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主隆恩(14)
古爹爹来到古闺秀的房中,一眼就看到了她放在桌上的画卷。他伸手拿起画卷,专注的看了半晌,最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古闺秀从未见过爹爹如此忧愁的样子,爹爹在他心里一直如年轻小伙子一般有活力,有时候还像老顽童,能够嬉笑着应对绝大部分问题,此时,他却满面愁容。
古闺秀连忙问道:“爹,您怎么了?”
古爹爹放下画卷坐到桌边,招手让她坐到身旁,说:“来,爹有话对你说。”
古闺秀依言坐下,看着古爹爹严肃而带着伤感的神情,不敢出声。
“闺秀啊,你娘走的早,你大概忘记她的样子了吧?看,这画像上的人就是你娘,你跟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古闺秀心里早有这样的猜测,但得到古爹爹的证实,她还是有些惊讶的:“这是娘的画像吗?刚刚拿画的男子是谁?爹你认识吗?”
古爹爹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似是下定决心说:“你娘是京城人氏,大概是你外家的人见到你的长相,怀疑你的身份,派人前来探听的吧。”
“我的外家?”古闺秀疑惑的问道。
古爹爹点头道:“你娘原本是京城有身份的人,但因为一些原因,跟家里断了联系。爹爹这次来京城,除了做生意,更主要的是想联系上你娘的家人。爹打算让你跟他们相认,以后跟他们生活,他们有权有势,肯定能给你安排一个极好的婚事,让你享尽荣华,无忧无虑。你以后大概不能再跟着爹爹生活了,爹爹舍不得你,又怕你怪我,但想着我的乖女儿这么懂事,一定能够理解爹爹的苦心……”
古闺秀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婚事磕磕碰碰这些年,一直没个着落,古爹爹把她看的精贵,不愿意她嫁给寻常人家,可有身份的人,却又看不起古家的商户身份,再三考虑之下,古爹爹便想起了她那个从来不曾管过她却有身份有地位的外家,想让古闺秀借着外家的光环,嫁个好人家,谋个下半生的幸福。
爹爹这样为她精打细算,她怎么会怪他?只是,事情会这么简单?
古闺秀抓着古爹爹的手臂说:“爹,我理解您的用心,可是若我的外家真能对我好,我娘当初又为何会跟家里断了联系?他们这么多年为何又从来不联系我们父女?只怕京城的大户人家肯定是看不起我们这般生意人,若是这样,我投奔了他们,能有什么好?我跟着您过的很好,婚事我一点也不急,您何必为我做这样的打算?”
古闺秀心里猜测,当年大概是她娘跟她爹是真爱,但是碍于门庭差距,她娘跟着她爹私奔了。既然父母的婚姻得不到家族的认可,家族又凭什么接受她?她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她不愿意去受别人的冷眼,更不愿意因为荣华而放弃父女之情!
古爹爹却摇着头说:“你娘当初是迫不得已,后来心里受着委屈,她是骄傲又刚烈的女子,自是不愿意低头,这才跟京城里的闹僵了,他们不知道我们爷俩的存在,若是知道了,早就接你回去了。你看,他们这不才听到一些风声,就派人拿着画像来看你了。”
古闺秀心中犯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外家不知道有她这么个外孙女可以理解,怎么连她爹这个女婿的存在都不知道?那当初就不是因为私奔咯?
“爹?娘当初到底跟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古爹爹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说:“有些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讲吧,爹爹现在还不知道你外家到底是什么态度,待弄清楚了,再全部告诉你。你先好好想想爹说的话,做好心理准备。”
古闺秀看着古爹爹背手走出去的声音撒娇道:“爹,不待这样的,您话说一半这让我心里怎么安生!”
古爹爹没有回头,古闺秀又喊道:“爹,不管怎样,我不会舍下你一个人去过好日子的!”
古爹爹背影一顿,仰头笑着说:“好女儿,爹爹没白疼你!”
他笑着走向前院去了,古闺秀在房里对着娘的画像却不是滋味。
她看着画中的人自言自语道:“娘,爹对我说的这些话怎么像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分开一样?就算跟外家相认,难道就不能继续跟爹一起生活吗?如果他们不接受爹,我也不会接受他们的……”
接下来的几日,古爹爹总是有意避开古闺秀,像是要把她推开一样。这让闺秀十分着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穿越而来能够成为古爹爹的女儿是她莫大的幸运,若是生在旁的人家,她未必能够得到这样的宠爱,更不用说获得这样大的自由度。现在古爹爹为她着想,想把她送入富贵人家,可那样的生活必定会失去自由,这是闺秀无法容忍的,她必须给自己找到出路。
在思考之后,她决定帮狄仁杰再谈一次“古董生意”,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并州,回去之后,京城的这一切,跟她就没关系了!
“杨大哥,帮我准备马车和行李,我们三日后一早就回并州!琬碧,我们上街买东西去,你说我们带什么东西给胡掌柜和洪大哥好呢?胡掌柜年纪大了要补一补,我们买点补品给他吧,洪大哥的话,就买些笔墨好了,他们一定会喜欢的。你说我们突然回去,会不会吓他们一跳?”
她故意大声的在院子里说着这些话,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让众人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她又不像是开玩笑的,在她重复命令之下,杨威只好准备起回程的行装了。
琬碧随她上街,想来想去,忍不住问她:“大小姐,我们真的是要回去了吗?”
古闺秀点头道:“是啊,我不喜欢待在京城了,我爹想把我永远丢在这儿,我得早点回去,我才不要听他的安排。”
“啊?老爷为什么要把小姐永远丢在这儿?”琬碧皱着眉头忧心的问道。
古闺秀叹气说:“因为他觉得这是为了我好啊,可是我不是这样认为的。”
琬碧听不太懂,但她能够感受到小姐很不开心,于是立即说道:“不论小姐在哪,我永远跟着您!”
“最喜欢你啦!”古闺秀掐了掐琬碧的小脸,她因为跟着古闺秀吃的好,已长出些肉了,变成了非常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两人在街上扫了一堆的货,准备回去送给家乡的众人。
买完东西回到家门口时,一个带着竹帽的大和尚冲着古闺秀喊了声:“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古闺秀见周围没旁的女施主,驻足问道:“大师是在叫我?”
和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说:“是的,小僧观女主面善似有佛缘,有几句话想问女施主。”
古闺秀“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说“不是吧,这个年头都有出家人下山招摇撞骗啦,你下一句是不是想问我生辰八字,又想给我算个命呀?大师,我不信这个,您找错人啦。”
说完,她拉着琬碧的小手向家里走去,任那和尚在后面喊她也不理。
大和尚望着她的背影,连唱数声“南无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拨的飞快,看起来心情相当的不平静。
古闺秀快步进门,正巧碰到古爹爹出来找她。她冲古爹爹晃了晃手上的礼物,说:“我回家给大家带的东西都买好了,爹你有什么想带回去的东西吗?”
古爹爹叹气道:“闺秀,你又何必这样,你明知道爹是为你好的。”
古闺秀假装生气道:“爹你也知道我是不愿意跟你分开的,你却要把我往别去撵。”
古爹爹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又是喜欢,又是不舍,又是头疼,犹豫之间,听到一声佛号,转头看到大和尚站在街角。
他神色微紧,对古闺秀说:“逛了半天,你快去歇歇,准备吃晚饭了。”
“嗯。”古闺秀不做他想,径直进院。
古爹爹在门口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却朝大和尚走去……
第四十七章 主隆恩(15)
古闺秀既然决定回并州,便在吃晚饭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狄仁杰。
狄仁杰最近跟魏柯在查东西,忙的不行,但这几日吃晚饭时,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古闺秀跟古爹爹之间的不正常。古闺秀突然说要回并州,在饭桌上他不方便细问,待吃了饭,单独拉她到一旁,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古闺秀自己都没弄明白她和爹爹口中的“外家”是怎么回事,便没有把详情讲出来,只说:“并州铺子里有些事儿需要我赶回去,我等不了你啦,等你忙完京城的事,我们过年并州再见吧。”
狄仁杰皱了皱眉,她的话一听就不太真,但她既然不肯吐露实情,他也不好追着问,只说:“你一人回去,数百里路千万要当心。随我来的家仆中,有两个身手好的,我让他们陪你回去。”
古闺秀连忙摇头道:“不用啦,有杨大哥在,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看你最近查的案子不简单,你的家仆自然留给你用。”
狄仁杰坚持道:“有魏大人的人在,我的家仆哪里派得上用场,就当是随你回去给我家人送家书的吧,你别推辞了,好叫我放心。”
古闺秀微微有些脸红,她回家而已,狄仁杰这么不放心做什么?
她笑着点了头,又问起案子的事情。
狄仁杰说:“魏大人的人马日夜埋伏在刘侩身边,刘侩为了准备供应给我们的货物,联系了不少人,魏大人尽数跟踪下来,其中有一支眼线果然查出了紧要的东西,只待我们明天午夜去跟刘侩碰面,就要行动。”
说到这里,狄仁杰的神情略微有些不满意,说道:“明天晚上因要带你一同前往,我本不打算当场行动,但是魏大人那边却查刘侩明晚会带一个关键人物一同前往,若错过这一时机,恐怕就要打草惊蛇了。我实在是怕生出事端惊吓到你。”
古闺秀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怎么就经不住一点事啦?先前在并州跟你一道也算是遇到过一些风浪的,你就别担心我啦。”
狄仁杰想想也是,但这次行动比以往危险,他仍旧难以完全放心。
待到次日深夜,狄仁杰和古闺秀换上之前的行装赶赴鬼市,魏柯带人扮作押送现银的人等在护城河边。
狄仁杰如上次一般找到刘侩的小摊,刘侩见他们来,笑着说:“少爷小姐真守时,子时刚到你们就来了。”
狄仁杰抱拳道:“我们来了,现银也准备好了,不知道你的货可准备好了没有?”
刘侩脸上笑着说:“自然是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只是货物颇多,还请二位随我来。”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驴车,“少爷、小姐请,其他人有劳在这里等等吧。”
杨威不安的看了古闺秀一眼,古闺秀知道魏柯另外安排了人盯梢,倒不担心安全问题,便安慰似的对杨威点了点头,让他留在鬼市,跟押送银两的人一起等在河边。
刘侩驾着驴车带二人去仓库,正是之前杨威打探到的那座农庄。
他们的驴车刚到,一个褐衣老者从农庄的屋里走出,站在院子中央,不缓不急的打量着古闺秀和狄仁杰。
古闺秀见此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通身的气场依旧十分强大,一双眼睛扫到她身上,不禁有点让人莫名心虚,估摸着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当家管事。
狄仁杰已跟刘侩说起话来:“刘大,不知这位老人家怎么称呼?”
刘侩已满脸堆笑的说:“这是卫老,这次您要的货,全都要经他的手,寻常生意卫老从不出马,但这次二位说是要的货很多,还是识货之人,卫老便说要来瞧一瞧。”
狄仁杰笑着上前跟卫老行了晚辈礼说:“晚辈向老人家问好了,深更半夜的您竟然亲自来一趟,晚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咱们不如早些看了货物,也好让老人家早点回去歇息。”
卫老见他开门见山,也不耽搁,对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说:“开仓吧。”
年轻人带着众人走进农庄里面一间看似普通的柴房,两个彪形大汉正盘坐在柴火堆旁边,看到众人,当即站起来肃穆的站着。年轻人对他们示意,大汉立马动手搬柴禾,不过片刻,地面上就露出一个地窖的木门入口。
年轻人上前开了锁,放下通往下面的木梯,刘侩举着火把带队,众人鱼贯而下。
因光线不足,古闺秀看不清地窖有多大,但是入目全是整齐的红木大箱,整齐的堆放着,一眼看不到头。
卫老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这里的货物可说是应有竟有,就是不知二位要些什么?又带了多少银子?”
狄仁杰说:“家中的长辈对杂彩生意格外感兴趣,就请卫老挑些好的给我们看看,至于银子,您不必担心,五十万现银已在护城河边候着了。”
卫老心中暗暗心惊,能拿出五十万现银的可不是寻常人。
起初他接到刘侩的信息,说是有人要购买大量古物,问他可否把仓库里的货物出一些出去,因这里面的东西来路都不正,要大量卖出的话有些危险,他本不想同意的,但主公最近在银两上有些短缺,少不得要洗一点脏货出去,考虑之下,他决定自己亲自来看看。
没想到还真是来了个大户,这样大的口气!
五十万现银……就算是京城最大的两家钱庄,几天之内也不一定调动得来这么多钱,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说现银就在外面候着。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觉得应该提前派人查一查才是。
不过就算他提前去查,也查不到什么信息,这笔银子是皇上特许从国库里借支出来的。
卫老对身边的年轻人说:“去,把南北朝的那批珍贵瓷器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古闺秀听了眼睛一亮,之前刚买的莲花尊就是南北朝的珍品,卫老口中所说的如果是跟莲花尊同一批的货物,东西绝对不会差。
等两个大汉把两口箱子搬到她眼前打开时,她不由得吸了口气,好家伙,里面装的是鸡首龙柄青瓷壶、黄釉宫廷乐舞图瓷扁壶等等前朝皇家御用的瓷器!
狄仁杰看古闺秀两眼放光,便知道这些东西有来头,于是问道:“怎么样?”
古闺秀有点兴奋的说:“如果是真品,绝对是好东西,南北朝皇家御用的瓷器!不过我要验一下才能确定。”
卫老见这小姑娘识货,有点意外。
狄仁杰趁机说:“卫老,家妹别的东西懂的不多,却在古玩上颇有研究,可否让她验一验货?”
卫老点点头,古闺秀立刻小心的伸手把瓷器抱了起来,仔细的端详着瓶口、瓶底、内胆等细微之处。
“卫老,这次我们除了想买古玩,还想买一些上等的瓷器,如果是宫窑出的最好不过,不知你这里有没有?”狄仁杰问道。
卫老略有余味的说道:“你们胃口倒不小,我这里有一些邢窑和越窑的瓷器,你去看看吧。”说完便指示年轻人带狄仁杰去地窖里面看货,而他则借口地窖太闷,出去喝口茶去。
到了外面,卫老对身边一个矮个子吩咐道:“去护城河边查一查押送银子的是哪个钱庄的,最好能打听到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份。”
矮个子领命而去。
卫老在农庄里喝着茶,心中越发不安。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家不多,数得上号的大商户他都有接触,可没听说出了这两个年轻人物。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地窖里的货物挑选的差不多了,卫老又让胡侩带着他们去看其他货物,把古闺秀和狄仁杰拖在了里面,而派出去打探的人迟迟没有回音。
他等的有些急了,估摸着是不是发生了意外,正准备让人封地窖抓人时,矮个子回来了。
“查出了什么?”
矮个子在他耳边低声说:“押送银子的那队人马很面生,既不是哪家钱庄的,也不是镖局的。我想过去打探,但他们纪律十分严格,不许生人靠近,看样子,像是自家养的府兵。而且……”
卫老见他吞吞吐吐,不满的说:“有什么话快说。”
矮个子说:“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小的超近路回来的路上,在农庄外发现了埋伏的三个人,他们手上拿的是军器监专门为李家军打造的双锋刀……”
“当真?”卫老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李家军是李靖南征北战带出来的亲兵,理应驻扎在荆湘道兵屯,而不会出现在京城,那些拿着李家军双锋刀的人,极有可能是李家的府兵!
“没想到他们是李靖的人!”卫老心情复杂极了,他不明白将门之人为何会伸手古玩脏货的买卖。
卫国公李靖去年逝世,李家虽有三子,但功业比起李靖,相差甚远。想到这些,卫老摇了摇头,想那一代武神逝世后,后人就做起这等自损门庭的买卖。
只是,不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另有内情?
他的神色沉了下来,李靖功高盖主却能够安然终老,说明皇上对李家的态度格外不同,那李家做这些事,会不会跟皇上有关系呢?
再想到这些货物的来路,他心中大呼不好,立刻对矮个子说:“去跟下面的说,这些货不卖了,将那位少爷和小姐快快送走!送走他们,你们也速速离开,让胡侩跟农庄的人把货物转移走。”
而后自己脚也不停,喊上贴身仆从立刻驾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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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主隆恩(16)
狄仁杰和古闺秀正在跟胡侩议价,数额巨大,所以谈的有些艰难。
狄仁杰见胡侩一副做不了主的样子,便说:“我们不如上去找卫老,他应该能做主吧?”
正这时,矮个子下来请众人上去。
待到爬出地窖,矮个子立刻变了脸,说东西不卖了。
胡侩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知道四十多万的现银到手边就要飞走了,心疼的不得了。
而狄仁杰却知道他们大概是打草惊蛇了……
他担心再拖下去会有危险,佯装生气的样子对胡侩发了一通脾气,带上古闺秀就要离开。
两人刚走到农庄门口,远处突然传来了打斗声,不消片刻,农庄里立刻涌出二十余名大汉,向发生打斗的地方冲去。
深更半夜的城郊,刀剑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让人心惊。
古闺秀被狄仁杰护在身后,小声问他:“是魏大人动手了吗?”
狄仁杰却觉得不对劲,之前他与魏柯商量好了,为了确保古闺秀的安全,会在她离开农庄之后,他们再动手抓人并收缴赃物。
发生了什么,让魏柯临时变卦了?
一个信号弹突然升上天空,瞬间照亮了半片郊野。
这是魏柯在请求护城河边的支援!
见形势不好,狄仁杰不作他想,拉起古闺秀就向外跑去。好在事发突然,农庄里的护卫全都冲向发生争端的地方,竟无人管他们。
路上碰到匆匆赶来的杨威,狄仁杰将古闺秀交给他们,嘱咐他们先回城,便折回农庄去了。
古闺秀回到家,担心狄仁杰的安危,根本睡不着觉,又拜托杨威折返回去打探消息。
很快杨威就打探到消息回来了。
他说:“农庄的那个卫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提前要溜走,被魏大人带人拦下,但是突然杀出三个埋伏在农庄外的人跟魏大人打起来,这才惊动了农庄上的护卫,三拨人好一阵乱斗。等魏大人召集人马将另两路人马都控制下来后,才知道埋伏在外的是卫国公府上的府兵,他们以为马车里坐的是小姐您,看有人拦车,才出手相助。”
古闺秀听的满头雾水,诧异的问道:“你说卫国公府的人是为了帮我才出手的?”
杨威点头,问道:“小姐您认识卫国公府的人吗?”
古闺秀反而问道:“卫国公是谁?”
杨威说:“卫国公是李靖李大将军,他去年仙逝,卫国公的头衔本应世袭给李将军的长子李德謇,但他因先承乾太子的事情连累,被流放到岭南,去年因李将军去世才得到赦免,如今迁到吴郡去了,世袭封号的圣旨至今留中未发。”
李靖是个大人物,被神化的托塔李天王,她当然知道,只是,跟她什么关系?
“李家如今还有什么人?”
杨威说:“李将军的二子李德奖在龙武军中效力,官至中护军。”
古闺秀琢磨了一会儿,惆怅的说:“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啊,他们保护我做什么?”
杨威说:“这也是奇怪,李家的这些人和事都是魏大人告诉我的,他问我们可认识这些人的时候,狄大人也说小姐您大概是不认识,却猜不透其中有什么缘由。问李家的府兵,他们什么也不肯透露。”
古闺秀又问:“狄大人和魏大人现在在做什么?”
“农庄里的事需要善后,听说抓了那个姓卫的老头,加上地窖的罪证,案子就明了了。而且狄大人说明天会带着那几个府兵去拜访李护军,查一查他们为什么跟着小姐。”
古闺秀点了点头,让杨威早点下去歇息。
待到她一个人在房里,结合这几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一些事,渐渐想出了一些眉目
之前拿着画来偷窥她的男子、生母的往事、父亲口中所说的外家……她猜测到,母亲该不会是卫国公府的人吧?
如果真如她所猜的这样,李家知道了她这个外孙女的存在,偷偷派人跟踪保护她,也就说得过去了。
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显赫的身世,难怪父亲会想让自己认亲!如果成了李将军的外孙女,她的婚事真是不用愁了。不过,再显赫又怎样?她所认的亲人,唯古爹爹一人而已。
想着这些,她脑海里又乱糟糟的,不过这些只是她的猜测,具体怎样,还是等着狄仁杰明天见过李府的人再考虑吧。
她如此反复折腾,直到天亮鸡鸣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到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她喊来琬碧问道:“狄大人今天来过了吗?”
琬碧服侍她起床梳洗,说:“还没有来,不过他派人来传过话,说是晚上要来,请小姐务必在家等着他。”
古闺秀点头,看来狄仁杰的确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爹爹呢?”
琬碧说:“老爷中午出去赴宴去了,还没回来。”
“赴宴?”
琬碧说:“老爷是被狄大人的人请走的。”
“好吧,我爹回来了或者狄大人来了,你就来告诉我。昨夜没睡好,我头疼的厉害,想再歪一会儿。”
古闺秀其实并不是头疼,她只是有点紧张,看样子她的身世晚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她一个穿越之人,生身父母是谁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她一点也不想发生巨变。她跟古爹爹在一起生活富足,而且有足够的自由和自主权,但……若她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的人生可就不是她说得算的了,莫说嫁人,只怕她的言行举止都要被条条框框限制起来!
这可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还是不要认亲,就当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比较好!
如此想着,她的信念更坚定了。
夜幕四合时,古爹爹终于回来了,跟他一起的除了狄仁杰,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长相威严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个和尚!
古闺秀看着那个和尚,觉得有些眼熟,略一细想,这不就是两天前在家门口遇见的大和尚吗?
见她一脸错愕,大和尚面露愧色的念了声佛号,低下了头。
古爹爹叹了口气,叫上古闺秀一起,请几人到客厅坐下。
“闺秀,你还记得爹爹前几天跟你说的话吗?爹爹现在就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
四个男人都盯着古闺秀看,仿佛怕她经受不住冲击倒下一般。
古闺秀却镇定的说:“爹,其实我不关心我的身世,我只知道是你一个人把我带大,你永远是我爹爹。但是事情既然已经浮出水面,你们总要让我知晓,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古爹爹欣慰又激动,说:“你喊了我二十年的爹爹,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但是我不是你父亲,你的生父是这位,空忏大师。”
古闺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和尚,强行忍住才没有惊讶的叫出声……她分析了好几天,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个和尚!
这可真是劲爆啊。
大和尚看着古闺秀,目光闪动,似是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像是无言以对。
古爹爹又说:“而你母亲,是太宗之三女,汝南公主。”
真是一波惊吓不够,又来一波补刀,古闺秀彻底无语了。
公主跟和尚,这哪跟哪儿呀?
第四十九章 主隆恩(17)
“你生父在出家之前,是卫国公府的三少爷,与你母亲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只待向皇上请旨就可成婚。怎料贞观四年突厥降唐,先皇为安抚有功的突厥小可汗苏尼失,要将你母亲下嫁给她。你母亲自然不从,带了两名护卫偷偷逃出宫,奔向西北军中向你父亲求助。但你父亲却说圣旨难违,要将你母亲送回宫。你母亲伤心欲绝,半路上带了护卫又逃走了。我就是当时的护卫之一,另一个是你杨大叔……”
古闺秀惊讶的看着古爹爹,没想到他只是母亲的护卫,而杨威的父亲也是,难怪杨家父子一直这么尽心的保护自己。
古爹爹仿佛陷在回忆里:“你父亲只怕怎么也没有料到,你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她抗旨不愿嫁给突厥人,且私自逃宫,若是被捉回去,你定然是生不下来,我和你杨大叔也会被砍头。于是我们护着她隐姓埋名,四处逃跑。直到你六岁那年,宫里的人又找到她,我们慌忙逃走时,马车出了意外,幸而宫里的人不知道公主已生了女儿,只带了公主意外身亡的消息回宫复命,至此,没了宫里的搜寻,我们才在并州安定下来。”
原来是这样。
古闺秀低下头,心里不是滋味。她的母亲出身高贵,但又这么可怜,她喜欢的男子不能保护她,却害得她颠沛流离一辈子,到最后也不得善终。
这样的父亲,他们竟然还指望她相认吗?
她抬起头,看向空忏大师的目光充满鄙夷和责备:“所以呢?你们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空忏大师嘴唇微抖,手中的佛珠拨的飞快,却回答不了古闺秀的质问。
一直坐在旁边的男子替他开口说:“孩子,我是你的二伯。你父亲对当年的事很后悔,自你母亲逃走,他一直在找她,六年从不曾放弃,直到最后得到公主的死讯,他才心灰意冷遁入空门。我们李家亏欠你们母女太多,现在我们既然找到了你,自然是想给你好的生活,弥补你母亲的遗憾。”
若说古闺秀之前不愿认亲是因为对自身处境的考虑,那么现在,是她替生母的不甘,她一腔怨恨的说道:“你们当初若不是四处寻找我娘,死都不肯松手,她又怎么会出意外?你们现在想要在我身上弥补?那真是想多了,我不会接受你们的好,也不会原谅你们,你们走吧,我现在过的很好,不需要你们。”
见古闺秀发怒,空忏大师进屋这么久,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当年的种种,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贫僧在汝南公主去世时,只觉得尘世间已无任何意义,唯有在佛祖面前忏悔一生,才能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实在不知她为我诞下一女,不然我绝不会让你在外受苦。现在古护卫将你送回,你就是我余生唯一的意义,我已向方丈说明,我很快就会还俗,我会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
古闺秀刷的站起来说:“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们!我只有一个爹爹,他养我、哄我、疼我,而不是你这个害死我娘的人。”
古爹爹见她激动,上前劝道:“闺秀,不要这么对你父亲说话,他纵使有错,但毕竟是你的生父,而且这么多年,他对你母亲的心意没有改变,是我和你母亲误以为宫中的人要捉拿我们,不知道是你父亲在找她,不然也不至于此……”
听古爹爹说这些,古闺秀瞪圆了眼睛,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去了。
大概是早就料到古闺秀会生气,所以李家的人对她的抗拒不觉得意外,他们中午就已谈好,等告诉她真相后,就让古爹爹慢慢劝导闺秀,他们相信血浓于水,迟早有一天会相认的。
古爹爹叹了口气,对一直沉默的狄仁杰说:“你去看看闺秀吧,她听你的劝。”
“是。”
狄仁杰走出客厅,心情也很复杂。对于这样猛然揭开的秘密,他尚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何况是闺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茫然的来到古闺秀的屋外,他还没想好说词,但见古闺秀已让琬碧端来饭菜,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你还没吃晚饭吗?”狄仁杰走进去问道。
古闺秀嘴巴里塞了满嘴的饭,说:“我一天都没吃,饿死我了!”
“嗯,那你快吃点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饭是要吃的。”
古闺秀点头,都没有空跟他说话。
狄仁杰见她一碗饭很快见底,把想了半天的说辞慢慢讲出:“若你母亲还在世,看到你父亲这么后悔,一定会原谅他的。就算是心中有怨念,但是为了你着想,也应该会不计前嫌,毕竟,你是他的骨肉。”
古闺秀把碗递给琬碧:“添饭!”
狄仁杰见她不搭腔,知道自己没找到切入点,于是换了角度去说:“若我是你,心中也会生气,你现在不想理他们就暂且把事情放一放,不要去想它,这种事,任谁也不好接受。”
古闺秀依旧不说话,待吃完第二碗饭,又问琬碧要第三碗。
狄仁杰瞪大了眼睛看她塞下第三碗,等她要第四碗时,终于忍不住阻拦下来:“吃这么多会撑坏的!”
“我饿!”古闺秀嚷到。
狄仁杰不让琬碧添饭,皱眉说:“你生气了就这样折腾自己?再吃就要吐出来了。”
话音刚落,古闺秀就跑到门外,把刚刚吃的三大碗全给吐了出来。
“你!你看看你,这是何苦?”狄仁杰气的不行,让琬碧去煮些清粥,亲自倒水给古闺秀漱口。
“才知道你有这样的怪癖,生气了就暴饮暴食?”
古闺秀这么折腾了一番,随着刚刚的呕吐,好像把郁闷的气息也吐了出来,她这才苦着脸说:“我很伤心、很生气!我伤心是因为我娘太惨了,竟爱上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把自己一生都给赔了进去。而我生气是因为我爹爹跟着他们一起说我,我看他是打定主意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一定觉得我是拖油瓶了!”
她心里带着怨念,回想到古爹爹这么多年的照顾,便觉得他的有些纵容和爱护不是因为爱她,而因为她是公主的女儿,所以要依着她。当父女之情变成主仆的忍让,她就觉得特别特别失望,好像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一样。
狄仁杰见她是因为这个怄气,立即劝道:“古老爷这么做肯定是为你好,李家是名门望族,你祖父是卫国公,祖伯父是永康公,祖叔父是丹阳郡公,加之你母亲是汝南公主,这样的身份,这一生再也无忧。”
古闺秀这时候却像闹脾气的小孩,撅嘴说:“我不稀罕那些。他们有的我不需要,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
狄仁杰想问她想要的是什么,但古闺秀已瞬间转开了话题问道:“你为我的事跟李家的人纠缠了一天,皇上让你查的案子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狄仁杰也是记挂了一天:“已经可以确定昨天搜缴的货物就是左藏丢失的那些贡品,农庄里的相关人员已抓获,至于究竟是谁偷了国库,我和魏大人心中已有数,明天会进宫面圣,让皇上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说的晦涩,但古闺秀心中明白,这八成是吴王幕后指使人做的。
这案子若再查下去,那可不得了,皇上刚刚登基,就算是想问吴王的罪,只怕也不容易,多半是借着此事敲打吴王一番便作罢的。
而且就古闺秀所知,吴王李恪还有几年可活,没这么快就倒台。
于是她对狄仁杰说:“此案牵扯的深了,若皇上说查到这里为止,你就别一根筋往下查了,多半会吃力不讨好的。”
狄仁杰惊讶她还有这样审时度势的眼光,笑着说:“好,我记住你的提醒了。我也想早点把这个案子结了,安安心心的回家过个年。”
第五十章 主隆恩(18)
隔日,狄仁杰进宫面圣,他将查案的经过、证人、证物尽数上奏。
之前狄仁杰要魏柯派人跟踪刘侩,查出刘侩联系的人都与吴王有些间接的关系,有的是经营着吴王的产业,有的是跟吴王身边的人有关系,不管是哪一种,每年都会向吴王府上缴大量的银子。而在农庄抓住的卫老,更是吴王府的外府管事之一。
特别是这次在农庄地窖里收缴的货物与左藏丢失的物品名单相当大程度的吻合,更直接的说明了问题。
皇上面色沉重的看完之后半晌不语,直到最后说了句:“朕知道了,此事暂且按下不发,你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狄仁杰和魏柯自然领命,守口如瓶。
正要告退,皇上突然说:“狄仁杰,你办事深得朕心,大理寺有个主簿的空缺,你年后就调进京替朕做事吧。”
从八品的并州法曹,升迁至七品的大理寺主簿,虽然升迁很小,但是从地方调到京都,特别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被皇上钦点,这是皇上在嘉奖拉拢他,他当即谢恩领命。
不过他心中难免忐忑,自己不过是遵从旨意查明真相,到最后也未能为皇上分忧,这份圣恩他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当他和魏柯从两仪殿退出时,他神色依然有些郁郁。
魏柯见他不喜且忧,问道:“狄大人为何面有忧色,可是不愿意离乡进京?”
狄仁杰解释道:“不是,能得皇上器重钦点进京,这是何等荣幸之事,只是我并未立功就这样升迁,难免会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魏柯呵呵笑着说:“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这次的案子特殊,皇上心中一直有疑问,但大理寺、刑部、御史三司因各种原因,都说已查无可查,特别是长孙大人,一直劝皇上不要大动干戈影响社稷的根基。而你不仅帮皇上办了他心中牵挂许久的事,还能够从鬼市之中查出真相,这就是你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你分寸拿捏的好,该禀告的如实禀告,不追问的一个字也不多问,皇上登基时间短,身边正缺这样的人,提拔你一点也不奇怪。”
魏柯是皇上的心腹,从皇上还是皇子时,就是他身边的亲随,他肯这么坦白的对狄仁杰说这样一番话,多少代表了一些皇上的心意,狄仁杰听了心里也就有底了。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狄仁杰向魏柯请教道:“皇上说此案按下不发,那我们已经捉拿的卫老、刘侩等人该怎么办?”
魏柯说:“随便治他们一个偷盗、倒卖的罪行把他们丢进大狱,不用我们操心,外边的那位自然会想办法杀人灭口。皇上警醒那位的目的达到了,又不会造成社稷动荡,待时机成熟时,,那位的罪行再一并清算。”
狄仁杰受教了。
他以前读圣贤书、学律法,查案办事依法依据,但在这种事情的层面上,这一套仿佛都不能用了。
当天中午,吏部关于狄仁杰的调遣公文就发往并州,古闺秀得知这个消息时有些惊喜,也有些失落。
“那你还回并州吗?”
狄仁杰点头道:“自然要回,当初进京面圣并不知要被调遣,衙门里的事都没交代下去,我要回去把事情交接好,还要跟爹娘辞行,年后再到京城任职。”
古闺秀说:“那正好,我也要回并州,我们一起尽快出发吧。”
“你还是要回并州吗?”狄仁杰以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回并州的事会耽搁下来,却不知古闺秀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回并州,离卫国公府远远的。
古闺秀用力的点头:“我回并州的车马早就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能启程?明天午后赶得及吗?”
“这么匆忙?”狄仁杰略诧异,但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只需要跟我二叔知会一声,就是明天早上出发也来得及,只是你可跟你爹商量好了?”
古闺秀表情别扭的说:“我回家他还能不许吗?”
狄仁杰便说:“那好吧,我们明天午后出发,我这段时间我处处受你们照顾,我先去向古老爷道个谢、辞个行吧。”
古闺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让琬碧带狄仁杰去见古爹爹了。
古老爷这段时间仿佛苍老了几岁,狄仁杰向他辞行时,他听说闺秀明天会跟他一起出发回并州,连连叹气的说:“没想到闺秀在这件事情上这样倔强,怎么都不肯跟他生父相认。她坚持要回并州,我又不能将她关起来,只能先依着她,也许她离开京城静静想一想就想通了。”
“但愿如此吧。”
狄仁杰虽如此说,但他却觉得古闺秀外柔内刚,心里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会原谅她的生父。
他又担心的问道:“古老爷您是要继续留在京城吗?您没打算一起回并州去吗?”
古爹爹说:“宫里的燕太妃娘娘知道了闺秀的事,最近应该会传我进宫问话。我必须把闺秀的事情说清楚,宫里才会认可她的出身。当年汝南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燕太妃最疼爱她,若闺秀也能得到燕太妃的认可,那就太好了。”
闺秀也是皇家的血脉,得到皇家的认可的确是件重要的事。
“原来如此,可到时候燕太妃如果要见闺秀,她不在京城却又麻烦了。”
古爹爹说:“到时候宫里传旨接她进宫,就由不得她任性,她迟早还是要回京的,所以我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先回去。”
狄仁杰恍然大悟,古爹爹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这样他就不用额外担心了。
可真到出发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初冬午后,古家的两辆马车在大门前准备待发,狄仁杰向古爹爹、周掌柜道别后骑上马,正要扬鞭出发,却“咦”了一声,又跳下马来。
古闺秀坐在马车里,见半天都不走,心里难免打鼓。她已好些天没有同古爹爹好生生的说一句话了,是不是该下去道个别呢?
琬碧却突然从外面的车辕钻了进来,说:“小姐,那个、那个卫国公府的三老爷要跟我们一起去并州!”说完她很为难的抓了抓头,不知道这个称呼合不合适。
古闺秀没有对她隐瞒身世,所以琬碧知道那人是小姐的生身父亲,但小姐不肯相认,她也不敢直呼他老爷。
古闺秀面色一沉,掀起车帘悄悄往外看去。
空忏大师已脱去僧袍,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袍子,腰间系着白玉的腰带,头上因剃度没有头发,扎了一块方巾之后,带了一顶黑色的硬脚幞头。他一人一马,就要这么跟着古闺秀去并州。
“这么快就还俗了,是受够了佛门的清苦,早就想还俗了吧?”因为心中有气,古闺秀故意恶意的揣测着。
空忏大师……不,应该是李德淳李三爷,正在跟古爹爹说话:“我也想去看看闺秀长大的地方,还有汝南离开的地方……”
古爹爹原来是侍卫,而李德淳曾是军中校尉,如今李德淳还俗,古爹爹在他面前不自觉的就站直了身子,略低着头听他说话。
古闺秀看着这幅不平等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在古闺秀打量他们的时候,李德淳正巧看向古闺秀,古闺秀刷地放下车帘,不愿跟他对视。
李德淳心中苦涩,提步走到马车车窗边,说:“闺秀,听说你要回并州,你养父在京城一时走不开,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古闺秀不想让他跟着,但是拒绝肯定没用,这大路朝天开,谁愿意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她索性装作没听到,并不答应他。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李德淳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身对古爹爹点了点头,说:“那我们这就走了。”
古爹爹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很不是滋味。
周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手带大的女儿,现在要交还给他父亲,心中难受吧?走,我们喝两口去。”
古爹爹摆了摆头:“以前是我们想偏了,不知道宫里早就原谅了公主,如果知道是这样,我早该把闺秀送回来,又怎么会忍心让她跟着我吃苦,以至于婚事拖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周掌柜劝慰道:“你又何必自责?先皇在的时候你不敢进京打听,新皇刚登基,你就急忙进京联系旧故,希望能恢复她的出身。你这番良苦用心,闺秀迟早会知道的。”
经这一番劝慰,古爹爹总算是好受了一些,他笑着说:“我不过是瞎忙和,我托了那么多人都没见到卫国公府的几位爷,闺秀却接到进宫面圣的圣旨,还恰恰让燕太妃知道了,燕太妃自然要找卫国公府的人问个清楚,这是她的命数……”
第五十一章 雨中情(1)
深秋转冬之时气温骤降,古闺秀坐在马车里已有些耐不住寒,跟琬碧两人烧起小泥炉子煮茶喝,一杯热茶下肚,才觉得浑身暖和一些。
古闺秀吩咐琬碧:“去请狄大人到马车里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外面风大,他整天骑马肯定很冷。”
琬碧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向走在马车前的狄仁杰招手喊道:“狄大人,天气冷了,请您喝杯热茶。”
狄仁杰勒住马缰减慢速度,待退到跟车辕平齐时他小声问琬碧:“你们小姐只请了我一人?”
琬碧点头。
狄仁杰有些为难,说:“不要紧,我不冷,赶路要紧,你进去照顾你家小姐吧。”
琬碧很机灵,她知道狄仁杰是碍着李德淳同行,即不好跟古闺秀同坐一辆马车,又不能撇下长辈独自去喝茶享受,于是说:“不如奴婢给您装个热水袋子,您既可以喝热水,也可以暖暖手。”
狄仁杰高兴的说:“那太好了。”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要俩,别让你们小姐知道。”
琬碧嘻嘻一笑,没有直接应他,钻回了车厢。
古闺秀在车厢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十之七八,心中不免有些气愤,这个狄仁杰,不领她的情也就罢了,还撺掇着她的丫鬟跟他一气。
气虽气,但古闺秀心里很清楚,她这样跟李德淳僵持着让身边的人很为难。她可以给李德淳脸色看,但其他人不行,特别是狄仁杰,他一方面不能失了礼数,另一方面又不能跟李德淳太热络让古闺秀不高兴。
如此想着,她的那点小脾气又消下去了。
琬碧观察着她的脸色说:“狄大人说赶路要紧就不喝茶了,奴婢想着给狄大人、杨大哥他们灌个热水袋子,小姐您看怎么样?”
古闺秀揣着明白装糊涂,“嗯”了一声,由得琬碧去弄,也不管她究竟给哪些人送过去。
狄仁杰拿到热水袋给了李德淳一个,说:“闺秀担心我们冻着,让丫鬟送来的,三爷喝点热水暖暖手吧。”
李德淳笑着接过,他自然知道古闺秀不可能是专门给他弄的,但心里依旧暖了一些。
他喝了一口热水,转头看向狄仁杰,这个年轻人对他的照顾,他感觉得到:“我虽是闺秀的父亲,可她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性子又如何?你能跟我讲一讲吗?”
狄仁杰想了想之后说:“她是个聪慧勇敢又善良的女子……”
两人一路聊天,狄仁杰将古闺秀在并州如何打理质库,如何助他破案,又如何研制火药的事一一告诉李德淳,又夸闺秀学识广、脾气好、对下人又好,十分受大家喜爱。
李德淳听得自己女儿这么优秀,心里满满都是自豪,又充满愧疚,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想过这些,他又觉得狄仁杰和女儿的关系不一般,他好像对闺秀的事情非常了解,是了,之前他跟古爹爹谈论闺秀的身世,古爹爹并不对狄仁杰见外,还让狄仁杰从中斡旋。当时他有点奇怪,如今想来,对古爹爹的言行悟出了另一层意思。
李德淳不禁想起古爹爹跟他两人私底下的谈话来……
“我未能保护好公主,已是罪该万死,但当时闺秀还那么小,我一定要把她照顾好才能让公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这么些年,我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东西,可我身份卑微,有些事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她到了议婚年纪以后,我无论如何不忍心将她嫁给贩夫走卒之辈,但以我的身份,又没办法给她找一个配得上她的好人家,如此一直拖到现在。现在把闺秀交还给李家,旁的不说,有了卫国公府的背景,闺秀一定能找个好人家……”
李德淳再看看狄仁杰,古爹爹能够放心的把闺秀交给他送回并州,不知他跟闺秀到底是什么关系?
“狄大人是并州人氏,不知跟狄孝绪狄尚书是什么关系?我记得狄尚书也是并州人氏。”李德淳问道。
狄仁杰刚讲完闺秀的事,忽然听李德淳问起自家的事,有些茫然的答道:“正是家祖父。”
“哦?”李德淳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记得狄尚书耿直廉正、高风亮节,他如今怎么样?”
狄仁杰说:“祖父自从致仕之后一直住在并州的庄子上颐养天年,每天读书喝茶、下棋侍草,有时候还会考校族中子弟的文章,身体还算康健。”
“如此甚好。”李德淳又问:“听说狄大人之前因查案有功被皇上召见,而且还被钦点到大理寺当差了?”
“是,得皇上器重,微臣十分惶恐。”
“我看狄大人十分年轻,不知今年多大?”
“今年刚刚及冠。”
“呵呵,跟闺秀同年。如此年轻就得皇上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啊……”
“三爷谬赞了。”
李德淳强忍住没有继续盘问狄仁杰是否定了亲事、家中几个兄弟姐妹之类的问题,但狄仁杰何等灵光之人,已感觉到了一些,一时紧张的不行。
李德淳对仪表堂堂、谈吐自如的狄仁杰起了爱才之心,但想到狄家的情况,终究觉得狄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比起公卿之家还是差了许多,对闺秀来说算不得门当户对,还是观察些日子再说。
跟古爹爹相反,李德淳对古闺秀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只要闺秀认祖归宗,她就是卫国公府的嫡小姐、汝南公主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外甥女,她跟她母亲长的一样漂亮,又聪慧,怎样的好人家说不到?到时候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
古闺秀在马车中无聊,时常撩开窗帘往外张望,看到狄仁杰和李德淳相谈甚欢,越发觉得难耐:“走了好几天了,咱们这是到哪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琬碧说:“之前问过杨大哥,说是前面快到晋州了,再走个四五天就能到并州。”
“呼,太好了,又冷又闷,真想快点到家。”
上天似是听到了古闺秀的抱怨,“轰隆”一声雷响,官道上狂风大作,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一场雷暴雨突然而至。
车队只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古闺秀的马车,一辆是货车,只有闺秀这个车厢可以挡风遮雨。车队的众人连忙穿上蓑衣,检查着货车的油布是否扎牢。
杨威跑过来将古闺秀的车窗扎紧,说:“小姐,大雨要来了,我先把车窗都给封上,待雨过了再给您打开。”
古闺秀探头说:“有劳杨大哥,忙完了就赶紧到我马车里来避避雨吧。”
杨威摇手道:“我们是粗人,有蓑衣呢,就不挤着小姐了,只是李三爷和狄大人怕是要遭罪了。”
古闺秀将手中的手帕拧成一团,松开又拧,拧了又松,眼见着豆大的雨点砸到地上激起灰尘,她赶紧吩咐琬碧:“去请狄大人到车厢里避雨。”
琬碧应声而去,狄仁杰不一会儿就推着李德淳上车了。
古闺秀把头扭到一边,似是要把车顶看出一朵花儿来,一眨不眨的盯着。
狄仁杰活跃气氛说:“这大雨说来就来,幸好你邀我们到车厢里来坐,不然可要淋成落汤鸡了,我也就罢了,李三爷常年在庙里清修,身体只怕吃不消。”
古闺秀瞪了他一眼,说:“只有我这里能躲雨,我若不请,你还真打算淋雨不成?”
狄仁杰见她虽没跟李德淳讲话,但脸上没怒色,这才放下心来,他敢把李德淳请进马车,也是猜准了古闺秀没那么狠的心赶人下车去淋雨。
李德淳听见女儿说话了,心中喜不自禁,连忙搭腔说:“怀英小看我了,我虽然入寺多年,但当初在西北大营里摸爬滚打吃的苦,可是你这种坐衙门的年轻人想象不到的。”
古闺秀心中想到:呵,这才几天,直接称呼狄仁杰的表字“怀英”了。
狄仁杰很给面子的接他的话说道:“听说李三爷以前还打过突厥?”
“是,那个时候突厥还没有投降,分**和西突厥……”他缓缓说起从伍那些年的事。
古闺秀听着车外的雨似瓢泼一般,打的车顶轰隆作响,而李德淳不紧不慢的讲着打仗的故事,狄仁杰不时回应几句,她突然觉得有种“宁静”的感觉。
在说话的两人都很关注古闺秀的反应,看她虽不再说话,但分明是认真而有兴趣的在听李德淳说故事,狄仁杰放下心来,而李德淳讲的更卖力了。
故事说到**可汗被李靖打败,小可汗苏尼失率众投降时,杨威突然来找他们商量。
“小姐、狄大人,雨太大,路上不好走,照这样的速度,今天无论如何是赶不到晋州城了,前方只有一个叫做柳林屯的村子能够歇脚,你们看要不今天就歇在那里,等明天雨停再进晋州整顿吧?”
狄仁杰之前派人查探过路况,对沿途的情况比较了解,于是赞同的说:“过了柳林屯还有五十里才到晋州,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进城,只能宿在野外,这样的天气,不如在柳林屯歇脚。”
古闺秀和李德淳都没有异议。
狄仁杰便交代自己的亲随:“你一个人赶在前面先到柳林屯找个宽敞的农户借宿,把住处和晚饭准备好,不要舍不得银子,我们要打扰别人,说话客气一些。”
他的人领命而去,杨威就带着众人走下官道,改道往柳林屯而去。
第五十二章 雨中情(2)
大雨冲刷之下的泥土路早已没了原有的形状,特别是离开官道之后走上乡间小路,狭窄又凹凸不平的路况对古闺秀一行的两辆大马车充满了考验。
古家同行的伙计搬运着石头填补路面以防马车陷入坑中,行进速度十分缓慢,挡住了从后面来的一辆驴车。
那驾驴的是一个戴着大斗笠的年轻人,他上前与一个伙计搭话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那伙计说:“往前面柳林屯投宿去。”
年轻人便摇手道:“不行的,你们掉头走吧,柳林屯不准外人进村,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伙计一听愁上眉头,赶紧把杨威喊了过来。
杨威与那人打听了一番,同样皱起眉头,急忙找古闺秀去。
“小姐,外面遇到一个柳林屯的村民,他说他们村因为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姑娘,传说是被外头的人拐走的,于是封了村不许外人进,劝我们调头。你看这可怎么办?”
古闺秀惊讶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这么大的雨,眼见就天黑了,如果不能住在柳林屯,他们真的只能在雨中露宿,这可太糟糕了。
她想了一下跟狄仁杰和杨威商量道:“我们有官衙的路引,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清的人,不如先到了柳林屯再找村长商量,就算不能进村,在村外找个田间废弃的屋子也比露宿山林的好,你们看呢?”
狄仁杰同意道:“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去,只有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如此说好,大家继续向柳林屯走去,半路遇上狄仁杰的亲随,他从柳林屯打探了消息回来,跟后面驴车上年轻人说的一样,柳林屯不放生人进村。
“我与那些人说了很多好话,可是守村的汉子油盐不进,还差点动起手。”
狄仁杰问道:“守村的是村民,而不是衙役吗?”
随从说:“不是衙役,都是些庄稼汉,手上拿的铁镐、木棍。”
狄仁杰同古闺秀和李德淳说:“柳林屯既然是因为有人失踪而戒严,理应报官由官府查明,怎么私自动组织了民兵,看来事情不简单啊。”
李德淳说:“要让大家都打起精神,别出了什么意外。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觉得这柳林屯很危险,小心点为妙。”
古闺秀对杨威点了点头,让杨威按照李德淳说的下去安排,李德淳喜不自禁。
一路坎坷,大家终于到了柳林屯。
柳林屯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百余人小村,古闺秀撩起车帘看了一眼,村口的两棵大柳树下果真站着四五名大汉,远远的就冲着他们吆喝,不要他们靠近。
狄仁杰披了蓑衣下车,亲自去说,但依然不见效,那些大汉不认什么路引,只知道不认识的人不准进村,还把驾驴车的青年说了一顿,怪他不该领这么一群人回来。
那青年委屈的不得了,说:“我从县城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一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来柳林屯,可没人听我的,并不是我引来的呀。”
得到消息的柳林屯村民纷纷赶来,一时间,村口聚集了十几二十个汉子,因下着雨,说话要大声吼才听得到,场面十分混乱。
更有激动的人指着他们说:“就是你们这些外面的人把我们女娃拐走了,还想在村里投宿,门儿都没有!快点滚,别要我用棍棒撵你们!”
古闺秀看这架势不好,忙对琬碧说:“快去跟狄大人说,不要强求,我们走吧。”
琬碧急忙下去传话,狄仁杰一脸挫败的回来,说:“这些村民太过激愤,听不得人讲话,实在难以沟通。”
古闺秀说:“有些丢了女儿的人家,现在心里定然愤怒,看样子又是没捉到真的拐子,难免迁怒到我们身上。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别的地方,不管什么条件,能挡雨就行。”
狄仁杰点点头,又返回雨中。
他见柳林屯的村民唯有那驾驴车的青年好说话,便问他:“贵村出了事,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也不好勉强,只是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躲雨的地方?破庙、废屋、猎棚都行,就算是有个石洞也好。”
那青年想了想说:“你们往村北走一点,那边有座庙可以遮雨,不过庙里没有和尚住持,只是平时会有村民过去上两柱香,破败的很。”
狄仁杰感谢不尽,想了想又掏出几两银子来:“我们一行这么多人,赶路到现在还没吃上饭,不知你能不能卖我们一些鸡鸭填填肚子?”
村子里家家户户养鸡养鸭,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狄仁杰给的钱又多,青年说:“你们先去吧,我回家捉了鸡给你们送到庙里去。”
狄仁杰抱拳又谢,这才领着众人找破庙去。
破庙很好找,田原之上就那一座屋子,果真如青年所说,很破败,一尊看不出是什么神仙的坐像,一个掉了漆的香案,这就是破庙的全部。
好歹有个屋顶能遮雨,大家舒了口气,纷纷动手扫地弹灰,把车上的干净毯子搬了进来。
待收拾好了,青年挑着担子送了十只鸡过来,担子里还用油布盖着一篮子干柴火。
“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总要生火取暖,杀了鸡还得烤,我想这边没柴火,就给你们带了点过来,一晚上应该够用了。”
古闺秀见他想的如此周到,之前对柳林屯的不满立刻消散,觉得这里村民还是很质朴的,只是遇到了事,才有些杯弓蛇影。
她让琬碧又给了青年一些银子,多谢他帮助。
青年一看同行的还有姑娘,“哎哟”一声说:“你们还有女眷同行啊?那可千万要小心,我们村已经失踪了四个姑娘,都是顶漂亮的好姑娘,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
狄仁杰和李德淳瞬间紧张起来。
狄仁杰邀他坐下说话,问了姓名,知道他叫冯保,于是问:“你们有人失踪难道没报案吗?”
冯保愤愤的说:“怎么没报案?我们丢第一个姑娘时县老爷就带着衙役来问话,查了一阵没查出个结果,就再不来了。后来我们村里又丢了一个姑娘,再报案,他仍旧查不出,到最后我们就不指望他能破案,自己戒备起来。”
狄仁杰又问:“既然什么都没问出来,怎么你们都说是外面的人把人拐走的?”
冯保说:“丢的第一个姑娘是我们村长的女儿,是去年过年之前到县城里买东西的时候走丢的,一块去的人说她是被一个贩胭脂的外地商人拐走的。后来接连丢的几个,都是在我们村来了生人的情况下丢的,不是有米贩子来,就是有棉花贩子。可我们寻上去,又查不出什么,一点办法也没有。”
狄仁杰不由得沉思起来。
冯保见他们生了火堆,活鸡在外面宰了已串上树枝在火上烤,便告辞回家了。
古闺秀看众伙计都穿着湿的衣服,因她在场不便换衣,就主动回到马车上休息,把火堆留给他们更衣取暖。
她和琬碧前脚上了马车,李德淳后面就跟上来,说:“这里不安全,你们在庙外我不放心。”
古闺秀的马车就停在庙门口,掀起帘子还能听到里面人说话,仅几步路的距离,但李德淳这样小心她的安全,她不知道怎么拒绝。
一时间车厢里没有声音。
第五十三章 雨中情(3)
车厢里气氛沉静,古闺秀不太自在,便低声跟琬碧说话。
“我先前以为是阵暴雨,可一点停下的迹象都没有,下的真大。”
琬碧发愁的说:“是啊,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明天要还是下不停可怎么办呀?”
古闺秀低声说:“天气又冷,若冒雨赶路,大家肯定要生病,明天雨还不停的话,要想办法说服柳林屯的村民让我们投宿才行。”
李德淳坐在车门口听女儿说家常,夜色之中他只能看到古闺秀的轮廓,但他依然看的出神,娟秀娴静,跟她母亲可真像啊……
如此想着,他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你跟你母亲真像。”
古闺秀抬头看他,思量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样子?”
李德淳点头道:“自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来没人跟古闺秀说起过她母亲,古爹爹提起她母亲也只有一声叹息,古闺秀便问道:“我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李德淳回忆的说:“你母亲虽然生在皇家,但生母出身低微又去世的早,她是由宫里的教养嬷嬷带大大,虽说出身尊贵,却也看尽人间冷暖。直到有一次先皇重病,公主替先皇祈福绣了一千个‘寿’字,感动了太后和皇上,便下旨把她交给燕妃娘娘教养。后来燕妃怀了八皇子,她小小年纪贴身服侍燕妃细致入微,不仅不给燕妃添麻烦,还帮了她许多。燕妃见她乖巧懂事,十分疼爱她,她的日子才真正好过起来。”
古闺秀听他讲的简单,但细想起来,她母亲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公主,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那你怎么跟母亲认识的?”
李德淳忽而一笑,说:“你母亲虽然娴静,却也有活泼的一面。宫里的娘娘喜欢打马球,她马球打的好,便常常让她参加。有一次娘娘和皇子比赛,因缺人,我在宫里当值,我也参加了,却被她一棍打下马来,狼狈的不行。她后来见了我十分不好意思,又想给我道歉,这便认识了。”
似是陷入回忆里,李德淳内疚的说:“她那么聪慧,后来皇上、太后和燕妃都很疼爱她,要是没有遇见我,她一定会越过越好,是我误了她。”
古闺秀冷冷的说:“若是没有遇见你,我母亲也许会听从旨意嫁给突厥人,这对她真的好吗?你误了她并不是因为你们相识相爱,而是你们相爱后你却没有勇气坚持跟她走到最后!”
李德淳惭愧不已,说:“后来边境烽烟四起,我随父亲远征突厥,我没有想到你母亲会逃出宫到西北大营找我,突然听到她是抗旨逃出来的,我只想着她努力这么多年的结果全要毁了,若失了皇上的疼爱,她以后又要吃苦。而那时候跟突厥的战争要结束了,我也算小有功劳,寻思着先送她回宫,等到皇上论功封赏的时候再请皇上把公主下嫁给我,纵然有圣旨在先,但让我父亲帮着求情,总有些希望。可是公主却以为我要把她拱手让给苏尼失,不愿带她远走高飞……”
他有些哽咽,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雨,我启程送她回宫,她因为淋雨发了高烧,我去镇上找大夫,回来就找不到她了。我找了她七年,她躲了我七年,再也没能见到她一眼……”
古闺秀别过头去,她听着他们的故事很心酸,只叹着造化弄人。
“母亲抛弃一切逃走,可见她当时是有多么的害怕。但凡你能给她一些勇气和信心,她也不会背着你离开,你定然是伤的她太狠。”
李德淳后悔道:“是我的错,你母亲让我许她一个承诺,我不敢给,我怕皇上不答应让她失望。”
古闺秀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古代女子的婚姻无法自己做主,得不到自己心爱的男子承诺,面对着巨大的皇权压力,惶恐、多疑、焦虑,一切都不足为奇。
庙里烤鸡的香味飘进车厢,狄仁杰送来两只烤到金黄的鸡给他们品尝,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古闺秀收拾了情绪,笑着接过鸡腿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表皮非常酥脆:“真好吃,多亏你我们才没有饿肚子。”
狄仁杰上车与她一块吃起来,并与她商量:“你晚上还是睡在车厢里吧,庙里的土地湿气太重,拿下去的干净毯子不一会儿都潮了。而且十几个汉子挤做一堆,你只怕也觉得不方便。”
古闺秀点头,她不在庙里,其他人也自在一些。
李德淳却担忧道:“车厢里半夜会冷的吧?”
古闺秀说:“灌个汤婆子就不冷了。”
李德淳又说:“在门外不安全。”
狄仁杰想了想说:“夜里会安排人守夜添火,一会儿把闺秀的马车再挪进去一些,对着门口应该无碍。”
李德淳琢磨着这样的环境,他夜里肯定睡不着,到时候他替闺秀守着就是了,便不再多说。
众人填饱肚子之后稍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各自歇了。
伙计们白天赶路吃了苦头,火堆边不一会儿就传出鼾声,古闺秀跟琬碧在马车里拥着一床被子也渐渐入睡了。
半夜,雨声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雨滴急促的打在车顶上吵的她睡不安稳。
突然一声巨大的闪电声将她惊醒,她不安的翻了一个身,耳边传来一声低吼:“谁在那里?”
古闺秀惊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庙里看去,狄仁杰和杨威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古闺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杨威说:“刚刚是李三爷的声音,他冲进雨里了,我跟过去看看。”说完也冲进雨幕中。
古闺秀不安的问道:“他追什么去了?有人靠近吗?”
狄仁杰皱眉道:“李三爷晚上没睡,一直在车外守着你,刚刚想必是发现什么人要靠近。你快进马车,不要出来。”
“啊……”古闺秀没想到李德淳整夜没睡,在外面守着她。
李德淳和杨威都追了出去,狄仁杰不便再走开,背着手站在庙门口放哨。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庙外的田埂上突然出现大群的人,吵吵闹闹的从庙外经过。
而杨威冒着大雨冲回来,大喊道:“不好,出事了,大家快起来,抄家伙!”
众人本就醒了,听他一吼,当即爬起。狄仁杰更是眼疾手快的把古闺秀从马车里拉出来,引进庙里的人堆之中。
古闺秀问道:“杨大哥,怎么回事?”
杨威说:“李三爷发现庙外有人影,跟了上去,追到后面的田埂,泥坡突然塌陷,露出四具尸体!好巧不巧柳集屯的人出来寻人,撞了个正着,扭着李三爷要送官,我要动手抢了李三爷回来,他却说是中了别人的招,要我回来告诉小姐和狄大人小心为上,然后再想办法救他。”
第五十四章 雨中情(4)
听说有四具尸体,古闺秀的心里慌乱直跳,潜意识的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面色虽然凝重,却不慌张,问道:“他们将李三爷捉到哪里去了?”
“压到村里见村长去了,说是明早就送官。”
狄仁杰想到这村子里的人形式鲁莽,一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何况是四条人命,哪里等得到明天早上?
他立刻拿出身份对牌,交给亲随说:“你连夜去晋州城报案,不用等到白天,请他们务必赶过来,如果有需要,搬出卫国公府的名头用用也无妨。”
深更半夜想进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让判司大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冒雨查案更是难上加难。李靖名声赫赫,乃唐朝第一将神,纵使已经逝去,但卫国公的名头在地方上依然十分管用。
“是。”他的亲随骑上一匹马,冒雨冲了出去。
狄仁杰又问杨威:“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杨威带着狄仁杰并几个年轻力壮的人要出门,古闺秀立刻跟上说:“我也去!”
狄仁杰想着庙里也不一定安全,带着她也好,于是留下了几个看守行礼马车的人之后,带着数人看案发现场去。
现场就在破庙背后不远的土坡上,坡上塌陷处一个大坑,泥土都滚进了坡下的水塘,杨威指着那里说:“就是这个坑里,埋了四具尸体。我追过来时,李三爷滚落下去,正被三个大汉按住。”
大坑里的尸体已经被村名搬走了,周围一片狼藉,加上大雨的冲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很糟糕。
狄仁杰环顾四周,这个土坡的位置非常巧妙,正面有破庙遮挡,其余三面有巨大的柳树遮掩,若是从柳林屯望过来,一时也看不清这里的状况,果然是个藏尸的好地方。
他又走开几步,用脚在大坑边使劲踩了踩,说:“这里土地原本十分紧实,但这个坑因为多次反复挖掘填埋,加上大雨的冲刷,才会塌陷下去。今天李三爷发现的黑影,想必又是在这里掩埋尸体。杨大哥,你说这边掩埋了四具尸体?是怎样的尸体?”
杨威说:“天太黑,尸体又裹着泥土,我看不清楚,依稀是女子。”
狄仁杰沉吟了一下,说:“那冯保之前说柳林屯失踪了好几名女子,只怕就是她们了。”
听他这样说,古闺秀反而舒了一口气:“如果是那些失踪的女子便好了,她们失踪有些日子,而我们今晚刚刚才到这里,就作案时间来说,怎么也赖不到我们身上,我们快点进村,让他们放了李三爷吧。”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都松开了眉头,一起往村里去。
村子里多处亮着火把,而有一处院子里挤着几十人,吵吵闹闹,古闺秀一看,便和众人直接过去。
果然,在院子的一侧,一张大草席上躺着四具尸体,李德淳被捆在屋檐的柱子下,头上还破了一个口子,流着鲜血,旁边更有些哭闹的人不由分说的把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古闺秀虽然跟李德淳之间有心结未解开,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李德淳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人,古闺秀一看他被人打,不由得火冒三丈,抢先几步冲进人群大声说道:“都住手,你们想干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敢动私刑,还不快快放人!”
有村名吆喝道:“杀人偿命!他杀了人,你们肯定也有关系,还敢找上门来,也省得我们去庙里捆你们了!”说着就有大汉伸出手要抓古闺秀。
狄仁杰和杨威一左一右冲上前,将欺身上来的大汉推开,杨威双目一瞪,十分威武,声音响如洪钟,大喝道:“谁敢放肆?!”
狄仁杰冷目一扫,望向众人问道:“谁是村长?”声音不怒自威。
这些村民多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而狄仁杰在法曹衙门审案办案养出的一身威严气场不是寻常百姓所有,当即不少村民被镇住,一时安静不少。
没人说话,狄仁杰扫视一周,看向人群里的冯保,他是唯一算得上认识的人了。
狄仁杰看着他又问一遍:“你们村长在哪?”声音温和了不少。
冯保便说:“先前柳十二家的惠儿不见了,村长通知大家出去找,现在还没回来,已经有人去寻他老人家了。”
在还没有主事人之前,狄仁杰打算控制一下场面,于是报出身份说:“柳林屯的各位乡亲,在下是并州法曹狄仁杰,不久前刚刚奉旨进京面圣,回乡路上途经于此,不想却出了这等凶案。这位被你们捆绑的老爷,乃是卫国公李靖之子,决计不会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凶犯。”
众人听他如此说,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里面有些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稍微知晓的就是大官就是“县太爷”,并不清楚“法曹”、“卫国公”是多大的官,但他们听得很清楚,这年轻人说他刚刚进京见过皇上!
冯保作为常往返于县城和村里的年轻人,知晓的多一些,当他知道这行人来路不简单之后,当即上前推了推看守李德淳的大汉:“还不快放人!这可是李大将军的儿子!”
那大汉犹豫着正要松绑,却有中年妇人哭喊着跑出来:“不能放!他杀了我家柔儿,再大的官儿也得偿命!”
狄仁杰指着角落的四具尸体问道:“这位大娘,你所说的柔儿可是这四位死者中的一个?”
妇人泣不成声,指着中间的一具尸体呜咽着。
狄仁杰靠近尸体观察一番,说:“除了这位蓝布白花的姑娘是刚被人杀死的,其余三具尸体已经腐烂的不辨人形,显然死了有几个月,我们今晚刚到贵地,此事如何怪得到我们头上?”
冯保在旁边唉声叹气说:“这个穿蓝布白花的就是惠儿,我们今晚到处找她,可是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你们的这位爷正在她的尸体边上。”
立刻有死者家属义愤填膺的说:“就是就是,现场捉住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古闺秀见这些人意气用事,说话也不动动脑筋,而李德淳脑袋上的血流了一身他们还不放人,气的争辩道:“什么叫现场捉住?你们看到他杀人了吗?用什么杀的?怎么杀的?他出现在尸体边就代表他是凶手吗?这位惠儿跟其他姑娘的尸体丢在一起,凶手显然是同一个人,而且就在你们之中!从死去的第一个姑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柳林屯的村民一直认为凶手是村外的,可古闺秀却直截了当的说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不可能,你乱说!”众人嚷嚷着。
古闺秀争辩道:“你们仔细想想,谁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将这些姑娘接二连三的拐走?肯定是她们都认识的人,她们才会疏于防备。而你们又说村里一来生人,就有人失踪,说明真正的凶手对村里来往的人十分清楚,并且故意引导大家让大家以为是外人干的。我们今天刚刚到这里,连村子都进不了,更不知道惠儿是谁,凶手却抓住了这个机会杀人,如果今天不是李三爷发现庙外有人鬼鬼祟祟而跟上去发现了这些尸体,等我们明天一走,你们只会以为又是外面来的人拐走了你们的一个姑娘,这是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
古闺秀说的很在理,众人一时间议论。
见大家被说动,古闺秀立刻引导他们:“你们现在应该想想惠儿今晚跟哪些人接触过,失踪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争论!只要找出杀害惠儿的凶手,之前几个姑娘的死因想必也就查得出来了!”
柳林屯的人心顿时乱了,特别是四位死者的家属,看周围人的眼神都变了,互相猜测埋怨着,连谁借了谁几个鸡蛋没有还的小事都被揪了出来。
杨威趁机上前把李德淳救了下来,古闺秀忙让琬碧给李德淳止血,他们一行人更是不认生,直接在这家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在衙门里的人到来之前,他们肯定是走不了,也没打算走。
狄仁杰对古闺秀伸出大拇指,说:“你刚刚讲的真对。”
古闺秀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借机祸水东引,让他们别再纠缠我们了。”
李德淳十分欣慰,说:“之前怀英夸你聪慧,果然如此。”他身上虽然有伤,但看到女儿替他出头,他心里十分开心。
古闺秀看了看他一身的污泥和伤口,生气的说:“你之前不是说你从军多年还打过突厥人吗?怎么几个村民就能把你打成这样?”
李德淳低头一笑,颇为惭愧。
狄仁杰替他解释道:“军有军纪,从伍之人不得与寻常百姓动手,更何况李三爷在寺庙里修行多年,心中慈悲,又怎么会贸然出手伤那些百姓?”
古闺秀撇嘴道:“那也不能一味的吃亏。”
李德淳对大家抱歉的说:“今天是我一时不查,连累了大家惹上这么一遭事,实在是对不住。”
古闺秀听了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下来。若不是李德淳担心她的安危一直在马车外看守,又怎么会惹到这个事?
第五十五章 雨中情(5)
趁着等村长和衙役的时间,狄仁杰把冯保喊了进来,问他关于那四名死者的事情。
冯保介绍,那四个姑娘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女孩儿,家里情况差不多,种田养猪,是普通的农户。她们因为同年生,一般大的年纪一起长大,所以关系很要好,但自从有人开始失踪,她们就变的战战兢兢,连门也不敢出,更不在一起玩了。
他们在里面聊着,院子里的人却打了起来。
古闺秀皱眉道:“这些人未免太鲁莽了,我说凶手在他们之间,也不是要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架啊。”
正在想要不要劝一劝,突然有人吼道:“住手,不像话,都住手!”
古闺秀向外望去,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雨里走回来。
冯保说:“是村长回来了。”
柳林屯的村长在外出找惠儿的时候跌在泥田里,不仅崴了脚,还陷在里面,幸好被后面去寻他的人找到了。
他看到惠儿的尸体,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她啊!”
狄仁杰上前,把之前村民误抓李德淳以及他们的一些推理分析说给村长听。
村长看了看他们,说:“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虽如你们所说,你们没理由也没时间对这些姑娘下手,但是那位李三爷出现在尸体旁被村民捉到,终归是有嫌疑的,少不得要跟我们见一见官,由衙门给个说法。”
狄仁杰说道:“这是自然,我听说此事后,一早就派人去晋州报案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衙门的人过来决断,我们也希望衙门的人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村长有些吃惊,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往城里跑一趟了。”
村长安排了一些人守在院子里,一是看守尸体,二是防着狄仁杰等人离开,而后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等官衙里来了人再看热闹也不迟。
闹了大半夜,终于是稍稍安静了一些。古闺秀等人在村长的屋子里坐着,倒比在破庙里要舒服一些,所以根本没打算离开。
狄仁杰突然问村长:“听说村长的女儿也失踪了?”
村长身子一顿,重重的点了点头,显得十分苍老。
狄仁杰又问:“她的下落至今不明吗?”
村长不怎么关心外面那四具尸体,足以说明她的女儿不在里面。
村长说:“失踪快一年了,找不到了。”
狄仁杰看着他,目光突然犀利起来,站起来问道:“我又听说……您女儿是跟外面四位死去的姑娘一起去城里玩时被人拐走的,是吗?”
村长坐在炕上给崴伤的脚踝擦着跌打药,说:“不错,她们五个一起进城的,不知道被谁盯上了,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全部受害了。”
狄仁杰在客厅里慢慢走着,说:“你觉得她们五个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吗?我却觉得杀害您女儿的人和杀害后面四个受害者的人,不是同一人,您女儿是在城里丢的,她们四个全是在村子里丢的,她们的尸体都埋在一起,而您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村长低沉的问道:“是吗?你知道凶手是谁了?那赶紧告诉老夫,也好叫老夫知道我的女儿究竟是被谁杀害的!”
“杀害?她不是失踪吗?您已经确定她死了?”狄仁杰突然反问道。
古闺秀听他们的对话渐渐听出了点苗头,一般丢失了子女的人家,在看到尸体前,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子女已经死了,狄仁杰说的这些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她看着村长在心里琢磨起来。
而李德淳则关心的问道:“老人家,你的脚没事吧?上了年纪要是骨折,是非常难得好的,我略懂些跌打损伤的医术,我帮你看看吧。”
村长警戒的说:“不用,我擦点药就行了。”
李德淳突然很快的动了起来,手上一推一拉,就捉住了村长的脚,他看了一眼说:“这好像不是崴的,倒像是被石头砸的……”
瞧他这一套动作十分迅速利落,这才有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村长突然抬头,瞪着他们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狄仁杰上前拍了拍李德淳的手,拉着他坐回位子上,说:“李三爷,这天还没亮,衙役还没来,咱们不急,也好叫老人家一个人静心想想明天该怎么对大家解释他的脚伤,以及他手上的勒痕……”
村长闻言,手中一紧,握成了拳头,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古闺秀却是好奇不已,狄仁杰和李德淳的言行非常明显,看来他们十分确定的怀疑村长就是凶手了,可她还没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求解的看向狄仁杰,狄仁杰却卖了个关子对她笑而不语,急的古闺秀嘟起嘴。
李德淳见女儿这么想知道,哪里忍心吊她胃口,当即悄声说:“我发现人影追出去的时候,捡起石头当飞镖打中了那个人的脚,若不是我失足掉进坑里,就捉住那个人了。而且,今天那个惠儿是被人勒死的……你看村长的手和脚,他身上的证据没办法赖了。”
古闺秀恍然大悟,却又不明白村长为什么要对四个年轻女孩儿下手。她刚刚在外面看得清楚,惠儿的死状很普通,衣服齐整,村长应该不是见色起意,而她们家里并不富裕,村长也不可能是谋财。
难道是怪她们把自己女儿带进城弄丢了?那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啊。
突然,古闺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一个老人能够痛下杀手连杀四人,足以说明心中恨意难平,难道说村长女儿的失踪,跟这四个女孩儿有关系,所以村长才会杀了她们为女儿报仇?
这样一想,她才觉得村长有作案动机,再看向村长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悲悯。
“老人家,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最要紧的是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有些想法差之毫厘,导致的结果却失之千里。天很快就要亮了,衙役想必也快来了,您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可要思量好,莫叫您女儿在泉下也不得安息。”
听到古闺秀说这些,村长知道自己行迹败漏,他上了年纪又孤身一人根本没指望逃走,顿时老泪纵横,一手捂着满是沧桑的脸痛哭起来。
哭了半晌,村长抬起头,目露凶光斩钉截铁的说:“她们都该死!”
第五十六章 雨中情(6)
“为什么?”古闺秀不明白,再怎么说也是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夺人性命总是不对。
村长慢慢回忆道:“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要过年了,她们四个邀媛儿一起进城买年货,我不放心她们这些姑娘家出远门,准备让冯保带她们过去,她们却说跟进村卖胭脂的商人说好了,搭他的车去,载不下更多的人。那卖胭脂的小贩隔月就要到我们村里来,与我们十分熟悉,我又想着她们有五个人,就放心的叫她们一块去,谁知道,媛儿就再也没回来。”
“她们四个回来时哭着说媛儿被卖胭脂的拐走了,她们还被打了,我急忙报官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媛儿。直到夏天,我才知道媛儿究竟是怎么被人拐走的!”回忆到这里,村长脸上露出气愤又悲痛的神情,连身体都轻轻抖了起来,“有一天,我去庙里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媛儿能安全找回来,却听到柳柔和柳惠在庙后面的柳林里吵架,话语里依稀说到媛儿,我便趴在土坡后面偷听。柳惠因为柳柔勾搭她弟弟的事跟她在庙后面争吵,警告柳柔不许接近她家人,说柳柔蛇蝎心肠,是最狠毒的女人,她是绝对不会要这样的弟媳。而柳柔冷笑着说媛儿的死大家都有份,让柳惠别以为自己多干净。这一听,却是让我恨不得将这几个贱蹄子千刀万剐!”
古闺秀听他气愤的讲述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原来媛儿虽然跟那四个姑娘一起玩,却因为性格软绵,从小被那四人欺负惯了,又因为村长心疼媛儿从小没有娘,对她很大方,媛儿常常为了讨好四人,拿了家里的钱给四个“姐姐”买花买糖买胭脂。而那常来柳林屯的胭脂贩子见媛儿手中阔绰,便起了歹意,撺掇了家中有个嗜堵成命的父亲的柳柔,过年买年货时将媛儿绑架了。
胭脂贩子要柳柔回村“报信”,通知村长拿钱赎人,柳柔却害怕被揭穿,不愿独自回村,便把同行的另三人——柳蔷、柳薇和柳惠一同拉下水,三人得知真相被吓得不行,但媛儿已经被人绑走,且她们一同出来的,想要摆脱干系完全不可能。
柳柔一番威逼利诱,答应只要村长拿出钱赎回媛儿,她们几个不仅能得到一笔报酬,还能安全接回媛儿,保全好姐妹的名声,不然此事揭穿,媛儿活不了,她们也会被送官,卖做奴婢生生世世抬不起头。
四人商量好回村“求救”,路上柳惠却反悔,求大家一起想办法把媛儿救出来,不然真成了帮凶一错再错就回不了头了!
柳蔷和柳薇被柳惠说动,强行拉了柳柔回去,要她假意把胭脂贩子骗走,她们好把媛儿救出来。谁知她们赶回荒郊的屋子时,媛儿已经被胭脂贩子糟蹋了……
胭脂贩子见事情败露,而这些姑娘又不肯与他合作,便一个人逃了,其余几人没了主意,哭哭啼啼乱做一团,柳柔却说事已至此,媛儿绝对不能留,不然媛儿把事情说出去,她们四个就完了!
“她们竟然就这么一起把媛儿给杀了,连尸体也不知埋在了哪里!”村长说着愤怒的吼起来,声音突然又低了下来,“所以我把吵完架独自留在庙后面的柳柔杀了,她死前我用香火一点点的烫她,逼着她说出了所有的真相。杀了她剩下三个人也别想活,我要亲手为媛儿报仇!她那么单纯,那么好,把她们当姐姐似的对待,可就是这些人,把她害死了!她怎么能瞑目?”
古闺秀痛心不已,却为村长不值:“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为何不报官让衙门处置这些不知好歹的丫头,你自己动手却是把自己也葬送进去了!”
村长无所谓的笑道:“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这些小贱人,我恨意难灭!我孤零零一个人,为媛儿报完仇也就了无牵挂了,还怕什么呢?”
狄仁杰等人也是连连叹气,对这桩案子不知说什么好。
姐妹情谊因金钱诱惑而变质,媛儿单纯的信任成了害死自己的毒刃;父女情深因恨意而爆发,村长极端的报复只为女儿泉下瞑目。
有些事情并没有简单的对与错。
古闺秀觉得胸口好闷,她想出去透口气,但看到院子里的四具尸体,心情更是沉重,一时焦躁的不行。
李德淳见她不想留在这里,便说:“我送你回庙里歇歇吧,这里太脏了。”
古闺秀点点头,狄仁杰要留在这里等官衙的人,便让杨威陪着他们父女去庙里。
走在田埂的路上,天边开始泛白,黎明来了,疯狂下了整夜的雨也渐渐停了。
李德淳走在古闺秀身边,突然说:“我很能理解村长的心情,若是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怕也会如此。”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
古闺秀心中微动,父亲的这种爱护纵然是她不想接受,却也不容她拒绝的温暖着她的心。
她侧头看他,见他头上的伤口横在那里,便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您却连自己也没保护好。”
她的语气微有嗔怪,却听得出关怀,李德淳听了高兴的不行。
回到庙里休息了两个时辰,上午辰时的时候,晋州官衙的人终于赶到了,李德淳作为半个当事人,又被请去了一次,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中午了。
晋州官衙的人押着村长带着尸体回衙门去了,另留了几个人跟狄仁杰和李德淳一起来到庙里。
狄仁杰对古闺秀介绍一番,其中有一位姓向的中年人,竟然是晋州的司马。
昨夜狄仁杰派人去晋州报案,进城时颇费了些周折,亲随果然听从狄仁杰的指点在搬出卫国公的名头后,守城的士兵才放他进去,并带他去衙门报案。
见他们行事势力,为了让衙门的人行动快一些,狄仁杰的亲随故意把李德淳和狄仁杰吹嘘了一番,又把柳林屯的村民说的很残暴:“我家大人奉旨进京,又奉旨回乡交接职务,明年就要去大理寺述职,若是在路上因那群暴民出了意外,任谁也没办法向皇上交代。而卫国公去年刚刚仙逝,这些乡民就敢诬陷他的子嗣,要知道卫国公可是陪葬在昭陵于太宗同寝的,谁家能有这等荣耀?李三爷万万不能有什么损失……”
他一番话把那些小吏说的胆战心惊,连夜去敲了判司的府门,又特地请司马大人同来处理,很担心把从京城来的“大人物”给怠慢了。
晋州司马看了狄仁杰一行人的路引、官印,知道身份不假,刚认清身份又听说凶手已经伏法,不禁对狄仁杰大为赞赏:“狄法曹果然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短短半夜时间,就将四条性命的大案给破了,在下佩服佩服!”
夸了狄仁杰的同时,向司马还不忘吹捧李德淳:“李家家风高义,李三爷竟然肯放过那些动粗手的草民,应该要他们晓得诬陷官家也是有罪的!如此大仁大义,不愧是李家后人!”
狄仁杰虽然有些疲惫,但碍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少不得要虚与委蛇的应付一番,好不容易熬到结案,跟古闺秀汇合,他便说:“此间事情既然处理完了,我们不如尽快赶路去晋州,不然时辰晚了,今天又赶不进城了。”
他们一行人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好睡好,亟需进城修整。
向司马笑道:“是是,我已让人提早回城准备酒席,到时候为你们接风洗尘!”
第五十七章 雨中情(7)
众人收拾了行装抓紧上路,华灯初上时刚好赶到晋州,谁也没想到的是,晋州刺史袁大人竟然亲自款待他们。
狄仁杰就算升迁进京,也只是六品小官,李德淳刚刚还俗,无任何官职在身,正三品的晋州刺史出马,他们多少有些意外。
但李德淳早年出入皇城,又在勋贵圈中长大,寻常外臣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他倒受得起这等礼遇,大大方方的带着狄仁杰和古闺秀吃了这顿饭。
饭后,众人在客栈安歇,很快就入睡了,这两天他们太奔波了。
而晋州刺史带着向司马回府在书房议事,很晚都没有歇下。
袁刺史叮嘱道:“他们在晋州休整的这几天,你派人好生服侍,务必要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不可怠慢。”
向司马口中应着,却疑惑的问道:“那狄大人虽然能干,却也只是个小六品,李三爷更是身无半职,大人何必花这么大的心思?”
袁刺史气他没点眼力,语气不太好的说:“柳林屯的失踪案我们一年都没破掉,却叫那狄法曹一夜之间破了案,他们官职虽小,却都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他日他们若是随便说起这个案子,让皇上以为我们玩忽职守、办案不力,你我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向司马这才明白袁刺史款待他们的用意,连连称是,不敢再有任何疑问。接下来的几天,向司马几乎成了狄仁杰众人的跟班,车队补给、看病抓药等事,都不用他们操心。
古闺秀对他这般的殷勤有些疑惑,狄仁杰也有些忐忑,还是李德淳老道一些,虽说入寺修行多年,但因从小长在公爵府中,看到学到的东西与狄仁杰和古闺秀不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晋州官员的心思,便直截了当的说给两个年轻人听。
狄仁杰听完不由得愤慨:“花这些心思在人际上,还不如勤勉的查案为百姓做些实事。当初他们如果能查出柳媛失踪的真相,柳村长又何至于杀人?”
李德淳赞赏的说:“你有这份心思很好,可这天下之大,我们又如何能管得住所有人的想法?唯有从自己做起。这晋州刺史虽然有不足,但我看晋州百姓安居乐业,他倒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有些事,你必须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水至清则无鱼,你自身不合众,又怎么能去为百姓做事?会做官和能做事,同样都很重要。”
狄仁杰听着不由得想了很多,古闺秀在旁看着他,想到了那个载入史册的名相,最后狄仁杰果然是很会做官,又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算得上十分不易了。
过了柳林屯这个劫难,古闺秀余下回乡的路便显得十分顺畅,又走了五天,他们终于回到了并州。
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古闺秀心中十分舒畅,热络的和前来接她的胡掌柜、洪筝等人说话。
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古爹爹就从京城送了书信给胡掌柜,告知他们关于李德淳和古闺秀的身世,要他们妥善接待李德淳。
胡掌柜和洪筝等人都是在古家做了多年事的人,最初接到古爹爹的书信时,对古闺秀不是古爹爹女儿一事感到很震惊,但想了几日,两人便觉得就算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单看古闺秀没有跟着他的富贵爹爹认祖归宗,就知道古闺秀对古爹爹这个养父更是情深意重。更不要说古闺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古爹爹的少主人,他们这些为古家做事的人,更要好好照顾好闺秀了。
李德淳被安排在古家的客房住下,古闺秀原本是不愿让他住家里的,但经过了柳林屯的事,她的心里有些动摇,所以在胡掌柜替她待客安置李德淳时,她也就没阻拦。
狄仁杰那边同样有很多人迎接他回乡,他被钦点晋升的旨意早就传了回来,狄家的人自不必说,兴高采烈的盼着他回来,就是并州衙门里的人,也来了不少人迎接他。
冬季寒冷却又热烈,家里忙着准备年货,铺子里忙着清算,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
古闺秀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平静生活,家中和质库两边跑,跟胡掌柜写账簿,跟洪筝看古玩,自在又舒适。
李德淳安静的观察着古闺秀的生活环境,他有时也会跟着古闺秀四处走动,发现她真的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会做生意,能够当家主事,一点也不比那些需要继承家业的儿子差。
李德淳有时候也会出去做客,狄家以及并州的宋都督都曾下帖邀请他。他和古闺秀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布,对外只说古闺秀的母亲是卫国公府的远亲,这次古闺秀进京跟李家认了舅表亲,李三爷是专程送古闺秀回乡的。
并州众人对古家突然有了卫国公府这样一门显耀的亲戚十分的惊讶,议论纷纷,多是羡慕嫉妒的,也有不少人打起古闺秀这个“老姑娘”的主意。类似提亲、探口气的事,古闺秀全都让人以古老爷没回京为由拒绝了。
李德淳更是看不上这些小户人家,恨不得亲自出面拒绝。
古闺秀这边的状况还好说,狄仁杰家里却有些麻烦。
他家突然接到他年后要调进京的消息,觉得太过仓促,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而其中最需要准备的,便是狄仁杰的婚事。
虽然他曾经说过要功成名就之后才娶亲,但这个话家人并没有当真,只是没有给他挑到合适的,就没有提。
如今他要进京当差,按照官宦世家的传统,他早就该娶个媳妇并一个小妾,媳妇在家替他侍奉双亲,小妾随他进京伺候起居。
这样的安排,狄仁杰完全无法接受,狄母和他三婶郭夫人急的天天凑在一起商量。
狄母身体不好,如今深冬,她头上围着抹额坐在热炕上跟妯娌说话:“如今怀英受皇上器重,身边的人一定要挑一个稳重大方知晓轻重的。我不要媳妇留在家里伺候我,跟着怀英上京照顾好他就行。京城可不比在并州,说话做事都有讲究的,这一时着急,我还真找不出这样的姑娘。”
郭夫人感慨说:“谁要是做了大嫂的儿媳,那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这么好的婆婆,不要媳妇立规矩,哪里去找?如今怀英升迁的消息整个并州都知道了,好多人家主动来问,大嫂慢慢挑,不要着急。”
狄母点头,让丫头去拿了最近的拜帖过来,一张张的翻,说:“读书人家的姑娘好,你们不喜欢姑娘家读书,我却喜欢,明理。他三婶,你看阳曲王家的姑娘怎么样?王家书香门第,虽然近些年没落了,可每一辈都有人考上进士。”
郭夫人摇头道:“这王姑娘的才学的确好,外面早有传闻,可也说她很清高,放这样一个人在屋里,不知冷暖的,不好。”
狄母失望的放下这张拜帖,又说:“江大人的孙女呢?江大人跟太爷是同科……”
郭夫人又连连摇头说:“江小姐只有四尺三寸高……”
“啊,这真是……”
两个长辈急的上火,狄仁杰也急的上火,多次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说些如今难得机遇,他一定要当好差,不想这么快成亲,免得分心。
狄老爷却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身边有个人照顾,在衙门里做事也安心,何况同僚之间走动,你有些话不好说,妇人家却可以说,娶个好媳妇,就是你的贤内助。”
“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女子?”狄仁杰话一出口,脑海里却想到古闺秀,她聪慧懂事,屡次在查案的事情上帮助他,在京城时还照顾他的吃住,的确像个贤内助。
第五十八章 雨中情(8)
狄老爷见儿子面色突然泛红,便问道:“你可是看中谁家姑娘了?”
狄仁杰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话。
狄老爷也是个聪明人,他的儿子他最了解,在并州时,他天天钻在案宗里查案,哪里有机会认识女子?难道是在京城或是进京路上认识的?
这样一想,狄老爷突然想到了古闺秀,儿子和古家的姑娘一起上京,又一起回来,来回三四个月,肯定接触很多,是不是生出感情了?
可儿子不开腔……
他曾宴请李德淳到家中做客,话语中偶有聊到古闺秀,李德淳对这个“侄女”十分看重,让狄老爷情不自禁的试探问道:“你觉得古家的姑娘怎么样?听外面人说她十分能干,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嫁不出去。这次她进京面圣回来,多了一门卫国公府的亲戚,家里登门提亲的顿时多了许多,可我觉得她的情况有些奇怪。你跟她接触数月,你觉得她如何?”
狄仁杰心中慌乱直跳,低着头说:“她很好,可是……”
可是她的身世复杂,卫国公府和燕太妃那样重视她这个遗珠,等她认祖归宗后,必定会把她嫁给王公贵族,如何是他这样的官宦人家可以觊觎的?
他也有他的自尊,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唯有埋在心里。
狄老爷以为他顾忌古家是商家,板着脸说:“你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人贵有品,怎么能因为古家是商人就看不起?卫国公府那样的勋贵尚没有嫌弃古家,你不过做了六品小官就能看不起人。那古小姐若真的是很好,如何配不得你?”
见父亲想歪了,狄仁杰大急,忙说:“不是的,是我配不上她!”
狄老爷又诧异了。
他有这样一个儿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事,狄仁杰绝不是自卑的人,可从他口里却说出他配不上别人姑娘家的话,这叫他不能理解。
“古家虽然有了卫国公府这门亲戚,可古小姐毕竟不是卫国公府的嫡女,我们狄家数代为官,你有是青年俊杰,怎么就配不上了?”这回换狄老爷不愿意了。
狄仁杰有些失落的说:“她就是。”
狄老爷不解的问道:“就是什么?”
古闺秀的身世迟早是要大白于天下的,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狄仁杰便对父亲说:“他就是卫国公府的嫡女,是李德淳李三爷和汝南公主的亲生女儿。”
狄老爷做了半辈子的官,也算是见过风浪,他表情惊讶的想了半天,知道这绝不是儿子开玩笑的话,不由得背着手开始踱步。
从儿子的话中,他知道儿子只怕是真的对古小姐动情了,可又因为古小姐的身世剧变,让他无所适从:“为父知道了,你且退下,你母亲那边我会让她缓一缓,不要急着催你成婚,容我想想。”
狄仁杰又惊又喜,惊的是父亲同意为他出面干涉婚事,喜的是父亲的话听起来竟然像是对和古家结亲很有想法。
狄仁杰高高兴兴的退出书房,忍耐不住上街买了盒福饼去古家串门。
古闺秀正在家选布料赶制过年穿的新衣,听说狄仁杰来看他,直接让琬碧将他请到了房里说话。
“你先坐一下,我这边忙做一团,布匹堆的到处都是,你别介意啊。”古闺秀从一堆繁锦后探出头来同他说话,随性又不见外的感觉让狄仁杰很开心。
“你先忙着,我没什么事,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看你,就过来瞧瞧你过年准备的怎么样了。”
古闺秀便跳出来说:“你可不知道,我一回来就忙着整理质库的账簿,等忙完了才发现我忘了做过年的新衣服,如今才开始选布,我眼睛都要挑花了,真不知道选什么好。”
说话间,李德淳又让人抬了十几匹上等布料进来,真的是堆了满屋。
狄仁杰忙与他打招呼:“我过来看看,刚刚听下人说李三爷不在家,我就到闺秀这里坐坐。”
李德淳指着一地的布说:“我去给闺秀挑布了,这些勉强还不错,闺秀你看你喜欢哪个?今年过年勉强穿了,等回头回京,我让人拿云锦和蜀锦来给你做衣服,那才叫真的好看。”
古闺秀挑着布,不忘反驳:“我又没答应回京。”
李德淳呵呵一笑,不强行要她答应,他现在很享受处处照顾女儿的感觉,虽然古闺秀并不是什么都接受,但是这样的程度他很满意了。
古闺秀拿起一匹桃色缠枝花的绸缎问道:“这个好不好看?”
两个男人都点头说好,古闺秀却说:“好像那匹藕荷色的百鸟纹更好看。”
她跳来跳去,狄仁杰和李德淳不时给点意见,李德淳见她选择如此困难,最后替她做主,找裁缝将她决定不下的布匹都做了衣服,一共八套。
古闺秀犹豫道:“一口气做这么多衣服,哪里穿得完?太浪费钱了!”
李德淳说:“这些都算我替你做的,不必心疼。”
李德淳早年从伍拿的军中俸禄,又因打仗得了不少赏赐,后来他虽然出家,但卫国公府给他的例银从不曾停过,他在庙里没有开销,十三年的银子全都由府里的管事给他存起来。加上卫国公去世分给他的田产,他也算是相当有钱的一个主。
古闺秀本身也不差钱,只是不习惯奢侈罢了。
挑完衣服,古闺秀泡茶坐下与狄仁杰说话:“你衙门里的事都交代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狄仁杰说:“都交接完了,我打算正月初三就出发,元宵节前赶到京城。”
古闺秀惊讶道:“啊,这么早?听说衙门里正月二十才开印,你述职的话,还得晚几天吧。”
狄仁杰解释道:“这次是要去京城常住,带的人和东西比较多,所以要提前做安排,虽然已经托二叔帮我找住处,但也得我亲自去整理,过年期间,怎好处处劳烦别人。”
古闺秀听着连连点头:“你这一去,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说着,声音有些低落。
狄仁杰心中不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德淳适时的说道:“怎么会见不到?闺秀你只要愿意进京,卫国公府就是你家。”
古闺秀望着他,在这类问题上,她一直不做正面回应。
说了会儿话,狄仁杰见天色不早告辞回家,李德淳同他一起出来,悄悄与他说:“你帮我劝劝闺秀,虽然她现在愿意同我说话,却始终不愿认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狄仁杰忙说:“三爷莫急,现在的情景比离京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相信假以时日,她就会想通了。”
李德淳说:“虽是这样说,我却不想被动的等着,我想等过完年带她回京,若她肯跟我一起住到卫国公府中,相信就已经代表她接受这个事,她一直留在并州,就说明她还是在逃避。”
狄仁杰打心底里希望古闺秀也能进京,这样他们就不用分隔数百里,便将这个事记在了心里。
第五十九章 雨中情(9)
眨眼春节已至,大雪都落了好几场,并州城内白皑皑的一片,但街上到处都是人,有的忙着清理门前积雪,有的洒扫屋子贴着对子,有的提着年货往家赶,互相见到了,纷纷道个吉祥拜个新年,更有小孩儿在街上追逐打闹,浓浓的年味儿已从各个角落弥漫了出来。
今年古爹爹不在家,古闺秀一个人觉得冷清,虽然在腊月间她摆了两次宴席,请了质库和古玩店上上下下五十多名伙计一块吃喝热闹,但是饭局散尽,只余下她和李德淳以及琬碧三人。
听着外面热闹的炮竹和人声,她心中难免伤心。她很挂念古爹爹,不知他在京城怎么过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李德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身在异乡想热热闹闹的给女儿过个年也不行。
他琢磨了几天,在腊月二十九这天,他趁着最后一波辞年回家的伙计离开后,到闺秀房中与她商量:“我前些日子去城外的福山寺时结实了那里的主持方丈,他得知我是异乡人,怕我无人相伴,邀请我过年去寺里与僧人们一起过年,我看古家内外现在没有旁的事了,不如我们两个一块去福山寺过年吧?听说方丈初一会给一尊新佛像开光,那寺后的梅林也十分漂亮,值得一游……”
古闺秀诧异的看着他,要去寺庙里过年?这是她根本没想过的。
之前李德淳去福山寺她是知道的,她以为他修行多年,去寺庙是为了礼佛,但驾车送他去的伙计回来同古闺秀说,李德淳在寺里给古娘子的牌位上了香,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下山时还在当年马车出事的水塘边待了很久……
“他原来是为了去祭奠母亲。”古闺秀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她母亲出事身亡,遗体被宫里的人带走了,古爹爹并未给母亲立坟茔,只在古德寺替母亲供了牌位。
现在听李德淳说要去寺庙里过年,她心里有些动容,如果去那里的话,也算是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吧。但母亲恨他一辈子,又因他的追寻而意外身亡,她还会不会想见他呢?
古闺秀反复思量,终是长叹了一口气,当初李德淳虽然有错,但也因为母亲误解了他的心意,造化弄人!一味的埋怨李德淳不能让母亲死而复生,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得知误会解开,也会瞑目的吧?
“横竖无事,去庙里过年倒也新奇,只是不知道我和琬碧是女子,去庙里方不方便?”
李德淳大喜,说:“无妨无妨,福山寺后面有专门给香客准备的厢房,你若愿意去,我这就去寺庙里打点一切。”
李德淳精神抖擞的出门去了,古闺秀和琬碧则在家里准备去寺庙里需要的贡品、吃食、衣物等东西。
到了年三十这天,李德淳亲自驾着马车载古闺秀来到福山寺。古闺秀看到庙里人声鼎沸,大为吃惊,她以为过年时大家都待在家里呢,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寺庙里上香祈福。
李德淳在旁说:“现在还算不得什么,明天清晨时人更多,新年第一天,又有新佛像开光,很多人都想来沾些福气,甚至有人会在大殿里通宵礼佛!”
古闺秀随着人流去几个主殿上香磕头,又带着贡品来到汝南公主的牌位前祭奠。
供奉牌位的殿堂叫做长生殿,每个牌位前都有盏长生灯,层层叠叠的排列了上千盏灯,蔚为壮观。
古闺秀跪在牌位前闭目祈祷,希望汝南公主泉下有知,能够放下心中的怨和恨,登顶极乐。
她骨子里虽然不是汝南公主的亲生女儿,但她在汝南公主去世的那一天魂穿而来,若不是汝南公主极力保护女儿的肉身,古闺秀在这个世界又怎么活得下去?汝南公主临死前的极致母爱,她一直铭记在心。
李德淳跪在旁边,看着汝南公主的牌位,眼泪夺目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心中悔恨、难过、想念,各种痛苦混杂在一起,让他泣不成声。他当年年少无知,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担当,直至悔恨一生,如果能够跟汝南公主一起勇敢的走下去,那现在一家三口该是多么幸福?
两人在长生殿里跪了很久,直到其他香客催促,其他人也要他们的位置祭奠亲人。
走出长生殿,李德淳说:“我这辈子是注定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但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古闺秀叹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背太重的心理包袱处处想着弥补我,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很好,娘那么爱你,一定会谅解你的。”
她这句话一说,李德淳喜极而泣,她说汝南公主会谅解他,足以说明古闺秀心中不再责怪他,已经想开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过年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古闺秀劝道。
李德淳赶紧擦干眼泪,一个大男人在女儿面前哭的不成样子,他臊得脸都红了,可是内心大喜大悲的情绪,他又如何控制得了?
在僧人的带领下,两人在紧邻的两间厢房里住下。
等到晚上吃年饭的时候,主持请他们去膳堂吃饭,古闺秀原本还怕女眷跟僧人一起用饭不方便,但过去之后才发现,许多山下的香客不论男女老幼,全都坐在里面。长条的餐桌在大堂里绕了一圈,周围坐了近百人。
膳堂里虽然人多,但除了僧人多是些老妪老翁和妇人,鲜少有年轻女子在这里过年。古闺秀身姿高挑,模样出众,她身披青色斗篷走进来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李德淳领她在空位坐下,立刻就有坐在身边的老妪问她为什么到庙里过年。
她轻声答话,说是来祭奠母亲的,老妪立刻露出关怀的神色,与她交谈起来。
虔心礼佛的人,除了有慧根的佛弟子,多数是些疾苦的百姓,或是贫穷疾苦,或是遇到天灾**,将菩萨当成精神的寄托。古闺秀听周围老人家说家常,听到家中有难的,她为之伤感,知道有些是生活好转前来还愿的,她也替他们高兴。
一顿饭慢慢吃下来,古闺秀似是尝便了人生的喜怒哀乐。
李德淳却有些担心:“早知道你这样感怀,就不带你来了,徒增烦扰丝。”
古闺秀摇头说:“我从小被爹爹呵护备至,都快要不知人间疾苦了,知道一些百姓家的事,也是对我的一种教育,教育我要知道珍惜、感恩和怜悯,我现在好好的生活着却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忧,却不知有人能够活下去已是不易。”
李德淳望着古闺秀连连点头,心中对女儿有说不出的满意。
晚上,各个大殿里灯火通明,僧人和香客在诵经守夜,与寻常家里过年的样子十分不同。
庄严、虔诚而又温馨。
古闺秀买了一本《妙法莲华经》,李德淳逐段逐句的教她读。直至夜深,殿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李德淳说:“深夜寒冷,你不要守夜了,早点歇息,明天还要去梅林游览。”
古闺秀与他一同起身往厢房走去,路过寺庙后门时,李德淳在一个回廊中突然停下脚步,低声说:“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稍瞬,李德淳身姿敏捷的胯下栏杆,三两步的冲到不远处的一个房屋中,低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除夕之夜入庙偷窃,不怕惹了天怒。”
一会儿就有孩子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古闺秀跟琬碧对望一眼,携手走了过去。
第六十章 雨中情(10)
黑夜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儿被李德淳拎在手里,他们脚下有散落的大米和土豆等物。
男孩儿不停的求饶:“大爷饶命,我和妹妹找不到东西吃,快要饿死了,迫不得已才偷东西吃,大爷饶我这一次吧!”
他约莫不足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两层破烂单薄的布衣,腰间用草绳捆着,还是赤着脚,像小乞丐一样,看着就可怜。
李德淳没想到是个小孩儿,当即也愣住了,顿了一下问道:“今天庙里对外施粥,你为何不去领吃的,却要现在来偷?”
男孩儿哭着说:“我领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我半夜来庙里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剩菜剩饭,看到这些粮食,实在没忍住才动手,我实在是太饿了,妹妹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听他说的可怜,古闺秀说:“我带了些吃的,你随我去领吧,不管生活多艰难,偷东西总归不对。”
李德淳也没打算为难他,领着男孩儿一起回厢房,取了自家带来的酥饼、年糕、腊肉等物给他,并教育道:“你家若是没有大人,生活过不下去可以到城里的养济院,那里是朝廷专门设立收容无依之人的地方,行窃之类的事再不能做,万万不可走上歪路,记住没有?”
男孩儿感恩戴德,他从小没人教养,哪里知道养济院?如今有人给他吃的,还告诉他以后的活路,当即跪下给李德淳和古闺秀磕了三个头,这才背着东西离开。
送走男孩儿已几近子时,古闺秀收拾了之后赶紧歇息,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被寺庙里的人声吵醒了。果然如李德淳所说,新年第一天赶着来上香的人可真多啊!
他们起床之后去大殿观看了开光仪式,古闺秀顺道买了串开光的檀香珠给琬碧做新年礼物,琬碧高兴极了,又请了几道开光的平安符,这才去山后的梅林观赏。
梅林的确漂亮,林中暗香疏影,老枝如盘虬卧龙,梅花有数种颜色,树干也姿态百千。可惜古闺秀不会作诗亦无诗意,只觉得山里格外寒冷。草草的转了一圈,古闺秀的棉鞋都被雪打湿了,急忙往回赶。
回到厢房换了鞋子,古闺秀对李德淳说:“我们在庙里祭奠了母亲、吃了年饭、诵了佛经,也看了开光仪式,不如这就回去吧,家里无人,只怕有街坊邻居或者老顾客前来拜年,都无人知道。”
李德淳见她牵挂,便说:“那好,我们吃过午饭就回去。”
待下午启程出发,离开福田寺没多远,李德淳突然停下马车对着路边殴打在一块的一群少年大喊道:“不要欺负人,都住手!”
古闺秀掀开车帘看去,五六个十几岁的孩子围成一团正在踢打一个孩子,旁边还有二十多岁像流氓地痞一样的年轻人守着。
他们听到李德淳的吼声并不停手,李德淳不得不下车走过去,一手一个把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拎开丢在一旁。
旁边的地痞见李德淳穿着富贵,又力大无比,不敢得罪,当即对着地上的孩子啐了一口:“算你小子走运。”
打人的孩子做鸟兽状散去,古闺秀这才看到,被打的孩子就是昨晚在寺庙里捉到的那个男孩儿,他的怀里还护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两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小女孩儿哇哇大哭,男孩儿不断的哄着,急切的问“妹妹伤到了哪里”。
古闺秀看的眼眶一热,两个这般幼小的孩子,竟被一群人这么欺负!太可恨了!
李德淳也吓了一跳,上前抱起两个孩子检查了一番,见无大碍才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男孩儿又见恩公,哭着把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他昨天带着食物回家,今天早上煮肉粥的时候被那地痞闻到香味,带了一群大一点的流浪儿把他的食物都抢走了。他想带妹妹去城里找李德淳昨天所说的“养济院”,却被地痞堵住去路,不准他们离开,要他继续帮他们找吃的。
古闺秀气的不行,说:“那些地痞仗着力大人多,控制流浪儿为自己做事,只怕还会逼着他们去做偷盗抢劫的事!”
她没办法丢下这两个孩子不管,于是带了他们进城看伤,打算先收留他们,等回头报官让衙门处理了这些地痞,再看怎么安顿他们。
在车上,古闺秀问了下两个孩子的身世。他们原本是城郊农户的孩子,父亲在农田干活时被镰刀削断了手,成了残废,从此变的性情暴怒并嗜酒如命,他们母亲因不堪被打,丢下孩子跑掉了,而那个父亲在去年夏天的夜里因为醉酒坠入水塘淹死了,从此剩下年幼的兄妹相依为命。
古闺秀摸了摸男孩儿的头,想来他们从小在家常被父亲打,等没有家了,又被外面的人打,能活下来,实在不易。
“可怜的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儿对救命恩人十分感激,古闺秀问什么,他便说什么:“我叫俞风,九岁,妹妹叫俞露,今年四岁了。”
她带着俞风、俞露回家,替他们洗澡、擦伤药,却苦恼没有小男孩儿、小女孩儿的衣服给他们穿,他们以前的衣服已经如树皮一般又脏又硬,实在不能穿。
古闺秀苦恼的说:“你们先在床上睡会儿,我找件衣服改小了给你们穿吧。”
俞风俞露从来没住过这么暖的屋、睡过这么软的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古闺秀和琬碧两人找来旧棉袄改小,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做好的。
“哎,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在床上睡个两三天吧。偏现在过年,成衣店都不开门,大年初一又不好上别人家借衣服……”
古闺秀正忙着做针线,狄仁杰却来了。
琬碧引狄仁杰进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天青色缂丝云纹圆领通袄,腰上系着一根银腰带,脚上踏着黑山羊皮的长靴,整个人挺拔英俊、器宇轩昂。
他刚进门就供着手说:“我来给你们拜年了,祝李三爷和闺秀吉祥如意。你们家里大清早的怎么没人?害我吃了个闭门羹,现在这又是在忙什么?”
屋里桌子上是拆散了的衣服,李德淳在旁坐着什么忙也帮不上,与狄仁杰道了声新年好,请他在另外的茶几旁喝茶。
“我昨天带着闺秀去福田寺过年,今天晌午刚回,在路上救济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家中却没有合适的衣服,闺秀现在正忙着帮他们改衣服。”
狄仁杰看了看屋里,床上果然睡了两个瘦小的孩子。
古闺秀感慨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这女红也是,平日想着学的差不多就好,现在急着改衣服却做不顺手。”
狄仁杰“哈哈”笑道:“你别忙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做得好?我让人回家去拿些旧衣服,先让他们穿着。”
狄家人多,狄仁杰有好几个年幼的族弟、族妹。
“这怎么好意思?”过年上别人家借东西是不好的。
狄仁杰说:“同样是帮助人,不必顾忌这么多。”随喊了亲随进来,让他回家取衣服去,而后才细细问起这两个孩子的情况。
古闺秀同他讲了,狄仁杰听了也很愤慨,说:“府城附近竟然还有这种横行乡里的流氓地痞,太不像话了。”
古闺秀问道:“有办法让衙门的人管管吗?”
狄仁杰点头道:“自然要管,只是眼下过年衙门封印,一时找不到人,我在离开之前一定将此事交代好,让他们开印之后把那些流氓地痞铲除了。”
他这样说,古闺秀很放心,便转开话题问他上京的事。
“你后天就出发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狄仁杰说:“嗯,都齐全了,只是这两日要处处辞行,有些奔波。”
李德淳在旁说:“难为你这么忙还来给我们拜年,我跟闺秀后天去送你一程吧,闺秀不肯回京,我们有些日子不能见了。”
古闺秀冲着李德淳皱了皱鼻子,他抓着机会就对古闺秀旁敲侧击,怂恿她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