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千金(14)
狄仁杰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事情多由婶婶们操心,他的三婶郭夫人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自然哪里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她自从在芮国公寿宴上看到狄仁杰对古闺秀照顾有加,就留了心思,回头一打探,得知古家之前心心念念想招上门女婿,古闺秀又二十岁了,商户家庭的大龄剩女,如何配得上他官宦世家、年少有为的侄子?她怕夜长梦多,便撺掇着狄仁杰的母亲,开始给狄仁杰相亲了。
这一次,她又看中了一家小姐,找狄仁杰过来劝说,岂料狄仁杰刚进来跟他问了好,就抢了话头说:“三婶,我陪三叔看完画,他说你还有事找我,我就过来了。诶?你听说了黎国公府的事了吧?”
这样的头等大八卦,郭夫人自然听说了,她十分惋惜的说:“哎哟,听说了,可怜白秀儿那么好一个姑娘没了,有人说是服毒自尽,有人说是被下的毒,怀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狄仁杰说:“侄儿最近休息在家,并不知道此案内幕,所知晓的东西跟婶婶差不多。我听到这件事时就在想,幸好婶婶当初劝阻我母亲去参加婚宴,不然让我母亲看到这样的惨剧,受到惊吓又要不好了。”
郭夫人发现今天狄仁杰格外愿意跟他说家常,心里高兴,就跟他聊了起来:“凑巧罢了,我哪能预知会出这样的事!”
狄仁杰接着问道:“说起来我母亲几年前跟白夫人还有些交情,这次白家嫁女她未能参加,心中有些歉意,三婶当初是因为什么说服我母亲在家休息的?”
问起这个事,郭夫人就觉得自己很明智,神采飞扬的说:“你三叔前些日子有些睡不好,,我去药房帮他寻补品,正好碰到白家的人来买药,买的分量可多啦,我就多嘴问了那郎中几句。郎中跟我是相熟的,偷偷告诉我,说白家好几个人患了疟疾,一方面抓药治病,一方面还买了一堆雄黄回家泡酒预防疟疾传染。我寻思着白家马上就要办喜酒了,他家却有这样的病人,不管是疟疾还是雄黄,大嫂都沾不得,又是这样的暑热天,就劝她别去了,反正你爹和你们要去温家做客的,大嫂不去白家也没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狄仁杰若有所思,一时安静了下来。
郭夫人讲完这个八卦,正要跟他说相看姑娘的事,却见狄仁杰站起来告辞道:“三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先走一步,回头再来陪您啊。”
“哎,你等等……”郭夫人来不及挽留,狄仁杰已如箭般跑开了。
疟疾……雄黄……鹤顶红……
狄仁杰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白家的毒药是从哪来的?若白薇儿真的是凶手,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姐,想弄到毒药非常难,一般药铺也是不售毒药的,她真的坐在房里就有通天的本事?若凶手另有其人,能否通过毒药的来源查到真凶呢?
白家该搜的,该查的地方,左参判都带人查过了,没有找到任何毒药,白薇儿身边的丫鬟也在受审,除了那个坠儿,其他丫鬟没有审出任何线索,那毒药是从天而降还是凭空消失了?
他一路寻思着,出了大门上街找了个药铺,进门向郎中问询道:“大夫,我想打听个事,治疗疟疾的药材和雄黄,能做出鹤顶红来吗?”
坐堂的老郎中抬眼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说:“年轻人,不可以有坏心思啊……”
狄仁杰有些尴尬,说:“您误会了,我没有想做毒药,只是想了解一下。”
老郎中严肃的说:“行医者,仁字当先,医者父母心,岂能荼毒生灵?鹤顶红乃入肠毒药,岂是我辈人能随意炮制、肆意传授的?”
狄仁杰被狠狠的训了一顿,略有些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想着该去找谁打听这个事才好呢。
正踌躇间,一青年骑着马“哒哒”的从正街上转悠过来,正是豆卢钦望。他看见路边的狄仁杰,上前打招呼道:“嘿,狄仁杰,你最近悠闲的很啊,难得看到你在街上闲逛。”
狄仁杰抬头看他,打招呼说:“我上街办点事,你呢,这是去哪?”
豆卢钦望跃下马,牵马走在狄仁杰身边,说:“我去找古小姐,有好消息告诉他。”
“是吗?什么好事儿?”狄仁杰好奇问道。
豆卢钦望直言不讳道:“我爹后天就启程回京了,到时候会在皇上面前替古小姐请功。”
狄仁杰笑着看了一眼豆卢钦望,闷笑起来。
“喂,你笑什么?”豆卢钦望被他笑的有点窘迫。
狄仁杰与他相识这些日子,已从办公关系变为朋友,时不时开起玩笑,于是调笑道:“就为芮国公要回京的事,你还专门跑去告诉她,我看你是别有用意吧?”
豆卢钦望拍着他的肩膀说:“哎,看来你还挺了解我的。我最近闲得慌啊,我随我爹来并州几个月了,就遇到你和她这么两个有点意思的人,你最近闲赋在家跟我一样无聊,我就只好去找她,看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狄仁杰摇头感叹道:“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帮我找个相熟的大夫,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
狄仁杰低声将他的一些想法告诉给豆卢钦望,豆卢钦望听完顿时精神了,说:“可以啊,我当你真的休息在家什么事都没做,你原来私底下偷偷的在查案啊。相熟的大夫我还真没有,不过你怎么不去问问古闺秀,她不是最懂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了吗?”
“问她?”狄仁杰说道:“这可是毒术,她怎么回知道?”
“我们以前还不是没想到她会懂火药?”
狄仁杰点点头道:“也是,那我现在随你一起去找她吧。”
两人结伴来到古家,古闺秀正在帮他爹收拾行装,古爹爹近日要带人去京城谈个生意。
豆卢钦望见古家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到处堆着箱子,说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古闺秀放下手头的事,跟古爹爹一起,请两人到客厅里坐下说话。
“我爹最近要去一趟京城,家里正在收拾东西,比较乱,礼数不周你们别见怪啊。”
豆卢钦望说:“好巧,我爹最近也准备回京,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个事的。”
古闺秀愣了一下,说:“哦,你要走啦,具体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一程吧。”
“我不走啊,是我爹要回去。”豆卢钦望重复道。
古闺秀不解,问道:“你跟你爹一块来,不一块回去吗?”
豆卢钦望解释说:“这边的事还没完全结束,我爹只是回去向皇上禀报一下情况,回头还要来的,我就不跟着去了。”
“哦……那、那你爹回京办事,你特地来告诉我干嘛?”
豆卢钦望彻底被古闺秀弄囧到了,说:“之前那么机灵,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呆成这样了?我爹回京汇报情况,自然会替你请功,到时候皇上必定会重赏你。我来告诉你,让你提前高兴一下啊!”
古闺秀道:“这样啊……谢谢你啊……”
豆卢钦望看她不惊不喜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着急,好像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的那种不甘心。寻常人不应该是满心期待着皇上的赏赐,非常激动的期盼着吗?
狄仁杰在旁看着笑道:“看来闺秀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世子你白费心思了,她根本没把皇上的赏赐放在心上。”
古闺秀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也不是啦,能得到赏赐我也很开心啊。”
看她言不由衷的样子,豆卢钦望摆摆手说:“算啦算啦,狄仁杰,我的事说完了,你说说你的事吧。”
狄仁杰接过话头说:“闺秀,我今天是想问问你,你知道治疗疟疾的药材和雄黄一起,能制出鹤顶红吗?”
这可难倒古闺秀了,她摇头说:“我不懂医术啊,这是跟白家的案子有关吗?”
狄仁杰说:“嗯,我有一个想法,但是必须找到懂医术的人核实一下。”
在旁的古爹爹突然出声说:“不用其他东西,只需要上品雄黄在烈火中焚烧,就能得到近似于鹤顶红的毒药。”
狄仁杰闻言大惊,问道:“古老爷,此话当真?”
古爹爹说:“这话我可不乱说,我以前去西北行商,半夜在戈壁上遇到野狼,同行的一个游医就取了雄黄出来焚烧,然后把灰烬撒在烤肉上丢给狼吃,野狼吃了肉后,不过片刻就吐血倒地。那个游医说,雄黄烧了之后的灰烬,跟鹤顶红一样有剧毒。不过他说一般人烧雄黄也不是每次都能得到鹤顶红,需要提炼,具体怎么做,老夫就不晓得啦。”
狄仁杰神情凝重,思考着古爹爹说的事,若他说的是正确的,那么白秀儿服用的毒药来源就很好找了,在白家接触过雄黄,且懂得医术的人……
“多谢古老爷!”
古爹爹呵呵的笑着,冲着狄仁杰说:“不用谢,只是我此次上京做生意,来回恐怕要数月,闺秀虽然不用我操心,但我哪能完全放心啊,毕竟她一个女子,家里又有生意,有什么事到时候还请二位多多照看她一下。”
两人自然是一口应下,让古爹爹放心,古爹爹脸上都笑开花了。
第三十二章 千金(15)
雄黄燃烧可以得到类似鹤顶红的毒药,得到了这个重要信息,狄仁杰急匆匆回衙门找陈信查线索去。豆卢钦望横竖没事,无聊的不想回家,便提议让古闺秀带他去古家的古玩店转一转。
这样一个大金主主动要求去逛逛,古闺秀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在前往古玩店的路上,豆卢钦望对古闺秀说:“等皇上的赏赐下来了,你可就成并州的热门人物了,这样的荣勋,一般官员都难得求到,何况是平民女子。到时候必定好多人家到你家来求亲,你若寻了门好亲事,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古闺秀只是笑笑,并不把这话当真。
她这般对赏赐不热情不期待,真的让豆卢钦望很不解。
豆卢钦望上前一步拦在她的面前,盯着她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那可是天子的封赏啊!”
古闺秀说道:“我知道这是非常荣耀的事,但是正如你说,我一个平民女子,能被封赏些什么呢?无非是些金银珠宝,或是一栋屋舍,不像你们男子,可以封官封爵、荣及祖上、荫庇后代。我家并不差钱,也不缺屋,皇上的封赏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但不可持续发展,我心里高兴,但也不到弹冠相庆的地步。再或者,并州若有人因为我得到了皇上的封赏而来向我提亲,那也是攀炎附势之辈,这样的亲事,与我来说,有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吗?”
她这一番话把豆卢钦望说懵了,豆卢钦望重新审视她,道:“你果然跟旁的女子不同。”
古闺秀抿嘴笑了笑,自嘲道:“所以才嫁不出去嘛。”
她是现代人,她没受过古代封建思想的熏陶,并不觉得天子是多么神圣尊贵的存在,只是一个当权者罢了,所以对这些赏赐看的很淡。想到有的官宦人家把皇上赏的东西当圣物供起来,她就觉得愚昧,但这些话并不能对其他人说,她只能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解释自己的想法。
两人来到古玩店里,古闺秀让洪筝把店里最好的古玩都拿出来给豆卢钦望看,并一件件的给他解说。芮国公是个收藏古玩的行家,但豆卢钦望没他爹一半的功力,对古玩可以说是门外汉。不过他觉得古闺秀讲解古玩的时候,会带着那件物品的故事一起讲,非常有意思,不知不觉也聊了半天时间。
到最后,他选了一杆三段拼接的铜杆红缨戟买了回去,那是西魏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早年用过的一把兵器,兵器本身很一般,可用过它的主人很有名气,属于性价比较高的一个收藏品。
“给你讲了大半天的故事,你就挑了这把便宜的戟,若是请你爹来,恐怕我这店里大半的货都要被他买回去,几年都不愁生意咯!”古闺秀善意的跟他抱怨说笑着。
豆卢钦望到她耳边偷偷说:“那我可千万不能把我爹带到你的店里来。跟你说,你别看我爹一脸凶样,但是他很怕我母亲,他的古玩收藏大多是瞒着母亲买的,若是让我母亲知道他又乱花钱,必定是要耳提面命唠叨许久的。我可不要向我爹那样被我娘训,所以这些啊,我看看就好,也就是看着你的面子,我才买一个意思一下。”
古闺秀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芮国公那么严肃威武的人,竟然怕老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豆卢钦望长的这么好看,他娘一定是倾国的大美人,芮国公定然是极心疼的。
两人说说笑笑,近日来,古闺秀因为白秀儿新婚之死的坏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说着话,豆卢钦望的随从寻了过来,说:“世子爷,衙门的狄法曹派人去府上找您,让小的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送您手上。”
豆卢钦望接过信,嘴中嘟囔着:“什么事儿这么急,之前见面的时候怎么没听他说……”
他展开信看了起来,神色渐渐凝重,口中犹犹豫豫的感叹道:“不是吧……”
古闺秀想了一下问道:“狄仁杰回衙门查到了些什么吗?发生了什么事?”
“他拜托我去参加一个饭局,帮他打听个事。”豆卢钦望将信递给她,说:“打听的那个事我还真不好启齿,你自己看。”
古闺秀接过信,看了半晌,抬头看着豆卢钦望,同样十分尴尬的说了句:“不是吧……难道这是真相?”
豆卢钦望耸耸肩,说:“谁知道呢,要不,你今晚陪我去饭局,我们一起看看事实到底如何?”
古闺秀收起信还给豆卢钦望,说:“好吧,我随你一同探个究竟去!白秀儿明天就要出殡入土了,我也希望在她入土之前能够真相大白!”
深夜,狄仁杰在衙门里来回踱步,心中十分不安。他白天离开古家之后,与陈信去白家查到了一些东西,他让陈信把新的线索告诉左参判,希望他重新调查真凶。但陈信傍晚时给他带回消息,白薇儿已经屈打成招,左参判不同意重新调查。
狄仁杰无法接受这样的审判,他只好自己动手,并请豆卢钦望伸以援手。
昏黄的油灯照亮有限的空间,狄仁杰来回走动的身影投在窗户纸上,显的夜色格外寂静。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伴着女子“呜呜”的挣扎声越来越近。狄仁杰听到声音,一个箭步冲到门外,看到陈冲捆着白家的粗使丫鬟小沫儿回来了。
“狄法曹,你要我抓的人我抓回来了,证物也找到了!”
一个小包袱被陈信丢在桌子上,包袱里散发出冲天的臭气。
狄仁杰上前打开包袱,正是之前苦苦寻找的两个唇脂盒,一个银丝牡丹的,一个贝壳珍珠的,丝毫不差,只不过……它们是陈信从粪坑里捞起来的,早已肮脏不堪。
“果然是你这个小丫头偷的东西!”狄仁杰大掌一拍,喝道:“你毒害了白秀儿,又嫁祸给白薇儿,你和你的主子好狠的心!”
小沫儿的嘴巴被堵着,她一直呜呜乱叫,狄仁杰上前把她嘴中的布抽掉,说:“快说,谁指使你做的。”
小沫儿颤抖的哭道:“是我……是我一个人做的。”
狄仁杰说:“你到现在还在为他掩饰,你以为我派人捉你来是为了什么?审问你吗?不,需要的证据我都已找到,我不需要你开口亦能证明他的罪。我将你捉来,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免得他今晚将你杀害,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说你是畏罪自杀!”
毕竟是小孩子,小沫儿听说之后,立刻惊恐的说:“不,他不会这么对待我!”
她这个话一说,狄仁杰心中一切便笃定了,果然如他推测,他知道真凶是谁了!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对你!”
“笃笃笃。”传来敲门声。
狄仁杰道:“是世子来了。”
陈信上前开门,豆卢钦望和古闺秀站在门外。
豆卢钦望一进门就说:“都问到了,就是你猜的那样,而且青桐书院的一个书童答应做人证,人就在外面等着。”
狄仁杰抱拳道谢,说:“多谢世子出手相助,闺秀你也一起去了?”
古闺秀说:“是啊,聊八卦这种事,有些还是得女人才好开口啊。”
狄仁杰点点头道:“如此一来,万事俱备,只待明天一早去揭开真相抓捕真凶了,我唯一担心的,反而是衙门这边,宋都督和左参判并不赞同。”
豆卢钦望道:“你怕什么,我明天一早带一队护卫去帮你,待真相大白了,他们难道还能说你的不是?”
狄仁杰拍他肩膀道:“多谢。”
六月末的清晨,天亮的格外早,白家的大门紧闭着,但院里已经是人头攒动,他们都在为白秀儿的出殡而准备,时辰就快要到了。
古闺秀已经在里面了,她陪在田夫人身边,一起送白秀儿最后一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叩开了白家的大门,狄仁杰、豆卢钦望带着一队护卫走进白家大院,惊的众人迅速后退。
白大爷,也就是白秀儿的父亲,上前来皱眉问道:“世子爷、狄法曹,你们二位带兵来此,是什么意思?”
狄仁杰上前行礼说道:“事发突然,白大爷还请见谅,我们此次前来,是捉拿真凶的!”
“真凶?”白大爷不解问道:“薇儿至今被关在大牢中,你们还捉什么真凶?”
狄仁杰肃立道:“不,白四小姐并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杀人凶手是……”
他环视一周,指着白大爷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道:“杀人凶手是你,白景瑞,白三公子!”
众人大惊,站在古闺秀身边的田夫人被惊的退了一大步,喊道:“瑞哥儿?怎么会!”
豆卢钦望手掌一挥,四名精兵上前,将白景瑞扭了出来。
白景瑞挣扎道:“你们血口喷人,凭什么乱捉人!”
狄仁杰向前走了两步,指着白秀儿的灵位说:“那么,我们就在你亲妹妹的灵位面前说个清楚,好让她看清楚他的哥哥是如何为了一己私欲毒害她,并且假货给另一个妹妹的!”
“白景瑞,你与温谦从六岁起,同在青桐学院读书,同窗十余载,关系非同一般。你的庶妹白薇儿也因你而结识温谦,并钟情于他。当白薇儿因婚事遇阻,她把你当做知己,到你面前哭诉,你却利用白薇儿对白秀儿的恨意,指使粗使丫鬟小沫儿在白薇儿送白秀儿的唇脂中添加毒药,在婚事当天早上,施毒谋害白秀儿!后又让小沫儿主动交代白薇儿指示坠儿陷害白秀儿之事,企图嫁祸给白薇儿,此等大罪,你认是不认?”
白景瑞笑道:“滑稽,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为什么要害你的两个妹妹?”
狄仁杰道:“为什么?你莫不是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白大爷,请借一步说话!”
白大爷的三个子女被卷入,他已气的不能思考。狄仁杰有意给白家留脸面,不在院子里面继续说下去,他还是能够意会的,便让人收拾出东厅,将白老爷、左参判等关键人请了过去,关起门来对峙审问。
田夫人不得进去,在外着急的不得了,拉着古闺秀说:“怎么会,怎么会是瑞哥儿啊!瑞哥儿平时跟秀儿虽然来往的少,但是跟薇儿是极亲密的,他怎么会杀了秀儿嫁祸给薇儿啊!一定是狄法曹弄错了!”
古闺秀拉着她往一旁走去,说:“田夫人,你可知道男子之间有种感情,叫做断袖之癖?”
田夫人惊吓道:“古小姐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这个……我有所耳闻。”
古闺秀道:“白景瑞跟温谦,就是这样的关系……”
田夫人已震惊的说不出话,她虽知道自家的小叔一直不愿意结婚,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喜欢男人,更没想到他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害自己的两个妹妹!
古闺秀说道:“白景瑞不愿结婚,也不愿温谦结婚,但温谦顶不住家中的压力,便主动提出跟白家的女子结婚,这样他们便可以用郎舅的关系做幌子,继续保持来往。但白景瑞无法接受,恰逢他知道白薇儿想害白秀儿,就任由她们两人的争端升级,坐收渔翁之利。但白薇儿出师不利,最后放弃陷害白秀儿,白景瑞不得不亲自出手。
那个小沫儿被白景瑞收买了,白景瑞答应她,此事过后纳她为妾,小沫儿一个粗使丫鬟禁不住诱惑,就帮白景瑞添加了毒药。毒药是白景瑞用采购的雄黄所制作,他从小喜欢钻研医术,这些你们恐怕都是知道的。小沫儿下毒之后,把两个唇脂盒丢到了她天天清扫的粪池中,证物已被找了出来。而白景瑞与温谦之间的书信,昨夜亦在温家搜了出来。当年在青桐书院伺候他们的书童也能够证明他们共居一室时,发生过特殊关系……”
田夫人已听不下去了,连连道:“糊涂!荒谬!为了一个男人,害死自己的妹妹,哪有这样的事!”
古闺秀叹道:“哎,只怕他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得不到世人的认同,长期以来的压抑和排斥才导致了内心的扭曲,真是可怜又可恨的人……”
东厅内,狄仁杰将证人、证物一一呈现:“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吗?是否要传温谦前来与你对峙?你认为他得知你为了与他在一起而害死自己的两个妹妹之后,他会怎么看待你?他还会替你隐瞒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白景瑞跪在地上双手捶地大声嘶吼:“啊——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为什么会被查出来!”
他这样已是变相的认罪了。
狄仁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太过聪明,用雄黄制作毒药,却不知道毒药的来源正是让人怀疑的地方。何况你与温谦多年来的感情,同窗之间早有传闻。我以前只当是戏说来听,但通过雄黄怀疑到你之后,任何耳闻都有可能成为线索。人心,是隐藏不住的。”
白家的长辈已气的面色苍白,左参判被中途请来,看清了真相之后,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狄仁杰将证物、证人和罪犯一并交给左参判,说:“冒昧插手,还望见谅,此案毕竟是你负责,余下的有劳左参判了。”
他与豆卢钦望走出东厅,看到古闺秀在开导田夫人,喊上她一起出门。
“时辰尚早,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饭,如何?”
狄仁杰的提议得到两人赞同,豆卢钦望说:“我帮你查出真相,只让你请顿早饭,会不会太便宜你啦?”
古闺秀问道:“昨晚上的饭局,你吃了两个时辰,现在还吃得下啊?”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啊。”
说到昨天的饭局,古闺秀感叹道:“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们男人的八卦能力了,温谦和白景瑞的那些同窗听豆卢钦望问起这个事的时候,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个人,全都兴奋的说起以前的事,我说他们胡说,他们就信誓旦旦的罗列出了一堆的人证,说看到过他们两人行为过密。”
豆卢钦望抱着双手在胸前,说:“哼,他们都是想巴结小爷我,你没看出来吗?”
“你臭美!”
狄仁杰却说:“世子身份尊贵,又是外地人,由他去结交那些年轻子弟,打听起来事半功倍,昨天的事情,换成别人,只怕没这么顺利。”
豆卢钦望抬着下巴问古闺秀:“听见没?他都说了是我的功劳。”
古闺秀也不是想跟他论功,就是想跟他抬杠玩,于是偷笑着对狄仁杰说:“还有人问豆卢钦望是不是也好这一口!你以后可离他远点。”
狄仁杰听了大笑起来。
笑声中,太阳从屋梁后升起,在街道上洒下一片光辉,三个年轻人踩着阳光,快乐前行。
第三十三章 主隆恩(1)
永徽元年的夏天伴随着白家案件的结案,走向了尾端。
古闺秀最近很忙,忙着打理质库和古玩店的生意。因古爹爹和周掌柜上京,古家的一切事物全靠她跟胡掌柜、洪筝三人商议,以前有爹在身边不觉得怎样,现在古爹爹离开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分身乏术。
这天夜里她点着油灯在看好再来质库和古玩店的上半年财报,琬碧端着一碗莲子羹敲门进来了。
“小姐喝碗莲子羹消消暑气吧。”
在油灯下看东西眼睛很辛苦,古闺秀便放下工作休息一会,一面喝羹一面问琬碧:“你今天去白家玩的开心吗?”
之前琬碧跟奇哥儿成为朋友之后,奇哥儿一直派人来接琬碧去白家玩。
琬碧点头道:“嗯,奇哥儿总算是学会游水了,不过他不太会憋气换气,游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来休息。”
古闺秀叮嘱道:“你们在水里注意安全,莫让田夫人担心了。”
之前田夫人一直不许奇哥儿学游泳,但是因白家的案子出了丑闻,白家杜绝了一切社交活动,田夫人更是足不出户的在家带孩子,奇哥儿没有玩的,天天闹,闹的没法了,田夫人只好亲自守着他学游泳。
“嗯,不过我以后也不会教他游水了,田夫人要带着奇哥儿去京城,这是田夫人给小姐的信。”
琬碧掏出一封手写信递给古闺秀,古闺秀展开来看,原来是田夫人担心白景瑞、白秀儿、白薇儿三人的丑闻会对奇哥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决定以求学的名义,带奇哥儿去京城的长兄家里常住。
古闺秀叹了口气,白家的丑闻的确对白家的打击很大,虽然官府有意控制了一些消息,但是上层圈子里的人,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之人?根本不是想瞒就瞒得住的,并州已经鲜少有人家愿意跟白家来往了。
田夫人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决定换个环境,她很理解也很支持,只是看琬碧有些闷闷的,她不仅有些担心。
“琬碧,你跟奇哥儿是好朋友,奇哥儿要去京城求学了,你要不要做个礼物送给他,跟他道个别?”
琬碧有点别扭,低着头说:“他想要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稀罕,我才不送东西给他呢。”
看她有点失落有点扭捏的表情,古闺秀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告诉琬碧一件事。
“琬碧,这段时间忙,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趁着今晚的机会,我问问你的意思吧。”
“嗯。”琬碧有些吃惊,紧张的看着古闺秀。
古闺秀道:“田夫人跟我提过一次,想让你去做奇哥儿的贴身丫鬟,我当时回绝了,但是我现在想想,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为好,毕竟奇哥儿要走了,你们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田夫人和奇哥儿都很喜欢你,你跟着他们也能过的很好,你若愿意去给奇哥儿做丫鬟,不妨直接告诉我。”
琬碧快速的摇头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着大小姐。是不是我最近一直贪玩没有做事,惹大小姐不高兴了?大小姐别不要我!”
古闺秀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没有不要你,你这么乖,愿意跟着我,我很高兴。既然如此,我后天去白家送一送田夫人,到时候带你去,你到时候也跟奇哥儿说再见吧。”
琬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在田夫人临行之前,古闺秀带着琬碧去道别,奇哥儿自然是大闹了一场,琬碧拉着奇哥儿到屋外的树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然哄住了奇哥儿,不由得让田夫人啧啧称赞。
“琬碧真是个好孩子,你看奇哥儿多服她的话,若有她在身边,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古闺秀知道田夫人又要旧事重提,趁她还没开口,就说:“现在奇哥儿还小,许多事不懂,因为琬碧救过她,所以事事都听琬碧的。但等他大了,他们身份有别,感情太好,对两个孩子不一定是好事。”
古闺秀不得不承认,在当下的唐朝社会,出身就是一道门槛,就如她,家中再有钱,没有权势,婚事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十分尴尬。
田夫人醒悟过来,说:“是……真是可惜。”
告别闲聊时,田夫人告诉古闺秀,白薇儿被衙门放了出来,得知了温谦和白景瑞的事之后,十分受打击,自请出家了。她深陷丑闻,白家也容不得她,便顺了她的意思,派人送她去庵里了。而温谦,虽然他没有参与犯罪,但是白秀儿因他而死,温家脸面全无又十分愧疚,温谦被温尚书送去戍边了。
古闺秀想到之前与温谦共事,他是学识和修养都很好的男儿,而白秀儿是温柔体贴又貌美的女孩儿,就算白薇儿,也是有才名在外的才女,没想到他们落到这般下场,只能说是世事无常,情字伤人啊。
闲聊了一会儿,古闺秀想到店里还有事先行告辞,她前脚到了质库,后脚就收到了古爹爹从长安寄来的信。
古爹爹在信里说,他觉得长安的质库和古玩生意都很好做,想盘两个店面,把好再来开到京城去。信里列出了预算,让古闺秀帮她参考一下可行性。
古闺秀觉得长安的达官贵人多,生意人也多,古玩生意自然虽然有市场,但是竞争也大。倒不如先经营还没有普及开的质库,风险低,投入小,是试水的好选择,只是古家可用的人并不多,若真要在京城做生意,少不得要古爹爹亲自操作,这样他们父女就要长期分离了,是个问题啊。
她将自己的考虑写到信里回给父亲,胡掌柜派人送信之后又说:“老爷还派人送回一批货物,说是在长安黑市中买到的,老爷要大小姐亲自过目,还请大小姐移步看一看。”
古闺秀到了仓库,整齐的三个大箱中,满满都是陶瓷,有邢窑的白瓷,有越窑的青瓷,甚至还有几尊唐三彩!
她吃了一惊,小声对胡掌柜说:“送货回来的伙计说是我爹从黑市上买回来的?”
胡掌柜点头说:“是的,传话的是老爷身边的卫林,不会有错,这些货有什么问题吗?”
古闺秀没急着回答,而是抱起瓷器检查起来。瓷器的底部一般会有窑厂的印章,而这些瓷器为了模糊出处,印章已被弄毁,变的模糊不清,但是仔细看,依然能够辨析一二。
“胡掌柜,这些瓷器只怕是御窑瓷,这些白瓷和青瓷大多是一品宫瓷,那个唐三彩是皇家瓷,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偷了宫里的东西出来卖,难怪爹要我亲自看。”
胡掌柜紧张的问道:“那,那可怎么办呢?”
古闺秀说:“这些东西流入黑市,我们不买也会有别的人买,只是有两点须禁忌,一则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知晓这是御窑瓷,二则这些东西不能在关内出手,你安排一下随着西去的商队送到关外吧,能卖出高价的。”
胡掌柜一一记下,下去安排。
古闺秀心想,她爹胆子可真大,黑市的官货也敢收,不过等回头她若问他,他一定会表现的一问三不知,说根本不知道那是御窑瓷,真正的老狐狸啊!话说回来,做当铺和古玩这一行的,若想捞到好货赚到大钱,又怎么可能只走白道生意呢……
解决完店里的事,古闺秀歇下来吃了两口晚饭,就听到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走到店里来,那声音和阵势,除了豆卢钦望还有谁?
“这是怎么了?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欠了你的钱呢。”古闺秀将一脸红光的豆卢钦望迎进店里坐下。
豆卢钦望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着急的举着手中的信说:“我爹从京城来信了,他说皇上听说了你的事之后,不仅赏了你大量金石玉器,还要传召你上京面圣!”
古闺秀吓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了,问道:“什么?进京面圣?”
豆卢钦望见她终于有这么大反应,笑着说:“是呀,能见到皇上,你很惊喜吧?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机会!”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古闺秀问道:“皇上干嘛要见我?”
豆卢钦望得意的说:“有这样一个奇女子,皇上当然要见见啊。”他说这句话的感觉好似古闺秀得皇上关注,也是他的荣耀一般。
可古闺秀脸上的惊讶消失之后变成皱着眉头的愁容,豆卢钦望见她这样,说:“你该不会是畏惧天子的皇家威严吧?不用怕啊,我爹和我会陪你进宫的,皇上并不可怕,再说你是立了功去谢恩的,有什么可怕?”
古闺秀烦恼的说:“我并没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翻译了那个疯癫方士的配方,还多亏了军工坊的大家一起努力才能重造火药,召我进京做什么呢?”她只想过她的平淡生活啊。
豆卢钦望见她真的很忧心,于是收起玩笑的神色,说:“你大概不知道,现在我朝还在跟突厥以及吐蕃打仗,我从我爹那里听说,皇上有意把火药投入前线使用,这次招你进京,大概跟这个事也有关系吧。”
如此说,古闺秀更犯愁了,她对火药懂的有限,更不会制造炸弹、火枪和大炮,她进宫有什么用呢?
豆卢钦望又说:“我爹快马加鞭让人提前送信回来,是让你先准备一下,圣旨最晚三天就到了,收到圣旨后,我带你进京。”
古闺秀想了想,担心也没用,大不了她进宫后直截了当的对李治说她能力有限,帮不了忙,他总不能强迫她什么吧。往好的方面想,她趁着这次进京的机会,跟她爹一起把京城的铺子给开起来,也挺好的。
“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准备的。”
豆卢钦望起身道:“那你准备吧,我找狄仁杰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古闺秀问道:“狄仁杰也要进京吗?”
豆卢钦望点头道:“是的,他破获军械库一案有功,而且我爹在皇上面前极力推荐他,皇上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少年英才,回头说不定还要提拔他呢。”
豆卢钦望眨了下眼睛,低声说:“你也知道宋都督处处打压狄仁杰吧?他这次进京若得了皇上的亲睐,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原来如此,芮国公看来真的是很关照狄仁杰啊。
有豆卢钦望和狄仁杰两个人一起陪同上京,京城里还有她爹在,古闺秀便没那么紧张了,只是现在时间紧张,她得赶紧把店铺和家里的事情安排好。
幸而还有胡掌柜和洪筝两人在,有他们两个人主事,并州的店子里理应不会出什么大错,她连夜将两人召集过来。
“我和我爹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人辛苦一段时间,等我去长安跟我爹汇合了,我就让周掌柜赶回来帮你们。”
洪筝说:“小姐放心,我跟胡掌柜打理店铺这么几年,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小姐一个女子上京,我们实在不能放心啊。”
胡掌柜应和道:“是啊。”
古闺秀道:“别担心,我打算带杨大哥和琬碧随我一起进京,还有宫里来传旨的人以及豆卢世子和狄法曹,怎么会有事呢?”
他们想想也是,放心之后,替古闺秀高兴激动起来。
宫里的人速度非常快,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并州,府衙的人收到消息,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古家宣旨,十分轰动,瞬间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城。
田夫人连夜来送行,笑着说:“昨天还是你替我送行,没想到妹妹倒是提前一步要进京,还是去面圣的,真是羡煞旁人啊。妹妹如此貌美,却迟迟不嫁,原来天大的福分在皇家等着你,姐姐先恭喜妹妹了!”
古闺秀十分尴尬,田夫人误会了。
因为火药的事不能外传,所以众人并不知道她进京面圣所谓何事,就常理来推断,女子去见皇上,还能是为了什么?只怕是马上要成为皇上的女人了吧!
田夫人虽然不知道古闺秀是怎么被皇上看上的,但是古闺秀的确长的好看,她顺着众人的意思,就这样误会了,可怜古闺秀还不能解释!有苦说不出的感觉,真难受!
第三十四章 主隆恩(2)
古闺秀与狄仁杰二人奉旨进京领赏谢恩,这是他们的荣耀,也是并州府的喜事。纵宋都督不待见狄仁杰,在这种大事上,他也不敢使绊子,亲自带了人在城外十里亭送他们上路。
此行有京城传旨的官员及随从、豆卢钦望及芮国公府的护卫,还有古闺秀和狄仁杰自己带的人,浩浩荡荡五十余人,在一番契阔之后,车队在初秋的早晨出发了。
豆卢钦望、狄仁杰、古闺秀坐在一个马车中,三人或看书,或下棋,偶尔还走出马车骑骑马,一路上有人相伴并不觉得无聊,四五天的时间眨眼就过,长安已近在眼前。
第五天下午,车队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城,在并州驻京城驿站中落脚,芮国公提前闻讯,派人来接他们去国公府用餐,而宫里的人则要回宫复命,说明天一早再派人来接他们进宫,便各自分开。
古闺秀再次见芮国公,大抵是因为芮国公在自己家中的缘故,没有了前两次见面的严肃,反倒是多了几分和蔼。因为古闺秀是女眷的缘故,芮国公夫人也出席了洗尘宴,果真跟古闺秀之前的猜想一样,豆卢钦望母亲的长相惊为天人!
芮国公夫人体态婀娜,待他们温柔有礼,笑起来时,那一双眼睛月牙眼似会说话般,摄人心魂。古闺秀心中感叹,若她时至中年也有芮国公夫人这般的容貌和仪态,女子也不负此生了。
芮国公夫人许久不见儿子,招手让豆卢钦望上前,她仔细瞧了瞧,笑着说:“还好,这次出远门没有瘦。”
豆卢钦望略显得正经的说:“多谢母亲牵挂,我随父亲在并州当差并不辛苦,日子过的好,也没有危险,母亲不用多虑。”
芮国公夫人点点头,目送着豆卢钦望坐回下席。
古闺秀看在眼中,觉得有些怪异,豆卢钦望跟他父亲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刻板生疏,怎么跟国公夫人在一起,这么见外?
这念头一闪而过,芮国公已举杯替他们洗尘。
席间,芮国公夫人待古闺秀十分好,说:“驿站那种地方人来人往,古小姐一个女子,恐多有不便,如果愿意,不如来我们府中居住。”
古闺秀谢过她的好意,说:“此次上京,主要是面圣谢恩,在驿站里等待宫人传召要方便一些,我从小随父亲外出走商,对住宿之地并不挑,再说我也带了护卫和丫鬟,怎好到府里叨扰夫人。”
见她拒绝,芮国公夫人并不劝说,而是笑着说:“不知怎的,我见古小姐第一面,就觉得极有眼缘,这感觉像是……像是见到了我年轻时的一个闺蜜一般熟悉……”
古闺秀听了,不知她何意,只好笑着说:“夫人抬举了。”
餐后,芮国公派人送古闺秀和狄仁杰回去,说:“皇上明日就会召见你们,我们到时候宫中见吧。”
古闺秀心中算到,如今是永徽元年,唐高宗李治才二十二岁,皇后是王氏,武则天还在感业寺为尼,一切都刚刚开始……
想到史书中所记载的东西,未来五十多年,是云诡波谲的半个世纪,也是她要亲眼见证的历史,她不禁有些紧张,打了个寒颤。
芮国公看在眼里,笑着说:“皇上是跟你们一样的年轻人,是个仁君,你们不用紧张,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谢芮国公款待。”
豆卢钦望在家住,回驿馆的路上只有狄仁杰和古闺秀两人,狄仁杰关心问道:“你很怕见皇上?”
古闺秀摇头说:“不是,那种感觉说不上,不是怕,大概是敬畏吧……”
狄仁杰点了点头,平民女子要见皇上,畏惧天子的威严,自然是敬畏。
可古闺秀不是,她畏惧的不是李治,而是历史。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她作为知晓未来的人,她不敢轻举妄动,怕影响历史的轨迹,把中国的马车引向不可知的未来。
别的尚不提及,可火药,此时尚不该出现的东西,她改如何应对?
她脑海中很乱,一些她从前没有正式思考过的问题,在置身偌大的长安城中时,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脑海,她不得不面对。
想了一路,她也没个头绪,明天进宫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她刚刚回到驿站,杨威就在门口迎了出来,说:“小姐,老爷来看你了!”
古闺秀抓紧走了几步,往驿站里的房间走去。古爹爹跟周掌柜正坐在她房里讨论着事情,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有点大,古闺秀还走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古爹爹的声音。
“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能告诉闺秀!”
周掌柜耐心的劝道:“可是一旦闺秀进宫了,保不齐就有人会认出闺秀,到时候岂不是更糟?”
古闺秀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屏息想要听的更清楚一点,不料狄仁杰和杨威从后面跟着走进了院子里。
杨威问道:“小姐怎么不进去?老爷和周掌柜在房里等你。”
狄仁杰也说:“我来跟古老爷问个好。”
古闺秀回过神来,说:“哦,好,我们一起进去吧。”
古爹爹和周掌柜也听到了声音,停止了谈话,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古爹爹笑着说:“哎哟,我的女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上京了,爹今天下午收到信,吓了爹一跳!”
古闺秀解释道:“突然来了圣旨,写信派人告诉您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等到进京之后,再让杨大哥通知你们。”
古爹爹说:“还好还好,路上平安就好。”
古闺秀点头道:“有朝廷的人护送,还有豆卢世子以及狄仁杰陪伴,很安全。”
周掌柜在旁祝贺道:“恭喜小姐啊,得皇上赏识,这可是至高的荣耀,老爷跟我知道后,高兴的不得了。”
古闺秀看他们俩一个关心,一个恭喜,脸上都是笑眯眯的,半点看不出刚刚争论的痕迹,真是两只老狐狸啊……
她心里盘算道,既然爹爹现在不愿告诉她,她就当做没听到什么好了,她相信他们俩都是为了自己好的。
思考中,狄仁杰已经跟古爹爹聊了起来,说了一会儿路上的见闻,几人又谈起明天进宫的事,古爹爹竟然一反常态,关心起古闺秀的穿着了。
“乖女儿,你带了哪些衣服进京?明天进宫的衣服准备好了没有?可不能御前失仪啊。”
古闺秀自然也会看场合穿衣服,带的几套衣服都是比较好的,临出门的时候,还专门让胡掌柜去珠宝店采购了一批首饰,毕竟人靠衣服马靠鞍,在京城这种地方,不装装面子,就容易被人欺负看不起,就算为了少点麻烦,她也会把自己收拾停妥的。
“之前黎国公送的那几匹布很好,我都做了秋衣,刚刚裁制好的三套我都带了来,爹你还没看我穿过呢。我还让胡掌柜帮我采购了收拾,说是今年长安最时兴的,穿这些进宫,应当不会丢人才对。”
古爹爹笑着说:“好好,我的乖女儿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古闺秀又问起在长安开店的事,古爹爹说等她面完圣再谈,让她好好歇着,跟周掌柜先离开了。
第三十五章 主隆恩(3)
次日早晨,古闺秀早早起床,等着圣旨传召。
初秋的早晨下了小雨,地面微润,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香,闻起来有几分春天的味道。她听到驿站外的街道上传来叫卖声和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好奇的走出去观看。
驿站门外是个热闹的早市,昨天她进城晚,已然收市,现在才知道他们就住在闹市的正中间。
“哇,不愧是大唐的首都,这么热闹,这种繁荣的程度,不输后世啊。”她心里感慨着,转头就看到狄仁杰提着一袋梨从街上走了回来。
“狄仁杰,你起的这么早,去逛街了吗?”
狄仁杰提起手上的梨晃了晃,说:“是啊,很早就听到外面传来叫卖声,就去市场里转了转,看到这梨不错,买回来尝尝,走,我们先去大堂吃了早饭,然后分梨吃吧。”
古闺秀转身跟他朝里面走去,笑着说:“梨子可不能分着吃,分梨分离,意头不好!”
狄仁杰一愣,脚步也走慢了几分,似是仔细想了想,说:“嗯,这么说不好,我们不‘分梨’。”
古闺秀觉得他这么说有些深意,但这个双关语是她先说的,她怎好去追问?便扯开话题问:“长安的集市里东西多吗?”
狄仁杰点头道:“很多,天南海北哪里的东西都有,还有胡商和波斯商人在卖稀奇玩意,我怕耽搁事情就没有久看,等我们办完正事,一起去早市逛逛去。”
“好啊。”古闺秀欣然答应。
两人在驿站里吃了早饭,开始张望起来,迟迟不见宫里的人来接他们进宫,想来皇上日理万机,他们只是两个小人物,皇上能抽空看一眼已是皇恩,他们有什么立场嫌等的久呢?
百无聊赖之际,豆卢钦望骑着马赶来了,他气喘吁吁的下马,将两人喊到房间里,说:“计划有变,皇上今早醒来说昨夜梦到先皇托梦,要去感业寺拜祭,召见你们的事要等到下午。”
古闺秀吃惊问道:“感业寺?”
豆卢钦望点头,见她一脸惊愕,问道:“怎么了?”
古闺秀急忙摇头,说:“没什么,呵呵……”
感业寺,那不是武媚娘出家为尼的地方吗?托梦之说不知真假,古闺秀脑海里却已翩翩联想起来。
既然上午没事,古闺秀打算去找她爹,昨天时间太晚,没来得及商量开新铺子的事,她想尽早定下来。
知道她的打算,豆卢钦望和狄仁杰说送她过去,怕她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走错地方。
古闺秀知道他们没事,欣然同意。
待他们三人找到了古爹爹住的客栈,古爹爹和周掌柜都不在,只有小厮卫林在客栈里。卫林见到她,说:“小姐,老爷和周掌柜去逛鬼市了,还没回,您要不坐下等会儿吧。”
“鬼市?”
鬼市就是古代的古玩散货交易市场,因是凌晨半夜开市,太阳出来即关市,所以有鬼市一称。另外,鬼市上常有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跟卖家和买家,也有这层意思。
想到古爹爹之前派人送回并州的那些御窑瓷,古闺秀突然很想去见识一下长安的鬼市。
“世子,你知道鬼市在哪吧?”
豆卢钦望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只是他看了下天光大白,说:“现在去来不及了,鬼市已经收市了,你爹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古爹爹和周掌柜赶着车回到了客栈。
他们的马车上,又是满满两厢的古玩,古爹爹高兴的对卫林说:“把货搬到仓库里放着,仔细轻放,上好锁!”
说完又招呼古闺秀等人坐下。
古闺秀上前问道:“爹,你又买到好东西了?”
古爹爹点头说:“是啊,长安不愧是皇城脚下,鬼市里很多好货,有时间爹带你去看看!”
有其他人在场,古闺秀就没有说那些货可能有问题的事,到房间之后跟古爹爹商量起开质库的事。
“在长安开质库,需要大量的资金周转,这里的铺面肯定很贵,若生意好,货源好,那么需要付给当户的银子肯定也多。来之前我在家里盘过账,对照爹你写给我的预算,可能需要再清一些存货出去才够。”
古爹爹连连点头,说:“我的乖女儿,有你这么个好帮手,我不知道省多少心!过两天,我就安排你周叔叔回并州,处理一下存货的问题。”
古闺秀点头道:“嗯,那我们就赶紧看看有什么合适的铺面,盘一间下来。”
虽是自家生意上的事,但他们父女俩没有避讳狄仁杰和豆卢钦望。
豆卢钦望听到他们的对话,毛遂自荐说:“我让我家管家帮你们看看吧,我家在长安这么多年,总比你们熟悉。”
古爹爹一阵推辞,说不好麻烦他,但豆卢钦望一副土霸王的样子,非要帮,古闺秀只好承了他的情。
而另一边,芮国公派人送信给豆卢钦望,皇上打算在感业寺为先皇焚三日香,所以近几天都不可能召见狄仁杰和古闺秀。
古闺秀听着这个消息偷笑了一下,李治真的是为高宗焚香祈祷?只怕是为了武媚娘吧!
总之,最近三天既然没他们的事,古闺秀便如放假一般,不用时时待命了。
古爹爹中午在酒楼里请了众人吃饭,饭后豆卢钦望回家找管家商量铺面的事,而狄仁杰也说要去拜访长安的亲戚便告辞了。
古闺秀闲来无事,带了杨威和琬碧逛街。难得来一趟京城,古闺秀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非常动心,横扫了众多小摊,吃的瓜果、肉脯,用的胭脂水粉和头油,穿的胡虏小皮草,戴的波斯头纱,还有样式十分新奇的绣花鞋,以及那哄小孩子玩的面人,她统统都买。
逛到集市尽头,古闺秀看看杨威手上大包小包提的东西,满意的伸个懒腰说:“啊,多少年都没这样血拼了!真爽!”
一个懒腰没伸完,一个黑影突然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蹿出,冲着古闺秀撞过去。古闺秀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扯了一把,那人把她推倒就跑开了。
她警觉的往腰间一摸,钱袋被抢了!
“抢劫啊!”古闺秀一声大喊,杨威放下手中的货就追了出去,琬碧急忙去扶古闺秀起来,两人捡起地上的货,跟着追了过去。
集市里一片鸡飞狗跳,抢劫的人显然很熟悉地形,在坊间左右乱跑,杨威功夫不错,在后面紧追不舍,引的路人一片惊呼。
古闺秀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追上去,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一个抢劫者已招来五六个同伙,跟杨威打了起来。
古闺秀不敢上前,她跟琬碧只会给杨威添麻烦,她连忙后退,想去喊人帮忙,却不知在哪里能找到捕快。
焦急之中,她眼尖的看到了人群中有两个挺拔的男子腰间佩着刀剑,她冲上去求助道:“两位大哥,两位好汉,请你们帮帮我,我钱袋被抢了,现在我的护卫又在被抢匪围殴,你们快救救他吧!”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古闺秀见他们不吱声,着急的不得了,说:“求求你们帮帮忙,习武之人不就是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男子依旧没说话,倒是他们身后走出一个衣着富贵的人,说:“这位姑娘说的不错,你们还不去行侠仗义?”
他话音刚落,其中一人如疾风般向小巷子里窜去,另一人依然留在富贵公子的身边守护。
刚刚着急,古闺秀没有看清楚,现在看清情形,这两个佩刀男子应该是这位公子的护卫,而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垂纱斗笠的青衣女子,显得十分神秘。
古闺秀来不及多看,跟贵公子道了声谢,就跑去巷子看战况如何。
其实杨威一人并不完全占下风,只是他没有带兵器,跟小混混们械斗十分吃亏,来了一个玩刀的人帮忙,小混混们立刻就怂了,三两下就把众人制服了。
古闺秀见杨威只有手上有擦伤,放心了很多,走到抢劫的人面前说:“光天化日,皇城脚下,你竟然敢抢劫!好好的年轻人,不学好,竟然做劫匪!”
贵公子跟了过来,对出手帮忙的武士说:“将这些人送到京城府尹手上,顺便代我问问他长安最近的治安可好?”
武士领命,跟杨威一起找了绳子把六个小混混捆了,一起送到衙门去。
古闺秀先是被抢劫,又跑了半天,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下来,才惊觉自己大概是遇到了一个家世不得了的人物,不然哪个年轻人敢随随便便问话京城府尹呢?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郑重对贵公子道谢,问他何名何姓,改天上门道谢。
贵公子笑着说:“举手之劳不必谢了,不过看姑娘买了这么多东西,看来是个会逛街的,不如同我说说,这街上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我走了许久,觉得很没意思。”
他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古闺秀却难以推辞,只好找了个茶楼,与他们一道坐下,将自己买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们看。
“这个是全聚德肉脯,店家说是皇上微服私访吃过的东西,很多人在抢着买,所以我也买了一点。这个绣花鞋是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做的非常辛苦,手工也非常好,所以我多买了几双,这样她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这个头巾是波斯商人卖的,虽然有点贵,但是样式很新鲜。这个围巾是狐狸尾巴做的,是从胡商手中买的……”
古闺秀滔滔不绝的说着,贵公子一一看过,然后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同行的斗笠女子看,问她喜不喜欢。声音虽小,但古闺秀分明听到贵公子说的是:“媚娘,你可有中意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主隆恩(4)
古闺秀的小心肝噗通乱跳,天呐,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同她坐在一张桌上的人可是李治和武媚娘!
大唐的皇上和未来的女皇!
自从她被传召进宫,她就想过可能会见到创造历史的两个传奇人物,但这样巧遇,她是万万没有预料,也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努力保持镇定,却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好奇和害怕。
是的,害怕,她心中虽然不畏皇权,也没有封建思想,但总归是有些忐忑的……
李治谎称替先皇祈祷在感业寺闭关,事实是陪着武媚娘在逛街,这个小秘密,他们肯定是不希望被人发现的吧!她在这里撞到他们,若再揭穿,那真是自找死路的事!
想清楚这一点,古闺秀反而冷静从容起来。
她笑着对武媚娘说:“姑娘,现在时候不早了,再过些时候,集市就收市啦,若再不挑好,可就买不到啦。”
武媚娘拾起桌上的波斯头巾,对李治说:“这个很漂亮,你给我买一条好不好?”
李治想到武媚娘一头秀发因出家而剃掉,心中一痛,揽住她的胳膊说:“好,我给你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在这闹市中,两人亲亲我我的,古闺秀不得不打断他们说:“既然这样,我们快去吧,不知道波斯商人还在不在呢。”
古闺秀带着他们找到卖头巾的波斯商人,李治果真大手一挥,将余下的头巾、面巾等物都买下来送给武媚娘,武媚娘欣喜之余也是个极会做人的人,挑了几条转送给古闺秀,感谢她引路。
古闺秀不想显得太拘谨,只当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把头巾收下啦。
杨威和另一个护卫办完事情回来找到他们,古闺秀不想再做电灯泡,便告辞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武媚娘对李治说:“呀,忘了问这个姑娘的名字,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到。”
李治好奇的问道:“怎么,媚娘喜欢跟这个姑娘做伴?”
武媚娘点头说:“她很特别,一个女子遇到劫匪,不仅没有惊慌失措,还能够在人海中看到我们的护卫,知道谁可以帮助自己,很机灵很勇敢,皇……您不觉得吗?”
李治想了想,点头道:“你这样说,果真如此,要不我让许飞去打听一下她是谁?”
武媚娘已经在人海中看不到古闺秀了,她没有回到李治身边之前,也不想有其他女子引起李治的兴趣,摇头说:“她既然与我们有缘在集市里相遇,若真有缘,以后必定还会遇见的。我们出来许久,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徒生事端……”
古闺秀回到驿站,有些神情未定,坐在房里呆呆的想着事。
狄仁杰从京城亲人家中回来,脸上有喜色,过来找古闺秀说话,见她发呆,问道:“这是怎么了?”
琬碧在旁答话说:“我们去逛街,遇上劫匪抢钱,幸好有杨叔叔在,把劫匪捉住送官了。”
狄仁杰眉头一拧,说:“竟然有这样的是,这可是在京城,那些小贼胆子也太大了!闺秀,你下次不要单独出门,还是跟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好。”
古闺秀点头说:“已经没事了,就是吓了一下,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对了,看你刚刚进来像是有话对我说的,有什么事吗?”
说起这个,狄仁杰脸上又现笑容,说:“我下午去我二叔家里了,他在长安有一点产业,听他说,正好有一家店铺经营不善,想要盘出去,我就想到了你家要开质库的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古闺秀一听,便觉得不对,哪有这样巧的事,去走个亲戚,就正好听到这个事了?没人会在亲戚面前说自家财产或是经营的问题吧?定是他特意去问的。
“狄仁杰,你该不会为我家的事特地去麻烦你二叔的吧?”
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是,真的是恰好遇见了。我在我二叔那里坐了一会儿,管事就为有买家来看铺面的事找他好多回,我听见他要把铺子盘出去,顺便问了问。那个铺子也是我二叔一个朋友离京时转手给他的,本来开了一家糖果铺,但是我二叔是读书人,不太会做生意,铺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就想把铺子盘出去收个本钱。铺子的位置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不错,除了有铺面,后面还有三间房,我想着开质库做仓库很合适,就想带你去看看。”
古闺秀听着觉得有戏,也不想辜负狄仁杰的好意,便说:“那就太好啦,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
狄仁杰见她有意,大概是帮上忙了,高兴的说:“明天就带你去看吧。”
两人约定此事,第二日起早出门去看,铺子的确不错,位置不好不坏,空间很大,狄二叔虽然不会做生意,但读书人爱讲究,铺子里打扫收拾的很妥当,因是真的想出手拿回本钱,加上有侄儿从中搭桥,出的价也很合适。
古闺秀心中大概有了决定,只是没有跟父亲商量,不好当场拍板,与狄二叔的管事说好了,下午再带他爹来看一次。
从铺子出来,古闺秀和狄仁杰去找古爹爹,但古爹爹跟豆卢钦望派来的管家出门看铺面去了,一直等到中午,他才回来。
“爹,你那边铺面看的怎样?”
古爹爹一副可惜的语气说:“都是相当好的旺铺,只是管家说的价太低,我一听便知不对。你周叔叔去打听了一些,那些铺子都是豆卢家的产业,生意做的正火,没道理转让的,肯定是世子想拿自家的铺子给我们用,这样的人情,我们不好接受啊!”
古闺秀也觉得如此,若只是有熟人从中穿针引线,她很高兴,但这种类似于直接白拿钱物的事,她是绝对不愿做的。
“那爹你是怎么说的?”
古爹爹说:“我说开质库不比其他生意,不用最好的旺铺,太浪费了,再看看其他的再决定。”
“嗯,正好我今天上午去看了一个铺子,位置大小价格都合适,爹你下午陪我去看看吧。”
几人商量好了,下午去看了铺子,古爹爹和周掌柜也都满意,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当天给豆卢家的管家回话谢绝了。
豆卢钦望得到消息,天都黑了,还跑到驿站来找古闺秀,气呼呼的说:“怎么回事呀?那么好的铺子,你们怎么不要呢?”
他一片好心,古闺秀不能说什么,只道:“就是位置太好了我们才不能要,你不知道我们做质库的,有时候当户前来当东西,还想着避开眼线,不想被人知道,开在闹市中央,反倒不合适。”
豆卢钦望愣了,说:“还有这样的事啊,你不早说,偏僻一点的铺子,我家也有的。”
古闺秀笑道:“好啦,我家铺子的事已经定下来啦,总之谢谢你的好意,你也不用再操心了,我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买一个铺面的钱还是有的。”
事已至此,豆卢钦望只好说:“既然你们的定了,那就算啦,我还以为有人不给我面子,从中作梗呢。”
送走这位小爷,古闺秀无奈的摇摇头,这人呐,还有什么都不图,上赶着给人送东西的。不过……真的是什么都不图吗?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等候了三日,宫里终于传来了确切了消息,皇上要召见古闺秀和狄仁杰。
永徽元年,八月十日,古闺秀将永远记得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发生了仅次于她穿越回唐朝的一件大事,她的人生也因此改变。
【从今天开始稳定更新,你们相信我吗?】
第三十七章 主隆恩(5)
清晨时分,古闺秀和狄仁杰奉召入宫,芮国公在皇宫门口接上二人,一起进宫。
走在大兴宫平滑干净的青石板路面上,古闺秀感慨万千。
狄仁杰亦是如此,他轻声对古闺秀说:“我未想过我会这么早就踏入大兴宫。”
古闺秀说:“我也是,我没想过我真的会站在这里。”
他们两人说着一样的话,却有各自的心事。
狄仁杰从启蒙读书到科举应试,直至踏上仕途,进入朝堂侍奉天子一直是他的目标,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进入中央,走到皇帝身边,需要的时间会比较久,保守估计,那也是四十岁左右的事啦,他万万没想到,只因破案,他提前得到了皇上的召见,那他未来会怎样?他憧憬着,也略显忐忑着。
而古闺秀更是感慨万千,她并非第一次站在大兴宫中,上一次她站在这里,是她随着导师前来勘探大兴宫遗迹的时候。
大兴宫,隋朝兴建的皇宫,后来被唐睿宗改称“太极宫”,是包含大明宫、兴庆宫在内的三座皇宫中,最尊贵的一座。当年做勘察时,她多么想要多了解这座宫殿一些,无数次的看着复原模型想象着这座宫殿的样子,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这里,怎叫她不感慨这人生无常。
兴叹中,他们已随芮国公走到了皇宫的朝政区。
芮国公见两人皆是目光锃亮有神,笑着说:“你们都是第一次进宫,难免好奇一些,四处看看没什么,但是在宫中行走,切忌乱闯乱入乱说话,这里面哪怕一个宫女或者太监,也许都会影响你们的人生,你们两人要记住。”
狄仁杰和古闺秀感谢他的提点,一起走上勤政殿前的阶梯。
勤政殿外,有护卫站岗,也有太监守门,有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看到芮国公来了,笑着上前说:“芮国公,您来啦,皇上下朝后就等着您啦,这二位就是皇上要见的人?”
芮国公亦笑着说:“是的,桂公公辛苦了,麻烦引荐。”
“哪里哪里。”被称作桂公公的太监打量了二人几眼,说:“请随咱家进来。”
推开镂花精雕木门,勤政殿高高的红漆门槛后,就是勤政殿的正厅,厅堂上高悬着“勤政爱民”四字,下面就是李治办公的桌案,及两列太师椅等其他陈设,李治正坐在龙椅上。
古闺秀未来得及多看,袖角被狄仁杰拉了一下,二人跪下给李治请安。
李治抬头,语气平和的说:“都平身吧,芮国公,他们就是你说的人?”
芮国公说:“回禀皇上,正是他们。”
李治饶有兴趣的说:“你们上前来,让朕看看是怎样的青年俊豪和巾帼女子,让芮国公对你们赞不绝口。”
狄仁杰和古闺秀上前两步,李治细看了两眼,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古闺秀的面前:“是你?你抬起头来!”
古闺秀只得抬头,却神色不变,仿佛不认识李治一般。
李治见她毫无惊讶之色,心头转了几下,想着她要么是没认出自己是前天在集市上的那个人,要么就是早就知道自己是皇上。
芮国公很惊讶,问道:“皇上,你认识这个姑娘?”
他犹豫了一下,说:“朕认错了。”而后坐回椅子里问古闺秀:“并州兵工坊的火药配方,是你写的?”
古闺秀说:“民女只是按照兵工坊提供的底稿修改补全,并不能算是民女写的。”
李治笑道:“这么谦虚,兵工坊那么多能人将士都写不出来,只有你能补全,这是你的本事,也帮了朕很大的忙,朕给你的赏赐,你可还满意?”
古闺秀谢恩道:“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免礼吧。起初听芮国公说是个年轻女子写好配方的,朕十分惊讶,见到你之后,朕更惊讶,想来朕以后要对这天下女子重新审视了,有你这样学识非凡的人,也许还有其他治国良士呢。”
见他扯远了,芮国公接话说道:“皇上,上次并州兵部上奏的事,您考虑的如何了?”
李治敲了敲桌子,看来是心理还没下决断,他问古闺秀:“姑娘,朕问你,若朕要你用火药制作攻城克敌的武器,你可知道怎么做?”
古闺秀心中一咯噔,她不想做兵器杀手,也不想改变历史进度,于是说:“皇上,民女不懂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治略有些失望,但对女子,他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只叹了口气说:“看来那疯癫方士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些胡话了。”
古闺秀猜到,他口中说的疯癫方士,大概就是最开始写出火药配方的那个人。
芮国公有些不甘心,对古闺秀说:“有人给皇上写了一封信,信中写了很多用火药制作的武器,说只要制作出那些武器,可百步之外取敌首级,千里之外毁人城池。在火药没制作出来,我们都不信这些话,但在火药研制出后,我看到火药的威力,便觉得信中所写内容,或许是真的,只可惜,写信之人因误服丹药已神志不清。想到古小姐懂得火药,也许也知道那些武器。”
李治取出一个匣子,芮国公接过来,从匣子里展开一封信,信里的毛笔字写的不堪入目,但配的图画却十分清晰,手枪、机关枪、大炮、手榴弹,甚至是火箭……
“古小姐,你在你读过的关于火药的书里,可见过这些武器?”
古闺秀觉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哪怕她知道这些东西,但也不会做,对它们的内部构造一窍不通,她若是说知道这些武器,不仅自己会骑虎难下,也许还会让唐朝提前进入热兵器时代。
“民女,民女从未见过这些图案,皇上恕罪,民女无能,不能为吾皇分忧。”
李治摆了摆手,说:“罢了,朕问过很多顶尖的匠人,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朕又怎会怪罪于你?”
他又对芮国公说:“这件事就先放一放,舅舅和兵部的大臣们都觉得这个很荒谬,还是等找到头绪,再从长计议。”
古闺秀大概是芮国公最后的希望,她一口咬定没见过、不会做,芮国公没办法,只得从命。
李治又问起狄仁杰的事,狄仁杰恭敬对答,将自己处理的一些案件说给李治听,李治问他关于唐律的见解,他回答的也很好,让李治对他颇为赏识。
“难怪芮国公对你赞不绝口,之前工部尚书阎大人也举荐过你,果然是少年英才,朕很高兴。现在,朕手头上有一件案子,不方便给大理寺的人查办,朕要你拿着朕的手谕去查个清楚,你可做得到?”
狄仁杰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皇命。皇上关心的案子,却不让大理寺的人办,那肯定是有些不能见光的因素在里面……一定是很棘手的事,但是,狄仁杰从来没在案件面前退步过。
“皇上如果信任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去调查清楚。”
“好!”李治顿了一下,喊来桂公公说:“你带古小姐下去休息,再将左藏令宣来。”
他们要说详细的案件,古闺秀暂避开,随着桂公公去偏殿休息。
桂公公将她安置好,命一奉茶宫女相伴,而后走了。
古闺秀与宫女礼节性的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说话,怕招来口舌是非,于是在侧殿里坐着观看建筑上的雕刻、彩绘,以及各种皇家摆设,这对痴迷考古的她来说,是种乐趣!
奉茶宫女见她闷闷的,独自一人左右张望没有什么事要吩咐,渐渐懈怠,恰有一老嬷嬷前来找人,她主动上前搭话喊道:“王嬷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嬷嬷说:“皇后娘娘请皇上用午膳,为表诚意,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来跑一趟。”
宫女道:“嬷嬷请进偏殿稍等,皇上正在跟芮国公谈事情,一会儿一有空,奴婢就告诉您。”
“好好,那我就进来讨杯茶吃。”
宫女引着王嬷嬷进来,王嬷嬷一只脚跨过门槛,瞧见坐在偏殿的古闺秀,当即呆住了,扶着门框就喊了一句:“哎呀,我的老天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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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主隆恩(6)
王嬷嬷的惊呼声在宫殿里显得十分突兀,古闺秀吃惊的望着她,不明白这位老嬷嬷见到自己为什么会露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奉茶宫女也吓到了,紧张的问道:“王嬷嬷,您怎么了?”
王嬷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门框,镇定了一下,疾步走进古闺秀身边,先是屈膝福了一礼,而后问道:“头一回在宫里看见这位姑娘,不知是哪位贵人?”
古闺秀见一位老人对她行礼,赶紧站起回礼,说:“我并不是宫里的人,今天是进宫谢恩的。”
“原来如此,难怪老奴不认得,不知姑娘是因何事而谢恩?”王嬷嬷在古闺秀旁边坐下,一副要谈家常的样子。
古闺秀知道**的事不得乱说,便敷衍道:“我无意中帮我们并州都督做了一件事,得到皇上赏赐,因此受赏谢恩。”
“姑娘是并州人?”王嬷嬷狐疑的问道。
古闺秀点了点头。
谁知王嬷嬷紧追着问道:“老奴见姑娘生的漂亮大方,不知父母是谁,哪位大人竟生出这般好女儿?”
“嬷嬷夸奖了,我不过是个商户家的女儿。”见老嬷嬷开始刨根问底,古闺秀隐隐起了警惕之心,答话故意答的不清不楚,但这老嬷嬷耐性不是一般的好,一溜的追问下去,问她家里做什么生意的,姓什么,今年大多等等,近乎逼问的谈话让古闺秀满头大汗。
好在狄仁杰和芮国公跟皇上说完话出来了,她急忙向嬷嬷告辞,如见到救星一般向狄仁杰走去,但是王嬷嬷也紧随其后,走到芮国公身前问安。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国公爷了,奴婢给国公爷请安,也问夫人安好。”
芮国公显然跟王嬷嬷是旧相识,笑着说:“王嬷嬷进来身体可康健?宜雪也挂念着您。”
“好着呢,奴婢好着呢。”
闲话了两句,王嬷嬷终于离开去见皇上了,古闺秀舒了口气,狄仁杰见状问道:“怎么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古闺秀说:“刚刚在偏殿遇见那位嬷嬷,她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问我姓甚名谁为什么进宫,问我爹娘是谁又是做什么的,事无巨细,样样问到,感觉很奇怪。”
芮国公和狄仁杰听了,也觉得很奇怪。
芮国公说:“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是皇上的乳娘,现在又在皇后娘娘身边贴身伺候,一向谨言慎行,做事十分妥帖,不该这样多管闲事的。也许……也许是看到宫里有新面孔,替皇后娘娘多关心一下。”
莫非误会自己是皇上的新宠,所以才盘问她?古闺秀觉得只有这个解释了。
揭过这个小插曲后,三人从宫里出来,古闺秀心情舒畅,推脱了制造武器的事,她就没其他事,只待京城的店子开起来,她就能回并州了。但芮国公和狄仁杰则心情沉重,芮国公是因为军事抱负落空而失落,狄仁杰则是接了棘手的案子而烦忧。
拿了皇上手谕的狄仁杰片刻不敢耽误,当天就开始查案去了,而古闺秀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之后,收拾了东西,从驿站搬去客栈跟他爹一块住。
古爹爹盘下店子之后,开始张罗开张的事,一面找木匠打造柜台、货架等物,一面招伙计。古闺秀在旁帮忙,古爹爹却心疼女儿,不让她做些粗活,只让她盘点账簿,做些书信的事,古闺秀看着有周掌柜、卫林、杨威等人帮忙,便放下心。
“好再来”质库长安分店在父女俩的努力下,正在一点点成形,这时古闺秀收到了黎国公府田夫人的书信,她带着儿子奇哥儿也进京了。
田夫人寄住在娘舅田大人家中,田大人虽然是她的亲长兄,但她与长嫂早年有些间隙,若不是为了奇哥儿的前途,她是万分不愿寄人篱下的。
抵达京城安顿之后,她从并州官驿打扰到古闺秀的下落,想于她聚一聚首,因不愿看长嫂的脸色,便直接带着孩子与古闺秀约在外面相见,而她所定的地方,正是感业寺。
古闺秀接到信函前来赴约,见田夫人到达京城之后反而穿着朴素、身形消瘦,估摸着她现在过的不太好,便格外关心起来。
“半月不见,夫人清减了许多,可是上京的路上累到了?”
田夫人携着她的手说:“出门才知路途苦,旁的还好,只是奇哥儿实在闹人,一路上,我就没睡上一个安稳觉。”
古闺秀道:“他现在的年龄,正是调皮的时候,是要操心一些。”
田夫人絮絮叨叨的同她讲:“因为是住在兄长家,再亲也不比自己家,我不敢带太多的人到京城来,奇哥儿只好我自己带了,我现在只愿兄长早点解决奇哥儿进学的问题,到时候把他丢给夫子,让夫子狠狠的管教管教。”
古闺秀看向不远处,那边的树下,奇哥儿拉着琬碧蹦跶的正欢,两人不知在说什么,都很开心的样子。
田夫人大概是在路上闷久了,见到古闺秀十分想倾诉,两人一面往寺里走去,她一面说:“我听兄长家的仆妇说感业寺的香火很旺,便想来替奇哥儿祈个福,希望白家的霉运快点过去,千万不要再影响到奇哥儿了。”
古闺秀顺着她的话说:“感业寺有皇家庇佑,自然灵验。”
田夫人眉眼一转,小声问道:“说到皇家,你进宫的事怎样了?”
古闺秀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便直接了当的说:“我前些天已经进宫谢恩了,等我帮我爹把长安的生意打理清楚了,我就可以回并州了。”
“这就回去了?”田夫人一脸惊愕,问道:“见着皇上了吗?”
古闺秀点头道:“见到了。”
“见到了就完了?”
田夫人想了半天,逐渐接受自己之前揣测错误的事实,原来古闺秀进宫不是去做皇帝女人的!
她尴尬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在长安久住些日子……”
古闺秀并不揭穿她心里的想法,一笑而过,与她牵手进到正殿中去焚香祈福。
琬碧带着奇哥儿在寺里玩,各自说着这些天的见闻,当琬碧告诉奇哥儿她们在集市里遇上抢劫时,奇哥儿蹦起来说:“你别怕,我娘说了,她会给我找个习武师父,到时候我学了武功,我保护你!”
琬碧“咯咯”笑了起来,说:“你这么娇气,还习武?”
奇哥儿脸上涨的通红,辩解道:“我哪里娇气了,我又不是女孩子!你不信我表演给你看,我出门前,迅哥儿交了我几招!”
说着,他就比划着拳脚蹦起来,最后一招还张开双手打了个翻叉。
琬碧正要鼓掌叫好,岂料奇哥儿落脚的地方是一片湿滑的青苔,他一个滑溜,摔在了地上。
“哎呀,奇哥儿,你摔着了吗?”
奇哥儿在琬碧面前丢了脸,咬着牙不说话,但他头上大颗的汗珠往下滚,显然是疼的厉害。
琬碧着急的问道:“摔到哪了,你说话呀!”
奇哥儿倔的不行,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倒在地上。
琬碧见状不对,急忙跑去殿里喊古闺秀和田夫人。
田夫人吓的不行,跑出来把奇哥儿抱在怀里问道:“我的儿,你哪里受伤了,快说话,急死娘了。”
奇哥儿见到娘亲,再也绷不住,“哇”的哭了起来,说:“我的脚断了,好疼好疼。”
古闺秀解开他的裤腿帮忙查看,是脚踝崴了,肿的好高。
有尼姑听到这边的哭闹声,走过来问道:“几位施主,发生什么事了?”
古闺秀说:“这位师傅,孩子的脚受伤了,请问能否方便提供一盆冷水?”
尼姑说:“几位请随我到这边来,我给你们打水。”
田夫人抱起孩子,跟尼姑一起在客人的厢房里坐下,尼姑从井里打来一桶水,彻骨冰凉,古闺秀就把奇哥儿的腿放进去泡着。
“奇哥儿忍着点,要先用冷水镇一下淤血,免得皮肉下面继续流血,一会儿就送你去看大夫,没事的啊。”
这位尼姑又找来活血化瘀和止痛的药水,田夫人十分感激,说:“这位小师傅真是位女菩萨!”
尼姑说:“举手之劳而已,还是尽早送孩子看大夫去吧。”
古闺秀这才仔细看这位善心的尼姑,细看之下她吃了一惊,这尼姑竟然长的十分美貌,一身青衣布帽,也掩饰不了她的风华。
她暗暗心惊,心中不由得就冒出一个想法,感业寺中如此美貌的尼姑,她该不会是武媚娘吧?
不过孩子的伤势要紧,容不得她细想。
初步处理之后,田夫人背起奇哥儿准备坐马车回城找大夫,尼姑送她们出去,走在路上,突然蹿出三个尼姑,二话不说,上前架起美貌的尼姑吼道:“叫我们好找,你竟然还敢偷溜出寺!”
美貌尼姑解释道:“没有,是孩子受了伤,我送送她们。”
“还狡辩!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整天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别做美梦了!”说着,一把扯下美貌尼姑的帽子,只见她的头上已长出寸长的头发。
另几个尼姑又说:“看看你,竟敢偷偷蓄发,给我带回去,把头发剃干净!”
美貌尼姑挣扎道:“你们放开我,我是经过允许的,你们松手……”
田夫人和古闺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下了一跳,见美貌尼姑受欺负,古闺秀上去要劝说,但有尼姑拦道:“施主赶快送孩子看大夫去吧,寺里的尼姑不守戒律,让施主笑话了。”
古闺秀想了一下,跟田夫人说:“你先送奇哥儿回去,我留在这里看一下,毕竟是帮过我们的人,总不能看着她这样被人欺负。”
田夫人点头道:“是啊,能帮她说说情也好,但是别强出头,妹妹你小心。”
第三十九章 主隆恩(7)
送走田夫人,美貌尼姑已经被绑去后院了,古闺秀疾步追上去,只见她已经被人按在厢房里开始剃头。
古闺秀上前阻止:“几位师傅手下留情,容我说两句话。”
有尼姑拦在厢房门口不让古闺秀进去,脸上出现不耐烦的表情说:“施主,这是我们寺内的事,还请不要插手。”
古闺秀笑着说:“寺内的事,我自然是不敢插手,只是我今天来,实则是传皇后的口谕给武才人,刚刚孩子受伤,我一时忘了,现在还请众位师傅让我传完话,好早点回去交差,你们也可以办自己的事了。”
听闻“皇后口谕”,屋子里陡然一静,门口的尼姑有些紧张,结巴的说:“什……什么武才人?这里没有武才人。”
古闺秀笑盈盈道:“这里也许没有武才人,但是在皇上和皇后心里,武才人依旧是武才人。你们既然这样拦着,那我直接说给你们听见也无所谓。皇后娘娘说,武才人,本宫一直牵挂着你,不知你在感业寺处境如何,不过放心,待先皇一年孝期过后,本宫便派人接你回宫,还请珍重。”
拦着门、拿着剃刀的尼姑们手头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美貌的尼姑也不哭了,惊诧的看着古闺秀。
僵持了一小会儿,几个尼姑权衡之后尴尬的离开,古闺秀进到屋里,替美貌尼姑戴好帽子,问道:“你没事吧?”
美貌尼姑擦着脸上的泪,摇了摇头,而后问道:“你认识我?”
古闺秀低声说:“我听出了你的声音,我们之前在集市里遇见过的,是不是?我知道你是武媚娘。”
武媚娘笑道:“我刚刚在寺里看见你就认出你了,但是我以为你不认识我,所以没有说出来。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媚娘?”
古闺秀说:“我进宫见过皇上啦,知道那天在集市遇见的男子是皇上,那么能让皇上特地出宫相见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武媚娘有一丝的羞怯,说:“原来你是宫里的人,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皇后真的要接我回宫?”
古闺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宫里的人,我刚刚说的话是吓唬她们的。”
武媚娘吃惊道:“你……你假传懿旨?”
古闺秀却一点也不怕,说:“你可以让她变成真啊。”
武媚娘不解,古闺秀也不道明,说道:“刚刚那几个出家人这么欺负你,可不像是寻常出家人能做出来的事。”
武媚娘失落的说:“她们是受命于萧淑妃,故意为难我,只因皇上前些日子来寺里看我。”
“哦,原来是萧淑妃的人,难怪。萧淑妃为皇上诞下一子,气势嚣张,我似乎听说,皇后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呢。敌人的敌人,也许就是朋友……”
武媚娘是聪明人,古闺秀的话她立刻就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向皇后娘娘求助?”
古闺秀点头道:“若皇后肯出手帮你,皇上又喜欢你,你自然就能回宫了。武才人你从宫里出来的,定然知道该怎么做。”
武媚娘日思夜想就是想逃离感业寺,每次皇上到感业寺来,她都想尽一切办法见到皇上,让他念起旧情,皇上对她虽然旧情难舍,但绝口不提接她回宫的事。她知道因为她是先皇的遗孀,又是出家修行之人,皇上压力太大,所以她也不逼迫,只祈求有一日能够怀上龙种,到时候再凭借孩子回宫。
此刻听古闺秀这样一番说辞,若有皇后的支持,皇上便不是孤掌难鸣,到时候两人都愿意接她回宫,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
“不知姑娘为何要帮我?”
古闺秀想了想,她只是遵从历史顺水推舟罢了,可怎么跟武媚娘说呢?
“与你两次相遇,你都帮了我的忙,我不过是回送你一个人情罢了,武才人何必多虑。”
武媚娘感激道:“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人少,姑娘的情义,媚娘会谨记在心的,还请姑娘告诉我你的闺名。”
古闺秀说:“我叫古闺秀,只是个寻常的商户之女,我不久之后就要回并州了,才人不必记挂我,我们大概不会再相遇了。”
“并州?我的祖籍也是并州。”武媚娘说:“总觉得跟姑娘缘分不浅,若媚娘我真有翻身之日,定会厚谢姑娘。”
“你珍重,我要走啦,再不走,只怕那些尼姑要起疑的。”
武媚娘送闺秀离开,等回身时,心中已有了决断,要借皇后之手回宫,那能帮她联系游说皇后的,只有那个人了……
今天正是八月十五,宫里各个殿的会派人出来送香火钱,武媚娘急忙回房找出笔纸写信,以图和宫内取得联系。
古闺秀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还念着刚刚跟武媚娘说的那些话。她今天有些冲动了,但是想到在这里的一生,她和家人都将受到武媚娘的影响,甚至可以直接说是受她的统治,那么今天出手帮她,绝对不是件坏事。
她出神的想着历史和现实交错的这些事,没有留意身边,万万没想到,她身子一轻,被一个骑马的人拦腰捞到了马背上。
她吓的大叫,手脚并用不断的拍打着,但耳边却传来“哈哈”大笑声。她扭头一看,骑马的人正是豆卢钦望。
“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古闺秀气急败坏的喊到。
豆卢钦望并没有放她下马,只是略微减慢速度,让她从趴在马背上的姿势变成了坐在他身前,半圈着她的身体说:“我去找你,你家下人说你跟田夫人到感业寺上香,所以我就找来啦。你怎么一个人?”
古闺秀不会骑马,抓着马头的鬃毛有些紧张,她说:“奇哥儿脚扭了,田夫人先回去了。”
豆卢钦望问:“你没带琬碧出来?你看看,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坏人,直接就把你抓跑了,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古闺秀觉得两人这个姿势太亲密,生气他捉弄自己,愤怒的说:“谁会捉我,也就你这个疯子,你快停下,我要下去!”
她在马背上反抗的厉害,豆卢钦望没办法,只好放她下来,牵着马跟她一块走:“喂,你真的生气了?生什么气啊,我来找你玩的。”
古闺秀说:“你……你对我放尊重点,男女有别!”
豆卢钦望又大笑起来,说:“原来是这样,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是看你没带马车出来,想带你一程嘛!”
古闺秀懒得跟他辩下去,这个话题只会越说越尴尬。
豆卢钦望看着她通红的脸却觉得有意思极了,十分得意自己今天一时兴起的举动。
“今天中秋节,我是来邀你晚上一起去赏灯的,告诉你哦,长安中元节的花灯可好看了,你在并州一定没见过那么多花灯,美的不得了。”
借于他刚刚过分的举动,古闺秀觉得有必要跟他拉开点距离,于是拒绝道:“我家店铺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哪有心思出去玩,我不去。”
豆卢钦望失望道:“别啊,事情再多也不在乎这一晚上,不去看看多可惜,我专程在长安河边定了赏灯的花棚,你不去,我跟谁去啊。”
古闺秀依旧摇头,说:“我真的不去,再说,中秋节合家团圆,我跟我爹在外面,就该一起过节,我哪能丢下他一个跟你跑出去玩?”
豆卢钦望紧追不舍的说:“请你爹一块去看灯啊!”
古闺秀脚步加快,有些耐心不足,说:“你干嘛总盯着我呀,过节你陪着你家人去啊,我上次去你家,看你跟你娘那么疏远,你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多跟你娘待一会儿。”
说起他娘,豆卢钦望突然大声说:“我跟我娘怎么了?我们好着呢,不要你管!”
古闺秀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说:“那不是挺好?你冲我嚷嚷什么?”
不知是碰了豆卢钦望哪根筋,他骑上马抽了一鞭子就跑了。
古闺秀琢磨着,他对他娘的事这么敏感,看来他的家庭情况比表面上看着复杂呀,以后恐怕是不能提这个话题了。
她独自又走了一段,见常常跟豆卢钦望一起的一个侍卫寻了过来:“古小姐,世子爷让小的送您回家。”
古闺秀无奈的摇摇头,豆卢钦望这个人呐,任性又别扭,闹脾气走了,还担心她一个人的安全问题。
经豆卢钦望这样一闹,古闺秀才意识到今天是中元节,在街上买了不少吃的,另打了一壶酒带回家,决定今晚跟爹爹、周叔叔等人好好聚聚,大家最近都很辛苦。
想到狄仁杰也是孤身一人在外,便绕道并州驿馆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岂料他不在驿馆里,古闺秀只好托人带个话,便回家去了。
如今她和父亲已搬到新盘下的院子里住,她回家后张罗着下人坐了好多菜,等他爹从外面忙回来,高兴的不得了,大家都说太忙,忘记今天过节了,夸她想的周道。
夜幕降临,古家人不分主仆,按照古闺秀的主意,直接在院子里摆了大圆桌,团团的围了一桌人,热热闹闹的吃起来,抬头就能见到圆圆的秋月,十分惬意。
古爹爹问道:“闺秀,你没请狄仁杰来吃饭吗?他跟你一道上京,一个人在京城,我们该多照顾些。”
古闺秀说:“我去并州驿馆找过他,他不在,也许去他二叔家过节了。”
话刚说完,狄仁杰领着几斤卤肉来了,说:“叔叔,闺秀,抱歉我来晚了,最近忙着查案子,完全忘记了过节的事。”
古爹爹招呼道:“来来来,我们刚开始吃,快来坐。哎呀,你看,闺秀非得摆个圆桌,说大家这样坐着热闹,你就随意坐吧。”
第四十章 主隆恩(8)
狄仁杰提着卤肉走进院来,看大家在皎洁的月光下团团的聚在圆桌边吃饭,热闹有趣。古闺秀把自己身边的空位收拾出来,狄仁杰便也随着大家不拘于礼法,坐到了她身边。
他笑着说:“这圆桌有趣,能坐下这么多人,还不分主次,倒也方便。”
古闺秀答道:“中秋家宴,讲那么多礼数做什么,大家在京城都很辛苦,今天晚上吃好喝好才是真。”
狄仁杰点头说:“此话说的极是。”
坐在狄仁杰另一边的杨威替他斟上酒,狄仁杰说自己迟到自罚三杯,又敬古爹爹、周掌柜等长辈,连着五杯下肚,喝的又快又急。
古爹爹兴致被他挑起,高兴的说他酒量好,古闺秀却说:“别空着肚子喝酒啊,先吃些东西吧。”
狄仁杰擦嘴坐下,道:“不妨,我先前吃过晚饭了,回到驿站收到你的传信,便过来热闹一下。”
古闺秀惊讶道:“啊,你已经吃过啦,先前是去你二叔家了吗?”
狄仁杰摇头道:“不是,我去查案了,回来路上随便吃了碗面。”
古闺秀看他过的这样简单,劝他多吃些菜,又说:“你一个人住在驿站,本就孤单,吃饭没个定数,趁着我和我爹还在长安,你就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狄仁杰本就因为古闺秀邀他过中秋而高兴,如今见古闺秀对他关怀备至,更是心中甜蜜,连连答应了下来,说:“那我以后可就厚着脸皮来吃饭啦。”
他又喝了两杯,细想古闺秀的话,觉得她没把自己当外人,心头暖意涌动,仗着几分酒意,放开平日恪守的礼节,大胆邀她:“我在来的路上看到许多花灯,不如我们一会儿吃了饭看灯去?”
古闺秀本就想看灯,但之前豆卢钦望惹恼了她,她故意拒绝,现在见狄仁杰又邀,高兴的说:“好啊,我听说长安的中元节花灯规模浩大,早就想看,正愁没人一起呢。”
两人约好,狄仁杰高兴,跟桌上众人又饮数杯,但怕醉酒误了看灯,这才停杯不再喝酒。
吃的差不多了,古闺秀跟狄仁杰先向古爹爹请退,高兴的上街玩去。古爹爹看着古闺秀欢快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周掌柜看在眼里,举杯拍他的肩膀说:“老古啊,放宽心,该来的终是会来。”
古爹爹目光悲戚,一直看着古闺秀离开的门口,说:“我从不敢奢望将闺秀据为己有,只盼能将她养大教好,可是我终究对不住她,耽误了她的婚事……”
周掌柜劝道:“这怎么是你的错?你是为她好才百般挑剔,寻常人哪里配得上她?”
古爹爹说:“老周啊,我心里担心,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对不对,你说等闺秀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怨我?”
周掌柜摇头说:“何须多虑?闺秀是多么懂事的孩子,自然知道你处处都是为她好,也一定会理解你之前和如今的用意。”
“是啊,她很懂事,她会懂的……”古爹爹仰头一口干掉杯中酒,说:“我耽误了她二十年,是该让她回去了。”
古闺秀全然不知古爹爹在焦心什么,她与狄仁杰快步走到街上,街上已是人头涌动,热闹至极。狄仁杰怕她走丢,伸手拉了她的小手臂,将她牵在身边。
古闺秀感觉手臂一紧,低头看了一眼,心中多跳了几拍,但抬头再看狄仁杰,他只是神色寻常的说:“我们去宫门前看,那里有皇家做的大灯。”
看着他紧紧的拉着自己,古闺秀心道:他也许是喝多了吧,这里这么多人,他拉我也是权宜之计。如此想着,她不再多想,高兴的跟他看灯去。
两人一路随着人流走着,好不容易挤到皇城外,遥遥的就看见城墙上全部都挂上了宫灯,灿若繁星,正城门外的广场上,还有一盏巧匠扎的嫦娥奔月的巨型大灯。
就算是在现代,古闺秀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灯,兴奋的说:“哇,嫦娥奔月灯真好看,做的跟真的一样,我们再走近一些瞧。”
狄仁杰看前面人墙扎实,想要挤过去不是易事,环顾一周,出主意说:“我们从那边的桥上绕过去,对面人少。”
他们先前是抓着手臂,在人群中穿梭时,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手牵手,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事,一心想着早点挤出人群,去桥的另一边看灯。
皇城的护城河边扎了许多赏灯的看台,由御林军守卫着,是供给皇亲国戚和权贵之家人过节观灯所用。
豆卢钦望家的观灯台位置极好,可豆卢钦望百无聊赖,一个人坐在台子上喝酒,完全无心赏灯。
他今天随家人一起出来,父亲和母亲在观看了皇帝登上城楼向万民致意后,就打道回府,弟弟妹妹们喜欢热闹上街玩去,就他一个,不想回家,也不想凑热闹,独坐在看台中。
寂寥的身影与周围人头攒动的景象对比,显得格外孤单。
他一壶酒喝完,起身拿酒,却见正前方的桥上跑过一对男女,那男的挺拔矫健,紧紧的牵着女孩儿的手,女子边跑边笑,侧过头看男子的脸时,双眼如星子一般明亮。
那赫然就是狄仁杰和古闺秀。
豆卢钦望白天在感业寺外和古闺秀置气而走,心中本就不爽快,如今见古闺秀跟狄仁杰出来看灯,更是生气,想着她先前明明说太忙了不想看灯,如今怎的就这样欢快?
当下提了酒壶就追二人而去。
古闺秀随狄仁杰跑到护城河的另一边,这里因离皇城城墙太近,平日有侍卫看守,百姓寻常不敢过来,但今日因是过节,两岸都开放了,依然无人来,却成了看灯的绝佳之处。
“哇,这里看花灯,果然清楚,河里的灯影也好看。”古闺秀是真心赞叹,古时没有电灯,除了天上月光的亮光,就只剩花灯的亮了,倒影在河中,如梦如幻,让人着迷。
狄仁杰见她开心,也很欢喜,说:“你这么喜欢花灯?回头我帮你做,我儿时常帮弟弟妹妹们做。”
古闺秀嬉笑道:“小孩儿的玩意儿我才不要,过节看看就好啦。”
狄仁杰却把这个事情记到了心里。
两人正说笑,豆卢钦望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追了过来。古闺秀眼尖,招呼道:“嗨,世子,你也发现这看灯的绝佳之地啦?”
两人白天虽然置气,但因没什么具体的矛盾,古闺秀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一笑而过,开开心心的跟豆卢钦望打招呼。
豆卢钦望见她跟没事儿人一样跟自己说话,一时想要责问她,却不知如何开口,闷在了那里。
狄仁杰看他醉醺醺的,身上的酒气连自己这个喝过酒的人都觉得熏人,上前拿他的酒瓶,说:“你怎么喝了这样多的酒?再喝就醉了。”
岂料豆卢钦望大手一挥,说:“不要你管我,我今天‘高兴’,我想喝!”
狄仁杰不知他的心事,又劝:“就算再高兴,也得节制一下。”
古闺秀往日里一直觉得豆卢钦望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也没往旁的想,顺势问道:“你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说出来也教我们一起开心一下呀。”
豆卢钦望以为她故意激自己,酒气涌上心头,脱口就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出来看灯,却跟他一起出来?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载你骑马,却和他手牵手?”
明明是自取其辱的话,豆卢钦望却因醉酒,不管不顾的问了出来。
他这话将狄古二人吓了一跳,意识到还牵着手,急忙把手甩开。
古闺秀面红耳赤的说:“你这人怎么乱说话?从早上开始就不大正常,我不想跟你说话了,等你明天救星了,我们再说!”
说罢,羞愤的便要离开。
但豆卢钦望没有得到说法,哪里肯放她走,上前拉她肩膀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你告诉我?”
古闺秀一面掰开他的手,一面说:“我没有讨厌你,你喝多了!”
喝多的人一向都觉得自己没有喝多,豆卢钦望竟然顺着古闺秀的手,强把她拽到身边,向小孩子吃醋般说:“许他牵你的手,我也要牵!”
古闺秀双手被他捉住,心中大急,狄仁杰眼见着豆卢钦望发了酒疯,上前拉他说:“世子,快松开古小姐。”
豆卢钦望见到狄仁杰插手,更是不满,嚷嚷道:“你凭什么管我,你走开。”
喝酒之人不知轻重,豆卢钦望又是习武之人,他一掌推开狄仁杰,竟然让他挺不住脚步,连退数步,眼见着要掉进河中!
古闺秀趁他推人时,挣脱出来,见狄仁杰有险情,伸手去救他,可是人拉到了,但狄仁杰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怎是古闺秀拉的住的?
两人竟然齐齐坠入河中!
这皇城外的护城河修的极深,边缘又是石板砌的,光滑无比,幸而狄仁杰和古闺秀都会水,没有出大事,但是怎么也上不了岸。
豆卢钦望见两人落水,心中大惊,酒已醒了一半,连忙喊御林军来救,好半天才找到绳子,将两人从护城河里捞起来。
从水里起来的两人狼狈不堪,古闺秀更是心中窝火,跺脚说道:“豆卢钦望,你发的什么酒疯!”当下扭头往回走。
豆卢钦望自知理亏,想要赔罪和关心,无奈酒未全醒,加之着急,什么都说不出。
狄仁杰拍了下豆卢钦望的手臂,说:“你早些回家,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说吧,我先送闺秀回去。”
说罢,三两步追上气急而走的古闺秀,一路劝慰着回去了。
第四十一章 主隆恩(9)
古家众人见古闺秀和狄仁杰浑身湿透了回来,急忙问出了什么事。古闺秀只说看灯的人太多,她和狄仁杰不小心被挤下河去,古爹爹虽然不信,但看古闺秀情绪不好,也不追问,急忙让人准备热水给他们。
狄仁杰把古闺秀送回家,用干毛巾略擦了一下,告辞回驿站。他出了门,在街口便看见豆卢钦望站在那里,不由得大惊。
他上前去,豆卢钦望抢在他前面开口说:“今晚我酒喝多了,对不住你们了。”
狄仁杰心中虽然感觉到他不单单是喝多了的问题,但心结之事不好追问,只哈哈一笑说:“我才知道世子喝了酒会发疯,以后我可不灌你喝酒的。”
豆卢钦望见他能够说笑,心中一轻,知道他是不会为落水之事介怀了,但想到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喜欢古闺秀的心思,狄仁杰必定是了然的,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古小姐她还好吗?”
狄仁杰说:“你今晚言语唐突,她恐怕有些生气,不过闺秀并不是小气之人,你明天给她赔个不是也就过去啦。”
豆卢钦望心下想到,古闺秀与狄仁杰直呼姓名,而与自己是“小姐”“世子”的称呼,亲疏早已表现出来,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注意,还一门心思的觉得自己跟古闺秀很亲密呢?
他估量错了两人的关系,今天一而再的言语无状,终是惹的她生气啦。
他心中惨笑两声,从未觉得如此失落,想了一瞬,对狄仁杰说:“我是没脸再见古小姐了,我的歉意就劳你替我转达一下。”
狄仁杰惊讶道:“啊?不至于此吧?”
豆卢钦望说:“我早就接到调令,要去江南大营报道,只是牵挂着一些事迟迟没有动身,如今时限将至,我要出发啦,就不再去惹古小姐生气了。”
“原来如此,但之前没听你说起过啊。”狄仁杰若有所思的说着。
豆卢钦望要调去江南大营的事是真的,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只因古闺秀还在京城,他想多跟她待些时日,却不料酒过情伤,陡生事端,闹的现在如此尴尬,便想着一走了之罢了。
狄仁杰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让他早些回去,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但豆卢钦望执意不肯走,呆呆的站在路口,遥望着古闺秀的家门。
见他如此,狄仁杰心中也不是滋味,叹了口气。他的立场说什么都不方便,便由得他独自在这里风露立中宵了。
到了第二日,古闺秀心中已不生气了,只是想着豆卢钦望的言行举止,大概猜出他的心意,满心苦恼的想着若他今日来道歉,该怎么才能避免尴尬。可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豆卢钦望半个人影,到了下午,不禁有些生气起来。
傍晚,狄仁杰过来吃晚饭,席间见古闺秀闷不做声,待到饭后把她喊到一旁问:“闺秀,世子来找过你没有?”
古闺秀气呼呼的说:“他端着架子,哪里肯来找我?道歉更是奢望了。”
狄仁杰叹道:“我昨天回家时,看到他站在你家门口,只怕是站了一晚,没想到他真的没进来。”
“啊?”古闺秀惊讶极了。
狄仁杰将昨天跟豆卢钦望的对话转述给他听,说:“他怕惹你生气,让我代他道歉,说是马上就要去江南大营,就不见你了。我今天特地去找芮国公打听了一下,他果真是要去江南的,明天一早就出发。”
古闺秀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万万没想到,朋友一场,他竟是要不告而别。
狄仁杰看了看她的神色,说:“今天时间尚早,你跟我出来一趟吧。”
古闺秀问道:“去哪里?”
狄仁杰说:“世子此去军营,待回来时,你定是已回并州了,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你们今天若不能当面道别,日后定要引以为憾的。”
他这样一说,古闺秀也觉得她和豆卢钦望说不定再也见不着了,他既然不好意思来见自己,她就找他去!
“好,我们这就找他去!”
两人半夜去芮国公府怕惊动芮国公,便由狄仁杰前去把豆卢钦望约出来,说是临别前再喝一杯。豆卢钦望念到与狄仁杰并肩查案等等情谊,出来与他话别,但进到酒馆见古闺秀坐在里面,当即惭愧的红了脸。
豆卢钦望被狄仁杰按着坐在座位上,与古闺秀面对面坐下,他有很多话要说,但看着古闺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古闺秀绷着脸说:“我还没有问罪于你,你却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豆卢钦望低声道:“我羞于见你。”
古闺秀见他这般可怜,脸上不再装样子,“噗嗤”笑着说:“一个男子,脸皮竟然这样薄,倒显得我厚脸皮了。我知道你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处处待我好,为我着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说不好意思,也是我愧于接受你的好,但我总想着,我们把彼此当做挚友,若太过推辞,倒显得生分,也显得小气,你说是不是?”
古闺秀为了不让豆卢钦望尴尬,把一切归于友谊。豆卢钦望也不愿从此不跟古闺秀来往,既然古闺秀主动给他台阶下,他自然顺势而下,说:“是我小气,也是我把你想的太小气了,是我不该。我在这儿将昨天和今天的错,一并赔了,还望古小姐不要见怪才好。”
古闺秀瞪着大眼睛说:“昨天落水的事倒也算了,你今天打算不辞而别的错才是大错,分明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光赔罪可不行!”
豆卢钦望说:“你说怎样,我都依你。”
古闺秀想了想,说:“我早就不想喊你‘世子’啦,若你许我喊你‘豆子’,那就是真的把我当朋友,我才原谅你。”
豆卢钦望惊愕的看着她,心中觉得“豆子”这个称呼怪异,但显得亲密,自然答应下来。
古闺秀看了看狄仁杰,又说:“我们三个朋友一场,早该把虚礼放开一些,你是小杰,你是小豆子,你们都可以喊我的闺名,这样才对嘛。”
豆卢钦望指着狄仁杰说:“小杰?小姐?哈哈哈,相比之下,我的小豆子可要好太多啊。”
狄仁杰脸色微红,却不介意,说:“你既然如此喜欢小豆子这个名字,那以后我保管喊的你听厌为止。”
因这些昵称,三人的气氛为之一松,纷纷笑闹起来。说笑间,狄仁杰依旧喊古闺秀为“闺秀”,豆卢钦望却要喊的跟狄仁杰不一样,决定喊她“秀儿”。换了称呼,三人的关系显得又进了一层。
古闺秀又问豆卢钦望出行的事准备的如何,要去多久之类的,三人话别,聊到三更才散。
待各自回到家,豆卢钦望心中舒畅不少,虽然他对古闺秀的喜爱之情让古闺秀用友谊敷衍过去,但关系比之前更近一层,欢喜之情大于失落之意,终于安下心踏实的准备到江南大营去。
狄仁杰则对古闺秀的胸襟大为叹服,却也陡增了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先前觉得古闺秀对他格外关心一些,如今想来,只怕是自己将她的热情大方会错了意,倒惹的这一晚没有睡好。
第四十二章 主隆恩(10)
自豆卢钦望离京南下,古闺秀在京城只余狄仁杰这个朋友,两人走动更为频繁。平日里,狄仁杰早出晚归,古闺秀并不问他到底在替皇上做什么事,只在吃穿上顺带着照应着他。
狄仁杰处处受古家照顾,感激之余,会在晚上帮他们做一些铺子里的事,开铺子所需的文书、证件,基本都是他去衙门跑下来的,为古家省却了不少麻烦。
这一晚古家众人吃了晚饭后,古爹爹早早就睡了,狄仁杰问古闺秀:“伯父是平日累到了吗?怎么天还未黑就躺下睡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古闺秀摇头道:“不是的,他们今天半夜要去鬼市扫货,所以现在睡了,晚上才有精神。”
狄仁杰点了点头。
古闺秀问他:“你帮皇上做事还需要多长时间?我家的铺子快开张了,等生意做起来了,我就回并州了,你呢?”
狄仁杰叹了口气,说:“皇上交代的差事有些棘手,牵扯较深,我虽有些头绪,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眼下正是为难,若一直这样没有突破,真不知何时才能完结。”
古闺秀见他这般苦恼,劝道:“总会查清楚的,别着急,横竖家里没什么急事,我就等你一段时日,我们一起来京城,该一起回去才是。”
狄仁杰也不放心她独自上路,她愿意等他,他自然高兴,只是想着该快点把事情做完才好。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散了休息,狄仁杰因记得古爹爹半夜要去鬼市扫货,所以第二日一大早就来古家帮他们整理卸货,好叫古爹爹早点去补觉。
有狄仁杰帮古闺秀整理,古爹爹笑呵呵的说:“那货物就交给你们,我和你周伯伯下去歇息了,人老咯,熬夜熬不住啦。”
古闺秀说:“你们快去歇着吧,我们整理就行,等会儿喊你们起来吃午饭,我给您炖汤喝。”
古爹爹高兴,笑着睡去了。
古闺秀带着狄仁杰到库房,指着几箱货物说:“这些都是从鬼市买回来的货,我现在需要把他们入册分类,并初步估价,然后派人送回并州的古玩店去。我来验货,你来入册吧。”
狄仁杰取来笔墨,按照古闺秀所描述的记录下来。这几箱货物名目众多,有铭刻、漆器、玉石、古钱币、书法、瓷器和雕塑。
古闺秀一一看下来,须推测出处、质地、工艺、背景等各个方面,整理入册的时候还会顺带给狄仁杰讲一些古董的各种知识,狄仁杰在旁听了,更是对古闺秀的眼光和学识感到佩服。
古闺秀从最后一个箱子里抱起一个花瓶,上下左右看了半天,说:“白梅青瓷越窑窄口花瓶,一品宫瓷,釉色青翠,釉光莹润,洁净素雅,色泽艳丽,估价二百两。”
“越窑一品宫瓷?”狄仁杰UU小说一顿,疑惑的看向古闺秀。
古闺秀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低声说:“没错,这是御用的瓷器,也不知是怎么流落到宫外的,这些东西入手之后要送出京城才能卖,外头很多人都想要宫里的用品,能卖个好价钱的。”
狄仁杰问道:“倒卖宫中物品,没人管吗?”
古闺秀说:“在明面上卖自然有人管,但是鬼市里有不成文的规定,不得问货物来源,也不得查货物去处,自有一套体系,官府里想查也查不到的。虽然鬼市里的货物大多来源不正,但是一经出手,货物就洗白了,我上次问过我爹,他说法典里有那么一条,具体怎样说的我记不得了,大致意思是说在交易中保护善意的第三方,这个你能理解吗?”
狄仁杰点点头,他熟知法典,知道古闺秀说的是对的,哪怕黑市里的物品是偷盗抢劫来的,但第三方通过市场正规买卖入手,那么他所得的物品,就会得到律法的保护,即使是追查,也是当初的售卖方赔付被偷盗者的损失,不会追究到他们身上。
狄仁杰神色凝重,放下毛笔从古闺秀手中接过白梅青瓷花瓶,问道:“闺秀,你同我说句实话,你觉得这个花瓶,是从哪里来的?”
古闺秀知道自家是“善意的第三方”,并不怕被追查,说:“你看这个花瓶底部和瓶口内侧,虽然印章被刮花了,但是依然可以看出,这的的确确是越窑皇家窑口里出来的东西,理应是供给宫内使用的,大概是被宫里的宫人偷出来买卖的吧。”
狄仁杰追问道:“经过你手的这种瓷器,有多少?”
古闺秀回想了一下,说:“有三四十件了吧。”
狄仁杰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只是经过你手的就有这么多,何况流落在其他人手中的?若是简单的偷盗,会有这么多?”
古闺秀先前并没有往深处想,现在听他这么讲,警惕的问道:“宫里发生什么事啦,是不是跟你查的事情有关?”
狄仁杰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需要古闺秀的帮助,便不再隐瞒,同她说:“皇上刚刚登基之时对国库进行了大力清理,发现左藏、右藏的账目多有不对,特别是左藏库物,缺口巨大,大理寺调查之下,捉出偷盗国库的窃贼左武候别驾卢文操,以及与他串通的左藏令等人。可是犯人虽然捉到,但货物钱财无一追回,全都不知下落。那卢文操一个小小别驾,竟然敢偷窃国库巨资,还能够把所盗之物藏匿的不见踪影,皇上疑心还有幕后之人,但碍于皇家和大臣的压力,草草结案,他私下找我,便是想让我把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捉出来。”
古闺秀没想到是这样的大案,问道:“你怀疑这些瓷器就是国库里的东西?”
狄仁杰点头道:“左藏掌钱帛﹑杂彩﹑天下赋调,我去查过账簿,贞观十三年邢窑上贡的瓷器与皇上登基时越窑烧制的瓷器,两批共计八百余件,全都不翼而飞。另有对不上账的钱帛、赋税共计二百余万两!”
“天呐,这么多钱!”古闺秀惊呆了。
这么多钱,招兵买马都够了,难怪李治非得查个水落石出。
但古闺秀转念一想,皇家和大臣都阻止李治继续查下去,必然是另有乾坤,不禁为狄仁杰担心起来:“虽说有皇命在身,但是这个案子真的可以查吗?”
狄仁杰叹气道:“我自然知道查下去的凶险,但是此事关系重大,皇上又对我寄予厚望,我怎么也要尽力去办。何况,我看皇上的意思,也并不是不管不顾的要把全盘抖出来,他现在需要的是证据,以图后计。”
古闺秀虽然有些担心,但她知道狄仁杰的命运,知道他现在会安然无恙,也就不过分忧虑了。她寻思道:“等我爹睡醒了,我向他问清楚鬼市的事,他买了好几次瓷器,应该都是从同一个人手中买的,应该查得出线索。”
狄仁杰高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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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主隆恩(11)
狄仁杰和古闺秀把货物整理完,待到吃午饭古爹爹起床时,问他瓷器是从哪个商人手中买的。古爹爹也算是老江湖了,他们一追问,古爹爹反问道:“你们要查什么?”
狄仁杰觉得要调查此事,需要古爹爹的全力帮助,便避重就轻的说:“国库里丢了很多财物,您从鬼市上买回的一些货物恐怕就是国库里丢的那些赃物,皇上命我追回物资,所以想知道您这里可有什么线索?”
古爹爹是生意人,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他本该缄默不语,但想到古闺秀,寻思道,若帮皇上把赃物追回,等他日古闺秀站到皇上面前,也许能得到几分亲睐,对古闺秀的未来是极好的。
“这里头的事,我本不该同你们讲,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要小心行事,仔细筹划,不然打草惊蛇,想再找到那些人,可就找不到了。”
狄仁杰凝神道:“伯父请讲。”
古爹爹说:“给我提供货物的是一个叫做刘侩的人,他早年在吴王府做过小厮,但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撵了出来。这人平日里喜欢结交各种人物,他利用在吴王府认识的那些人,做起了黑市的生意。我跟他有旧交,这次进京无意在黑市里遇上,才搭上线,你们若要找他,去黑市的玉石摊上找,他的摊子上总是挂着一面“牛角”的小旗子。但若想查他的物资来源,只怕有些难,他自被赶出吴王府后,为人疑心重,小心又谨慎。”
古闺秀觉得刘侩之前只是个小厮,他能够拿到国库的货物,上头必然还有人,于是追问道:“爹,你知道刘侩上头还有谁吗?”
古爹爹摇头道:“这个就不能问啦,是我们生意人的规矩。”
狄仁杰得到了这个线索已大喜过望,连忙说:“这已经够了,剩下的我自己去查就是,不为难伯父了。”
古闺秀与他商量道:“我跟你一起去一趟鬼市吧,你不懂其中的门道,若是独自去,只怕要被胡侩看出来的。”
古爹爹忧心道:“闺秀,你还是不要去了。”
狄仁杰也说:“是啊,你别去了,你也知道其中有凶险的。”
古闺秀却不依,说:“咱们家买了赃物,虽说按法典不应该被追究,但他日若真的被查出,有我们在其中出力,皇上也不会为难我们,有备无患啊。”
古爹爹想了半天,说:“若你非去不可,你戴上面巾乔装一番吧,那里不是你女孩子家能抛头露面的地方,再把杨威带上我才放心。”
古闺秀答应道:“好啊,我上次从波斯商人手中买的面巾,正好有用处了。”
商议好了之后,当夜午时,狄仁杰就带着古闺秀和杨威出发了。
午夜露重,古闺秀身披暗紫色带帽大斗篷,脸上戴着银色面巾,整个人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可谓是保护的十分周全。狄仁杰也换上了薄皮坎肩和小羊皮靴,戴了顶毡帽,看起来有几分像胡人。
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三人走在静悄悄的街头,按照古爹爹提供的信息往鬼市寻去。
他们兜兜转转,从朱雀大街上转入西南面的通济坊,在坊内的小码头上雇了一艘小船,顺着通济河往下,出了水门急转向北,待上岸过后,绕过一片树林,就看到了笼罩在外城郭阴影下的小集市。
古闺秀感叹道:“这地方还真是不好找,若非熟悉其中门道的人,哪里知道京城脚下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狄仁杰看到集市中的人个个都戴着大帽子,或是披着斗篷,说话小声,行走如鬼魅,不禁有几分警惕,叮嘱古闺秀道:“你跟紧我,轻易不要出声,更不要抛头露面。”
古闺秀点点头,跟在狄仁杰身后,由杨威护着,慢慢靠近过去。
鬼市中的铺面又小又挤,铺子里只点一盏昏暗的油灯,连货物都不容易看清楚,更不消说人脸了。
鬼市中多数都是卖玉石古玩的,鬼市的店家只在旁看着,并不招揽生意,狄仁杰做样子一家家逛过去,时而跟古闺秀低声商量。
待走到一家挂着“牛角”小旗子的摊位面前时,狄仁杰和古闺秀放慢了脚步细看起来。乍一看去,这个小摊子跟其他摊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卖的都是些零碎玉石和一些伪劣的瓷器。在棚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里头,也不知是睡是醒。
古闺秀估计这个人就是胡侩了,于是从摊子上捡起一个白瓷笔洗,略有抱怨的对狄仁杰说:“谁跟我说鬼市里能买到好东西?都是骗人的,你看这瓷器粗糙,一家不如一家,想给爹爹挑个像样的生辰礼物都挑不到,枉费我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狄仁杰心领神会,接着说道:“传言也许是真的,可能是我们没找对地方,再耐心看几家吧。伯伯那么喜欢瓷器,寻常的东西怎么送得出手?若实在找不到,我回头托人南下,怎么也得花高价买个好东西回来孝敬他老人家。”
两人故意在摊子面前说这些,果不然,刘侩“嘿嘿”笑了两下,低声道:“两位朋友,想要上等的瓷器,这鬼市里并不是没有,只是看你们出不出得起价了。”
古闺秀立即说道:“你这是在小看我们吧?我从不怕东西贵,就怕东西不好,若你拿得出好东西,我定然给得出你要的价。”
她这话说的极为嚣张,胡侩听了这些便觉得是个大金主送上门了,不好好赚一笔怎对得起老天爷的眷顾?
“看这位小姐如此有眼光,必然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一般的物品我就不拿出来献丑了,若你真的有意买,我拿个物件出来,你开个价。”
胡侩转身进棚,捣鼓半天,从一个箱子里抱出一个白釉绿彩枕,说:“小姐,你看这个物件,这可是邢窑的一品贡瓷,一般人弄不到的东西,送长辈绝对好,您说值什么价吧。”
古闺秀结果瓷枕对着月光仔细瞧起来,这个瓷枕枕面中央以绿彩绘四朵菱形花纹组合成大菱形图案,四角又各绘小朵花纹。瓷面光洁,小巧雅致,的确是不错的瓷器,只是……
古闺秀“呵呵”一笑,对胡侩说:“你果然是欺负我们年纪小,当我没见过世面呐?”
胡侩脸色一变,问道:“小姐什么意思?”
古闺秀道:“这个瓷枕虽然质地和工艺都不错,但绝不是邢窑贡瓷,去市面上寻一寻不用花五十两就能买到,并不是什么难的一见的好东西。”
胡侩狡辩道:“小姐您自己不识货,怎能说这不是邢窑贡瓷,你看这底面,还有邢窑的盖印呢!”
古闺秀见他欺负人,说:“我见过的好东西只怕比你卖过的东西都多。邢瓷类银,瓷白如雪,朴素淡雅,很少带纹饰,你这绿彩枕哪里是邢瓷?何况,若真是贡瓷,你又岂敢留着盖印不抹去?你若有好货,尽快拿出来给我瞧,我是诚心求宝物,你也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别再这样磨磨蹭蹭的试探我,本小姐可没时间跟你耗下去。”
胡侩心中暗惊,眼前的少女看身量听声音,年纪并不大,怎么眼光这般犀利?看来是忽悠不过去了。再者,听她说话,似是极懂其中门道的,他便大着胆子说:“若小姐诚心要买,就等等我,我去拿个东西你看,你必定是极喜欢的。”
古闺秀故意厉害的说:“若再诓我,我非把你摊子掀了不可。”
胡侩“嘿嘿”一笑,转到棚子后面往黑暗里钻去。
古闺秀对杨威使了个眼色,杨威即刻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主隆恩(12)
见刘侩取货去了,古闺秀小声对狄仁杰说:“希望他能够相信我们,拿出真的贡瓷。”
狄仁杰笑着说:“你刚才演的这么真,他必然是相信了。”顿了一下,他又说:“你凶起来还挺凶的。”
见他取笑自己,古闺秀道:“还不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少不得要唬一唬他。我演戏演的投入,你不帮我,还在旁边看我笑话,小心我不帮你了!”
狄仁杰连连赔罪。
两人等了许久,古闺秀险些要怀疑刘侩弃摊而走了,他终于带着一个箱子回来了。
他拍拍箱子得意的说道:“小姐,这里头的东西保证能入你的眼。”
古闺秀迫不及待的去打开,一尊青釉莲花尊躺在箱子中。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刘侩见她如此表情,一方面得意,一方面惊叹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个行家,瞧出这莲花尊的价值了。
他从棚内取出油灯又点了两盏,让古闺秀看的更清楚一些。
古闺秀小心的抱起莲花尊,对着光仔细观看。这个莲花尊高两尺,长颈鼓腹,自上而下有十一层饰纹,分别是飞天、宝相花兽、蟠龙,及瓣尖向外卷的莲花瓣。莲花尊通体青绿秞,集贴、印、堆塑、刻划、模印、浮雕等多种装饰技法于一体,是极为珍贵的珍品!
“这……这是北朝贡瓷!”古闺秀爱不释手的说道。
北朝时期佛教盛行,这件莲花尊使用了飞天、宝相花、菩提叶、莲花等佛教装饰题材,正反映了当时佛教艺术对北方陶瓷的影响。而这件莲花尊的工艺复杂,制作精致,加之添有蟠龙等纹样,非皇家不可用,必然是贡品了。
刘侩听她一语点中,想到这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他可不能因她年轻而怠慢她,便说:“小姐眼力真好,这正是北朝皇家贡瓷,想必小姐也知道,北朝遗物因战乱留下的没有几件,这件物品的价格,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古闺秀连连点头道:“这东西我要了,你开价吧!”
刘侩沉思了一下,想到她是行家,不敢乱开价,但是又想再试试她的斤两,于是说:“看小姐这么喜欢,八千两您拿走吧。”
古闺秀眉头一紧,这东西固然是好东西,可八千两也太高了,她说:“这东西本是无价之宝,但要看它放在哪里。如今它流落进鬼市之中,我无意追究它的来路,但凭良心说,此件出价五千两足以,你莫不是又要欺我?”
刘侩心下一惊,这女子不仅眼力好,估价都这样准,实在是让他无半点空隙可钻。
“五千两……这也太低了一点,此物我得来不易,您再添一点吧。”
狄仁杰在旁听了半天,心中忽生一计,说:“这位老板,我们今夜出来,未料到能遇见这样的珍品,银子并未带在身上,不如这样吧,你今天中午带着这个莲花尊到熙春楼来,让我们再仔细瞧瞧它。价钱我们到时候具体再议,如何?”
刘侩有些犹豫,离开鬼市去酒楼里交易,实在是有些坏了规矩。
狄仁杰佯装忐忑的对古闺秀低声说:“这样一笔大的支出,半夜三更哪里支得出钱来?”
古闺秀见他也演起戏来,便力求逼真,说道:“可是今天如果不买下,回头让别人买走了怎么办?再给爹爹找这么合适的生辰贺礼,可就不容易了。”
刘侩看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样貌俊美,言语间是诚心要买,便说:“你们想回去拿了钱再买也行,不过明天看货的地方,要我来定。”
狄仁杰见他答应,按捺住心中的欣喜,说:“好,你说个地方,我们去找你也可。”
刘侩说:“这条通济河上游就是西市,在西市河边有个稻香酒舍,我们午时在那里见,如何?”
“稻香酒舍?我们于京城不是很熟,不难找吧?”狄仁杰问道。
刘侩一听,更放心了,原来是外地人,他笑呵呵的说:“不难找不难找,那酒舍是我兄弟开的,酒馆门口挂着和我这摊上一样的一面小旗,在河边一眼就能看到。”
三人约定好了再次见面的地点,狄仁杰便带着古闺秀离开了。他们在小渡口等到前去查探的杨威,古闺秀问他跟着刘侩去取货可查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杨威说:“鬼市后面有个马棚,刘侩在那里骑了一匹马往西奔去,我怕打草惊蛇,不敢雇马,只得远远的跟在后面。他骑马到三里外的一个农庄里,从地窖里取出一个箱子,然后折回。在他离开后,我去农庄里查探了一下,里面住着十来个人,还专门有人守夜,看着不像是庄稼汉,倒像是专门守地窖的护卫。”
古闺秀和狄仁杰相视一望,心里都明白,那个农庄大概就是他们私藏赃物的一个窝点了。
古闺秀问狄仁杰:“现在怎么办?”
狄仁杰说:“你忙了半夜,我送你回去歇着。那农庄我会派人盯着,现在还不是惊动他们的时候。”
古闺秀问道:“那明天中午呢?”
狄仁杰说:“明天少不得还要请你跟我去一趟稻香酒舍把戏给演完。”
古闺秀点头答应。
两人从小渡口坐船回家,午夜幽静,只听得船桨划水的声音。船儿轻摇,古闺秀长时间没有熬夜,眼下已瞌睡连连,不一会儿就靠着船篷睡着了。
狄仁杰见她如此辛苦,心下实在不忍,只恨自己不懂古玩,没办法独自跟刘侩斡旋。
在船儿驶进水门时,河道的风口突然卷来疾风,带起闺秀脸上的面纱往河里飘去。狄仁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面巾,暗自庆幸抓的及时没让面巾落水。
他回头看闺秀,只见她侧着头睡的正香,大斗篷垂在头上遮住了她的额头和眼睛,面巾掉下之后,露出如玉的脸颊和红唇,看的狄仁杰怦然心动。
狄仁杰心中一紧,拿着面巾的手也觉得炙热无比。他不敢再看古闺秀,扭过头去看河道两旁如困兽伏卧的建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船儿驶到城内的通济坊,几人要上岸,狄仁杰制止杨威叫醒古闺秀,轻声说:“我来背她回去吧。”
杨威略有些迟疑,但想到自家小姐跟狄仁杰向来亲密,连古老爷都没有说什么,他更不好说什么了,于是搭手将古闺秀扶上了狄仁杰的背。
等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古闺秀从床上醒来,惊愕的自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想到同行的狄仁杰和杨威都是男子,定然是他们把睡着的自己弄回来的,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待到午时差两刻,狄仁杰带着马车来接古闺秀。
古闺秀招呼杨威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万两现银抬上马车,狄仁杰却说:“银子我这边已准备好,怎能让你冒这么大风险。”
古闺秀略惊讶,不想狄仁杰一人在长安能弄到这么多钱。她心底其实有点小打算,她是真的想买下那莲花尊,所以这钱她花的不犹豫,但狄仁杰现在不要她出这钱,可见是莲花尊买不着了。
待她坐上马车,见车内还有一人,不禁有些惊讶。
狄仁杰介绍道:“这位是魏柯魏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助我们查案的。”
古闺秀同她行礼,在外人面前不再多言。
狄仁杰与魏柯正在说此次的案情,魏柯介绍道:“根据狄大人提供的线索,我已派兄弟去查过稻香酒舍,那酒馆主人是刘侩的妻弟,以前同是在吴王府当差,后来刘侩盗窃事发被赶出来,连同他的家人都受到波及,他们一家索性都离开,在西市做起小生意,日子过的不太如意,前两年,刘侩突然以他妻弟之名开了一家酒舍,生意虽不是特别好,但是有些常客每隔几日就会去,那些常客多是各个官邸侯府的管事,算得上是小有脸面的人。”
古闺秀好奇的看着魏柯,真是不得了,短短一上午,摸清楚这么多底细来,皇上身边的人果真不简单啊。
狄仁杰拱手道谢,说:“经魏大人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清楚多了,今天中午就有劳你和其他兄弟了。”
魏柯点头,不再多言。
狄仁杰怕古闺秀不知其安排,同她说:“一会儿你只管当做正常买卖跟刘侩谈价钱,买下莲花尊之后,我们再有意透漏出还想买其他藏品的意思,引他上当。”
古闺秀了然道:“放长线钓大鱼嘛。”
狄仁杰听她这个比方说的贴切,笑着说:“就是这样。”
【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四十五章 主隆恩(13)
长安有两大集市,东市和西市。
东市为手工作坊区,西市为市场区,古家新开的质库就在西市之中,离稻香酒舍并不是太远,狄仁杰一行人坐马车很快就找到。
刘侩一早就在酒舍中的窗户后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见狄仁杰与古闺秀坐着华丽的两匹马宽棚车而来,马车上却没有姓氏官牌标示,更确定他们是外地来的商户人家,心中放心多了。
狄仁杰进店之后对店小二说是来谈生意的,店小二立刻将他带到了里间与刘侩见面。
昨天半夜黑灯瞎火中,彼此双方看的都不是很清楚,如今白天见面,少不得重新打量一番。
只见刘侩穿着深色酱色长袍,釉黄的脸上还能看出极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可见是长期熬夜的人,身体不太好。而刘侩则是略带惊异的看着他们,心中只道,这对男女相貌俱佳、气质出众,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儿女,必定是大金主,他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就飞走了。
刘侩急忙将两人客气的请入座,笑着说:“二位如约而来,这里粗茶淡饭,难免要怠慢了。”
狄仁杰说:“吃饭倒是其次,我们为了莲花尊而来,不知老板带来了没有?”
刘侩点头道:“东西自然带了,那二位的钱可筹齐备了?”
狄仁杰笑着点头说:“我们今天早上同家中长辈商量了此事,长辈得知觅得一尊北朝莲花尊,心中欢喜,立即拨钱让我们买下。又说,鬼市中能觅得这样的宝物,必然还有其他好物件,若有好的,让我们一并买下。晚辈得到这样的嘱咐,觉得十分为难,我们昨夜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样一件莲花尊,哪里还买得到其他宝物?”
刘侩眼中一亮,听得这样的话正合他意,便说:“宝物自然难得,可是也绝不是没有,若少爷小姐真心想要,我帮您想想办法。”
狄仁杰脸上大喜,说:“当真?”
刘侩说:“我手上的货可能入不得两位的法眼,不过我在鬼市这些年,多多少少认识一些朋友,我帮您张罗张罗,五日后的晚上,请二人再来鬼市一趟如何?”
狄仁杰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对了……你怎么称呼?”
古闺秀在旁听他们讲话,心想狄仁杰还真是小心谨慎,明明知道他叫“刘侩”,竟然从头到尾没有露出马脚,还故意问他怎么称呼。
刘侩说:“大家伙儿都叫我刘大,你也这么喊我吧。”
说了这些话,刘侩重新把莲花尊拿出来,古闺秀出面跟他谈了一会儿价,刘侩想到以后还有生意来往的,便退步了一些,最终五千五百两把这尊古物拿下。
狄仁杰命人从马车上将现银搬下来后,与刘侩说好五日后在鬼市碰头,带着古闺秀离开。
在马车上,古闺秀注意到魏柯不见了,便问他去了哪里。
狄仁杰说:“魏大人带着人已经在稻香酒舍附近潜伏下来,这五日里,刘侩跟哪些人见过面,说过哪些话,必定能查的一清二楚。”
古闺秀惊叹道:“真厉害!”
狄仁杰说:“那当然,他们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干将,皇上能将他们借给我用,实在是给我行了很大的方便!”
两人正聊着,马车外有人敲车窗,狄仁杰探头出去,重新进来后脸色变的严肃了不少。
“闺秀,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刚才在稻香酒舍你都没有动筷子,我们找地方吃了饭再回去吧。”
古闺秀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事,便依着狄仁杰的安排来做。
马车带着他们在西市转了一圈,最终在熙春楼停下,狄仁杰要了包间之后,请古闺秀大吃一顿。待饭吃完,狄仁杰还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有人送来了两套衣服进来。
狄仁杰递了一套男装给古闺秀,说:“胡侩派人跟踪我们了,你把这个衣服换上,我们悄悄从后门走,把人甩掉。”
古闺秀吓了一跳,没想到胡侩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
她在屏风后面换好装束,俨然是个贵公子的模样,而狄仁杰则换上小厮的衣服,给她做了跟班。
看着彼此的易装,两人都笑了起来,等古闺秀打着扇子悠哉的从后巷走出时,果然没人跟出来。
狄仁杰将她送回家,叮嘱她小心一些,他还有其他线索要查,就先走了。
如今好再来质库已开张做生意,因为质库在长安并不普及,所以开张初期古闺秀建议古爹爹在市场上找一些京城当地的小青年,编一套说辞,让他们把好再来质库以物当钱的行当说给人听,现在人多的地方,间或都能见到替古家宣讲的人。
开张这几天,生意虽说不上好,但有百姓前来问询,这已是个好兆头。
古闺秀回到家中之后,留在铺子里帮忙接待咨询的人。她这边刚送走一位想典当活牛羊的老爹爹出门,眼角瞥见有人在外面缩头缩脑的窥视。
她心中一惊,心想难道是刘侩的人跟踪过来了?要是被他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怀疑起狄仁杰的身份和目的?
她急忙进屋找到杨威说:“杨大哥,铺子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你快去看看,最好能把他捉住,别让他跑了!”
杨威提起精神说:“大小姐,你且等着。”
只见杨威蹲下用力一跃,胳膊攀上墙头,脚下连踢几下,整个人就翻出了墙外。他从街道后面绕到正面,果然见到一个瘦弱的男子躲在隔壁铺面的墙根下,对着好再来质库探头探脑。
杨威瞧瞧走过去,一把提住那个男子的后脖子,喝道:“哪里来的小贼!”
瘦弱男子吓的大喊道:“哎呀妈呀。”
杨威二话不说将他提进院子,按在古闺秀面前给她审问。
古闺秀见这男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样子,心下有些犯疑,不像是刘侩一路人。
她紧张的问道:“你是谁?干什么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偷看?”
男子细声道:“我……我只是路过!”
古闺秀见他不承认,语气加重了几分,说:“你再不老实,我让我家护院把你狠狠揍一顿!”
杨威十分配合的大力“喝”了一声,男子紧张的缩着脑袋,看向杨威的眼神十分害怕:“你们敢……你们要是打人,我、我一定报官!”
古闺秀心中道奇,这人还敢报官?难不成是她误会了?
但她眼睛一闪,看到男子胸前塞了一个长长硬硬的东西,像是一跟棍子,于是说道:“你身上带着棍棒,肯定不坏好意!杨大哥,把他的武器缴了!”
杨威上前要搜他的衣服,男子抱住胸前,大喊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但他岂是杨威的对手?杨威三两下拨开他的手,将他怀里的东西搜了出来。
古闺秀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副画卷!
她心下有些忐忑,难道这男子是想来典当画卷却又拿不定注意?她却把他当贼给捉了进来。
“这……杨大哥,你先松开他,让他起来。”古闺秀狐疑的说着,并伸手去扶这男子。
她一手拿着画卷,弯下身时手上滑的很,整幅画卷因重力一下子铺展开。
杨威在旁的位置看的真切,他一见到展开的画,惊讶的说:“大小姐!这是你的画像!”
古闺秀低头一看,这副画上的女子似乎就是她!
不对,不是她,画上的女子梳着双环高髻,身穿流云广袖襦裙,在牡丹花从前执扇扑蝶,端的明丽鲜活,她可没有这样打扮过。可是若说不是她,画中人与她的眉眼却像极了,传神的样子于她此刻无疑,也难怪杨威张口便说是她的画像。
古闺秀双手拿起画卷仔细端详,只见画的右上角写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是西汉描写李夫人的《北方有佳人》,题在了画卷之上,落款的刻章却是“临风”二字。
古闺秀看着画中的女子,隐隐觉得觉得跟自己很有关系,便问瘦弱的男子:“这是谁的画像?”
男子心虚的说:“反正跟你不相干。”
古闺秀指着画像说:“这女子跟我长的一样,你拿着这个画到我家门口,却说跟我不相干?”
男子被问的急了,带着哭腔说:“小姐您就放我走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您回头就知道了,可是小人现在什么也不能说,您就饶了我吧!”
古闺秀见他求饶,笑着说:“我又没打算将你怎么样,你走吧,这画我先留下了,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还给这画的主人。”
这下男子更急了,忙说:“不可不可,这画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古闺秀有意逼他吐露点真相出来,故意为难道:“我偏不给,门敞着,你要走自己走吧。”
男子犹豫了片刻,一脸的哭相,最后竟然咬牙走了。
“哎,你这么就走了?”
男子头也不回的溜之大吉,古闺秀拿着画像回房,放在桌上仔细端详起来。
“北方有佳人……佳人难再得……这画里的人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临风’又是谁呢?”
沉思着,忽的听耳边传来敲门声。
“闺秀,你在房里吗?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