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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气,就把字字珠玑用到单章上了,但是这种时候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大家也不要尝试把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地看单章吧,因为它还有个副作用,会影响我正文的创作。
其实呢,我就是我,你不觉得我有自己的风格是好事么?于百花齐放的单章世界中再添一朵小红花吗?
所以,不要抱怨俺单章写的不霸气、不威风啦,细细品味,试着接受、欣赏它的妙处吧,不要让我学谁谁谁,学不来的,我的风格我的xìng格,等你接受了,安知不是不逊于别人的有趣单章呢。
最后,祝大家五一劳动节,节r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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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奉旨泡妞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净心庵与白马寺、天宫寺这等庄严恢宏的大庙不同,净心庵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就连那座不算太高的七层宝塔,都透着一种柔和流畅的线条美,见了这庙中建筑简约的情形,杨帆就知道,这里是一家私庙,至少立庙之初是一家私庙。
这样的小庙,大多是一些大富大贵人家因为自家的姑娘皈依我佛,矢志出家,又不舍得姑娘去大庙里从一个小尼姑做起,才出资为她建的庙宇。
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们纵然心性恬淡,不渴求物欲,却也不是个干粗活的料,叫她平日里悲风伤雨的成,真叫她浣衣作饭,粗糙了青葱玉指,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自家出资给她建一处小调,小庙建成她就是庵主。
有些讲究些的,也会延请一位有修为的老尼入驻本寺,收自家的姑娘为徒,不过这首徒是注定了要接住持之位的,却也只管念经学佛,不用干粗活的。
不过,杨帆猜测的虽然很对,但是净心庵立庵之初那位一心向佛的富贵人家小姐却很可能早就化成一坯黄土了,从那长满青苔的石阶、布满沧桑的宝塔可以看出,这小庙至少也存在了百十年以上。
清晨入古寺,初阳高照,庙宇和林木有种难得的清新和通透,金色的阳光洒向高大的树冠和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宁静与温馨。这样的早晨本该是心情很愉快的日子,但是缘静小师太却很不开心。
缘静小师太本来是出庵堂去钟楼里敲钟的,鸣钟之后,庵里的尼姑们就要开始上早课了。却不想她刚从庵堂里出来,就听到有人叩门,缘静师太小很不高兴:“大清早的就来上香,这香客也未免太不知趣了!”
结果,当她看到来人之后就更加不高兴了,来客居然是一个男子,虽说这男人长得挺耐看的,可是一个男人到尼姑庵里来上香礼佛,这像话么?这样的人,他是来礼佛的还是别有所图呀?
缘静小师太暗暗嘀咕着,就想打发这个不识相的男子离开,谁知道……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又拿出了一道法旨,一道白马寺主持怀义大师的法旨。怀义大师是护国法师,是天下最大的僧官,对天下僧尼都拥有管辖权。
朝廷的祠部是专门负责僧侣的僧籍管理、度僧造寺、寺院经济等事务的,而僧官则拥有教化僧众、译传经典、选拟僧官、维持僧团纲纪,纠察和惩治过失等权力,这些权利同方丈相似,只不过方丈的权利只局限在本寺,僧官可以过问天下寺庙。
薛怀义这位大和尚当然是从来没有执行过这项权力的,但他确实拥有这个权力,所以他要派员来考察“净心庵”,净心庵也不能拒绝。问题是,杨帆不是出家人,这倒是个问题,可这问题能跟谁说去,薛大师有按常理出过牌么?
所以,缘静小师太尽管一肚子的不乐意,小嘴儿撅得能挂个油瓶儿,还是放他进了院。然后,缘静小师太就警告他说:“时辰到了,贫尼要鸣钟了,僧直(纠察)还请稍候,莫误了本庵早课。”
杨帆笑笑,道:“好,小师太自去忙,在下在庵中随处走走。”
“嗳,不行!你一个男人家,怎么可以到处走呢!”
缘静不放心地道:“你随我来,等鸣过了钟,我带你去庵堂。”
杨帆已经进了尼庵,也不差这一刻,只好随她同去。
寺里的钟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同样是悬挂在一座二层小亭中,杨帆到了亭中,便快步走到围栏边,翘首向远处张望。站在这里居高临下,恰好能看到敞着大门的庵堂,里边有许多青衣、黄衣的尼姑。
杨帆远远凝睇着庵堂,心中一阵激动:“阿奴……已经出家了么?昨日看她头戴尼帽,也不知削发没有,那么漂亮的一头长发……”
缘静小师太见他上了钟楼,便趴在栏杆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定定地向庵堂里张望,心中更加有气,她抄起悬挂在梁下的鱼杖,便向铜钟狠狠撞去。
铜钟的钟钮是龙形异兽的模样,这是神兽“蒲牢”,龙生九子,其中第四子就是蒲牢,最擅吼叫,鸣声震天。蒲牢虽是龙子,却最怕鲸鱼,一见鲸鱼就会吓得大叫,所以人们铸钟时就把钟钮铸成蒲牢的模样,而把敲钟的木杆削成鲸鱼的形状。
缘静小尼姑抄起鱼杖,狠狠地一撞,只听“当”地一声,这庵小,钟楼也小,悬挂铜钟的这座钟楼并不大,周围空间非常小,杨帆站在那儿,只听一声轰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差点儿一头从楼上摔下去。
“你这小尼姑,怎么……”
“当~~~”
又是一声钟响,杨帆捂住了耳朵,耳鼓里面轰轰隆隆的,一时间耳朵里好象有人击鼓、有人敲钹,开起了一个乐器行一般。
等缘静小尼姑鸣完了钟,杨帆怒道:“你这小尼姑,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的动静谁受得了?”
缘静小尼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杨帆拿这小尼姑也没办法,恨恨地跟在后面,下楼梯的时候只觉头重脚轻,都有些站不稳了。他见缘静小尼姑步履轻盈,毫无异状,不禁奇道:“咦?你怎耐得住这么大的响声?莫非你是聋的?”
杨帆以为自己在正常说话,其实他耳朵里还在嗡鸣,正常声音自己都听不见,不知不觉便提高了嗓门,声音大的像是在吼,缘静小尼姑又回头白了他一眼,像看白痴似的从自己耳朵里掏出两个布塞。
杨帆见了先是无语,继而便道:“你这小尼姑不怀好意,你自己塞了塞子,却叫我站在旁边听钟……”
缘静小尼姑不耐烦听他大嗓门吼自己,顺手又把塞子塞了回去。
……庵堂里,定性师太手持佛珠站在最前面,后面三名有职司的老尼,都披着黄色的袈裟,手中各执一样法器,后面是依品级高低站立的弟子们,双手合什夹着佛珠,整齐地站成几排,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经声显得异常肃穆庄严。
每个尼姑都满脸的虔诚与神圣,这庵堂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有一种世俗人所不能理解的神圣力量,叫人一见便生起敬畏之情。不过……耳鼓嗡嗡作响的杨帆例外,这诵经声听在他的耳中,真和蚊子哼哼没有区别。
“小师太,庵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吧?”
杨帆“很小声”地问缘静,正在庵堂中击着铜罄敲着木鱼诵经的尼姑们忽然听见门口有个男人大声说话,不由大惊,纷纷扭过头来向他看去。
“阿奴!”
众女尼一回头,杨帆就看见了天爱奴,因为她站在最后面,回头时恰在最前面。
这净心庵戒律极其森严。在此处出家,要先受三皈五戒,在庵中出家至少两年,这是防止出家的时候怀了身孕,败坏了佛门清誉,与此同时还要学习受持近事律仪与勤策女分律仪,一共至少三年,之后才能受沙弥尼戒,成为正式僧众。
像那缘静小尼姑虽然比天爱奴年纪还小些,可她是六岁就入了佛门的。所以天爱奴在这庵里品级最低,这里可不是白马寺,没人能像薛怀义那样不按规矩地收徒弟。
天爱奴一见杨帆,登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出现在这里,一时竟然呆住了。
杨帆一个箭步跃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阿奴,你叫我找的好苦!”
“你放开我!”
天爱奴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猛地挣脱杨帆,返身就要跑开。
“不准走!”
杨帆一声大喊,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么?”
天爱奴怒道:“听你说什么?你还敢吼我!”
杨帆道:“我哪有吼你!”
净心庵主持定性师太快步走过来,不悦地道:“施主,请放开本寺弟子。施主一介男儿,为何擅入本庵,骚扰本寺弟子,请你速速离去,否则贫尼就要报官了!”
杨帆道:“我就是官,师太能去哪里告我?”
天爱奴道:“你放开我!贫尼出家人,既未犯了国法,你便是官,能奈我何?”
定性师太也动了真怒,扬眉道:“纵然是官,也受国法约束!施主既然有官身,就更该自重,还不快放开本寺弟子?”
杨帆顺手从怀中掏出薛怀义署名画押的国师法旨,递与定性师太,道:“师太拿去,且看个清楚。本官与这位小师太有些俗世纠缠,不敢打扰各位师太清修,我们外面去说!”说完拉起天爱奴就走。
天爱奴奋力一挣,大声道:“我不去!”
杨帆一矮身,便抄起了她的腿弯,一下子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外便走。
天爱奴又气又羞,奋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杨帆不理,就在做早课的女尼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向外面走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是你的尘缘
杨帆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绕过一处小桥流水,到了僻静之地,先把她放下,紧接着就掏了掏耳朵,这才感觉听力似乎恢复了正常。天爱奴脸上带着愤怒的红晕,见他如此举动,却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作态,所以更愤怒了,一双眼睛用力张得大大的,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杨帆看着天爱奴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柔声道:“阿奴,你瘦了。”
天爱奴的双眸因为他的温柔而迷蒙了刹那,又迅速恢复了愤怒的表情,冷哼道:“贫尼如今已是出家人,法号净莲。施主请不要再呼唤贫尼俗家时的名字了。”
杨帆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查过了祠部所有的度谍,里面并没有你的名字。阿奴,出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披上僧衣、削去头发就算是出家人了。你……”
杨帆的声音忽然有些感伤,他伸出手,爱怜地去摸天爱奴的僧帽,柔声道:“你的头发已经削光了么?那样秀丽的一头长发,阿奴,你怎么舍得,你这是何苦……”
天爱奴一把拍落他的手,怒道:“我削不削发关你什么事?我出不出家又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杨帆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当初你回了华山,回到了姜公子身边,那……就不关我的事。可你既然来洛阳找我,还为了我而出家,这就关我的事!”
天爱奴胀红了脸,像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般,咯咯嗒地抢白道:“谁说我来洛阳是找你的?谁说我出家是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杨帆道:“那么……,我被关进推事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在得知我平安之后,又一走了之?”
天爱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我是出于故人之情才去救你的!你平安无事了,我当然要离开!”
杨帆深深地望着她,轻声道:“这故人之情,是什么情呢?”
天爱奴转过身去,避让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故人之情就是故人之情,还能是什么?”
杨帆轻轻走到她的背后,天爱奴的脊背立刻绷直了,不过杨帆并没有碰她,只是看着她尼帽下后颈露出的一痕肌肤,轻轻地道:“你的头发本来又黑又亮的,不管你盘头也好,披发也好,学男子藏在幞头里也好,都很漂亮。当然,现在削光了……,光光的其实依旧很漂亮。”
天爱奴本来满腔的恨意和悲伤,被他这么一说,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杨帆又道:“你身段优美,穿女装也好,穿男装也好,穿夜行衣也好,都很好看。当然……,你现在穿的是僧衣,僧衣虽然灰扑扑的,穿在你身上却也一样好看。你就是不穿,都好看。”
“你……你……”
天爱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转身怒道:“你这无赖行子,说的什么浑话!”
杨帆一脸无辜地道:“我说浑话了么?我说什么浑话了?”
“你……”
天爱奴把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转过身,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就请离开吧!”
“还没……”
杨帆揉了揉鼻子,又道:“阿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美食了,现在每天青菜豆腐的,连油水都没多少,还吃得惯么?”
天爱奴冷冷地道:“素斋可不是你想的那般难吃,调制好了,比劳菜还香。庵里各位师傅最喜欢吃贫尼烹饪的菜肴呢。”
杨帆道:“就算是吧,可你瘦了,瘦了就不如原来那般好看了。”
天爱奴道:“贫尼是出家人,身体只是一具皮囊,好看与否又有什么了不起?”
杨帆道:“皮囊只是一种说法,出家人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一向喜欢穿柔软贴身的衣服,现如今粗布衲服,穿着一定不舒坦吧?”
天爱奴没有说话,杨帆等了一会儿,悄悄探过头去一看,只见天爱奴对着一潭池水,眼泪吧嗒吧嗒地正往下掉。
杨帆好生心疼,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我只是想哄你开心,想着逗你笑笑,那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你不要哭了,我不说了就是。”
天爱奴抹抹眼泪,哽咽地道:“你知道我回华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杨帆忙问:“发生了什么?”
天爱奴抽噎道:“我九死一生,养了半个多月的伤,腿还没好利索就来找你,我满心欢喜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杨帆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凭你的武功,是谁伤了你?”
天爱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满心欢喜而来,谁知到了洛阳,却只看到你夫妻恩爱、双宿双枉。我在华山险险就死了,可那只是痛在身上,杨帆,你这一刀,伤得我好深,我站在你家对面,看着你们一起走去,有说有笑,我心里痛得……喘不上气来……”
杨帆轻声道:“阿奴,那是皇帝的旨意!”
天爱奴泪眼迷离地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托辞!只是皇帝的旨意,你不爱她?”
杨帆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道:“娶她的时候,是不爱的!”
天爱奴马上敏感地道:“那就是现在爱啦?”
她的眼泪又噼呖啪啦地掉下来:“恭喜你啦!贫尼已皈依我佛,请你就此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不要打扰贫尼的修行!”
杨帆暴躁起来,道:“修行个屁!我不答应,天下间哪家寺庙敢收留你!”
“凭什么?”
“就凭我师傅是天下最大的僧官,辖制天下僧尼,我已经向他讨了一道法旨,担任佛门护法、白马寺僧值,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力?各尼庵的住持给我不给我这个面子?”
天爱奴又怒,拂袖道:“你威胁我?那我走就是了,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
杨帆道:“你何处也去不得!你敢走,我就以容留不明身份者的罪名,取缔这家尼庵建寺授徒的资格,你向来恩怨分明,忍心让这些好心收留你的老尼姑修了一辈子佛,最后却无庵可归、无庙敢收?”
“你……”
天爱奴大怒道:“好!我不走!没有寺庙敢收我,我就在这林中自己搭一座草庵,没人敢度我,我就自度,别人不敢收留我,佛祖会收留我,你这位僧值不会连佛祖也管得了吧?”
“当然管不了……”
杨帆笑了笑,道:“但是佛祖不会收留你的。”
天爱奴冷笑:“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神通广大,连佛祖都认得?”
杨帆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认得。但是……佛门不度六尘不净之人,我……就是你的尘缘!六根不净,如何成佛?”
※※※※※※※※※※※※※※※※※※※※※※※※※※杨帆和天爱奴在净心庵里说话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厚载门缓缓驶入了洛阳城。
马车很大,外表平凡,双轮匹马,这是适宜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赶车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很平凡,如果把他随便丢在一群人里面,你反复看上三遍,注意到的那个依旧不会是他。
看起来他的脾气很好,虽然手中拿着鞭子,前边只有一匹毛发上沾了尘土的马,路人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天也笑,看水也笑,看见人也笑,看见马也笑。
这个笑眯眯的相貌极平凡的普通人叫司徒亮。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明威戍的街市里,那一次,他带走了天爱奴。
他第二次出现,是在华山绝巅的苍松亭里,那一次,他眼看着天爱奴跳下了悬崖。
这是他第三次出现。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青衣的老人,微微佝偻的腰,满脸的皱纹像松树皮一样,他倚在厢板上,懒洋洋的坐着,却也似一株探云的老松,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了他。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陆伯言。
陆伯言的气势虽然如同一株老松,充满了苍劲的气势,可是他的脸色却有些过于苍白,车子过处,逸出淡淡的熏香味道,所以路上的行人没有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药味儿,那是品质最上乘的金疮药。
这位七招之内就能取天爱奴性命的姜公子手下第一高手,居然受了伤,看起来伤的还不轻!
“还是住在千金公主府吧,那儿现在是不甚引人注意的。”
车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司徒亮答应了一声,扬马一鞭,车子走的更快了。
外表看来平凡的车厢内,布置的却是异常的华丽,这是极干净、极清爽的一种华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一尘不染。四厢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卧榻,还有几张靠垫。
姜公子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斜靠在榻上,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懒洋洋地抛到棋盘上,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他就在锦榻边按了按,一个抽屉无声地滑出来,里边有五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酒瓶。
姜公子当然不缺人侍候,但是在他眼中,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女人尤其如是。天爱奴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这方面的抵触就差了些,所以天爱奴也就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接受的女人。
如今天爱奴“死了”,虽然只要他愿意,不管多么清纯美丽的少女,他都可以予取予求,但他现在宁愿自己动手做些事情,也不愿身边有个女人侍候,他嫌脏。
姜公子倒了杯酒,浅浅地酌了一口,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败了,同沈沐一战,他败的很惨。
败的结果,就是他来了洛阳,把他在长安的根基拱手让与了沈沐。他想东山再起,他想彻底打垮沈沐,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
第四百四十五章 爱羞小阿奴
杨帆昨天看见阿奴后并没有急着到庵里找她,是因为他想到要先解决“梁王遇刺案”,否则唐纵率洛阳府一众衙差整天跟在他身边,岂不影响他的追女大计么。
在想妥了如何解决“梁王遇刺案”之后,杨帆又考虑了一下该如何让阿奴回心转意。思来想去,杨帆觉得也只有用上那个被古人用滥了的法子——“烈女怕郎缠”,古人流传了几千年的老话,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所以,今天见到阿奴后,杨帆一系列近似乎插科打诨的话,都是他煞费苦心考虑出来的。杨帆眼见阿奴被他弄得又气又笑,便知道阿奴的心防已经有些松动了,他正想趁热打铁,定性师太忽然领着一大帮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找了过来。
一群尼姑把杨帆团团围住,定性师太合什说道:“足下即然持有护国法师的法旨,自然就是我佛家僧值,只是不知僧值驾临本庵,意欲何为?”
天爱奴赶紧向定性师太施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定性师太点点头,又威严地看向杨帆。杨帆沉着地道:“师太就是本庵主持吧?实不相瞒,杨某持怀义师傅法旨而来,虽有僧值之名,却不是为了稽核贵寺僧务,只是为了追回我这逃家的娘子!”
“逃家的娘子?”
众尼姑一阵骚动。定性师太微微一惊,赶紧问道:“谁是你的娘子?”
杨帆一指天爱奴道:“自然就是她喽!”
天爱奴又气又急,大声嚷道:“我不是!我跟他毫无关系!”
杨帆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的,各位师太应该明白的。”
定性师太及一众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一齐无语。
“杨帆,你给我闭嘴!”
天爱奴杏眼圆睁,怒气值全满。
杨帆一见,赶紧对定性师太等人道:“一会儿在下再把事情详细说与师太知道,现在师太能否先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夫妻二人解决一下家务事?”
“谁跟你有家务事!”
天爱奴气的无以复加,她狠狠瞪了杨帆一眼,又对定性师太央求道:“师傅!”
定性师太略一权衡,想到那位蛮不讲理的薛大和尚,于是点了点头,道:“僧值的话,贫尼不敢尽信。不过,僧值既持怀义大师法旨而来,相信也不是歹人,那贫尼就暂且回避,还请僧值能给贫尼一个满意的交待!”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师太慢走!”
杨帆笑容可掬,连连点头,定性师太率领众尼姑刚刚离开,天爱奴的一记掌刀就到了,杨帆头颈一歪,避过她这一掌,屈指如爪,扣向天爱奴的手腕,天爱奴并指如剑,反手刺向他的脉门,两个人便在花木丛中动起手来。
定性师太走到远处,一扭头看见这样场面,不由双手合什,连声念道:“阿弥陀佛……”
※※※※※※※※※※※※※※※※※※※※※※※※※天爱奴和杨帆甫一交手便惊奇地发现,杨帆的武功竟远在她之上。再加上她不想真的伤了杨帆,许多阴险毒辣的招数都不敢用,不免束手缚脚,交手数十回合,竟被杨帆一记小擒拿手缠住了她的双腕,把她牢牢地擒住。
天爱奴瞪着杨帆,气呼呼地道:“你想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我强行掳回家去?”
杨帆道:“先动手的是你,不要妄加指责好么?至少,你先静下来,听我讲一段故事给你,可好?”
天爱奴张大了眼睛,诧然道:“讲故事!”
杨帆肃然点了点头,道:“没错!一个故事!”
杨帆怕她逃脱,依旧扣着她的双手,把她拖到池水边,两人在池边一块卧石上坐下来,杨帆握着她的双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么?我当时对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九岁之后的事情。”
天爱奴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天、那一晚,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那一盏孤灯下,他和她,同病相怜的一双男女,各自叙说着惨痛的往事,天爱奴的眼神忽然有些朦胧起来,手上的劲道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
杨帆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便轻轻放开了自己的手。天爱奴定定地看着杨帆,幽幽地道:“莫非你现在要告诉我你九岁之前的故事?”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不止是我九岁之前的故事,还有……,从你我分手那天开始,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杨帆开始向天爱奴讲述起来,他先讲了自己童年的故事,听得天爱奴黯然泪下,他又讲到天爱奴离开之后,马桥错手杀死鲍银银,吴广德含冤入狱,马桥挺身认罪,讲到他劫法场、被追杀,于是他们偷了道袍,故意被薛怀义逼着削发混进白马寺。
他讲到他为了复仇,在得知薛怀义有心参加上元大赛之后,如何费尽心机地组织蹴鞠、击鞠和相扑,如何参加宫廷比赛,如何成为禁军,又为何要接近上官婉儿……”
杨帆说的很仔细,天爱奴听的很认真。
一开始,她还想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的,可是这世上还有谁的人生会比杨帆这样的经历更曲折、更离奇、更跌宕?不知不觉间,天爱奴就已被他所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
杨帆没有对阿奴做一丝隐瞒,包括他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暖昧。他已经发现,阿奴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其实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个,同时也是心思最细腻、最敏感的一个女孩。
这个时代,或者偶尔会有一两个女子会生出男女平等的想法,尤其是在婚姻上面,但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另类,是奇葩,试图挑战这个男权社会的秩序,注定悲剧结局的怪物。
以天爱奴的生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她绝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她一见杨帆成亲就悲痛欲绝甚至遁入空门,并不是因为他娶了妻子,而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虽然杨帆是被皇帝指婚,除非一走了之,否则根本无法抗拒。可她满腔热忱而来,见此情景自然如五雷轰顶,哪儿还能想那么多。
所以,杨帆在向她讲起自己的事情时,不愿再有任何隐瞒,任何的隐瞒,都可能在她将来发现什么事情时产生更大的误解。更何况,太平公主与他的关系早已传的无人不知,虽说阿奴在尼庵苦修,可她未必就不会听到这些传言,更不代表她以后不会知道,还不如早早让她了解。
杨帆讲到了他与婉儿的两情相悦,也讲到了太平公主的从中作梗,一直讲到他从西域回来,太平公主建议皇帝指婚,再到他与小蛮“兄妹”相认,阿奴的心情随着他的讲述,也是时喜时忧,时悲时怒。
杨帆讲完了,看着天爱奴道:“这就是……我之前与之后发生的一切,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能怎么样呢?”
天爱奴沉默不语。
杨帆轻轻挽起她的手,道:“我一直觉得,我心中已经有了婉儿,再让你跟了我,会委屈了你,可是在西域时,那种情况下,一连两次都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能忍心说什么?之后,想说却是没了机会。
你对我之种种,尤其是你到了洛阳,在我入狱之后,冒险去救我,又为了我而出家,阿奴,我非草木,岂能不为所动?如果,你不嫌弃我已经有了婉儿和小蛮,就让我贪心一些吧,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贫尼今已皈依我佛……”
天爱奴板着脸说话,可是语气却已明显地松动起来。女孩子嘛,总是有些矜持的,先前寻死觅活的要出家,现在人家一说,就乖乖跟他回家,那多没面子。好在,天爱奴脸嫩,杨帆的脸皮却很厚,他厚着脸皮道:“可我现在喜欢你了呀!”
天爱奴道:“你喜欢我,我就得跟你走,凭什么?”
杨帆笑起来:“凭我脸皮厚,仔细想想,这可是我头一次主动追女人呢,答应我吧,好不好?”
天爱奴扭过头去不理他,杨帆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总要给她些时间修复心情,要不然这小娘子抹不开面子,怎么就羞羞答答的出了山门?眼下她肯撒娇生气,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杨帆按了按她柔软的掌心,又问:“阿奴,你在华山究竟出了什么事?”
天爱奴听他一问,心里又是一阵委屈,忽然又想到公子神通广大,自己因为杨帆而背叛了公子,公子难保不会对杨帆有所关注,此后真要随杨帆去了,如何隐藏身份还是个麻烦,不禁又心事重重起来……※※※※※※※※※※※※※※※※※※※※※※※※※千金公主府,姜公子此刻端坐楼上,也是思绪如潮。
楼上没有旁人,姜公子好洁、好净,所以尽管他刚到,也没有人敢来寒喧骚扰。
记得上一次他在这里时,同现在一样也是一个秋天,那一天秋雨连绵。
今天没有下雨,却依旧是一泓池水,半池秋荷,只是身旁少了一个煎茶的青衣少女,池旁廊下少了一个昂然走过的英俊少年。
当时,那男子从廊下走过,那少女从身边穿窗掠过,而今,她终于像剪水的灵燕,一去不复返了。
姜公子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喝茶。
障子门叩了三下,便停下来,姜公子淡淡地道:“进来!”
障子门一拉,陆伯言轻轻走进来,垂手站定,轻声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见他,老奴好去安排。”
姜公子淡然道:“明天。”
陆伯言白眉微微一皱,迟疑了一下提醒道:“公子,朝中恐怕很快就要出兵了。”
姜公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盘膝静坐,却给人一种修竹般挺拔的感觉。
陆伯言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姜公子沉默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堂”,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洛阳城,一脸恬淡,如同此刻的姜公子。
夕阳正照在大佛的脸上,金光灿烂,可是沐浴在暮色当中的那尊大佛,总给人一种迟暮的感觉。
姜公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大势若不可逆,顺水推舟又当如何?”
第四百四十六章 故人来访
晨雾袅袅,杨帆和小蛮身着一身劲装从后花园里出来。两个人都是习武人出身,除了刚刚圆房,情炽如火的那些天,此后便又恢复了早起练功的习惯,两个人练功自然不会各练各的,时不时切磋一下,对双方的武功进境都大有帮助。
回到卧室前的堂屋,桃梅和三姐儿已经备下了水和洗漱用具,两人洗漱更衣,准备享用早餐。小蛮一边洗脸一边道:“郎君,要不要我今天去一趟净心庵?怎么说,我都算是和她并肩作战过,有一份香火情。再说,我们都是女人,有些话更容易讲。”
杨帆正刷着牙,侧着头想了想,张开满口沫子的嘴巴说道:“还是算了,她没有走,就大有希望。阿奴的心思最是细腻,如果让你出面,难保她不会又以为是我不在乎她,这事不急,还是我来吧。”
小蛮道:“哦,那我今天还是去店里看看。”
杨帆道:“好!你忙你的,只是别过于操劳,累坏了自己身子。”说到这里,杨帆偷偷一笑,对小蛮神秘地道:“你想与阿奴并肩作战,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小蛮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呸呸呸!乌鸦嘴!去牢里救你,很好玩的事么?还以后……嗯?”
看见杨帆坏坏的笑,小蛮就知道不对劲,她沾满水珠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稍稍转了转,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又羞又窘,把手一扬,一串水珠就洒向杨帆,大发娇嗔道:“坏东西,想的美!”
杨帆哈哈大笑,跳了一下闪开她泼来的水。
庭院中,正在洒扫落叶的桃梅和三姐儿瞧见主人和主妇之间打闹的情形,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自家这男主人和女主人还真的好的蜜里调油呢。她们两个以前也曾在别人家里当过仆佣,那些大家族里当然也有新婚夫妇,可是哪有一对夫妻这般恩爱,更不要说每天规规矩矩的守尽礼数了。
明明是一张榻上睡觉的夫妻,彼此也执礼甚恭,,弄得比见了客人时还别扭,据说那叫什么举案齐眉、夫妇之道。桃梅和三姐儿不懂,她们只知道像杨帆和小蛮这对夫妻一样才是真的恩爱,每天才会真的很快活。
两个小丫头的年纪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小了,她们很希望自己将来所嫁的夫婿也能是这样一个男人,不需要有他那么大的官,不需要长得像他那么俊,只要像他对娘子那么好。两个小丫头已经到了思春的年龄。
杨家的早餐一向比较简单,这个简单当然也是针对大户人家的标准而言的,夫妻俩都还年轻,又是练武之人,食量比一般人大,所以这早餐还是很丰盛的。
两个人在案后坐下,杨帆先为小蛮盛了一碗肉粥放到她面前,小蛮向郎君甜甜一笑,刚刚拿起筷子,忽地嗅到粥里一股浓郁的肉香,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怎么啦,怎么啦?”
杨帆摞下筷子,追着跑出门去的小蛮,紧张地抚着她的后背,小蛮扶着桂花树干呕了半天,却没吐出什么,便向丈夫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大概是今晨练武着了些凉气,刚刚嗅到肉味儿,突然有些作呕。”
杨帆松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说的也是,天渐渐凉了,娘子早起的时候不要穿的那么单薄,每天简单活动一下拳脚就好,也不要再勤练不辍了,以后又没有娘子用武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小蛮胃里的翻腾渐渐平息下来,两人才重新回到房中。杨帆叫人把肉粥等一应沾了荤腥的食物从小蛮案上撤下,换了白粥和几道清淡的小菜。
两个人吃着饭,杨帆便道:“今儿不要去店里了,咱们家的店铺在娘子的打理和安排下,掌柜的、店伙计各司其职,各项事务井井有条,根本无需娘子过去嘛,不放心的话,半个月一个月的盘一次账就好了。”
小蛮向他扮个鬼脸道:“只是偶尔不舒坦,看把你紧张的。放心吧,我去了也就是坐一坐,看一看,又不做什么。在家里待久了也闷嘛,只当出去散心了。”
杨帆摇头道:“你呀,就是有福不会享……”
两夫妻拌着嘴吃罢早饭,又取盐水来漱了口,小蛮便帮杨帆换上正装,见杨帆今儿一早戴冠束带的,小蛮忍不住问道:“郎君不去净心庵么?”
杨帆刮了下她的鼻头,道:“确定了她在那里,时不时的去看看就好,还能一大早就过去?这些天有些疏于衙门里的事务了,一开始这么做,可以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我杨某人意欲何为,不过这故作高深的举动却不能太久了,我先去衙里看看。”
两人正说着,门子莫玄飞忽然飞一般跑过来,这后宅里头本不许前宅的人乱闯的,府里上下也都知道这规矩,但是也不知他有什么急事,三姐儿一个没拦住,莫玄飞就跑到了正欲往外走的杨帆面前,气喘吁吁地道:“阿郎!有……有一位大官登门拜访!”
杨帆听的一怔,奇道:“大清早的,何人来访?”
莫玄飞把一份拜贴呈上来,道:“阿郎,你看,他自称是阿郎的朋友,说是什么什么右卫大将军,又是什么什么可汗的,小的听不懂,只知道应该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
杨帆一听右卫大将军,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位右卫大将军武攸暨又找上门儿来了,自己这些天可没跟他的公主老婆有什么来往啊?又听莫玄飞说什么什么可汗,心中不由一动,赶紧抢过拜贴打开来看了看。
小蛮一旁问道:“郎君,是什么人呐?”
杨帆的神色有些怪异,说道:“是阿史那斛瑟罗,如今他被朝廷封为竭忠事主可汗,又官拜右卫大将军,当然啦,他这个右卫大将军只是挂个名号,实权还是由武攸暨掌着的。”
小蛮道:“这位斛瑟罗将军,官位比郎君可高了不止一级两级呀,他纡尊降贵的主动拜访,是想做什么?”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亲自去迎一下!”
杨帆与阿史那斛瑟罗当初因为击鞠而相识,他当时还是一个小小侍卫,可斛瑟罗设筵庆功时竟亲自来请,两个人就此结下了交情。
后来西突厥诸部受吐蕃和东突厥联手欺压,领地渐渐萎缩,迫于无奈,阿史那斛瑟罗只得依着各部首领们的建议,把精锐主力交给他手下的莫贺达干(官名),这位莫贺达干同时也是西突厥诸部中实力最强大的突其施部首领,名叫乌质勒。
阿史那斛瑟罗自带妇孺老幼近十万人东迁,由朝廷进行安排。十余万部众的安置是一项极复杂的事情,要安排牧地或耕地,要让他们有个营生,要帮他们建造住处,阿史那斛瑟罗作为族长,理所当然地要留在那儿安排一切,直到最近才到洛阳来。
杨帆已经听说他回了洛阳,上一次武三思率四夷酋长请求武则天允许建造铜铸的“天枢”时,这阿史那斛瑟罗就是其中排名靠前的一位部族首领。不过他没有找过杨帆,杨帆也没有主动去见他,因为杨帆对他有些愧意。
阿史那斛瑟罗手下的乌质勒是沈沐扶持的,意欲用以取代斛瑟罗。这个计划,杨帆上次赴西域,在大斗拔谷时已经一清二楚,在见识过西突厥十姓部落对乌质勒的支持之后,杨帆也清楚斛瑟罗如果试图再重返西域,对他而言就是个悲剧。
其结果,要么是西突厥彻底分裂,变成一团散沙,失去牵制东突厥和吐蕃的能力,进而被他们吞并。要么众叛亲离的斛瑟罗会被自己的部下们杀死,将阿史那一族从西突厥十姓中彻底抹去。
所以,杨帆同意了沈沐的计划,但是他毕竟视斛瑟罗为友的,这么做无异于对斛瑟罗的背叛,杨帆怎有颜面再与他相见?可是如今斛瑟罗主动登门,杨帆就不能闭门不纳了。
杨帆匆匆迎到大门,接了斛瑟罗进来,把他请进书房就坐,先寒喧一番,便向他问起此番来意。
斛瑟罗原本年纪也不大,可是此时看着却有些憔悴,完全没有当初第一次相见时那种意气风发的精神,隐隐透着一些颓废的气息。
斛瑟罗轻轻叹了口气,对杨帆道:“二郎,我今日登门,不为别事,只是因为……二郎是薛师弟子,我听说,薛师对二郎素来亲近,言听计从?”
杨帆微微一蹙眉,讶然道:“罗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啊!莫非,大将军与薛师起了什么冲突?你不要担心,小弟出面,设宴请师傅来,与罗兄说和一下,如果不是什么太激烈的冲突……”
斛瑟罗摆摆手,苦笑道:“二郎误会了,如此说来……朝廷准备出兵的事,你还不知道?”
杨帆一怔,奇道:“对哪里出兵?”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道:“莫非……皇帝决定对安西四镇用兵了?”
斛瑟罗道:“看来二郎果然还不知道。是了,这是军机要事,是不可能摆在朝堂上议论的,在正式决定出兵之前,也不可能诏告天下。二郎如今是文官,且是刑部官员,未曾参与谋划,自然不会知道。”
斛瑟罗不仅精神上显出了一种老态,说话也喜欢啰哩吧嗦了,他絮絮叼叼地说了一遍,才长长吸了口气,道:“东突厥可汗默啜,入侵灵州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车中丽人
“默啜入侵灵州?”
杨帆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不禁奇道:“默啜入侵灵州,与罗兄和薛师又有何关……”
杨帆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上一次默啜入侵时,朝廷就是拜薛怀义为帅、宰相李昭德为副帅前往征剿的,莫非这一次又打算派薛怀义去?
想到这一点,杨帆不禁皱起眉头。
斛瑟罗见他皱眉,便点了点头,道:“是!这一次,陛下的意思,依旧是让薛师挂帅!”
对于女皇的这个打算,杨帆颇为腹诽。
她为了登基为帝,残酷屠杀李唐宗室可以说成是任何一个本没有资格成为皇帝却想成为帝王的人都不得不用的手段。
她扶持酷吏本意是打击阻碍她登基的政敌,登基后却坐居九重宫阙之内,被酷吏们所蒙蔽,制造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弄得本是贵不可言的宰相们更迭如走马灯一般,以致朝局不稳也就罢了,这也可以解释为她以女子之身而成皇帝,天下人都不太认同,所以过于警惕,有些草木皆兵。
但是军事上如此儿戏,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这位薛师有多大的能耐,谁不知道?他本来就是坊市间一个舞枪弄棒卖跌打药的人呐,虽然说草莽之间未必没有真英雄,可是这位薛师除了在床笫之间威风凛凛,真有统帅大军的资格?
什么都可以作假,统兵打仗这种事作不得假,打仗一旦失利,牺牲的不仅仅是战场上那十数万、数十万士兵的性命,让数十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它还会影响到国家的兴衰、影响到无数黎民的命运。
可是这位从十四岁就入宫的女皇陛下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又或者在她眼中,千千万万的伤亡也仅仅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数字。她居然可以一而再地轻率决定,由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兵、从来没有打过仗的面首去当三军统帅。
固然,为了稳妥起见,武则天每次派薛怀义出征,都会派遣一些能征善战的武将和一些老成持重的文臣组成幕僚班子以辅佐薛怀义成事,可是以薛怀义的性格,如果他想一意孤行,这些幕僚们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试想在战场上一个无能而又专断的监军,都能让一位英明的统帅无所适从,更何况薛怀义自身就是三军统帅呢。如果他妄作决断,数十万大军之生死,国家兴衰存亡之关键,就会毁于一旦。
军国大事,竟如儿戏!哪一位英明之主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上一次,默啜畏大唐兵力强劲,兼其突厥内部政局不稳,采取了避而不战的策略,薛怀义对着空气挥舞了一阵大刀,便得胜还朝了,这一次他还能那么幸运么?
斛瑟罗见他沉吟不已,不禁苦笑道:“关于由薛师挂帅这一点,皇帝已经决定了。二郎为令师担忧,这是师徒情份。但是皇帝心意一决,却根本不是别人所能改变的了。”
杨帆苦笑一声,顺着他的意思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杨帆虽然也不是精通兵韬战略的名将,却是很愿意与薛师一同出征的,只是杨帆如今是刑部郎中,朝廷断无派一名法官出征的道理……”
杨帆顿了顿,又道:“只是,罗兄此番前来……,莫非……罗兄也要出征?”
斛瑟罗也苦笑起来,道:“是!这是薛师的建议,朝廷尚无答复。不过,咳咳,二郎也该明白,薛师的要求,朝廷很少会拒绝的。”
杨帆眉头一挑,道:“那么,罗兄……不想去?”
斛瑟罗沉默起来。
薛怀义担任三军统帅,谁愿意跟他去啊?杨帆这句话是多此一问了。
斛瑟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某虽官拜右卫大将军,却只是一个虚衔,实为突厥之主,号竭忠事主可汗。若要罗某从军出征,必然要征召本部勇士随行,然则我十姓部落衰微,随罗某入关者皆老弱妇孺,实是无兵可用……”
斛瑟罗这番话固然是托辞,最根本原因是跟着薛怀义去打仗完全就是赌博,但他说的却也是实情。
杨帆想了一下,心中忽地一动,试探着说道:“罗兄本为突厥十姓部落之主,要说精兵也是有的,如今他们屯扎在敦煌、阳关一带,与灵州近的很。薛师想用罗兄,大概也是这个打算,如果罗兄能调他们来,这一战若是成功……”
斛瑟罗道:“乌质勒现在统率诸部,善恤部落,远近诸部皆归附之,实力正渐渐崛起,确是一支可用之军。只是,我部原本驻牧在安息四镇附近,如今却是有家难归,看朝廷的意思,是想让我十姓部落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以备来日朝廷收复安息四镇时能为臂助。再者,他们如今正抵抗来自吐蕃的进攻,这也算是解了朝廷大军的后顾之忧,灵州之困,还是不要动用他们了吧。”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微笑道:“罗兄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小弟就陪你去见一见薛师好了。”
听了斛瑟罗的答复,杨帆心中那丝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了。
斛瑟罗一番话,或有意、或无意,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心意。乌质勒邀买人心、拉拢诸部,西突厥十姓已经大半抛弃了他这位旧主的事,他其实是清楚的。即便原来不清楚,这两年功夫,他岂能没有半点耳闻?
而他的反应,是顺其自然。
看来,从幼年时期就继承了可汗之位,在吐蕃和东突厥的夹缝之间率领部众艰难求生存的斛瑟罗,早已身心俱疲了,对于乌质勒的篡权,他并不想有所作为,也根本不想重新夺回大权。
既然他自己做出的是这样的选择,杨帆就没有什么好内疚的了。或者,依旧高官得做,富贵得享,身居花花世界,安居太平,不用率领部族打打杀杀,风里雪里的奔波在大漠荒原上,正是斛瑟罗最向往的生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热衷权力的。
见杨帆答应,斛瑟罗十分欣喜,忙道:“二郎肯帮忙,相信薛师那里一定会答应。只是,让二郎为我搭上一个大人情,斛瑟罗本已过意不去,如果就这么随二郎去一趟白马寺,未免显得罗某不够诚意。不如诚邀薛师到我府上赴宴,酒席宴间提起,会不会更好一些?”
杨帆笑道:“上一次与罗兄和薛师同席饮酒,依稀便在昨日,你我能再度共饮,小弟自然求之不得。既然如此,我便去见见薛师,请他到你府上赴宴。”
斛瑟罗欣欣然道:“既如此,罗某马上回去安排。未时正,罗某在府前恭候薛师与二郎大驾光临!”
※※※※※※※※※※※※※※※※※※※※※※※※※因为斛瑟罗的造访,杨帆往刑部去的时间便迟了些,等他赶到刑部的时候,各司已经开始办公了。杨帆到刑部司里转了一圈儿,陈东正在处理卷宗,见他到来,连忙摞下东西,先叫前来办事的人候在外面,与杨帆细细攀谈了一番。
陈东与杨帆较量失败,本已注定了卷铺盖走人的结局,却被杨帆挽留下来。他知道杨帆的目标不止在一个刑部后,与杨帆的配合可谓亲密无缝。如今上面的压力和掣肘有杨帆去顶,陈东专心于本司各项事务,两个人的配合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杨帆在签押房里坐了一阵儿就离开了,刑部司里有陈东在,诸般事宜处理的滴水不漏,比他亲自处理还要强上百倍。陈东毕竟是专业人士,又浸淫司法多年,大理寺和刑部的崔侍郎不是不想找刑部的麻烦,只是找不到而已。
离开签押房的时候,候在外面等着办事的人和看到杨帆的本司、本衙的人都客客气气,十分礼敬,谁都知道这位杨郎中如今虽然看着不大做事,却是刑部司里第一号实权人物,甚至在整个刑部也是第一号实权人物。
杨帆也没去崔侍郎处报到,只是又到孙宇轩和严潇君处坐了坐,同闻讯赶来的冯主事和袁班头聊了聊,便又离开了刑部衙门。
杨帆离开刑部衙门后便往白马寺方向赶去。策马驰上天津桥的时候,忽见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马车前后左右有七八个鲜衣怒马的壮汉护侍着,手中轻摇马鞭,一路轰赶路人,当真八面威风。
马车十分华丽,饰金嵌玉、围幔飘飘,却是一辆敞篷的华丽马车,透过马车四面薄纱一般轻轻随风飘拂的围幔,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坐在车里的人。
车中是一个少年,穿着极具汉晋古风的宽袖大袍,头上未戴幞头,只束公子巾一顶,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因那一层薄纱微微起着朦胧效果,瞧那车中宽坐的俊俏少年,许多路人都纷纷议论,不知是哪家的使相千金穿了男装出门,却是如此招摇。
那车中人娇靥美丽如莲花初绽,份外妖娆妩媚,有几个人肯相信这等美貌的一位俏佳人,居然真是一个男子呢?
是你给我一片天!
今天一早,爬起床看看榜单,啊吖!被爆到第三了,对着屏幕握了握拳头:我要努力!
然后迷迷瞪瞪地准备吃早餐。
我想着要烧壶水,沏点茶,又想着要从冰箱里拿个面包出来热一下,于是我在接完水后就把水壶往冰箱里放,放了几下没塞进去,纳闷了一阵儿,终于清醒过来……
哈哈!
五一双倍已是第三天了,姗姗来迟的chūn天也终于来了,
俺今天不用再穿的厚重如熊,一身轻松,可是正在竞争,心里却不轻松。
不管如何,chūn天虽然来迟了,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些事向大家汇报一下,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首先是出 版,《步步生莲》已经出 版,京 东和当 当有售。《锦衣夜行》正在以一个月一册的速度出 版,《一路彩虹》目前更名《投资》,分成三册,如今第一册已在售,二三册马上出 版。
另外,《回到明朝当王爷》漫画版这个月要出,今年内一定会出单行本,目前在尚漫官方网站已有预览。再就是手游啊神马的,也有陆续推出。
还有就是,有一部小说的电视剧正在紧锣密鼓的拍摄当中,另一部小说马上要参加上海电视节展览,因为商业要求,其书名和参与的公司这里就不详细说了。只是向大家报告一下,一起开心开心,嘿嘿。
至于本书呢,24小时订阅已经过万,均订已过一万五,这是关关所写的所有作品中速度最快达到这样成绩的一部。要知道当初的《回到明朝当王爷》也是七个月之后才开始突飞猛进,之前因为是新人新书,有个让大家知道的过程,所以未达到这样的效果。
之后创作的玄幻、都市、先秦小说让关关走进了一个低谷,再重新回到擅长的风格创作上来,成绩才又渐渐提高,但《步步生莲》和《锦衣夜行》都没有本书的成长速度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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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3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爱江山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津桥!
桥北就是皇城所在,桥南左右两坊住的则大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们要出入宫闱、前往各处衙门,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极少有人敢在此处招摇,谁知道会不会迎面碰上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呢?
可是偏偏此人却毫无顾忌,杨帆初见那马车招摇上桥,心中也有些纳罕,心道:“这是何人?恐怕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太平公主或者是做事一向最跋扈的武三思,也不敢有如此作派了,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薛师才会……”
杨帆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看到了车中的人:张昌宗!
只看一眼,看到那位姿容殊丽尤胜女子三分的张昌宗,杨帆就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他会如此嚣张了。
这时,自杨帆身后又有一辆牛车缓缓驰来,官幡高高地挑着,有那眼尖的士子看见,立即兴奋地嚷道:“快看!大鸿胪来了!位列九卿的大鸿胪来了,大鸿胪专司礼宾兼皇室、大臣之礼仪,这假男人敢在天津桥如此招摇,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大鸿胪,如今叫司宾卿,位列九卿,主持朝廷礼宾事宜,接待四夷诸国使者,兼主皇室、大臣之凶仪,对于礼仪自然也有权过问。简直言之,大鸿胪有一部分职能像是负责纠察的宪兵,只不过仅限于礼仪方面,不像御使可以无所不告。
如今大周朝的司宾卿名叫豆卢钦望,豆卢钦望摆着官驾仪仗刚从宫城里出来,他端坐车中,手捻胡须,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眼下,朝中以李昭德一家独大,上受天子宠信,下摄文武百官,简直是说一不二。豆卢钦望眼见李昭德大权独揽,气焰熏天,有心巴结于他,百般示好之下,今日终于蒙李昭德在政事堂召见了。
一番交谈下来,豆卢钦望觉得李相对他似乎颇为赏识,心中自是欢喜不胜。
此时,他正念着胡须,细细品味着同李昭德会面后,李昭德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今日拜访,李相特意提到了三法司,说什么法纪败坏,纲常不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纠察礼仪的官员,李相特意和我说到此事……”
豆卢钦望正琢磨着,前方忽然炸起一道响鞭,有人喝道:“让路!让路!我家六郎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豆卢钦望一听眉头一皱,心中顿时不悦,他位列九卿,官职何止不低,勉强也算位极人臣了,虽然实权不重,但是论品级,朝中能与他比肩的官员可是屈指可数,这个六郎……一听就不是在朝的官员,这是什么皇帝国戚,敢叫自己让路?
豆卢钦望想着的时候,他的官驾仪仗已经停下来与对方叫骂起来,豆卢钦望冷哼一声,漫声唤道:“管家……,管家……”
豆卢钦望府上的管事被人从前边唤了回来,气呼呼地挽着袖子,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凑到车旁道:“阿郎,你叫我?”
豆卢钦望抚着胡须,不悦地道:“前方路上何人招摇,竟敢阻挡本官的仪仗!”
管家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儿郎,好大的排场,一辆马车就占了大道的中央,车中只有一个少年,衣着华丽,貌若处子,说是什么姓张的,只听他的家奴唤他什么六郎,小的倒不曾记得当朝有什么皇亲国戚唤作六郎的……”
豆卢钦望本极不悦,听他一说,心中忽如电闪,一个前不久刚刚听说过的人物陡然跃上心头,豆卢钦望急忙问道:“姓张,此人姓张?家人唤他六郎?”
豆卢钦望一边说着,不待管家回答,已经趋身向前,“唰”地一把掀开了轿帘儿,他探头向对面一看,只见对面华车金顶,纱幔飘扬,车中大模大样地仰坐着一个华服少年,从他的角度看到,只能看见一个极秀气的下巴,车前这场争吵,貌似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是他,一定是他!”
豆卢钦望心中想着,急急大喝一声道:“统统住口!”
豆卢钦望喝住自己的家奴,赶紧钻出车厢,管事刚放好脚踏,豆卢钦望就急匆匆撩袍下车,快步赶到那辆华车前面,双手高拱,满脸堆笑地问道:“请教,车上这位公子可是积善坊张府的六郎君么?”
车上那少年仰身坐着,手中也不知把玩着什么,理都不理他,他手下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趾高气昂地道:“不错,车上正是我家六郎,你是什么人呐?”
豆卢钦望一听,赶紧又欠了欠身,满脸堆笑地道:“啊!果然是六郎当面,老夫司宾卿豆卢钦望,久仰张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神俊朗,如玉树亭亭,钦望今日得见六郎,实是三生有幸啊。”
那张府家丁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快些让开,我家郎君要入宫面圣去,若是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豆卢钦望马上向自己手下的人摆手道:“快快快,把车驾让到路边,请张公子先过去!”
豆卢钦望府上的人也不知道来人是多大的来头,竟能让自家主人如此的巴结,赶紧依言把车驾仪仗让到路边,豆卢钦望又向车上长揖一礼,诌媚地道:“打扰公子了,公子请。”
这时候,张昌宗才坐正了身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你叫豆卢钦望是吧?你这人很不错!”
豆卢钦望听了满心欢喜,笑得更加诌媚了,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下官正是豆卢钦望,打扰公子,实是罪过,钦望恭送公子大驾!”
张昌宗笑了笑,把手一摆,车驾便扬长而去,豆卢钦望撅着屁股站在那儿,直到张昌宗的车驾走下天津桥头,他才敢直起腰来。
天津桥上的士子匹夫,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许多人直到此刻依旧猜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让这位九卿之一的豆卢钦望如此礼敬。
杨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看来,这张昌宗受女皇宠爱一事,官场上的人大多都已知道了。只是,薛师受女皇宠爱,横行洛阳,为所欲为,其威风霸道比起这张昌宗犹胜三分,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却也是插不了嘴的。不知太平煞费苦心捧出这个张昌宗来,能不能帮她达成心愿。”
桥头这场小插曲,片刻间就过去了,桥头依旧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待张昌宗和豆卢钦望的车驾先后离开后,他也策马继续向白马寺而去。豆卢钦望和张昌宗已被他抛到脑后,他并未想到此后自己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杨帆赶到白马寺面见薛怀义,一见面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不可能把此事对薛怀义有什么隐瞒,接触日久,他发现薛怀义并不像外人所感觉的那样仅仅是个鲁直的粗汉,他虽然常常犯混,还是挺有心眼的,如果对他有所隐瞒,被薛怀义察觉之后,就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再者,在薛怀义和斛瑟罗中间,他与薛怀义明显更亲近一些,所以他没有坑薛怀仁义的道理。他之所以肯帮斛瑟罗这个忙,是因为他觉得这对薛怀义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斛瑟罗早已被乌质勒架空了,想调他手下那些能征善战且对东突厥最为熟悉的西突厥兵去打仗是不可能的。
至于利用斛瑟罗对突厥人的熟悉,那更没什么用处,边军中熟悉突厥人的将领和士兵远比斛瑟罗这位名义上的西突厥之王更多。他自幼生长在大唐,成年后才回到部落,没几年功夫就被乌质勒架空了权利赶回大唐来,他能有多熟悉东突厥部落呢?
斛瑟罗最擅长的也许只是他个人的骑射功夫罢了,可是在战场上一个人的武勇能起多大作用呢?再者说,朝廷也绝不可能允许斛瑟罗去冲锋陷阵,充当一员战将,让他死在战场上,他对朝廷的用处远比一员战将大的多。
如今的斛瑟罗锐气全消,死气沉沉的像个小老头儿,也许这和他在长安这两年多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两年里,他带进关中的整个部落的老幼妇孺要寄人篱下,不可能对他毫无怨尤;一个部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民族风俗,同关中本地人必然也有诸多的磨擦,他要居中调和,要做诸般安排,必定也让他心力憔悴。
如今的阿史那斛瑟罗早已不复昔日的锐气,还是让他做个生活优渥的洛阳寓公吧,这样对谁都好。
阿史那斛瑟罗的宅第在敦化坊,距杨帆的家只隔着两个坊,在洛阳城里也算是近邻了。杨帆和薛怀义又带了几个心腹的弟子赶到斛瑟罗的府邸,只看他府中的布置,就知道自己此前的判断不假。
斛瑟罗是西突厥可汗,可是他的宅室之中,从陈设部置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突厥人的样子,他是一员武将,家中却连演武场、兵器架一类的东西都没有,看来这位继往绝可汗,是真的满足于做一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拍即合
要说斛瑟罗还保留着一些突厥人的风格,那大概只能从斛瑟罗府上的家仆下人、歌妓舞姬身上才能有所体现了,斛瑟罗府上的人还是以西域人种居多。
内厅中,细羊毛团花密织的厚软毡毯铺地,两行美人红裙舞动,广袖轻舒,正在厅中跳着欢快迷人的异域舞蹈。
两厢屏风前,十多个乐工聚精会神地抚筝弹琴、敲鼓奏笛,两排十二个舞伎裙裾翻飞,妩媚妖娆。
《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任君用恣乐深闺,杨太尉戏宫馆客》开篇时作者即道:“世间富贵人家,没一个不广蓄姬妾。自道是左拥燕姬,右拥赵女,娇艳盈前,歌舞成队,乃人生得意之事!”
此一语,道破男儿本色,这堂前两行十二名美女,不但个个肢体妖娆,而且或棕眼高鼻、或金发碧眼,或冰肌雪肤,或小麦色的诱人肤色光滑如缎,一个个万般别致的异样风情,嫣然动人。
美人尽是一等一的胡姬,胡姬之美本在大唐早负盛名,斛瑟罗府上这些舞姬更是胡姬中一等一的人物。
酒也是好酒,是品质最佳的剑南烧春。
美人娇艳,奈何薛怀义却是看得动不得,这就是为人面首的悲哀了,他的一切都来自女皇帝,需要付出的就是他的身体和人身自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喝酒,把那三勒浆都当成了那些惹火的美人儿,恶狠狠地一口吞下去。
杨帆自然不受此限,不过对于逢场作戏的事情,他兴趣不大,没有感情的卿卿我我,他是比较排斥的,若非如此,在南洋时候,受到那么多火辣热情的南洋姑娘追求,他也不会把童子之身保留到洛阳了。
斛瑟罗小心翼翼地陪伺在侧,眼见薛怀义喝的高兴,这才把自己的意思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薛怀义此前已经听杨帆向他说过斛瑟罗的用意,自然满口答应。斛瑟罗没想到薛怀义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又惊又喜。
其实,他是多虑了,他根本不需要请托杨帆出面,只要在薛怀义面前略露怯意,薛怀义自然不会用他。打仗这种事,在薛怀义心中从来都和打架没有什么区别,什么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街头打架的套路上:“我小弟多,我把巷子两头一堵,用人压死你!”如果哪个小弟胆子小,他当然是懒得用的。
薛怀义随口答应了斛瑟罗,扭头看见杨帆,又醉眼朦胧地嘱咐道:“这一遭,你得罪了大理寺和御使台,武承嗣那儿少不得也想寻你的麻烦,为师不在京里时,你自己多加小心。”
杨帆心中一热,说道:“师父此番出征,也要多加谨慎。弟子在此先祝师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到这里,杨帆略一犹豫,又认真地嘱咐道:“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事,师父还是该多听听麾下将领们的意见!”
薛怀义大笑着举杯道:“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过甚,为师出马,何人堪为敌手啊?哈哈哈哈,喝酒、咱们喝酒,先庆战功唾手可得!”
※※※※※※※※※※※※※※※※※※※※※※※※※默咄率兵攻打灵州的消息传到洛阳后,朝廷迅速作出了反应,决定立即派兵反击,由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法师薛怀义担任三军主帅,挂帅出征。
这一年的深秋时节,薛怀义担任伐逆道行军大总管,统兵二十万,由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充当他的幕僚,共计十八位能征善战的武将作为他的麾下将领,随其出征了。
之所以武将共计十八人,却是出自薛怀义的要求,他觉得十八之数正合十八罗汉,这才与自己这位佛爷相匹配。
武则天特意停朝一天,让文武百官前来相送。来到十里长亭为薛怀义饯行的不只是满朝文武,还有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勋戚权贵,规格隆重之极。
或许是武则天虽然有了新宠,对这位陪伴了她十多年的旧爱依旧没有忘情,又或许是因为心中对他有所歉疚吧,这一次饯行的规格比上一次薛怀义带兵出征时还要隆重,这倒也让满朝文武们弄清楚了一件事:薛怀义圣宠未衰!
徽安门外,十里长亭,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二十万大军已集结已毕,刀枪林立,气势森然。
李昭德站在最前面,对一身戎装的薛怀义道:“本相代皇帝陛下、代文武百官、代皇亲国戚、代大周万千黎民,以此薄酒一杯,为大将军阁下饯行,愿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祝大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李昭德从托盘上捧起一杯酒敬给薛怀义,又取一杯酒,向他高声祝酒。
薛怀义一身金盔金甲,他本来就身材魁梧,面容英俊,这身金黄色的明光铠穿在他的身上,愈增三分颜色。若是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只看他这面相身形,再配上这样的甲胄,倒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大将。
薛怀义接杯在手,二话不说,一仰脖子便一饮而尽,头盔上那一蓬鲜红如血的红缨在秋风中突突乱抖。
李昭德再取杯在手,敬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
这两位宰相要随薛怀义这个只会打烂仗的浑人去与突厥名将默咄为敌,心中不无惴惴,可是当着这么多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他们也不敢有所表现,忙也捧杯在手,故作豪迈地一饮而尽。
薛怀义乜着眼看着杨执柔和苏味道,见二人饮罢壮行酒,立即扳鞍上镫。
还别说,薛怀义的一身个人武勇和马术都很不错,这跨鞍上马的动作潇洒帅气,矫捷之极。
薛怀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奔,在静立如山的三军前面驰出约半里地,猛地一勒马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薛怀义“铿”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刀,宝刀划着一道电光,向前用力一劈,猛地定格在空中,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在军中炸响:“众将士,突厥狼子野心,屡犯大周,掠我财富,杀我百姓!今日,我等为国出征,此一去,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三军将士以枪矛顿地,以刀剑击盾,同声应喝,声震天地。
薛怀义仰天大笑三声,喝道:“出征!”
说罢一马当先,便向远处驰去,骏马过处,溅起一抹轻尘。
李昭德笑了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身形一转,便有侍卫牵来坐骑,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也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准备回城。
“相爷,太平公主有几句话儿想跟相爷说,她……”
李昭德刚要扳鞍上马,一名亲信侍卫便快步走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依旧扳鞍上马,稳稳地坐定,这才倨傲地道:“那就有请公主殿下过来吧!”说罢一踹马镫,昂然而去,只是把马速刻意放缓了一些。
豆卢钦望本想趁这机会再与李相公亲近亲近,瞧他这番举动便知道必有用意,倒不敢再上前叼扰了。文武百官都是人精,有那想与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大宰相亲近一下的,瞧这架势便也不再上前自讨没趣了。
太平公主的马夫许厚德得了李昭德的回信,匆匆赶回去向太平公主复述了一遍李昭德说过的话,怒不可遏地道:“真是小人得志,竟然如此无礼!他也不想想,当初他与薛和尚征讨突厥时,只因意见相左,便被薛和尚揪住衣领,一顿耳光扇得他昏头胀脑,薛和尚还不肯善罢甘休,回京后要参他一个不听将令之罪,当时他是如何央求殿下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好话的了。”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男装,正候在那里。听许厚德这番话,不禁莞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李昭德是母皇身边最宠信的大臣,自然有目中无人的本钱。呵呵,他叫本宫就教,本宫过去就是了。”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她让许厚德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上马,便向缓缓而行的李昭德追去。
太平公主追上李昭德,与他并辔而行,先赞了几句自他主持政事堂以来,酷吏几乎为之绝迹的功绩,也不知太平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话题恰恰搔到了李昭德的痒处,李昭德立即侃侃而谈,对她抒发起了自己的见解:
“公主殿下,酷吏之害,甚于一切啊!汉代的酷吏郅都,敢面折大臣于朝,不避亲贵。他做太守的时候,一到任就捕杀纨绔,摧折豪强,权贵们都不敢正眼看他,称其为‘苍鹰’。张汤更是专治诸侯亲王,诛戮富商、大姓、豪强,以强项著称。
王温舒治广平的时候,大肆捕杀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流血十余里。不到一年,就杀得郡中连犬吠之盗都不见了,可谓路不拾遗啊!这些酷吏不但能干,而且大多非常清廉,郅都从来不收礼,在任的时候连亲朋好友写给他的私信都不拆。
张汤死后遗产不到五百金,王温舒甚至连五十金都没有。隋朝的酷吏厍狄士文更是甘于贫苦,家无余财。这样的官吏,又能干,又清廉,本该万众褒扬才是。可是为什么从古到今,从官员到百姓,都恨之入骨,让他们个个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呢?”
第四百五十章 众矢之的
李昭德感叹道:“因为他们手段残酷,常以小罪而入大罪,遇案唯恐其不大,株连唯恐其不广,谁也不知道他这杀人的钢刀下一刻会不会就莫名其妙地落到自己头上。这些人为国执法,实际上却成了法的最大破坏者。
酷吏们妄图以严刑峻法来解决一切问题,完全是舍本取末,无视实际存在的矛盾,他们不想着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而是以暴力酷刑强行维持自己想要的局面,纵有一点效果,其后的反弹也会更加严重百倍。
酷吏严延年担任太守时,为了树威,把各县的死囚全部集中到郡府行刑,血流数里,此后在其辖地,但有小罪者,也是尽皆处死,一时间骇得野无行盗,庶几太平。然而没过几年,更多的人铤而走险,盗贼蜂起,愈演愈烈,最后干脆从盗贼变成聚众谋反了。
百姓们说:“宁要贪官,不要酷吏!”为何如此?因为贪官固然攫取财富,横行不法,却没有酷吏那般明目张胆,对于贪官,民众至少还可以揭发他们,对于酷吏,民众就只能三缄其口,敢怒而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
今之酷吏,较之古之酷吏更加不堪,为了取悦皇帝,树立政绩,他们无所不为,为了敛财**,同样无所不为。知古可以鉴今,想那古之酷吏,较之今之酷吏不知高尚几许,于国于民仍是有害无益,今日酷吏为害之甚可想而知。老夫自为相以来,深觉酷吏之害。打击酷吏、还朝政之清明,是老夫一直在做的事。”
太平公主微笑道:“宰相所言甚是,太平深以为然。自周兴伏法、来俊臣贬谪以来,朝中酷吏偃旗息鼓,貌似不复为害了,可是他们无时不刻不在等待机会,试图东山再起。前些日子三法司会审一案中,他们蠢蠢欲动就是为此,要防止他们死灰复燃,宰相责任重大啊!”
李昭德道:“老夫一向以打击酷吏为己任,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对于打压酷吏可有什么高见么?”
太平公主笑道:“本宫一介妇人,能有什么高见?不过……,刑部司新任郎中杨帆,自执掌刑部司以来,对于大理寺和御使台的冤狱拨乱反正,颇有功绩,他的作为倒是与宰相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李昭德颔首道:“杨帆么,老夫也曾注意过他,只可惜他的锋芒只是昙花一现,如今在刑部泯然众人,已毫无作为了。”
太平公主嫣然道:“李相睿智,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必是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所以有所疏漏了。杨帆如今之所以锋芒稍露,即作隐晦,只不过是因为他只是刑部司的一个郎中,上面还有个顶头上司崔元综。崔元综此人胆小怕事,对杨帆百般掣肘,杨帆纵有千般本事,怕也施展不出来了。”
李昭德眸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说道:“杨帆么,毕竟还太年轻,总要有人在上面把握大局的,否则他不是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么?真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谁去替他收拾残局?不过嘛,崔元综此人确是少了一些锐气。身在法司,却喜欢瞻前顾后,甚为不妥!”
太平公主马鞭轻摇,洒脱地道:“是啊,如今刑部尚书之位久悬无主,崔侍郎又是个不务其业的,本宫以为,这刑部的正堂该换换人了。”
李昭德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缓缓说道:“可是崔元综为官并无大错,能把他换往何处呢?”
太平公主道:“无错那就是有功了,以崔元综的资历,升一个宰相也还可以的吧?政事堂里有李相公作主,相信崔元综若升做宰相的话,可以在李相身边做更多的事情。至于刑部呢,若能换一个肯做事、肯放手让手下人去做事的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动着,问道:“那么公主以为,何人可为刑部尚书呢?”
太平公主道:“李相公上佐天子,下摄百官,这刑部尚书的人选,当然该由李相斟酌才是。”
李昭德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徐徐说道:“嗯,老夫觉得,现任司宾卿豆卢钦望性情稳重,堪当大用,可惜……他的资历略嫌不足!”
太平公主道:“所谓资历都是人捧出来的。人人都觉得他有资历,那他自然就有资历了,如果李相有意于豆卢钦望的话,本宫虽不在官场,却也有些人脉,如果李相作出提议,本宫愿意帮李相摇旗呐喊。”
李昭德赶紧拱拱手道:“老夫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天下黎民。公主若能促成此事,老夫真要代天下谢过公主恩德了。”
太平公主莞尔道:“不敢当李相一谢。太平以为,刑部如今官吏不全,李相既然想以刑部牵头,整肃纲纪,这刑部里就要多多充实些精明干练的官员才行。窃以为,若豆卢钦望为刑部尚书,还需一位能与他配合默契的侍郎,才会避免重蹈刑部司左右郎中争权的覆辙。据本宫所知,左谏议大夫陶闻杰熟谙律法,精明干练,又兼性情沉稳,宽厚待人,如果让他担任刑部侍郎,相信会与豆卢钦望相得益彰。”
李昭德轻轻“啊”了一声,沉吟着道:“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么?嗯,老夫对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此人若为刑部侍郎么,老夫以为,确可担此重任!”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一番重大的人事任命就在这走马逍遥之间完成了。
※※※※※※※※※※※※※※※※※※※※※※※※※御史中丞万国俊骑着一匹老马,懒洋洋地走在回城队伍的边儿上。
现在御史台还不是张扬的时候,骑一匹老马也会显得低调一些。
前方不远处,杨帆挺拔地坐在一匹枣红马上,万国俊冷冷地盯了一眼他的背影,对策马走在一旁的卫遂忠道:“怎么样,还没拿住他的什么把柄吗?”
卫遂忠本是坊间一个泼皮,被来俊臣慧眼识英才,提拔重用起来,如今虽然做了侍御史,依旧痞气不改,方才满朝文武送薛大将军离京,他还能扮扮样子,这时骑在马上,腰也塌了,肩也斜了,全无一点官形。
他用马鞭蹭了蹭幞头,苦恼地道:“我安排了好几名懂律法的御使,想着寻他公务上的岔子,可是杨帆现在根本不做事啊,那个陈东本来做事就小心,现在更是滴水不漏,想在他办的案子上找漏洞更不可能,此人在法司衙门打了半辈子滚,会叫我们抓着把柄么!”
万国俊寻思了一下,道:“那么他的私节呢,就没有一点有亏德行的地方?他最近没跟太平公主在一起么?”
卫遂忠摊手道:“还真没有。这些天他带着洛阳府的人一直在些尼庵道观里出出入入的,你不是说此事涉及魏王和梁王,叫咱们不要插手么,我就没怎么理会,这两天……听说他常去一座什么尼庵,却没有洛阳府的人陪着了。”
万国俊皱了皱眉,疑惑地道:“不要洛阳府陪同,却独自出入一座尼庵,这是什么意思?”
卫遂忠嘿嘿笑道:“谁知道呢,莫不是这些天办案子,在尼庵里发现了什么俊俏的女尼,想勾引人家动凡心吧?”
卫遂忠本是一句玩笑话,万国俊却双眼一亮,道:“卫兄此言,没准真就一言中的了。此人既与太平公主有私,定也是个贪慕富贵、迷恋女色之徒。他独自一人出入尼庵做什么?太也不合情理,依你此言才合乎情理……”
卫遂忠一听也来了兴趣,莫非那尼庵里真有什么小尼姑,生得天姿国色,迷得这位已经折了洛阳之花的杨郎中神魂颠倒么?
他马上兴冲冲地道:“既然如此,我会派人盯紧了他,若是有空,我会亲自去盯着他!”
……千金公主的车子此时也夹杂在一大群皇亲国戚中间,缓缓地往城里头走。从十里亭到城门,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车水马龙的送行队伍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缓缓而行。
千金公主车后紧随着的是一辆牛车,两头大青牛皮毛光鲜,头顶两盘牛角粗大茁壮,十分威武。
车子的帘子是垂下来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今天来为薛怀义饯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许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无人知道这辆未打官幡的车上是什么人,也懒得去问。
车中坐的人就是姜公子,侧坐在他旁边的是司徒亮。陆伯言并没有随他出来,尽管陆老头儿功夫精湛,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伤在身,从长安一路跋涉至此,纵然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千金公主府上歇养身体。
车上悬挂着竹帘儿,从里边能依稀看清外边的行人,外边的人却无法看清里边的乘客。姜公子此刻就端坐车上,定定地看着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马上的杨帆背影,目光一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帆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心魔
姜公子定定地看着杨帆,看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将身子倚在座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司徒亮向外面冷冷地看了一眼,微微倾身,低声请示道:“要不要小人去杀了他?”
姜公子淡淡地道:“杀他何益?本公子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
司徒亮道:“可是,阿奴因为他……”
姜公子猛一睁眼,目光森寒,司徒亮连忙噤口不言。
姜公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又慢慢阖上双目,淡然道:“人无信不立!本公子一言九鼎,言出必鉴!”
司徒亮垂首道:“是!”
司徒亮口里答应着,眼珠却微微转动起来。
喜欢阿奴的,又何止是姜公子一人?
姜公子素有洁癖,且目高于顶,他以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阿奴,即便发现,他的爱也比较另类,他只要让阿奴待在他身边就满足了,或者……他喜欢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爱恋与满足,任何**上的接触与他而言都是肮脏的。
然而喜欢阿奴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司徒亮。当初陪着公子奔波在十室九空、灾民遍野的村落间时,就是他奉公子之命,把那个骨瘦如柴、轻的像一片羽毛的黄毛丫头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时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那样的迷恋她。
但是,他从小侍奉公子,深知公子的洁癖之深、之奇,而公子居然肯让阿奴在身边侍候他,这是前所未有的异数,仅凭这一点,阿奴就只能是公子一人的禁脔,哪怕只是被公子当成一个侍婢留在身边。
从小奉公子如天人的司徒亮,根本不敢对阿奴有任何奢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奴却喜欢了那个姓杨的臭小子。
“阿奴是公子的人,连我都不敢对她心生妄想,凭什么这个姓杨的可以得到她的心?”
一想到这一点,司徒亮就妒火中烧,如今杨帆就在前面,阿奴就是因为他才跳下悬崖,尸身饱以兽腹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司徒亮心中泛起了凛凛杀机:“阿奴死了,这个人……也该死!”
※※※※※※※※※※※※※※※※※※※※※※※※※“一更子里,小尼姑进庙堂,怀抱小木鱼泪汪汪,骂一声爹和娘,老来无指望。二更子里,大姐来烧香,穿红披绿真好看,怀抱小儿郎,口口叫亲娘……”
杨帆坐在庵堂里,盘膝打坐,屁股底下垫着个蒲团,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忽然奇怪地道:“嗳,缘静小师太,你说这大姐为什么要二更天来烧香呢?二更天这庵里都关门了嘛,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抱着孩子,嗳……嗳……你别走啊……”
缘静小尼姑气得嘟起嘴儿,一撅一撅地走出了庵堂。
杨帆摇摇头,又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三更子里,梦见来了一个小书生,左手拉着书生的伞,右手扯着书生的衣,醒来只见奴一人。四更子里,小尼姑上早课,手敲木鱼口口念弥陀……”
住持房间里,已经被杨帆搞得焦头烂额的定性师太苦口婆心地劝着净莲小尼姑:“净莲啊,修行人是不能有嫉妒心的。众生的快活就是我们的快活,众生的喜悦就是我们的喜悦。贪心、嗔恨心、嫉妒心都不可以有。”
天爱奴向她眨眨眼睛,迟疑地道:“师傅,你不是说弟子要佛心禅定,六情不动,才能度弟子入佛门吗?如今杨帆就是弟子的外魔,弟子不为所动,不就坚定了佛心禅性吗,师傅应该为弟子高兴才是啊。”
定性师太连连点头道:“高兴,高兴,为师当然高兴。不过呢……咳咳,你的嫉妒心……”
“弟子没有嫉妒心,弟子只是一心向佛!”
“是啊是啊,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杨帆出现在这里,就是你造的因,所以结出今日这样的果,你的造业,当然要由你去消弥。那要如何消弥呢?你应该马上还俗,与他回去,如果你一心向佛,即便今世不能侍奉佛前,既已结下善缘,也是有利于你来世修行的。”
定性师太数着念珠,为了哄走这个本来在她看来灵性最足,已准备将衣钵传授于她的好徒弟,煞费苦心地解释着:“净莲,你不要否认,你是因为对杨帆的嗔怨心,对杨家娘子的嫉妒心,才决心舍身出家的。
这样,你是成不了菩萨的,因为这都是你造的业,孽业不消,如何成佛呢?你要先消了你的孽业,要如何消业呢?自然是与他结善缘,结善缘就要嫁给他,他开心了,你的业力就消除了。《无量寿经》说,‘不当嗔怒嫉妒’……”
定性师太真是快被杨帆逼疯了,她佛学高深,倒也认识一些有地位的居士,奈何好不容易托了人告到洛阳府,洛阳府一听告的是杨帆,根本不加理会。她又去祠部告状,祠部一听是持有怀义大师法旨的人,差点儿没把她轰出去。
尼庵里天天有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那里,不但弄得来上香的善居士们为之侧目,风言风语,眼看着庙里头那些年纪轻、定性差的女尼们都有些三心二意了,定性师太如何不急?
阿奴要驱魔道,定佛心!
无量那个佛啊,在定性师太眼里,此刻的净莲小尼就是她净心庵的魔,一定要驱除!
定性师太鼓动如簧之舌,喋喋不休地道:“如果你把杨帆赶走,就能专心修佛了吗?不!这样你在菩提道上就会产生障碍,不但道业没有修成,还有可能堕入三途。那应该怎么办呢?你要从事上改、从理上改、从心上改……”
“好吧,弟子……会好好想一想的……”
天爱奴被定性师太说的头晕眼花,只好迟疑着应道。
定性师太见她语气有些松动,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你能慎重考虑此事那是最好。你若能就此踏出佛门,那恰恰是真正的踏入了佛门,拥有佛性,修持佛心,如此庄严圆满,诸佛赞叹,菩萨护持,天龙八部嘉许……”
定性师太从未察觉自己竟有这般好口才,简直都说的天花乱坠了,好不容易劝得天爱奴心防松动,哪还能不大加赞语天爱奴合什谢过师傅,刚刚走出禅房,几个老尼姑就鬼鬼祟祟地钻进去,向定性师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净莲决心走了么?”
定性师太道:“净莲已经答应好好考虑一下。”
几个老尼姑一起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西厢房,缘静和另外几个小尼姑对刚刚走进来的天爱奴七嘴八舌地说教着。缘静道:“净莲啊,你可不能轻易答应他,就算你决心还俗了,也得拖一拖他,压一压他,要不然呐,一定会被他看轻了你。”
“对啊对啊,男人嘛,越是容易到手的,就越不会去珍惜。这可是被丈夫休了才被迫出家的缘尘师姐亲口说过的,如果他一求,你就跟他走了,他会把你当回事么?再说,他已经有了娘子,你到了杨家算是什么身份呢?总得拿一拿他,让他给你一个承诺才好。”
“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我是不能轻易答应他!”
已经被定性师太忽悠的头昏脑胀的天爱奴,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不想又被她们聒躁,只好随便答应一声,向她们告一声罪,便避进了后禅院。
“嘿!”
待阿奴一走,几个小尼姑就兴奋地一击掌,缘静小尼姑欢天喜地道:“净莲晚走几天,咱们就能多吃几顿好吃的斋菜了。”
另一个小尼姑兴冲冲道:“我得抓紧时间让她临走之前,再帮我做几套合体的僧衣。”
※※※※※※※※※※※※※※※※※※※※※※※※※黄昏时分,缘静小尼姑气鼓鼓地走到杨帆面前,单掌稽首,板着脸道:“僧值,天色已晚,本庵就要关山门了,你该离开啦。”
杨帆一般是午后过了未时才来,大约比散衙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时辰离开衙门,他到这庵中坐着,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见他,等到日薄西山时他就会离开。
杨帆此举,就是那招“烈女怕郎缠”了,在他想来,他和阿奴之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结儿,阿奴出家是激于一时的气愤和伤心,此时则是有些骑虎难下,这个缠的过程,就是让她的心软化的过程,而且每天这么骚扰,就不信庙里的那些老尼姑们不肯帮忙。
事实也是如此,从许多细微处,他已经感觉到庙里的老尼姑们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看来为了能让他从此不来庵中骚扰,老尼姑们是很希望阿奴能“以身事魔”的。
杨帆偶尔见到阿奴时,阿奴那副又气又羞的模样,也让他感觉到,与其说阿奴还在生他的气、伤他的心,不如说是面对情郎的痴缠有些无可奈何,或者……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
杨帆好脾气地向缘静笑了笑,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缘静小尼姑道:“好,那我这就回去了,还请小师太代我向阿奴姑娘带个好。”
缘静小尼姑撅着嘴儿不说话,杨帆起身往外走,缘静小尼姑就随在他的后面等着关山门。
杨帆走到院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便举步向山门处走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去者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天爱奴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杨帆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她了,幸亏她躲的及时。
天爱奴按着胸口,庆幸地吁了口气,又悄悄探身出去向外看,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杨帆的身影了。
天爱奴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女尼们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庵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天爱奴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所气愤的只是杨帆的不告而娶,如果她真的恨极了杨帆,又怎会在得知杨帆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那天杨帆的表白,再加上此后连日造访净心庵的举动,早就软化了她的芳心。正如杨帆所预料的,她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儿家的羞涩和矜持,有些抹不开面子而已。其实,这几天杨帆每晚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他“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杨帆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杨帆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他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杨帆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杨帆突然动了,他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杨帆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杨帆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他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杨帆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杨帆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他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杨帆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杨帆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像极了那些在店铺里当了十多年伙计的老实汉子,但是他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杨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他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杨帆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剑走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杨帆冷冷地问道,他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是杨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他当初到洛阳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他,杀杨明笙、杀丘神绩、杀苗神客……,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亮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狗一样又扑上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男人,可是他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男人突然发现老婆被人家睡了,孩子也是替人家养的。
他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他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杨帆发现他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他的步法就像他的刀一样,同样剑走偏锋,奇险无比。
他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杨帆,此刻的司徒亮就像一个陀螺,而杨帆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杨帆才是那只陀螺,而他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杨帆的佩刀和司徒亮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杨帆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亮逼近身来,他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他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他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亮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杨帆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亮便是一怔,杨帆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他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亮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亮撞得仰面跌倒,杨帆便狠狠压了上去。
杨帆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亮却是有苦难言,杨帆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杨帆总能在纠缠羁绊他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亮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杨帆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杨帆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亮比杨帆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杨帆又是擅长跤术的,他哪里还是杨帆的对手,杨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亮晕头转向。
司徒亮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大吼一声,双腿往杨帆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杨帆,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他还有刀,他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他不是试图想跟杨帆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他,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杨帆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杨帆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亮终于拔出了他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他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亮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他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亮的身上。
第四百五十三章 情人箭
司徒亮惊愕地低下头,看着他透胸而出的那截带血的树枝,又绝望地看了杨帆一眼,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他背后下的毒手。
“你……你怎么样了?”
他还没有回过头,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徒亮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是她!竟然是她?她没有死!竟然是她……杀了我!”
天爱奴每次尾随杨帆离开,都是从庵侧跳出来,从庵后伊水边的草木丛中潜过来,好在杨帆走的不快,她每次都能追上,然后就那么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直到他离开丛林,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尼庵。
今天阿奴从河边绕过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刀光缭绕,杀气盈宵,阿奴大惊之下,赶紧冲到近处,此时杨帆已果断折断钢刀,同对方展开了肉搏。阿奴只看了一眼,就晓得这两个人绝对是生死之战,马上折了一段树枝扑过来……天爱奴是连皇**敢杀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人是谁,既然是想杀死杨帆的人,那杀死他就是了。阿奴干净俐落地刺穿司徒亮的后心,一见杨帆身上血迹斑斑,不禁大为惊慌,她扑到杨帆身边,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一句话出口,就已珠泪盈睫,她被吓哭了。
其实杨帆伤的还真不重,只不过哪怕是刮破一层皮,不及时止血也要染红一片,更何况他是被刀子割出的伤口,紧跟着又是一番激烈的拳脚,来不及止血,那血迹斑斑点点洒的到处都是,看着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阿奴从司徒亮身边越过,一把抱住杨帆,紧张的浑身发抖,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司徒亮一眼。
她从小就被当作刺客来培养,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那树枝虽然不是笔直如剑,但她有把握那一刺就已刺穿了这个与郎君搏斗之人的心脏。这人已是必死无疑,此时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她还担心什么。
至于那个人的身份,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草野匹夫,在她眼中都只是该死与不该死之分,旁的倒没放在心上。
司徒亮陡然看到他以为早就死掉的天爱奴,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继而一悲,神色复杂的无以名状,根本无法说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他先被杨帆打断了肋骨,又被阿奴一剑穿心,血从伤口和口腔里迅速地溢出,早已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哪里还能喊得出一个字来?
实际上因为心脏被刺穿,他现在连呼吸都已停止了,只是弥留之际,他的最后一丝意识还清醒着,还能接收来自外界的讯息,而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我没事……”
杨帆方才激战之中还算冷静,此时生死已定,想起方才诸般凶险,数次徘徊于鬼门关上,心中也是惊骇不已,不过眼见阿奴突然出现,对他又是如此关切,杨帆心中欢喜,那些许惊惧后怕早就不翼而飞了。
“还说不重……”
天爱奴开始抹眼泪儿:“你怎么到处惹麻烦,看你一身的伤,流了这么多血……”
杨帆苦笑道:“不是我惹麻烦,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伤的真的不重,只要敷上药包扎一下,没两天功夫我就能活蹦乱跳的,你不用担心。”
杨帆趁机握住她的小手,继续诱女大计:“阿奴,你送我回家吧,我怕我这副样子,自己走不回去!”
杨帆越是说他伤的不重,天爱奴越是不信,杨帆再一说如果没人相送,他就无法回家,天爱奴更是六神无主了,赶紧问道:“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杨帆窘道:“伤处……还是不要看了吧,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天爱奴怒道:“怎么不用,我帮你包扎不成么?”
杨帆干笑道:“咳咳!还是不要了吧,我……我的伤处不是大腿根,就是屁股后面,你要是无所谓,那我就宽衣解带呗……”
天爱奴生气了:“这种时候,你还胡言乱语的调戏我,怎会都伤在那些地方?”
杨帆无辜地道:“我没说谎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尽伤在那些地方,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杀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刀法,他的刀法刁钻的很,专门袭击这些一般难以攻击也不易防守的地方。”
“他是谁?”
阿奴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便惊叫起来:“司徒亮!”
司徒亮两眼瞪的大大的毫无反应,他伤心死了。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真的是“伤心”死的。
杨帆看了看天爱奴的表情,又看看那个活着的时候看来很平凡,死了之后看着却很惊悚的司徒亮,问道:“你认识他?”
阿奴吃吃地道:“是的!他……他是公子身边的人,他叫……司徒亮!”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不是我惹的麻烦,而是你惹的麻烦!”
※※※※※※※※※※※※※※※※※※※※※※※※※※※太阳西堕,暮色更显苍茫。
杨帆撕了衣襟对伤处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司徒亮已经不见了,他被埋在林中深处,落叶被风刮着,很快就抚平了他下葬的地方,或许很多年后洛阳人口繁衍,这片丛林也变成一幢幢房屋的时候,人们才会在地下掘出一具枯骨,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杨帆和天爱奴先回了一趟净心庵,定性师太把庵中最胖大的一个尼姑的僧袍送给了杨帆,于是一身血污的杨帆摇身一变,也成了一个尼姑。
定性师太受到了杨帆严厉的告诫:她的庵堂里从来没有过“叶天爱”这个女人,也没有过净莲这个小尼姑,否则将会给她的庵堂惹来大麻烦。
然后,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她都只能跟着杨帆离开尼庵。
最后一抹夕阳眷恋地挂在树梢,两个俊俏的小尼姑站在树下,一个长得男人一些,一个长得女人一些。
“这里你不能呆了,姜公子的人既然能够找到这里,你在这里太不安全,还是跟我回家吧!”
杨帆听阿奴说完发生在华山绝顶的一切后,如此说道。
天爱奴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他的目标是你,我跟你在一起,那不是害了你吗?你知道公子有多大的势力吗,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够杀了你!”
“我不知道,也不相信!”
杨帆晒然道:“我也曾经以为,学得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就能纵横天下。等我长大了,真的踏进这个圈子,我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根本不是靠一身武功就能解决的。所谓凭一身武功快意恩仇,纵横天下,无所不能,让王侯将相都垂首低头,那只是剑仙传说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只有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才会相信。”
“我可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从小跟在姜公子身边,就像一个孩子相信他的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他的本事,早在你心里扎下根,被你夸大了无数倍,而你自己也未察觉这一点!”
“杨帆!我不是说笑的!”
“我也不是说笑的。据我所知,他在长安与沈沐斗法,大败而归。如果他身边有个什么陆伯言就能所向披靡,那他也不会败给沈沐那家伙了,那家伙根本不懂武功,要是比武,就是我都能用一根手指捏死他!”
“你一根手指怎么捏死他?”
“你又抬杠了!我就是说,武功不是万能的!一根手指……当然捏不死他,但我能戳死他!”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不管你捏还是戳了,我走,但我不能跟你走,我会避到天涯海角去,公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我,只要他不能证明我还活着,就不会背弃诺言对你下手。”
杨帆眉毛一剔,沉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一走了之?我不允许!”
天爱奴恼了,冷冷地道:“如果我想走,你能拦得住我?”
杨帆也冷冷地道:“你要不要试试?”
秋风萧瑟,夕阳垂暮,将两个摆出了起手势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秋风中,就听那个酷酷地摆着动手姿势的男人幽幽地说:“我的伤口又流血了,你要是忍心,那咱就动手!”
不久之后,那个男人上了那个女人的背,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
两个人慢慢向林外走,一路留下这样一段对话:
“你不用背我的,我走的动。”
“别逞强!别废话!”
“咳!刚才那一刀真悬呐,差点就让我做了太监,如果不是我闪的快……,现在想起来都直冒冷汗。”
“活该!这就是你欺负我的下场!”
“我有欺侮过你么,我很无辜,我毫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就不是欺负我了?”
“……说的也是,不过依着我朝律法,‘过误所犯,虽大必宥;不忌故犯,虽小必刑’,阿奴姑娘是不是该对我从轻处罚呢?”
“你当这是你的刑部衙门呢?我理都不和你讲,还用和你**吗?”
“你也知道自己不讲理呀……”
“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俏小厮
自从三法司一案之后,杨帆一直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但是见识过他在三法司会审时的本领之后,刑部司里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是对他的疏于公务有些腹诽而已。
可是忽然有一天开始,杨帆杨郎中按时上衙办公了,不但上衙办公,而且和皮二丁、陈东等人一样,来的总比胥吏公差们早一些,散衙的时候又刻意走的晚一些,似乎一下子就融入了刑部官僚们最常见的生活状态。
杨帆在三法司一战大捷之后,忽然把整个刑部司的事务全都交给了陈东,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此事曾经在刑部引起过广泛议论,谁也不清楚杨帆此举到底有什么特殊用意,直到许久之后杨帆始终如此,大家才相信他是真的懈怠政务,各种离奇的猜测才告平息。
如今杨帆突然变得特别敬业,每天都早早赶到衙门办公,每天都比衙差胥吏们晚一些离开,而且开始随着陈东学习律法知识、学习处理各种行本公案,学习过往比较有代表性的案例,这些异常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猜议。
其实身居高位者或者名头太响亮的人总是这样,他的哪怕是一个无心之举,都会被一些无聊到除了扯淡再也无事可做、平凡到除了议论大人物或者名人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闲人当作谈资。
刑部里的人对杨帆这种迥异于平时的举动颇多议论,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使唤的小厮。
陈东身边有长随,刑部衙门里员外郎以上级别的官员身边大多都有一个长随,这长随有的是从衙门里挑的伶俐得用的胥吏公差,有的是官员们自幼用惯了的书童,作为长随自然都是官员身边的亲信。
杨帆新官上任,身边也需要有个得用的人,这个小厮瞧着只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可爱,而且知书达礼,写的一手好字。
刑部司里的人,尤其是对面陈郎中房里的人,一开始都认为这个小厮是杨郎中使唤惯了的家里人,后来见他晚上就宿在签押房里,便又猜测是杨帆的什么远房亲戚,或者亲朋友好友推介过来的使唤人。
因为这个缘故,自然不会有人去讨那无趣,偏向杨帆询问这个小厮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他衙门的人更不会注意这件事,眼见刑部司里的人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俊俏小厮处之泰然,他们便自行脑补了这小厮的来历,无人以之为奇。
这个小厮自然就是天爱奴。天爱奴本来年纪就不大,女孩子扮作男人后,又格外显得年轻,所以在大家眼中,她就成了一个顶多才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郎了。
当然,阿奴还是利用她高超的伪装技巧对自己做了一些修饰的,否则以她那等柔媚可人的模样,纵然有张昌宗的美貌作示范,怕也很少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男子。
天爱奴想躲的远远的,杨帆哪里肯答应。再说,天爱奴也就是这么一说,她不知道姜公子已经知道了多少,会不会对杨帆不利,此时真要她走,她也不放心。
可是要她住到杨帆府上去,她同样不肯,她倒不是因为还在和杨帆呕气,而是因为他们只是猜测姜公子可能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却也不排除是司徒亮发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禀报姜公子,如果她住进杨家,这不是主动暴露么。
所以杨帆就灵机一动,建议她住进刑部衙门。姜公子再如何聪颖,也不容易想到天爱奴和杨帆相聚以后,不住在他的家里,却以女儿之身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天爱奴此时就在杨帆眼皮子底下,却是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更容易隐匿形踪。
于是,刑部司里就多了一个小厮,一个很讨喜、却不致于引人注意的小厮。
“呵呵,你还别说,我原以为律法枯躁无比,不知道学起来有多头疼呢,想不到这些案例都挺有趣的,看的人津津有味……”
杨帆拿着一份卷宗,对天爱奴笑道:“阿奴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不知对于律法懂得多少啊?”
天爱奴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不过眼下房中没有旁人,她对杨帆就不那么恭敬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一乜,冷哼道:“我只是暂时避到你这里,别跟我嘻皮笑脸的,我可没答应就这么……就这么……”
杨帆向她促狭地眨眨眼,笑道:“就怎么?”
天爱奴没好气地扭过头去,道:“不知道!”
杨帆笑嘻嘻地道:“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啊?”
天爱奴嗔道:“你以为我是包打听啊,我研究律法干什么,你说的那什么律法,我不知道!”
杨帆和她打情骂俏一番,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心中大畅,不由呵呵一笑,也说回了正题,道:“喏,这是前几年的一桩案例。你看这桩案子啊,说是甲乙二个人同船共渡,结果船走到一半,遭遇风浪沉没了。
这时候,甲和乙都落了水,水里飘着一根木头,半浮半沉的。两个人都抢到了这根木头,可是这根木头担不住两个人,如果两人都趴到木头上,很可能会双双淹死。甲呢身强力壮,乙则身体孱弱,甲就仗着力气大,把木头夺了过来。”
天爱奴听出了一点兴趣,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杨帆道:“当然是乙淹死了,甲获救了。”
天爱奴撇撇小嘴儿,道:“就这样?这有什么意思。”
杨帆道:“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这两个人落水、争木头的过程,岸上是有人看到的。死者的妻子知道后就告到公堂,说她的丈夫是被甲害死的,要让甲偿命,她说如果甲不争抢木头,她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死,是因为甲把她的丈夫推开,才致其死亡的。”
天爱奴想了想道:“貌似有道理啊!说起来,这个乙就是死在甲的手里嘛!”
杨帆摊手道:“着哇!可是他们落水不是甲的责任,那是天灾。而木头呢,是他们两个同时抢到的,甲如果把木头让给乙,那么他自己就得淹死。如果他和乙各执木头一端,谁也不放手,那两个人可能都得淹死。
甲也觉得委屈,他向官员申辩说我也不能把木头让给他,自己去死吧,我家里也有妻儿老少需要照顾。如果我不推开他,他还是死,我也要死,那就是两条人命。我推开他不假,可我推不推他都要死,凭什么就把账算到我头上呢?”
天爱奴听出了兴趣,说道:“我以前还以为断案子很简单呢,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叫人挠头的案子,原来做法官也不容易。那么此案最终是怎么判决的?”
杨帆本就是想要逗她说话,一看她也来了兴趣,刚要对她解释一番陈郎中当初是怎么断的这桩案子,外边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惹得本司的那些书令胥吏和前来办事的各衙公员们一起喧哗起来。
杨帆眉头一皱,放下卷宗,对天爱奴示意了一下,举步走出签押房,站在门口清咳一声,故作威严地问道:“尔等何故喧哗?”
罗令急忙赶到杨帆面前,神秘地道:“郎中有所不知,本衙崔侍郎荣升宰相啦!”
“哦?崔侍郎做了宰相?”
杨帆听了顿时一怔,宰相固然威风,可是如今李昭德权柄日重,似苏味道等一班宰相对他言听计从,政事堂已经成了李昭德的一言堂,崔侍郎升为宰相,在各位宰相中也是排名最末的,实权比起现在的刑部正堂可要差着不少,这算是明升暗降了吧?
罗令道:“是啊,朝廷刚刚下了旨意,司宾卿豆卢钦望调任刑部尚书,左谏议大夫陶闻杰调任刑部侍郎,嘿嘿!咱刑部尚书一职悬之久矣,如今皇帝一下子就把咱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配齐了,看来咱们刑部在皇帝眼中要受重用了。”
罗令说的扬眉吐气,那崔元综与他的主子陈东可是老冤家,崔元综调走,他当然开心。另外,刑部以前是由崔元综这个刑部侍郎兼代尚书一职的,三法司凑到一块儿时,人家都有正堂,而刑部却是由二把手代理一把手,在地位上无形中就差了半级,如今皇帝把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都配齐了,显然曾经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刑部又重新变的重要起来。
杨帆心中暗忖:“这番调动……,莫非是太平的手笔?想不到她还真有办法。”
杨帆想了想,向罗令道:“这么说来,我们该去恭贺崔侍郎荣升之喜才是,侍郎在衙门里么?”
罗令道:“崔侍郎入宫去了,想来皇帝对他另有训教!”
杨帆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等崔侍郎回衙,告知我一声,本官与陈郎中同去道喜。”
杨帆说完,便转身回了签押房,门口众人一见杨帆自始至终未曾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便道:“瞧杨郎中这副样子,好象早就知道崔侍郎荣升似的,我瞧他方才的神色,可不像是才听说。”
罗令的主子陈东如今和杨帆一个鼻孔出气,曾经视杨帆如寇仇的罗令,如今对杨帆自然也要维护起来,一听这话神色一紧,赶紧抢白道:“胡说八道!上头的任命,杨郎中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人家这叫处变不惊,这是城府,懂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密议
罗令如此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一旦坐实了杨帆事先知道此事,传扬出去对杨帆将大为不利。
朝廷各个衙门里头,都有一块写着“清慎勤”三字的匾额,以此提醒官员们要据此三字,做事做人。这个“清”指的自然就是“清廉”,“勤”则是指勤勉,那么“慎”是什么?就是谨慎保密。
当年,有一次秦始皇登山散心,看见山下有丞相李斯的车队经过,规模太过煊赫,秦始皇很不满意,就发了几句牢骚。没过几天,他又一次看到李斯的车队,竟发现车驾仪仗已经精简了。秦始皇马上警觉到身边有人向李斯报讯。他进行了一番调查,没有确认通风报信的人,就把当时在场的所有太监统统杀掉了。
汉元帝的时候,有人举报一位县令滥杀无辜,皇帝还未决定如何调查,那位县令就上书辩解了,皇帝马上察觉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一经查实,正是主管官纪监察的御史中丞向那位县令透露了口风,皇帝马上下旨把这位御史中丞撤职查办,关进大牢。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对于泄漏法令的要求更为严格,一旦泄漏了尚未公布的朝廷政令,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免职,而且不管你泄漏的消息本身有多严重。
有些性格谨慎的官吏头一次进宫见驾或办事,出来以后家中的亲人乃至长辈好奇地向他询问宫里头台阶前面种的树是什么品种,他都坚决不肯回答。
提拔宰相、任命刑部尚书这样的大事,如果皇帝还没有下旨,杨帆一个刑部司郎中就先知道了,那就明摆着是有人泄漏,一旦皇帝知道追究起来,那可是大事,罗令晓得其中的厉害,是以急急抢白。
不过,官府对泄漏政令的处罚虽严,例朝例代却总有人泄漏政令,而那些消息灵通,能先人一步知道消息的人,在官场中也就成了手眼通天、令人敬畏的人物。罗令的这番抢白,反而让大家更加认定杨帆早就知道消息了。
有人已经开始恍然大悟地道:“我就说呢!难怪杨郎中最近一反常态,天天准时到衙里办公,还用心研究律法,如此勤勉刻苦,恐怕……他是早就知道这刑部衙门要换人了,所以刻意有所表现啊!”
“是啊,看样子人家杨郎中早就知道了。”
“我说你们别扯了,这是什么级别的事儿?这是宰相、尚书级别的官员调动,你没看崔侍郎接到宫里旨意,要宣他进见时他那副惊讶的表情,连他事先都不知道呢,杨郎中怎么可能先得了口风?”
“废话,要不说人家有本事呢。莫非你忘了太平公主……”
“嘘!噤声,噤声,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闲扯淡!”
有些老成持重的胥吏发觉他们越扯越歪,赶紧出声阻止。
门口这番议论,已经走进门去的杨帆听到了,尾随他走出来的天爱奴也听到了,天爱奴随着杨帆回到内室,脸上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杨帆忍不住辩解道:“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天爱奴撇撇嘴,酸溜溜地道:“有关系没关系,这事儿你都不用跟我讲!”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那是根本不可理喻的,杨帆很识趣地放下了这个话题,他摸着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崔元综调到政事堂做宰相,豆卢钦望担任刑部尚书,陶闻杰担任刑部侍郎,如此看来我的清闲日子快到头了,这是要开战呐……”
天爱奴在炕桌边上坐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短刀,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又小心地插回去,喃喃自语道:“开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天等着开战,却不知道你的敌人什么时候动手……”
※※※※※※※※※※※※※※※※※※※※※“司徒亮失踪了?”
姜公子在小楼中轻轻地踱着步子,眉头深锁,疑声道:“司徒亮怎么会无端失踪呢?”
陆伯言道:“公子,会不会是沈沐的人在搞鬼?”
姜公子摇了摇头,道:“不会,沈沐要打败的人是我,他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陆伯言道:“这小贼阴险狡诈,什么龌龊的手段使不出来。公子高看他了。”
姜公子摇摇头,道:“他对你用那些狡诈手段那也是没有办法,他手下没有像你这样的高手,难道为了表现那些无所谓的英雄气概,他就毫不作为地等着你上门去杀他不成?不过这件事绝不会是他,我跟他斗了那么久,太了解他的为人了。他就算派人追到洛阳来,要杀的人也只能是我或者是你,而不会是司徒亮。”
陆伯言白眉一皱,道:“可是若非如此的话,司徒亮还能出什么事呢,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姜公子也皱起了眉头,他对司徒亮的失踪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实在想不到司徒亮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司徒亮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他忠于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对那个女子做任何事,他都只能默默地看着,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别人敢欺负、伤害那个女子,他却会立即呲起他的牙齿,发出慑人的咆哮。
司徒亮在车上时,曾经向他提议过,是否杀了杨帆为天爱奴泄愤,但是这件事早就被他忘掉了,即便想起来,他也很难把这件事和杨帆联系起来。因为他从未想过一条惟命是从的狗,也有属于他的感情,也有擅作主张的时候。
此时,司徒亮已经变成了荒林黄土下的一具尸体,被虫蚊吞噬着他的身体,自始至终,他的主人不知道他曾经有过的感情,他深深喜欢着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
“司徒亮的消息要继续查,咱们的行踪也要更隐秘一些。等我们的人陆续赶到,我们就搬出公主府,另寻隐秘住处!”
姜公子沉吟一番,下了决定:“我们的诸般计划,不能因为司徒亮的失踪而停止,你尽快安排一下我同那个张易之见面的事!”
※※※※※※※※※※※※※※※※※※※※※※※※※※※※刑部侍郎崔元综荣升宰相了,这个结果对崔元综来说,他是乐于接受的。尽管政事堂现在是李昭德一家独大,但宰相毕竟比刑部尚书要高一级,一生之中做过宰相,才算是位极人臣,将来就算写进家谱,也是值得子孙后代万世钦仰的荣耀。
再者,这大周的政事堂……崔元综在心底里冷笑:“这大周朝的宰相,简直比地里割的韭菜换的都勤快,今日风光若斯的李昭德,就不会有倒霉的那一天么?到时候,他这个宰相说不定也有机会更上层楼,今日的首席执笔李昭德,当初在政事堂不也一样是小字辈吗?
至于大周宰相更换如此频繁对他也同样意味着风险,崔元综却没往心里去。任何一个做官的,都像海浪般前仆后继努力不息,至于那些倒在沙滩上的前辈下场是如何的凄惨,都被他们本能地忽略了,所有的官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例外。
崔元综心满意足,很开心地去了政事堂。
新任刑部尚书豆卢钦望和新任刑部侍郎陶闻杰也走马上任了。
两位官员到任的第一天,先见了见衙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员,第二天则与杨帆召开了一个小型的三人会议。
刑部衙门第三进院落里,在右侧有一个幽静雅致的小跨院儿,这个跨院是崔元综曾经的书房所在。院子里很安静,原本挂在廊下的那只八哥儿,已经随着荣升宰相的崔元综离开了刑部,只有木架上一道被鸟笼磨出的痕迹还赫然在目。
院门前有人把守着,书房里坐着豆卢钦望、陶闻杰和杨帆。
豆卢钦望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毕竟是在司宾卿的职位上待了那么多年的官,常年和四夷酋长、各国来使们会唔交谈,所以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三个人彼此都不熟悉,但是在他的主持之下,三个人很快就熟络的像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书房里的气氛也迅速融洽起来。
原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与豆卢钦望的性格大不相同,此人不苟言笑,不擅言谈,但是言必有物,思维缜密,这种性格与他做了很多年的规谏工作有关。
御史台的御使们是监察百官的,谏议大夫则是监察皇帝的,专门负责对皇帝的言行举止提意见。
这个官很奇特,它既无足轻重,又重要无比,他除了一张嘴巴一点权利都没有,但是他的权力又可以比任何人都大,这一切都取决于皇帝愿不愿意听他的意见。魏征当年就是谏议大夫,陶闻杰比起这位前辈来当然逊色多多了。
在刑部众人看来,两位官员都是新官上任,在刑部原有的官员之中,以刑部司职权最重。杨帆则是刑部司左郎中,是这两人之外刑部地位最尊者,所以召他来了解一下本衙的情形也属寻常。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刑部衙门一二三把手的这次会唔,所谈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所想像的。这三个人此刻所商议的事情如果泄露出去,足以在大周官场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