子,清悦的歌喉正是由她而起。孙宇轩激动地眺望着她的倩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山坡上静了一会儿,胡菲姑娘歌声又起:“采茶要采大山茶,采花要采杜鹃花。花开朵朵有人采,妹唱山歌无人答。”
她的歌声里不觉有了些幽怨伤心的意味,孙宇轩急得直搓手,奈何却不知该如何安抚表达,唱山歌,他实在是不会呀。
陪着父亲来为钦差送行的胡家四兄弟挤眉弄眼地低语了几句,年方十一的三弟被推了出来,站到了孙宇轩的旁边,拢起嘴巴替他唱道:“阳雀喜爱青山岭,牛马喜爱青草坪;蜜蜂爱花鱼爱水,我爱阿妹口难开。”
山坡上胡菲姑娘的歌声又带了欢喜之意:“初进花园看海棠,好比范郎会孟姜;妹愿做个孟姜女,久留恩爱远传扬。”
“鱼在滩头会了伴,鸟在山中遇知音。要做江河不断水,不做竹笋早空心。”
“要学青松青到底,不学桃花一时红。女:妹是蜡烛一条心,再不分花与别人……”
一场别开生面的对情歌在坡上山下此起彼伏地唱起来。
胡元礼和杨帆并肩站在一块儿,手捻胡须,摇头晃脑地听了一阵,笑眯眯地对杨帆道:“杨郎中,我看……还是请孙郎中留在蛮州,由胡某陪你赴岭南去吧。可好?”
杨帆颇有禅意地一笑,道:“甚好!吾也正有此意,君子当有成人之美嘛。”
“呵呵呵……”
大唐的文官,少有愚腐者,两人相视而笑。
“哥为妹来妹为哥,鸟为青山鱼为河。春寒阳雀死在冷,要学鲤鱼共条河……”
越来越是缠绵火辣的情歌声里,马铃声声,杨帆一行人的队伍离开了苗寨,踏上了赶往岭南道的山路。
山路崎岖,一道九转,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青山深处,终不复见。
※※※※※※※※※※※※※※※※※※※※※岭南道,潘州府。
刺史府邸,如今已经做了钦差行辕。
万国俊坐在上首,听那手下仓惶报讯:“中丞,杨帆去姚州,黄景容死;去蛮州,刘光业死。如今,他又奔着潘州来了。”
“砰!”
一只酒杯迎面飞来,正砸中他的鼻子,登时鼻血与酒水长流。
那人痛得眼泪都下来了,捂着鼻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万国俊。
万国俊沉着脸色骂道:“你这意思,他来了潘州,本钦差也得死?他是扫把星转世还是瘟神下凡,有偌大威风!嗯?”
那人这才明白中丞为何发火,连忙辩解道:“小的意思是说,此人来意不善,中丞当谨慎才是。”
万国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刘光业、黄景容,这班蠢材,一向瞧不起本中丞,以为本中丞只能躲到来俊臣身后出谋画策,哼!蠢人就是蠢人,他们懂个屁!”
万国俊不屑地起来,负手而行道:“黄景容之死,在于酿成姚州大乱,刘光业之死,在于蛮州大乱将生。而岭南呢?”
万国俊如同一位伟大的帝王,把一只手缓缓一挥:“潘州乱了,却被本官弹指间便平息了,就连这潘州刺史府,如今都作了本中丞的行辕。如今岭南道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杨帆就是来了,能把本中丞怎么样,又有什么借口对本官下手?”
万国俊霍然转身,把手一指,厉声问道:“你敢反?”
两侧还坐了许多陪酒的地方官员和狸僚少数民族领袖,万国俊所指正是一位戴着羽毛华冠的酋长,那人被他一指,唬得连连摆手摇头。
万国俊陡然又向左一指,指着另一位地方首领,揶揄地道:“那就是你想反?”
那人吓慌了,刺史大人的头还悬在刺史府外的高竿上呢,万国俊这一指快把他的苦胆吓破了,赶紧表白道:“不不不,中丞诛除奸佞,还一方太平,我等对万中丞钦佩之至、恭敬之至。我等皆为忠良,怎么会反?绝不敢反!”
万国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官于国于民,有功无过,谁敢杀我?谁能杀我?”
……“我要杀了他!”
少年攥紧尖锐的石片,“嚓嚓”地磨着,用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冷静,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少年从身高上看约有十四五岁,只比成人低了一头,骨骼粗大,身材魁梧健壮。可是看他的容貌,却又充满稚气,似乎只有十岁上下。
此人正是潘州刺史冯君衡的儿子冯元一,今年刚刚十岁,只因天生骨骼粗大,生长迅速,所以身高体貌远较同龄人成熟。
冯元一一面说,一面在大石上磨着一块尖利的石片,看样子是想把它磨成石刀,他的双手已经被磨出了鲜血,但他却似毫无所觉。
在他旁边蹲着一个**岁的垂髻少女,容颜清秀,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元一哥哥,他是钦差呢,你怎么能杀得了他。”
“我不管!他杀了我爹,我就一定要杀他!”
冯元一恨迷心窍,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了。
这个时候,杨帆的队伍已经进入潘州范围。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千里来相会
“二瑶,你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一身浆洗的已经发白的圆领青布长衫的中年文士远远地唤了一声,搂着小裙子正抱膝蹲在冯元一身旁的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对冯元一道:“元一哥哥,爹爹唤我呢,我去一下。”
冯元一点点头,继续专注地磨着石刀。
小瑶跑到中年文士面前,仰起脸道:“阿爹,什么事呀?”
中年文士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满面愁苦。
这人名叫吕玄唔,本是刺史府中一个书吏,因为通文墨、善谋略,做事也谨小慎微、十分本份,所以甚受冯刺吏信赖。
冯刺史兵败被杀后,万国俊接管了刺史府,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书吏,倒是没有被冯刺史,虽说家中一点薄财都被乱兵抢光了,好歹忧命无忧,如今受万国俊征用,依旧在这“钦差行辕”里做事,安全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吕玄唔有心不说,可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又怕她给家里惹来祸端,吕玄唔只得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二瑶啊,你……以后不要跟小公子走的那么近了,避着他点儿,他……现在是犯官之后。”
小瑶眨眨眼,天真地道:“可元一哥哥不是坏人呐,再说,元一哥哥对我最好啦,怎么会害咱家。使君过生日时不还说,我既然跟元一哥哥这么好,将来干脆就做了冯家的媳妇吗,人家……家将来是要陪元一哥哥一生一世的!”
小丫头说着,脸蛋上居然漾起一抹羞意。
小丫头年纪虽小,这句话却不是童言童语。
那时代女子十五岁就到了法定婚龄,而南方地区女孩子成亲年龄就更小,其实即便到了年代,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一些女子依旧不等法律上已经向他们作出倾斜让步的十八周岁,还是十三四岁就成婚,甚至十三四岁已经抱了娃儿。
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耳濡目染,女孩子自然更加早熟,小瑶这句话说的可是诚心诚意。
吕玄唔听了这句话心中更加苦涩,他是什么身份,哪能高攀得上世袭刺史、俨然王侯的冯家?当初不过是冯君益生日庆宴上的一句笑谈罢了。他这女儿如能嫁予冯元一做个侧室,那都是他吕家祖坟冒了青烟。
可今时不同往日,冯家不止遭了大难,而且……吕玄唔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一心磨着石刀的冯元一,轻轻叹道:“如果是以前,爹爹巴不得能攀上冯家……,可现在不成啊。二瑶,你元一哥哥已经净了身子,要送进宫去做内侍的。”
说到这个,小女孩就不懂了,她眨眨眼睛,奇怪地问道:“阿爹,净了身子,是什么意思?”
吕玄唔欲言又止,又是长长一叹,说道:“总之,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切记!切记!”
※※※※※※※※※※※※※※※※※※※※※※※※※冯家的宅院像蛮州宋家一样,非常宽大。
这时,后宅一片荒芜草地中,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以口衔刀,匍匐在草丛中,悄悄向前窥探着,这是冯家派来的几位死士,专为解救他们的小公子而来。
冯家在岭南可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岭南冯氏,本是北燕皇族,北燕灭亡时,皇族冯业率三百人逃到岭南定居,并成为当地刺史。然而他是外地人,初到异地,号令不行,难以打开局面。
但冯家毕竟在这里站住了脚,不管中原谁做皇帝,冯家始终是这里的刺史。三代之后,他的后人冯宝娶了俚人大族冼氏之女为妻,得到俚人的全力支持,从此冯家才正式成为岭南第一世家。
到了隋唐时,冯元一的曾祖父冯盎已经坐拥几十州城数千里地,比王侯不遑稍让。冯盎去世后,冯家势力略减,却依旧稳坐在岭南第一大家的位置上。到了这一代,是冯元一的父亲冯君衡继承了潘州刺史之位。
万国俊在岭南倒行逆施,其手下也趁机作威作福,对冯氏家族和俚人部落多有伤害,冯君益愤而起兵反抗,结果被万国俊乞得李千里的大军援助,迅速平息了叛乱,冯君益被杀。
当然,兵败并不代表冯家彻底完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冯氏经营岭南数代,在此的影响之大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只是为了避风头,活下来的冯氏族人现在都籍由他们在当地无所不在的势力隐入了地下。
以冯君衡这一支来说,虽然冯君衡本人被处死,幼子冯元一和姐姐冯媛也被抓住,冯元一还被阉割准备充作宫奴。可他的母亲和长兄冯元圭、二兄冯元进却得以脱出了生天,现在不知藏在何处。
想把这个世家彻底毁灭,万国俊是办不到的。
几个死士四下窥探一番,把手一挥,便弯着腰向前悄悄闪去,身形灵动,犹如狸猫。
原来的刺史府冯家,如今已经做了钦差行辕。
侧院儿,一个五旬上下,鬓角有些花白的魁伟男子提前马鞭大步走进去。这人一身葛布长袍,年纪也过了半百,但是腰杆儿笔直挺拔,步履刚劲有力,虽然走在关押人犯的跨院里面,却似走在兵营中一般严肃。
在他身后,跟着十余个戎装兵士,此人正是平息了俚獠叛乱的李千里。
李千里原名李仁,乃是李世民皇子李恪的嫡长子,李恪死后,他的四个儿子被流放岭南。不过,处死李恪,这是长孙无忌干的事,跟武则天无关,当时武则天还是后宫一个小小才人。
武则天掌握大权后,于光宅元年,也就是杨帆随张暴出海,夜有大星当空的那一年,赦免了李仁兄弟,作为长子,李千里还袭了爵。
说起来,长孙无忌死于武则天之手,算是对李千里有恩,再加上赦免李千里的人也是她,那就更是武则天的恩惠了。
李千里很会做事,常有进献讨武则天欢心,后来武则天为了登基大肆造势,李千里积极响应,进献了大量祥瑞,因此武则天大杀李唐宗室,却有两人稳如泰山,女是千金公主,男是李千里。李仁改叫李千里,也是武则天赐他的名字。
李千里做官后只管军事,不管政务,政务实权一概交予朝廷委派来的长史负责,大概这也是他能在武则天的大清洗中得以幸存的一个原因。
李千里走进跨院的时候,几个负责管理官奴的小吏正恭敬地候在那里。
李千里扫了他们一眼,威严地问道:“那些阉割后的罪奴,如何怎么样了?”
一个小吏躬身答道:“大将军,准备充作官奴进献皇室的儿童一共五十四人,阉割时便死了七个,之后以体质虚弱、恢复不好,又死了九个,如今只余三十八人,其中还有十一个伤势没有痊愈,行动不甚便当。”
李千点点头,道:“嗯!那就是有二十七人如今行动如常了?甚好!朝廷又派了一位钦差来,万中丞已带人去迎接这位钦差,之后要设宴款待。你们把准备送进宫去的女子和小童带来,我要从那女子中挑些有姿有色擅长歌舞的,从这小童中也要选择些眉目清秀聪明伶俐的带走。万中丞吩咐,要让他们为新任钦差敬献歌舞。”
“是,小的遵命。只是……事情仓促,他们并未经过什么排练……”
李千里笑道:“咱们这岭南,不管官民,谁不擅舞?何况他们都是官宦子弟,这些东西都是自幼就会的,不用担心,不够严整也没甚么,我想……这只是万中丞向新任钦差炫耀战绩罢了。”
几个小吏连忙又躬身答应,赶去带那些犯官之后来让李大将军筛选。
这时,几个冯家的死士悄悄摸到后宅建筑群内。
“呀!”
一个婢女抱着一大木盆的衣服,正要绕到山墙后面的水井旁去洗衣服,忽见几个手执钢刀的大汉冒出来,吓得花容失色,手中木盆失手跌落。
自从万中丞入住刺史府,刺史府中的奴仆下人便成了万中丞及其所有随员的奴仆,万中丞手下那些随从、执役也对他们呼来喝去,这一大盆衣服就是他们丢给这个小婢女洗的。
“啪!”
一个大汉一弯腰便扣住了木盆,没有让它跌到地上。另一个大汉迅速闪过去,绕到那婢女身后,一把掩住了她的口鼻。为首一人一摆手,几人便带着这婢女和一盆衣服消失在旁边的密林之中。
须臾,密林中便传出了他们的盘问声:“说!小公子今在何处?”
潘州城外,杨帆一行人的队伍已遥遥出现,前哨回报,万国俊率潘州地方官吏及各山各寨的俚獠首领正在城门外恭候。
马桥听了对杨帆笑道:“万国俊竟会率众迎候在城外,看来你在蛮州的举动,已经把他吓破胆了,这是在恭维你呢。”
杨帆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御史台这班人狂妄惯了,黄景容不怕我,刘光业不怕我,万国俊又怎么可能会怕我?”
胡元礼这一路随杨帆前来,似也感染了他的一身豪气,闻言朗声主道:“我等心存正义,为国执法,有罪无罪,以法为秤,无罪不纠,有罪必惩,管他怕与不怕!”
杨帆大笑道:“胡兄所言甚是,万国俊究竟玩的什么花样,看看不就知道了?走!咱们去会会他!”
打马一鞭,杨帆便率先驰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较量
古老的夯土城墙,饱受风雨岁月的侵蚀,犹如一张老迈不堪的脸。
斑驳的城门比这张脸更显苍老,一旦推动起来,就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声,那门框晃动着,不知几时它就会寿终正寝。
杨帆抬头看了看立在城墙上的士兵,城墙上的野草茁壮地成长着,站得比城头的士兵还要精神。
随后,杨帆的目光缓缓降下,落到万国俊的身上。
一手导演了剑南、黔中、岭南等地血案,并因此逼反三地归附部落的万国俊笑吟吟地站在城下,满面春风。
一见杨帆伫马停下,万国俊便缓步走上前来,高高拱手,和颜悦色地道:“杨郎中,一路辛苦啦。本官迎接来迟,万祈莫怪啊,哈哈……”
杨帆翻身下马,拱手笑道:“下官往姚州去,往蛮州去,都未蒙迎接,倒是连连遇险,屡屡被人当成贼人,差点葬送性命。不意到了潘州,却蒙万中丞暨潘州各位官员郑重相迎,实在是意外的很。”
万国俊好象没有听出他的讽刺意味,却把神色一整,严肃地道:“杨郎中此言差矣。你我都是钦差,谈不上谁比谁低一头。若论官职,本官是御史中丞,可比你杨郎中高了许多。再论年纪、辈份的话……,呵呵,杨郎中你更是后辈、晚辈。然则本中丞听说,杨郎中此行,乃是监督本中丞在岭南一应行动,如此,本中丞就不可不迎,接迎足下,是因为敬重陛下!”
小人得志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如万国俊这般。
旁边站立的那些潘州文武官吏见万国俊名恭而实鄙,言语之间对杨帆不屑一顾的态度展露无余,对他的威风霸道更生敬畏之心。
杨帆听了万国俊的话,脸色登时也是一变,马上非常郑重地向万国俊揖了一礼。
万国俊讶然道:“杨郎中这是何意?”
杨帆肃然道:“万中丞哪怕距京城千万里之遥,对吾皇陛下依旧恭敬如常、一丝不苟,令后生晚辈敬佩不已,杨某受教了。”
“啊……”
万国俊捻着胡须,眨巴着眼睛,有点搞不清楚杨帆这般郑重其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要说杨帆是真的受教,因此对他执礼甚恭,打死他都不信。
杨帆行完了礼,便一脸惭愧地对胡元礼道:“不瞒胡兄,方才远远见潘州大小官吏拱手恭迎,连万中丞都肃立于门下,杨某心中不无得意啊。如今幸亏万中丞一言点醒!”
胡元礼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知道他绝不可能是接受了万国俊的什么教诲,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配合杨帆,只好抚着胡须点点头,微笑不语。胡元礼使这一招“闭口禅”,至少不会说错话。
杨帆对胡元礼反省完了,便从袖中取出皇帝赐予他的那道圣旨,轻轻摸挲着,异常恭谨地道:“万中丞所言甚是,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一应权利、尊荣,都是天子所赐,就更该时时警醒,万万不可恃权自傲、得意忘形才对。”
便是这道圣旨与自己全无干系,可它既是圣旨,朝臣也好、百姓也罢,见了都得肃立一旁以示尊敬,因为某种程度上,它就等于皇帝。何况皇帝给杨帆这道圣旨本就是授意他监督各道官员,与地方官员乃至万国俊等其他御史钦差有莫大干系。
一见杨帆请出了圣旨,潘州文武连忙神情一肃,闪向两旁站立,向杨帆一行人再度行礼。方才杨帆赶到,众人只是行了一个拱手礼,现在则需要行长揖礼了。众官员拱手高举,自上而下,腰杆儿深深地弯下去,众头人照葫芦画瓢,跟着“一揖到地”,这是站立时最具敬意的一种礼节。
不料万国俊一见杨帆请出圣旨,却傻了眼。
为何?
因为来俊臣是武周一朝唯一一个不论是不是重大的国家典礼,哪怕是武成殿上寻常见驾也要郑重其事行古代周礼的大臣。来俊臣自打第一次看见武则天,就是这样行礼,那时武则天还是太后。等武则天正式成了皇帝,自认为周武王后裔,大兴周礼之后,他就更是如此行礼了。
因此,朝中文武百官,别人平时见皇**是行揖手礼,唯独来俊臣行跪拜礼。等万国俊做了中丞,这事就不好办了。他的前任是行跪拜礼的,如果他见了皇帝却改了规矩,谁知道皇帝心中是什么感觉?
万国俊可没有打破传统的勇气,于是只好依照他的前任的规矩,也向武则天行跪拜礼。
现在杨帆请出了圣旨,如朕亲临。
万国俊方才口口声声说他此番率人相迎不是为迎杨帆,而是为了尊敬皇帝,那么他拜还是不拜?如果不拜,今日之事传回京去,会不会给皇帝留下一个心口不一,在皇帝面前一套、出了京又是一套的坏印象?
诸般想法在万国俊心中只是匆匆一转,他就咬紧了牙关,跪了下去,跪倒在尘埃之上。
潘州官吏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跪下,城门口几十号人忽啦啦就矮了一头。
杨帆一手捧着圣旨,一手轻抚圣旨那柔滑的缎面,怡然自得。
一拜,再拜,稽首。
等万国俊率潘州文武官吏重新起身的时候,众官员看向万国俊的眼神儿,便较大礼参拜之前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讥诮。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万国俊懊恼不已。
※※※※※※※※※※※※※※※※※※※※※※※※※※※接风宴是由潘州官吏们操办的,虽说潘州地贫民穷,又刚刚经过一场战乱,可是哪怕路有饿死骨,官员们要置办几席丰盛的酒宴,还是易如反掌的。
席间自然要提起杨帆此来潘州的用意,自然也要问起如今潘州的情形。
可是杨帆一旦问起御史在潘州有无违法乱纪之行为,不需万国俊开口说话,众官吏、头人便抢着盛赞万国俊如何英明、如何识破冯君衡的诡计阴谋,如何及时果断地平息叛乱……,总之,万中丞有功于国、有功于民,绝对没有错误。
杨帆一旦问起冯君衡在潘州的一贯表现和此番作乱的缘由和经过,万国俊只是扫上一眼,众官员、头人立刻又争先恐后地向杨帆控诉冯君衡在潘州如何的渔肉百姓、如何的欺男霸女、如何的蓄谋作乱,如何的罪有应得……杨帆与胡元礼对视一眼,笑了。
这哪里是一席接风宴,分明就是一场威风宴啊。
万国俊这是在向杨帆示威:“整个潘州已经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来了也无计可施、无所作为!”
真是这样吗?
杨帆端着酒,笑眯眯地瞟着那些对万国俊似鼠畏猫般的情形,心里头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能做到一寨之主、一地牧守的人物,真就怕万国俊怕到有人替他们撑腰时也不敢生起丝毫反抗之心。
“今日之宴既是为杨郎中接风洗尘,岂可有酒而无歌乐耶?”
万国俊笑吟吟地三击掌,堂下便走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肃手站立。
万国俊道:“宣他们上来,歌舞一番,为杨郎中助兴!”
“是!”
那人欠身一礼,躬身退下。
万国俊扭头对杨帆笑道:“潘州叛乱,本官镇定自若,及时扫荡平息。当然,其中千里将军也是居功甚伟,本中丞上奏朝廷的奏章里面,自然也没有埋没了千里将军的功劳。”
李千里闻言,忙放下酒杯,向他拱了拱手。
万国俊又道:“随同冯君衡叛乱的官员已尽皆伏诛……”
杨帆插口道:“尽皆伏诛?”
万国俊眼珠一转,笑微微地道:“或许有少许余党逃入深山丛林,不过……已不成气候。”
万国俊打了个哈哈,又道:“依照朝廷律法,犯官家眷,充没为官奴。这些犯官家的女子、童子,已尽皆削籍,充为奴婢,准备送进宫去充任宫女和内侍。如今还未送走,且让他们歌舞一番,为郎中助兴!”
城门处的一番较量,杨帆顺着万国俊的语气请出了圣旨,完胜第一局。到了这接风宴,就是万国俊的主场了。他先籍由潘州地方官员和头领们的顺从和恭维,给了杨帆一个下马威,现在又欲借助官奴歌舞,再扇杨帆一记大耳光。
你来,不就是为他们撑腰来的么?不就是想护他们周全么?现在该杀的我已经杀了,该抄的我已经抄了,剩下一些小崽子们,男子我统统阉了,叫他们再也做不成男人;女子我要统统送进宫去,让她们在宫里孤老一生,再也做不得女人!
你能如何?
你奈我何万国俊的眸中闪烁着丝丝寒意,挑衅地看着杨帆。
杨帆没有说话,神情肃静,目视前方,甚至没有睨他一眼,只是端起酒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对于将死之人,别人总是会宽容一些的,哪怕他恶贯满盈!
即便杨帆不来潘州,他也笃定万国俊将是一个死人了。他来,不是为了万国俊,而是为了一个更长远的未来,既如此,他又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作口舌之争呢?这样一想,杨帆觉得之前自己在城门处寸步不让,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万国俊盯了杨帆许久,杨帆既不与他对视,也没有只言片语相对,万国俊淡淡一笑,无趣地收回目光,又饶有兴致地看向堂前。
八少女、八少年,十六个犯官子女,身着彩衣正走上堂来。
冯元一身子高大,故而立在八少年之首。
他一走进来,便恨然看向万国俊,恨然看向万国俊的,又何止他一个。
十六个人,十六双目光,仿佛一枝枝利箭,早把万国俊射了个千疮百孔!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别开生面的接风宴
这些官宦家的少女和少年果然多才多艺,但万国俊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技艺高超与否,是否真能起到取悦佳宾佐酒助兴的作用,他只是想利用这些人向杨帆示威,所以他连乐师都不许用,从乐到舞再到歌,所有的一切都要由这些少男少女自己来完成。
八男八女商量了一下便开始分工,有的抚琴、有的弄筝、有的吹箫、有的拨弦,奏出曲子来居然也似模似样。另外几人则分出两人唱歌,其余几人表演了一曲胡旋。
一般的胡旋是两人共舞,这时却是六人共舞,两两一对,每队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他们的舞技或者各有高低,但是跳舞时的态度却同样的认真。
只是女孩子们的舞蹈动作活泼灵动,男孩子们不免就相形见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舞蹈技艺不如这些女孩子,而是因为他们受宫刑时日还不算太久,伤口刚刚长好,行动还有些不便。
这些少男少女舞蹈的如此卖力,当然不是真的有心娱乐这些宾客,而是迫于万国俊的淫威,心中满是恐惧,唯恐做的不好,回头又会受到他的折磨,所以孩子们竭力地演奏、舞蹈、歌唱的,可是整个大厅里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似乎无人欣赏。
他们都是官宦家的子弟,在场的许多官员与他们的父亲都很熟稔,有些以前交往密切的,还曾去他们家里拜访过,认的这些孩子,被孩子们称为叔父、伯父。
如今他们不但做了奴婢,而且那些男童尽数被阉割,从此成为一个废人,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官员们的心情又怎能好的起来?又哪能鼓掌、喝彩?他们没有潸然泪下,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万国俊一开始只顾欣赏杨帆越来越是阴沉的脸色,心中快乐无比,等他欣赏够了,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压抑。万国俊眉头一皱,开始大声鼓掌、大声喝彩,放肆地大笑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官员们应和,但是万国俊带着温和的笑容,两道目光却无比阴冷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时,官员们终于硬着头皮附和起来:
“好啊!好啊!”
“彩!”
“歌好、舞好、弹奏的也好!哈哈,哈哈哈……呵呵……”
官员们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发出的笑声更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们大笑和高呼的声音都有些走调儿,听起来就像是在号啕。万国俊却真的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
万国俊越笑越开心,前仰后合的快要坐不住了。
少女少男们的歌舞当然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又不是在表演滑稽戏。万国俊笑的是杨帆阴沉的脸色和官员们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万国俊笑得气喘吁吁地拾起衣袖,去拭眼角笑出的眼泪。
“就是这个时候!”
冯元一直舞蹈着,强忍着胯下隐隐的痛楚卖力地跳舞,他的眼睛却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万国俊的身影。当万国俊低头拭泪的时候,冯元一突然松开与他搭档跳胡旋的那个女孩,纵身向万国俊扑去。
他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柄石刀。
他们在进入轩厅以前曾经受到过检查,不过他们在被充为官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仔细搜查过了,此后他们一直被关在西跨院里,每个人都表现的很本分,所以被带进宴客大厅时,就没有检查的那么细。
说是石刀,那不过是一块扁平的坚硬石头,前端磨成了锐器形状,冯元一在进入宴客大厅之前把它平放在了鞋子里,又趁着要表演歌舞,需要整理一下鞋子的机会把它取了出来,所以得以骗过检查的人。
冯元一虽然只有十岁,却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强健体魄,他胀红着脸庞,眼中有泪光、也有愤怒的火光,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柄石刀,嘶声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万国俊笑得流泪,他正举袖拭着眼角,突闻惊变,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少年仿佛出了柙的猛虎,怒吼着向他扑来,不由大吃一惊。
万国俊不会武功,被人这么贸然扑到近前,想再躲就难了,此地乃是宴客的所在,他也不可能在身后安排两个护卫,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扑近,竟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
李千里惊见这一幕,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此地防务现在由他负责,如果万国俊在此地被杀,他可难逃干系。李千里一抬手就把自己面前的几案整个儿掀起来,向着冯元一猛砸过去,随即虎跳而起,作势欲扑。
与此同时,四下里惊觉突变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向前扑来。
“砰!”
几案平拍在冯元一身上,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落地滚了几滚,再站起来时,半边身子酥麻,手中的石刀也折断了。正欲扑上来拿人的众侍卫一见他撞进了宾客堆里,急忙身形一旋,又向他扑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又起,轩厅里突然又闯进几个侍卫来,他们手执钢刀,连劈带砍,杀的却是万国俊的人。万国俊手下的侍卫们连连惊呼,有人大吼道:“你们疯了么,怎么砍自己人?”
另外就有人大叫:“是奸细!他们是刺客!不是自己人!”
这时一个冲上去欲抓冯元一的侍卫被一个绊倒的宾客撞了一跤,飞出去撞中冯元一,将发愣的冯元一撞得踉踉跄跄跌出五六步,一个奸细见状,马上一个就地翻滚,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又从地面滚回去,在同伙的掩护下一窜而起,向外便逃。
万国俊的侍卫们手执利刃,纷纷追了出去。等万国俊醒过神来,只见厅中狼籍一片,刺客早已鸿飞冥冥。
这,是万国俊手忙脚乱之中所看到的一切。如果把方才发生的这一幕以放慢十倍的速度再回放几遍,万国俊或许会看清楚方才在轩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元一手执石刀,合身扑向万国俊!他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因此根本就没想过逃,这一扑他已用尽全力,武器是他手中的石刀,也是他的身体,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万国俊抬起头,袖子还没有放下,他左眼的笑泪已经擦去,右眼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则是一副凝固了的惊愕的表情。
冯元一执石刀的手奋力前指,距万国俊的咽喉不足半尺……李千里掀出几案,随即纵身而起。
坐在万国俊旁边的杨帆双眉一振,掌中酒杯脱手飞出,堪堪击中李千里的脚尖,李千里就似跃起时在什么东西上磕碰了一下似的,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疼得翻滚在地,酒杯摔的粉碎。
杨帆好象这时才发现有刺客似的,猛地掀起了桌子,满桌杯碟洒了一地,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摔碎的酒杯自然也混进了这些破碎的杯碟之中。
冯元一被几案拍中,跌进宾客群里。
宾客们吓呆了,吓得东奔西走,团团乱转。
如果万国俊看到他们在这一刻时的表现,非把他活活气死不可。这些官员和头人们的胆色至于小到这种程度么?他们之中不乏悍将与勇士,万马军中也面不改色,会被一场刺杀吓破了胆?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原地乱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挡住了那些手执钢刀扑向冯元一的侍卫,以至于手执折断的石刀站在那儿发愣的冯元一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这些疯狂地扑上的侍卫们砍成肉泥。
这时,逡巡巡在轩厅之外的几个侍卫见厅中发生惊变,立即拔刀冲了进来,因为这时四周的侍卫们都在拔刀往厅里冲,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同伙,以为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目的,都是为了解救钦差,所以没有一个人拦阻。
谁料他们冲进大厅,马上开始斩杀挡在他们前面的侍卫,侍卫们又惊又怒,一时敌我难辨。
杨帆掀翻了桌子,便陡然立起,本来是要冲向冯元一的,忽见冲进一群不是侍卫的侍卫,挥着刀乱砍,他脚下顿时一顿,仅仅是一顿,他这时的动作即便再放慢一些,万国俊也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杨帆只是身形一顿,他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头人突然尖叫一声,球一般弹了出去。
沾衣十八跌,四十八颤,端地**!
肥胖如球的头人仰面飞出,撞在一个手举钢刀,正要用力向冯元一劈下去的侍卫背上,侍卫应声扑出,撞在冯元一的身上,将行刺失败后、一时手足无措,只管站在那儿发呆的冯元一撞得倒跌出去,一连跌出五六步,离那几个闯进厅来滥杀侍卫的“侍卫们”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一个身手灵活的假侍卫一把拖起冯元一就走,众侍卫紧蹑其后,一逃一追,不知去向。
然后……哼哼唧唧的李千里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东奔西跑的官员和头人们惊魂稍定地站住脚步,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少女和孩子们缓缓站起身来,惊恐瑟缩……万国俊眨眨眼睛,吓飞的元神终于归窍,唯见满堂狼籍……“可恶!大胆!竟敢刺杀钦差!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万国俊终于清醒过来,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拍得桌上杯子碟子“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银制的提耳酒壶眼看就要被万国俊拍得倒下,杨帆一伸手就把酒壶扶住了。他翘着尾指,以拇指和食指拈着壶柄儿凑到嘴边,很斯文地抿一口酒,似笑非笑地对万国俊道:“万中丞这场接风宴,还真是别开生面!”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小子,聪明!
接风宴无法进行下去了,瑟缩发抖的犯官子女们被人带下去看押起来,又有仆役进来收拾一片狼籍的宴客大厅。万国俊在侍卫们严密的保护下,和杨帆、李千里等文武官员被引到了另一处客厅里叙话。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进来禀报,他们一路追杀出去,自刺史府大宅一直追杀出城,沿途了四个死士,其中三具尸体,本来活捉了一人,谁知回来的路上那人却突然毒发身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服的毒药。
那侍卫说完,战战兢兢地道:“被救走的孩子叫冯元一,是冯刺史之子。至于刺客的来历……因为没有活口,也……还不甚明了!”
“不甚明了个屁!”
万国俊怒不可遏,拍案骂道:“他们别人都不救,只救冯元一,必是冯氏余孽无遗,还有什么不甚明了的。”
杨帆淡笑道:“万中丞说,冯氏一党或有少许人物逃进深山,已然不成气候,如今看来,未必如引啊!”
万国俊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对李千里道:“千里将军,搜捕冯氏余孽的事,我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把他们统统揪出来!”
李千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要在重重山峦之中搜捕一群人谈何容易,即便再拨给他十万大军他也办不到啊!
可他不敢违拗万国俊的命令,只好一瘸一拐地上前领命。他的大脚趾断了,现在他还不知道当时那奋力一跃,究竟踢中了什么,以致伤的如此严重。
接风宴不欢而散,万国俊赌咒发誓地要杀尽冯氏余党,众文武和头人则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一哄而散。至于酒足饭饱的杨帆,则被请进了客房休息。
杨帆是一任钦差,而且有大批随员,所以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院落。冯家的宅子够大,比起蛮州宋家的府邸还要壮观几分,这里的一个院落比洛阳城里的一座府邸还要宽敞,三百多人尽数都能安置得下。
杨帆的住处独占一排三间的房舍,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书房,左边是卧室。卧室又分里边两间,外间是奴婢侍女们住的地方,只是不知万国俊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有意如此安排,并没有给杨帆派来一个奴仆。
杨帆也不在意,到了自己住处关好房门,正欲步入卧室稍息片刻,刚刚走出几步,脚下便是微微一顿。他的耳朵警觉地动了动,眸光微微一闪,便折身走回去,打开房门对正在院中安排防务的马桥道:“桥哥儿,使人去跟万国俊说,刚刚酒宴没有吃好,我肚子还饿着,叫他送些吃食来。”
马桥答应一声,唤过一个士兵吩咐几句,那士兵便飞也似地去了。
万国俊正在向手下大发脾气,护送杨帆至潘州的一名龙武卫忽然请求面见,万国俊不知道杨帆又有什么事情,把他叫进来一问,却是让自己给杨帆准备吃的。
万国俊气的鼻孔冒烟,大吼道:“本中丞不是他杨帆府上的一个管家,连这种事都要替他安排不成?你自去厨下言明就是,再用这种事情来烦本官,必把你打将出去!”
那龙武卫是个大老粗,做禁军做久了骨子里也有些骄横的味道,听他这么说话,把脖子一梗,昂然便走,连礼都不施一个,气得万国俊有心喝骂,又怕与一个小卒争吵丢了自己的身份,心里着实郁闷。
李千里一瘸一拐地又上前劝慰:“中丞息怒,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此处防务,末将已经安排好了,这就告辞回营,明日一早,末将马上安排兵马,进山扫荡。”
万国俊捋着胡须想了想,忽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杨帆到了潘州,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也只能在这些地方与本官争风啦。呵呵,想通了,本官也就不生气了。”
李千里心中暗道:“此人当真喜怒无常!”
※※※※※※※※※※※※※※※※※※※※※※※膳房的饮食准备的很快,因为他们本来就有几道做好的菜还来不及送到宴客厅去,便发生了刺杀事件,如今只须加热一番,就可以给那位新任钦差送去。
饭菜送到杨帆房中时,还有美酒一壶,杨帆似是有了倦意,接了酒菜放在卧室外间的屋里,却并不食用,而是返回内室休息了,不一会儿房中便呼噜声大作。
内室的呼噜声响了一阵儿,卧室外间侍婢下人居住的小隔间里,贴墙放着的一组壁柜突然开了一扇门,里边探出一个脑袋,像小老鼠似的四下看看,便钻出一个少年。这少年正是冯元一。
原来,冯君衡兵败被擒,冯氏家族成员纷纷逃散之后,就近逃进山去的一位冯家长辈派人入城探察消息,得知冯元一和他的姐姐被抓,其他人却生死不知,这位冯家长辈担心冯君衡这一房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来,要给冯君衡留下一点香火,他便派了几名死士进城救人。
冯元一还有个姐姐,年方十六,已经嫁了人,因为受父亲的牵连也被抓了起来,这位冯家长辈知道要从虎口夺人难如登天,如果要救两个,势必更加困难,因为根本没有理会她。不要说冯元一的这位胞姐已经嫁人,就算她没有嫁人,一个女子,在这重男轻女的长辈眼中,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几个死士潜进刺史府,按照事先探明的情报摸进西跨院,结果从那浣衣小婢口中意外得知,小公子已被万国俊带走。只是那浣衣小婢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清楚万国俊把小公子带走意欲何为……
几个死士只道万国俊意欲对小公子下手,不禁又惊又急,赶紧便换了那盆府中侍卫的换洗衣服,匆匆赶到前院。
这府中侍卫有万国俊的人,有潘州城的人,也有李千里带来的人,人员复杂,混迹其间,除非有人刻意盘问,否则难辨敌我。再加上今日为杨帆设接风宴,赴宴的文武官员和各位头人首领也都带有侍卫,就更容易混淆其中了。
几个死士本就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胆子极大,竟尔混到了宴客大厅旁边,见万国俊只是令这些犯官之后歌舞取乐,这才安下心来,他们本想等宴会结束,这些少年少女被带回居处时再下手,结果冯元一怒刺万国俊,整个形势便由不得他们来左右了。
他们虽然及时救出了冯元一,可是要想把他带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们来时的计划是潜进关押犯官子女们的住处悄悄把冯元一带走,等大批官兵赶来,已不容易捉拿他们。所以救援的人数有限。
如今要带着一个人强行突围,这点人数就不免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冯元一被几案横拍了一下,胯骨痛疼难忍,无法快速奔跑,偏偏他虽只十岁,身高却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不管是背着还是抱着都不方便,所以陷入了困境。
幸好冯元一够机灵,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智却远较同龄人成熟,心眼儿也多,几个死士带着他浴血厮杀冲出前院之后,冯元一就感觉他们力量单簿,这样很难逃脱,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冯元一叫人以布袍随便裹件东西冒充是他,叫死士们带走,他自己则留下来,暂且躲藏起来。这里本就是他的家,冯元一调皮好动,整日介和吕家妹子以及一些小玩伴在府中捉迷藏,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自然容易。
别人都以为他逃走了,他却藏在府中,等事情平息以后再逃出去反而更容易一些。事态紧急,那几个死士也知道想带着他逃脱追兵难如登天,仓促之下也无法商量一个更妥当的办法,便答应了他。
几个死士要单独逃命,其实更容易一些,只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替小主子制造藏身的机会,他们故意拖延了一阵,这才向外逃逸,也因此才被追兵穷追不舍,几乎无一人得以逃脱。
冯元一躲避之处正是杨帆下榻的这处客舍。这客舍平时没有人居住,只有几个仆役下人定时来洒扫一番,这样的地方正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天堂,他们以前就常在这儿玩,冯元一下意识地就选择了这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恰好成为新任钦差的落脚之处,龙武卫三百多号人走进院内的时候,他就赶紧躲到了这个壁柜里。
这个小隔间是主卧和客厅之间的一个小房间,专门用作晚间侍候主人起居的侍婢歇息,一向不引人注意,贴墙置放的那组壁柜更是被人当成了摆设,他以前与人捉迷藏就曾多次藏在那里,从不曾被人发现。
杨帆要了酒肉饮食不吃,却回房睡觉去了,食物就摆在这间小屋的炕桌上,肉香从壁柜缝隙传进去,躲在里边的冯元一顿觉饥肠辘辘。
原本为了筹备下午这场宴会歌舞,他就没吃午饭,而且他们这些官奴也没有早饭可吃。从一怒刺杀到被救走隐藏,眼下已经到了黄昏,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耳听房中呼噜如雷,冯元一哪里还忍得住。
方才杨帆把酒肉放在几案上时,他在壁柜缝隙中就看的清楚,杨帆自始至终都没打开检查过食物,想必偷吃一点也不会被他发现。想到这里,冯元一就打开壁柜,蹑手蹑脚地从里边爬了出来。
他轻轻掀开一个纱罩,见里边竟是一大盘油泼鹿肉,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冯元一想都不想,就抓起一大口鹿肉塞进了嘴里。
他却没有注意,杨帆不知几时已然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正抱着双肩笑吟吟地看他,更诡异的是,呼噜声还在杨帆的喉间响起,听起来却依旧像是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p:凌晨月末,诚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五十八章 喝喝酒,杀杀人
杨帆是何等样人,冯元一藏的虽然隐秘,但是杨帆进房时,他由于过度紧张,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急促,脚下紧张地一挪,胳膊肘还在壁柜上轻轻碰了一下,声音虽然轻微的像是老鼠,却瞒不过杨帆的耳目。
杨帆知道屋里藏了人,只是还拿不准藏在房中的是某一位死士还是那个大胆到敢去刺杀钦差的孩子,现在他知道了。
他在接风宴上,就知道这个孩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勇气,现在他还得承认,这个孩子很聪明。
冯元一正大口吃着东西,忽然觉得身旁似乎有人,扭头一看,冯元一吓得倒退两步,转身就要往外面逃。
杨帆笑道:“外面都是我的人马,你能逃到哪儿去?”
冯元一猛地站住,停了片刻,慢慢转过身子,仇恨地看向杨帆。
他认得这个官员,接风宴上这个官员就坐在他的大仇人万国俊旁边。
冯元一没有求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倔强地抿起嘴巴,嘴唇抿起一道固执的弧线。
杨帆开始觉得这个小家伙比较有趣了,他喜欢这孩子的倔强与刚强。曾几何时,他也与这孩子一样,只是随着人生经历的丰富,他的棱角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明显了,其实只是把那种刚强与倔强深埋在了骨子里。
而冯元一就像少年时的他,身负血海深仇,却又孤立无援,所以就显得格外倔强、格外坚强,因为他需要用这样的态度来保护自己。
杨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万国俊!”
他的态度异常诚恳,冯元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杨帆又道:“我来这里,就是给万国俊找麻烦的。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暂时住在这里,你在我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你……是万国俊的仇人?”
冯元一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他不能不问,这个问题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杨帆摇头道:“不!我和他没有仇!”
冯元一的目光又迷惑起来,他虽然聪明,终究是个孩子。
杨帆耐心地解释道:“官场上,想跟谁作对,不需要有仇。万国俊和你的父亲难道此前有仇么?”
冯元一歪着头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认同了杨帆的说法。
杨帆道:“所以,你就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这是我的住处,没有我允许,不会有人擅自闯进来,你在这里会很安全。我今天刚到,刚才又喝了酒……”
杨帆打个哈欠,说道:“现在倒是真的有些困了,我回房间歇息一下,这间屋子,你安心住着就好。”
杨帆说完,转身就进了里屋。这样的态度,大概比任何的言语都更能证明他对冯元一没有恶意,冯元一的脚尖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了一下,但是最终他选择了爬上床榻,盘膝坐下,从盘中又抓起一只鸡腿,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山林中下过雨后便起了雾。
袅袅的云雾荡漾在山间,青山半隐半现,仿佛人间仙境。
然而目光收回来,看向山坳中去,你却会发现,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一座座竹楼已经焚烧殆尽,只有一些残而不倒的架子,显示着那里曾是住人的地方。
一具具尸体散落在山径上、草丛中,经雨水浇灌后,已经很难看到他们身上有鲜血的痕迹,但是那一副副惨白的面孔,却更加透得凄凉。
林间有一杆杆修竹,拳头粗的青竹,一节足有两尺,修长的青竹汇聚成林,风吹过,竹叶便会洒落点点雨水,溅在人的身上。
万国俊未穿蓑衣,他兴致勃勃地骑在马上,手中轻摇马鞭,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一旁的杨帆道:“这里就是冯家的一处地方,许多叛党就藏在这里。我的人跟踪着他们的死士,循着血迹找到了这里。”
杨帆面无表情,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一管修竹光滑的躯干,淡淡地问道:“都杀光了?”
万国俊道:“没有!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合围的。不过……”
他转过头,看着杨帆,微笑道:“逃走了有什么不好呢?他逃到哪里,我就杀到哪里。包庇谋反乱党,刺杀朝廷钦差,法不容情啊!”
“咔喇”,一竿修竹被一把捏断,竹子刮着竿竿长竹的叶子,沙沙地倒下。
杨帆打马一鞭,向前驰去。
万国俊哈哈大笑,双腿一磕马镫,得意洋洋地跟了上去。
他喜欢看到杨帆吃瘪的样子。
黄景容和刘光业?死就死了,万国俊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人眼中只有来俊臣,从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他需要的只是御史台不倒,而不是黄景容、刘光业那班人不倒,只要御史台在皇帝心中依旧有着重要的作用,他就可以随时再提拔起一群人来,这些人将只服从于他,而这些人的本事却未必比黄景容那班人差,甚至更好!
杨帆所到之处,黄景容和刘光业都死了,他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他敢当着杨帆的面杀人,你奈我何?
黄景容和刘光业死了,是因为他们蠢。万国俊从不认为自己蠢,他是御史台的第一智囊,他只要抓住一个理字,杨帆?何惧之有!
万国俊追着杨帆,挥鞭的动作更轻佻,笑声也更放肆了!
李千里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盔甲上缀着一层雨珠,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肩上的雨珠纷纷跌落,就像一颗颗眼泪……※※※※※※※※※※※※※※※※※※※※※※※※※从那天起,杨帆不再跟着兴致勃勃的万国俊四处追杀乱党了。
偶尔副使胡元礼还会出面会见一下当地官员,而杨帆连这些都省了。
万国俊虽然猖狂,可那猖狂只是为了激怒杨帆、压制杨帆的气焰,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杨帆的警惕,不管是胡元礼会唔官员,还是杨帆东游西逛,他的耳目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个人的左右。
不过所有得来的消息都显示,杨帆并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情,而胡元礼接见当地官员,谈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偶尔问起岭南冯氏谋反的事情,那些官员的回答也令万国俊很是满意。
万国俊籍着搜捕叛党余孽的理由,赖在潘州不走。杨帆不走,他绝不会离开,他可信不过潘州地方官员和部族头领们的节操。如果他先走一步,没准这帮现在俯首贴身的家伙马上就能把他卖了。
五天之后,什方道人赶到了潘州。
什方道人到岭南采药,制长生不老丹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当然是离开京城,逍遥自在。在岭南各地转悠期间,各地官员对他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极尽巴结之能事,财帛女子予取予求,每到一处所受到的隆重接待与皇帝无异,什方道人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什方道人到了潘州后,杨帆、万国俊、李千里等各路官员同往迎接,之后便是纷纷设宴为这位天子幸臣接风洗尘。
什方道人也下榻在原潘州刺史府,独自占了一个大院落,每日里各路官员纷纷拜见,阿谀奉承,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杨帆就住在刺史府,与什方道人在京时就是知交好友,什方道人此番南下享福,都是因为受了杨帆的启发,见了杨帆自然格外亲切。所以,有时杨帆往他那里去,有时他往杨帆这里来,两人走动的十分密切。
这一来,那些来拜会什方道人的宾客不管是到什方道人居处拜望,还是到杨帆这里来求见,杨帆就有了许多机会接触他们。
万国俊只是盯着杨帆和胡元礼,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什方道人,直到他派在杨帆左右的耳目诉苦说实在没有能力截听到杨帆、什方与其他官员私下饮酒言谈的内容,万国俊才警觉起来。
万国俊不再热衷于搜捕乱党了,而是守在钦差行辕,每天一大早就到什方道人那儿去报到,不管谁来,不管什方道人到哪儿去,他都亦步亦趋,一刻不离,简直比上朝见驾还勤快。
如是者盯了三五天的梢,万国俊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反倒是杨帆极为厌憎他,见他时时出现在什方道人左右,反而不大露面了。万国俊虽然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心中却也暗笑自己太过小心。
这一天,万国俊又像站殿侍君一般陪着来访的各路官员吃酒去了,杨帆却紧闭门户,在卧室里同冯元一谈话。
“元一,你的家人为了救你,已经被捣毁了多个隐藏点,现在他们被迫逃进更茂密的丛林中,避入更加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们,很难找得到。毕竟,你还小,家族里的许多事情,你的父亲不会说给你听,你就这样一头闯进丛林的话……”
杨帆顿了顿,又道:“而我,马上就得走了,我要去长安,我一走,你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了。”
冯元一满是稚气的脸上充满了惶惑,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当他听说如今唯一的依靠也要离他而去的时候,心里很是恐惧,可是自尊心让他难以说出央求的话来。
杨帆道:“如果你愿意,不妨跟着我走!你的姐姐还在万国俊手中,回头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也许……事情发生转机后,她会得以释放。那时候,我会给你们姐弟准备一份盘缠,叫人把你们送回来,怎么样?”
冯元一道:“杨大哥,你……你不是说你是万国俊那狗贼的对头么,你就这么走了?”
杨帆道:“潘州事情已了,我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冯元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吃吃地道:“你……你做什么了?就是看看舞、听听歌、喝喝酒?”
杨帆笑了,轻轻点着头道:“以力杀人,终究落了下乘。官场上,看看舞、听听歌、喝喝酒,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我向你保证,万国俊回京之日,就是他的人头落地之时,你不想亲自去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