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醉枕江山TXT下载醉枕江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醉枕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 罪恶克星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此刻商议的事情,竟是如何彻底打垮汇聚在御史台的那个酷吏集团。

    这三个人当中,杨帆和陶闻杰算是太平公主一方的人,豆卢钦望则是李昭德一方的人,李昭德和太平公主都想打掉御史台这个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陷杀百官、打击保李派大臣的强大敌人,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事先都已经得到了主子的示意,所以三个人的商谈很顺利。

    这次会议,其实就是对李昭德和太平公主的交待进行一次细化分工,商量的结果简而言之,就是以后由豆卢钦望利用他能言善辩的本领负责对外“和稀泥”,“扮滥好人”,“打太极推手”,陶闻杰则负责拟定具体的打击御史台的战略和行动计划。

    至于杨帆么……杨帆自然就要充当刑部的首席打手、双花红棍了!

    嗯,用豆卢钦望的话来说,杨帆就是:“**之先锋,罪恶之克星!”

    ……能被太平公主相中的人,自然都有一身不同凡响的本领。

    陶闻杰很快就拟定了一个缜密、详尽、全方位、立体化的打击御史台的计划。

    这个计划中许多手法同来俊臣当初搜集罪证、打击大臣的手段相类似。要知道来俊臣的《罗织经》里所列举的那些手段原本就不是凭空想像出来的,而是例代御史们搜罗证据,打击政敌的成功范例,来俊臣只是集其大成,编撰成书而已。

    与此同时,杨帆也通过赵逾了解到姜公子因为在长安吃了大亏,他在长安的多年基业已经尽数落入沈沐手中,此时他已转战洛阳,决心在这里重新崛起。也就是说,此后姜公子会长驻洛阳。

    有鉴于此,天爱奴对杨帆也不敢再多作保留,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姜公子的各种情况都向杨帆合盘托出,杨帆了解到姜公子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后也小心起来。

    当然,鉴于姜公子的势力不大可能公开亮相与官府作对,他最忌惮的主要还是那位据说比司徒亮高明多多的陆伯言。但是自司徒亮莫名出现之后,姜公子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杨帆也只能按兵不动。

    眼下,阿奴藏身在刑部衙门,与他朝夕相处,这种感觉份外甜蜜,无论是杨帆还是天爱奴,都不急着改变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是很特别的,既有甜蜜和暧昧,却又与妻子或情人截然不同,挟杂于情爱暧昧之间的,是他们的共事关系。杨帆和小蛮也曾在宫里共事,可是现在阿奴的身份是杨帆的长随,这滋味就不太一样了。

    这些日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恢复了,如今反倒是来自姜公子的强大压力,成了阻止他们结合的强大力量,杨帆不知道姜公子此来洛阳究竟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在洛阳有多少潜伏的实力,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另一方面,陶闻杰的计划拟定以后,在执行上却出现了困难。

    要对一个势力集团进行围剿,也要照应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的因素。

    眼下将近年关,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个时候对御史台发起围剿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一旦这边发动了,却因为年节的缘故,各个衙门办事的效率缓下来,就会给御史台留出充裕的应变时间。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就年前展开进攻还是年后从容布局尚未讨论出一个结果,一桩意外使得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年前对御史台发动进攻的计划。

    这个意外,就是薛怀义薛大师凯旋了!

    薛怀义并没有打仗,这位仁兄倒真是一员福将,他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去西域,才走到一半,就不用继续前进了,因为他的对手和上一回一样,又不见了。

    那位率兵侵扰灵州的默咄也不知道是因为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因为听说大周出兵二十万,考虑到自己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总之他是退兵了。

    他撤回大草原,薛怀义自然就无仗可打了,薛怀义不可能自讨苦吃,深入大漠去主动进攻。

    一直以来,大漠草原就是上天帮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设置下的一道天堑,农耕民族很少有能力派遣大军深入大漠,想当年还没有发明马镫的时候,匈奴骑兵还不像现在的草原民族这般强大,汉武帝征讨匈奴都把国家搞的十室九空,行将崩溃,今日之武则天比不得汉武帝,今日之薛怀义也比不了卫青、霍去病啊。

    于是,薛怀义果真如李昭德为他饯行时所言一样:马到功成了,甚至是马未到而功已成。他一矢未发,一箭未射,便成就了一桩大功劳,薛怀义兴冲冲地给朝廷上表说,“默咄一听到洒家的威名就逃之夭夭了,请求陛下允臣还朝!”

    薛怀义还朝对刑部围剿御使台的计划本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薛怀义“大捷”的消息传回洛阳之后,女皇武则天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认为大军劳师动众的,既然已经出发,就没必要如此往返,徒耗军需,莫不如让大军继续出征,只不过把战斗目标改为“夺回安西四镇”。

    经过这几年的筹备,朝廷无论是在辎秣粮草、甲胄箭矢还是军士训练上,已经做好了收复安西四镇的准备,如果不是因为突厥人突然来犯,武则天原也打算用兵的,她打算过了年就发兵收复安西四镇,如今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划提前了几个月。

    因为这件事,朝中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有同意发兵的,有认为应按原计划进行的,也有反对远征的,各方意见莫衷一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刑部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时候,军国大事当前,朝廷岂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中止计划,等朝中这场纷争结束再说。朝中一番激辩后,由于武则天本人赞成远征,意见渐趋统一,同意发兵。只是原本筹措的军饷是为了攻打突厥夺回灵州的,这时改成远征安西四镇,又逢年底,财政上未免有些吃紧。

    豆卢钦望巴巴地向皇帝提了个建议,建议大周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作为军费,武则天有些意动,但是这种事实无先例,她就先把这个消息放出风来,试探百官的反应,这件事果然引起了官员们的不满。

    豆卢钦望想表现他对皇帝的支持,表现自己为官的高风亮节,可风头让他占了,对别人来说却只有损失。有些官员没有外捞,全靠俸禄维持他们比较体面的生活,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他们可吃不消。

    比如监察御史王求礼,他是在来俊臣等御史台官员或被杀或贬官或流放之后,才调进御史台的,这位御史倒还清廉,家中也没有什么积蓄,扣他两个月薪俸的话他可受不了,于是这位御史立即写了一篇义正辞严的弹劾奏章,引经据典地驳斥豆卢钦望的荒谬言论。

    王求礼的这番驳斥,得到了大批官员的响应,武则天一见官员们反弹太大,只好放弃了这条计划。

    此时,武三思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铸造天枢的事情,三阳宫和兴泰宫的匠师已经赶赴建造地点,清理地面,规划图纸,购置砖石木料。这三项工程耗资巨大,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暂缓停建以济军资,而武则天本人也有意似无意地忽略了。

    最终军费问题还是由户部绞尽脑汁给解决了,所用的法子不外乎是寅吃卯粮。薛怀义大将军得到皇帝旨意,功成身退,回返朝廷,而大军则继续向西开拔,朝廷另派熟悉西域情况的大将军王孝杰担任统帅,正式拉开了收复安西四镇的战争序幕。

    ※※※※※※※※※※※※※※※※※※※※※※※※※王孝杰被任命为武威军大总管,风尘仆仆地追赶他的远征大军去了,此时洛阳城业已迎来了新一年的元旦。

    这一年的元旦,是十一月一号。

    夏商周的时候,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当时的元旦和春节是同一天。商朝则以十二月初一为元旦,周朝以十一月初一为元旦。秦始皇嬴政一统天下后,认为自己的功绩不逊古之帝王,于是别出心裁地搞出了一个十月初一为元旦。

    此后各朝各代的元旦大多以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夏朝所建立的历法为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不过武则天建立大周朝后,一切依照周朝的规矩复古,所以元旦又变成了十一月一号。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元旦之日,皇帝当率文武百官祭祀天地。

    武则天在万象神宫召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隆重举行了祭天祀地的大典,武则天身着黑色衮冕服,衣饰十二章纹,另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等诸多配饰。头戴冕冠,十二排缀以宝玉的冕旒将她苍老的面孔挡在后面,若隐若现的愈增三分威仪。

    杨帆是五品官,恰在今日有资格参与天地大祭的官员之中,他也穿着一身庄严的祭服,整个万象神宫里黑压压一片,随着大鸿胪的高声唱礼,一起一伏,膜拜天地,听武则天宣读祭天祷文。

    皇帝初献之后,当由皇太子亚献,但是武则天宣读了祭天祷文退过一旁之后,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讯号

    众目睽睽之下,大鸿胪竟然走向了武承嗣。

    武承嗣显然早有准备,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也许他在礼部的安排之下早就排演过祭祀天地的礼仪程序了,只见他步履沉稳地随着大鸿胪的导引,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中间一步步走上前去。

    由武承嗣作亚献,那么皇太子呢?

    尽管这里是庄严肃穆的殿堂,万象神宫里还是传出嗡的一声响,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敢在这个时候交头接耳,这只是人们惊讶的本能反应,千余名官员粗重的呼吸同时汇聚到一起所形成的一股气浪。

    太平公主的脸色陡然苍白,她连忙低下头,籍以掩饰她惊讶惶恐的表情。

    杨帆是五品官,今日有资格到这大殿上参加祭天的官员中最低品级就是五品,所以他是站在最后一排的,这意外的一幕也让他张大了眼睛,他向殿上望去,超卓的目力让他看清了武则天的面容。

    但他看清的只是垂在武则天面前的十二排冕旒,武则天站的稳稳的,面前用丝线垂挂的十二串珠玉就像一个密密的帘子,把她的面部完全挡住了,杨帆注意到,那冕旒静静地垂着,一动不动。也许,冕旒后面的武则天,此刻正用那双锐利的老眼扫视着群臣的反应?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也垂下头去:“女皇这是向群臣、向天下公开表明她要易嗣的决心了么?还是说……,对了,还有终献,会不会……女皇是想让太子做终献呢?”

    杨帆心中陡然又萌生了一线希望,官员们也陆续想到了这一点,在亚献结束之后,他们悄悄把头抬高了一线。这个抬头的动作很轻微,但是无数人同时做着同样的动作,再轻微的动作也足够壮观了。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他们的脑袋,在武承嗣退下后,他们齐刷刷地仰了一下头,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的武则天嘴角微微一勾,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武承嗣退下之后,大鸿胪又向前走来,开始导引负责终献的人。

    万象神宫宽敞巨大,堪称天下之最的宫殿上,无数双眼睛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移动着……,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看他走向谁。大鸿胪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梁王武三思的身边,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随着一脸肃穆的大鸿卢的导引,武三思迈开大步,登上了丹陛。

    当武三思朗朗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望着他,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当武三思做“终献”大礼的时候,文武百官已都把目光投向了武则天的儿子,投向了那位曾经的大唐皇帝、如今的大周太子李旦。

    站在后面的人,有的人能看到他的背影,有的人只能随着别人望去的方向大致行一个注目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站在李旦左右的人是能够看到他的。李旦神色从容,没有一点异样。

    他的皇位被母亲夺走了,朝夕相伴、共过患难的两位妃子也被他的母亲活活打死了,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受到这般羞辱,他的太子之位也行将失去,但是李旦脸上没有一点羞怒、激动的神情。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小皇子,脸孔涨红,愤怒到无以复加。

    祭祀,不只是一场祭礼,它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政治讯号。

    当初,那位“乐不思蜀”的阿斗登基为帝的时候,诏告天下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即便是阿斗这样的人,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必须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可以把蜀汉政务无论大小,全部交给诸葛亮负责,但是祭祀天地这件事,他必须得在继位诏书中予以明确,这是他的权利,旁人不能沾手。

    即便掌握了全部政务也只是一个权相,不是一国之主,而祭祀天地则不然,这是君王权力的象征。

    ※※※※※※※※※※※※※※※※※※※※※※※※※大祭结束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纷纷退下,一退出万象神宫,便步履匆匆地向外走,今天这一幕大祭情形透露给他们的信息量太多了,他们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一时间连交头接耳的现象都不多见了。

    皇太子一家人在这人群中是最尴尬的,自从皇帝下旨不许皇太子再接见百官之后,实际上他一家人已经被软禁在太子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人,一个外人都见不到。而今天尽管他们置身在如许之多的朝臣和宗室之间,却依然有种孤独无比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避免与他们接触,以致于他们看到皇太子一家人走过来时,都要垂下眼睛,加快脚步地避开去,李旦依旧神色自若,但是走在他身后的几个儿子,却是悲愤已极。李成器和李隆基表现的尤其激动,以至于李旦不得不低声训斥,喝令他们克制。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走向了李旦,一些朝臣看到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是把头垂的更低,走的更快,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武氏子侄和已经倒向武氏的人则一脸不屑的冷笑。

    谁也不知道这对兄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就站在万象神宫前面宽敞的空地上,对站良久,李旦黯然向妹妹拱了拱手,转身行向太子宫。

    杨帆是最先退出大殿的一批官员,却要让后退出来的品秩高的官员先走,所以他成了走在最后的一批人,当他走到太平公主和李旦兄妹旁边时,他没有像那些对太子一家人如避蛇蝎的大臣们一样急急走过,而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

    李隆基看到了他,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杨帆站住脚步,向他拱手一揖。

    这是礼节,既然已经同这位临淄郡王照了面,理应行礼,但是整个朝堂上,今日行完祭天大礼之后,依旧守礼的,也就只剩下杨帆一人了。

    李隆基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他认出了杨帆,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杨帆同武家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只是咬着嘴唇,冷冷地扭过头去。

    杨帆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从他们身边慢慢走了过去。

    李旦带着几个儿子走向太子宫,太平公主则向宫门外走来,很快就追上了杨帆。

    方才在李旦面前,太平公主表现的很从容、很平静,可是与李旦分手之后,她的脸色却异样的苍白,看她飘忽的眼神儿,心神也已恍惚。在过金水桥时,太平公主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就向前跌去。

    “公主,小心些!”

    杨帆一个箭步跃到太平公主身边,伸手一扶,又迅速收回手去,向她揖了一礼。

    太平公主花容惨淡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桥上走去,杨帆略一踌躇,便举步跟在她的后面。

    太平公主旁若无人,好象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踽踽地走出宫门,许厚德赶来马车,放下脚踏,太平公主正要登车,杨帆突然急赶几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殿下!”

    太平公主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杨郎中,有何见教?”

    杨帆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所以只是淡淡一笑,道:“可以与公主谈谈么?”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怕人家说闲话,那就上车!”说罢当先举步走上车去。

    杨帆毫不犹豫地跟着上了马车,太平公主走进车厢坐定,一见杨帆居然真的跟着上来,不禁有些意外。

    杨帆咧嘴笑笑,笑的一脸阳光:“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是怎么回事,虽然咱们并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换作以前的太平,此时少不得又要幽怨地纠正他的话,但是此刻太平公主心乱如麻,哪还有那个心情。

    她沉默片刻,幽幽地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李家……就要完了。也许母皇归天之日,就是我李氏家族被武氏家族一网打尽之时,我不该连累你的,我会想办法……和你撇清关系。”

    杨帆道:“很多年前,我是一个小乞丐,我背井离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我只是想离仇人远一些,这样能更安全一些,但我当时绝不会想到在那里我会遇到什么。如果我当时选择的方向不是向南,也许我今天依旧是一个乞丐。”

    太平公主的眼神陡然有些古怪起来,但是杨帆并没有注意,他继续说着:“很多年后,我到了洛阳。如果我没有在水渠旁救过一个人,如果我不曾接受她的计划到洛水河边踢了一场球,如果我在马桥被押上刑场的时候没有决定去劫法场……,如果如果,许多如果,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

    太平公主微微皱起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帆道:“我想告诉你,人的一生,每一步都面临着选择,每一个选择,他都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其实在选择之前,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更不知道他的选择会不会再发生变化,因为……未来可以影响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太平公主惨然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杨帆意味深长地道:“我现在说的,不是你的选择,而是皇帝陛下的选择。”

第四百五十八章 梓泽苑

    太平公主反复地咀嚼着杨帆的这句话,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她抬起头,希背地看着杨帆,问道:“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杨帆道:“你是关心则乱,难道没注意到皇帝虽然选择了武家,却还没有决定具体是谁。武家现在有两个人,如今一个负责亚献,一个负责终献,可见这太子之位,一时还不能尘埃落定。决定了的事,尚且常常发生意外,何况是还没有决定的呢。”

    太平公主道:“可是,不管母皇最后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对我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帆道:“但凡成事,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在它还没有发生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你能想像一个十年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索儿,今日居然高居庙堂,做了刑部郎中么?”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沉重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打趣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郎中,可还谈不上高居庙堂呢。”

    她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一日未曾实现的事,未必就不会发生意外,如果我现在就放弃,那么它就真的会实现了。”

    杨帆欣然道:“你明白就好。我这就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要帮我撇清的事……”

    杨帆苦笑一声,道:“好意心领了,不过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对于人们乐意见到的、想要见到的事,就算当事人自己否认也没有用,有些东西会越洗越白,有些东西却会越描越黑,还是……顺其自然吧!”

    “哦……”

    太平公主答应了一声,不知怎地心头竟然有些轻松的感觉,眼看着杨帆撩开车帘,太平公主突发奇想,又追问了一句:“为何你就能做到从不认输?如果坚持到最后,依旧是失败的结局,那怎么办?”

    杨帆停住脚步,想了想道:“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我非得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成?”

    太平公主登时哑然。

    杨帆的马就拴在太平公主的车子后面,一见杨帆出来,许厚德就停了车.杨帆绕到车后,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刚要策马离去,才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明天,我约了她同游金谷园!”

    杨帆霍然回头,就见窗帘正轻轻拉上,一只涂着豆蔻的柔荑悄然缩回窗内,杨帆眸中只留一抹惊艳。

    ※※※※※※※※※※※※※※※※※※※※※※※※※第二天没有朝会,一大早上官婉儿就被一辆轻车接出了宫。

    武则天知道上官婉儿的去处,婉儿已提前向她禀报过,说是今日太平公主邀了她同游金谷园。

    武则天本以为经过祭天大典之后,女儿的心情会低落一阵子,没想到她还有兴致邀请上官婉儿出游。看来女儿自嫁入武家,成为武家妇之后,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对于武家人继承江山已经不那么抵触了。对此局面,武则天自然乐见其成,于是慨然应允。

    轻车到了太平公主府,角门儿打开,车子便直接驶进了公主府的后花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辆华丽的马车又从角门儿驶出来,向城外赶去。车子左右只有四名侍卫,轻车简从,还真是出城游玩去了。

    太平公主建于金谷园的别苑叫做“梓泽苑”,太平公主曾经向武则天抱怨说她在金谷园的别苑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也不及千金公主的别苑华丽,所以才在南市开设了十几家店铺,交由杨帆帮她打理,以期多赚些花销。

    太平公主说这番话固然是为了帮杨帆脱罪,但是却也并非无中生有,她的别苑确实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一些,千金公主的别苑占地二十亩,她的别苑占地顶多十八亩。

    她的别苑也确实不如千金公主的别苑富丽堂皇,因为她的别苑中只建了很少的宫室亭榭,最大可能地保留了此地的原始生态,所以野趣盎然。

    至于地理位置,太平公主更是打了个马虎眼,她的这座别苑占据了金谷园中风光最优美的一块地段。这里的地皮和千金公主的别苑所在地相比,同样一亩地,至少贵五倍。

    金谷园这个名字取自于西晋时期的大富豪石崇,石崇当时在这里建了一座比皇家园林还要精美雅致、富丽堂皇的庄园,名字就叫金谷园。

    而太平公主的“梓泽苑”,据说就是当年石崇所建的“金谷园”所在地。如今建于四周的其它权贵家的别苑,在西晋石崇时期还是金谷园外的一片庄稼地呢。

    上官婉儿身在宫廷,与杨帆不容易见面,但是与杨帆见面的最大障碍,却是来自于她先前立下的毒誓。如今太平公主依照杨帆的话,想了个理由打消了婉儿心中的忌讳。

    杨帆其实很好奇太平公主究竟编了一个什么理由,但是他没有向婉儿问起,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当他看到婉儿的时候,从婉儿见到她时略显古怪的神情表现,他就能感觉到,这个理由自己不能问。

    太平公主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她约婉儿同游金谷园本就是帮杨帆制造一个机会,她当然不会跟过来。就算杨帆和上官婉儿不在乎她也在这里,难道她见了杨帆和婉儿卿卿我我的样子不会难受么?

    所以,今天的“梓泽苑”,就成了杨帆和上官婉儿两个人的世界。

    “梓泽苑”中没有太多的建筑,只是对流经园内的河流做了一些巧妙的设计,随着地势的高低,筑台凿池,清溪萦绕,水声潺潺,鸟鸣鱼跃,幽雅异常,这样充满野趣的景致却是比那些人为的景观更耐看。

    偶尔,在草木深处会看见几堵破败的石墙,被藤萝草木重重掩映着。走近去仔细看,就能看见石上有精致美丽的花纹,让这被岁月沧桑了的石头保持着几分尊贵的感觉。于是,那几堵残垣断壁也有了一种古朴的美感。

    婉儿以前曾经来过这里,而且她博闻强记,知道许多已经被岁月湮灭在故纸堆中的故事,婉儿偎依在杨帆怀里,指点着那草木深处的石墙,悠悠地道:“这儿曾经是石崇的园林,那时候,这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华丽之极。

    据说石崇用珍珠、玛瑙、犀角、象牙等把这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就连方便之处都摆着纹帐坐垫、燃放沉香,又有姿容美丽的侍女侍候其间,以致有一位上门作客的官员还以为误入了石崇的内室。

    你看到那堵墙了么,那就是石崇的金谷园遗迹。我有时候会想,这个地方,当初会不会就是那位多情的绿珠姑娘所住的绿珠楼呢,也许绿珠姑娘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以身殉情的呢。”

    杨帆轻叹道:“如此气焰熏天的一代风流,如今他又在何处呢,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堵残垣断壁罢了。”

    他揽着婉儿的纤腰,望向邙山方向,说道:“就像邙山脚下那片河滩上葬着的汉光武帝刘秀。这一代帝王,如今又剩下些什么呢?”

    上官婉儿回眸笑道:“人家和你说绿珠深情,郎君何以发此感慨?”

    杨帆道:“你是女人,想的当然是绿珠的款款深情。我是男人,想的却是石崇的荣耀一生,尤其是想到本朝李武之争,武武之争,更加心有所感罢了。”

    上官婉儿摇头道:“郎君真是一个异类。帝王家事且不去说它,就说这朝中文武吧,一个个白发苍苍,偌大年纪,还要努力地往上爬,明知道越高的地方风险越大,偏是不肯放弃。郎君年纪轻轻就已位居五品,可谓前途无量,怎么反倒意气消沉起来了?”

    杨帆微笑道:“感慨归感慨,事情我在做啊。我只想,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或者是为了名利,又或者是为了志向,固然有所拼搏,而到了年老的时候,为了身后名,为了子孙事,较之年轻时怕会更加热衷名利了。”

    杨帆在婉儿腮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我们还年轻,正是及时行乐的时候,等到我们有儿有女,有了牵挂,再去努力为孩子们拼搏也不迟啊!”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话,神情登时一黯,杨帆见了,不禁暗悔失言。

    婉儿现在被女皇帝所用,不得自由。她的父族和母族因为曾经与女皇作对,饱受迫害,她虽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如今却是父族和母族从多亲人头顶一棵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这许多牵挂她抛不下,以致两人连幽会一次也像牛郎织女一般,还要太平公主为他们搭鹊桥。

    对一个女人来说,活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再为这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两者缺一,对她的人生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如今连幽会私唔都如此困难,更不要说生儿育女了,说起这个不是惹她伤心么?

    杨帆赶紧打个哈哈道:“你看,你我相会,本是极高兴的事,何必在这里追古思今,替古人担忧呢?就说这金谷园里最有名的传说‘绿珠坠楼’吧。绿珠的忠贞,石崇的深情,传颂千古,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

第四百五十九章 婉儿家的浴室

    婉儿听杨帆说到儿女,心中顿觉伤感,她何时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杨帆,连她自己都没把握。偶尔幽会,倒是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情趣,可是如此一来,她就不能为杨帆生儿育女,她已经不小了,如果再磋砣些岁月……想到这些,婉儿非常难过,正在忧伤之中,忽听杨帆质疑“绿珠堕楼”,不禁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要知道‘绿珠坠楼’的故事也曾让少女时期的她思慕不已呢,那等生死不渝的爱情何等可歌可泣。

    上官婉儿忍不住问道:“郎君觉得‘绿珠坠楼’有何不妥呢?”

    杨帆道:“石崇视人命如草芥,且喜炫耀。但有客人赴宴,若不能酒到杯干,他就会杀掉陪酒的侍女。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到他府上赴宴,因为不擅酒,推拒不喝,他竟连杀三名少女!

    那些少女娇俏美丽,都是常年侍候在他身边的人,有些还曾经给他侍过寝,曾是他的枕边人,他杀起来就像杀一只鸡,可有半点犹豫?绿珠不过一歌女,与这些被杀的女子并无两样,只因殊美,专宠于她,要说深情那就可笑了。”

    杨帆指了指那藤萝掩映下的残垣断壁,冷诮地道:“今人到此,抚古思今,只记得绿珠堕楼,可有人记得那些被石崇像杀鸡一般杀掉的无辜少女们么?也许我们的脚下,就有她们当年流下的血!”

    上官婉儿有些动容了,说起来,即便是她,站在这里时想起的不也只是石崇和绿珠的爱情故事吗,几时想起过那些被石崇残忍杀害的少女。这所谓的‘脉脉深情’经过后人的传颂已是如诗如画,竟叫人忽略了这里曾有着怎样的血腥。

    杨帆道:“石崇此人争强好胜,听说这家富人用糖水涮锅,他就用蜡烛作饭,听说那户富人用赤石脂涂墙,他就用花椒,别人做布障四十里,他就做锦帐五十里,永远不甘落于人后。”

    杨帆又道:“石崇如此有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经商吗?他做荆州刺史时,时常派官兵打劫来往商贾,以官为匪,聚敛财富,后来他又依附皇后贾南风,以他一向的作风,你想他那富甲天下的财富究竟从何而来?如此丧尽天良的一个大盗,只因搭上了一个可怜女子的性命,他就死的冤枉了?

    他究竟因何而死?是因为他的靠山贾皇后被司马伦杀了,之后司马允讨伐司马伦,兵败之后司马伦借由这桩谋反案诛杀数千政敌,石崇本就是贾氏党羽,又富甲天下,如果他想造反或暗资反贼那会怎样?司马伦怎会不借此机会铲除他。”

    杨帆冷笑道:“可是当官兵来抓他时,他却对绿珠说:‘我是因为你才获罪的!’无耻啊!,他这是逼着绿珠陪他赴死,不想让他的禁脔落于他人之手罢了。他此前就算献绿珠于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就能免死吗?司马伦会因为这个原因放过一个极具威胁的政敌?

    绿珠死了,‘爱极了’她的石崇却不肯死,他是被司马伦抓走,与那数千个被株连的官员一起杀头的。以他一向的为人忖度,我倒宁愿相信他拒绝交出绿珠只是因为一向的跋扈,向来只有他抢别人,什么时候肯让别人沾他的禁脔了。

    他的死更与绿珠无关,世上有没有绿珠,他献不献绿珠,作为一个官场失利却又富甲天下的官员,他的政敌都不会放过他,可笑后人却有意忽略其间故事,编出这么一段凄美的爱情来,风花雪月啊,那些闲极无聊的文人也和长舌妇一般,就喜欢嚼这些东西。”

    上官婉儿仔细想想,那石崇一向的为人以及他被杀的真正原因,确也无从辩驳,只得又气又笑地娇嗔道:“你这人,好不懂风情,好端端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被你数落的这般不堪。”

    杨帆道:“我只是气不过绿珠明明是被石崇逼死的,石崇之死明明是因政争失败,偏要给他们披上一层脉脉深情的面纱。”

    说到这里,杨帆忽然一笑,贴着上官婉儿元宝般可爱的耳朵,低声道:“良人在侧,羡慕人家的鸳鸯之情作甚么,不如咱们……”

    杨帆的声音又低了些,一番悄悄话儿说出来,婉儿的脸上顿时爬上一抹红晕,她轻轻打了杨帆一下,娇嗔道:“亏你想得出来,青天白日的,在这种地方……,我才不要!”

    杨帆道:“这园子里没有旁人呐,那些侍卫和仆佣都不在这儿,幕天席地,何等有趣。”

    “不要不要!”

    婉儿怕他用强,羞红着脸跑开了,杨帆立即追过去,片刻之后,草木深处便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梓泽苑”里的建筑并不多,可是这里的宫室虽然不多,却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美,比如这座毫华之极的巨型浴室。

    杨帆刚走进去,一见到浴室的样子,就被它的壮观给惊呆了。

    这座浴室大概是在建造之初,就是把一大片优美的自然景观给圈在了其中,所以看着那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以及中间用石头堆砌出的很自然的澡池,若非头上有屋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天地形成的一座池塘。

    这座罩着浴室的建筑同普通房屋不同,右面整整一面墙都是倾斜的窗子,窗子蒙着丝帛,阳光透窗而入,将花草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整整一天都可以照射着那些翠绿肥大的枝叶和鲜艳妩媚的花朵。

    另一侧的花木上方,则有一个巨大的天窗,天窗打开后,那一侧不喜阳光的植物也能得到充足的照射,而且雨季的时候,还可以打开天窗直接让雨水倾泻下来。

    池子正上方是装饰如岩洞一般的穹顶,左右阳光充足,置身其中,仿佛是在露天的池中沐浴,却又拥有绝对的私密性。

    在这宽阔的浴室中,还有一棵高大的桂树,长于温室,错乱了时节,此时依旧开着鲜花,浴室内馨香扑鼻,沁人心脾。一些花瓣正在飘落,直接落在池水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水面就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桂花做的绒毯。

    白色的花瓣毯中,又夹杂着许多红的黄的花瓣,那是从其它花木上飘落的,花瓣的绒毯下面又有袅袅的雾气升起,这里的水是活水,而且不是人工加热的,这是被圈进浴室的一眼温泉。

    看着杨帆目瞪口呆的样子,婉儿嫣然道:“怎么样,我这座浴池漂亮吧?”

    杨帆奇道:“你的浴池?”

    婉儿道:“当然!郎君以为这‘梓泽苑’是太平一人的么?‘梓泽苑’占地十八亩,其中有五亩是奴家的,只是我这地方与她毗邻,加上地方不大,便没单独立园,方才咱们经过的那道花墙就是界限,这边儿已是奴家置下的园子了。

    杨帆想起小蛮一个宫中侍卫都能在南市拥有三家店铺,以上官婉儿的身份要在这寸土寸金之地置下数亩田园自然也不为难。难怪这梓泽苑的风格自然纯朴,与其他人家大不相同,估计都是出自婉儿的手笔了。

    杨帆欣然道:“漂亮!这里果然漂亮,说是洞天福地,也不过份。这么大的池子,哈哈……,若不来个鸳鸯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娘子,宽衣吧!”

    “才不要,你先洗吧,我去换衣服!”

    婉儿蛮腰一扭,像条游鱼似的闪开了,杨帆嘿嘿一笑,片刻之中,衣衫落了一地,只听“噗嗵”一声,就似一块大石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温泉水滑洗凝脂,如果此时大剌剌地仰躺在水中的杨帆,肌肤也算凝脂的话,那就算勉强应景了。

    上官婉儿在侧厢的小木屋里已经宽了衣衫,一条洁白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上面露出香滑的肩头,下面露出秀气的小腿,赤着一双纤纤双足,婉媚无比。

    婉儿手里捧着一碗药汤,犹豫了一下,才克制住了心中的诱惑,微微皱着眉头,把那药汤一口口地喝下去。

    今天杨帆的一句话,把她想要为杨帆生儿育女的念头勾了起来,这念头一生出来,便疯狂地生长起来,几乎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头。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婉儿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苦苦的药汤,在心底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安排妥当后,为她的郎君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个心愿若不能达成,她死都不甘心。

    温泉水荡漾着泛起丝丝白雾,水面上有一层柔软的花瓣,花瓣随着活水一点点流去,桂树上又有新的花瓣轻轻飘落,如诗如画。

    婉儿从小木屋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见杨帆正仰躺在一具用汉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来的人形榻具上,枕着石枕,双目微阖,非常享受的样子,赶紧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到水里去。

    杨帆虽未睁眼,却似早知她已出来似的,婉儿刚一迈步,他就跟一个垂涎自己的贴身小丫环久矣,如今终于逮到了偷食机会的老太爷似的,貌似懒洋洋的、带些色眯眯的发话了:“婉儿,过来……”

第四百六十章 共效于飞

    婉儿站住脚,像个想偷糖吃却被大人当场抓住的小女孩儿,可爱地嘟起了嘴巴。

    杨帆眼都不睁,只是大模大样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光滑如玉的扶手,“啪啪”地溅起几片水花。

    婉儿向他皱了皱鼻子,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阿奴心思敏感细腻,所以外表就显得强悍霸道一些,这是一种想要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敢反抗杨帆命令的女人。至于小蛮,对她的阿丑哥哥可是千依百顺,不过小丫头俏皮可爱,偶尔和杨帆撒撒娇、使使性儿,那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婉儿,则是出身巨室大户,幼承家教,绝对的以夫为天的典型,她既然认定了杨帆是她一生的归宿,那就绝对的服从丈夫,哪怕明知道杨帆此刻有些同她开玩笑的意思,她即便拒绝也不会惹杨帆生气,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婉儿猫儿似的爬上石阶,手按着浴巾下摆,避免春光外泄。她刚把一只雪足小心翼翼地探进水里,杨帆就霍然张开眼睛,哈哈一笑,伸手一拉,婉儿就哎呀一声跌进了杨帆的怀里,溅起水花一片。那荡开的花的“绒毯”向外一弹,又迅速掩盖回来,遮住了她娇美的身子,。

    “坏蛋!”

    随着婉儿的一声娇嗔,裹住她娇躯的毛巾被杨帆一把扯下,湿哒哒地丢在石沿上,毛巾上的水汇成一条小溪,潺潺流去……

    ……

    溪水潺潺,高下错落,形成一道规模不大却极为优美的瀑布,这就是金谷水。

    谷水出墦冢,东行历金谷,再汇入洛水。

    金谷园正在金谷水的必经之路上,金谷园之名也即源于此水。

    这里是金谷河上游的一处瀑布。

    河边有一辆牛车,牛健车轻,牛车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车夫。头戴竹笠,正悠然四顾,忽见对面小道上有一辆驴车缓缓缓驶来,马上从车上跃下相候。

    驴车是一辆普通的乡间板车,车上坐着一个白袍士子,此人长发披肩。大袖博袍。看起来颇具汉晋古风,容颜俊美,一条黑色的抹额更衬得他白皙的肌肤玉一般润泽,其态若天上谪仙。

    但是最显眼的却是他的那条抹额,抹额此时并不是系在他的额头,而是蒙在他的眼睛上。他是被人蒙着眼睛,用驴车载到这里的。驴车停下,那赶车的老者回首道:“张奉御,已经到啦。”

    驴车上那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听了。将抹额从眼睛上解下来,从容地束在额头上,这才起身从车上下来,那赶着牛车的汉子已快步上前,躬身道:“郎君!”

    少年公子点点头,转身看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老人年事虽高,身板儿却异常挺拔魁梧,往那河边一站,如同一株苍老虬劲的迎客松。老人满脸含笑,拱手揖道:“张奉御,小老儿就送到这里了,因家主人行踪不宜透露。所以对奉御有所怠慢处,还请见谅。”

    奉御是官职,这张奉御就是以门荫被任命为尚乘奉御的张易之。

    张易之一向自诩风度,但是今日见了那姜公子。风度气质高下立判,狂傲之态立即不复存在。而且,他也是世家大族子弟,隐约知道那姜公子背后究竟有着多大的势力,所以对这姜公子身边的心腹老人,倒也不敢倨傲。

    张易之微笑着还礼道:“老人家客气了,对于姜公子隐匿形踪的苦衷,易之是清楚的。此番得见姜公子尊颜,易之已是荣幸之至,些许麻烦又算得了甚么呢。劳烦老人家回复公子,就说易之此番回去,必依今日相商行事,宫外之呼应,则要拜托公子了。”

    陆伯言含笑一揖,看着张易之登上牛车,他的车夫挥鞭驱赶着健硕的公牛,车子扬长而去。陆伯言便坐上驴车,返身向邙山方向行去,走出约里许地,陆伯言忽然折入林下,片刻之后,他的身影再度出现。

    陆伯言再出现时,车子已经不见了,那头毛驴被他骑在身下,陆伯言倒骑在毛驴身上,优哉游哉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仿若一个山中隐士……

    ※※※※※※※※※※※※※※※※※※※※

    充满芬芳和野趣的浴室里面,不时传出哗哗的水声。

    水波荡漾着,花瓣如薄纱般时聚时散,将纠缠在一起的的两具身体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郎君……”

    婉儿将一双纤纤素手勾住杨帆的脖子,随着他的每一次有力的冲击,一双柔媚的明眸越来越是湿润,她很想闭上眼睛体味那**的感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生怕看丢了一眼。她越来越不舍得离开他了,每一次相聚复又分离,都让她的思念更深。

    忽然,杨帆半俯的身子从水中挺起,他的双手抄在婉儿丰盈的臀下,将她水淋淋的身子捞了起来,婉儿惊呼一声,赶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拍打撞击的声音猛然骤如急雨,随着一声高亢的尖叫,极度的快感让婉儿纤秀的脖颈猛地一仰,秀发飞扬起来,溅起漫天水珠,灿如星辰。

    婉儿战栗着,纤纤十指深深扎进杨帆结实如铁的背肌,两条圆润的大腿紧紧夹住了杨帆的身体,包容着杨帆分身的部位像是在榨汁似的剧烈地收缩的,用女性独有的温柔与包容,抚慰着他的一阵阵脉动。

    **蚀骨的余韵还没消除,她就像是突然被抽尽最后一丝气力似的从杨帆身上滑下来,软绵绵的似一条无骨的蛇。杨帆也随之躺倒,杨帆卧在她的身上,她则仰躺在光滑的汉白玉石榻上,温泉水似海浪一般一起一伏地追逐在他们的肩头。

    杨帆轻轻地抚摸着她潮红的脸庞,灵与肉的交融之后,婉儿脸上有一种妩媚的潮红,眉梢眼角有一种无处不在却无法言喻的春情。

    杨帆的爱抚让婉儿心里甜甜的,她忍不住仰起下巴,诱人的檀口樱唇向她的男人索吻,她马上得到了满足,而且被吻的有些吃不消了,以至于她不得不轻捶郎君的肩膀,待他放开自己。这才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场缠绵之后,两个人都有一种满足后放松的疲倦感,所以他们静静地躺在水里,也不说话,只有紧密的拥抱来表达他们心中的欢喜和愉悦。

    过了许久,婉儿才叹息似的发出一声呻吟。在杨帆耳边低声呢喃道:“人家方才都要快活死了。真想一辈子就这样陪着郎君……”

    杨帆忽然皱了皱眉,道:“这个……只怕不太容易。”

    婉儿神色一黯,又强打精神,柔声道:“婉儿明白,婉儿只是想,自然不会难为郎君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过……我们总会有长相厮守的那一天的,是么?”

    “那当然!”

    杨帆啄了一记她的樱唇,眼底有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说只怕不太容易,是说。一辈子就这样子在一起不太容易。嗯……总要睡觉、还要吃饭,怎么可能……”

    “坏人!”

    婉儿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作势在他胸口咬了一下,嗔道:“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婉儿刚说到这里,杨帆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婉儿一怔。失笑道:“才晌午,你就饿啦?”

    杨帆赶紧诉委屈道:“听说我的婉儿要出来,我满心欢喜,一大早就出去等你,在家里时就没吃多少东西,方才……咳咳,活动又太激烈……”

    婉儿红了脸。赶紧捂住他的嘴,娇嗔地打了一下,忽又吃吃地笑起来:“好,郎君辛苦。今天中午奴家就给郎君露上一手,郎君可还没有尝过奴家的手艺呢。”

    杨帆惊讶地道:“婉儿会烧菜?”

    在他眼中,婉儿当世才女,一身书卷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自然信手拈来,不过烹饪作这种事她也懂得?却不知古之才女,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林黛玉,这针织女红、烹饪歌舞,俱都是一个大家闺秀必学的功课。

    婉儿得意地道:“郎君小看人家,人家会的菜肴多着呢。不过今日即然踏秋,我准备的食料,就多是适宜野外炮制的菜肴,比如炙驼峰呀、鲵鱼脍呀、蒸羊羔啊、羊臂臑、熊白啖啊……”

    杨帆嘴巴越张越大,吃惊地道:“你还准备了食材?我怎么不知道。”

    婉儿道:“男人哪会想到这些事情,当然要女人来惦记啊,这些食材出宫的时候我就备好了,用箱子装着,盛了冰镇着呢。”

    说着这儿,婉儿忽地掩口笑道:“对了,那蒸羊羔用的是同州羊肉,可是来俊臣进贡的给皇帝的,来俊臣对不住你,今日咱们吃他一只羊羔,也不为过。”

    同州就是后来的陕西大荔,该地粮谷丰饶,水肥草美,出产的胡羊肉质细嫩,味美可口,但是杨帆在意的并不是肉质,来俊臣如今正在同州做参军呢,他进贡同州羊羔给皇帝,这件事马上引起了杨帆的警觉。

    上官婉儿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柔声安慰道:“放心,来俊臣如此行为,用意不过是籍以引起皇帝注意,免得皇帝真个忘了他。不过呢,这皇宫大内里负责接收贡品和御膳的监司,如今都是我的人,皇帝吃着这羊肉,也不会知道是谁进贡的。”

    杨帆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笑赞道:“真是吾之贤内助也。”

    婉儿向他扮个鬼脸,说道:“郎君饿了,奴家这就去……”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身子一动,只觉浑身酥麻无力,不禁哎哟一声,又躺回去,杨帆闷笑道:“还是再歇歇,不急于一时,我刚吃了婉儿这顿大餐,也要回味回味,才好再吃别的东西。”

    “坏家伙,得了便宜卖乖。”

    婉儿恨恨地张开一口小白牙,又在他胸口吻下一痕牙印,牙痕弯弯如月……[笔趣看..]百度搜索“笔趣看@精华书阁”手机阅读:..

第四百六十一章 林间炙

    秋阳如金,洒满林间。

    这里的林间别苑并没有蔓延无尽的围墙,只用手植的树木作为不同主人的庄园之间的界限。整个金谷园地区都是达官贵人的别苑所在,平时也都驻有家人看管,所以庶民百姓根本不会进入这一范围。

    林间有早就摆好的灶石,那些侍卫们又把各种食材搬来,生好炭火,便被婉儿赶开了。

    婉儿今天是头一回为她的郎君侍奉饮食,在她心中,这是极重要的一件大事,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来插手。

    婉儿所用的食材都取自大内,驼峰、鲵鱼、羔羊等等都是由大内御厨做好了前期准备的,拿来就能烹用。其中如熊白啖这道菜,用的材料是熊的脊肉和鹿脩。熊的脊肉极嫩极肥,而风干的鹿肉却极干极韧,两者截然不同,但是放在一块炒蒸,却是味道极佳,鲜美异常。

    这些食材都是山珍海味,当然,这些菜还是以大鱼大肉为主,这本就是唐人的膳食风格,也大对杨帆的胃口。本身就是极佳的食料,再有一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在林间厨下为郎君忙碌,那又是怎样一番感觉?

    这位一身书卷之气的美人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又在秀发上系一条极显俏皮的青帕包住了秀发,那摆动的绦带,曳地的长裙,袒露的襟领,洁白的肌肤,于这秋阳林下,有种别致的美丽。

    只是,同阿奴下厨时那种优雅自然,如舞如蹈的美态不同,杨帆能看得出来,婉儿的手艺是有的,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常用,又或者是习惯了有人帮她打下手,现在一个人忙碌着,不免有点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颊上还蹭了几道烟灰。

    不过如此一来,这位秤量天下才学,点评江山社稷的大周内相女才子反倒像是天上的仙子到了凡间,有了一丝可亲可爱的烟火气。

    杨帆绝非有意坐视,刻意要享受一下一位地位崇高的女才子侍候自己的感觉,别的他不会,往厨下添炭控火这些事还是干得了的,问题是他只是稍有意向,就被上官婉儿大发娇嗔地轰开了。

    封建礼教,男尊女卑,下厨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没出息的男人。男人下厨,不但对男人是一种侮辱,对他的女人也是一种侮辱,其意味就如同本该主外的男人却在外面搞不定,只能躲在后面,让自己的老婆出面去跟人理论。

    所以,杨帆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美人调羹,美人作脍。

    林间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那骑着毛驴的老者依旧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所往的方向,正是这金谷园……

    ※※※※※※※※※※※※※※※※※※※※※※※※※※※※

    不得不说,婉儿的菜肴烹调的还是相当美味的,或许比起阿奴的化腐朽为神奇还差着一截,毕竟她使用的食材不说是龙肝凤髓,却也相差无几了,而在阿奴手中,青菜豆腐一样能变成人间珍馐。

    不过,婉儿的菜肴真的烹制的相当美味,即便不是美人在侧,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充当了一味最佳的调料,杨帆一样觉得很可口。

    看着杨帆狼吞虎咽的样子,婉儿心里也很欢喜,做美味的东西给心上人吃,心上人喜欢吃她烹调的美味,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吃罢海味山珍,最后又上了一道莼菜汤,清清淡淡、糯糯香香,两个人又用了些汤,也不收拾盘碟,便手挽着手儿,在林间漫步。

    “婉儿今晚就要回宫么?”

    踏着一地落叶,杨帆依依不舍的道。

    “不用,我跟皇帝说,今晚要宿在公主府上,明日再返宫。反正上午皇帝是要临朝的,我只要在皇帝下朝之前赶回宫里就好。”

    杨帆大喜道:“当真?那我今晚就可以跟婉儿双宿双栖喽?”

    婉儿红了脸,轻咬薄唇,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哈!”

    杨帆大喜,握拳向空一挥,然后纵身向前一跃,一个前空翻,灵巧如猿地跃起一丈来高,劈手摘落枝头一枚红果,又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只是他摘果时动作太急,枝头一阵摇晃,噼呖啪啦地又有几枚熟透了的果子掉下来,其中一枚正好打在他的头上。

    杨帆“哎哟”一声,婉儿瞧了忍俊不禁,她弯腰拾起果子,向杨帆掷去,杨帆纵身一闪,避开她投掷过来的果子,向她扮个鬼脸道:“嘿!想打中我可不容易!”

    “哼!身法很快么?”

    婉儿童心大起,不服气地又拾起一枚果子,刚刚扬手掷出果子,杨帆便把腰杆一扭,闪进了一片花木丛中,花木一阵摇曳,刹那间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婉儿却不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本事逃过自己的眼睛,她虽不懂武功,可是时常蹴鞠,身体强健,却也不是一个娇怯怯的小女子,便快步追了过去。

    “咦?还真的不见了。”

    婉儿在林中搜索了一阵,始终看不到杨帆的身影,终于认输,大声道:“好啦,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婆挲声,婉儿侧首听了听,唤道:“杨帆!杨帆!”

    杨帆忍着笑蹑在婉儿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东张西望,还是不说话。

    婉儿把手拢到嘴巴上呼喊道:“快出来!杨帆!你再不出来我可走啦!”

    杨帆微微一笑,刚想纵身出去,忽然察觉有些异状,仿佛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猛地袭到了他的身上,杨帆霍然望去,就见上官婉儿身右不远处一蓬蒿草丛中,陡然出现了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

    老者布衣葛服,头束一顶布巾,像极了一位山野村夫,只是他往那儿一站,便给人一种苍劲有力的感觉,却是寻常人所不具备的气势。

    他的双袖挽着,露出双手和一截手腕,他的骨骼很粗大,粗大的手指和掌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的双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强大爆发力。

    他此刻正很轻松站在那儿并未作势,如果他须发如飞,双目暴瞪,就算有人说他可以生撕虎豹,怕也有人信的。

    婉儿一转身,正欲再唤一声,突见草丛中鬼似的冒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婉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清来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才吁了口气,轻拍酥胸,犹有惊容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儿向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她和杨帆一路散步,后来又捉迷藏,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她的庄园边上,前边不远就有一排高大笔直的树木,外面是一条约有一车宽的土道,道旁还有一头驴子,东张西望一番,便低头吃草。

    婉儿恍然,提醒道:“老人家,你走错路了,这里已是私人宅院。”

    这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是陆伯言,没有姜公子的吩咐,他不会刻意去找杨帆的麻烦,但是在此处突然听到杨帆的名字,他有些忍不住了。

    公子和阿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子是他的主人,又被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般疼爱,而阿奴呢,那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招人疼?

    他不仅疼爱阿奴,而且他曾指点过阿奴的武功,对阿奴有半师之义。所以,不管是为了公子还是阿奴,他对杨帆都绝无好感。

    恨倒是谈不上的,到了他这个年纪,无论是爱或恨都不太容易,很多事都已被他看淡了。但是有一种事,是看破了一切的人轻易也不会放下的,那就是好奇心。

    他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就动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这个让公子伤心、让阿奴甘心赴死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还不确定此杨帆是否就是彼杨帆,原本还想问问,可是等他跃到婉儿身前,才发现只有婉儿一人。

    草木“唰”地一声,杨帆陡然跃现在婉儿身边,老者突兀的现身,分明是有一种功夫。杨帆不知道这老者的来路,却察觉到他似乎并无善意,婉儿是不通武功的,杨帆担心她遭遇不测,马上闪到她身边,轻轻一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陆伯言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

    他不用再问了,同名同姓者固然有之,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年轻、同样英俊、同样气势不凡,而且身具一身武功的同名人,其概率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眼下这个年青人,十有**就是阿奴喜欢的那个男子了。

    阿奴不是说他在洛阳做官么,而这一片领域,很少有普通人会过来,出现在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一旦确定了杨帆的身份,陆伯言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气便油然而生!

    他看到杨帆之后,虽然对阿奴肯为此人赴死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他还是得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着让女人为之着迷的本钱。

    在他心中,杨帆当然还是比不上姜公子的,在他心中,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姜公子,不过公子如谪仙,身上总有一种清冷高贵的气质,叫人只能敬而远之,却不似这青年人叫人愿意亲近。

    可是陆伯言看到他与婉儿站在一起,看到他维护婉儿的动作,看到婉儿望向他的眼神,以他近八十年的人生阅历,如何还看不出这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他怒了。

    老陆怒了,便想杀人。

第四百六十二章 斗战

    八十年的人生阅历,看多了生死离别、爱怨纠葛,陆伯言已经洞察世事,人情豁达,其修养远非常人所能企及,那些小儿女间的事,他不想参与,也不想为此与杨帆动手。

    他出现在这里,其实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叫阿奴那般喜欢他,可他看到的却是杨帆与这不知名的美貌女子之间的卿卿我我、柔情蜜意。阿奴为他跳崖自尽,尸骨无存,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另结新欢了?

    从这女子看向杨帆时的眼神,从他们很自然的接触,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不短了,也就是说,他哄得阿奴为他神魂颠倒的时候就已另有所爱。阿奴遇到了一个感情的骗子,那可怜的女娃儿竟为了这样一个败类而死!

    陆伯言一双白眉微微地耸了起来,沉声道:“你就是杨帆?”

    杨帆暗暗蓄着力,恭声答道:“小子正是杨帆,老人家是?”

    陆伯言道:“你可认得一个叫做阿奴的女子?”

    杨帆眼神动了动,不需要再回答了,陆伯言看到他的反应,便已确认了他的身份,老人家仰起头来,向天一声大笑,笑声中出手,一只大手五指箕张,如同一张簸箕,狠狠拍向杨帆的胸口。

    他快,杨帆却更快,早已心存警觉的杨帆在他肩膀一晃的刹那,就已判断出了他要出手,而且判断出了他要攻击的部分,杨帆马上就想出手,抢先出手,可是心思电转,他却放弃了出手,反而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老人家为何动手?”

    杨帆问话的时候,陆伯言便进了一步,右手换成了左手,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还是当胸一掌拍来。这一次杨帆不再退了,他也出手,而且后发先至,一拳击向陆伯言的左肩。

    这位老人的武功造诣或许远远高于杨帆,但是论出手的速度他当然没有杨帆快,就算那位昔年叱咤风云,啸傲三山五岳的绿林之王虬髯客,早在五六年前便也不能与杨帆比斗拳脚的速度。

    老不以筋骨为能,一个人即便曾经战无不胜,也战胜不了岁月这个敌人。

    陆伯言惊咦一声,击出的一掌忽地一凝,塌肩、屈膝,一步不退,只是肘弯一转,便横着截向杨帆的手腕,他的速度没有杨帆快,但是眼光的老辣、火候的掌握、变招的时机、采取的对策,都比杨帆高明多多。

    杨帆立即收拳,上身后仰,左脚却似一柄铁铲,凌厉地铲向陆伯言的小腿,此时他才来得及再说出一句话:“阿奴怎么了?老人家因何动手?”

    “阿奴已为你而死!老夫要你去黄泉陪她!”

    陆伯言的声音很平缓,就像他正坐在一张逍遥椅上,轻轻地摇着蒲扇,给膝下的小孙儿讲着山精水怪的故事,但是这一句话出口,两个人兔起鹘落,已不知交手几何,杨帆已然屈居下风……杨帆的脚尖堪堪触及陆伯言的袍袂,陆伯言抬腿向旁边闪了一闪,只闪了寸许,让杨帆的脚尖贴着他的裤腿踢了过去,不肯多费一分气力。随即他便踏上一步,一掌铲向杨帆的右肋,杨帆一记“斜插柳”避过这一击,陆伯言马上变推为砍,一记掌刀砍向杨帆的肩颈。

    杨帆仰身疾退,陆伯言的掌缘在他肩头轻轻擦了一下,只是轻轻一擦,杨帆却觉得似有一柄大锤陡然砸在他的肩上,他的锁骨都快碎了。剧痛中,杨帆双腿疾弹,向后滑出七尺,惊叫道:“住手,阿奴死了?为何就死了?”

    陆伯言冷笑,他没有纵身跳跃,只是一步步地跟过来,杨帆双足落地时,陆伯言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是一掌向他胸口拍来。

    杨帆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动作迅疾无比,可陆伯言就像一位成名数十年的梨园名角,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每一句唱词,都让你看的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貌似缓慢无比,比起你迅疾的动作或唱腔却也慢不上几分。

    更难得的是,你的任何举动、任何反应,似乎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所以他总能先你一步,截向你会进攻和躲闪的位置,所以尽管因为老迈,他的身体反应已经不如杨帆敏捷,却似还比杨帆快了一下。

    杨帆打的很狼狈,陆伯言的进攻逼得他似乎连说话的空隙也没有了。他也不想再说,方才说这些话本就是作戏。倘若陆伯言一提阿奴,他就恍然大悟,立即抢先动手,那就等于告诉这老人,他已经见过阿奴了,或者他已经与司徒亮交过手、听司徒亮说过话。

    他必须得做出一副全不知情的反应,如今目的已达,他当然不需要再跟陆老头儿啰嗦。

    杨帆倒纵而出,像只穿天猴儿似的射了出去,只是他的目标不是向上,而是横着窜向了前方一丛草木。他已经看到婉儿惊慌地赶上来,唯恐陆老头儿对她不利,所以急着把这老头儿引开。

    再者,他的肩骨挨那一下,剧痛难当,此时右肩还未恢复活动能力,必须得先躲闪一下。杨帆的念头转的很快,脚下的动作更快,几乎在他刚想到要怎么做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只苍鹰般掠过林梢,像一只狡兔般窜进草丛,片刻间就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婉儿只追赶了几步,就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可是杨帆并没有摆脱陆伯言。如果说杨帆像一头苍鹰,那么陆伯言就像苍鹰的影子,杨帆像一只狡兔时,陆伯言就像一头苍鹰。苍鹰再快,也甩不开自己的影子,狡兔再狡猾,也躲不开苍鹰的眼睛。

    陆老头儿的手脚的确比杨帆慢一些,不过慢也要看慢的人究竟有多慢。如果杨帆从这里跑到邙山脚下需要一天而陆伯言需要两天,那么两人的速度差距的确非常明显,然而如果杨帆需要一弹指的时候,而陆伯言只需要两弹指,尽管速度依旧相差一陪,那区别又有多大呢?

    陆老头儿像一缕不散的阴魂,杨帆感觉到了那种阴寒紧迫的感觉,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造成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

    他没和太师傅交过手,但是他的师傅张暴曾经给他喂过招,那双铁锤似的拳头挥舞起来,他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和方才的感觉很相似。但是他的师傅并不想杀他,这个老头儿却是来真格的,所以杨帆的感觉尤其强烈。

    这死老头儿的武功已经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貌似比起师傅还要高明几分,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打出来一点都不好看,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打击。而杨帆每一次窥准了时机的巧妙反击,陆老头儿的拳脚都会早早地等在他的去路上,就好象他在给陆老头儿喂招。这样的仗,怎么打?

    “砰!”

    杨帆一个急退,后背撞上树干,红艳艳的枫叶飘然洒落,如红色的雪花。陆伯言的一只大手如附骨之蛆,又向他的胸口拍来,这个老家伙来来去去的似乎就那么随意一拍,却总能封住他的一切退路,给他造成巨大的威胁。

    杨帆已退无可退,他只能往上冲,杨帆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冲天而起,穿花火箭似的窜上了枫树,陆伯言一掌拍在树干上。

    杨帆方才那一撞撞得叶落如雪,老人这一拍,却连树梢都没动一下。方才他的掌缘只是擦着杨帆的肩膀,杨帆那一身铜皮铁骨就像被一柄大铁锤砸断了似的,这时他一掌拍在树干上,竟然轻柔无比,他的力道实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枫树顶上一声长啸,满树红叶骤然落下,如果说方才飘落的红叶如雪,此刻的红叶就如同一场红色的骤雨,满树的枫叶似乎在这一刹那全掉光了,杨帆挟杂在那无穷无尽的红叶之中,人剑合一,笔直地刺向陆伯言。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木剑”,一柄折枫枝为剑的剑。

    满树红叶如雨,其间人剑合一。

    杨帆这一剑极具威势,虽然他手中持着的只是一截树枝,可要是被刺中要害,未必就不能取了敌人性命。以陆伯言的武功和年龄,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说真受了重伤,哪怕是被杨帆这一剑在身上留一道伤口,那都够丢人了。

    所以,陆伯言疾退。

    这是两人交手,一追一逃以来,陆伯言第一次后退。

    杨帆精神大振,立即趁势反击,手中一截树枝忽尔如剑刺、忽尔如刀劈,树枝本身的韧性又让它似一条鞭,漫空光影,呼啸不绝,杨帆在陆伯言强大的威胁压迫下,把压箱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

    师传武功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隐隐然,杨帆觉得自己的招式圆融贯通,似乎境界上已经有所提升,提升境界最快的方法果然是强大的压力。

    “咦?”

    陆伯言一退再退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咦,目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他瞪大双眼,惊骇地看向杨帆,不知道从杨帆的招式上看出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恍惚。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方外三奇

    本来,杨帆的攻势虽急,但陆伯言退得稳而轻巧,籍着这几步的后退,他已将杨帆的攻势化解,马上就要展开反击。可是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心中一惊,动作竟然慢了一刹,本已探出的右手一滞,竟被杨帆一“鞭”狠狠抽过左胸。

    尽管只是一截树枝,陆伯言胸前的袍襟竟“唰”地一声被抽裂开来,仿佛是被利刃一刀划过。杨帆手中的树枝也断了一截,但持在他手中的依旧有两尺多长,杨帆不敢容他有喘息之机,立即将树枝扬起,“唰唰唰”又是一连三“剑!”

    不知道为了什么,陆伯言竟然又是连退三步,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杨帆只道对方毕竟年迈,此时已经力尽,不由精神大振,竟未发现陆伯言奇特的神情。

    杨帆正欲一鼓作气,再度进攻,突然感觉侧后方似乎有什么动静,杨帆汗毛一竖,急忙抖手刺出一剑,身形一旋,便脱离了战圈。他担心是陆伯言伏有帮手,想在背后偷袭他。可陆伯言并没有动,他也在看杨帆注意到的方向。

    杨帆旋身脱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也向那方地方看去,草木丛中有三个人,本来只是露出头来,如今见已被他们发现形迹躲避不得,便从树后缓缓地走了出来。这是三个人,一尼、一道、一胡人。

    空中还有零散的枫叶飘落,林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人,尼陡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已经很老的老尼姑,身穿僧衣,头戴僧帽,脸上沟壑纵横,全是皱纹,但是肤色却很白嫩,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不过看她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

    第二个人是一个道士,身穿一身游方道人的灰色八卦道袍,头戴一顶八卦巾,鹤发童颜,皓须如雪,比陆伯言的白发白须还要白上三分,当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看他脸上的皱纹,却又似比陆伯言的年纪小上一些,不晓得这修道人究竟多大岁数。

    第三个人却是一个胡人,满脸淡黄色的络腮胡须,把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深凹的眼睛、蓝色的眼珠,尖尖如锥的鼻子,年纪自然更是无从分辨了。

    这样奇形怪状的三个人……杨帆和陆伯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生起了几分戒意。

    那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稽首当胸,拂尘一扫,口宣道号道:“无上太乙天尊!两位施主是什么人,为何在乐安侯的庄园之中大打出手,做此作生死之搏,难道不知世间还有王法吗?”

    老道说着,大袖轻轻一甩,眼见那大袖轻飘飘的拂在一株大树上,也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那大树就“嚓喇”一声,轰然倒了下去。

    杨帆见了这一幕顿时怵然一惊,至柔之物并非就不能伤人,但是这样轻飘飘的拂上去,就能震折一棵大树,这要何等阴柔可怖的力量!

    杨帆可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在他心中,也许那位如同神人一般的太师傅会有这等功夫,可是那位年过百岁还活蹦乱跳的跟老顽童似的老人家天天以钓鱼为乐,杨帆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出手。

    旁边的老尼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等出家人本不愿理会世俗之事,只是我等即在乐安侯府上坐客,对你二人擅闯私人宅第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我等方外人更是见不得这等血腥杀戮之事,两位施主且听贫尼良言相劝,各自散去了吧。”

    老尼说着,缓缓向前踏出两步,她温言细语的,倒是没有显示出什么大神通,但是杨帆和陆伯言忽然觉得,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但是那句“各自散去了吧”却突然贴近了些,就仿佛这老尼凑到了他们的耳朵边上说话。

    杨帆心中又是一惊,这样的三个人若是分开来走到洛阳大街上,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们奇怪,可是一尼一道一胡人,这样三个人居然凑在一起,那便任谁都会觉得古怪了。果不其然,这三个人都是世外高人啊。

    陆伯言却是微现疑惑之色,他那双老而不花的眼睛飞快地掠过那棵从中折断的大树,又定在踏前两步的老尼脚下,眸中突然露出一丝恍然,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隐隐然便流露出一丝笑意。

    陆伯言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僧道胡三个怪人,又瞟了一眼杨帆,突然返身掠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杨帆并不知道陆伯言之所以退去,乃是因为从他的武功上看出了他的来历,而陆伯言同那位张姓奇人有着一层不为人知的密切关系,如今既然知道杨帆是那位张姓奇人的传人,他虽依旧怜惜阿奴,却也不能再下毒手。

    杨帆以为陆老头儿是怕了这三位奇人,所以知难而退,见他退走,杨帆暗暗松了口气,向这三人拱手谢道:“多谢三位前辈……”

    杨帆还没说完,老尼姑就把眼皮一抹,飘然转过身去,淡淡地道:“你也离去吧!”

    杨帆见这位高人不想理会自己,却也不好继续搭讪,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下乐安侯这个名字,再向三位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便缓缓退了出去。

    杨帆担心怕陆伯言会在远处等着他,走的却是另一方向,他钻入林中,左闪右拐的,刹那间也消失了踪影。

    三位世外高人依旧很飘逸地站在那儿,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深处,那个胡人向前走出几步,四下寻摸一番,小声道:“没有人了!”

    那胡人声音刚落,飘然而立的老道顿时塌下肩膀,后怕地道:“好玄好玄,玄之又玄,方才若不能唬走他们,这两个凶人在此仇杀相斗,说不定就要杀你我灭口啦!”

    那老尼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道:“贫尼方才壮着胆子踏前两步,真怕他们不管不顾向我出手呢,幸好把他们吓走了。”

    胡人对她瞪起眼道:“有牛鼻子显弄神通唬走他们就是了,你又露上一手做什么?咱们在这里足足费了一天功夫才做好诸般准备,一会儿乐安侯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拿什么本事去唬弄他?”

    老尼姑皱皱眉道:“我这不是担心牛鼻子唬不住他们么?”

    老道从旁劝和道:“算了,我们哪知会有人来,那两个人都能高来高去,是有大本事的人,看他们手段如此凶厉,怕不是什么善辈,既然被他们发现我们,万一真的杀我们灭口怎么办?用了一门神通,却能唬走他们,换得你我安全,这就够了。”

    胡人瞪眼道:“可是我们今日已邀了乐安侯来此,等他到了怎么办?”

    老尼姑道:“这不是还有你么,你且施展你的喷火换头之技,暂且稳住乐安侯。只消拖得他一天,我们就能重新布置妥当了!”

    那胡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杨帆在林中疾掠片刻,确信那陆老头儿没有追上来,马上跃到高处看清方向,便向婉儿的庄园飞奔过去。

    他担心陆老头儿找不到自己会去寻婉儿的麻烦,也怕婉儿担心他的安危,追上来时被陆老头儿看见。

    这里的庄院有山有水、有林有地,并不是一览无余的大草原,杨帆又不能高声呼喊,回到婉儿的庄园后,他只得在林中疾走,寻找婉儿的身影。

    渐渐的,杨帆又回到了刚才散步的地方。这片地方杨帆已经有些熟悉了,他寻找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快速向他们午餐的地方赶去。杨帆转过一片树林,就看见了那一袭白衣,婉儿果然在这里等着他。

    杨帆和陆伯言一逃一追时,很快就脱离了上官婉儿的视线,上官婉儿追丢了。她忧心如焚,却也知道自己纵然追上去也只是给杨帆添乱,如今既然找不到杨帆,还是回到熟悉的地方等他更好,杨帆只要脱困,一定会想到来此处寻她,若她在林中乱走,杨帆脱身之后找不到她,只怕胡乱寻去,又要落入那凶悍的老者手中。

    如今杨帆果然回来,婉儿正眼巴巴地等着,一见杨帆回来,不禁又惊又喜,立即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又分开来,紧张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无伤,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郎君,那老者是什么人,怎么会找你的麻烦?”

    杨帆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离开再说。”

    婉儿点头答应,二人急急回到楼阁处,婉儿唤来一名平日留守此处的看园老奴,吩咐他道:“你去通知庄前那四名侍卫,叫他们立即驱车回城,不用等候我了,明日一早我另备车驾回城!”

    那老奴答应一声,便去庄前传讯儿。等他一走,婉儿马上拉起杨帆离开,穿过一片密林,进了太平公主的“梓泽苑”。

    太平公主的“梓泽苑”中也有留守的家奴,婉儿以前出城游玩时,大多是与太平同来同住,因此留守此处的奴仆们大多都认识她。

    婉儿召来公主府上一个熟识的家仆,取了身上一枚小小的印衿给他,向他暗授机宜,那老奴听了婉儿的吩咐不敢怠慢,急忙将印衿裹进腰带,秘密藏好,退下之后马上乘了一匹快马,跃马扬鞭向洛阳城奔去。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五百个保镖

    在婉儿的庄园前面,四名侍卫也在烧烤,只是不敢饮酒而已。

    等上官婉儿府上的那个老仆传讯之后,四人立即收拾停当,赶着那辆空车回洛阳去了,此时太平公主府的那名家人,业已骑着快马,先他们一步离开了金谷园。

    婉儿思维缜密,行事谨慎。她想到既然有人向杨帆寻仇,难保不是早就了解了杨帆的行踪,既然这样,如果二人匆忙驾车离开,那个武功惊人的老者在半路上等着他们怎么办?那四名侍卫只好拿去唬人,却不是这等高人的对手。

    婉儿让那四个侍卫驾着空车先行离开,以迷惑他人耳目,然后又潜入“梓泽苑”,让太平公主府上的一名家奴持着她的贴身信物抄小路回城报信,等那老奴走后,婉儿也不叫公主府上的其他家奴侍候,便与杨帆离开了。

    很快,婉儿就牵着杨帆的手,出现在“梓泽苑”一处藤萝密布的石洞中,这处石洞半由人工、半由天成,洞口隐藏在一片藤蔓之下,要拨开来才会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

    洞中很宽敞,设有石桌石凳,洞顶是露天的,上面爬满了藤萝,夏天正好遮荫,春秋枝叶稀疏,阳光透射下来,斑斓一片。因为已经过了在洞中乘凉的季节,仆佣们偷懒,已经很久没来打扫过了,石桌石凳上有一层灰尘,上面还有枯黄的落叶。

    杨帆也不讲究,随手拂去落叶,撩袍坐下,笑道:“这里真是别有洞天呐。如果夏天的时候此处蚊蝇不多的话,在这里面铺上一张床铺,一定可以睡的很舒服。”

    婉儿站在洞口,向外边小心地探望了一阵,这才回到他的身边,娇嗔道:“你还有闲心说这个,你是官场中人,怎么会招惹上这些江湖人的?”

    杨帆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婉儿白了他一眼,道:“那你长话短说呗。”

    杨帆呆了一呆,道:“这个……长话短说,那就说不清楚了。”

    上官婉儿又好气又好笑,她瞪了杨帆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铺在石凳上,翩然坐下,道:“那么……杨郎中就请从头说起吧,小女子洗耳恭听!”

    ※※※※※※※※※※※※※※※※※※※※※※※※※一座素雅的庭院,院中一木如盖。

    满树红艳,风过处红叶飘零而下,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如一张红色的地毯。

    姜公子一身白衣,负手立在树下,仿佛比那大树还要挺拔。

    陆伯言站在他身后三尺开外,微微躬着身子,神色平静。

    他当时离开那三个颇显古怪的方外人之后,回去寻到自己的驴子,便向偶然经过的路人询问此处庄园的主人,得知此处是太平公主的庄园,不禁有些意外。

    陆伯言旁敲侧击地一打听,那路人便把太平公主与杨帆私通这等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对他宣扬了一番,陆伯言听了不禁暗叫糟糕,此时想来方才所遇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太平公主了,难怪她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若斯。

    既然是公主殿下,自己与杨帆这番打斗,恐怕马上就会惹来大麻烦,所以陆伯言立即赶回公子隐居的地方报信。姜公子听了倒不急着离开,反而问起了当时的情形。

    姜公子道:“那三个所谓的高人究竟是什么人?”

    陆伯言眸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公子,那不过是三个江湖骗子罢了。不过他们的幻术出神入化,很是老到。一开始就连老奴都被他们骗过去了,还真以为他们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亏得老奴早年间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如今这双老眼还不花,才瞧出些许破绽。”

    姜公子嗯了一声,淡淡地道:“你偌大年纪,怎么也会如此莽撞?”

    陆伯言顿首不语。

    姜公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此来洛阳,是要做大事的,岂可在一个杨帆身上浪费功夫。”

    陆伯言辩解道:“老奴恰巧路过,偶然听到他的名字,一开始还没想动手,只是……”

    姜公子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问道:“此人武功如何?”

    陆伯言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很高明!相当高明!如果,他能活到老奴这个年纪,于武学一道上的造诣,当会胜老奴多多。”

    “哦?”

    姜公子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问道:“那么他比司徒亮如何?”

    陆伯言思索了一下,斟酌着道:“这个……不太好比较。司徒亮擅长刺杀之术,若是司徒亮准备充份,骤然行刺,换作老奴也未必就不会中招,杨帆自然更不可能。若是正面单打独斗的话,似乎……杨帆比司徒亮更胜一筹。

    不过,交战之际,临场应变的机警、周围环境的利用等等,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实力,除非彼此的实力有天壤之别,否则些微的差距并不能决定胜败。司徒亮若与杨帆一战,如果是偷袭,杨帆必死。如果是正面交战,司徒亮纵然不胜也可逃走,杨帆留不住他!”

    姜公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因为陆伯言的贸然出手,他忽然想到了司徒亮失踪的一个可能。司徒亮会不会也是像陆伯言一样,因为替阿奴打抱不平,或者想为自己出气,才擅作主张,找到杨帆头上去了呢?

    可是现在听陆伯言这番话,猜测依旧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什么。

    陆伯言沉吟了一下,轻轻踏前一步,道:“公子,老奴动手之前,曾经问他可知阿奴?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阿奴已……,司徒亮也不可能去找过他,否则他断然不可能一脸茫然,还不断向我追问为何杀他,又追问阿奴因何而死。”

    姜公子“嗯”了一声,对于陆伯言的判断,他还是相信的,心中一缕疑云登时散去。

    陆伯言又道:“老奴莽撞,贸然动手。杨帆是官,而且是刑部郎中,正掌着司法,如今被他逃脱,必然不肯甘休。而太平公主更是……,公子,稳妥起见,咱们是否应该马上换一个住处?”

    姜公子喟然一叹,道:“你去安排吧!切记,今后再不许擅作主张!”

    “喏!”

    陆伯言答应一声,缓缓退开。

    陆伯言踏着一地枫叶,走出院落,他的神色有些激动、有些伤感,又有些许怅然:“杨帆,竟然是他的传人!”

    眼望远处青山,陆伯言心神一阵恍惚,似乎一步便踏破了时空,回到了那狼烟四起的少年时代……※※※※※※※※※※※※※※※※※※※※※※※※※※※※不到申时,突然有一支约两千人的兵马赶到了金谷园。

    人喊马嘶,刀枪映日,刹那间便打破了金谷园的宁静。

    两千人,俱是骑士,身着甲胄,斜披红袍,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上,佩刀挂盾,鞍鞯齐全,一杆杆红缨大枪上,一尺有半的钢枪尖刃寒光闪闪,鹅卵粗细的枪杆儿有种沉甸甸的质感。

    两千兵马赶到金谷园后,马上把“梓泽苑”包围起来,两位顶盔挂甲的将军带了数十名外罩半臂战袍,一手提盾、一手持刀的武士威风凛凛地冲进了庄园。

    后面,密密匝匝的骑兵布成严整的军阵。如许之多的人马,竟是肃立无声,其势如山,唯有旗幡在风中猎猎发抖。

    来者正是龙武军,禁军中唯一一支全骑兵装备的队伍。几位甲胄鲜明的将校在公主府家人的引领下到了后宅,一辆清油车正停在那儿,帘儿垂着,看不见里边的动静。

    一位郎将快步赶上两步,叉手施礼道:“龙武卫右郎将魏凌峰,请见太平公主、上官待制!”

    车中传出上官婉儿轻柔的声音:“有劳魏将军了,公主殿下受了惊吓,此时不想见客。有劳将军护送此车回洛阳城,同时留些人马,搜索整个金谷园,若是有那与我所说之人相似者,抓起来再说!”

    “诺!”

    魏郎将答应一声,把手一摆,身后的甲士便向左右一分,让出一条道路来,清油车缓缓驶去,持盾提刀的甲士们立即把清油车护在了中间。

    很快,前往洛阳城的官道上,便出现了古怪的一幕。

    整整一队骑兵,足有五百人上下,组成了一个移动着的方阵。甲士们手持鹅卵粗细的红樱大枪,精钢打造的锋利枪刃上血槽宛然,猩红的枪缨随风起舞,杀气油然而生,在五百骑卒中间有一辆清油车。

    如此强大的阵势,除非对方也用军队冲击,否则任你是什么三山五岳出来的好汉、涧谷丘壑里避世的高人,也休想能与这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五百甲士硬抗。

    杨帆坐在车中,掀起轿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恰好看到马桥一身甲胄,气势威严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牢牢地攥住刀柄,神态非常沉稳。

    几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那个有些怠懒痞气的坊间小子,变成了一个颇具阳刚之气的军人。杨帆悄悄地观察了他一阵,欣慰地笑笑,他轻轻放下车帘,扭头对婉儿踌躇道:“婉儿,这副阵势……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可避,那就战!

    婉儿把瑶鼻儿一翘,哼道:“有什么过不过的。婉儿不发威,他还当我是病猫呢!”

    杨帆瞧她两眼,娇怯怯的身子,雪腻腻的肌肤,往那坐榻上一靠,自有一股风流体态,不禁笑道:“老虎你却不像,猫儿倒像足了九分,只不过不是病猫,而是一只妖瞳勾魂的妩媚猫儿。”

    婉儿吃地一声笑,嫩脸上便浮起一抹红晕,她娇嗔地打了一下杨帆的手臂,说道:“虎字犯忌讳的,你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

    她也掀开一角窗帘,向外看着,随口说道:“奴家确实受人袭击了嘛,调兵护我回城,本是理直气壮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回过头来,又向杨帆俏皮地眨眨眼,笑道:“正要使出这般动静叫他们看着,以后他们再想动你,就得掂量掂量。”

    当朝禁军分南北两衙,南衙十二卫归宰相管辖,实际上也就是归朝廷管辖,没有皇帝圣旨、宰相印衿、兵部勘合,一应手续齐全的话,谁也调不动他们,这是朝廷的军队。

    而北衙禁军,如羽林、龙武、神武等卫,虽然一样是拿朝廷的饷,甚至比南衙禁军待遇还好许多,但它实际上是皇帝的私军。不需要那些重重限制,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能随时进行调动。

    北衙禁军虽然直接归皇帝统帅,皇帝却不可能亲自带兵,所以他要把北衙禁军交给自己最亲信的将领统帅,还会给予身边最亲信的一些人员以调兵之权,以应付一些意外事件的发生。

    比如说,皇帝出巡时被叛乱的士兵包围了,南衙禁军调动手续繁琐,而且如果政事堂或者兵部官员也有人暗中参与叛乱,故意从中作梗的话,那么想调兵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这时只有北衙禁军才是最大的保障。

    可是若只有皇帝一人才可以调兵,皇帝又被人围着,那该如何是好?因此,皇帝会授权给身边最信任的人,在一定范围或一定人数内调动兵马的权力,婉儿是武则天身边最亲信的人之一,相当于这位女皇帝的首席机要秘书,自然有权便宜行事、调动兵马。

    这还是婉儿第一次动用这个权力。她也是真被陆伯言藐视官府,悍然刺杀官员的举动给惹火了,她从小就在宫廷里长大,在皇帝身边做事,几时见过这般胆大妄为,敢当面挑战官府权威的江湖人?

    车驾被大军护送回了洛阳城,直接驶到太平公主府,角门打开,清油车长驱直入。太平公主还不知内情,婉儿少不得要与她计议一番,免得回头皇帝问起,在她面前露出马脚。既然动用了军队,这事是瞒不过皇帝的。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皇帝最宠信的女官,两人于东郊出游竟然遇刺,此事何等重大。武则天闻讯后勃然大怒,把三法司和洛阳府的主管官员都唤到武成殿,严辞训斥了一番。

    当天龙武军已把金谷园翻了个底朝天,第二天洛阳府又动用了大批民壮,对金谷园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三法司回来后,也把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洛阳府的巡检公差、捕快帮闲更是全体出动,洛阳城被搅得鸡犬不宁。

    因为年节将近,这番举动,就算是在过年之前对整个洛阳城来了一次极彻底的严打了,一时间坑蒙拐骗者、泼皮无赖之流被抓了无数,洛阳大小监狱全都塞满了。

    问题是,这时候的监狱除了无亲无故确实是孤家寡人的犯人,牢里头是不管饭的,所以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去大牢里送饭,监狱门口每到饭点就排出一条极壮观的队伍,真比长城还要长啊!

    ※※※※※※※※※※※※※※※※※※※※※※※※※※刑部司,杨帆的签押房内。

    杨帆盘膝坐在案几后面,臂肘支在几案上,轻轻摸挲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厮打扮的天爱奴正在屋子里兜着圈子,心中满是纠结。得知杨帆在金谷园的经历之后,天爱奴又惊又怕,她不想害了杨帆性命,可是公子在她心中是高山仰止的强大存在,那是不可触犯的。

    她从小生活在公子身边,姜公子的积威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她连皇**不怕,却没有半点信心也没有那种勇气同公子作对,何况公子与她还有救命之恩,然而……她又如何舍得让杨帆涉险呢?

    天爱奴兜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杨帆面前停下来,决然道:“你不要为难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我还是离开吧!”

    杨帆看了她一眼,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有些茫然:“什么?离开?”

    天爱奴道:“嗯!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公子应该还不知道我活着。陆翁和司徒亮先后找你麻烦,应该都是因为公子之怒,或者……”

    天爱奴咬了咬嘴唇,又轻声道:“陆翁还是挺疼我的,或许他是把我跳崖自尽的账算到你头上了,才……,我想,我还是隐姓瞒名远走他乡吧,经过婉儿姑娘这么一闹,他们忌惮大事会受影响,只要我不在……,相信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杨帆终于听白了她的话,一股怒气勃然而起,他盯着天爱奴道:“如果姜公子看到我和家人和和美美,心中有点不高兴,再让我夫妻分离呢?我是不是该把娘子打发到天涯海角去?如果,我有了儿女之后,姜公子不高兴看见他们,我是不是就得学武攸暨,叫他们改姓换名,避世隐居?”

    天爱奴急道:“你不要跟我抬杠好不好,你不知道公子他究竟有多么大的势力,如果能反抗,但有一线希望,你以为我想走……”

    说到这里,天爱奴眼睛里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烁。

    杨帆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庞然大物,他有巨大的潜势力,别看我是官,他是民,可我想动他,却伤不到他的根本,我若触怒了他,他却有的是手段整治我,明的或暗的,无所不用其极!”

    天爱奴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动起这不自量力的念头了?”

    “我不自量力?”

    “二郎,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也不是说你不如他,但是他背后有几个存世千余年的世家做靠山,有无数的人力物力为他所用,你怎么跟他斗?”

    杨帆道:“他势力再大,大得过皇帝吗?他有无数的人力物力可用,有皇帝所掌握的人力和物力庞大吗?他背后有一座大靠山,我这个朝廷命官背后,难道就没有一座大靠山?”

    天爱奴怔了怔,道:“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怎么对付他?就像昨天,婉儿姑娘调来了两千精锐,打仗都够了,何况是对付几个江湖人,问题是,你们现在搜遍了洛阳城,找到他们了吗?”

    杨帆道:“我既然决定斗,当然会想办法!不管如何,一味的防守不是办法,我要反击!沈沐能把他从长安赶到洛阳来,我就不能再把他赶到别处?我就是杀不了他,要把他赶到穷荒僻壤也并非不可能!”

    天爱奴依旧迷信于公子的势力,担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帆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迎着她的目光说道:“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也将是皇权与世家之间的一场战斗,这不是拳脚武功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插不上手,也不要问。

    我明白你的难处,姜公子对你毕竟有养育之恩,所以这件事你根本不用插手,如果我杨某人打不败他姜公子,那我也不配跟你在一起,到那时,天涯海角,尽由你去。现在嘛,你只管乖乖等在这里,看着我,如何打败他!”

    ※※※※※※※※※※※※※※※※※※※※※※※※※※※杨帆的手段是润物无声的,要对付这么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庞然大物,也只能用润物无声的手段。杨帆开始忙碌起来,但是就连天天待在他身边的阿奴也看不出,他的种种举动,与对付姜公子有什么相干。

    时间过的飞快,树叶无声地飘尽了,雪花无声地飘下来。

    杨帆安然地躲过了初一,也安然地躲过了十五,那个武功惊人的老头子始终没有再来。一晃儿,正月就过去了。

    这一天,又是大雪纷飞,弥天漫地。

    杨帆从“醉仙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各色建筑的屋檐斗角上,都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迷迷蒙蒙的雪花洒落下来,如梦似幻。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雪中笑闹追逐着。

    野呼利借着酒兴,纵身跃上坐骑,双手一撕胸口,露出黑呼呼的一团胸毛,雪花被风卷着呼啸着扑向他的胸膛,野呼利纵声大笑道:“痛快!痛快!众家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

    杨帆等人向他打了一声招呼,野呼利便扬马一鞭,哈哈大笑着向茫茫大雪中冲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三仙大法螺

    这道路是城中的一条主干道,虽不似定鼎大街那般足足有三十丈宽,却也有六七丈,此时大雪茫茫,街头行人稀少,酒后纵马而行,当真好生畅快。

    望着远去的野呼利背影,马桥一拍杨帆肩膀,兴冲冲地道:“帆哥儿,要不咱们也趁着酒兴,策马赏雪去吧,我的马术,如今可不在你之下喔。”

    杨帆笑道:“你连大字不识的主儿,就不要附庸风雅,学那些穷措大们吟风赏雪的作派啦。难得回城一趟,还不回去多陪陪嫂子。”

    楚狂歌牵着马走过来,对杨帆道:“二郎可是要回府去么?”

    杨帆道:“我还有事,需要去一个地方,楚大哥今天不出城的话,不妨先去桥哥儿那里坐坐,晚上一同到我府上,咱们再痛饮一番。”

    楚狂歌笑道:“既然你还有事,我就不去叼扰了,我去归仁坊见见那些老兄弟,大家见了面,少不得又要吃酒,晚上就宿在那里。”

    几人说笑几句,楚狂歌和魏勇、黎大隐便告辞去了归仁坊,吕颜和高初则各回各府,马桥见杨帆有事,便兴冲冲地回修文坊去“小别胜新婚”了。

    方才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迎风踏雪的哪有与娘子搂搂抱抱痛快,他常在军营,还真是极想念面片儿的,只是男人性格,在外面哪会露出贪恋妇人的样子来惹人笑话。

    大雪铺天盖地,片刻功夫就把几人的足迹和马蹄掩得干干净净。杨帆扳鞍上马,折向北城上行坊方向,如今赵逾的老巢就在那儿。

    树上光秃秃的柳条此时也披上了一层白雪,好象一条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风吹过,便簌簌地洒下雪沫儿,灌进路人的脖子,那人便赶紧裹紧衣衫,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杨帆今日吃了整整一只“浑羊殁忽”,那上好的剑南烧春喝了怕也有两斗上下,此时酒力上来,浑身发热,这雪沫儿洒到脸上、颈上,反而凉凉的甚觉清爽。杨帆便不避树木,反而把马头一拨,偏到那路旁树下行走。

    杨帆一路走去,直到拐过尚善坊,酒劲儿这才小了些,头脑也清醒过来。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了,过了此桥向右拐,便是上行坊方向,杨帆刚刚提马奔向桥头,忽从对面积善坊里也出来一哨人马。

    四辆车子,俱都华丽无比,拉车的牛则是健硕的大青牛。护侍在车驾左右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杨帆扫了那车驾一眼,本想立即拨马上桥,可是目光从那车轿的窗子上一掠而过时,忽有所觉,他马上勒住了缰绳。

    “这个胡人好面熟!”

    杨帆看着车轿中坐的那人,怔了一怔之后,猛地想了起来,此人就是他在金谷园曾经见过的那三位奇人之一。杨帆再往车上看去,车上张着官幡,上面赫然写着“乐安侯”三个大字,杨帆心道:“这就没错了,果然是他!”

    杨帆又向后面两辆车上望去,其中一辆掩着窗帘,另外一辆同样卷起了窗帘,车中一人正抚着胡须,怡然自得地望着车外大雪飘飞,正是那位一袖拂倒大树的老道士。

    杨帆从金谷园回来后,曾经打听过这位乐安侯,知道这位侯爷姓俞,叫俞灏然,在本朝王爷公爷多如狗的情形下,这位侯爷的名声就不太彰显了。这位侯爷好长生术,很少与其他权贵打交道,除了自己在府上炼丹,就是结交些方外的奇人。

    杨帆打听到这些消息后,也曾想过结交此人,进而结识那几位世外高人,可是他在官场才待了几年,虽然因缘际会,一入官场就与薛怀义、太平公主和武三思拉上了关系,人脉底蕴却远不及那些真正的贵族宽广。

    如果是太平公主出面,要结识这位侯爷自然不难,可杨帆又不想为了此事去请托太平,这事就这么搁了下来。此时又看见这几位奇人,杨帆很想上前打声招呼,一来谢过救命之恩,二来也是想结识这几位前辈。

    杨帆自离开南洋回转洛阳以来,这几年间武功勤练不辍,比起当初离开海岛时已经大有进境,但是武功提高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便也有了一些新的问题。师傅不在身边,他无法请教,只凭自己揣摩的话,进境难免受到影响,如果能得到这几位武功不逊于太师傅的世外高人点拨,岂非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杨帆一提马便向那队车仗迎去。

    “站住!什么人?”

    护侍在车驾外围的武士虽然看起来有些张扬,不过还是很警惕的,杨帆刚一靠近,他们就按住刀柄,大声呵斥起来。

    杨帆翻身下马,拱手道:“本官刑部郎中杨帆,与车上这几位前辈曾有一面之缘,既在桥头遇到,想上前拜见,问候一声。”

    “哦……”

    那喝问的侍卫颜色缓和下来,松开刀柄道:“这位郎中既与三位老神仙认得,来日可到我们侯府拜见。此刻我家侯爷正陪三位老神仙入宫面圣呢,耽搁不得。”

    杨帆“啊”了一声,微微有些错愕,女皇见这三位技击高人干什么呢?难道女皇做皇帝做腻了,也想学一身飞桅走壁的本事去行走江湖?她已偌大年纪,怕是有点迟了吧。

    杨帆心里胡乱转着念头,向那侍卫笑了笑,便退到一边,看着那车驾从自己面前徐徐过去,便也翻身上了马,慢慢随在车驾后面。

    过了天津桥,那车队便向左拐向皇城方向,杨帆则打马向右,直奔上行坊而去。

    ※※※※※※※※※※※※※※※※※※※※※※※※※“呵呵,圣人问长生不老术么?贫道修行多年,道法方术也算略有小成,却从不曾听说过,更不曾见到过,天生万物,有生就有灭,哪有不死不灭的人呢,就算真的修成了大罗神仙,也是有寿终正寝之日的。”

    此刻坐在武则天面前一派仙风道骨的老道,正是当日在金谷园一袖拂倒大树的那位高人,坐在对面殷勤询问的武则天听了这样的回答,顿时露出不喜之色。

    武则天一直就很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乐安侯俞灏然赌咒发誓地对她说,这几位都是真正的活神仙,她才以帝王之尊,破例请了这几位名声不彰的方外人来请教长生之道,谁知却落得这么一个答复。

    俞灏然被武则天冷冷地看了一眼,心中一惊,赶紧说道:“圣人,世人多以为长生就是永生,老神仙以为陛下说的是不死不灭的永生之法,故而答曰没有。《地藏经》上说‘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彼佛寿命,四百千万亿阿僧只劫’,可见佛爷寿命虽长,也终有涅槃之日,只是寿命远远超过凡人罢了,永生之道,是不存在。”

    俞灏然说着,向那老道拱拱手,神秘地道:“圣人可知,这位老神仙生于三国孙吴赤乌年间呢,如今已经快五百岁了,这还不是大神通吗?”

    武则天看着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惊讶地问道:“道长当真有五百岁了?”

    侍候在一旁的婉儿也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老道人。

    老道轻轻抚着雪白的胡须,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怅然,他用缅怀的语气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听家师说,贫道诞生那一年,正值孙权以吕蒙为都督,攻取荆州,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百姓们四处奔逃,家母就是在逃难途中生下贫道的。

    家母当时因难产而死,贫道尚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弃置在路旁无人照料。本来如此下去,贫道难免一死。幸运的是,乌角先生恰好从那里路过,善心大发,便收留了贫道,后又收我为徒,传我法术……”

    武则天惊度地道:“乌角先生?原来什方道长的尊师竟是左慈左神仙么?”

    老道点点头,道:“正是!家师业已仙逝多年啦,所以方才听陛下问起永生之术,贫道才不以为然。家师一身道法千变万化,有上天入地的大神通,终究不免一死,世间哪有永生不灭的法术呢。”

    武则天颇有些敬畏地道:“道长竟然近五百岁了,那么……这位师太想必也是寿禄极高的修行人了?”

    老尼姑微微一笑,合什道:“贫尼乃净光如来转世化身,能知过去未来,自己的年龄却记不甚清了,这一世么,大概已有三百多岁了。”

    武则天惊容未褪,那胡人就粗声大气地说起来:“你净光师太可以入轮回而灵魂不灭、记忆不失,继续修行,自然不会计较这具皮囊有多大年纪了。我摩诃却没你净光师太那般本领,如今臣已活了七百岁了,臣的寿禄是九百九十九年,还有不到三百年,就要寿终正寝啦。”

    武则天听的大为心动,暗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就算不能永生不死,若学了他们这般神通,将寿命延长个五七百年,那也成啊。”

    只是听这几人所言实在太过玄异,武则天心中终究不敢全信,还是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才做决定,否则堂堂帝王被几个江湖术士欺骗,岂不贻笑千古。

    武则天打定主意,便和颜悦色地道:“朕今日请三位有道之士入宫,确是想向三位请教一些东西。只是不知三位能否在此略展神通,叫朕先开开眼界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规矩

    三个人听,略略露出迟疑神色,武则天看在眼中,不禁暗生疑窦。

    净光老尼略一犹豫,勉强答道:“阿弥陀佛,既然陛下有旨,那贫尼就勉为其难,在陛下面前展露一二,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净光老尼往武则天面前一看,说道:“陛下面前这杯水酒,可赐给贫尼否?”

    武则天见她肯施展法术,容颜一霁,笑道:“自无不可,师太是出家人,也饮酒么?”

    净光老尼淡淡地道:“贫尼平日里,每天只吃一粒米,一粒芝麻,过午不食。”说着,她就取过武则天面前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往杯中看了一眼,微笑道:“陛下请看!”

    她把手轻轻一拂,大袖过处,那只盛着满满一杯醪糟的酒杯已然涓滴不剩,杯中空空如野。武则天蓦地睁大了眼睛,却见老尼既未缩手,也未移动,依旧是两手空空,平摊在那里。

    老尼微微一笑,右手虚握,向空中一扬,对武则天道:“陛下再看这里!”

    老尼五指一张,掌中突然飞起一抹毫光,毫光直飞殿外,陡然变成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在空中缓缓旋转着,伴着那漫天的雪花冉冉落下。

    武则天亲眼见此神迹,不禁目瞪口呆,她惊讶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对上官婉儿道:“快快,快去把那雪莲花取来给朕瞧瞧!”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刚要举步,老尼已合什微笑道:“呵呵,雪莲花,自然是取雪之精华凝成,此时已然复化为雪,重归天地,陛下又往何处去寻它呢。贫尼此举,就算是——借花献佛吧!”

    武则天一向以弥勒转世自诩,一听“借花献佛”四字,不禁龙颜大悦,她刚要夸赞几句,老尼姑突然咳嗽了两声,用手按住胸口,微蹙着眉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武则天忙道:“师太怎么了?”

    什方道人忽然叹息一声,稽首道:“陛下,非是贫道等不肯施展方术,实是因为此地乃是皇宫大内,天下之中心,有四方浩然正气庇佑。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引天光,与四方浩然正气相合,诸邪不侵。

    当然,贫道等人所学并不是旁门左道,而是真正的道家方术。但是即便如此,要在这天地正气之中施展,也是会大伤元气的,净光师太方才不想违抗圣旨,强行施展法术,如今已经伤了元气了。”

    武则天听说他们不肯在此处施展法术,是因为自己是真命天子,此处是天下中枢,真龙天子居天下中枢,两者相合,竟然可以让这些有大神通的人也要忌惮万分,武则天心中不免有些自得。

    她沾沾自喜地道:“修行大为不易,既然如此,朕也就不难为三位仙师了。”

    武则天欣然转向俞灏然,吩咐道:“你且先把三位仙师好生安顿着,改日朕当亲自造访,再见识一番三位仙师的大神通!”

    俞灏然一听皇帝要驾临他的府邸,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躬身道:“是是是,臣对三位仙师一定好生安排,恭候圣人驾临!”

    ※※※※※※※※※※※※※※※※※※※※※※※※※※赵逾如今的身份还是耳目人,替人寻亲访友、探听消息。

    上次杨帆出事,被抓进推事院后,他迅速迁离了原地,搬到北城上行坊,这一搬生意倒是更红火了,没多久他就凭着强大的人脉关系,在北城闯出了一片天地。

    赵逾这耳目人的身份如今越来越响,信誉也越来越高,不只民间常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托他办各种各样的事,就是一些豪门大户人家,也常有人出入此处,托他办些诸如探人**、窥人秘密的事儿。

    杨帆赶到赵逾居处时,恰见一位身着名贵皮裘、带着两个贴身小厮的贵人趾高气昂地往外走,一脸得意洋洋,赵逾毕恭毕敬地陪在他的后面,到了门外正好看见杨帆下马,赵逾向他含笑点了点头,依旧送那贵人离开。

    等那贵人上了马,赵逾就叉手施礼,含笑道:“小人恭送爵爷!”

    “嗯!你办事,办得很妥当!”

    大雪纷飞中,那位爵爷很开心的道:“以后有事,本爵爷还会光顾你这里的,拿着,这是本爵爷额外赐你的赏钱。”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飞了出来,赵逾一把抓在手中,长揖到地,笑容可掬地道:“愿为爵爷效力,一定叫爵爷满意!”

    那位爵爷仰天大笑三声,提马一鞭,扬长而去,两个小厮连忙追在后面。

    杨帆走过去,笑道:“赵兄的生意好红火啊!连这等权贵都来照顾你的生意了,呵呵,这位爵爷这么开心,可是找到了什么失散已久的亲人么?”

    赵逾回身笑道:“此人是开国县男白石。他倒不是失散了什么亲人,而是他的娘子偷人,我们帮他拿到了证据而已。”

    杨帆与他说着就往屋里走,听到这句话,脚下在门槛上一绊,险险摔个跟头,杨帆失声道:“什么?他的娘子偷人?那他兴高采烈的干什么?”

    赵逾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恨自己的女人偷人,若是有那想要休妻又找不到借口,或者妻子娘家势力太大,轻易得罪不起的,那就巴不得有这般借口了。呵呵,里边请。”

    杨帆摇头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二人说说笑笑地穿过堂屋,绕到后进院落一个小房间里,这是最里边的一个小房间,门口挂着厚厚的帘子,屋里生着一个炭盆,可是离那炭盆稍远还是会觉得有些清冷。因为房间过于密闭,有些挥之不去的烟火气。

    杨帆在榻上坐定,赵逾把火盆向两人身边移近了些,也在案后坐下。

    杨帆这才敛去淡淡的笑意,肃然问道:“赵兄,小弟前番与你商量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赵逾的神情也陡然严肃起来,对杨帆道:“二郎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的这个要求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杨帆点点头,道:“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有些为难。不过,我也知道,打垮姜公子,同样是你们的希望。”

    赵逾颔首道:“没错!我们是希望把显宗打得一蹶不振,叫他们不能再对我隐宗指手划脚,至少也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才行,但是我们并不想跟他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杨帆眉锋微微一挑,说道:“赵兄何出此言?”

    赵逾道:“武承嗣为了争皇储需要掌握兵权,所以他千方百计想让丘神绩掌握更多的军队,这样做不是不可以,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各施手段争来的,而不是靠上面赏赐的。可是他为了攫取军权,里通外国,假敌人之手以达目的,这就坏了规矩!”

    赵逾又夹了几块炭放到火盆上,火势旺了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显得都很严肃。

    赵逾道:“结果,丘神绩被杀头,周兴被流放,半道上死了个不明不白。武承嗣也坐失宰相之职,为什么?因为做任何事,都有一个规矩,你在这个规矩里面怎么折腾都行,坏了规矩,那就就是天下公敌。同样,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杨帆的嘴角微微翘起,带些讥诮的语气,道:“你们的规矩,你们的规矩是什么?”

    赵逾加重了语气,道:“显宗也好,隐宗也罢,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消灭对方。我们都源于山东贵族,争的只是谁主谁辅,这是家事,如果我把我们所掌握的显宗的情况告诉你,让你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对付他们,那我们就坏了规矩!”

    杨帆眉头一剔,道:“那又怎样?”

    赵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是吃里扒外。就像绿林道上,两个山头的人争个你死我活,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可要是其中有一个把对方山寨的情况告诉官府,借官府的力量来打击对头,那他就完蛋了,他会成为整个绿林的死敌!

    如果我们借助朝廷的力量来对付显宗,我们就会失去我们存在的根本——来自于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成为他们的死敌,那时我们就真是人人喊打,自取灭亡了。”

    杨帆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沈沐绝不是一个拘泥不化的人,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赵逾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三叔说,我们可以把我们所了解的关于显宗的情报告诉你,但是你绝不可以让人看出是我们出卖了他们。而且,你不能出面、不能动手,因为你上次西域之行,与我三叔走的太近,你出手,我们就有嫌疑。”

    杨帆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动手不能有所针对,让他们发现是你们泄露了他们的情报,我又不能出面、不能动手,那要怎么办才成?”

    赵逾歉然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要知道。你们三法司之间想争个高下,为什么煞费苦心地利用一桩案件打击对方的威信和声名,而不是去哪儿雇一批山贼土匪直接攻击大理寺或者御史台,把他们杀个精光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三法司上面还有一个最高的仲裁者么?你们在规矩之内怎么斗都是你们的本事,跳出规则去斗那就成了害群之马,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维持她制定的规矩。我们也是一样,这份苦衷,还请理解。”

    杨帆想了想,缓缓地道:“我明白了,这样吧,如果我不能按你们的要求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就不利用你们提供给我的情报,如何?”

    赵逾沉声道:“你确定?”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杨帆的幸福生活

    杨帆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赵逾长长地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地道:“好!请二郎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们就会变成置你于死地的敌人!”

    杨帆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赵逾苦笑一声,摇着头站起身来。他返身走到炕头儿,当着杨帆的面掀开被褥和炕席,打开一道暗门,里边露出一具黑黝黝的铸铁密柜,赵逾从怀中摸出一枚钥匙,鼓捣了半天,打开密柜,从里边取出薄薄的三张纸。

    赵逾捧着那三张纸走回几案旁,轻轻放在案上,摸挲着纸面,又定定地看了半晌,才一寸一寸地推向杨帆。

    杨帆伸手拿起那三张纸,赵逾道:“你就在这里看,记下后,我会把它焚毁。”

    半个时辰之后,杨帆悄然离开了赵逾的住处。

    赵逾没有相送,他还是跪坐在几案旁,盯着面前的火盆,火盆中的光忽明忽暗,将他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火盆中的纸张已经焚尽,灰烬半黑半红,被炭火热浪一冲,一片树叶般蜷曲着的灰烬从火盆中飘起,在空中打了两个滚儿,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粉身碎骨…………炭火红红,满室如春。

    春光不只来自于桌面正中摆放的那只锃亮的紫铜火锅,还来自围坐在桌边的几个女人。

    除了杨帆,围坐在桌边的还有三个女人,三个女子都堪称人间绝色,殊丽非常。

    她们风情各有不同,一个皎若百合,纯净的气息似乎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另一个如同一朵凌雪傲放的梅花,生机勃勃,清丽绝尘;最后一个却似一朵娇憨纯美,鲜艳明媚的蔷薇,宜喜宜嗔的小模样儿十分讨喜。

    如百合者婉儿,如梅花者阿奴,如蔷薇者小蛮,她们今天竟然凑到了一起。

    杨帆如今在外面已开始注意结交人脉,似薛怀义、武三思等人,他始终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在军中结交下的那班好友以及如今在文官里相处融洽的一班同僚,他三不五时也要聚上一聚。

    家里面,他也开始想办法制造机会让婉儿三人能够彼此熟悉、亲密起来。相爱容易相处难嘛,就算是一双情侣,婚后因为性情脾气、生活习惯的不同,也不见得尽如婚前一般温馨,何况如今是三个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的女子。

    婉儿如今要出宫比以前容易多了。因为自张昌宗入宫之来,被女皇视如瑰宝,张昌宗又向女皇引荐了他的堂兄张易之,这一双美少年甚得女皇欢心,女皇帝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三人形影不离,婉儿在身边就有些多余了,这一来,婉儿就比以前得到了较多的自由,她时常可以出宫,而且借口不再限于和太平公主出游,有时她说要回家探望母亲,女皇也会慨然应允。次日不是朝会的时候,要在外面过夜也并非不可能。

    阿奴就更方便了,以她出神入化的易容本领,要混进杨家易如反掌。那姜公子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天天派人来杨府窥探,何况除非是陆伯言那等高手,其他人想瞒过杨帆和这两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可不容易。

    今天是他尝试让这三个女人接触的第一次努力,小蛮颇有女主人风范,正在热情地注酒、布菜,殷勤备至。

    说来好笑,小蛮年轻不懂事,杨帆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开始小蛮妊娠反应比较强烈,两人都还以为是脾胃不太好,后来还是内宅里的几个老婆子瞧着不对劲儿,多嘴向阿郎提了几句。

    杨帆一听可不敢怠慢,赶紧亲自驱车,把那位当初给他看“小弟弟”的妇科圣手姜大医士给请了来,姜医士给小蛮号过脉以后,便拍着胸脯以他行医数十年的名声发誓,说杨家娘子的的确确是有了身孕。

    这于杨帆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小蛮也欢喜的很,只是如今孩子才三四个月,不太显怀,小蛮又是练家子出身,身姿矫健,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她又性情活泼,哪里做得到行不摆裙、笑不齿露。

    一开始杨帆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她整天活蹦乱跳的也没甚么事儿,他也就不再跟老婆婆似的天天耳提面命了,如今眼见她一个孕妇还活蹦乱跳的,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围着个炭炉团团乱转,倒是把婉儿和阿奴紧张的够呛,赶紧把她摁坐下来这才放心。

    看着小蛮微凸的小腹,婉儿心中着实眼热,小蛮将为人母了呢,想到这一点,婉儿心里就像猫爪子在挠似的难受,她现在没有别的念头,就盼着有机会离开武则天一年半载的,只要能为她的郎君生个孩子,她这心里才踏实。

    小蛮被婉儿和阿奴按坐在凳子上之后,阿奴就担起了招呼大家的责任。论起这厨中的本领,婉儿和小蛮自然远不及她,眼看着锅中沸水滚滚,香气四溢,阿奴调料、布菜、涮肉,斟酒,一双纤秀白皙的柔荑仿佛穿花蝴蝶穿棱飞舞,优雅异常,忙而不乱。

    菜肴很丰盛,素菜有鸡枞猴头、菘菜韭黄等,荤菜就更多了,鹿脊鸡脯、驼峰羊肉等等,应有尽有。小蛮已经过了妊娠反应烈期,眼下食量大增,婉儿和阿奴把她当成了大胃王,不时挟菜挟肉,把她面前的小碗堆得高高的。

    瞧!小蛮想吃辣酱,婉儿马上给她递过去,还温柔地笑道:“酸儿辣女,小蛮怎么爱吃辣的呢,要多吃酸的才好啊,没瞧见有人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吗?”

    杨帆心中暗赞:啧啧啧,瞧瞧婉儿这修养气度,不亏是大户人家出身,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的,大度!不但一点不吃醋,而且已经替自家考虑起传宗接代的问题了。不过嘛……,我身子这么壮,儿子早晚会生,不急!

    小蛮答得也好,小蛮说:“我喜欢吃辣呀,酸东西我也爱吃。可惜这季节不好,水果不多,不过郎君好体贴呢,常常满城奔走,费尽心机地帮我买些酸枣干呀、话梅干、山楂呀甚么的回来吃,哎呀!不能想,一想就流口水。”

    杨帆有点不好意思了:“呵呵,人家哪有这么好啦,在小蛮这丫头眼里,阿兄简直做什么都是好的。其实我就是认识巷口卖干果的老孙头,多赏了他俩钱儿,让他划拉划拉,多往家里送些,免得老吃一样腻歪。”

    阿奴说话了,声音淡淡的,很轻柔:“哟!这么说,小蛮姐姐说不定要生个龙凤胎呢,那杨家可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你那夫君大人也就放下了心事,嘻嘻,妹妹先恭喜你咯。上官姐姐,你比我和小蛮年长的多,见多识广,你看像不像?”

    杨帆连眉毛都带上了笑,瞧瞧,阿奴也懂事啊,知道尊敬婉儿,亲近小蛮,这话说的多得体?

    “咳咳咳咳……”

    婉儿这口羊肉一定是茱萸汁蘸多了,看把她呛的,俏丽的脸蛋儿红得像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声音也咯咯咯的响。

    杨帆赶紧伸出手,轻轻帮她抚着后背,温柔地道:“慢着点吃,别呛着了,快喝口米酒润一润喉咙。”

    刚抚了两下,旁边有人牵他衣袖,扭头一看,小蛮满脸幸福的甜笑,轻轻摸着肚皮,柔柔地道:“郎君,要是人家真的给你生个男孩,再生个女孩,你开心么?”

    杨帆连忙点头道:“开心!自然开心!不过你不用想那么多,不管生一个还是两个,不管生男还是生女,总是咱们自己的骨血,我都开心!”

    婉儿轻轻抚着胸口,似乎气儿已经顺过来了,马上接着杨帆的话题道:“帆郎是该开心呢,你们能有今日何等不易啊,幼年即相识、暗许终身,长大后却当面不识。记得你们刚成亲的时候,还徒然挂着一个夫妻名份。总要像现在这样,那才甘美。能相爱,能相守,那就是最快活的日子,似我一般,偶尔出宫……”

    婉儿的声音似乎有些幽怨,杨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轻时牵起她的小手,轻轻握了握,婉儿展颜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看见小蛮妹妹,心有所感。其实,我知足的,虽是金风玉露,总也胜过在宫里时候,你我虽朝夕相处,日日相见,却不得片刻厮守!”

    杨帆感慨道:“是啊!”

    一旁,阿奴姑娘听了,突然端起一觥酒,“咚咚咚”一饮而尽,这可是剑南烧春,这一觥至少半升有余,阿奴把酒觥放下,不但马上脸蛋儿就红了,连眼睛都有点红了。

    杨帆一扭头,瞧见她醉态可掬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阿奴,怎么这般贪杯啊,高兴也不能多喝呀,来来来,多吃菜、多吃肉,少喝酒。”

    杨帆话音未落,婉儿就一连挟了几箸削得极薄的同州羊肉添到阿奴的婉里,小蛮则很温柔地又帮她把酒满上,甜甜地说:“酒有得是,慢慢喝呗!”

    杨帆挟起一片薄薄的羊肉在锅里涮一下,再蘸些酱料蒜泥添进嘴巴,羊肉入口即化,鲜香无比,再尝一口猩红如血的葡萄酒,看着三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如此相亲相爱,杨帆心里头高兴:“杨家形势一片大好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难得糊涂

    杨家主要成员的第一次酒桌会议在热烈、祥和、团结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全体与会人员互相交流,纷纷发言,表达了对杨家未来发展的信心和愿望,首次会唔取得圆满成功。

    饭后,桃梅和三姐儿捧了巾儿、瓶儿、盂儿之类的物事进来,伺候她们漱口净手,又用热毛巾拭净了脸面,便撤去残席,上了些干果水果,饮料热奶。

    婉儿和小蛮都是悄然而来的,三姐儿和桃梅已经得到小蛮的严厉叮嘱,对宅子里的人也不可以透露半分,饶是如此,她们也只知道这是阿郎的两位红颜知己而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名字。

    阿奴和小蛮年纪相近,又曾商量过一起劫法场,所以聊的很是投机。小蛮坐久了腰酸,便拉着阿奴,很亲热的毫不见外的上了铺着软绵绵被褥的罗汉床,兴致勃勃地继续聊天,而且时不时的,两个人还会凑到一起,仿佛一朵并蒂莲花似的,嘁嘁喳喳的“咬耳朵,也不知在聊什么开心的事。

    这是最亲热最不见外的表现了,如果把对方当了外人,哪怕是最亲近的客人,女主人都不会倚在榻上半躺着与对方聊天,这是很失礼的事。能这么做,那就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姐妹。也只能是姐妹,至亲者也有长幼,如果对方是自己的长辈或晚辈,同样不可能这样相见。

    “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杨帆暗自感慨着,瞧着两人这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甚至怀疑方才酒桌上的那番挟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暗斗完全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眼见阿奴和小蛮聊的非常亲热,亲热到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被摞在一边的杨帆揉了揉鼻子,从心里觉得还是他的婉儿姐姐最为温柔、体贴,知道照顾她的男人。于是,他从婉儿手里接过递来的那碗莲子羹放在桌上,顺手从屏风后面取过婉儿的狐裘昭帽给她披戴上,投桃报李地温柔一笑:“婉儿,陪我到园中走走吧!”

    杨帆只穿着一袭轻裘,毫不介意此时室外正是雪花飘飘,寒风朔朔的季节,便与婉儿一起踏进了园中。

    “你在想什么呢?”

    走出去十几步远,婉儿便乜着若有所思的杨帆,似笑非笑地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雪中丽人,尤显娇媚,虽然婉儿的年龄比阿奴和小蛮大着十岁有余,瞧她容颜娇嫩却不遑稍让,只是气质比起阿奴和小蛮要沉稳多了。此时侧脸含笑,却有种调侃般的俏皮。

    杨帆打了个哈哈,说道:“没想什么呀,我只是觉得这雪花飘飘,尤显静谧,有你陪着,心里很安宁,难得享受一下嘛。”

    婉儿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虚伪面目:“在我面前,还要反穿皮袄,装佯!”

    杨帆嘿嘿地笑了起来,道:“皇帝,那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头上会戴一顶冕冠。冕冠会在耳朵旁边垂挂两块玉,那叫‘充耳’,充耳不闻。皇帝嘛,不该你听的就不用听,听到了也要装听不见。冠冕前后要垂挂玉旒,意思就是要视而不见,不该你看的不用看,看到了也装看不见。

    水至清则无鱼,放在朝廷里是这样,放在一户人家里头也是这样。男人是一家之主,其实在这方面和皇帝是一样的,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着,想眼睛里不揉沙子,想凡事尽在掌握,想所有人都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那就是一个疯子。”

    婉儿“噗哧”一笑,道:“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这么木讷,倒是想得开。”

    她侧过脸儿来,又向杨帆妩媚地笑:“真的不生气么?”

    杨帆把双手负在身后,傲然答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相信我的女人知道分寸,我更相信我能镇得住这个家!”

    婉儿又开始撇嘴了:“臭美!”

    杨帆哈哈大笑,喷得白气袅袅,在空中幻化成种种形状。

    酒桌上,三个精灵剔透的小女子之间那一番暗流涌动,杨帆哪能看不出来,就算他一开始没品出来,后来也该咂摸出一点味道了。

    不过,他确实不担心。

    其实,几千年的男性社会,早就构筑了一套既严格且严密的家庭制度,功成名就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拥有十多个侍妾也不希奇,女人们共同拥有一个丈夫,邀宠求欢进行竞争那是很正常的事,不如此才不正常。

    可这争宠多是在郎君面前温柔款款、百般取媚,展现自己可人的一面,凭自己的优势争取他更多的宠爱,鲜少有人会以对别的女子坑陷污蔑,耍阴谋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欢心,因为这样做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例。

    真若使什么卑劣手段的话你能瞒得几人,你能瞒得过几时?尤其是拥有这般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心机深沉?一个生于深宅、长于深宅、养于深宅的妇人真能耍得他团团乱转么,当男人都是傻瓜,最后只能自己做了傻瓜。

    当然,妻妾们之间的和睦大多不得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规矩。坏了规矩就会成为后宅公敌,就算丈夫没有因而生厌,但是还有长辈、有家族、再往上还有官府,有律条,有一层层的约束会惩罚你。

    别人不说,你敢在后宅里起刺儿,那正房大太太就能用家法办了你!真要是偶尔有户人家闹到后宅不宁,那就成了罕见的大新闻,会传得沸沸扬扬,会让你整个人家都颜面扫地,会成为其他男人包括女人嘲笑的对象。

    《金瓶梅》、《红楼门》,都是大宅门里的故事,也没见里面那些心眼灵透、手段高明的美丽女子们对别的女人用出格的手段邀丈夫之宠,或者专宠到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就连王熙凤都没有过,想挑战封建制度,就算精明如她,也要粉身碎骨。

    真正的宅斗大戏,那是近现代以来,迎合现代婚姻制度才炮制出来的作品。那些爬格子的人抱着理所当然的想法,把职场上,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手段改头换面地用在大宅门里的一群女人身上,再刻意地血腥三分,就绘制出了一副惨烈无比的景象。

    当然,皇宫里面是不同的。似武则天与王皇后斗的那么惨烈的事情,例朝例代都有,因为那是皇宫大内,争的是做皇后,争的是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与大宅门里的争宠相比,收益无穷大。争赢了你就可以改规矩、定规矩,在你之上没有更大的一重重的规矩约束来惩治你。

    即便如此,武则天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她的心机手腕和与外臣的勾结,李治本人的支持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因为李治希望摆脱世家大族对他的控制,而王皇后就是世家大族捧出来的,等于是他们在宫里的代言人,这已涉及到政治层面的斗争了。

    至于家宅里面的良性竞争嘛,哈哈哈……这三个女子都是冰雪聪明,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婉儿是大家闺秀,心胸气度是她的家世熏陶出来的,眼界更是在女皇帝身边培养出来的。至于小蛮,这丫头根本没有嫉妒心的,只是喜欢向人炫耀丈夫对她的宠爱。

    阿奴心思细腻些,却不是小心眼儿,再者,她知道自己正策划对付姜公子,而此事风险极大,一个不慎,自己受了伤害,那连婉儿和小蛮都不会快活。阿奴是个自卑自怜的性儿,早把这事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觉得是她连累了杨帆和杨帆的家人,哪会诚心与婉儿和小蛮作对。

    席间,她以及她和她,三个女子之所以如此,一大半的原因却是故意的,她们就是看不得杨帆跟一口气儿偷了七八只小母鸡的老狐狸似的,坐得四平八稳,笑得心花怒放。她们心中或许也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但那程度也仅止于此了。

    她们不会逾矩,更不会做出格的事,杨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女皇帝说的好啊:“朕不怕乱,就怕不乱!”

    杨大官人则以为:“我不怕争,就怕不争!”

    婉儿、小蛮、阿奴,哪个是会争地位、争家产的人,她们要争也是争他杨大官人对自己多些温柔多些宠爱,杨某人对此是乐在其中,乐见其成。

    婉儿一开始还担心她们三人方才使的小性儿会让杨帆不快,跟他出来原就有心解释一下,一见他看的如此通透,也就放下心来。

    两个人说笑一阵,婉儿就闲聊似谈起了正事,她一边与杨帆并肩漫步,一边道:“张氏兄弟如今极得陛下宠爱,张易之前日已由尚乘奉御提拔为司卫少卿,张昌宗更是从一介白衣直接提拔为云麾将军、左千牛中郎将,他嫌官小,昨天陛下又加封他为左散骑常侍了。”

    这就是信息,许多事情你能先别人一步知道,就可以及时掌握很多东西,尤其是人事上的一些变动。婉儿只要见到杨帆,都会把她所掌握的朝廷上的动向和最新的一些情况说与杨帆知道。

    婉儿对杨帆轻声细语地说着宫里事,前边已到了一座小桥,桥上有雪,杨帆担心她滑倒,便扶了她一把。婉儿因为郎君这个体贴的举动,向他报以甜甜一笑。

    杨帆惊讶地道:“这两人入宫才几天,就升得如此神速么?”

    婉儿妩媚地乜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啊,比你升的可快多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还得往上升,薛怀义是国公,这两人早晚也少不了一个国公的爵位,可怜我家郎君在西域拼死拼活的,却连一个小小的男爵都没得到,你要不要……也去宫里为陛下效劳一番呐?”

    杨帆隔着裘衣柔滑的皮毛在她丰臀上拍了一记,笑道:“杨某志向不高,只要服侍好我的婉儿姑娘就行啦,至于女皇那里么,我就不跟张氏兄弟去争宠了,免得他们找我玩命!”

    婉儿掩口娇笑,道:“服侍人家,可没有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送你。”

    杨帆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凉凉滑滑,如同软玉。杨帆柔声道:“有此如花美眷,足矣!”

    下了小桥,前方便是一片树林,大雪中,那落了叶子的树枝都蒙着一层白雪,仿佛玉树琼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两人缓缓漫步在雪淞树林之中。

    杨帆喟然道:“薛师得封国公是这两年的事儿,他侍候陛下十多年,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先安排他带兵讨伐突厥,借着大捷的名头才顺势封了他一个国公,如今这两个小子……,陛下就不担心朝野非议么?”

    婉儿道:“那时节,陛下虽大权在握,毕竟还是太后而不是皇帝,为了登基,本就阻碍重重,怎好行事太过草率,予人口实。所以行事难免有些忌惮,现在却不同了。再者说……”

    说到这里,婉儿秀气的双眉轻轻蹙了蹙,低声道:“婉儿觉得,陛下自从成为九五至尊以来,渐渐已不复当年壮志了。陛下如今除了耽于享乐,嬉戏男宠,就只是一门心思盼着能长生不老呢,连国事都不甚放在心上了。”

    杨帆失笑道:“长生不老?当今陛下也学秦始皇、汉武帝,开始寻求这荒涎无稽的神仙术了么?”

    婉儿睨着他道:“郎君似乎对神仙术不以为然?”

    杨帆抬起头,洁白的雪花袅袅而下,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杨帆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目光看着迷蒙的天空,非常深邃。

    他向着苍茫的天空笑了笑,转头看向婉儿,困惑地道:“当今陛下,所作所为虽有受人诟病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认,她能成为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女皇帝,机智权谋必有高人一等的地方。似长生不老这等无稽之谈,陛下怎么还会相信呢?”

    婉儿颦着眉,犹豫地道:“既然这长生术的说法传了几千年,或许会真的存在吧。你想,那秦始皇帝、汉武大帝,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他们还不是一样坚信世间有长生之术么?”

    杨帆笑了笑,讥诮地道:“是啊,秦始皇信,汉武帝也信,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的方士欺骗着,骗了一次又一次,汉武帝甚至被骗到屠了自己的三族,还是继续相信、还是继续上当。当今陛下是个妇人,妇人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比男人更相信几分,她痴迷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奇道:“郎君何以肯定世间就没有长生术呢?”

第四百七十章 求仙(三章合一求月票)

    对于婉儿的质疑,杨帆笑而不语。

    杨帆坚信世间没有长生术,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太师傅不信。

    少年时候,杨帆也曾望着浩渺无际的大海,好奇地问他那位年过百岁却依旧健朗的太师傅:“太师傅,海上真的有仙山吗?仙山上真的住着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刚刚钓了一条大鱼的太师傅正在恼火,因为他钓了一条极大的鱼,那是一条鲸鱼,虽然那条鲸鱼还未成年,毕竟还是鲸鱼。结果,他的鱼杆折了,连他都差点儿被拖进大海,这让虬髯客觉得在自己的徒孙面前很没有面子。

    丢了面子的虬髯客犯了老小孩的脾气,正四处寻摸钢叉,想要追到水晶宫去把那只不肯乖乖就范的鲸鱼给宰了,听到徒孙问出这样的混话来,虬髯客马上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仙山?啥叫仙山?仙人,啥叫仙人?”

    刚跟鲸鱼搏斗了一番的虬髯客一只脚穿了麻鞋,另一只脚光着,蓬头垢面地教训他的小徒孙说:“若有长生术,必有长生人,你见过?我对你说我是秦朝人,当年使一柄大铁椎和张子房在搏浪沙刺杀过秦始皇,你信吗?”

    少年杨帆两眼冒着小星星,双手托着下巴,很崇拜地对他的太师傅说:“太师傅说是,那就肯定是!”

    虬髯客刚被一个庞然大物驳了面子,又被这个小东西驳了面子,不禁气得跳脚:“蠢货!当真是蠢货!我说我是我就是吗?老子又不是一棵树,切开来数圈圈就能知道我的岁数。哪个秦朝人能活到现在证明我就是误中副车的那个大力士?”

    虬髯客不想就这个蠢问题和小杨帆辩论下去了,他忿忿然地下了结论:“笨孙儿,等你长大了,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懂什么狗屁长生术,你就替老夫泼他一头狗血,这厮绝对是个大骗子!”

    在杨帆小小的心灵中,他的太师傅就是超越传说中那神奇的剑仙的存在,如果说世上真的有神,他相信他的太师傅就是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武神。他尊敬并且无条件地崇拜这个老人,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一切。

    长大以后,杨帆对他的太师傅依旧崇拜而信任,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话。不过,这时候杨帆再回想起太师傅当年的反映,便不免怀疑太师傅年轻时候是否也相信过长生术,没准儿还听人瞎掰,特意去找过什么海上仙山,因为吃了大亏,才会如此恼火。

    杨帆没有对婉儿说出他的根据。很多人一生中至少在某一阶段,会有一个绝对崇拜的对象,对于这个人说过的一切,他都会深信不疑。但是他绝不会把这个理由说给别人听,因为他和他的偶像都可能都会因此受人嘲笑。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杨帆尤其不会这么做,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大男子主义的,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知道她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依赖、崇拜着另一个男人。

    他胸有成竹地反问道:“神秀大师乃是北宗禅门创派祖师,修行深厚,佛法高深,他前些日子入京时,陛下也曾向他讨教过长生之法,神秀大师可曾为陛下讲授过长生之道么?”

    婉儿不服气地道:“神秀禅师修的是佛门正宗禅法,修的是往生,信的是轮回,练的是一颗菩提心,身体与他而言只是一具臭皮囊,不求千秋万载,自然不精于此道!”

    神秀大师已于月前入京了,神秀大师到京后,武则天曾亲往相迎,并不计君臣之别,以皇帝之尊,跪礼相迎。并特敕神秀大师可乘肩舆上殿,直达殿前,不必行礼。

    她又下令在神秀原来住的玉泉山和他的家乡尉氏修建寺院,以表彰他的功德。并下诏废除“道先佛后”的次序,代之以“佛先道后”。划拨专款大修寺庙,大造佛像,大量翻译佛经,玄奘临终前的遗愿终于实现,佛教在神州大地上再放光明。

    武则天又趁神秀到京之机,给自己加了个“慈氏”尊号,慈氏就是弥勒,武则天登基时就在民间宣扬自己是弥勒转世,现在她终于堂而皇之地把弥勒佛的尊号加在了自己的皇帝尊号上,她如今的全称是“兹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神秀大师已经九十多岁了,白须飘飘,却依旧健朗,步履如飞。武则天正是见了神秀大师体魄强健,才突然萌生了讨教长生术的念头。

    但是这位大德高僧岂会用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奉迎皇帝,他只是淡淡一笑,答道:“老衲修的是一颗禅心,求的是菩提自性。长生之道,实非老衲所长。”

    武则天拜唔神秀禅师并与之对话的过程是当着满朝文武进行的,所以此事尽人皆知。武则天听了神秀禅师的话之后虽然有些失望,对于神秀大师倒是依旧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皇帝这愿望一传开,那些想着阿谀皇帝的大臣就起了心思。乐安侯俞灏然就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奉若上宾的三位活神仙举荐给武则天的。

    杨帆听了婉儿的话,忍不住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信的?”

    婉儿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奴自幼博览群书,究尽古今书籍,但凡此等奇人逸事,多是子虚乌有的传说,确无一例实证可循。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日在宫中,陛下请来的那几位世外高人,曾经当着陛下的面展示过神通,婉儿却是亲眼所见的!”

    杨帆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亲眼所见?陛下请了什么高人来,展示过什么神通了?”

    婉儿把那日净光老尼所演神通的经过与杨帆一说,杨帆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他们?他们……精通神仙术?”

    杨帆想起那天所见,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婉儿道:“今日陛下冒着大雪便服出宫,就是特意去见他们的。”

    杨帆道:“陛下去了乐安侯府?”

    婉儿道:“不是侯府。这三人在侯府住不惯,说他们是山野中人,餐风饮露,受不得世俗气。乐安侯在积善坊紧挨着星津桥的位置有一处老宅子,因为洛河泛滥时常遭水灾,所以盖了新宅子后就荒废了。这三位活神仙听说后,执意要去那里居住,而且自给自足,不要任何人伺候。说起来,神秀大师出行时弟子无数,前呼后拥的,比起这三位高人还真少了几分方外人的味道呢。”

    杨帆轻轻眯起了眼睛,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倒真像是几位世外高人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无上神通!”

    这一刻,杨帆已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他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的神错了。

    如果他的太师傅是对的,那么,以“神仙术”接近皇帝的这三个骗子,目的何在!

    至于要不要泼他们一头狗血,杨帆决定见识过他们的本事之后再说。

    ※※※※※※※※※※※※※※※※※※※※※武则天轻车简众,微服赶至乐安侯府老宅,换了便服的内卫和百骑早在她赶到之前,就把这幢宅子四下里团团围住,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就连躲在洞里的老鼠都无所遁形。

    院中,武则天在三位活神仙的陪同下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院落房舍虽然打扫的极为干净,还是难以掩饰其间破败荒凉的气息,武则天便有些不悦了。

    乐安侯察颜观色,赶紧解释道:“非是小臣对三位神仙不恭,实是三位活神仙执意要求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又讪讪地道:“三位神仙说,小臣府上世俗之气太浓了些,不利于他们修行。”

    武则天听了容颜稍霁,对什方道人关切地问道:“三位仙师在此住着还方便么?一日三餐供奉如何?”

    什方道人稽首道:“多谢圣人关切,贫道修习道法小有所成,早在两百六十年前就已辟谷,如今只偶尔服些草木丹丸,不吃世间食物的。”

    那老胡人呵呵大笑道:“圣人,贫道与他们不同,贫道修的是西方法门,一日三餐照旧,荤腥酒水不忌。不过这洛阳的精致美食,容易叫贫道耽于享乐,所以不需俞侯照应,贫道自行烧些饭菜就好。”

    武则天听了,对这三人的道行更信了几分,空荡荡的正堂中已然摆了几张蒲团,虽然整个院落警戒森严,但是在武则天身边却看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昌宗和张易之扶着武则天在蒲团上坐下,这两个少年年纪轻、颌下无须,又兼眉清目秀,三位活神仙压根不知道他们是皇帝的新宠,还以为他们是宫里的太监或者宫娥所扮的呢。

    他们只知道皇帝最宠薛怀义,至于张昌宗和张易之,因为他们受宠还是近一段时间的事,在百姓间还没有传开,他们又不是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哪里知道其中详情。他们虽然已经和乐安侯搭上了线,但乐安侯把他们当成活神仙供奉,自然也不会说这些宫闱秘闻、风流韵事来污神仙的耳朵。

    武则天坐定身子,马上再度提起想要见识见识这三位活神仙道法神通的愿望。这一回三位高人倒是并不推辞,一时间,撒豆成兵、断舌再续、隔物透视,剪纸成鱼……,诸般法门一一使来,把武则天看的神驰心醉。

    亲眼见到这般神通,武则天对这三个方外人再无半分怀疑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三位仙师都是有大神通的人,朕想请教,若是朕想修习这长生术,也可以吗?”

    什方道人抚须沉吟片刻,瞟了净光老尼和西方胡道一眼,对武则天道:“不瞒圣人,我等都是自幼苦修,方有今日境界。陛下今日年纪,若想似我等一般修行,已然有些迟了。不过,若是由贫道采炼仙丹供圣人服用,当可活到两甲子以上。”

    武则天心道:“两甲子也不过一百二十年,我今年都七十了,满打满算也就再活五十年。世间有些根本不懂修行的凡人也有活过百岁的,我是天子,天材地宝诸般奇物予取予求,再借助他的丹药,才只延寿到两甲子么?”

    换作以前,只要能活到百岁,武则天也就知足了,如今眼见身前这三位奇人个个都活了三四百年之上,两甲子的寿禄对武则天的吸引力就小了许多。

    净光老尼瞧见武则天的脸色,忙合什微笑道:“圣人,什方道人日饵百草,谢绝烟火,以草木之丹佐导引之术,故而长寿。贫尼有一套炼气养神的法门,也能长寿。而老胡精通西方道法,有禳星续命之法。

    什方道人既然出手,贫尼等蒙圣人厚爱,也当为陛下出些力气才是。这样吧,可以让什方道人为陛下炼丹,贫尼授陛下吐纳法门,西方老胡为陛下禳星续命,只是此举乃逆天而行,以我三人神通,只能保证每人为陛下续寿五十年,之后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武则天大喜,若是这三位仙师一人为她延行五十年,那就能活到两百多岁了,从今以后用一百多年的时间修行,集天下物力为己所用,说不定自己也能领悟仙术,长生不老虽不可能,再活个五百年总还可以的吧!

    武则天马上举致勃勃地讨教道:“如此,朕是否也要吃素呢?”

    净光老尼道:“自古素食者寿,陛下自当吃素,以佐仙丹及吐纳法门。”

    武则天如今已七旬高龄,对荤腥本就没有太多食欲,一听欣然应允,道:“使得,从即日起,朕再不用半点荤腥。”

    西方老胡见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唱一和,这位东方女皇对他们越来越是恭敬,自己一直拙于语言,在皇帝心中不及他们受重视,怕会短了他的好处,忙道:“圣人乃弥勒佛祖下世,理应身体力行,素食修身。依贫道看来,圣人还应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令天下军民从此不食荤腥,如此则功莫大焉,天下苍生幸焉,万物生灵,咸为圣人祈福,圣人还怕不得长生吗?”

    武则天吹嘘自己是弥勒转世,只是为她登基造势,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这时却听西方老胡说她是弥勒转世,不由暗自惊疑。可她又不能否定这件事,只好故作讶然地道:“仙师认得朕的前身?”

    这几个骗子都是最擅察颜观色的主儿,净光老尼一瞧武则天脸色,就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由暗暗生气:“这个老胡,叫他少说话,偏要多嘴,好不容易唬弄的这位女皇帝对我们信任有加,他一句话又挑起了皇帝的疑心。”

    净光老尼赶紧补救,故作神秘地道:“呵呵,我佛家讲因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民间传言圣人乃弥勒转世,圣人以为这是天下臣民恭维圣人么?圣人,要知道这世间事莫不暗合天道啊……”

    武则天是聪明人,聪明人听了这么几句含糊的话,马上很聪明地就自行补足了。武则天又惊又喜,她没想到自己为了登基造势诳骗世人的弥勒转世一说竟然是真的。

    “是啊!天上神佛如许之多,为何怀义和九大高僧偏偏选中弥勒佛为朕的前世呢?只是偶然为之?如今看来,是冥冥之中有天道暗自指引着他们,原来……朕竟真是弥勒佛祖转世!”

    摩勒还未发现自己失言,一见皇帝同他搭讪,不禁洋洋自得地又吹嘘道:“贫道行走天下已五百年,两百年前,贫道就曾见过怀义大师呢。”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头黑线:“这个大嘴巴的牛要吹到什么地步,眼前这个老妇人可是当今天子,不是坊间老驱,万一露出破绽……”

    大冷的天,这一尼一道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武则天也是一惊,继而惊讶地道:“甚么!摩勒仙师两百年前就见过怀义?这……这怎么可能,怀义已经活了有两百多岁了么?”

    摩勒捋着大胡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贫道所见,不是今日的怀义大师,而是怀义大师的前世!”

    净光老尼不敢再让他说下去了,这摩勒同她两人不同,摩勒心眼儿粗,原本就是在泉州靠表演断舌再续、吞炭喷火一类的幻术赚钱花的,被他二人发觉此人的术法可用,才拉拢成了同伙,这人不是专业骗子,再叫他说下去,只怕是要漏馅。

    净光老尼赶紧接过话碴儿道:“呵呵,既然摩勒已经说破了,那贫尼就向圣人交个实底吧。实不相瞒,这怀义大师乃是佛门护法韦驮菩萨转世,正所谓一佛出世,千佛护拥,韦驮先行下世,正是为圣人开路而来。”

    净光老尼颇富急智,一句话不但替摩勒圆了谎,而且还讨好了薛怀义。在她想来,薛怀义听了这样说法必然欢喜,而女皇帝也必然开心,此所谓一举两得是也。

    什方道人清咳一声,抚须微笑道:“净光师太,天机已经泄露的够多了。”

    净光老尼“啊”了一声,忙做失言懊悔状。

    摩勒与他二人合作久矣,一见二人如此补救,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嘿嘿一笑,说道:“我西方法门与你释道两家不同。禳星续命,本就是逆转天机之举,如今偶尔泄露几句也不打紧。”

    他说不打紧,对张昌宗和张易之两人来说,这几句话却打紧的很。

    张昌宗和张易之如今正受女皇帝宠爱,两人的富贵荣华、财势权力,全部来自于女皇,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女皇帝仍不能忘情于薛怀义,如今这几个人却说什么薛怀义是弥勒护法韦驮菩萨,陛下若当了真,他们如何能够专宠呢?

    本来,方才看这几人方术了得,两个美少年也是心神皆醉,这时却是暗生憎恶。三个“仙人”万万没有想到,吹牛不小心吹大发了,如今已经彻底得罪了武则天的枕边人,而且一得罪就是两个,替他们埋下了一个大祸根。

    武则天却是听得心花怒放,想那薛怀义孔武有力,性情粗鲁,偏与自己一见投缘,又恰恰封了他一个护国法师,这等机缘,可不正像是手持金刚杵的佛门护法神将韦驮菩萨吗?想到此处,武则天对自己弥勒转世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了。

    她欣然道:“多谢三位上师点化,朕为弥勒,朕之国度,自然就是佛国,理应不杀生、不吃肉,朕明日就颁布禁屠令,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以及西方老胡双手合什,同宣法号:

    “无上太乙天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至于摩勒,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法号,只管也咕噜一句便是。

    女拼欣然保证要下“禁屠令”禁止天下杀生之后,又对什方道人道:“仙长为朕炼丹,保朕长寿,功莫大蔫,朕封仙长为正谏议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以后随朝伴驾,朕也好就近请教!”

    武则天一句话,便送了这老道一个宰相的职位,又对那净光老尼道:“朕封师太为麟趾寺之主,以后可以在京里头授徒传道,出入宫闱不禁!”

    摩勒听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他虽到处招摇撞骗,却还是头一回骗到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头上,他只想借着什么禳星续命,需要做法为借口,多骗些金银珠玉,然后一走了之。如果做了官或者做什么寺主,前呼后拥的风光倒是风光了,可是想跑路却也难呐。

    摩勒想到这里,赶紧推辞道:“贫道虽然修习术法,却不识几个大字,修的西方法门也是野狐禅,做不得官,也不能开宗立派,敢请圣人在麟趾寺旁赐贫道一幢宅院,若有宣召,贫道随宣随至就是。”

    这个胡人卖相不大好,而且他的神通虽然看着眩目,却报不出自己的门派,远不及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的佛道两门后台强大,在武则天眼中,对他确实不似对那一尼一道重视,他既然这么说,武则天自然一口答应。

    接下来,武则天又听他们大谈特谈什么采药炼丹、不老长生的种种神通法术和奇闻逸事,直听得心神俱醉,张昌宗和张易之心中已经对这三位活神仙起了厌憎之意,只是见女皇痴迷,一时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耐着性子陪她听讲。

    天色渐昏时,张昌宗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女皇帝时辰不早,应该回大内了,武则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俞灏然把皇帝送到坊门之外,便兴高采烈地赶回自己府上,一进花厅,一位极柔媚可爱的女子更巧笑嫣然地迎上来,这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侍妾,姓李名静,被俞侯收房才三个多月。

    静儿迎上前来,帮他脱了大氅,接过丫环递来的笤帚,替他扫着袍袂上的雪沫子,柔声道:“侯爷,看你这副高兴的样子,圣人这趟来咱们家一定很开心吧。”

    俞灏然在她的粉腮上拧了一把,眉开眼笑地道:“小东西,就你有眼力见儿。呵呵,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们家就飞黄腾达啦,说不定我引荐仙师有功,还能封个公爵呢。”

    俞灏然笑嘻嘻地说着,径在火盆旁的坐榻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李静道:“对了,我记得你那本家哥哥是在北市经营鸡鹅牲畜的,是么?”

    李静娇声道:“难为侯爷还记着他呢,奴奴的兄长正是在北市经营肉食的,有侯爷照应着,坊令也不敢去难为他,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了,马上就打算在南市也开家分店呢。”

    俞灏然嘿然一笑,嘱咐道:“嗯!你赶紧着,派人去给你那兄长送个信儿,叫他把所有的鸡鸭鱼鹅猪羊狗肉……,这么说吧,沾上荤腥的就算,马上全部卖掉!一丁点儿都别留,只要是肉食,就一点也别再进了。”

    李静脸色一变,还以为自己哥哥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侯爷,我哥哥出什么事了?”

    俞灏然在榻上坐下,小厮便把火盆移近了些,俞侯烤着手,漫不经心地道:“没甚么事,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统统卖掉就是了,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静见状,赶紧走过去,纤腰一折,便把个圆滚滚的屁股挪进了侯爷的怀里,又把侯爷冰冷的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叫他捏住那一双火热温暖的椒乳,臀部划着圈儿地摇晃着撒娇,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个小厮:

    “侯爷,奴奴那兄长承蒙侯爷关照,生意越做越大,赶着如今是冬天,也好储放,那羊啊猪啊鸡呀鹅呀的进了好多,在后院里堆成了山,要想一下子全卖掉,哪儿卖得出去呀。再说,他就是靠这一行赚口食的,不让他卖肉,他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俞灏然捻着那一对鸡头肉,笑眯眯地道:“卖不出去?那就降价,附近几个坊的肉食铺子,不都是从北市里这几家肉行拿货吗?你哥哥卖的比谁都便宜的话还怕卖不出去?如果还是卖不出去,那就继续降价,降到比进价还低,那总能卖出去吧?至于以后的生计,卖不了肉可以卖菜嘛。”

    静儿姑娘的屁股划的圈更圆了,还有那么一点很技巧的筛动,她环着俞侯的脖子,娇滴滴地撒娇道:“侯爷,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为了奴奴的兄长好,可是你多少也得透露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侯爷放心,奴奴的嘴很紧的。”

    李静姑娘臀如蜜桃,结实紧绷,这位侯爷素来最喜欢把玩,平时只要她使出这一招来,如果有什么央求,俞灏然就没有不答应的,可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俞灏然就是不肯说。

    “嘿嘿!你的嘴巴……当然紧的很,可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问……”

    俞灏然抚着静儿粉嫩的红唇,脸上有暧昧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很暧昧,但是他的眸子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冷意:“总是自家亲戚,别说我不关照你们,能卖一文是一文,不然……到时候血本无归,可不要跑来向我哭诉。”

    静儿终于发觉事情不太寻常了,她男人的眼神儿非常认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道理讲得通,天子脚下大周都城,怎么可能不卖鸡鸭鱼肉,穷人那是吃不起,达官贵人也不吃肉么?她想不通,但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如果不听侯爷的吩咐,她一定会后悔,真的会后悔。

    静儿姑娘赶紧嘟起小嘴儿,在俞灏然脸上啧地亲了一口,匆匆站起身道:“是!奴奴这就去。”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若随便派个人去,恐我哥哥不舍得损失,奴家想亲自去一趟。”

    俞灏然摆摆手道:“去吧,早去早话。口风把紧一些,否则别怪我不认这门亲戚。对了,鸡鸭你捎回各五十只,猪羊嘛,各买三头,趁着天冷儿还冻得住,搁咱们家后院里头备着。”

    ※※※※※※※※※※※※※※※※※※※※※※※※※武则天离开以后,俞家那幢挨着星津桥的老宅便迅速安静下来。老宅四周巡弋的“公差”、推着小车的“小贩”、挎着篮子的“坊民”,也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公人巡弋、小贩叫卖、坊民闲游的情景对积善坊来说其实是不正常的,现在这种样子才是正常的状态。

    积善坊北接星津桥,是最接近皇宫正门的一个坊,坊中住的达官贵人最多,因此坊外金吾、坊内武侯,再加上坊正手下的坊丁配备最是齐全,街头时时有人巡戈,坊内的人行走自如,自坊外来的人却会受到最严格的盘查。

    实际上,除了本坊的人还真没有什么外人进来,有人来时大多有亲友领着,出入豪门大宅的则持有拜贴、扬着官幡,闲杂人等不会进来的,走街串巷的小贩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虽也有小市区,但是在这里做小生意哪有在平民聚居的坊里好。

    整个积善坊的治安外紧内松,没有人喜欢在街上散散步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他,富人尤其如此。既要保护好贵人们的安全,又不能让贵人们觉得拘束,负责坊内治安和事务的坊正、不良帅以及负责这一片巡察安全的金吾卫可谓煞费苦心。

    不过辛苦不会白费,积善坊一直就是洛阳治安最好的几个坊之一,不敢说治理的路不拾遗,却真的可以夜不闭户,因为宵小之辈是不会到这儿来的。而本份人家谁敢半夜三更到别人家里串门子。

    今天不良帅黎亦乔正在坊正秦怀德家里喝酒,秦怀德的婆娘刘桂香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丈夫的这位老搭档。黎正乔马上就要升官啦,他在积善坊做了六年的不良帅,因为卓越的政绩,被洛阳尉唐纵看中,要把他提拔到洛阳府做事。

    能在积善坊这种墙头掉下一块砖,砸的都可能是一位爵爷的地方做了六年不良帅还太太平平的人,提拔到洛阳府去做个总都头绰绰有余。这几年,他的考功成绩一直是优,积善坊里就没出过大案子,再有三天,他就要卸任,去洛阳府走马上任了。

    秦怀德也很开心,去年年底他的坊正就到期了,可是毫无异议的,他又被任命为本坊的坊正了。在一窝一窝的达官贵人中间做坊正,的确是个辛苦活儿,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做坊正,他的收益也丰厚啊。

    不要以为达官贵人都是仗势欺人不通情理的,他在外面那些灰色收入就不提了,光是坊里头哪位达官贵人家办喜事,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派发给他的那个大大的红包,积攒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贵人们当然不怕他不用心做事,可是对街坊,尤其是常年打交道的街坊,只有蠢人才会用高压手段而不懂怀柔。

    秦怀德已经老了,五十七岁的人了,起五更爬半夜的真快折腾不起了,不过他打算再咬牙撑上三年,再有三年功夫,他就能把自己的儿子捧成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坊正,如今做副坊正的房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呢,嘿嘿,让那老家伙等去吧,就比老夫小四岁,老子再做一任坊正,靠也要靠死你!

    老秦和老黎喝得很开心,老黎喝醉了,就睡在了老秦家。多年的搭档,有那个交情,这就叫通家之好。老黎家最小的那个闺女已经许了老秦的小儿子,亲上套着亲呢。

    他们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一个被当年的刑部司郎中杨明笙府上的人称为“瘟神”、被后来的整个刑部、整个三法司,乃至如今的整个大周官场称为“瘟郎中”的一个年轻男子,此时已经踏进了积善坊的大门。

    杨帆转悠到俞家老宅的院落一侧,看看前后无人,忽地纵身一跃,伸手在墙头一搭,便像一只飞鸟似的闪进了墙内,身子掠过墙内的刹那他就松了手,让身子在墙头刻意地蹭了一下,带着一蓬积雪落下去,墙头的手印便不见了。

    片刻之后,杨帆已出现在一扇门前。

    整个宅子大院套小院儿,每个院子里都有很多房舍,房舍内外都冷清的吓人,仿佛根本没有一个人居住,杨帆通过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确认这间房子里一定有住客。

    他小心地靠近,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听,就听里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害我等这么久,你才来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6/ 第一时间欣赏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月关所写的《醉枕江山》为转载作品,醉枕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醉枕江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醉枕江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醉枕江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醉枕江山介绍:
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