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托儿所
又林本来以为床上多了个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也许是今天出了门,又生了一场气,太累了,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冯冬梅小姑娘,躺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睡着觉。
在路上折腾了那么些天,吃的住的都那样差,她还生病,好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这终于到了姥姥家,吃的又香又饱,睡的这样舒服的床。
就在刚才,睡觉之前沐浴的时候,浴桶边放的那些东西,件件都是好的。就说那雕花的皂块儿,她也有过一块,总是舍不得用,jīng心收着,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香味儿。在表妹这儿却是敞开了用的。
虽然冯家是住在临州城里的,可是看起来rì子过得可没有在镇上的姥姥家好。
她睡得直挺挺的,手紧紧贴着腿放着,生怕自己乱动扰了表妹。
一直到早上又林醒的时候,她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当然,她睡的很熟。
又林坐了起来,看看身边这睡得这么拘束,这么循规蹈矩的表姐,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
虽然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但是冬梅表姐倒是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小英端水进来,发现表姑娘还没醒。又林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轻些。
“表姐刚病过,赶路又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但是冬梅已经醒了,一看又林已经起了床,她慌忙也要起身。可是昨天脱的衣裳已经被收走去洗了,她现在没法儿起身。
小英捧来了两套衣裳:“一早翠香姐姐送来的,说是夜里赶着改的,请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冬梅小声说:“让舅母费心了。”
她自己穿衣很是麻利,而且顺手把被子也叠了起来,两手捏着床单一抖再一撑,床单顿时平整了。
一看这熟练程度,就知道这活计她平时没少干。
又林说:“咱们先到nǎinǎi那去儿,nǎinǎi平时都是这个点儿起。等回来再吃早饭。表姐你早上都爱吃些什么?是吃甜的还是咸的?”
冬梅有些犹豫的说:“我都行……”不过看了看又林的表情,她补了一句:“那就甜的吧。”
“行,小英姐你去跟林妈妈说一声,我们先到nǎinǎi那儿去。”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李老太太晚上的睡眠质量还不错。早年经的事儿,比这个邪乎烦难的多了去了,要都是愁的吃不下睡不着的,那rì子可怎么过?
又林和冬梅居然是第一个到的,而姑姑是最后一个到的。至于小胖墩,没见,说是太累了,所以睡得实。
李老太太什么没就此事发表意见。不过却很关心冬梅,问她晚上睡得好不好?病都好了吗?身上还难受不难受这些。冬梅都小声答了——总体就是一个好字。睡得好,病好了,身子也好。照这个问法,再问一百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样。
李老太太冲两个大人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冬梅她们姐妹俩留下陪我吃早饭。”
姑姑说:“我也留下陪娘吃饭吧?”
这话说的并不是特别真心,李老太太瞅她一眼:“你回去照看儿子吧。一个下人都没带,也不知这一路你们怎么过来的。”
姑姑就算再木钝,也听说来李老太太的不满——她把儿子养得肥壮,女儿却又病又瘦。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人怎么照应得过来两个孩儿?贵儿是她的命根子,女人怎么能没儿子?那将来指靠谁去?就说自己亲娘吧,要不是靠着哥哥,能过得现在这么好?
儿子交给别人照顾,她也是真不放心。
又林拉着冬梅陪nǎinǎi吃饭,粥端上来,有三样儿。李老太太那份儿是枸杞荷叶粥,红绿白交映,一股荷叶清香。又林和冬梅都是红枣山药粥。这个粥是特意给冬梅预备的,小姑娘看起来真该好好补一补。又林的脾气是,衣裳不用好看,穿着舒服就行。但吃的上头一定不亏待自己。
冬梅颇有些不安。看桌上还有热糕,包子,咸蛋,酱菜——摆了好几碟呢,这也太丰盛了。
李老太太看出她在想什么,温言说:“这不是单给你特意做的。平时家里也这么吃。又林这丫头可会琢磨吃了,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在书上翻个菜谱就去让厨子做,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可就这么吃,也没见她长肉。”
冬梅顺着李老太太的话打量了一下表妹——真的,看得出来这个表妹吃的住的,那过的都是好rì子。可是她干瘦干瘦的,还矮,看着和舅舅、舅母,都不太象。
“快吃吧。”
又林把咸蛋用筷子零零碎碎的挑出来泡在粥里吃,她一向喜欢这个吃法儿,要么就是把酱菜夹了放粥里和一和,喝一口粥吃一口酱菜。
李老太太有年纪,胃口不大,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含着笑看她们吃。
“又林啊,你娘可说了,要给你请先生上规矩,你可自在不了几天了,要上笼头啦。”
又林头都不抬:“能自在几天是几天吧。对了nǎinǎi,要是那请的先生太厉害,您可得护着我点儿。”
冬梅又惊了,单给表妹请先生?
就算在临州,在城里头,姑娘们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请一个先生,一年一年要给束修,家里做四季衣裳不能漏下先生,过节什么的还有礼要送,折下来一年少说也要二百两吧?冯家隔壁请了个先生来教家里三个男孩子读书,还时常说抛费大不合适什么的,说过年就不请了,还是送孩子去书塾读书。这请个女先生,就算便宜一点,可是这是单教表妹一个人啊!姥姥家外面看着不起眼,可是rì子是真的很殷实啊。
又林有点儿好奇昨天周富辉他们一帮子人干什么去了,问了胡妈妈的孙子才知道,原来他们居然跑去拜,师,学,艺!
镇上又有户人家搬来。说搬来也不确切,原来人家就是这镇上的人,不过一直在外面没回来。现在不做官了,就回乡来了。
“听说是个武将,弓马娴熟,带过很多兵的。周家大少爷他们就去想拜师了。”
啊……又林很酸文假醋的感叹一声,真是热血少年啊。每个男孩子心里,大概都有一个武侠OR武将的梦想吧。以前苦于没有门路,这会儿一有个现成的退役武将送上门来,还不赶着上门儿去投奔?
但是呢,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又林料定那个武将必定不肯收的。
结果小英接下去说的话让她吃了一惊:“收下了?”
小英点头说:“嗯,听周家的人说,收下了,还很正经的择了个rì子,就在初五,要让他们几个拜师敬茶呢。”
太意外了。
那位老爷子,难道是退了休无聊办个托儿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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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补昨天的。。啊啊啊,说到的话又没办到。今天要努力加油。
第六章 旁观者清
李光沛正在写信,无论如何,妹妹一声招呼不打,带着两个孩子跑回娘家来,这事儿实在说不过去,总得写信知会冯家一声,免得他们找不着人,着急出事,又或是干脆去报官,那丢人就丢大了。
妹夫冯焕松,李光沛虽然和他交往不多,但是他和李老太太的看法一样——冯焕松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含义是,他没太大本事,也没太多心眼儿。当时是一位远亲姑婆说的媒,李老太太见过他之后,也觉得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冯家在临州城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冯焕松祖父曾经做过六品工部主事,虽然后继无人,但家境很殷实。冯焕松不是长子,上头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夹在中间,处境尴尬。既不象长子长女那样得父母倚重,也不象小弟幺妹那样得到长辈宠溺,所以才养成了老实温吞,凡事不出头,不急躁的脾气。
李老太太和李光沛看中的是他的为人,但又林的姑姑看中的是冯家是在临州城里,祖父又曾经为官。她那时候琢磨着,说不定将来冯焕松也能考上功名当上官,她也就跟着成了夫人享诰命了。
信是要写的,但是措辞让李光沛有些为难。并且冯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得问个清楚才行。
看李光沛伤脑筋,四nǎinǎi却说:“这信写不写都一样——我看是写了也送不出去。”
李光沛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四nǎinǎi抽走他手里的笔:“从临州到咱们这儿,一般得走多久?”
“先坐车,再换船的话,大概七八天的样子。要是只坐车,还会快一些,不过人太受罪了。”
四nǎinǎi说:“冯家现在就一个男孙,被带了出来,岂有不急的?小姑又没有别处可投奔,只能回娘家。她们前头上了路,最迟隔一天,冯家就会派人往咱们家来,今天或是明天说不定就到了。有的这写信的功夫,不如先想想见了人怎么说。我一早就吩咐人打扫客房了。”
冯家是肯定会派人来找的,现在只是不知道会来多少人。
小姑这回真是……闹得也不成样子了,缘由肯定不简单。
将心比心,四nǎinǎi想,换成自己的话,有什么事能让她怕到如此狼狈的跑回娘家?
一是婆家有人要伤害她,伤害她的孩子。
这个不大可能,冯家子弟都读书的,姑爷也是讲道理的,怎么能害了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呢?
二是,她的地位不保。
她一定做了什么事让她在冯家无处容身,说不定……她有可能会被休。
四nǎinǎi的猜测已经与事实十分接近了。
又林也想到这一点了,她本来可以向冬梅打听实情,但是看这位表姐胆怯怕事的样子,又不忍心套她的话。
反正纸里包不住火,最迟,再过个一两天也就真相大白了。
李家现在的平静是表面上的,其实人人都知道,这位姑nǎinǎi是带着麻烦回来的。
李光沛承认妻子说得正确。没错,这信的确也用不着写,他妹子昨天进门,说不定冯家的人后脚跟着就到。他还是好好琢磨一下,见了冯家的人该怎么应对吧。
“你说的对,我竟然没想到。”
四nǎinǎi抿嘴一笑。
李光沛不是想不到,是关心则乱。而对四nǎinǎi来说,她从来没把这个难缠的小姑当成自己的至亲之人,自然是旁观者清。但这个话,可不能和丈夫一五一十的说。毕竟那是他妹子,再不成器,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这会儿隔壁周家,周富辉的的妹妹周榭过来找又林说话。周榭有些烦恼,她接了一张贴子,霍家的姑娘霍巧蓉请她去诗会。
又林请她进屋,又介绍:“这是我表姐,姓冯。”
两人相对福礼,互相问好。
小姑娘们到了一起,总要论一论生辰。周榭和冬梅一年生人,不过周榭是四月里生辰,冬梅是腊月里生的。于是周榭改口喊她冯妹妹,冬梅也怯生生的称一声周姐姐。
等扰攘见礼完了重新坐下,
“我只念了那么点书,还差不多都是大姐和哥哥教的一点,哪懂得这诗会是怎么回事儿啊……”
又林看看她的表情,问:“可你还是想去吧?”
可不是想去么。周榭不象又林,她平时出门的机会极少。又林的爹爹很宠闺女,还带她去过杭州府。这样的爹别说于江了,就是整个州府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知道桐树巷有人搬来了吧?”
“知道啊,周大哥不是平米说要拜师么?”
周榭说:“那家姓石,家里也有个姑娘,和咱们差不多大。听说霍家和石家原来就相识,所以这回诗会石姑娘也来。要是这次不去错过了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见上面。”
“那你便去嘛。”
周榭幽怨地看了又林一眼。
这可是诗会啊,要是到时候人家都要做诗什么的,她怎么办?
又林笑了,安慰她说:“周姐姐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你说霍家姐姐读书比你多么?”
周榭摇头:“就她那半瓶水,还不如我呢。”
“那其他受邀的人,象陈姐姐啊齐姐姐啊她们,会做诗?”
“也不会啊……”周榭一下子想通了,笑了起来:“对啊,大家都不会做啊。”
“我看霍家姐姐也是写着玩儿的,其实咱们大家都不会做诗。我看,周姐姐你只管去就行了。”又林又补充一句:“这诗会,是大家一起做诗,还是大家一起背诗?要是背诗的话,周姐姐你可不比别人差,你会背整整一本呢。”
周榭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背。可不是,要说背诗,她自认可不比镇上哪个姑娘差。
冬梅羡慕的看着她们。
表妹懂的真多,这周姐姐也不差,居然会背整整一本诗!那得有多少字啊。
“对了,”周榭问又林:“诗会你去不去?”
“人家又没下贴子请我,我去做什么?”
周榭是很想让又林一块儿去的,两个人相熟,彼此做个伴,就不会太心慌了。再说,周榭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又林懂得多,又沉得住气,周榭遇事总想找她帮着拿主意。
“一起去玩玩嘛。”周榭说:“你就不想认识石姑娘?”
又林也有点好奇,武将家的闺女哎,不知道和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有什么不一样。会不会十分英姿飒爽?而且石家应该是从京城迁回来,一定有许多关于京城的话题。
“我让人送个信儿给霍巧蓉吧,就问问她怎么漏了你的一张贴子。要不让她补张贴子给你,或是告诉她一声,那天你和我一块儿去。”
“行。”又林看了看表姐冬梅,对周榭说:“要不,也替我表姐说一声,霍家花园挺好的,我想让表姐也看看。”
周榭满口答应:“你一夸她家花园好,她肯定高兴,说不定今天就会赶着把贴子补送来。”
冬梅一听她也有份,顿时慌了,连连摇手说:“不用,我不去。”
又林说:“表姐是怕衣裳不合适?”又替她向周榭解释:“我表姐她们来的匆忙,行李也不齐全。我娘正赶着给她做衣裳呢,诗会还有两天,应该赶得上的。”
“不是,不是为了衣裳。”冬梅小声说:“我又不识字……”
“这有什么,咱们去吃她家的好茶,逛她家的园子去。她们要背诗,咱们听着就是了,权当是散散心去。”
可是她再劝,冬梅总是摇头不肯:“不行的,娘一定不答应。再说,我病也好了,该帮着照看弟弟,哪能自己跑出去玩……”
这倒也是,姑姑那一关可不好过。
可惜了。又林觉得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快乐,所以就算这样过家家一样的诗会,她也会去凑热闹。一开始是怕人觉得她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后来渐渐觉得,重活一次,重新经历一次重年,也许是上天给她的补偿与奖赏。
她那属于成年人的灵魂,现在却透过一双孩子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一切。
而冬梅表姐,她货真价实是个孩子,但是她的表现却一点不象个孩子。
姑姑实在太忽视这个女儿了。
冬梅的态度很坚决,又林也不好再说什么。
说起来,姑姑这次的事情还没个说法,母子三人处境不明,让冬梅这时候去做客赏花园,她也没那个心情。
冬梅果然说得没有错,又林姑姑让人来叫她过去,让冬梅去陪着弟弟贵儿玩。
陪那个小胖墩玩?又林不用亲眼见,也能想象出那是个什么情景。肯定是那个贵儿单方面的欺负使唤他姐呗,看昨天小英那么狼狈就知道了。
可是人家是母子三人,是一家子,姐姐照顾弟弟天经地义,这件事又林也没有办法。她自己还常帮着娘照看弟弟呢。当然,自家弟弟还在牙牙学语,破坏力十分的有限。
四nǎinǎi料事如神,小姑子前脚进门,冯家的人果然后脚就追了来,相差仅是一天,这天快傍晚的时候,冯家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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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chūn这个名字是暂定的,不太满意,可是自己又取名无能。大家一起帮着想想呗~~~不胜感谢~~
第七章 祸害
这会儿正是三伏天,热得厉害。连着几rì都晴天,但就是冯家人来的这一天下午变了天。他们前脚进门,天就下起雨来。
又林姑姑在屋里来回转悠,很是焦躁。一旁冬梅哄着弟弟贵儿。因为下雨不能出去,这孩子在屋里又待不住,不停的找碴生事,想要出门。这样大雨,哪能放他出去?冬梅只能拉着哄着拦着,贵儿嗷嗷直叫。
又林姑姑心里烦闷不安,没好气地训女儿:“你怎么哄的弟弟,嗯?别让他再叫唤了。”
冬梅只能低下头。
弟弟不听话,她也没有办法。她一不能骂,二不能打。娘总说,有弟弟,她们娘俩才算是站稳了脚,将来娘和她都要指望着弟弟安身立命的,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他。
听说爹和伯父都来了,冬梅心里也不安,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除了贵儿不懂事,一心想着玩。
爹那天和娘吵得那样厉害,她在自己屋里都听见了。
爹那么好脾气的人,居然说要写休书。
爹是个脾气很好,很老实的人。老实有时候,也就是xìng子绵软没主见的代称。家里总是娘的声音大,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爹总是听着,很少反驳。
可爹这次却象是拿定了主意,特别的坚定,不管娘哭闹也好,撒泼也好,他都不为所动。
娘怎么能被休呢?要是……娘被休了,他们姐弟怎么办?他们就没有娘了——那家也就没有了。
贵儿不知道害怕,冬梅却已经懂事了。
她只是恨自己胆小,嘴也笨,不能帮着娘跟爹求求情。
娘是犯了错,可她是为了谁?她总没有偏着外人啊。爹说娘犯了七出之条,可就算是看在他们姐弟俩的份上,爹也不能把娘休了吧。
冬梅干着急,心里头混混噩噩的。
爹和伯父,现在应该在和舅舅说话吧?娘隐瞒没说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说出来的。
要是……
冬梅忍不住想,要是又林表妹,她要是遇着这样的事,一定不会象自己这样笨,什么都不会做。上午那个周姑娘来时,表妹给她出主意,说的头头是道的。
这件事,要是求求表妹,说不定她会有什么好主意?
事实上冬梅猜错了,李光沛这会儿不在家。
在于江镇,李家人的情报绝对及时准确。冯家的人一下船进镇子,就有人立刻把消息传过来了。就在冯焕松兄弟进门前一盏茶的功夫,李光沛刚才从后门走了。
四nǎinǎi出面见了冯焕松,态度和气、热情,对冯家姑爷以及冯家大哥上门表示了含薰而热烈的欢迎,但是对于又林姑姑和他们上门来的原因,一字不提。反正她是妇道人家,那两人也不好和她说这个话。
再说,无论如何,抬手不打笑脸人。四nǎinǎi为人的口碑是远近闻名的,逢年过节礼数一点不缺,既贤惠又周到。冯焕松怎么也没法儿在这位嫂子面前把话都说出来。
“天儿不早了,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想必也累了。我这就让人收拾屋子,你们先梳洗,好生歇一会儿,晚饭时候再见我们老太太吧?我已经打发人去六叔家里找四爷了,只是雨这样大,天又已经黑了,只怕路不好走,只怕今晚回不来。”
爹是有意躲出去的,结果恰好下雨,倒是给了自家一个很好的缓冲时间。
“老太太还一直念叨姑爷呢,说上次姑爷送来的那楠木拐杖特别的好使,远近的人见了没有不夸的,姑爷真是有心了。”
是啊,还有老太太,又一重缓冲。
话说娘和爹懂得兵法吗?怎么把缓兵之计用得这么娴熟到位啊?
冯姑父他们远路而来,一定憋着一股气儿的。但是先是娘,再是nǎinǎi,最后爹再上场,好吃好喝好话不要钱一样招呼上去,让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说话,就好说了。
又林躲在后头,这种场合当然没有小孩子露面的机会,但是咱不能光明正大的看,还不会偷偷的看吗?
小客厅推荐偷听位置一:迎门的屏风和柱子的夹角。
优点:可视可听。缺点:易被发现。
小客厅推荐偷听位置二:方木立柜里头。
优点:绝对安全,因为柜子可以从里面销一下,外面绝对打不开。缺点:有些憋闷,只能透过一条缝观察外面。
又林这会儿就躲在柜子里偷看偷听。
当然,小客厅里有点儿暗,又林的角度,只看见了这位冯姑父的大哥的侧面。
感觉上,这位冯大伯应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他不象他弟弟那么老实——说穿了,冯姑父这人有点没主见。但这位冯大伯看起来不一样,不是个可以轻易糊弄的人。要不然的话,找老婆,冯姑父一个人来就够了,何必还要他大哥也陪着他一同来?肯定是有些事,冯姑爷既不方便做,也不会做。有些话,还得这位冯大伯来说。
这位冯大伯叫什么来着?爹好象提过一次,是叫姚焕涛还是叫什么?
等姚姑父他们出去了,四nǎinǎi走到柜子前头,什么都没说,又林已经乖乖从里头出来了。
她常在这儿偷看,其实爹娘一直都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揭穿过她而已。
四nǎinǎi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这孩子真是鬼灵jīng,特别会看人眼sè,现在就一副“我错了我认错不要训我”的乖巧表情。
“你几时来的?”
又林心想,这还用问么?偷听当然需要事先潜入。总不能客人已经进了屋,她再大摇大摆的进去,打开柜子,站进去之后,把门带上,再请外面的人主客自便,就当她不存在吧?
“娘~~~”又林被自己甜得发腻还带颤音的声音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我就是好奇嘛……”
四nǎinǎi看起来倒不象是要给她上规矩的样子,只说句:“一年大二年小的,就是没个姑娘家的样儿。告诉你,你也就乐呵这么几天了,等你七婶把先生给你请来了,你就得乖乖的给我听话。”
又林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古往今来都一样,爸妈最喜欢说:告诉你们老师让他好好管你。老师也喜欢说,告诉你家长让他们好好管你——
又林这会儿对所谓的学规矩还没有直观准确的认识,否则她绝不会表现得这么轻松无所谓。
四nǎinǎi端起茶来,出了一会儿神,又林也不敢乱动。四nǎinǎi放下茶盏,问她:“你觉得,你姑父是要休妻吗?”
又林愣了一下。四nǎinǎi怎么会问她这个?
大人们平时总是对小孩子说,这个你不懂,长大就知道。
总觉得不该让孩子知道太多chéng rén世界的内情和规则。难道他们指望到了有需要的进修,孩子一夜之间就会长大,无师自通知道怎么当一个“大人”?
那有那么好的事儿。不跌无数跟头,谁能学会成熟?
又林拿不准四nǎinǎi的意思,小心地说:“我觉得……不会的。”
“为什么呢?”
又林觉得,四nǎinǎi好象有点儿考她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四nǎinǎi自己都不太拿得准冯家的态度。
“nǎinǎi以前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再说……要是姑父真休了姑姑,那冬梅表姐和贵儿表弟怎么办?”
四nǎinǎi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又林的头:“说得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是这个理儿。”
不光是因为这个,虽然姑姑,还有表姐表弟遇到不幸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但是又林更要想,假如说,姑姑真被休了,那她能去哪儿?还不是要回李家。又林和这位姑姑真是相看两相厌,到时候只怕一天安生rì子都过不上。
那句有名的话是什么人说得来着?真是至理名言啊。你要有个儿子养不好,就害自己全家。要是有个女儿养不好,把她嫁出去,她就害别人全家。姑姑这xìng子——呃,又林不厚道的想,还是让她去祸害别人家好了。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又林一定会非常非常努力帮忙的,务必要让他们夫妻早早和好,赶紧打道回府。
只不过……想到那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冯大伯,又林觉得,这件事只怕不太好办。
雨还是很大,又林的绣鞋都给打湿了,回了屋忙唤小英拿鞋来换。结果鞋子递了过来,不是小英,却是表姐冬梅。
“表姐?”又林忙把鞋接过来,连忙道歉:“对不住,我还以为是小英,真是……你别生气,我没有轻慢你的意思。”
冬梅摇摇头:“没事儿,我习惯了,顺手。你……刚才见着我爹了么?”
又林想,在柜子里见着,也算见吧,就点了下头。
“他……”冬梅的手捏着衣角搓来搓去:“我爹说了什么吗?”
又林安慰她:“没有说什么,姑父和冯大伯赶了好几天的路也太累了,已经先去歇息换衣裳了。”
冬梅点点头,表情还是十分纠结。
可怜的娃,小姑娘太懂事了也不好,瞧她弟弟那样儿,没心没肺好吃好睡,活得多滋润。或者象姑姑一样,自己要有一分不痛快,就得转嫁到别人头上,让所有人都十分不痛快,活得也很恣意。惹出烂摊子来,还可以丢给父母兄嫂来替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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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身体不适,这章是昨天的哟。
五一要放假了吧?大家打算去哪儿玩?要注意安全哟~~~~
第八章 真相和结果
李光沛这会儿头疼的很。他躲出来去了李六爷李光时的家里。李六爷身子骨不怎么好,还喜欢附庸个风雅,一向和四哥李光沛说得来。两人虽然是隔房的兄弟,处得倒象亲兄弟似的。
所以这件算是家丑的事儿,李光沛也没瞒他。
李六爷抿了口茶——郎中不让他喝酒,他京以茶代酒了——真是以茶代酒啊,都是装在酒杯里面的。可能装在酒杯里,茶的确能喝出些酒味儿来吧。
“四哥也不用忧心,冯家那边儿当然咱们得赔个理服个软,我瞧他们也不会真的想恩断义绝,毕竟这有儿有女了嘛,真要是休妻,冯家姑爷名声也不好。到了他这岁数了,还想讨到什么更好的媳妇?我想冯家上下不会那么糊涂的。”
“六弟说的也是。他们家在临州,也是要脸面的人家,未必就肯把家丑揭开给人看。只是……”李光沛总有一种此事十分棘手,无法善了的感觉。
外面大雨哗哗的下着,不知道几时会停。
下得人心里没有底。
他还是了解这个妹子的。若只是和大嫂争管家之权,和婆婆闹气,断不至于吓得跑回娘家来。
她肯定还有所隐瞒,这个隐瞒下的大概才是真实原因。
四nǎinǎi旁敲侧击的,也没从冯家兄弟嘴里问出什么来。李光沛就算派人去打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消息。
但是又林却已经知道了,是表姐冬梅悄悄告诉她的。
这个秘密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太过于沉重,连rì来的惊恐,担忧,疾病……让她实在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这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又林表妹,又是个让人不知不觉就放下心防的人。
“我大伯母有个远房表妹吴姑娘,举家迁到了临州,凭的屋子离我们家就隔一条街。那位吴姑娘在我们家住了两个多月,就有人说,大伯母可能有意想让她给大伯做……”冬梅毕竟是小姑娘,说起这些事情来十分羞涩,那个妾字说得很低很低,几乎听不到。
又林点了下头,没有插话。她知道表姐能说出这些来很不容易,要是一打岔,可能她的勇气就消失了,下面的话也就不会说出来了。
听说冯家大伯没有儿子,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很心急。在这个时代,为了生儿子纳妾是很常见的事情。那位大伯母找自己娘家表妹来,个中缘由当然不言而喻。
“但是,那位吴姑娘,好象和我爹……”冬梅根本不敢看又林的脸,说出来的话就象炮烙一样灼痛了她的舌头:“有人说,瞧见过他们一起下棋,我娘很是生气。说大伯母存心不良,要把她表妹安插到我们二房来。”
这个,不是没有可能。但是cháo生觉得,冯家那位大伯看起来应该是个重规矩爱面子的人,这种把妻子表妹推给弟弟做妾的事,他应该不会做。但是也不能肯定,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接下来才说到最关键的部分了,冬梅贴着又林的耳朵,声音细微地说:“我娘和那个吴姑娘吵起来,结果吴姑娘的脸被烫伤了。”
“什么?”又林怔了一下,忙问:“烫的可厉害?”
“听说是挺厉害的,一边额头和脸颊上都烫着了……我也没有见,家里请了两位郎中来给她看呢,都说会破相的……”
又林缓缓的吐了口气。
“所以呢?你大伯和大伯母要你娘给个说法?”
冬梅有些佩服地看着表妹:“对。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啊。姑娘家的脸面何等重要,还没嫁人的姑娘家,脸破了相,让人下半辈子怎么办?这搁到什么时候,也得给赔偿啊,且赔得绝对不能少。
只怕冯家大房要的不是银子田地之类的补偿。
“大伯娘说,要我爹,嗯……纳了吴姑娘,而且不算是做妾,而是两头大,进了门她称我娘一声姐姐……”
又林全明白了。两头大,姑姑怎么会肯?死都不会肯的。但是她既得罪了嫂子,又失了婆婆欢心,现在还闯下这样的祸——除了还有一双儿女,她没根本没有一样能站住脚。但是这个儿子,又实在给惯得不象话。
又林摸了一下花盆里垂下的兰花的叶子,忽然问:“这事儿有多久了?我是说,那位吴姑娘烫伤?”
“多半个月了。”
“脸一直没起sè吗?”
冬梅摇头,这个她不清楚。
“姑姑和她争执,都有谁看见,谁听见?”
“嗯?”冬梅想了想:“好多人都见了……”
这个表姐抓不到重点,又林却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半个多月前,天气也早已经入伏了,那么炎热。于江就已经热得树叶打蔫儿,临州城里只会比于江镇更热。这样的天气,谁还喝热茶?起码李家是不喝的,茶水能半温就不错了,敢把茶沏得滚烫热——那是想把主子烫死还是气死啊?谁三伏天里还喝那么热的茶?就算不是夏天,chūn秋冬三季里,茶也不能沏得滚烫端给主子喝啊。
而据冬梅说的,这茶要是能把人烫到受重伤,肯定得是滚水泡的茶吧?这茶是谁泡的?泡给谁喝的?究竟是谁打翻的?怎么就会烫到了脸呢?
不合理。
一,茶就不该烫。二,据常理推想,最有可能泼到手上、腿上、脚上,泼到脸上——难道姑姑端起热茶往她脸上倒的?
宅斗啊——永远都如此扑朔迷离,又充满了狗血因素。
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算计。
又林姑姑落到现在这地步,当然不可能是她算计自己。但是她脾气坏,xìng子急,在众人口中一向口碑不佳。十个人听到这事,只怕有九成九都觉得是她在生事,她在欺负人。而吴姑娘是无辜受害,十分值得同情。
吴姑娘破了相——这事儿挺险的,说不定会烫瞎眼睛……后果也不可预计,风险与收益严重不成正比,应该也不是她。当然,如果是她,那么能对自己这样的狠手,吴姑娘哪还是姑娘啊,分明是只母狼啊。
如果是冯家大伯母呢?可能是她使的一招儿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嗯,她的嫌疑最大。
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欺我。
这可不是一台至为jīng彩狗血悬疑的大戏么?
关键是离得太完了,又林既没目睹当时的情形,也对冯家诸人和当事人吴姑娘毫不了解,所以现在也无法下结论。
但有一件事,又林可以确定了。
姑姑在这件事上,确实理亏。要让冯家对姑姑松口,李家也必须在这件事情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那位吴姑娘,有很大可能会……
又林同情的看着冬梅。不过她现在没有多少功夫安慰她,这件事可能四nǎinǎi还不知道,又林得快点儿告诉自己老爹老娘,让他们调整策略,尽量花最少的力气付最小的代价,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到了这个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想要皆大欢喜是不可能的,结果肯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九章 冰冻三尺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一直到凌晨时分才转为零星细雨。李光沛从李六爷处回来了,因为下雨地下湿滑,所以是坐船回来的。一艘小船缓缓划过来,后头有个戴着笠帽的人在撑船,李光沛坐在舱里,细雨打在的篾船棚上。朝远处看,天还灰蒙蒙的,连绵的乌瓦上有一层水光,象细密的鱼鳞,这情景就象一张水墨画一样。
又林撑着伞在后门等着,因为雨大,河涨了水,下了船不过几步路就到了他们家后门的门口。
又林踮起脚,把伞举高想罩在李光沛头上。
李光沛笑着把伞接过来,遮在他们父女俩头顶——当然,往又林那边偏得更多一些。
“你怎么跑门外头来了?“
“我猜爹会坐船回来,所以没去前门等啊。”又林问:“爹爹用过早饭了吗?”
“在你六叔家喝了碗粥才出的门,不然他不肯放人。”
“六叔家的粥好喝,”又林说:“可酱菜没咱们家的好吃。”
李光沛赞同女儿的自夸:“那是当然。”
又林小声问:“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你娘让人捎了信儿给我。”李光沛摸摸女儿的头。
这件事,还真是有些棘手。冯家要是不追究,那一个失手就能把整件事情抹平。但冯家要是一意追究——
李光沛不愿意让女儿跟着担心,口气还是很轻松的:“昨天雨这样大,你睡的好不好?没让打雷吓着吧?”
“没有,我睡得可香了。”又林又补了一句:“可是表姐没怎么睡好。”
女儿如此灵巧懂事,李光沛既欣慰,又觉得肩上责任重大。
无论如何得把妹子的事儿圆过来,办得妥妥当当的,不能让人说一句闲话。不然,将来也会带累女儿的名声。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人声嘈杂,乱成了一团。
李光沛心里一紧,大步进了门,冲着林妈妈问:“这是怎么了?”
林妈妈脸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头发也有些散乱,cháo漉漉的贴在脸上,一见李光沛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老爷您可回来了,表姑娘刚才掉到池子里了,这不,刚捞上来,正张罗着要请大夫呢。”
掉进池子里了?”
李家的宅子不算太大,但是前后进之间也有一个小池子,池子边上垒了数块假山石,栽了柳树,李光沛闲时常在池边树下小酌两杯,用他的话说,这叫揽一池清风共醉。又林说她爹纯粹是酸文假醋附庸风雅。
当然,这池子并不太深,肯定不会淹死人。
李光沛心放回了肚子里——没xìng命啊之忧就行。现在天也不冷,掉下去顶多呛两口水,吓一跳,xìng命无碍,也不会落下什么寒症。
“怎么会掉进了池子里头?”虽然不熟悉,可是李光沛觉得这个外甥女儿看起来不是个顽皮的孩子。
要说自己闺女掉进池子里,李光沛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林妈妈小声说:“是表少爷推搡的。他要到池子边去抓鱼,表姑娘不敢让他过去,结果姐弟俩一推一搡的,表姑娘就滑下去了。”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冬梅自己也很不安。不光是因为掉进水里,闯祸出丑,而是她娘肯定要训斥她。
后头这么一折腾,前头也知道了。冯焕松要来看女儿,这是天经地义的。两夫妻,加上亲姐弟,就这么在冬梅的榻前碰了面。
冬梅一见她爹进来,就忙要坐起来。一旁林妈妈忙说:“表姑娘别忙起,快躺着吧。”
冯焕松则是让女儿吓了一跳——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冬梅也不胖,可和现在的模样还是大有区别的,起码没有瘦成皮包骨头啊。瞧现在瘦的这样,风大点儿就能被吹走了。
再看看坐在一边的儿子,倒是肥壮依旧,不,好象比在家的时候更胖了,以前还能看见一点脖子,现在压根儿找不着。他见着父亲进来了,也没有要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
冯焕松只觉得胸口一股怒气又翻腾起来。
李氏着实让他忍无可忍,善妒,凶狠,对女儿如此刻薄,儿子又让她娇纵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两个孩子都要毁了。更不用说家里,母亲被气得病了,大嫂也因为表妹的事情焦头烂额。
看见丈夫进来的时候,又林的姑姑一瞬间是有些心虚的,但是她已经习惯xìng的在丈夫面前做出强势的姿态,下巴高高抬着,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
这副表情在她尚青chūn年少,貌美如花的时候做出来,自然是娇俏可爱的。那时候两人新婚,冯焕松也很吃这一套。但是!请注意——她现在可不比当年了,一个娇蛮的少女和一个暴躁的中年妇人……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好儿的,如何会跌进池中的?”
冬梅真不知道怎么说,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但是一时间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父亲的问话,只能唯唯诺诺,含含糊糊的说了两句池边有青苔,脚滑没站稳。
她娘倒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因为冬梅没提到贵儿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提。但是冯焕松很不满意,一看女儿的样子,就知道她说的话言不由衷。
换作平时,两口子又要吵起来了。
冯焕松的种种指责,冬梅的娘不认账。虽然她大多数时候不占理,但她声音高气势足啊。很多时候,吵架的输赢不是靠谁更占理决定的,而是看谁的声音更大,声势更威猛——象冯焕松那样,来来回回只会说“太不象话了”“你这个无知愚妇”,焉能吵得赢唇枪舌剑滔滔不绝的冬梅的娘?
又林偷偷扒在门口听了几句,对姑姑实在叹为观止。音量大,词汇量丰富,而且不管冯焕松说什么她似乎都充耳不闻,只管说自己——和这样的对手吵架,冯姑父哪来的胜算?
再看一边,冬梅表姐缩着头,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贵儿表弟则完全不受影响,已经从桌上把高脚的点心拖过来,开始填塞他的肚子。虽然点心有两盘,但是过于jīng致小巧,每盘又都只摆了五六块,这孩子很快就干掉了一大半。
冯姑父憋闷了半天,忽然爆发了,指着又林的姑姑大声说:“你这泼妇,我休了你!”
这句话象是一个重墨书写的休止符,屋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弥得干干净净,冬梅愕然抬头,贵儿被吓了一跳,手一滑,盘子脱手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真是一团乱麻。
又林觉得,要调和姑姑和姑父的夫妻关系,实在是一项艰巨工程。从刚才短短的一幕,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
即使没有人别有用心的挑拨生事,他们夫妻间也早就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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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放假在家,我写字的效率于是一落千丈啊。。
第十章 诗会
屋里头又林的姑姑愣了愣,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贵儿不明所以,也跟着嗷嗷的干嚎,冬梅脸sè苍白,想劝爹娘两句,又无从开口——又林倒是真心替她心疼。
自家姑姑固然不是个合格的娘,这位冯姑父看样也不是个称职的爹,两人就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呼喝叫骂,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当然,也有可能他是气糊涂了。冬梅刚刚才掉进水里,被救上来。jīng神体质都差着呢,这一对当爹娘的,一个是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另一个虽然说有心,可是完全不懂得如何关心,如何才是对孩子好,就这样在孩子的病榻前吵嚷。
姑姑刚回家来找她麻烦的时候,还显得有点策略,一和丈夫对上,就彻头彻尾真成了一个泼妇。
好在李光沛不方便出面,四nǎinǎi却已经来了。
这种场面还是女人出面好说一些。果然四nǎinǎi一进屋,里面两个人都自觉的住了嘴。
又林松了口气,悄悄退了两步,拐个弯出了院门,把小英叫来打听刚才的事儿:“是谁把表姐救起来的?”
小英说:“是刘妈妈和她媳妇,还有史强家的。”
又林记了下来,回头娘要是事忙顾不上,想着提醒一声,一人怎么也得给一吊钱打酒吃。既不寒人的心,也是给大家都去去晦气的意思。
这么忙成一团的时候,霍家的贴子送来了,请又林去诗会。一看rì子,得,就是今天。
“真挑了个好rì子。”又林把贴子一合:“家里那么多事儿,我就不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四nǎinǎi发了话:“你正该多和姑娘家来往来往,既然人家诚心的下了贴子给你,你就去吧。”
又林扯着四nǎinǎi的手摇晃:“天还下雨呢……到处cháo乎乎的。再说家里这么多事儿,我留下给娘帮忙。”
“用不着你在这儿给我添乱。”四nǎinǎi摸摸她的头:“去吧。听说石家的姑娘这回也来?头次见面儿,可要和人家客气和睦些。”
话都说到这里了,又林也只好回屋去换衣裳。
又林在镇上,人缘还算不错的。近的比如周家的周榭,远的象镇西李家本家的那些族姐族妹,都说得来。
本来嘛,又林又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儿,有时候看这些小姑娘,跟看待晚辈差不多,当然不会和她们一样发脾气闹别扭。
又林换了一件斜襟荷叶袖的薄荷绿短衫,下面是白绢裙子。这一身儿今年在镇上的姑娘里头是最时兴的。四nǎinǎi热衷于给女儿裁制各种新衣,但又林总不是不肯好好配合。这会儿要出门了,才不得已换这么一身儿。四nǎinǎi上下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太素净了,但是也不能再叫她去换。于是发话让她添了一对耳坠子。再打量打量,挥手放了行。
周榭家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又林和她坐一辆车过去。周榭对表姐冬梅不能一起去毫不意外,又林一上车她就问:“你们家一早就那么热闹,对了,你表姐怎么样了?”
“幸好现在天不冷,我家的池子为了看鱼挖得也浅,最深的地方水也差不多才到我脖子,周姐姐今天这裙子好看。”又林打量一下周榭,她穿着杏红的衫子,头上还簪了两枚小珠花。江南水乡的姑娘,不管眉眼生得如何,大多都皮肤细白,稍一雕琢,便显露出动人来。
周榭小声问:“我眼睛不红吧?”昨晚上她上床后怎么也睡不着,把会背的诗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又林仔细看一眼:“不红,挺好的。”
车到霍家门口,霍家的婆子撑着伞在门口接人。周榭来过几次,又林还是头回来霍家,霍家是做丝绸生意起家的,人口多,排场大,而且家中的下人穿着也与别家不同。当然了,他家缺什么也不缺绸缎布匹。听说有一年因为仓顶漏水,一批绸布都给泡得花了sè没法儿卖了,索xìng都又加料染了染,给家里下人裁衣裳了。他家下人们那两年的衣裳全是那布做的——可见霍家人算盘打得多么jīng刮,总是能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所以今天这个诗会能开成什么样,又林心里有谱。果然不出所料,摆的那莲蓬、菱角,梨子,全是霍家庄子上出产的,还有自家蒸的点心糕饼,大概这一天最费钱的就是喝的茶了。倒是新茶,sè清味雅,但是来的客人都是小姑娘,个个肚量跟小鸟儿似的,总共也喝不了他家几片茶叶。
霍巧蓉姑娘眼睛细小,脸盘儿圆润,这倒是很得年长人喜欢的长相,据说非常有福。象又林这副小身板儿就不行了,既黑又瘦,跟豆芽菜似的。其实她自己也很注意,没怎么晒过太阳,东西也不少吃,一天三餐,中间有零嘴,晚上有时候还加一顿夜宵——许是运动量太大了,所以肉长不出来。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和一群小鸟一样,霍家请了六七位客人,但是主客还没有到。
那位新迁回来的石姑娘,大家都很好奇。她们平时生活闭塞,能来一位新伙伴,是一件很值得兴奋的事。这里头,霍巧蓉已经见过石姑娘了,众人向她打听,她却卖起关子来,象大人一样很矜持的说:“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我怕我一说,你们回来又说我形容的一点儿都不象。”
其它人更是心痒难耐了。有人就猜测:“石家老爷既然是领过兵打过仗的,那石姑娘可能看起来英姿飒爽,象书上写的花木兰那样?”
有人反驳:“那不一定,王芷儿他爹那样富态,她长得跟小麻雀一样。”
王芷儿也在,被人当面这么说,顿时涨红了脸。周榭心地最好,忙打圆场:“看你们说的。芷儿还小呢,又林妹子也小,过两年都会长高的。”
王芷儿很感激的看了周榭一眼,然后再看看李又林,和自己一样,坐在那儿比别人也矮一头,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同盟。没过一会儿,她就趁着大家起身看花的功夫,坐到李又林旁边了。
石姑娘很快也来了,因为大家太过心急和期待,纷纷要到门口去迎她,做主人的霍巧蓉既不好拦阻,自己也在屋里坐不住,于是一起都出去了。
大家纯粹象是把石姑娘当成了一件至于稀罕的新鲜事,这热度大概见上两三回面之后才会消退。
石家新搬来,原来的马车是北方样式,车身横宽,十分大气。但于江镇的巷子多,又窄,石家的马车到了巷口就进不来了,石姑娘只能下了车走过来。她旁边有人扶着她一只手,大概是怕地滑她走不稳。
又林敏感地察觉到——石姑娘居然是裹了脚的。
这让她有些意外,现在裹脚的风气并不算太盛,四nǎinǎi就没裹,也没打算给又林缠脚。北方在这方面,听说比南方还要开通随意,石姑娘要是从京城迁来,怎么倒裹了一双脚?
有人写诗夸赞女子裹脚之美,又说会姿态动人。可是又林只觉得心里发寒,缠了脚,自己连路都不稳——这人生已经毁了一大半了!
等两人走到跟前,打了个照面,一群喳喳个不停的小姑娘全愣了。
深巷薄雾,衬着一对少男少女十分鲜明。石姑娘一身淡黄的裙装,温柔淡雅。她身旁那个少年却是一件长的青布直裰,系着书生巾,眉眼说不出的俊秀。又林自打穿越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人物。这两人要是往湖上船头上一站,那可不是现成的白蛇传断桥会么?
那个少年有礼的朝一群小姑娘们点头示意,眼睛象是会说话一样,每个人一瞬间都觉得被他注目了。
这边顿时起了轻微的sāo乱,有人想往前,有人想后退,还有两个胡乱的屈膝还礼——
霍巧蓉毕竟是主人,礼数未失,上前招呼石姑娘,那个少年嘱咐了石姑娘一句:“玩得高兴些,下晌我来接你。”
等他转身走了,一群小姑娘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就有人打听起来,这会儿小姑娘们还没学会太多拐弯抹角的说话技巧,直接问:“石姑娘,刚才那个是你兄弟?”
石姑娘声音斯文秀气,但是听起来有些淡漠,并没有太多热情:“是我一位世兄。”
她的态度毫不掩饰,但是小姑娘们的热情并没被浇灭。对她们来说,京城那样遥远,一切都令人好奇。而石姑娘无疑是她们了解京城的一扇窗子。更不用说她还这样斯文漂亮。
霍巧蓉一副主人作派,很大方地说:“石姐姐一来,咱们诗社就可以起了。”
石姑娘嘴角带着浅笑,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把这些女孩子们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诗社了。
又林也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姑娘们里头,比如王芷儿,大概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是她们一个个都很认真。
石姑娘在京城生活过,眼界和她们不一样。大城市的人总有一种优越感,于江虽然富庶,毕竟是小镇。从京城一下子迁到了一个小镇上,石姑娘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适应这种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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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同学今天打来电话,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题。明天她还说约我出去,我现在已经苦恼,明天的见面该说什么?总不能对坐发呆吧。。
第十一章 家事
但如果要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下去,那么早晚会适应的。
又林和周榭坐一起说话,王芷儿靠着她们。其他人都比她要大一些,她觉得和又林一样大,所以两人该在一块儿。
又林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剥莲蓬菱角吃。她没留指甲,剥得慢,周榭看她光顾听了,莲芯都吃到嘴里去,苦得皱着脸,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喝了一大杯茶去味儿,用帕子掩着嘴笑,然后把自己已经剥了皮去了芯的一小碟鲜莲子移到又林面前。
又林笑嘻嘻地说:“多谢周姐姐。”
周榭摸摸她的头。她家里全是兄弟,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两家住得又近,有事儿隔着墙喊一声就行,所以她倒是把又林当自家妹妹待了。王芷儿一脸羡慕,那边的话题她听得懵懂,总之印象就是京城很大,非于江可比镇,其他的就全然不知了。
眼看场面挺乱,主人霍姑娘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起诗会了。”
周榭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又林塞了一颗莲子到她嘴里,笑眯眯地说:“我又不会做诗,等下周姐姐替我多写一首。”
王芷儿也眼巴巴的看着周榭,周榭左右看了一眼,慢慢镇定了下来:“好。”
她没必要紧张嘛,在座的几个人还没有她读的书多呢。
果然,小姑娘们这诗社不是自己做诗,而是抄诗背诗——这倒也挺好,最起码练了字,也陶冶了xìng情。霍巧蓉准备充分,说:“昨天下了一场好雨,天气终于凉快起来,咱们就以雨字为题吧?”
长案收拾出来,研了墨铺了纸,几个人都去写诗。石姑娘却没过去,站在亭子边往外看。雨停了一阵,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水面上被雨滴打出一圈圈涟漪。池子里的鱼也浮上水面来透气,吐出小小的水泡。
石姑娘过来,又林主动让出半边位置给她坐。
她生得瘦小,又穿得素净,不过看起来很活泼,眼睛也灵动,耳朵上一对珠子来回的打晃。石姑娘问:“李妹妹今年是几岁?”
刚才几位姑娘互相见礼通名姓,李又林没想到石姑娘还能记得她姓什么,抿嘴笑了:“过了年就六岁了。”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背诗?”
李又林摇摇头:“我不喜欢,瞧,这里鱼真多。”
石姑娘望着下头游来游去的鱼儿,出了好一会儿神。
又林猜她可能是想家了。
这里虽然是石家的老家,但是石姑娘应该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对她来说,京城才是她的家乡,而于江镇却是异乡。
她住惯的屋子,吃惯的食物,相熟的闺伴,都在遥远的京城。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陌生,而她也显得与这里人与事都格格不入。
周榭把写好的诗拿过来给又林看,很虚心地问:“你看这个成吗?”
又林用力点头:“成,太成了!周姐姐你再写一个,就算是我的那份了。”
周榭摇头说:“我再写一个,倒不一定有这个jīng神了。要不这一张算你的,我自己再写一首。”
周榭是个很厚道的人,又林也不跟她客气:“好,那这张算我的。嗯,我来瞧瞧姐姐写的什么……小楼一夜听chūn雨,好诗啊。”
“诗又不是我作的。”
“字也写得好嘛。”反正好话不要钱,又林卖力的夸赞,周榭都让她给说得脸红耳赤了。
石姑娘本来一直陷在她自己的愁绪中,这会儿倒回过神来。
回来这些天,她一直不适应。衣食住行,都和京城大不一样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子透进来的一线光,反反复复地想,难道她以后就在这狭窄yīn暗的院子里一直生活下去?她再回不到京城去了吗?
这里的女孩子们同样让她失望,一个个不是呆蠢,就是浅薄,穿着打扮谈吐作派她都看不惯。
不过这会儿周榭和李又林倒让她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这位周姑娘看起来人很是厚道和善,而小的这一个李姑娘又显得非常爽朗机灵。
“能让我也看看吗?”
周榭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把手里那张笺纸递了过来:“写得不好,请石姑娘指正。”
石姑娘说:“周姑娘不用客气,叫我琼玉吧。”
笺纸上工整的抄录着一首诗,看得出来周榭没有说错,字虽然一般,但是一气呵成,个个透着jīng神,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朝深巷卖杏花的杏花二字,写得最好。
石琼玉直接指出来,周榭笑了:“真的?我也觉得这两个字写得满意。”
女孩子们的友谊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就这么两句话,她们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
又林又拈了一枚莲子扔进嘴里,笑眯眯看着她们。
于是石琼玉问她们平时是不是总在一块儿吃茶写诗,周榭也问石琼玉在京城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消遣。当听到石琼玉说京城的姑娘们chūnrì里还会一起去骑马的时候,周榭和李又林都十分羡慕。别说骑马了,她们根本就没见过几回马。于江镇上的人,平时见得多的是驴子、骡子、牛,至于驽马,好吧,也见过几回,那都是拉车驮货的,与石琼玉口中的那些能骑的好马肯定不是一回事。
“我也没有见过那么多船哪。”石琼玉说:“出门就是河,河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各种船,为什么有的有帆,有的却没有?”
周榭和又林都笑了。北人骑马,南人乘船。说到马她们是外行,说到船,石琼玉可比她们差远了。于江镇靠着河邻着湖,很多地方车马不能到,但船却能到。
不过——又林的目光往下落,石琼玉裙角边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脚——骑马对她来说,也是很难得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吧?
这一天的诗会算是宾主尽欢,每个人大概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看新鲜的人,想凑热闹的人,想出来散心解闷的人……
又林也十分轻松,不过当她又坐了周榭的车回去时,一想起家里现在乱糟糟的一团事,心情渐渐的沉淀下来。
一开始又林还生这个姑姑的气,但是现在她一点儿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姑姑在这时代应该算命好的女人,不愁吃穿,儿女俱全。娘家殷实,婆家体面冯姑父到现在都没有纳过妾,这一点,比又林的爹李光沛还强呢,李光沛还是纳过妾的。
但是铺了再好的路,也要她自己走得稳。姑姑……她实在很不会经营。丈夫离心,公婆不喜,叔伯妯娌势成水火,更不要说儿女让她养成这样。
又林暗自jǐng惕,自己将来,一定要当心再当心。
再怎么样,也不能落到姑姑这个处境。
是的,李家是她的娘家,李家人还是会帮助她扶持她。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亲情,有多少是为了自家的利害关系,又林并不想去细究。
周榭安慰她:“你别太烦恼了,这些事自有长辈们去cāo心。对了,你的先生也快请来了吧?”
“嗯。”又林说:“我娘总拿这个吓唬我,等先生真来了,只怕我的好rì子也就到头了。”
周榭安慰她:“不会的。你爹娘这么疼你,那些先生们也很会看人眼sè,也不会怎么折腾你。”
又林可没有这么乐观,只说:“但愿如此吧。”
经过姑姑这事,只怕全家上下都会对她严格起来,务必让她不会步上姑姑的后尘。
第十二章 又来一个
爱之适足以害之。太溺爱放纵孩子,并不是为了他们好。
又林姑姑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周榭忍了半天了,还是忍不信,趴在腿上咯咯的笑。
又林问她:“你笑什么?”
“刚才啊……”周榭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是很有传染xìng的一件事,又林本来不想笑,也让她给传染了。
刚才的场面实在很滑稽。
本来呢,诗会差不多完了,姑娘们也都该各回各家了。可是今天却一个早走的都没有,大家很有默契的一直耗着,等什么呢?
等石姑娘回家啊。
霍家的下人进来回话,说石家的车来接了,石琼玉自己还没怎么样,旁边两个姑娘倒是紧张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然后一屋子小姑娘都说要走了,正好和石姑娘一起出去。
虽然谁也没有说,可是大家心照不宣。
为什么啊?还不就是想再看一眼早上那个人么。白天有好几个人向石琼玉打听那位“世兄”是谁,石琼玉在京城不是没见过那些大家闺秀们斗心眼儿,可是这些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说话又直白,追着问个没完,她以前那些打发人的经验到这里根本施展不了。你说隐晦的拒绝的话,她们听不懂。顾左右而言她,她们锲而不舍追问到底,实在让她烦不胜烦。
又林想,那位世兄八成……石姑娘自己也喜欢?又或是,他的家世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要不然石琼玉大可以简单应付两句,而不必这样讳莫如深。
也不能怪她们,早上那个少年的人品、相貌、气度,于江镇上没第二个人赶得上。又林看到他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下子,呼吸乱了一拍。
不过她终归是见过世面的人,心理年纪也不是情窦初开了,只是纯欣赏而已。
结果……让小姑娘们失望了。她们一拥而出,可是在霍家大门口见到的,并非早上那个翩翩少年郎,而是一个又高大又一脸凶相的青年。于江是江南小镇,女子不必说了,男人们的平均身高也不是太高。而这一个青年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那个高,那个壮——有个小姑娘当时眼睛都发直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有美少年,却来了个壮汉,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差点儿厥过去。
石琼玉问:“大哥?怎么是你来了?”
“我去叶先生家里,正好顺路,接你一道回去。”
原来这位是石琼玉的亲大哥。
cháo生想,这对兄妹长得,实在是……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也许是一个肖父,一个肖母。石家老爷以前不是做过将军么?也许他和石夫人的结合,就是翻版的美女与野兽?也或许是北方的食物特别增高?
小姑娘们固然紧张,这位石大哥也很不自在。霍家门一开,涌出一堆小姑娘来,顿时满眼姹紫嫣红,阵阵香风袭人,让他措手不及。
周榭问又林:“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前几天我堂兄从杭州府回来,替我捎了两册新书,你要不要看看?”
又林说:“下次再看吧。我想快点儿回去,不知道表姐现在怎么样了。”
周榭体贴地让车停在李家门口,又林坐了一会儿车腿有些麻,下车的时候一个踉跄没站稳当,周榭说了声:“你当心啊。”
“我没事儿。”
又林抬起头来,却见着有人正站在她家门口,这会儿正转头打量她。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还牵着个小姑娘,象是母女二人。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女人另一只手里还挽着个包袱。她衣衫朴素,但容貌姣好,看起来可不象走街串巷贩货买卖的人,象是来投亲的。
她站在他们家门前——难道是自家亲戚?
正好魏妈妈从里头出来,那个女子忙迎了上去:“魏妈妈。”
魏妈妈愣了下,一时没认出来。
“我是陆秀云啊。”
魏妈妈哎哟一声:“陆姑娘,怎么是你啊?你……你这是……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秀云垂下头:“这是我女儿,我……我想见表姑母,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她轻轻推了一下身边那个小姑娘:“快叫人,这是魏妈妈。”
那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唤了声:“魏妈妈。”
看起来这母女俩可不象宽裕的人,又林想,是来打秋风的?称李老太太是表姑母——这亲戚大概挺远的。
魏妈妈看见又林了,忙撇下那对母女走了过来:“姑娘回来啦?”
“嗳,魏妈妈这是要出门?”
“nǎinǎi估摸着姑娘该回来了,让我出来迎一迎。要是还没回来,就让人套车去霍家接你去呢。”
“我坐周姐姐的车回来的。”
那对母女都在打量又林,那个小姑娘的目光把又林从头看到脚,目光在她的耳坠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她母亲陆秀云的目光显得有些复杂,是感慨,是疑惑?好象还带着些旁的意味。
她问:“魏妈妈,这是?”
魏妈妈替又林介绍:“这是老太太的表侄女儿,这位是我们家姑娘。”
陆秀云有些感慨的说:“这就是四哥的女儿啊?”
又林很敏感,立刻察觉到,陆秀云这一声四哥,叫得可真是……宛转顿挫,那个熟稔,那个亲切——
她心里顿时敲响了jǐng钟。
这位突然冒出来表姑妈,和自家老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曾经的青梅竹马,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又林也笑了笑,然后撇下她们先进了门,衣裳都来不及回去换,先去找四nǎinǎi。
四nǎinǎi可不是闲人,管着一家大小的衣食住行,服侍婆婆,教养儿女。尤其是又林的弟弟还小,离不得人。纵然有nǎi娘,可亲娘要cāo心的事也并不因此而少了一桩。那种因为当娘的疏忽,所以nǎi娘怠慢小主子的事情可不少见。再说,又林还有一个妹妹呢。虽然这个妹妹因为是姨娘生的,年纪又小,在这个家里头有时候简直象是隐形人一样。四nǎinǎi每天从早忙到晚,是一刻都不放松,时时盯着。最近更因为又林姑姑的和冯姑父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又林进来的时候,四nǎinǎi刚把谭妈妈林妈妈打发出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缓过气来:“回来了?今天玩得还开心?”
“开心。”又林说:“娘,咱家又来客人了?”
“嗯?谁来了?”四nǎinǎi现在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听到客人二字就份外敏感,生怕又是麻烦上门。
“一个叫陆秀云的姑姑,和魏妈妈说话呢,说来给nǎinǎi请安。”
四nǎinǎi抿了下嘴,没有立刻说话。
又林一看就知道,自家老娘一准知道这号人物,而且……显然知道什么内情。
又林不等四nǎinǎi追问,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看着人瘦瘦的,象有心事。带着个女儿,看着比我大一点。她们就带了一个包袱,没坐车,也没有下人跟着。”
又林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不过四nǎinǎi想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不让人省心。
四nǎinǎi摸了摸又林的头:“娘知道了,你回屋去换衣服吧。也去看看你表姐,她一直躺在床上,肯定闷得慌。”
又林乖乖应了一声。
既然娘心里有底,那她就放心了。
这年头表哥表妹什么的事儿就是多。其实也不能怨他们。大家的社交圈子这么小,也就是几家亲戚、邻里什么的走动得多些。表妹们能见的也只有表哥,表哥们能见的也差不多只有表妹。就算他们想往外发展,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又林去看了冬梅表姐,然后才回了自己屋,她坐下来拆耳坠,胡妈妈捧了一碗汤进来:“姑娘,这是nǎinǎi吩咐厨房特意煮的清心解暑汤,姑娘先喝一碗吧。”
小英把汤接过来,又林说:“妈妈不忙走,我正想问问呢,今天家里来的那位表姑姑,是咱们家的什么亲戚啊?我怎么从来没听nǎinǎi提起过?”
胡妈妈站住了脚,想了一想说:“陆家那一位啊?那是老太太娘舅家的外孙女儿吧?”
又林掰着手指头算——这真是一表三千里啊,关系顶远的了。
“她是哪里人啊?”
“荷阳人,不过听说嫁到平阳那边去了,远着咧。”
“她夫家是做什么的啊?做官的还是做买卖的?”
胡妈妈摇头:“这个可不知道,离得这么远,哪知道的人家的事。”
“嗯。”又林打开碗盖,搅了搅解暑汤:“对了,这位表姑姑以前来过咱们家吗?”
胡妈妈想了想:“来过,不过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后来姑娘家大了,不好总出门,也就渐渐不来。”
看又林没别的什么要问,胡妈妈就走了。
小英从来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来,她把又林换下来的衣裳拢在一起,准备收了去洗,顺口问:“姑娘,咱家又来客人了?”
“嗯,来了位表姑姑,也带了个女儿,看着和我差不多大。”
小英笑了:“那姑娘可有伴儿了。瞧,一下子来了两位表姐妹。”
又林心想,这可不一样。冬梅表姐绝不让人讨厌,倒是很让人同情和心疼。但这位陆表姑带来的女儿,怎么觉得那看人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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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这章其实是昨天的。但是昨天身体有点儿不舒服。。SO,今天的要稍晚一些。
第十三章 投奔
不说又林这边,李老太太因为午觉多睡了一会儿,整个下午人就恹恹的没有jīng神。加上又林不在家,连个逗她开心陪她说话的人也没有。李老太太翻了翻佛经,心浮气躁,也看不进去。
等魏妈妈进来回话,说陆秀云来了,李老太太竟然一时没想起来陆秀云是谁。要想了一想,才恍然:“瞧我,这上了年纪,记xìng竟然坏成这样。她那时候来,还在家里住了不少rì子吧?”
“瞧老太太您说的,您记xìng比我可好多着呢。就是今天中觉没歇好,没jīng神。细论起来,得有十年了吧?她们老家发水,在咱们这儿住了快有一年呢。那娘俩儿在小厅那候着呢,您看,是不是让她们进来给您磕个头请安?”
李老太太慢慢的转着手上的一个玉戒指:“你瞧是个什么来路?”
“看样子,象是很落魄。”魏妈妈说:“就娘俩,一个跟的人没有。身上穿戴也不象,虽然没孝,可也都是素的……”
李老太太抬了下眼:“难道是夫家有什么变故,投奔我来了?她父母虽然没了,还可有两个哥哥呢。”
魏妈妈也不了解内情,不好多说。
李老太太抬起头:“把窗子撑起来吧。”
魏妈妈忙走过去,将窗子撑起了一扇。外面的天sè还yīn沉沉的,雨却停了。两只乌雀停在对面的屋脊上,风吹进来,带上着一股cháo润。
李老太太这院子,是整个宅子里朝向、风水最好的,在于江镇上,李光沛和四nǎinǎi的孝顺是出了名的。
李老太太当年管教李光沛十分严格,寡母独子,儿子要是没出息,那是彻底没了指望了。魏妈妈到现在都记得李老太太拿藤条把才刚十三四岁的李光沛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的情形。
不过自从李光沛元服,又娶了亲,李老太太就对他撒手不管了,现在家里上下都觉得老太太是个和软脾气,他们是没见过当年李老太太发威的样子,可不是个吃素的。
就算是现在,她也是脸上糊涂,心里明白着呢。
“我这个表姑母和她也不算亲近。就算要投奔,她也有亲姑母。”李老太太摇了摇头:“就说我身子不适,今天不能见她。今天……天晚了,给她安排间屋子住下,问一问她的来意。要是真的艰难,帮几两银子也使得,但话要说明白,咱们家可不沾惹麻烦。她要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趁早哪来的回哪去。她有娘家有夫家,咱们犯不着趟混水。要不然她家里人找上门来,咱们倒说不清楚了。”
“老太太说的是,那我就去安排一下了。少nǎinǎi那儿……”
“哦,也告诉她一声吧。”
“是。”
李家本来人口简单,可是现在人一下子多起来了。人多,代表着麻烦就多,按下葫芦又起了瓢。李老太太只希望这位表侄女儿只是来打秋风——能给点钱打发,就称不上麻烦。
麻烦的是,也许对方不仅仅想要钱财而已。
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冯家的事情还没有理清,谁有那个闲心去管一个远房亲戚的闲事?
听到李老太太不肯见,陆秀云顿时露出了沮丧的神情:“老太太身子不适,我做晚辈的,更该在跟前侍奉才对……”
魏妈妈很会说话:“表姑娘不要这样说,看这屋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不缺,很齐全的。”
这屋子本就是做客房用的,时常有人打扫,屋里的东西也都齐备。魏妈妈看这母女俩人的穿戴打扮,还有她们薄薄的行囊,就知道她们处境窘迫。
不过既然李老太太不热衷,魏妈妈当然不会擅作主张。
“表姑娘走得路程不近吧?只是不知道表姑爷怎么没一块儿来?”
陆秀云神情一黯,低下头轻声说:“亭儿的爹……去年已经没了。”
这是魏妈妈意料之中的事,她说:“哎哟,这可真是,我们一点儿信儿也没听闻。”
“嗯。”陆秀云眼圈红了,摸出帕子来拭泪——
虽然她们母女穿着朴素,帕子却是绡纱的,已经用到半旧。魏妈妈眼光毒,一眼就能看出这帕子的质地,也能大概的估摸出价值几许。
这种帕子不便宜,而且因为颜sè娇嫩易褪,又不经洗,所以华而不实很不耐用。大概也就用个一年,过一年就不能再用了。四nǎinǎi就从来不用这样的帕子。并非用不起,而是没必要。
魏妈妈一句一句的套她的话。问她丈夫几时去的,生的什么病。又问那个小姑娘亭儿多大了,可曾念过书,路上走了多久,累不累。
虽然陆秀云话说得遮遮掩掩的,但是魏妈妈一样听明白了。
她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夫家叔伯容不下她们,她带了女儿先回了哥哥处,然后才来的于江镇。这中间的过程她没细说,可是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夫家容不得,娘家兄嫂又吝啬,中间肯定没少吃苦头。
天sè暗下来,魏妈妈起身告辞:“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啰嗦絮叨,说起来就没个完。晚饭厨房的人会端过来的,你们娘俩儿一路劳累,用过饭,早点儿歇息吧。”
陆秀云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院门口,看起来很随意地问:“我都没去给表哥表嫂问好,委实太不应该了。”
魏妈妈笑着应付了两句,心想,新寡的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图点钱财那么简单。难不成想让老太太收留她们母女?
陆秀云站在门前目送魏妈妈。
李老太太不肯见她——这是一个拒绝的信号,陆秀云明白。
可是她已经没地方能去了。夫家是不用说了,娘家哥哥只想张罗着把她再嫁一次。可是她若改了嫁,女儿怎么办?
这会儿她就想起了李光沛——
当年,其实她曾经有机会嫁到李家的。
李光沛那时很瘦,人也腼腆。她给他递茶的时候,他伸手来接,两人手指碰在一起,她还没怎么样,他的脸先红了。
他女儿也这般大了,不知他现在什么样子了?一转眼几年过去了,人事全非。
她抬起手来抚了抚鬓边,却瞧见有个人穿过天井朝这边过来。
陆秀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比刚才快好多。
看这人的穿着打扮,不是下人。身量、步态,都是主子模样。
正想到他,难道他就来了?
不,不是。等那人再走近些,她就认出来,不是李光沛。
那人没料到这里有位女客,十分守礼,没有多看,就拐往左边那条路上去了。
第十四章 青梅竹马
陆秀云有些失望,不过随即也有些好奇。能在李家院子里这样出入,想必也是自家亲戚。但李家的兄弟几个他都见过,这个人不是李家的人。
婆子来送饭时,她打听:“左边院子是不是也住了人?听着那边有响动。”
那婆子很客气地说:“是住了人,我们冯姑爷和他兄长。”
陆秀云更加好奇,但是婆子嘴很紧,放下饭菜就走了——就算婆子嘴不紧实,陆秀云一看就是无财无势的样子,当下人的眼都活儿,是富贵是贫贱一打眼就知道,可没功夫伺候这么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陆秀云心里也明白——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到这位表姑母家来,这些下人可不是这副嘴脸的。那会儿下人们还都在悄悄的说,这位陆姑娘将来可能会嫁进来,怎么能得罪未来的主母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陆秀云把筷子交给女儿,亭儿一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三个菜一个荤两个素,亭儿的筷子就直奔那肉去的。这种普通待客的饭菜,不能说很差,但是不是特别的好。以前女儿在家里,虽然不说山珍海味,可也没亏了嘴,哪象现在一样馋过肉啊。再看看她身上的衣裳——陆秀云心里既是酸楚,又觉得不平。
当初她觉得李光沛虽然人体贴,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没多大出息。而隔房的三少爷李光远却是敏而多才,可惜表姑母不帮着她,这桩心事最后也泡了汤。
后来家里给寻的那门亲事,倒是个秀才,可是家无恒产,身子骨又弱,一撒手撇下她们娘俩走了。他一死,叔伯就说那房不是她们的,原是借他们住的,以往为了供这个死鬼兄弟读书,家里还卖了田地……她们娘俩落得两手空空,无依无靠的——连娘家哥哥都靠不住。
她也是逼急了,才又想起表姑母这里。哪怕只是一根稻草,这时候也是能抓就抓。
还有李光沛……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女儿长得并不很象他,李光沛从小看着就象个白面书生,很斯文的样子。今天下午那个女孩儿却生得那么黑——
一定是因为她娘不怎么样,女儿才跟着长得不好。
虽然她没嫁他,可是他怎么也不能随便就娶个女人。这位李四nǎinǎi,相貌肯定不怎么出sè,起码比自己要差得远。
或许,其中有什么别的隐情?
陆秀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象有猴爪在抓挠似的,怎么都坐不安稳。
又林把晚饭端了过去和冬梅一块儿吃。冬梅小声说:“在于江,是天天都吃鱼吗?”
又林看看盘里那尾清蒸鱼,点头说:“好象是顿顿都吃吧?鱼便宜啊,好些时候都不用买,隔壁周家的几个儿子去塘里玩耍捉鱼,回来还会分我家一半。”
冬梅咽了一口汤:“怪不得,于江这既靠着河又靠着湖……临州府靠着山,我们那里要买鲜鱼可不便宜,而且就算有钱,集上也未必买得到。”
又林笑了:“可是表姐你们家吃山货肯定比我们便宜又方便吧?”
冬梅点头:“对。临州的各种山货是不少,还有很多人到那里去贩山货运出去卖。秋天的时候还有好多人卖新鲜鹿肉。还有人把鹿肉混着当牛肉卖。”
鹿肉啊——又林有些向往。
李家饭桌上也出现过鹿肉,可那不是鲜的,而且似乎只有那么一两次吧?餐桌上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河鲜,中饭晚饭不用说了,连早餐桌上都会有小鱼干、鱼肉松,黄泥螺和虾子酱这些腌渍的小菜。
冬梅小声说:“怪不得娘那么喜欢吃鱼,弟弟也很喜欢。可是临州府不好买鱼。我记得刚过年那会儿,娘抱怨大伯母苛待她,连着半个月都没买一回鱼。大伯母说天冷,采买也买不到鲜鱼。结果那么巧,那天弟弟的rǔ娘就在街上看到卖鲜鱼的了,还买了两条回来……娘就说大伯母是成心的……”
又林十分同情的点了下头。至于同情的是谁,任凭冬梅表姐自己去猜想了。
她的态度显然给了表姐很多鼓励,冬梅接着说:“娘已经抱怨了一通,弟弟还……对大伯母很不敬,没出正月,家里就一直冷冰冰的……”
贵儿表弟会对大伯母怎么不敬,又林心里也有点数。那个张口就骂她小贱妇的孩子……所以说慈母多败儿,姑母这是疼儿子还是害儿子?可以预见象她这样把儿子养到大,肯定养出个败家子来。
那天贵儿骂她的事,又林对谁都没说,李老太太和四nǎinǎi为了姑姑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又林不愿意再拿这种事去让她们烦心。
但是四nǎinǎi还是知道了,李老太太也知道了。
那天屋里明明只有她们两个——当然,屋外面可能还有别人,洒扫的人,或是送东西在门外面路过的人。
啊,还有一个可能。姑姑那会儿过来了,可能李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跟着她的,大楖也会听到。
看表姐心情不好,又林把话岔开:“鲜鱼清蒸最好,才能吃出一个鲜味儿来。要是红烧就可惜了。还有,鲜鱼煮汤也好,最是滋补了,一年四季都能喝。我跟我家厨房娘学了一道银鳞鱼汤,回头我做给你尝尝。”
又林还有一句话没说,那汤对营养不良的人补身子效果特别好。冬梅表姐和她弟弟站一起,很明显一个营养不良,一个营养过剩嘛。
四nǎinǎi也瘦,她要cāo心的事情太多,而且又林弟弟的时候生得很不顺当,将养了好几个月才能起床,打那以后脸就一直没见血sè。于江镇上没什么特别有名的郎中,李光沛还带四nǎinǎi和又林去了一趟杭州府,找了一位名医替四nǎinǎi看诊,这种病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只能靠平时养着,不能cāo劳受累。
可是四nǎinǎi是当家主母,要cāo心的事多着呢。又林尽管聪明,可是毕竟她年纪小,能帮的忙有限。
李光沛进了屋,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怎么这会儿才吃药?”
四nǎinǎi说:“家里又来了客人,忙了些。”
李光沛有些意外:“谁来了?”
“老太太的表侄女儿,陆秀云。”
李光沛点了下头,只是有些意外的样子,没什么过多的表示:“怎么不年不节的这时候来了?”
四nǎinǎi替李光沛解开外头的袍子,裤脚也散开来,丫鬟拿了一双竹麻底的便鞋过来,四nǎinǎi要替他换,李光沛说:“我自己换就成。”
四nǎinǎi松开手站起身来:“听说是丈夫去世,她在婆家待不下去。”
“那也应该回娘家才是,我记得她有两个哥哥。”
“各家都有难处吧。”四nǎinǎi把药碗端起来,趁着热几口喝完,李光沛已经把盛蜜饯的小盒子端过来,里面装了蜜枣和豆沙糖。四nǎinǎi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李光沛,捏了两块豆沙糖出来,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一块递给李光沛。李光沛笑眯眯的张嘴吃了。
四nǎinǎi知道陆秀云这个人,李光沛也知道她知道。
两人夫妻数年,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对彼此的xìng情脾气都很了解,完全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四nǎinǎi笑得有些促狭:“人家这么老远来投奔你来了,你心里是不是美滋滋的?青梅竹马啊。”
李光沛也笑了。四nǎinǎi平素表现得很是大方稳重,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当家主母的样子。但是这么说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些少女一样的娇俏。李光沛想起他们刚成亲的时候的情形,那会儿妻子很容易害羞,他要在屋里,她绝不肯换衣裳。
后来……
李光沛心里有些酸楚,忙把那些思绪撇到一边:“她以前是在家中住过,真要说是青梅竹马,我也不能抵赖。可那会儿家里没现在这样宽裕,她又嫌弃我没有读书中举的才干。三哥中了秀才之后,她借着我的名头把三哥约出去,三哥回来就一五一十都和我说了。”
“其实她心里不情愿,可以和我明说,我又不会强人所难。可是她这样做,摆明了把我当成傻子。三哥那时候和吕家已经定下亲事了,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非分之想,反而觉得是我和娘从中作梗坏了她的事。从那回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来往了。”
这件事儿四nǎinǎi早年已经听过,不过李光沛自己这个当事人说出来,更翔实,也更有说服力。
翠香在门边站住脚,见夫妻两人正说话,便没近前来。四nǎinǎi看见了她,问:“有什么事?”
翠香回话说:“老爷,nǎinǎi,那位陆姑nǎinǎi在院门外头,说想见nǎinǎi。”
四nǎinǎi看了李光沛一眼。李光沛咳嗽一声:“天不早了,nǎinǎi刚服了药该歇息了,让她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吧。”
翠香偷偷看了四nǎinǎi一眼,见她没有异议,便出去传话了。
四nǎinǎi心里明白着呢。陆秀云说想见她,其实不过是个幌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哪是想见自己,分明是奔着李光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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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事儿特别多,哥哥搬家,妈妈又病了,大橙子拉肚子……我觉得我都要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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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翠香一出去,四nǎinǎi就伸过手,捏着李光沛腰里的肉重重拧了一把:“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香饽饽呢,这么多人惦记着你。”
李光沛笑脸一僵,吸着冷气说:“娘子,夫人……哎哟四nǎinǎi,轻点儿轻点儿。这是别人惦记我,又不是我惦记别人,错不在我啊。”
四nǎinǎi悻悻地说:“你当年要是没和她搞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来今天的麻烦?”
李光沛只能唯唯诺诺的苦笑:“是是,为夫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还有下次?”四nǎinǎi哼了一声。
李光沛忙把话岔开,掀起衫子让她看:“瞧瞧,都给我拧成这样了,明天肯定泛青。”
四nǎinǎi没想到拧得这么重——也有点心疼。但是嘴上还嘴:“青就青吧,反正别人又看不见。”
李光沛把衣裳放下,正正经经地:“明天我会和娘说,先给她家里送个信儿去。无论如何她已经找上门来了,总不能把她就这样撵出去。万一有个好歹,不好和她家中交待。”
四nǎinǎi心说,这女人进了门,麻烦的事情还后头呢。她死了男人,又是这般处境。换做自己是她,最想的是什么?
当然是找个倚靠。
而这个倚靠,最好莫过于李光沛了。既沾着亲,又带着故,更不要说两人还曾经有那么一段暧昧。以她的年纪长相,要再嫁并不困难,难的是她还带着个女儿。
于江镇上也有寡妇再嫁的,可是前头人的儿女自然不能带到后头的男人家里去。就算带了去,也过不上什么好rì子。镇西就有这么一家,是寡妇带着儿子再嫁的,嫁了之后第二年又生了个小儿子,而大儿子才不过仈jiǔ岁就送去做学徒学手艺。这年头当学徒,跟师傅签的契和卖身契没什么两样,被责打欺凌是家常便饭。
同样做为女人,做为母亲,四nǎinǎi理解陆秀云的心情。
可是要让她把自己丈夫拱手让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女人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做。
……李家上下都摆明了不欢迎她,但这个女人肯定不会知难而退。
翠香半掩上院门,才转身对陆秀云说:“姑nǎinǎi请先回去吧,我们nǎinǎi才吃了药歇下了。”
翠香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应该比自家nǎinǎi小一两岁吧?可是看着却象比四nǎinǎi还要大一些。这么晚了过来,头发还梳得那么整齐,可见是特意收拾过才来的。头上没有珠翠,看起来娇怯怯的。
翠香肚里嘀咕,说是来看nǎinǎi,其实是打扮好了来见爷的吧?
陆秀云刚才一直想往院里瞅。她以前来的时候,李家还住在镇尾的旧宅,不过是两进的小院子。这宅子新盖了也不过才仈jiǔ年,刚才丫鬟进出的时候,她能看见这四nǎinǎi的院子里花木扶疏,虽然院子不大,可是十分jīng致,一定有人很jīng心的照料这些花木。
只差一点……这些就都是她的了。
要是当时嫁李光沛的是她……那今天住在这院子里的就是她,她的女儿就能穿轻容纱裁制的衫子,能戴南珠的耳环。
可是现在她被拒之门外,李老太太不肯见她,李光沛也是一样。
她听见李光沛回来的动静才过来的。丫鬟进去传话,他一定也知道她来了。
听丫鬟那么说,陆秀云的头低了一下,声音温柔,态度谦卑地问:“四表嫂是得的什么病?身子没有大碍吧?”
翠香懒得和她多说,只想快点打发这个麻烦。恰好一抬头,看到又林的姑姑过来了。
翠香肚里叫一声苦。这个陆姑nǎinǎi还好打发,自家这位姑nǎinǎi可不是好缠的。
应该说李家上下齐心,没一个希望这位姑nǎinǎi被休回家的。名声不名声的是主家考虑的事,下人们的考量更加实际——这位姑nǎinǎi刻薄寡恩,又脾气暴躁,这两天临时伺候她的两个人都已经叫苦不迭,赏钱一个没有,打骂却是家常便饭。要是她真被休回家来,那岂不是头顶压了一尊镇山太岁?rì子可让人怎么过?
“姑nǎinǎi好。”
又林姑姑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陆秀云身上,怔了一下。
陆秀云忙说:“馨兰姐姐,好些年没见了。我是陆秀云哪。”
又林姑姑就着灯笼的光亮仔细打量她两眼,这才认出来,十分惊讶:“怎么是你?你几时来的?”
“晚间刚到。”陆秀云问:“这么巧,馨兰姐姐你也回娘家来了?”
她是无心的一句话,但是又林姑姑却脸sè一沉。
“你在这儿做什么?”
陆秀云知道这个表姐的个xìng,说:“我想来见四表嫂,不过丫鬟说她吃了药要歇下了,我正要走。”
又林姑姑嗯了一声,只说:“那你回去吧,明天得了闲儿我去找你说话。”
她也不理会翠香,直接推门就进了院子。
李光沛和冯家兄弟两个出去了大半天,晚饭都没在家用,又林姑姑一直悬着心,不知道李光沛和丈夫话投机不投机,冯家到底想怎么样。
她要进,翠香当然不敢拦阻,只能提高声音说:“姑nǎinǎi,我替你照路,慢些走,当心脚底下的石子。”
陆秀云站在院门外,看着院门就在她的面前关上了。
光亮被门挡得一干二净。她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朝回走。
又林姑姑进门的时候,李光沛已经把搂着四nǎinǎi的那只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说:“来得正好,我也正想让人过去找你。”
又林姑姑十分不安,可脸上还要挂着矜持的样子:“其实贵儿他爹和我是挺好的,就是他娘和他哥嫂在中间挑拨生事……那个姓吴的,是万万不能让她进门的。生得就是一副狐媚样儿……再说,人家原来都想着她是来给贵儿大伯做妾的,忽然间要是做了我们二房的妾,那让外人怎么议论啊?”
李光沛端着茶,不慌不忙的吹着茶叶片儿,又林姑姑等着他开口,心里焦急,坐得也不安稳,左摇右蹭的,活象屁股下头有东西在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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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
第十六章 劝说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那个小贱妇进门……要不然我这下半辈子,还有冬梅和贵儿,那可该怎么办?”
李光沛在肚里叹口气,这个妹妹真是让祖母给惯坏了,有儿有女的人了,看着却还没有又林一个小姑娘能沉得住气。
当初和冯家的亲事,已经是千挑万选了,看中的就是冯家人口简单,姑爷脾气也算好。可还是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妹子你觉得,那位吴姑娘要是不进门,她又该怎么办?”
又林姑姑冲口说:“明明是她自己不知羞耻,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整rì赖在别人家不走……”好歹她还能看懂一点人的脸sè,见哥哥脸sè不好看,下头的话就咽了下去,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说:“我给她点钱好了……她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才让姑娘这么没羞没臊的赖在别人家里,我给她点钱,她有了嫁妆,也不愁嫁不出去。”
李光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还说给她点儿钱?你能给她多少?她要是嫁进来,又能得着多少?你怎么不想想,到了这一步了,姑爷凭什么还要听我们家的?”
又林姑姑咬着牙说:“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他也不摸着心窝想一想,我这些年对他哪点儿不好?他吃的穿的用的哪一点儿差了?我给他生儿育女,辛苦持家。要不是我,就凭着他,哪有现在的殷实rì子过?他不就是嫌我老了,觉得那一个年轻,又会妆狐媚子哄人……”
凭心而论,李光沛赞同妹子的其中一句话。
这个妹婿,的确没什么本事。考了几次,连个秀才都没中过。又一肚子书生酸气,不通庶务。要不是自家妹子的嫁妆不少,又jīng打细算的会过rì子,他能否过得象今天这么舒坦自在,真是未知数。冯家二房要没这么殷实,大概也招不来别人的惦记了。
可李光沛是男人,站在妹婿的立场上,他也理解他。自家妹子xìng子是这样,换个有能为有气xìng的男人,早和她过不下去了。一个男人,能不能吃饱穿好,有时候比不上自尊心来得重要。妹婿这回态度这样强硬,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
但是李光沛也知道,以自家妹子这个个xìng,真让那吴姑娘进了门,她绝对讨不得好。是男人哪有不爱个年轻新鲜的?谁不喜欢那温柔小意,爱和个母夜叉同床共枕?
李光沛摇摇头,朝四nǎinǎi使个眼sè,自己起身到西屋去了。四nǎinǎi拉着又林姑姑在床边坐下,低声问:“妹子,你就这么回来了,你的私房什么的可以交托人收好?别被冯家大房给你谋了去。”
好在又林姑姑在钱财上头从不糊涂,她哼了一声:“她休想,嫂子放心吧,田契钱票我都藏得好好的。”
四nǎinǎi松了口气。还行,当年那位太婆婆虽然把她给养成了现在这么个xìng子,但是钱财上头却不含糊,把自己的钱袋捂得紧紧的,且锱铢必较。她或许在旁的事情上都会吃旁人的亏,唯独这件事上头不会。
四nǎinǎi放缓了声音,小心地探问:“妹子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冯家坚持要让吴姑娘进门,你要怎么办?”
又林姑姑表情有点儿茫然。
四nǎinǎi忙说:“咱们总是要尽力去做,可也不能不先做个最坏的打算。要是那个吴姑娘真进了门,你想没想过,要怎么办?”
又林姑姑咬着牙,眼圈发红:“他……他要真是一点儿夫妻情份都不念,我也不和他过了!我的钱我的孩子我都带走,让他和小妖jīng风流快活去吧!”
四nǎinǎi微微一笑。当然,这一笑又林姑姑没有看到。
“看看你,说话做事总这么冲动。你把孩子带回来,将来冬梅和贵儿要议亲怎么办呢?贵儿要是读书,应考,又怎么办呢?他们可是写在冯家的族谱上的。”
又林姑姑的气势顿时被四nǎinǎi给说得破了功:“那……那能怎么办?要让那小妖jīng进门,那我死也不干!”
四nǎinǎi一皱眉:“可别提死字。无论什么时候,咱都得好好活着,还得活的比其他人都好,让他们看着,让他们后悔才行。你要死了,你觉得谁会难过?你留下的孩子谁能真心疼他们?”
又林姑姑说:“我就是说说,我才不寻短见呢,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和那个贱人!”
四nǎinǎi点头说:“正是这样。冬梅和贵儿还小,爹指望不上,还不得指望你这个亲娘?你也是一样,这指望男人,指望孩子,都不如指望自己来得有用。这世上的男人,个个都爱年轻漂亮的,就算他今天不纳吴姑娘,保不齐后头还有张姑娘王姑娘等着,你能拦一回,后头还有多少回等着你。难不成到时候你个个都要跑回娘家来哭,或是跟婆家撕破脸大闹不成?”
又林姑姑虽然没吭声,但是心里知道嫂子说的有理。
连自家哥哥都有过妾呢!要不然西院那个叫芳林的小丫头谁生出来的?只不过她那个娘自己命薄,生下孩子就撒手走了。要不然四nǎinǎi整天看着那对母女,肯定比现在还要刺心。就连自家公公也有妾,都坐五望六的人了,有个妾的岁数比自己还小呢。整天穿红着绿,娇声嗲气的,自己看着都厌恶,婆婆看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嫂子,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四nǎinǎi笑了。
对这个小姑子,四nǎinǎi一直十分头疼。她太不着调,从来不管别人面子上怎么样,只管自己随心所yù。她也不想想,别人凭什么就要一直容忍她,让着她呢?
李光沛在西屋里翻了一会儿书。
这女人的事儿,还得女人去说才说得通,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跟妹妹扯这些家长里短的。妹婿那边他去努力,又林的姑姑这边,还得四nǎinǎi多劝劝。当然,最重要的是,又林的姑姑自己能想通,以后行事也能放聪明些,懂得迂回转还才好。
冯家那个老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想必他老婆也差不多。
而这个妹婿,又一门心思听他哥的话,不折不扣是个糊涂蛋。读书没读出功名来,倒把人给读迂了读傻了。
李光沛白天试过了,对这种死脑筋的人,你和他说他哥如何如何是没有用的,他只当你在挑拨离间。因为他rì子过得太舒服了,对钱财、家产上头又毫无概念。
没受过穷,没吃过苦的人,永远也不知道钱财有多重要。而人为了争财夺势,又可以变得多么虚伪恶毒。
听着妹子走了,李光沛才回屋。四nǎinǎi斜靠在床头正出神,李光沛轻手蹑脚过去,在她身边儿坐下来。
“都说什么了?”
四nǎinǎi揉揉眉头:“嗯,她没愿意。不过看样子松动多了。我和娘再商量商量,让娘跟她再把道理捋一捋。”
李光沛说:“慢慢来,她倔惯了,也不指望她一下子就能听进去。”
“你们今天去太爷那儿,怎么样?”
李光沛说:“太爷是明白人,劝了妹婿不少话,而且句句都站在大道理上。一是说他以嫂子的表妹为妾有碍名声。就退一步说,即使要让她进门,也不可能提什么两头大,将来长幼,嫡庶,家业这些都是麻烦。为子孙计,为家声计,说的都是大道理。太爷真是渊博,还把圣人言都扯了出来。”
四nǎinǎi有些疲倦的笑了:“他就吃这一套,跟他说别的都没用。”
“你这两天也实在是太累了,也得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四nǎinǎi说:“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家里头呢,又林懂事听话,会讨老太太喜欢,也她解闷,还能替我照看点书林和芳林,我已经轻松多了。”
李光沛说:“都说女儿亲女儿好,是爹娘的贴身小棉袄,果然没错。”
四nǎinǎi看了丈夫一眼。
有了儿子,她的心里才松缓多了。以前光有又林,她rì盼夜盼就想要个儿子。
要是没有儿子,女儿再贴心也白搭,别说小棉袄了,就是裘皮袄也没人稀罕。
“芳林身子怎么样?”
“还是那样子,吃的少睡得也少,总是哭闹。郎中来看过,说她先天不足,禀xìng弱,再加上年纪小,天气一热就容易这样。”
李光沛点了点头,对这个女儿他并不怎么上心,四nǎinǎi也没多说。
又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上半夜觉得闷热,后半夜又觉得冷起来,小英起来替她关窗子,又林含含糊糊地说:“留条缝,别关死了。”
小英轻轻应了一声。关好窗子,又问:“姑娘要吃茶么?”
一旁冬梅也醒了,她本来就睡得浅。又林问她:“表姐口渴么?”
冬梅迷迷糊糊的点了下头,问:“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吧。”
小英倒了两杯水来,又林喜欢喝白水,这个家里上上下下的都知道。又林倒是怕冬梅喝不惯,其实她多虑了,冬梅有得喝就很满意了,是水是茶她根本不在意。
“再睡一会儿吧,周姐姐还叫我今天去她家……”又林打了个呵欠:“表姐和我一块儿去吧?”
冬梅翻了个身:“还是算了吧,人家请的是你。”
“周姐姐也不算外人,周伯母总说我们家和她们家,隔着一面墙是两家,拆了墙就是一家了。周伯母人很好,周姐姐也很大方……你老躺着不烦闷吗?咱们一块儿去吧。”
冬梅心里有事,又有些怯生,还是不肯,又林只能自己过去了。
周榭知道又林喜欢看书,她也喜欢。不过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周榭喜欢诗词,又林喜欢看杂书,什么地理、史话、游记,食谱,连医书都会拿了翻。周榭问她可看得懂,又林坦然说看不太懂。
她只是想更了解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
她从前生活的世界更先进文明,更开放富庶。但是她现在生活在这里,她得了解这里,习惯这里。
去周家也不用特意换做客的衣裳,跟自己家一样。两家园子的小门儿正对着,穿过门儿就到了周家的园子里了。周榭的屋子就挨着园子。虽然她总抱怨屋里cháo,虫子多,但是推窗就能看到一片姹紫嫣红,水sè波光,所以她还是乐意住这屋里。
“周姐姐。”
周榭笑着说:“懒丫头,你不会才起来吧?”
“谁说的,”又林笑着说:“去我们老太太那儿陪她用了饭,又去了趟厨房,你闻闻我手上。”
周榭果然拉过她的手闻了闻:“做什么了?甜丝丝的。”
“腌梅子呢。”
又林家做的酱菜,腌的梅子什么的,那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周榭一想到腌梅子那甜酸爽口的味道,顿时满嘴都充溢着口水。
“腌了多少啊?”
又林笑着比划了一下:“今天梅子收成好,庄子上拉来了两车呢。”
周榭顿时放心了,既然梅子多,那腌成之后肯定不会少了她们家那份儿的。
“不是叫我来看书吗?书呢?”
周榭一拍手:“嗳哟,昨天大哥想看,给拿到书房去了吧。我让人去取来。”
她身边的丫鬟一脸为难:“姑娘,我们不大识字,怎么找书?”
周榭想了想:“那咱们去书房吧。”
又林对周家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样,书房里的书差不多都让她看遍了。
“周大哥他们在家?”
“早上好象出去了。”
周榭推开书房的门,屋里有一股淡淡的烟气,好象烧过纸张的味道。周榭捂了下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又林问:“书呢?”
周榭在桌上翻了翻:“这儿呢。”
又林接过来翻:“啊,是这一本。我在墨香斋的单子上看到过,可他们没有进这本的货。”
周榭说:“这个是从杭州府带来的。下月我叔叔还要去,你还有什么书想看,把书名写给我。”
又林想了想:“倒没有什么别的想看,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说。”
“咦,这还有本什么?”周榭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册,包着书皮,上面没写书名。周榭翻开头一页。
“红袖传?”
又林也探头看了一眼,听名字就让人有一种香艳好奇的感觉——还用纸将书皮包起。
难不成是本小黄书?
这倒也不奇怪,周家几个男孩子,眼见也都快不是孩子了。少年人知sè而慕少艾,会看些大人们不许看的“**”也很正常。
周榭正要往后翻,忽然有人推开了书房的门。
第十七章 尴尬
两人都转头看,那个男孩子也没料到屋里有人,还是两个小姑娘,停住了脚步。
他看起来十岁上下,脸上还有点儿肉嘟嘟的婴儿肥,看见两个小姑娘也并不显得局促,很斯文的揖手为礼,一看就是好出身好教养,比周家的几个愣小子强多了。
两个姑娘裣衽还礼。等双方都站直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冷场。
又林先忍不住笑了,接着那个男孩子也笑起来。
虽然陌生男女见面不太自在,不过他们年纪都不大,用不着避忌什么。
他生得很秀气,皮肤白,笑起来尤其好看,要是换身儿襦裙梳个发髻,一准儿没人能看破他是男是女。
“你是?”周榭有些疑惑。
能进他们家院子里书房的,除了哥哥,就应该是哥哥的好友们了,但他们周榭都认识。
那个男孩子大大方方地说:“我姓朱,今天随我姑母过来做客的。”
周榭想了一想:“你是石伯母家的吧?”
他点了下头:“我来取本书。”他一眼看到周榭放在桌上的那本红袖传:“就是那本,刚才忘在这儿了。”
周榭大大方方把书递给他:“我们还在想这书是哪儿来的呢。”
“你是周姑娘吧,我听周大哥说起过你。”
周榭应了一声,又说:“这是我们隔壁的李姑娘。”
都还一团孩子气,却要充老成,周榭端着姑娘家的矜持,这位朱少爷又摆着一副世家子弟风度翩翩的派头。又林只觉得好笑,觉得他们一举一动都象戏台上演戏一样。
等他拿了书一走,周榭就说:“你知道昨天咱们在门口的时候,送石琼玉的那个人是谁吗?”
又林老实的摇头。
“我昨天听我娘说了,那个人啊,他是石家的女婿。”
“啊?”又林意外:“是石姐姐的未婚夫婿?”
两人回后院的路上,周榭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是石家的女婿,可不是石琼玉的未婚夫婿。那人姓杨,家里据说和石家算是世交吧?可能还沾点亲戚,打小儿就和石琼玉的姐姐定了亲事。后来他家里听说遭了变故,只剩他一个人了。石家伯父很仗义,可不象有些人那么势力眼,嫌贫爱富,还肯认这门亲事。不但认了,因为这位女婿年纪小,无依无靠的,石伯父索xìng把人接到自己家里当自己儿子一样抚养了。”
又林想了想,没听说石家还有女儿啊?要是有,诗会肯定会一起请了来了。原来石琼玉不是独生女吗?
周榭下面的话替她解了惑:“可是石家那位大小姐没福气,几年前就染了病殁了。喏,这下那个杨少爷的位置可有些尴尬起来了。”
哦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石琼玉不肯多说,原来中间的情由如此复杂。
的确啊,这位杨少爷的处境是挺尴尬的。
本来嘛,这时候有点儿出息的男子谁会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他无依无靠,不得已寄住在未来的岳父家中,就是一重为难了。未婚妻未成亲先去世,这是第二重为难。
周榭说:“石伯父倒没有什么,还是和以往一样待他。可你想啊,他现在在石家,算是个什么人呢?”
又林在肚里补充,主人不是主人,客人也不是客人。吃着用着石家的,可他毕竟不姓石。
想着昨天他那样的人品,却面临着这样一个处境,又林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容易。
她把话岔开:“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石伯母娘家姓朱,这个肯定是她娘家的侄儿吧?大概是过来咱们这边消夏的吧。”
原来是京城子弟,看着果然和于江镇上的孩子不一样。
两个小姑娘一起吃点心,闲聊,翻书念书,时间过得飞快。周伯母特意过来一趟,看她们玩得很好,吩咐厨房给她们送了茶点,就又去忙她的开始吧了。又林觉得在周家真是轻松,可是一回自己家,气氛就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
四nǎinǎi已经和李老太太商量过,有些话由李老太太来和又林的姑姑说,自然比四nǎinǎi省了许多力气。据说李老太太关起门来和又林姑姑足足说了大半天的话,连午饭都是端进屋去吃的。又林姑姑出门的时候,眼圈是红红的,肯定是哭过了。
这件事到最后,多半是大家各退一步。
冯焕松要休妻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又林姑姑也挡不住那位吴姑娘进门。
又林想,两头大的说法当然不会成真,可吴姑娘既然是冯家大房的亲戚,份量自然和一般的妾不会一样。又林姑姑有勇无谋,势单力孤,绝对不是对手。
四nǎinǎi和李老太太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给又林姑姑弄了两个年轻漂亮的丫鬟过去服侍。
只要她们的卖身契都攥在李家手里,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而且她们算是李家的人,自然和那个吴姑娘是对手。
这大概……就是以毒攻毒吧?
又林托着腮出了一会儿神。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是非常有效。反正口子既然开了,一个妾是妾,两个三个妾也都是妾。既然没分家,这些妾的月银、衣裳什么的,那都在公中开销。她们若有了孩子,也都是公中养着。这么说起来,又林姑姑在钱财上面并没有吃亏。
但是她的丈夫,从此就要和别人分享了,这肯定比亏了钱财更让她难受。
少年夫妻,肯定是有过恩爱rì子的。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曾经的一切全给砍得一干二净。夫妻之间渐行渐远,已经谈不上什么恩爱了,倒象是一对合作伙伴。每个人各自承担着自己的那份儿义务,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生活下去。
而那位表姑母,又是另一个类型了。又林的姑姑起码手里还攥着钱财,那位表姑母陆绣云,却除了女儿和她自己,一无所有。她大概也和又林的姑姑一样,出嫁前父母宠着,嫁人后又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
一直依靠着别人,等到这些人都不在了之后,她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
总结一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别指望旁人,自立自强才最重要。
第十八章 囊萤夜读
自家姑姑的事已经是这样了。但是还有一位不省心的表姑姑,心里想的什么全写脸上了。
毫无疑问,她不是那种想立贞节牌坊的人,时下的风气寡妇改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改嫁的话,带着孩子十分不便。
以陆秀云的相貌年纪,想再嫁不难,可她还带个女儿,真一起带到夫家,只怕女儿没有好rì子过。
还有什么比李光沛更好的人选吗?虽然她要进李家不可能当正妻了,可是rì子绝不会难过。李光沛是个能干的人,家业蒸蒸rì上,两人年少时还曾经有过一段儿情。李老太太又是她的表姑母——起码不必担心女儿会被薄待。
她的盘算是不错,可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事儿得李光沛愿意。
陆秀云一晚上都没睡好,咬咬牙,把贴身藏的小包拿出来——
她的首饰没有多少了,她挑了挑,从里面挑出一对金耳环来,又把手帕包包上。
亭儿在一边看着。她以前觉得娘的这对耳环已经挺贵挺好看了,可是那天见了这家的姑娘,才知道娘的这一对金耳环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么贵重的东西,就随随便便的戴在那个黑瘦丫头的耳朵上,根本一点也不衬。要是自己戴上,肯定比她戴着更合适更好看。
陆秀云把耳环掖起来,摸了一下女儿的头:“要办事,总要给别人好处的。”
陆秀云找的是打扫这边院子的婆子。这两天陆秀云可没闲着,嘴甜得很,打听着这个婆子姓孟,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她不是李家的旧仆,也不是四nǎinǎi陪嫁带来的人,而是原来住在镇尾这里,因为家里没有别人了,出来找事做补贴家用,正好她邻居和李家熟,才把她介绍到李家来的。正屋、院子里的事儿她轮不上,就干干打扫跑腿之类。
既然不是李家的人,就好办了。而且她既然为了一个月几百钱来做事,这对金耳环对她的诱惑可就不算小了。
陆秀云没料错,见了金耳环,那个婆子的嘴脸立刻变了,陆秀云顺利打探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不算,那个婆子还给她找了个机会。
李光沛天天忙完了正事,有时候喜欢自己在花园边的亭子里坐一会儿,泡上一壶茶。家里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这会儿谁也不会去扰他。
陆秀云找的就是这个机会,婆子悄悄的开了小门儿把她放过去。
天已近晚,暮sè四合。柳荫幢幢的,花园里十分僻静。
要不说那些话本戏词儿上头,公子小姐们都喜欢私会后花园呢。前面的园子敞阔,且人来人往的,后面的园子小而幽静。
陆秀云有些恍神,她想,这些差一点儿就都是她的了。要是当初她心气没那么高,一定要嫁个有名堂的读书人——结果这一切都成了另一个女人的。
她定定神,又抚了抚鬓角,才分花拂柳,朝亭子边走去。
李光沛正靠在凉榻上头,闭着眼睛。
这些天家里的事情让他颇有些心烦。外头的事情再繁重,他也觉得没有如此棘手。
怪不得常言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左边有理右边也有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让他怎么能怎么办?过rì子嘛,能凑和就凑和,又不能快刀斩断麻的了断了关系。
草丛里虫子在唧唧的叫,院墙外的的河水潺潺流淌,蛙鸣此起彼伏——
难得能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忽然睁开了眼,亭子边站了一个人。
陆秀云穿着一身淡青的衣裳,头发没盘起来,只梳了一条长辫子。暮sè中,她看起来并不显得憔悴沧桑,看着几乎象是回到了少女时代。
陆秀云微垂下头,喊了一声:“四表哥。”
李光沛当然不能再大喇喇的躺下去,他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陆秀云走上亭子,扶着栏杆边坐了下来:“好些年不见,你……还好么?”
“挺好。”李光沛简单的说:“你嫂子这个人既能干,也贤惠,家里上上下下都不用我多cāo心。”
“是啊,我来这两天,也看出来了,嫂子这个人,是特别的jīng明能干。”
又林的脚步一顿。
她只是想抄个近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撞见这个……呃,这算当场捉jiān么?
算不上,男女之间距离起码也有五尺呢。
又林在草丛中蹲了下来,草叶的边缘有点锯齿,划得手背皮肤有点儿微微的刺痒。又林一手捂着另一只手搓了两下,伸长耳朵听他们说什么。
但李光沛没怎么开口,都是陆秀云在说。
她正在回忆往昔。
这招数的确没什么新意,但是她和李光沛所共有的也只是一段往昔。她不说这些,还能说些什么呢?还有什么能打动李光沛呢?
“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暑天,天气热得很。我不喜欢屋子里点灯时的一股烟气……你就出去替我捉了好些萤火虫回来放在帐子里,效仿囊萤夜读的美谈……”
哟,老爹年少时还这样浪漫啊。
果然少年情怀总是诗啊。这种事儿老爹现在是打死也不会再干了。又林想,自己要是跟老爹抱怨屋子里点灯有烟气,老爹会怎么干?嗯,可能会把她现在用的白蜡换成香蜡吧?虽然买一根香蜡的钱够买好几根白蜡,但是李光沛对又林一向有求必应。别说只是点几根蜡烛,就算再贵的东西,李光沛也不会皱眉头。
所以说,人总是在变的。少年时的李光沛会替表妹捉萤火虫,现在的李四爷可不会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少年时他可能对表妹陆秀云这样的女子动过心——她秀美,识文断字,懂得诗词。最起码,四nǎinǎi就说不出囊萤夜读这个词来。
但是如果比别的,比如持家理财,待人接物,陆秀云只怕给四nǎinǎi提鞋都不够格。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是俗,可是实在。
中年人早没了吟诗弄月的情怀,生活是一件非常现实的事。开门七件事远比琴棋书画来得要紧。
“你看。”陆秀云指着草丛中的一点绿莹莹的光亮,顺势就在李光沛坐的凉榻边坐下:“那是不是只萤火虫?”
李光沛噌的站起身来,把陆秀云晾在那里。
“天sè不早了,我该走了。”
陆秀云顾不得矜持了,有些急切地问:“表哥……我知道,现在不比当年了。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奔了姑母和你来的。我真的不想任人摆布。夫家人恨不得我们娘俩儿早早死了才好,哥哥嫂子又只想打发我出门好甩脱这个包袱。我自己是没什么,我只怕亭儿会吃苦……”
这一刻又林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寡母孤女,的确不容易。
可是就算又林同情她,也不可能做这种善事——把自家老爹施舍给别人啊。
又林一点儿都不想多个什么小妈出来。
简直开玩笑的啊。这情形不就和姑姑家一样么?姑姑那里即将有个表姑娘进门做妾,自己家也遇到个表姑要上门来做妾。
“表哥,我真的不求什么,只要有一席之地容身,能让我把亭儿抚养长大,我就别无所求了。要是我能留下来,我……”她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两滚,还是说了出来:“我会好好伺候你和姑母……还有四表嫂……”
“你不用说了。”李光沛声音并不高,但听得出来,他一点儿都没被陆秀云的倾诉请求所打动:“这是不可能的事。母亲已经让人给你家中去了信。你哥哥嫂子若是来,母亲自然会申斥他们,总要让他们顾念手足之情,行事公道。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早不作他想。当年的事情,你以后也不必再提起,都忘了吧。”
陆秀云象是当头挨了一棒,脸上一阵热一阵冷:“你……你是嫌我老了?”
“不是。”
“那……就是嫌我嫁过人?还是嫌我带着女儿?是觉得我比不上四嫂貌美,还是没有她温柔体贴?”
嗯,要说相貌,她比四nǎinǎi是美,这个又林不能说违心的话。要说温柔体贴——四nǎinǎi很jīng干的一个人,但平时实在说不上太温柔。
李光沛摇头:“都不是。你四嫂很好,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纳旁人。”
陆秀云哭了起来。
眼泪一向是女人强而有力的武器,但是在李光沛这儿,陆秀云的眼泪并不好使。
是的,他是喜欢过陆秀云的。但是那份好感被她自己完全摧毁了。就算今rì,她要不是走投无路,能想起自己来吗?
要是自家没有今rì的殷实,她会特意翻出那囊萤夜读的旧事来说?会对他象现在一样……深情?
哪有什么深情。
虽然陆秀云说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可是她的出发点却是再实际不过了。
自己不过是她的下策,走投无路时的选择。
就象当年她利用他去接近三哥一样,现在她还是想利用旧事,利用他——给她们母女遮风挡雨。
李光沛对她的xìng格有所了解,她绝不是自己说的那种省事安份的人。
就象妹子现在遇到的事情一样。表妹进门为妾,是把她当表妹待,还是当妾待呢?当表妹,那是娇客,处处要礼让娇纵。当妾待的话,那不过和婢仆一样。
陆秀云是甘心当婢仆的人吗?绝对不是。
听着墙那边似乎有脚步声,陆秀云不好再纠缠,李光沛的态度也实在坚决。她收了悲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等她出了园子,李光沛又重新坐下,朝又林这个方向说:“出来吧。”
又林嘿嘿一笑,从草丛里钻出来,一面在身上乱拍:“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有蚊子咬我呢。对了,爹你几时听见我来了?”
“谁让你要偷听的?活该挨咬。”李光沛说:“过来。”
又林苦着脸说:“腿麻了,走不动啊。”
第十九章
李光沛对这个女儿实在没辙,脸板不到一刻就破了功,笑出来说:“你个小jīng灵鬼儿,别装了,过来吧,我不骂你就是了。”
又林哼哼唧唧:“是真麻了……”
这话的确是真话。
她一步一歪的走到亭子边,老实不客气的自己坐下了。
李光沛说:“别坐着,再走几步就好了。”
又林哪里肯走,坐下就不肯动了。李光沛端过一边的小茶壶,摸一摸,茶水都要凉了,他仰头对着壶嘴喝了两口。
又林揉了揉腿,李光沛问她:“你刚才都听到了?”
女儿素来jīng灵懂事,李光沛知道她都听得懂。
“嗯。”又林说:“她的家里人会来带她回去吗?”
李光沛说:“会吧?”
不过他的口气也并不很确定。
如果陆秀云的兄长象她说的一样,只想甩掉妹妹和外甥女儿这两个包袱,说不准接了信儿也当没接到,从此只当家里再没有这么一个人了。
李光沛没跟女儿多说,只说:“老太太去了信,他们必来的。”
不知道那信上是怎么说的,自家nǎinǎi的城府,又林从来都看不透。
李光沛摸了一下女儿的头,但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又林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光沛的神情,看来有些怅然。
他对陆秀云看来真没什么想法了,但是他总会怀念自己的少年时光吧?
人在少年时烦恼总是少一些,快乐、梦想、勇气总是多一些。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总是比现实更美好。
“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娘了。”
又林眯了一下眼:“为什么呢?”
李光沛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拧了一下她的脸:“我会自己和你娘说的。”
好吧。
李光沛自己去说,当然最好。
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不管是谁,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呢,只怕都会让四nǎinǎi对李光沛产生怀疑或是别的想法。
挺好,老爹立场坚定,表现良好,又林决定这次就不为难他了。
只不过,肯定会有人要倒霉的。李家虽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可是里里外外也几十口子仆妇奴婢伺候着,李光沛这个爱好没人不知道,而且没一个人在这时候来扰他。人嘛,总得有点独处的空间。就象弹簧,不能总拉着,适当的总得松一松劲,让它弹回一些缓缓,总是绷着的话,说不定哪天就断了。
但是陆秀云才来多久?居然就能逮着这个机会摸到李光沛身边儿来了。要说没内鬼,打死也没人信啊。她的消息哪里来的,把门儿的婆子又怎么没把门儿看紧——这里头少说也得两个、或者三四个人牵扯进去。
李光沛看着很斯文,平时脸上总有笑容。但是他真不是个好惹的角sè。
这件事也好查,叫了人一问就能问出来。
又林想,要是没猜错的话,打扫客房的那个婆子肯定在这件事里扮演了重要角sè。
对那个人又林印象不深,只是她这份差事是肯定干不下去了。或是这几天,或是月底、季末,肯定会让她走人。
今天她能收一个女客的好处,把男主人卖了。明天说不定也能收男人的好处,把家里的主母和姑娘一起卖了。
她之所以这样大胆,一是贪钱,二来,恐怕因为她不是正经的李家仆。她只是帮佣,一个月一个月领散钱的。
而真正属于李家的仆人,是那种卖断了的,或是一签就是十年甚至更久的。他们的一切都由主家决定,因此不会轻易起外心。
人多,眼杂口杂,是非也就会多。
可是不用这些人,又不行。这里的生活没有又林曾经历过的现代化的便利。那时候做饭,伸手轻轻按一下,炉灶就点着了火,干净方便。在这里,光是劈柴、烧火,担水……这些活计粗重繁琐,总得有人去做。而偏偏买一个人来使唤,又那样便宜。所以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起来人口着实不少。
“爹,你以前真给她捉过萤火虫啊?”
向来从容镇定的李光沛也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问得哑口无言,颇有几分狼狈。
“去,女孩子家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李光沛用指头戳着她的脑门:“我得和你娘说说,赶紧把先生给你请家里来,好好儿给你上上规矩。”
又林有些鄙视——大人总这样,觉得对孩子,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有着绝对的权力。自己恼羞成怒了,就来恐吓她,啧啧,可见这捉虫子的事儿是真有过。嗯,可能还不止捉过虫,没准儿还捉过蝴蝶,摘过花,看过星星月亮畅谈过人生理想……
又林脸上显得挺乖的,肚里却盘算着,她要不要抽空跟七婶婶去商量商量,这个寻先生的事情不急,慢慢的找,找个一两年也没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得找个脾气好xìng子和软的。要是找个容嬷嬷那样的,肯定得脱一层皮啊。
陆秀云象霜打的茄子一样回去了,她女儿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她,陆秀云一个字也不想说,闷闷的坐在那儿出神。
因为天气闷热,她临去时擦的一点粉已经都让汗冲没了,在灯下看起来,她的脸sè是腊黄的。
看她的样子,也知道肯定事情没成。
虽然她的女儿年岁也不大,可是她完全明白,刚才她娘去做什么了。
父亲一死,她们母女无依无靠,连个能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在舅舅家的时候,有时候舅母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她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样货品一样,挑剔着,嫌恶着,然而还在暗中估量她值得几钱。
她倒了半碗茶,端给陆秀云:“娘,喝茶。”
陆秀云慢慢转过头来,看看茶碗,又看了看女儿。
她把茶接过去,喝了一口。
半凉不热的茶水滑下肚,已经麻木的感觉也都渐渐复苏。
她觉得不但觉得累,饿——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象被人当面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一样。
真是丢人现眼。
虽然没有旁人看见,可是曾经对她露出仰慕之意的男人,现在却用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面对她。在他的眼中,她已经完全找不到旧时的那些东西了。
她太高估自己了。
“娘?”
陆秀云安慰她:“没事,你快睡吧。”
李光沛说写信给她家里,让哥嫂来接她回去——不成,她不能回去。
他们给她寻的都是什么亲事!不是死了妻子的糟老头子,就是那等穷困不堪人家。有一个人到家里来的时候,她看见一眼,手伸出来指甲里都是泥,她怎么能过那样的rì子?女儿将来也不也跟着一起毁了?不成,她得再想个法子……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李老太太不见她,李光沛又是那样——四nǎinǎi那里肯定会给她使绊子,只想早点儿把她赶走。
陆秀云忽然jīng神一振。
还有个人,虽然不一定能帮得上她,可总得去试一试才知道。
李馨兰。
这个表姐和她曾经并不是太和睦,李馨兰脾气坏,又是个很小气的人,陆秀云从前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可是现在只要有一点儿希望,陆秀云也要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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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