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西流海之乱(七)
“报!”
腿绑神符的斥候飞马跑来,疾步上殿,奏道:“王上,莲池、金顶两国大军合兵一路,大开杀戒,已洗劫了三座城池,并传书前来,说要王上交出杀害宝莲王子和血影尊者的凶手。”
话音落下,殿堂上传出阵阵哀叹声,流沙国国王并一众散修愁眉苦脸,苦于束手无策。
“大王休慌。”
李小官见状撇下李贤,上前走了两步,昂首抱拳道:“这斥候所报之事只是前一刻发生之事,本掌门敢以性命打赌,眼下这两路人马定然停滞不前。”
“李掌门何出此言?”流沙国国王好奇的问道。
李小官得意的一笑:“我掌门师兄早已料到那两国人马会脱离大军,加快行程,因此请人在途中拦截。”
“掌门师兄?”西沙公主皱了皱眉,低声自语着,很奇怪李小官口中的称呼。
“就是安师。”
李贤出言提醒,他看着和所有流沙国子民一样,在大劫面前,难以掩饰自己脆弱和慌乱的西沙公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想让她知道安师的真实身份,不想让她知道安师就是那个站在暗处把玩着流沙国乃至西流海命运的龙门客栈老板。
听到李小官一番话,殿上流沙国众人无不露出欣喜欢悦之色。
“李掌门和令师兄还真是无微不至、心思缜密。”流沙国国王拊掌赞道,随后又问:“不知令师兄派了多少高人前去,又或者大军?”
李小官笑了起来,半晌停下,伸出一根手指:“只一人。”
流沙国上下纷纷变色,那国王更是绷紧了脸,强忍怒意看向李小官:“李掌门,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没等李小官说话,颜小刀站了出来:“王上误会了,李掌门并不是在说笑。前去拦截两国大军的那人实力之强,颜某亦非他一合之敌。”
闻言,众人一静。
他们都还记得,说话的这位颜将军可是刀斩血影尊者,将六公主和李驸马救回来。他已如此厉害了得,却非那人一合之敌,那人的本领可想而知。
瞅着众人的神色,李小官呵呵一笑,口中念念有词,伸出手指在半空画了一张圆镜。
一个身材高硕,远远看去仿佛顶天立地一般的男人,出现在水镜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龙门客栈中,水镜里亦出现了同一个人。
“你该不会是把他们都从蓬莱叫了出来?”敖霸注视着水镜中的男子,眼里掠过丝丝战意,问向安伯尘。
“没有。”安伯尘道:“大战未起,蓬莱仍是安身保命之地,也没必要这么早入世。”
说着,安伯尘看向水镜中那人,笑道:“他来是因为西流海差一个坐镇之人,而他也手痒很久了。”
“嗯?”敖霸转过头,狐疑的审视起安伯尘:“这么说来,你并不准备久留西流海?正如你自己所言,大战之期尚早,你不留在西流海培养势力,还欲去哪?”
安伯尘沉吟着,欲言又止。
“他是准备去通天寨。”司马槿插口道。
“通天寨?”敖霸瞳孔一缩,似乎很惊讶,惊讶之余竟还有些忌惮:“你们可知道那是哪?你们去那做什么?”
“自然知道。”司马槿眉头挑起:“那里是胤、葵、截三朝专设,供他们玩乐的角斗场。”
“知道就好。”敖霸的语气有些沉重:“你们若是想乔装打扮,观看几场角斗倒也罢,可你们若是该死,你们不会真打算那么做?”
安伯尘摆了摆手,毫不在乎敖霸一脸的气急败坏,平静的说道:“这事放在晚一点再说。先看这一战。”
敖霸紧握拳头,过了许久才松开;“他或许能轻易战败散修之国的老祖,可那几个妖兽王者都已突破真仙,若是来了,非是他所能敌之。”
“他就算敌不过那几头妖兽,可凭他的天赋才华,定能从中领悟出些许玄奥,便他日后突破真仙境。”
安伯尘道:“再说,我也很久没动真格了,日后去通天寨,少不得又是一场场好杀。八面王那几妖兽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也好给我热热手。”
“八面王可是西流海四大妖兽王之一,相当于一方世界的霸主,居然只够你热手的。”敖霸有些哭笑不得,亦有些不是滋味:“这么说来,前几日我们那一场交手,只给你热了手指?你如今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
“你想象中是怎样,那便是怎样。”
安伯尘说道。
敖霸一怔,莫名的盯着安伯尘。若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敖霸定会以为是搪塞之言,可被安伯尘说来,敖霸竟有一种十分真切的感觉,安伯尘并不是在搪塞推诿。
我想象中他的力量,便是他本身的力量这怎么可能?
敖霸满脑子迷糊,安伯尘和司马槿早已不再理他,喝着茶水,吃着桂花糕,悠哉悠哉的看着水镜,以及水镜中的男子。
“中都、漠北双龙,都是大匡道技进入弑神斩仙年代的先行者。”司马槿弯起双眸,莹莹如月:“先行者向来活不长,可一旦活长了,那绝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黄昏暮色,烈火燎原。
再晚点,便将入夜,也是安伯尘第一次遇上典魁的时辰。
山坡上,铁塔一般的男人纹丝不动的屹立着,双戟悬腰,战袍飞扬。
他只有一个人,可当他立在千军万马之前时,整片天地似乎都钻入了他看不清眼色的深瞳中,让天上、地下的两**马寸步不前,似乎再前进半步便会连人带马钻入那人的眼睛,然后焚烧在两团炽烈燃烧却没有颜色的火焰中。
先锋官不敢大意,飞马回转请示主帅:“大人,有人拦于巾郭坡前,不像散修,也不像战将,恐非善辈。”
行军车帐中,莲池、金顶两国主帅分坐下首,在上首则坐着两个形容不俗、气质独特的道袍老者,正是这两国的老祖。金顶国老祖拥有六重天修为,莲池国老祖则更是拥有六重天巅峰的修为,此时都透过水镜,一脸复杂的注视着山坡上的男子。
男子肌肤古铜,他面庞粗犷、棱角分明有如刀削斧砍一般。两条横眉下是高耸的鼻梁与深深陷下的眼眶,黄褐色的瞳孔里射出锐利的光,刀锋一般的高傲眼神里,仿佛有一种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冷漠,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桑。
虽骑着马挎着双戟,可他没有披上沉重的铁铠,只有火红色的披风。上身**,肌肉盘虬的手臂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力量,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个大结,胡子拉扎,要多邋遢便有多邋遢。
可透过他的不羁和随意,又让人分明看到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执着。
他提着双戟出现在山坡上,眼里燃烧着无光的火焰,即便有千军万马,他若不放行,也只能被困于此处。
“先是被一个使刀的斩了血影,如今又来了个使双戟的,也不知流沙国从哪找来这么多厉害的人物?”
金顶国老祖咬牙切齿道,他犹豫片刻,转向上首另一边的莲池国老祖:“拓兄,此人修为不弱我等,杀气极重,非是善与之辈,不如等几位妖王来了再作定夺。”
“无需。”
拓姓的莲池国老祖不屑摇头,傲然道:“管他是何方神圣,既然孤身前来,那只说明流沙国已经无计可施了。栾兄,看那人不伦不类,道非道,武非武,也不知来自哪个偏僻地方,杀气再重不过是杀了些未开化的妖兽罢了。”
“可是”
“哼,栾兄为我压阵,我去去就回。”
说话间,拓姓老祖已经风风火火的飞出帐车,向屹立山坡上的男子飞去。
山坡上的男子负手仰头,望着天头晚霞。
就在这时,大片的黄昏突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立武
一国老祖亲自出战,只能说明对手的强大和可怕。
可连老祖都出场了,对手再强大可怕,也只是螳臂挡车罢了。
两国将士如是想着。
莲池国老祖红袍褐发,身材高大,在晚霞下摄空漫步,双臂不时摆动,发出大片空气撕裂的声响,引得山坡前的两军将士大声喝彩叫好。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拓姓老祖在距离典魁三十步外停下,高声呼喝。
他的身材奇高,单论身高,竟比典魁还高出一个头,算得上魁梧之极。
然而,当他和典魁隔着黄昏下的红霞对峙时,竟难以让人觉得他的个头比典魁高。相反的,站在山坡上手提双戟的男人纹丝不动,可每一个呼吸间隐隐绰绰给人一种勾天联地的奇妙感觉,远远看去时,竟比拓姓老祖还要高大无数倍。
“呼”
典魁的呼吸突然变得响烈起来,就好像一阵阵拉风箱的声音在天地间此起彼伏,回荡在两国千军万马间,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不安。
最先觉察到不安的,正是首当其冲的拓姓老祖。
“你到底是谁!”
张口吐出飞剑,擎于掌心,拓姓老祖又问道,声音已没有先前那么理直气壮。
就在这时,拓姓老祖下意识的抬起头,脸上浮起错愕。
只见晚霞上的那一片黄昏,不知何时居然燃烧了起来,且随着双戟男子的呼吸声,越燃越旺。
片刻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燃烧着的黄昏,整个西流海但凡能看到天空地方的人们,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不安和恐慌
“贤婿,此人要做什么?他不会是想要把天给烧穿了?”
流沙国国王盯着水镜中诡异的场景,又抬头看了看王宫上方,也在燃烧着的黄昏,惊问道。
“王上,那位高人烧的不是天,他烧的只是黄昏。”
流沙国老祖低声提醒道。
“黄昏?黄昏又非实物,如何能烧?这是怎么回事?”流沙国国王愈发惊疑不定。
“老朽也甚难理解。”流沙国老祖长叹道,面露侥幸,幸好这些不知从哪来的奇人异士是站在自己一方,否则自己也会落到莲池国老祖那样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想了想,流沙国老祖又道:“这应当是贤婿请来的那位高人的功法玄奥,依老休看来,那位高人的本领虽不如八面王等妖王,可也应当在莲池、金顶两国老祖之上,将他们拦截于边境之地当是不在话下。”
李贤不认识典魁,自然不好插嘴。
倒是颜小刀看得热血沸腾,暗叹大匡前辈人物果真个个不俗,然后上前一步,对着流沙国国王道:“王上请放心,典将军和我宗掌门师兄是生死之交,所行之事定会有分寸,不会对西流海造成危害。”
“但愿如此。”
流沙国国王勉强笑道。
站在李贤身旁的西沙公主看看颜小刀,又看看李小官,随后转目注视着水镜中孤傲而立、一身英雄气概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的男人,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那种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她很奇怪,为何满朝文武没一人能发现这一连串事件中的巧合,这一切巧合背后的不同寻常?又或者他们早早发现了,却假装不知,更不敢说出?
没等西沙公主继续想下去,水镜中提着双戟的男人,终于动了。
黄昏火燎燎,土坡暗沉沉。
他傲然而立,上半身置身燃烧着的黄昏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仿佛天地间的光辉全部聚涌到了他身上。而他下半身,直到脚下的山坡,不知何时被一团黑色的大火包裹着,大火虽是黑的,却给人一种比鲜血还红艳、比阳光还炽烈的感觉。
黄昏、山坡,包括他自己,都在蒸腾的火光中,人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他提着双戟,向莲池国老祖飞去,他的速度并不快,气势也并不怎么惊人,然而手擎飞剑一身修为的莲池国老祖却已经满头大汗,面无人色。
旁人不知,唯独置身典魁注视下的他,能够深切的感觉到,持戟男人的目光似有一种非凡的魔力,目光如火,却燃烧得四周空气氤氲舞动,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将他包裹住,转而开始凝固,仿佛由火变成了冰,像是无形的绞索,让他肤如刀割。
这还仅仅是目光,拓姓老祖此时早已后悔不迭,他连对方的目光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承受得了对方一击?
他和对方虽然同为六重天巅峰,可彼此间的实力,却差距甚大,犹如天壤。
可当着两国将士的面,身为老祖的他实在拉不下脸不战而逃。
“阁下究竟是谁?本人可是莲池国”
稍作犹豫,拓姓老祖一边咬牙支撑,一边喧声道。
他却不知,正是他这一犹豫,断送了他的性命。
黄昏即将燃烧殆尽,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正飞快的从远天掠来。
拓姓老祖胆战心惊,自然毫无察觉,典魁却深深皱起眉头,随即面露冷笑。
“我管你是谁。”
典魁的声音还和多年前一样,平直得没有波澜,如冰一般寒冷。
话音落下,典魁的气质陡然一变,变得张扬爆裂,而他的气势也在这一瞬攀升到极点。
“你若能接下我这招,我便告你我是谁!”
典魁大笑道,冰封冷酷的容颜顷刻间变得灿烂起来,宛如炎炎夏日,脸色表情变换之快,令人咋舌,却没有让人觉得丝毫不妥,只因为无论是冷漠还是笑容,他的眸子至始至终都在燃烧着,燃烧到最后,恰如此时焚成黑焦的黄昏,幽冥而深邃。
既是天生无底洞,又是大匡逆天道技的先行者之一,典魁于蓬莱仙境苦修五年,终将极炎极寒之玄奥融会贯通,配合上他双戟道技,渐至大成。
从漆黑破碎的黄昏下飞出一支小戟,行踪轨迹捉摸不定,直向莲池国老祖射来。
莲池国老祖此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也只好放手一搏。
西流海妖兽为大,资源匮乏,能在西流海从一籍籍无名的散修成长为一国老祖,自然有他独到之处。
见到典魁的玄奥是以火势为主,莲池国老祖本能的捏动手印,口吐咒言,双手向侧上方扬起,刹那间从西流大海抓来了八千道西流水精。
须臾,原被燃烧成焦土黑屑的黄昏上,多出了一汪汪乱流的蔚蓝长水,水势如山,险峻陡峭。
下一刻,莲池国老祖的身影滑入八千道西流海水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恰到好处的避开典魁那一戟
“西流海的散修突破真人境后,都会选择去大海中修行,长年累月,在西流海中磨练出一身本领,因此他们的玄奥大多和海水有关。”
流沙国的龙门客栈中,敖霸注视着水镜,有些怪里怪气的说道:“这典魁的本领确实不可小觑,然而他也太低估西流海的六重天散修了,能在真仙境妖兽位尊的西流海占据一席之地,这里的散修又岂是善与之辈?”
“的确。”安伯尘点了点头,又道:“所以我才以西流海为练兵之地,既因看中这里的妖兽,也看中这里散修的本领。”
“所以说,典魁适才所言太过托大。莲池国老祖这海遁之术神乎其神,真仙境以下,谁能看破?”
敖霸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些日子,他在和安伯尘的交锋中,始终落于下风。即便两人联手已成定局,可一直被人压着一头的感觉终究不好受,倘若典魁这一战没能顺利拿下莲池老祖,既丢了他自己的脸,也丢了安伯尘的脸,敖霸也能稍喘一口气。
想到自己之前竟对安伯尘的话信以为真,敖霸心中一阵好笑。
大匡能出一个安伯尘,已是不可思议的事,怎会连跟着安伯尘一同逃出三朝的大匡虎狼都拥有同样的本事,相近的天赋,那岂不是无比逆天之事?
抬头看向安伯尘,敖霸不由皱起眉头。
“你笑什么?”敖霸皱眉问道。
“他笑你太早下结论。”司马槿替安伯尘答道,她看向敖霸,美目中的光彩像是能斩破这晦暗天色的剑光,锋利得令人不敢直视:“我知道,像敖兄这样天赋异禀的远古种族,不会看得起东界的凡人修士。别说你们了,就连九渊洲,甚至从前的洞天福地、五镇海渎,都不曾将五界凡人看在眼里。只不过,你们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敖霸问道,满脸不悦。
没等司马槿作答,令敖霸震惊的事发生了。
水镜中,流沙国边境城郭的山坡上,宛如火神降临的雄奇男子向前迈出两步,随后站定。
他并没有抬头看天,没有从漫天西流海水精中寻找莲池国老祖的身影,在敖霸和司马槿谈话间,他仅仅走出了两步。可就在他迈出这稀松寻常、并没什么惊人之处的两步后,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清晰的发觉,典魁在这方天地中所处的位置似乎发生了截然不同的改变,又像是这方天地因为他的移动,而随之改变起来。
“这是什么?”
敖霸大惊,骇然问道。
他绝不是见识肤浅之辈,然而发生在典魁身上的事,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踏入仙人境者能施法勾连天地,取天地源力为己用,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在敖霸看来,那典魁只迈出了两步,随便移动了一下,竟然取得天地之势,让天地之势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化,已然超乎常理。
水镜中,因为典魁迈出的那两步,弥漫在天地间的大水仿佛被比它们更有力的大风刮过,乱了首尾,隐遁于八千道西流海水精中、伺机发难的莲池老祖也暴露出身形。
“哈哈哈”典魁仰天大笑,右拳一缩一张,大喝:“死!”
莲池老祖心惊胆战,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被找了出来,刚想再遁,那两道流光已经一前一后袭来。
典魁号称漠北狂龙,时至今日,他的为人乃至道技,仍能从他的称号中观出一二。
这两戟霸道绝伦,一柄是炎热之极,另一柄冰寒之极,且彼此间拥有着玄而又玄的联系,时刻变化流转着,令人大叹其人对冰火两极源力造诣之深。
黄昏已经燃烧成黑色齑粉,这一回,莲池老祖再想遁逃,却突然发现他已被锁死,沦陷在燃烧成齑粉的黄昏中。
黄昏是夜晚降临前的一刻,将那一刻的时间烧毁,想要逃脱出破碎时间的束缚却是极其艰难。
当莲池老祖回省过来,他居然自投罗网,钻入对方早先当着所有人面布置下的陷阱,双戟业已一前一后飞来,将莲池老祖的肉身和元神同时绞成粉碎。
一招斩杀莲池老祖,典魁虎目中填满血丝,兴奋异常的他高高跃起,趁着那股强绝的气息还未飞至时,挥舞双戟,招来流星般的极火之光,轰杀向山坡前的两国大军。
一时间血流成河,尸伏遍野,典魁在半空中仰头大笑,两国将士哀叹连连。
“典将军居然也学会用计了。”
司马槿笑道。
典魁再强,可同样是六重天巅峰,他想要一合击杀莲池国老祖,也是殊为困难之事。可他率先布置下陷阱,引诱莲池国老祖进入,轻而易举的将其击杀。
如此有勇有谋的典魁,丝毫不像司马槿印象中的那个漠北狂龙。
“老典的才智不输当年大匡任何一人,否则他也不会悟出那般神奇的道技。”
安伯尘静静说道,淡若浅墨的眉宇间,不知为何拧起一丝惆怅。
司马槿一怔,未及说话,就听敖霸嚷嚷着道:“刚才说我忘了一件事,到底是何事?”
司马槿又看了眼安伯尘,随后开口道:“五界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天庭之下的中央天地。虽说道势没落,可一旦天地大道由衰转盛,最先兴盛的,必定是五界。九渊洲在这个时候出兵霸占五界,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想要拔得天地道势兴盛的头筹。可你们别忘了,大道兴盛必有其始作俑者,在东界大匡,大道的先行者便是残留下来的武将虎狼们,只要他们一日不死,便会顺势而起,借助大道兴盛的机缘,步步登天,终究成为天地间最可怕的存在,至少在如今这段历史时期。”
敖霸迟疑着,看了眼司马槿,又看了看安伯尘,半晌迟疑道:“你是说,在未来,你们所使用的那种叫做道技的战斗方式,会成为天地主流?”
“不一定是主流,但必定会成为天地间最强的一道之一。”
安伯尘吐出一口气,笃定的说道。
“正是。”司马槿也点头,美目盈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这道技既然是大匡武将们所使用的道法,那便称之为武。”
“武?”安伯尘咀嚼着:“武有行兵打仗征伐杀戮之意,用此代表一道也恰如其分,但愿它能长久永昌。”
“周而复始为天道。你别指望它能长久,像现在和不久之后一般昌盛。不过,不管过多久,它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就是。”
司马槿说话间,眸子里似乎装着许多深沉的东西,语气亦潺潺如溪水,悠远横亘。
“哼!”
看到安伯尘和司马槿含情脉脉的对视柔语,敖霸也不知在发哪门子神经,很是看不惯。
“就知道说大话。罢了,我先去找李贤那小子,把大事彻底定下。”
哼了两声,敖霸摇身化作流光,飞出龙门客栈。
待到敖霸飞远了,安伯尘走到司马槿身边。
“莫非在你看见的未来里,我们的道技名叫武,也会遭遇衰落的一天?”安伯尘低声问道。
“不是衰落,也不是消亡。说实话,我还真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司马槿背着手,望向窗外的云卷云舒,莞尔道:“所以我想去寻找天地间藏着的那个最终秘密,为何会有周而复始的天道,为何远古诸强各大世家会在一夜间消失。他们去了哪?在做什么?在轮回尽头的未来年代里,他们又在扮演怎样的角色说真的,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得好像一场梦。”
“就算真是梦也没事,反正我会入梦。”
安伯尘嘴角扬起,云淡风轻道。
“所以啊,命运让我遇到你,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了什么。”司马槿笑道。
“等解决完西流海之事,救出大匡的虎狼们,再把一切都布置好,我就抽身而去。到那时,我们便可以离开中央天地,去探索那个秘密了。”安伯尘道。
“你舍得?”司马槿眯起眼睛,笑吟吟的注视着安伯尘:“若能成功,那可是大道兴盛之初,天地重演之际,最大的功业。注定了名垂青史,成就和远古第一世家一样的威望美名,你甘心退隐而去,把一切好处让给你立下的傀儡和你的好兄弟好伙伴们?”
“有何不舍。”安伯尘注视着水镜中生灵涂炭的场景,自嘲一笑:“我们如今所做的,和九渊洲仙神妖魔当初在东界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我们是以少占多。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放在攘攘世间,也只能去做这些,否则便是不顺应大道和势。”
“总会结束的。”
司马槿端详着安伯尘,芳心中荡漾着难以言喻的欢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的野心并没有随着拥有力量的增大而变大。相反的,随着道行精进,他的心意反而愈发的纯粹起来。
很多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有野心,很少有像司马槿这样,知道野心对于男人是大补之药,可对于男人和女人,却是毒药。
“呼呼”
猎猎风声回荡在流沙国国境之地,这风声极不寻常,像是从天地之外另一个世界传来,一经听闻,内心中难以自禁的生出这风会不会把整个天地撕裂的恐惧和幻觉。
“来了,是西流海真仙境的妖兽王者。”
听着风声,司马槿摇起安伯尘的胳膊,蛊惑道:“不如你就祭出你最新创出的那式,一招败它,震一震这西流海的散修妖兽们,包括那条不知藏在哪的老龙。”
第五百六十章 真仙一战,山海之秘(上)
第五百六十章真仙一战,山海之秘(上)——
流沙国王宫,鸦雀无声。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
李小官翘着二郎腿,大摇大摆坐着,一边品着流沙国的贡茶,一边打量着宫内众人的表情。
流沙国国王强忍着惊喜,流沙国老祖和一干四重天仙人境往上的散修们,一个个汗流浃背,瞪大双眼,惊恐地注视着水镜中宛如天神般大杀四方的典魁。而四重天仙人境以下的散修以及宫中的侍卫们,则用仰慕并且憧憬的目光仰望着典魁。
一干人等的表情神态收入眼底,李小官心中有数,余光瞟见李贤似有话说,李小官低咳一声,向李贤丢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开口。
“王上,这位是典魁典将军,和我掌门师兄是至交好友,也是我圆井宗大客卿之一。”
李小官学习起安伯尘的口气,淡淡说道。
“呵呵,李掌门的圆井宗果真不同凡响。”流沙国国王干笑两声,说道。
两人的目光隔着并不算长的大殿甬道,碰撞在一起,随后飞快的分开。
“贤儿是李某的君上,又是贵国的乘龙快婿,贵国有难,看在贤儿的面子上,本掌门理应出手相助才是。”
李小官笑呵呵的说道,在李贤幽怨的目光中直接叫出连安伯尘都未曾唤过的“贤儿”二字。
流沙国国王也知道眼下是开始谈条件的时候,心情既是激动又是紧张,脸上却故作不知,也是笑呵呵道:“如此,本王先行谢过李掌门。”
“王上客气了。”李小官摆了摆手,随后埋下头,幽幽一叹道:“也不知贤儿是否和王上说起过,我大琉受战祸所扰,逃难于天地间?”
闻言,流沙国国王包括一众散修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李小官虽低着头,却将宫中众人的神态表情看于眼中,了然于心怀。
“这么说,李掌门是想让你琉国子民迁徙到我流沙国?”
一直心怀警觉的西沙公主问道。
她话音落下,流沙国众人神情尴尬。
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鸠占鹊巢的故事。倘若琉国以及圆井宗展现出的实力不如流沙国,流沙国自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甚至主动提出邀请驸马爷的故国子民迁徙到流沙国。可现如今,琉国展现出的实力远超流沙国上下的预计,这让宫廷内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李小官抬起头,一脸惊讶道:“公主何出此言?我琉人虽少,却始终心怀复国之志,岂会寄人篱下?”
说完,李小官扫遍流沙国众人,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担忧、侥幸、犹豫等种种神情。
“原来你们是在担心,我们来了后便赖着不走了?”李小官佯装恍然大悟,又恼又怒,重重拂落袍袖,转身而走。
“李掌门请留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到李小官拔脚就走,流沙国国王慌得站起身,大声劝道,就差跑上前来阻拦。值此流沙国生死存亡的危难时刻,“李掌门”一伙人乃是流沙国保住山河社稷的希望,岂能让他们离去。
李小官背对着流沙国众人,边走边向李贤和颜小刀使眼色,二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拦住李小官,好说歹说,百般相劝。
西沙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那个看起来好脾气的李掌门惹恼,惊讶之余,一脸委屈。
就在这时,长笑声从殿外传来,转眼功夫便换了一身喜庆打扮的敖霸信步走入宫殿。
“李掌门,这么急着是要去哪?”
“流沙国上下不待见我等,贤儿的婚事便交给敖兄,我这就带弟子们离去。”李小官在李贤和颜小刀二人的劝阻下没再向前多走半步,忿忿不平的嚷嚷道。
敖霸闻言脸色一沉,诘难的目光投向流沙国国王。
流沙国国王何时被人这么诬陷过,又急又气,连忙澄清。
敖霸听完之后笑了起来:“李掌门也太过傲气了,西沙公主只是问句话而已,竟然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我看不如这样,圆井宗众人远来是客,暂且安置下,相助王上抵御敌军。作为答谢,王上便赠送给琉国一些人口,琉国什么都不差,就是人少了些。”
流沙国国王连连点头,笑容满面道:“小女西沙刚才那么问其实并无不敬之意,李掌门若是愿意,大可迁徙来。至于人口,没有百万,五十万百姓本王还是能凑得出来。”
闻言,李小官脸色稍稍好转,回过身看向流沙国国王,沉吟着道:“给地不如给人,本掌门也不多要,只要五万,可必须是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
“这”流沙国国王端详着李小官,好奇的问道:“为何是童男童女?”
李小官负手而立,得意的一笑道:“我们两国也算亲家,本掌门就不做隐瞒了。我圆井宗有奇功妙法,灵丹妙药,可助弟子迅速成长。从凡人修炼到真人,只需十来年,再修炼到仙人境,也就百之年内。今日王上若是送我圆井宗五万童子,十多年后,便是五万真人。”
话音落下,王宫内鸦雀无声,流沙国众散修难以置信的打量着李小官。
“这可是足足五万人,一个不差的全部修炼到真人?”问话的是流沙国老祖,在流沙国的散修中他资格最老,论及修行之道在整个西流海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对于李小官的话他也有些难以想象,敢情他们把培养弟子当成栽种庄家那么简单了。
“差不多。”李小官模棱两可的说道:“总之我圆井宗有法子大规模提升弟子的实力,否则也不会和你们要这些童子。”
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流转在流沙国每一个散修心中,大多是羡慕和嫉妒。
因为西流海局势的缘故,这里从未出现过修行门派,只是一脉单传的散修,在城邦国家内还好,倘若前往城外苦修,十有**会遭遇妖兽袭击,妖兽不仅凶猛彪悍,且数量众多。因此,每一个散修成长起来都殊为不易,像那位李掌门所言,像收庄稼一样大规模的栽培弟子,可谓是天方夜谭。
“本王有个请求。”流沙国国王看了眼李小官,有些局促的说道:“我流沙国可以为贵宗提供五万童子,只不过等十多年后,贵宗多了五万真人后,能否送个一两百人回我流沙国?”
“这”李小官面露难色,徐徐叹了口气道:“不是本掌门不肯,而是我圆井宗有大仇家,不得让外人知晓山门所在,因此立有规矩,但凡入了山门又返出者,一律格杀勿论。”
笑声响起,却是敖霸哂笑着摇头道:“这还不好办?干脆李掌门派遣得意门人,比如颜小刀颜将军,在流沙国建一圆井宗别院,每十年为流沙国培养百多个弟子。”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无不露出满意的笑容,赞不绝口。
“不愧是龙君大人,这个办法实在是两全其美。”流沙国国王抚掌大笑道:“不知李掌门意下如何?”
“这个,倒无不可。”李小官沉吟良久,点了点头,随后转向李贤道:“不过,最终决定还需由君上来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李贤,让李贤忽然有种一语万金的感觉。
他知道,只要他轻轻一点头,流沙国乃至西流海未来的命运便将定主,虽非手掌生杀大权,可这种掌控一方地界命运的感觉,更令人热血沸腾、难以自禁。
成皇为帝,一思一念都能决定天下命运,难怪从古到今人人都抢着要做。
李贤心中暗叹,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快感。
王宫深苑,他虽非坐在王庭上的那人,可此时此刻,他俨然比王庭上的流沙国国王,更拥有权力。
鼓足一口气,李贤正欲开口。
忽然间,天上泛起了鹅毛大雪,雪花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变幻着,像是一艘艘雪白的孤帆舟影,徜徉在夜空中,舟上甚至还有插着洁白羽翼的仙女在翩翩起舞。
随后,令人惊讶甚至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被典魁击碎的黄昏,竟然被天头不知名的落雪缓缓修缮好了。
黑夜褪去,黄昏又现,时间似乎也随之倒流了回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真仙一战,山海之秘(中)
流沙国一众散修包括老祖都沉浸在黄昏落雪中,渐渐有些难以自拔。
一百多骑着异兽盘旋在王宫上空的圆井宗门弟子们,脸上也现出痴迷的神情,恍恍惚惚。
李贤、西沙公主以及李小官,也同样沦陷于古怪的雪景中。
颜小刀抵抗了片刻,随后神色也变得呆滞起来。
流沙国王宫中,只剩下敖霸还维持着清醒。
漫天大雪,雪落得异常奇异,有景,有音,有香味,下个没完没了,雪下得越多积得越厚,时间倒流得就越多,仿佛想将整个流沙国冰封在这片倒流的时间中。
敖霸屹立在王宫中央,全身上下窜起奔腾火焰,火焰烈得发紫,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水镜中,站在流沙国边境山坡上的典魁,不知何时停止了火烧千军,而是和敖霸一样,矗立不动,任由风雪掀飞披风,整个人的气势追求着同天地合一,默然蓄势。
“姓安的,这一回你可低估你的对手了。”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幸灾乐祸,敖霸脸上露出复杂的苦笑,转瞬即逝。
在周身紫火燃烧到最盛时,敖霸腾身而起,摇身一变,一条包裹在紫光火焰中的真龙出现在宫殿中央,龙目中璀璨如珠,龙口中念叨着咒言。
须臾后,冲天般的磅礴气势从真龙身上散发出,紫色火焰仿佛群星耀宇,向四面八方飞去,每飞出一寸,便焚烧着一寸虚空。
随着火势蔓延,时间终于不再倒流,定格在某一日的黄昏下。
暮色寥寥,日薄西山,身形发僵、呆若木鸡的众人纷纷醒转,都怔怔地望着天头的晚霞,待到脑中的空白被填满、逐渐回想起发生的事后,他们脸上难以抑制的露出恐慌之色。
时间逆流,适才那一刻,他们被卷入无边无际倒流着的时间中,难以停止。
而今虽被敖霸施法挽救,可众人心中同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奇异得令人心中发毛,只觉仿佛陷入某种迷宫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义父,这是怎么了?”
清醒过来的李贤,连忙到敖霸身前。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敖霸,包括流沙国的老祖,流沙国老祖虽年长许多,可论及道法奥妙,毕竟远逊敖霸,否则他适才也不会那么轻易便陷入时间逆流。
从龙形变回人形,敖霸笔直的站着,喘着粗气,神色凝重得仿佛天要塌沉一般。
“若我猜得没错。”沉吟片刻,敖霸缓缓说道:“是西流海传说中的第一老祖,那位八面王来了。”
话音落下,一阵阵冷吸声回荡在宫殿四下,之前众人还是慌乱,而今已是人人惊恐。
如八面王这样的传奇妖王,他们之所以威名震慑西流海,并非因为有人见识过他们的本领,而是因为他们只存在于并不遥远的神秘传说中,从老一辈到少一辈一代代的传来,早已根深蒂固。
而今这一手时间逆流,让流沙国众人突然回想起那位八面王的种种故往传奇,心中的恐惧愈发歇斯底里。
“怎么可能,他不是由典将军对付吗?典将军对付不了,还有安师”
李贤摇头,不信的问道。
敖霸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苦笑道:“所以说,是姓安的这回失策了,对方的心计谋算远超他的预计。知道擒贼先擒王,更是知道我们的到来,因此直接越过典魁,来到王宫。”
“他来了?”却是李小官听到敖霸说的话后,打了个打寒战,飞快的抬起头,扫视上下左右,也顾不得再维持之前的掌门仪态,气喘吁吁道:“龙兄弟啊,他人在哪呢?”
听说八面王已经来到,一时间,人人自危,流沙国众人并圆井宗的弟子们,都紧张的注视着四面八方,面色不宁。
黄昏下,飞鸟不飞,流风不流,人是活的,可一切似乎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活着的人们被困在密封的时间之中。
拍掌声从这片封闭的时间外传来,间或还夹杂着阵阵浅笑。
王宫中顿时鸦雀无声。
“不愧是敖归的儿子,倒能发现个中玄虚。”说话的那人声音轻柔,飘忽不定,响起在王宫中时,却又像回荡在茫茫雪山幽谷里的琴音,空灵,寂廖,寡淡,而又充满超凡脱俗的仙味。
“你就是八面王?”敖霸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色,昂然问道,眼下的他,已然成为王宫中这群人的主心骨。
“外人都这么称呼,敖霸太子若是欢喜,便喊我伯伯好了。”八面王的声音愈发轻柔,竟有些似女子。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能听出,八面王和敖霸之父的关系非同一般,有敖霸在,脱离危险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然而敖霸并没做出回应,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八面王此行前来流沙国,包括莲池、金顶以及其余妖兽发兵前来,在这些背后,定有他父亲敖归的身影存在。
西流海早已成为一个凡人难以看清的战场,战场双方,分别是自己的生父敖归,和盟友安伯尘。
一个和西流海强大的妖兽们结盟,另一个则想将西流海诸国变成自己的衍兵练将之地,目的不同,手段不同,难免会起争端。
敖霸选择了安伯尘,并非表示他会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对着干,他之所以如此,只因他也不甘这漫长得不知尽头的寂寞,想要加入未来的那场天地大战,更多的是因为流亡龙族的那个隐秘大计。
因而,就算敖归和安伯尘战了起来,也并非你死我活,相反的,他们彼此之间老早相识,都有摒除前隙、再续前缘之意。这一场博弈,不分生死,只争高低,未来若真的联手起来,也会有强弱主次之分。
王宫流金般的黄昏下,敖霸默然不语,心中暗骂安伯尘如何会放八面王悄然无声的进入国都王宫。
就在这时,八面王温柔而清寡的声音再度响起:“岁月荏苒惹人怨,时光如梭叹离愁,可惜可怜。若是时间从此停滞,不给你们明日的期待,从此便不要为了未来奋斗挣扎,朝朝暮暮,年年月月,生生世世,静享这一刻的良辰美景,安闲自在,岂不快哉?”
八面王的声音中,充斥着莫名的魔力,又仿佛美人出浴,充满了诱人的蛊惑力,传遍王宫上下。
渐渐的,又有不少流沙国散修、圆井宗弟子,神色变得呆滞起来,脸上挂着痴汉的笑容,仿佛沉浸在某一个永远安康幸福的幻境中。
背后激起丝丝寒意,敖霸也顾不得再去惦记安伯尘,扭胯旋腰,重重跺出一步,口中喝出刺耳的道音:“呔!勿要中了他的妖法!”
平地起惊雷般的龙吟声传遍王宫上下,将众人的幻境打破。
上前走了两步,敖霸抬起头,目光搜寻着不知藏匿在哪的八面王,随后不屑冷笑道:“你堂堂真仙,西流海老祖级别的妖王,不辞辛苦跑来这戏弄我们,也太自堕身份了!你的对手不在这,在宫外长街的那间龙门客栈!”
话音落下,圆井宗的弟子们纷纷露出雀跃之色,满脸火热,却是都想起了他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神通广大的掌门的师兄。
而流沙国众人也是微微振奋,在他们看来,水镜中的那位双戟将军已经足够厉害,真龙敖霸更是厉害无比,却都非八面王的对手,而今又知驸马的阵营中还有一位更为强大的人物,也来到了流沙国,心中不免生出十足期待,毕竟圆井宗也好,琉国也好,带给流沙国的惊喜已不算少。
第五百六十二章 真仙一战,山海之秘(下)
“咯咯咯咯”
暧昧的笑声从王宫穹顶滑落,声音细腻,风情旖旎,所有人同时一愣
从八面王现出踪迹到现在,他的声音始终在变,有时像爽直的男子,有时似温文如玉的君子,而现在又仿佛一个含情脉脉的女子,放在平时足引起人们全部的好奇,而今却愈发令人心寒
不过,想到八面王这个称谓,不少人若有所悟,或许正是因为有八面的缘故,才让他显得时时刻刻不同
“敖霸太子,我看在你父亲面上,本想放你一人离去,可如今看来,却也不必了”看不见在哪的八面王笑吟吟的说道:“你似乎已经铁了心,和这些凡人共进退你说我不顾尊卑,恃强凌弱,让我去找龙门客栈的那人?哈哈,他眼见你们被困在这,却贪生怕死,不来相救,如此人物我不见也罢”
八面王话音落下,圆井宗众人依旧如故,反观流沙国众,却一个个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哼,说什么狗屁,我掌门师兄岂会怕你?他不来则以,来了定要斩下你的狗头”
李小官挺直腰杆,指着殿顶大骂道
“就是,得意什么”李贤第一次和李小官有了共同语言,在一旁附和道
敖霸一言不发,手心微微发汗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暗中祭祀道法,一遍一遍的尝试着,想要打通和外界的联系,却没有一次能成功,心中对于八面王的忌惮深了几分敖霸传承渊博,自然知道真仙是掌控虚空玄奥,玄仙能掌控时空玄奥,这个八面王所掌握的玄奥,分明就是时间,能令时间倒流的这等玄奥,敖霸可谓是前所未见,若非实在不可能,他定会认为这八面王是一玄仙
即便不是玄仙,这八面王也强得可怕
安伯尘也很强,可毕竟突破真仙不过五年,哪比得上已在西流海主宰了一段又一段历史的八面王
两人真斗起来,敖霸也没有把握安伯尘一定会胜
还有一点令敖霸格外心怀警惕的是,他甚至没有把握,他父亲敖归一定能控制住这八面王不论在哪,一切都以实力为尊,倘若敖归无法压制八面王,八面王便不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那就有可能真的刀锋见血、拼得你死我活
“你们对那个一直不肯露面的人,似乎很有信心”
八面王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回是个声如洪钟的中年人
敖霸、李小官、颜小刀以及李贤等人,同时感觉到,一道充满寒意的目光掠过,仿佛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刃,割向他们的心脏
“既然如此,为了让他现身,我不得不对你们做些什么了”
闻言,先前一直昂首挺胸凛然不屈的李小官打了个冷颤,他犹豫片刻,眼见周围几人都未露出半点惧怕之色,李小官也只好闭上眼睛,昂着头等待想象中即将到来的杀戮
杀戮并没有到来,到来的,是一声钟响
很清脆的钟响,来自王宫外的日晷前
“本不想大伤和气,让你们享受一下时间里的快乐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为了引那人前来,我就只好将你们带入时间的恐惧中,直到他出现”
八面王的声音变得轻忽而飘渺,似乎在远去
宫殿内众人本应该觉得欣慰,可不知为何,察觉到八面王彻底离去后,每个人心中都升起几分不安,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某种依靠,毕竟他们的时间都掌控在八面王手中
“动了,动了”
一名圆井宗的弟子喜声惊呼道
飞鸟开始飞,流云继续流淌,黄昏下,晚霞垂落,天色也在绽放完这一日最后的华美光彩后,渐渐变得黑而幽黯
众人还欢呼雀跃,庆祝着时间终于继续向前前行,浑然忘记了八面王临走前所说的“时间恐惧”
唯独敖霸立于王宫中央,眉头紧锁,仰头凝望着最后一点残阳暮色
“那个八面王真是恐怖,义父,我们赶快去通知安师”
李贤走了过来,对敖霸说道
“以他的本领,如何会不知道”敖霸淡淡说道
“也是”李贤点头,随后又道:“等一会和流沙国国王签订好协议后,我们便回客栈”
“你小子,就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敖霸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随后问道
“没啊”李贤摇着头
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利芒,敖霸扫视着四周忙碌着的众人,随后盘膝坐地:“今晚我留在这”
李贤还欲劝说,就见敖霸已经闭合双眼,施了个隐身术,悄悄留在大殿上,李贤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月亮西沉,天色由黑转白,充满波折的一天很快过去
敖霸打坐了一夜,待到他睁开眼睛时,眉头深深皱起
他所害怕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目光越过王宫内的亭台楼阁,落向西沙公主的闺阁,敖霸看见了本已经死的宝莲王子,他在喋喋不休的纠缠着西沙公主随后西沙公主和宝莲王子大打出手,李贤现身,杀了宝莲王子,再然后血影尊者出现,劫持走了李贤和西沙公主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事发生在敖霸眼前,即便他是已经拥有六重天巅峰修为的龙仙,此时仍止不住冷汗涔涔
不一会儿功夫,眼前的场景上演到李小官佯装恼怒,颜小刀和李贤上前劝阻
敖霸紧张的注视着,因为他知道,按照昨天事情发展的进程,记下来,该轮到他出场了
果然,伴随着大笑声,敖霸大步走入宫殿
跨入殿槛,一只脚还未落下,敖霸手臂一颤,恍惚的看向自己
几乎是一眨眼间,他已从一个观看者,变成昨日进程中的自己,恍惚的感觉袭上心头,敖霸不由自主的,像是被一根缰绳牵吊着,按照昨日事件发展的过程,扮演着他自己的角色
当敖霸反应过来时,这一天已过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在这无限轮回的时间中,也不知渡过了多少天,敖霸每日每夜都在挣扎着,想要做出和那一日相反的事,想要背离那一日的事件过程,可每一次反抗最终都会以恍惚回到事件原本的过程而告终
渐渐的,敖霸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虽然依旧有说有笑,可在他眉宇深处,却凝聚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不仅仅是敖霸,包括所有人,流沙国国王,流沙国老祖,李贤,李小官,西沙公主他们都沦陷在无尽循环往复的时间中,整日恍恍惚惚,每一刹那都会怔然恍悟,可一下个刹那,又会重变得恍惚起来他们的瞳孔深处都写满了恐惧,脸上却挂着与各自角色所配合的神态表情,就像一个空洞苍白的面具,一天天不断重复的上演着那一日的故事
无尽循环的时间中,人如玩偶,到最后即便是六重天的仙人也会沦为傀儡,任凭时间玩弄
方塔街街角,龙门客栈中,安伯尘抬起眼皮
距离敖霸离开,前往流沙国王宫,才过去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一个真仙如何会掌握时间玄奥?”
司马槿盘坐于安伯尘对面,苦苦思索着
八面王出现在流沙国的那一刻,安伯尘便已察觉,却没想到八面王先下手为强,抢在安伯尘找上他之前,将众人困在他密封的时间中,换而言之,相当于人质在手
“是我小瞧了西流海的妖兽”安伯尘说道:“难怪敖归会不远万里前来西流海,找这些妖兽王做盟友”
“是啊,这次是大意了”司马槿难得的露出苦笑,玉白的手轻轻落在安伯尘手臂上:“其实,你只要去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我自能帮你找出他的弱点”
“不行”安伯尘摇头,斩钉截铁道:“犯不着为他冒险再者,若我连这偏僻西流海一个真仙都敌不过,还有什么资格和天地中央的那些真仙争雄,这五年等同于白费,别说匡复东界,就连通天寨也不一定闯得过去”
司马槿早猜到安伯尘会这么说,淡淡一笑,并没坚持:“如此,刚才那半柱香里,你可曾找到他的破绽?要知道,多拖延一刻,王宫中的那些人便会多过一天,如此循环往复,迟早会令他们失去明智,彻底沉沦”
“破绽暂时没发现,有我创的那招,倒也不怕他”安伯尘说着起身,一袭青衫无风翻飞,一杆银枪朴实无华:“不过,我倒发现一个秘密这八面王,又或者说,这里的妖兽,说不定和我们三年前到过的那片虚空废墟有关”
司马槿黛眉稍蹙,转而舒展开:“你是说,山海?”
“是”安伯尘走出两步,而后停下:“西流海的妖兽,包括海外百国里那些奇怪的百姓,或许都和曾经那个名叫山海的地方有关联我在海外百国的君子国中,遇上了那三座轮回蛇阵,而这八面王的时间玄奥,循环往复,也好像轮回一样他们之间,未尝没有联系从那个八面王身上,也未尝不能获得些许蛛丝马迹,然后越来越接近我们寻找的那个秘密”
司马槿美目中闪过莹莹光彩,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她再抬起头来,安伯尘的身影已消失在七层龙门客栈中
第五百六十三章 走马灯
黄昏后,夜深时,灯火耀,恰是良辰美景。
流沙国的百姓们都已知道,莲池国的国师被准驸马手下的大将击败,敌军连退三十里,已退出流沙国边境,都城得保太平。于是乎,今夜的都城格外热闹喧嚣,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店铺重新开张,迎来送往全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好像那元宵佳节的夜晚。
在这繁花如锦的天平下,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的王以及拥有拯救他们命运力量的人,此时都在都城中央,那座宛如一头匍匐巨兽的王宫中,沉沦在时间里苦苦挣扎。
安伯尘施了个隐身法门,行于市井集市,神色从容,不急不缓,不像是去救人,反倒像是在散步。
“先生,这是给你的。”
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个笑靥如花的女童,提着一只走马灯,递给安伯尘。
夜市中人来人往,男女老少,散修妖兽,无一能看见安伯尘,却只有这个眉心点着颗朱砂痣的女童看见。
安伯尘停下脚步,接过走马灯,随后弯腰摸了摸女童的头顶,温柔笑道:“谢谢小姑娘。给你灯的人在哪?”
女童含着手指,摇了摇头,她额上的那颗朱砂痣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咦?人去哪了?明明刚才还在这。”
随着朱砂痣脱落,女童已看不见安伯尘,她抿着唇东张西望一番,随后低下头走入人群。
“为凡人点上一颗眉心朱砂,便给她开了天眼,还是真仙品秩的天眼。”
安伯尘注视着走马灯,自言自语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手中的走马灯听。
走马灯有八面,每一面都是同样一匹神俊矫健的烈马,形态各不相同。
在安伯尘的注视下,走马灯无风而舞,开始旋转起来。八幅烈马图首尾相连,灯影如风,渐渐的,只剩下一匹奔腾的烈马,昂首奔跃,鬃毛如泻,竟让安伯尘依稀看见了昔年野马王的影子。
走马灯,连画如影,这本是打发小孩的玩意儿,连戏法都算不上。
安伯尘却出神的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每每沉思,或是会心一笑,全然忘记他此行的目的。
“啪!”
也许因为走马灯旋转得太快,里面的灯芯蹦弹上纸糊的灯面。
“哗!”
走马灯在安伯尘手中燃烧起来,那匹奔腾的烈马亦在火中痛苦嘶鸣,垂死挣扎,就在它即将被大火吞没时,一个男人出现了。男人伸出白玉般的手,将火焰拍落,救出了那匹烈马,随后抬头看向安伯尘,嘴角含笑。
烈马、男子,他们出现在安伯尘手中被烧毁一半的走马灯里,残破的走马灯似乎通向另一个世界。
而安伯尘,则又站在流沙国都城的夜市中。
走马灯里的世界,走马灯外的世界,泾渭分明的呈现在安伯尘眼前,却又以安伯尘为分界点,亦是交汇点。
安伯尘摇头哂笑,叹而道:“阁下好大魄力,自呈玄奥于敌前,就不怕底细外露,还是压根不担心被我找出你的破绽?”
走马灯里的男人,翻身骑上马背,隔着走马灯遥遥望向安伯尘,却又似隔着千山万水:“我这玄奥不是你看便能看破,更无法找出破绽,因为它是在下生来便拥有的玄奥。”
安伯尘问:“那你又为何用走马灯呈玄奥于我面前,可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灯里的男人又笑道:“你若退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我千里迢迢来到流沙国,可不是想捉一两个凡人了事。”
“哦?那阁下便是想以此来摧毁我的信心,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占得先手。”安伯尘道。
“你总算猜到了。”走马灯里的男人抚掌道,他的身影很淡,淡得只能看清他的形状,而无法看清他的身姿相貌。
安伯尘轻叹一声,松开手,将走马灯丢落于地:“流沙海的妖兽王者们果然好斗。我见阁下声东击西,避开我的耳目突袭流沙国都城,还道阁下乃是有勇有谋、见识卓佳之辈,却不料刚见面便欲置安某于死敌,毫不知道自己正被那位龙君利用。堂堂八面王,不过如此。”
“呵。”灯里的男人,也就是八面王轻笑一声:“安道友无需挑拨离间,你又怎会知道敖归许了我们怎样的好处。再说,你的本事如何,敖龙君已全部告知我等,你也算当世不闻名的第一流人物,奈何突破真仙不过五年,如何能同本王相比。”
八面王说话间,走马灯还在下落,待到他的话说完,走马灯依旧没有着地。
从安伯尘的手掌,直到长街青石板,这之间的四尺距离一下子变得漫长而遥远,掉落的走马灯似乎永远不会落地。
安伯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八面王的战斗正式开始。
又或许在安伯尘拿到走马灯时,他便已陷入八面王的陷阱。
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安伯尘也不知晓,时间是八面王手中的玩物,已无法作为安伯尘自己的衡量标准来用。
良辰美景正当时,风卷长街花灯迷。
安伯尘双眼一闭一睁间,他在看去,热闹繁华的流沙国夜景仿佛风中的棉絮,距离他越飞越远。而安伯尘自己,竟然不断的向下沉陷,直到进入走马灯里的世界。
走马灯有八面,每一面都仿佛那方只有荒野山岭世界的墙壁,安伯尘站在荒山上,流风扯动着他的衣衫,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说起来,我还真好奇阁下的真容。”
安伯尘站在荒山上,迎风说道:“阁下人称八面王,你自己似乎也承认了这个称号,可世间生物若长了八张面孔,又会是怎样一副怪模样定比三头六臂法相还要古怪。”
“咯咯咯咯”天头传来笑声,有豪迈、有张扬、有阴柔也有娇媚,八面王似乎是个好脾气,面对安伯尘的出言羞辱也不恼怒,反而尽情展现着他八种不同的声音:“安道友,你若只会耍嘴皮,那你的下场便将和你的那些同伴们一样”
八面王话音方落,一道银光闪过天头,轨迹如同从南到北运行的天斗星辰,不单切割破了长空,还将这方世界的八面墙壁斩碎撕破。
安伯尘依旧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安静的站在荒山上,手甚至没去碰挂在后背的长枪的迹象。可这一枪分明是他用无邪所刺出,拥有八种变化,在一枪中毁去了走马灯的世界。
此枪的速度、变化,几乎已经达到天地间的极限,枪不入神,道极天宇,一枪刺出,除非修为比安伯尘高出一个境界者,否则刺中必亡必毁。
抬脚迈步,安伯尘又站在了长街夜市。
走马灯终于摔落在地,“咔嚓”裂成粉碎,转眼化作青烟消陨于世间。
这走马灯显然是八面王的法宝,被八面王日夜温养炼化,千百年后也已突破了真仙品秩,却被安伯尘一枪刺毁,对于缺少法宝的西流海妖王而言,绝对是一个令他想象不到的沉重打击。
“好冷!”
“啊,这天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冷下来了?”
“快回屋”
在街头悠哉悠哉的百姓们无不蜷缩着身体,惊讶的互相寒暄,纷纷收拾东西,打烊的打烊,回家的回家。渐渐的,流沙国都城平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穿着厚衣的行人匆匆走着。
真仙境的妖兽王一怒,足以让冬夏调季,千里大雪,万里冰封,顷刻间便能冻死一国之人。好在还有安伯尘在,释放出武火,抵消下八面王寒气凛然的怒意,顺带救下数以万计的百姓。
“阁下一发怒便降温,莫非阁下的真身是某种寒冰地带的妖兽?”
安伯尘行在廖无人迹的长街上,向着黑洞洞的王宫,边走边问,却说得漫不经心,似乎他对于问题的答案并不怎么关心。
“好快的枪。”
八面王的声音从某个秘密角落传出,旋转着,飘忽不定,声音中含着阴冷的恨意,以及浓浓忌惮。
“知道就好。我的枪已快过时间,所以你的玄奥对我而言,一枪就破,和纸糊的老虎没什么两样。”安伯尘继续说道。和司马槿呆久了,他的心非但没变老,反而变得年轻起来,说话的语气口吻比少年时候还要随意不羁,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刻意讲出的笑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安伯尘笑道:“对了,你说敖龙君已将我的本领告诉阁下,阁下怎么就失策了?莫非,敖龙君并没说全?”
从王宫深处传来的喘息声变得沉重,有些像打雷,吓得满城百姓们纷纷关紧了门窗。
这一回安伯尘终于听准了。
眸中激起一抹紫光,安伯尘的右臂似乎晃了一下,又好像是随着他脚步的节奏摆动。
然而,比适才那一枪还要快的枪锋划过天际,在天与地之间划出了一个“十”字,封向王宫。
这一枪的出现似乎真的超越了时间。
第五百六十四章 解救
安伯尘枪呈“十”字刺出,枪影横亘天宇,亦封死了栖居王宫中的八面王的逃跑路线。
八面王也知道自己的气息被这一枪锁定,无法避开,索xìng放弃。
夜幕下,那座庞大、黑暗的王宫仿佛会动一般,然它所动的方向并非是前后左右,也不是上下,而是顺着某种奇异的路线轨迹,渐行渐远。
安伯尘一眼便看出,是八面王又在施展他循环往复的时间玄奥,挪动流沙国王宫进行时间上的迁跃,从现在到过去,又或者从现在到将来。一旦让王宫逃离出当前的时间,就算安伯尘一枪的速度真的能超越时间,也无可奈何,因为时间比较空间还要无边无际,难以寻找。
关键时候,安伯尘倒转枪头,无邪顺着先前刺出的方向,在同一条轨迹上逆向回刺,速度同样快得惊人。
银枪回刺的那刹,天宇大地之间,万道流光自安伯尘掌心蹿出,和千百万颗星辰的光辉连成一线,犹如千万河bō溅起,蔚为壮观,却非凡人肉眼所能得见。
第一枪直刺,那是向着前方,无论时间还是空间。而安伯尘这一枪回刺,不单单是空间上的回刺,亦是时间上的回刺。
安伯尘第二枪的速度比第一枪还要快上不少,同一轨迹上回刺,直接抵消了头一枪。
这两枪都未曾发生,换而言之,时间又重新回到了安伯尘出枪之前。
枪吟声响彻天地,又仿佛大钟鸣响。
原本渐渐消失的流沙国王宫,又变得清晰起来,出现在安伯尘眼前。
八面王诧异的声音传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初入真仙境的后背,居然也掌握了些许时间玄奥。
渐渐的,八面王恢复平静:“原来如此,你竟用枪道的正反源力,来逆转时间。”
安伯尘垂枪于地,遥视王宫,笑道:“阁下久居西流海,不知外界情形,说句不好听的话,犹如井中之蛙,坐井观天,以为井口便是天。”
八面王沉默,安伯尘接着道:“你却不知道,天上地下的真仙们,大多都已开始追寻mō索有关时间的玄奥。悟通到如你层次者,大有人在。”
漆黑的夜sè下,一人一宫遥遥对峙,宫里的那个怪物沉默许久,终于发声:“你所说的,不合常理。时间玄奥博大精深,又有几人能随意悟出?本王之所以能在真仙境掌握,全因”
说到这,八面王忽然止住。
“我只用了五年,便已掌握。”安伯尘笑了起来:“你又如何解释?”
面王的语气显示他颇为不服:“你这是用蛮力!将速度修炼至超越时间,自然能够令时间倒流。你虽能用枪令时间倒流,可也只是用枪而已,关于时间的奥秘你几乎一无所知!”
“枪道天道,千万大道修至于后来殊途同归,时间之道同样如此。”
安伯尘懒得再和八面王解释什么,匆匆说道。
八面王所说的违背常理之事,实乃因为天宫出世,当年的那些玄仙被打回真仙,地位下降,在与后起真仙的倾轧中,吐lù出关于时间的玄奥之秘、使得这一世的仙人们在真仙境界,便已能企及玄仙境界的一些玄奥。
天道如此,大势难逆。
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在这方衰颓了千百万年的天地间,道运将兴。
“周而复始为天道”
安伯尘口中低吟着,目光闪烁,也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下一句还没念出,安伯尘的第三枪便已刺出,依旧看不到他出手,闲庭信步于月华铺满的通往王宫大道上,头顶的枪锋撕裂了夜幕云纱,随着安伯尘一步步的前进,在流沙国都城排列满了成百上千的巨大枪锋。
每一柄枪锋都巨大如山峦,旋转于鹅黄sè月光下的薄云中,团团包围住八面王所藏身的王宫。
枪未出,杀气已然席卷九霄,便连天外战场也是一阵晃动,那些鏖战的将士们纷纷控制着身下蛟驾鹤车,惊讶的向下方望去。
天外某处,一头龟背蛟尾的双首玄武矗立在天河一边,这只玄武体型之大,可谓悬天霸海,足有当年五镇海渎的东岳群山那么大。在玄武背上,恰巧也矗立着一座山峰,山峰上宫殿起伏,宫前演武场杀气腾腾,不时有奇形异貌的仙人飞出。
玄武乃是上古时期最强大的妖兽之一,即便传至今朝,后裔法力十难存一,可依旧是足以媲美真仙境仙人的存在。能收复一头玄武,驭之为奴,驼伏山宫,实乃一件不可思议之事。足以说明这宫殿中主人的实力之强,已经达到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地步。
至于这座宫殿的主人,的确称得上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反王。
青烟袅袅,琴声绵绵,一头花白长发的伟岸男子,穿着华袍,头戴金冠,饮着暗红液体的酒水,看着奏琴的瞽目女子。
那反王赞道。
殿下众将臣疑huò纷纷,不知所措的交头接耳。
直到半柱香后,反应迟钝的玄武方才一阵惊颤,山中宫殿也是摇晃不已。
光是枪势便能惊动九霄,撼山拔岳,这一枪若是刺出,其后果可想而知。
东岳众臣皆能从同僚眼中看出惊骇。
似乎知道众人的心思,坐在大殿中央的东岳王笑道:“他也只是这么吓吓人罢了,这一枪,他是万万不敢出的。此枪已至枪道之极,动辄毁洲灭海这还不到二百年呵。”
说到后来,东岳王的声音不由有些yīn沉,仿佛一阵寒风自北吹来,殿上群臣噤若寒蝉。
谁都知道,东岳王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往往在他妒意大发时,尤为如此。
“爱妃,你当年的预言,如今还算数否。”
注视着奏琴女子的窈窕背影,东岳王喃喃自语着。
这一枪所惊动的,不仅仅是尚在天外的东岳王,九天之下,地府深处,冰蓝月亮所照耀的土地上,同样也有人昂首远眺。
“紫龙,若是同一境界,都用枪,你能战几合。”玄甲画戟的男子问道。
银甲梨木枪的大将出神地注视着手中的枪,半晌,低下头:“他的对手是你,这句话,应该你问自己。”
“他的枪已经到我看不透的地步,幸好。他也不一定能看懂我现在的戟。”吕风起的语气中没有气馁,没有跃跃yù试,如今的他,地府的无冕之王,已能做到宠辱不惊,两百年前的那个冷酷、一心追求道技的虎狼之王早已不见。
“你不觉得奇怪?”李紫龙想了想,道:“他隐姓埋名了这么久,东躲西藏了这么久,突然刺出这么一枪来,是在给谁看。”
“总之不会是我们。”吕风起道:“不过,也该去提醒一下他,谁才是匡旗真正的主人。”
安伯尘一枪化万枪,枪枪携带毁天灭地之威,却又悬而不放,威压向躲在王宫中的八面王。
能一枪发挥出如此威势,或许有许多真仙能做到,可能刺出万枪,枪枪如此,能做到的少而又少,而能将枪势维持这么久,不刺出,不回落,周而复始的维持着这般枪势,更是几乎没有。
直到一柱香过去,八面王再没开口说话,安伯尘这个才突破真仙境五年的后辈实力之强,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站在王宫前,安伯尘的目光越过宫墙,落向困在时间陷阱里的众生。
收枪,拔枪,再抽枪。
安伯尘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想要在八面王这个时间掌控者眼皮底下,将众人救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八面王给众人所设下的时间牢笼,是一天中周而复始的循环,从出事到现在,宫里面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安伯尘不通时间奥妙,并不敢一枪刺入宫中破去时间牢笼,生怕一个不留神,祸及众人。因此只能用笨办法,逆着宫殿的时间走向,一枪枪的回刺,直到时间倒流回与宫外时间同步。
安伯尘神sè凝重,站在王宫之外枪枪回刺,不断重复着。
这种速度超越了时间的枪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每一枪刺出极耗元气,不多时,即便以安伯尘真仙之躯,额上也冒出两三颗汗珠。
直到现在,八面王还没出声,仿佛已经消失了一般。可安伯尘却知道,他仍旧躲在王宫某个角落,时刻准备着逃跑或者反击。
安伯尘此时看起来稳占上风,只是因爲他的枪道太过霸道,逼得八面王毫无还手之机。
可八面王毕竟是老牌真仙,他的真正实力又岂会只有这些?
安伯尘一边解救着陷入宫中的众人,一边小心提防,以防八面王突然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长夜漫漫,皎白的月亮开始向西滑落,这一天即将过去。
可在王宫中,第九百三十七次同样的一天正将开始。
西沙公主面无表情的站在闺阁中。
李贤姗姗来迟,神sè呆滞。
李小官双目发直,身体已经不再颤抖,却是早已麻木。
就连敖霸也放弃了抵抗,走在从龙门客栈通往王宫的午后,形如木偶,亦步亦趋。G!。
第五百六十五章 现踪
一模一样的故事即将再度上演,沉沦在王宫时间陷阱中的人们,却已没有了初时的恐慌不安,一个个按部就班的扮演着他们的角色。
王宫恢宏大气,晚霞氤氲浣彩,可落在众人眼里,却和枯枝朽木一样充满**和凋零的气息。
不是死亡,不是绝望,亦没有挣扎,九百三十七天不变的岁月早让众人丢弃了这一天以外的记忆,他们的一生一世只剩下这一天,熟悉得无法再熟悉
李小官抬起头,一脸惊讶道:“公主何出此言?我琉人虽少,却始终心怀复国之志,岂会寄人篱下?”
说完,李小官扫遍流沙国众人,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担忧、侥幸、犹豫等种种神情。
“原来你们是在担心,我们来了后便赖着不走了?”李小官佯装恍然大悟,又恼又怒,重重拂落袍袖,转身而走。
“李掌门请留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到李小官拔脚就走,流沙国国王慌得站起身,大声劝道。
李小官背对着流沙国众人,边走边向李贤和颜小刀使眼色,二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拦住李小官,好说歹说,百般相劝。
西沙公主满脸委屈。
就在这时,长笑声从殿外传来,却是一身喜庆打扮的敖霸信步走入宫殿。
“李掌门,这么急是要去哪?”
“流沙国上下不待见我等,贤儿的婚事便交给敖兄,我这就带弟子们离去。”李小官在李贤和颜小刀二人的劝阻下没再向前多走半步,忿忿不平的嚷嚷道。
敖霸闻言脸色一沉,责怪似的望向流沙国国王。
流沙国国王委屈十分,正准备解释。
就在这当口,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雷声,有鹂鸟受惊,居然从天边一头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掉到宫门外的花丛中。那鸟缓过神来,晃了晃脑袋,随后扑棱着翅膀飞进宫门大开的宫殿中。
众皆愕然。
流沙国国王话到嘴边,却仿佛找不到舌头了一般,难吐半字。
敖霸也浑然忘了责问流沙国国王,呆呆地注视着那只似乎被众人的目光吓傻了的鹂鸟。
李小官、李贤、颜小刀、西沙公主,殿上殿下的散修大臣们,骑坐异兽的一百七十余圆井宗子弟,此时此刻,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只傻鸟。
“错了,错了”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先叫出声,宫殿里顿时人声鼎沸。
“怎么会有鸟儿飞进来,不该有呵。”西沙公主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她眨闪着大眼睛,眸子深处,那片混沌模糊的地带似有什么在一点点的瓦解。
不仅是西沙公主,随着从没出现过的鹂鸟打破了这九百三十七天永不变更、循环往复的故事,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在这禁锢时间中被冰冻起来的心飞快的融化着,眼神虽仍有些呆滞,可眸眶中却已经噙满泪珠。
按照修为从高到低,最先彻底清醒的自然是敖霸。
怔怔地盯着地上蹦跶着的鹂鸟,敖霸歪着脖子,抬起头,望向天云高处,目光复杂。
“龙君,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时间禁锢消失了?”
流沙国老祖第二清醒过来,声音颤抖的问道。
饶是他身为一国老祖,受万千子民景仰,地位超然,也拥有六重天修为。面对这可怕无比的时间玄奥,别说反抗、挣扎了,便是反应的机会都没。此时此刻,刚刚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流沙国老祖仍旧心有余悸,既欣喜,又紧张,更是有一股恐惧被他强压在心底。
流沙国老祖尚且如此,更别说他人。
清醒过来的流沙国君臣、散修们乱哄哄的聚集在大殿中,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脸上喜忧参半。
毕竟眼下只是大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王宫远处的天地依旧灰蒙蒙一片,宛如深渊底部的囚笼,谁也无法打包票,这时间是否已经停止了循环往复,更没人敢去尝试,走出宫殿。
九百三十七天,接近于三年,这两年多来积累出的恐惧在此刻并没有消失。
“敖龙君,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眼下我等又该如何是好啊!”流沙国的国王急得从王座上站起,朝向敖霸拜问道。
“哼!”
敖霸只是冷哼一声,神情古怪,嘴角却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难以捉摸。
站在李贤斜后方的西沙公主冷眼旁观,只见不仅仅是敖霸,她未来夫君引来的那几人,几乎毫无例外的都露出轻松写意的表情,比如李小官、颜小刀,全无做作,发自内心。再看骑着异兽守候在宫殿外的圆井宗弟子们,他们则一个个按捺着雀跃之色,眉梢挂喜,一脸兴奋,像是在迫切等待着什么。
他们为何这么不在乎他们又在等什么?
西沙公主心中问道,可又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跳得异常的快。
屏息凝神,平复住心绪,西沙公主悄悄捅了捅李贤,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那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李小官李大掌门呵呵一笑,大声说道:“大家伙都放宽心。若本掌门猜得不错,应该是我家师兄来了。”
李小官话音落下,西沙公主再望向那些个骑坐异兽的圆井宗弟子,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的气质一下全变了,似乎因为听到了刚才那个称谓,圆井宗的弟子们一个个挺直腰杆,变得神采飞扬、精神振奋起来。
李掌门的师兄也就是李贤口里的那个安师吗?
西沙公主回忆着发生在“九百三十七天”前的事,关于那位“安师”的印象也逐渐清晰,她还记得,那个安师备受李贤那群人推崇,李贤更是将他视若神明,能一招斩杀宝莲国国师的颜小刀,击杀宝莲国老祖的双戟大将,都是那人调遣来的。
这样的人物,或许真能从八面王手中救出自己这些人。
西沙公主玉手叉于酥胸前,心中想道。
流沙国老祖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听到李小官这么一说,流沙国老祖长吁口气,也一样变得轻松起来,看向李小官的眼神却愈发尊敬:“令师兄是和八面王同等级的人物,想必定是当世难得一见的老前辈了。不知李掌门如此高龄,适才多有失敬。”
闻言,李小官错愕,随即嗤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和我师兄才两百来岁,你老人家的零头都不到。”
话音落下,王宫内鸦雀无声,流沙国老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
两百岁就算再天才横溢,又能修出什么道行来。那位八面王可是西流海数十代人记忆中流传下来,最为恐怖的妖兽之一,就算没有个一万岁,也有几千岁。他又怎可能是八面王的对手,更别说救出众人。
流沙国老祖这么想,并不代表流沙国里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西沙公主心里的期待愈发强烈,和那些对“掌门师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圆井宗弟子一样,又焦急又激动。
李小官的话说完,并没过多久。
“轰隆!”
又一阵雷声从远方传来,这一回掉入宫殿的不再是鸟,而是一只海马。
众皆错愕,未等有人开口,第三阵雷声紧接着响起,随后是第四声,第五声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从天上往下掉,有飞禽走兽,有树木花草,有岗石泥土,到最后甚至还有啼哭的小孩从天上掉落,被李小官一把揪住小腿接了下来。
包括敖霸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所有人又都满脸激动,因为宫殿上头、远处的雾障随着雷声的起伏,开始消退。
渐渐的,雷声不再响起,却被另一种更加奇怪的声音所替代。
有些像匠人拉风箱。
然而,若真是有人在拉风箱,那定是天神,站在苍天之上,将大地当成风箱,来回拉动。
不约而同的,几乎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这样一副画面,心中如是想着。
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他们所想的,竟是真的。
将天地当成风箱的,并不是天神,而是一柄长若天河、悬挂天宇的银枪,手持银枪的是一个看不清身形相貌的男子,依稀穿着青衣。
从王宫里,众人已能看到安伯尘在来回出枪。
这种感觉很奇妙,安伯尘和王宫里的众人,仿佛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能互相望见,却又隔着重重屏障。就好像八面王送来的那盏走马灯,走马灯外是一世界,走马灯内是一世界,安伯尘在走马灯外的世界,众人则陷于已经停止旋转了的走马灯中。
既然已能看到安伯尘,那就说明将两方间隔开的时间屏障,已经越来越稀薄,稀薄到让宫殿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开始庆祝起自己即将拥有的自由。
“安娃子不对,我师兄就是神气!”李小官捏紧拳头,遥望神人般的安伯尘,眉飞色舞,暗暗喝彩。
一众圆井宗弟子最为兴奋,个个满脸通红。
流沙国众人既欣喜,又期待,最期待的自然当属西沙公主,她等不及要看一看,那位在李贤口中传奇般的人物,究竟长得怎样一番模样。
谁也没有发现,在宫殿某处的殿檐上,那只瑞兽忽然轻轻摇晃起来,随后化作一条黯淡的虚影。
第五百六十六章 真相
抽拉风箱的声音愈发响亮、刺耳,那柄天河似的长枪也愈来愈近,枪风如焰,除了敖霸等寥寥几人外,宫内众人无不被枪风刮得东倒西歪,叫苦连连。
“咔嚓!”
又是一阵奇怪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中折断。
“这是”
敖霸倒吸一口冷气,惊讶的望向天头那一圈圈无形无色、却能清楚看到的漩涡,脑中一片空白。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和形容的画面。
准确的说,那是一圈圈距离他十分遥远、可却无比熟悉的世界,那些世界中有山有水有人有王国,仔细看去,居然正是西流海中流沙国。
短暂的惊愕过后,敖霸恢复常态。
以他的智商,不难琢磨出,天头枪锋下的那些世界并不是虚空另一头的某个世界,而是这片时间循环中的世界。
时间循环的世界依旧在流沙国,只不过,它们发生在不同的时间段,世界中的人和事物如出一辙。
敖霸仰望向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看见了李贤,看见了李小官,看见了西沙公主,也看见了他自己王宫中的人们都和敖霸一样,抬头望向巨大枪锋下的一个个世界,怔怔地打量着那些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心中不由生出恍惚。
既然每个时间段,都能衍变成一个时间世界,那么自己和自己所在的世界,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谁都渴望自己是独一无二,而今突然发现,原来还有许许多多的自己存在于天地间,王宫内众人的道心开始紊乱。
“打住!”
一阵清朗的喧喝声遥遥传来,语气平淡,却很好听:“真者自真,假者惑心。你们所见到的时间世界,是基于你们的存在,等同于你们的影子,无需介怀。”
喝声中夹杂着无上真道的玄妙,犹如清泉自心府涌出,溢满众人胸怀,驱散了他们那一瞬间的恐惧以及心灰意冷。
此时王宫上下,已经没有人还会再怀疑李掌门的师兄能否将他们解救出去,皆是翘首以待,注视着那衫由远及近的青衣,所有人都知道,等到李掌门师兄用枪将时间屏障全部铲除殆尽后,便自己获救之时。
终于,高不见顶的长枪如一条银柱倒灌大地。
那一圈圈犹如漩涡的时间世界,在无邪最后一击之下,化作齑粉灰飞烟灭,亦激起涟漪般的气旋、光影,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一袭青衫的安伯尘缓缓飘落,于王宫上方十丈处停住,长发高束,衣带飞扬,兼之他此前的神通、手段,此时安伯尘在王宫众人的眼里,无异于是从神话传说里走出的人物。
圆井宗弟子们一扫先前的激动和兴奋,当安伯尘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一个个埋头不语,面红耳赤,只敢用眼角去偷瞄安伯尘。站在李飞雪身后的那几名弟子倒还好,他们是最早一批的圆井宗弟子,也曾见过安伯尘,关于安伯尘的种种“传说”,也正是他们几人在璃珠的授意下,传扬开来。
“飞雪,五年不见了。”
看向李飞雪,安伯尘淡淡一笑道。
李飞雪是当年大匡虎狼李严的后人,李严又是安伯尘过五关闯三镇时遭遇的第一员上将,对安伯尘而言有特殊意义,因此安伯尘对李飞雪印象极其深刻。
李飞雪如今也是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少年虎狼一员,师承颜小刀,修为实力在圆井宗第二代弟子中当仁不让的排在第一。他似也没想到安伯尘会先和他说话,红着脸,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不卑不亢道:“是飞雪见过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这个称谓最早被李小官提出,到如今,已成为圆井宗上下对安伯尘共同的尊称。
说来也好笑,安伯尘开创圆井宗一脉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撇清着他与圆井宗的关系,不留于牛尾巴山,不传道授技,宗门第一代除了李小官外,无不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彻底撇清与圆井宗门的关系。于是乎,在璃珠的强烈要求下,在圆井宗山门大殿正中央案头立上生祠龛位,专门供奉“掌门师兄”。
李飞雪平日里在圆井宗二代弟子中威信很高,可此时此刻,其余的一百多名弟子皆毫不掩饰的向李飞雪投去嫉妒的目光。
与此同时,流沙国的君臣,一众散修,也都屏息凝神,用敬畏的目光观察着风姿绰绰的安伯尘,心中早已折服。
只除了三个人。
一个是西沙公主,一个是火龙王子,还有一个则是那日陪同前往龙门客栈的栗老。
安伯尘和司马槿在方塔街立下一间龙门客栈时,并没显露真容,因此流沙国上下也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龙门客栈的主人长得什么样。
火龙王子和栗老怔怔地注视着安伯尘,虽觉得安伯尘和龙门客栈男主人很像,却甚难将眼前这个“气度威严”的掌门师兄,和那个慵懒不羁的龙门客栈男主人联系在一起。
两个人,两种气质,便如冰与火,异常分明。
或许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吧。
火龙王子和栗老心中默默道,再看向长发高束的安伯尘,脑中回想起那个披头散发的龙门客栈男主人,渐渐的,火龙王子和栗老也没觉得两人有多像了。
冷风掠过两人的面颊,向西沙公主袭去。
西沙公主毫无知觉,在她看清安伯尘长相的一瞬间,她的心已跌入冰窟中,寒意涌来,将她彻头彻尾的淹没。
她可不会认为眼前的“安师”和龙门客栈的男主人只是长得像,龙门客栈事件,就算她再活一百年、一千年,也难以忘怀。她在短短十天中,从以前那个天真烂漫偶尔喜欢侍宠而骄的少女,变成如今成熟起来的流沙国公主,正是拜龙门客栈主人所赐。
因此,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一男一女。
脑袋里一阵混乱,西沙公主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退到众人之后。没有人理会她,李贤、敖霸、颜小刀这些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的人,此时纷纷涌向安伯尘,没人会去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也不会在意那位公主是否发现了什么。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布下的局,一个针对我流沙国的局。
西沙公主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渐渐整理出了一点头绪。
早在之前,她便隐隐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也一直有过怀疑。
直到现在,西沙公主终于完全确定,这些日子发生在流沙国的一切是是非非,全都由那个强大到连八面王都奈何不了的男人一手酿成。
最为可怕的是,除了她外,所有人,包括父王、老祖和三哥,都被他蒙在鼓里,热情、恭敬甚至谄媚的围在流沙国的“救世主”跟前。西沙公主甚至能够想象,等到了明天,这一切定会公诸于众,琉国、圆井宗和这个“安师”也将成为全国百姓饱含尊敬热议的对象。
然而,自己就算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又能如何?
站在王宫冷清的角落,西沙公主咬着唇,盯着安伯尘的背影。
从始至终,那个男人都没多看她一眼,西沙公主又是庆幸又是绝望。
庆幸的是,她不用去面对尴尬,绝望的是,对方压根不在意她知道真相。
刚刚逃出八面王的时间囚笼,又将落入这人的魔掌
西沙公主心灰意冷,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看见了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李贤,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无助,有委屈,有失落,还有一丝恨意。
她没恨上太久,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虫子在说话。
“公主,你在想什么?不如随本王走吧。”
西沙公主一愣,陡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八面”
未等她喊出声,她的身子已经高高飞起,向上抛去。
众人欢庆之时,八面王忽然现踪,掳走西沙公主,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除了一直在等待八面王的安伯尘。
一抹笑意自安伯尘嘴角扩散开来,他悬立半空,并没去抓无邪。
安伯尘的枪术虽强,却已不是他如今最强的必杀技。突破真仙后这五年中,安伯尘看似和司马槿终日游山玩水,学那闲云野鹤,可这游戏天地的过程也是他历练道心之路,这一路上,安伯尘于周天悟道,终于渐渐琢磨出了独属于他,无人能模仿,无人能超越的一招。
虽只有一招,却是安伯尘如今最强大的依仗。
只凭这一招,安伯尘足有十成把握,趁着八面王不备,当着众人面将他擒获。
用八面王来立威,此事一经传出,别说流沙国,从此往后,整个西流海都会彻底沦为圆井宗的演兵场。而安伯尘也能凭此,在他和龙君敖归的谋斗中,增添砝码,方便日后再次攀上真龙以及龙九子一族,正式进行合作。
第五百六十七章 传武
安伯尘蹬高两丈,目光追随着八面王远遁的身影,即便八面王逃出去十里百里,可在真仙境的安伯尘眼中,仍和三四步没什么区别,抬手一枪便能刺中。
安伯尘不会出枪,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使出那一招,不给八面王任何侥幸逃脱的可能。
双目一闭一睁,安伯尘眸如帘挂,瞳孔中似藏着璀璨华丽的星光,直射向八面王。
王宫上下,众人乱作一团,却唯独敖霸和流沙国老祖这两个六重天巅峰强者惊骇的看向安伯尘,在场之中也只有他们能依稀感觉到那丝奇妙得难以言表的气息。
朦朦胧胧,无比神秘,却又深不可测,仿佛一个无底大渊,任何人只要一接触便会弥足深陷。
若非要做个比喻,用来形容此时从安伯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便只能是梦。
只有让仙人都会迷醉其中的梦境,才能如此朦胧,又深如巨渊,令人防不胜防。
“一梦三百年,再梦三千载。八面王,我这梦境玄奥,比起你那时间玄奥如何?”
安伯尘隔着虚空遥遥传音,看不见的梦术被他拿捏于手心,岌岌欲坠,欺压向逃窜的八面王。
即便被安伯尘如此紧逼,八面王还是包裹在一阵虚影大风中,像是见不得光一样。听到安伯尘的传音,八面王隐隐绰绰的身躯陡然一震,随后加快身法。
安伯尘冷哼一声,盯着八面王的背影,正打算放出周天梦术,可就在这时,安伯尘的身体猛地一僵,扭头望向西流海外某处。
“这么有趣的一招,为何不让给我?”
那个站在西流海之外的男人,对安伯尘说道。
西流海地域之广博,并不下于东南西北四界,能隔着一方大洲传音,也只有真仙才能做到。
安伯尘扭头的一瞬,八面王趁机逃之夭夭。
安伯尘也不以为然,再没去管抓走了西沙公主的八面王,目光越过偌大的西流海,落向西流海外,滚滚烟波中。
纵然八面王身为西流海最有势力的妖兽王者,可在安伯尘心中,八面王所能够带来的威胁远远没有他此时所看见的那个人大。
滚滚烟波浩淼,黑山黑水之间,百来匹墨黑色的骷髅大马,喷吐绿焰,踩着浪涛奔腾而来。
马背上,清一色的是手持兵器的武将,雄姿英发,而在正中央,矗立着一根大蠧,上书一个双口吕字。
“那好,我便为你留着。”
半晌,安伯尘收回如柱长枪,笑着朝吕风起道。
然而,仅仅片刻后,安伯尘的神情再度一僵。
吕风起一人一戟,挟山超海,率领众将驶来西流海,可在众将之中,安伯尘分明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李紫龙,印辛,华飞
渐渐的,安伯尘笑了起来,像是发自内心,又像是在感慨什么:“吕风起,你莫非真的做了那地府之王。”
“区区地府,何以称王。当今天上地下无主,安伯尘,你可有大志?”吕风起在颠簸的马背上回应道,他忽然抄起方天画戟,掷入滚滚烟波中。
就见西流海外的混沌黑海从中分开,滚滚海水向上涌起,聚成一座高千顷广百里的水山。
吕风起扬手止住众将前行,驾着从地府带来的坐骑,沿着水山向上奔驰。
“安伯尘。你我同出匡旗,亦有志重立匡旗。今日吕某便在此等你,海山之上,定主匡旗!”
吕风起站在水山之巅,呼唤道。
“海山之上,定主匡旗!”
“海山之上,定主匡旗!”
“海山之上,定主匡旗!”
水山之下,跟随吕风起的转世一百零八将亦大声呼喝,战意如潮滚过混沌黑海,席卷西流海。
西流海的妖兽、散修们,无不惊骇,除了几名六重天巅峰的老祖,以及妖兽王者外,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天空乌云如墨,大风萧瑟肃杀,万物皆喑,只道是有什么劫难即将发生。
“姓安的,你仇家找上门了谁叫你这么张扬。”
已然云淡风轻、重现天日的王宫中,敖霸一脸复杂的朝安伯尘嘟囔着。
其他的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看向安伯尘,浑然忘记了八面王掳掠西沙公主逃脱之事。
那股战意犹在西流海之外,却已能让天地变色,让西流海的万物生灵恐惧不安,足以说明安伯尘对头的恐怖,尤在八面王之上。
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对头,也从侧面说明了,安伯尘的强大。
流沙国的散修包括老祖在内,皆向安伯尘投来钦佩到五体投地的目光,而圆井宗子弟们则个个昂首挺胸,其中当属李小官最为得意,可没得意多久,李小官的脸色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师兄,那吕风起也突破真仙了?”
凑到安伯尘跟前,李小官悄悄问道。
“是,也是真仙。”
安伯尘毫不避讳的说出,眼见一旁的圆井宗弟子们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安伯尘古怪的看了眼李小官,随后将吕风起的大概事迹说与众弟子听。
“伯尘,你讲这些做什么?你疯啦?璃珠可是从来都严禁人提起吕风起,说是这样有可能让弟子们生出贰心。”
李小官对安伯尘咬耳说道,神色紧张。
“怕什么,他们是你的弟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安伯尘拍了拍李小官的肩膀,随后转看向纷纷陷入回味的圆井宗弟子们,沉静片刻,方才说道:“我琉国遭蒙大难时,尔等皆未到明事理之龄。现如今,也是时候将我琉国、匡旗、东界之事告诉尔等,等过些时日,你们的掌门自会和你们说明。”
“伯尘!”李小官有些为难的向他使眼色。
见状,安伯尘不消去问便知,璃珠如今在圆井宗的地位已非同一般,虽无法超过李小官,却也是一言九鼎的主儿。
璃珠的担心固然有些牵强,却也并非不可能。
曾经身为大匡虎狼之王的吕风起,便已经能够令华雄等一干天才横溢的大将归心,更别说如今已通达枭雄之术的吕风起。吕风起外冷内也冷,却又矛盾的天生拥有极强的感染力,无需他说太多话,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令人倾心。
当年吕风起技传天下,可是令包括安伯尘在内的大匡虎狼们终身受益,也令道技的历史在大匡覆灭后仍然得以延续。
从这点上来看,璃珠的担心似乎又不无道理。
这样一个站在大匡乃至东界历史前列的人物,若是出现在圆井宗弟子们的视野中,方天大戟一挥,也不知会让多少圆井宗弟子倒戈相投。
圆井宗上下,或许也只有安伯尘从未担心过。
并非安伯尘自视高过吕风起,也并非安伯尘对于李小官信心十足,完全是因为,安伯尘对此毫不在乎。
无论安伯尘,还是吕风起,都是从东界大匡走出的不世之才,心怀匡复东界之志,而这只是小志。吕风起的大志是成就天地伟业,长存万古,他以为安伯尘也和他一样,殊不知,他错估了安伯尘的志向。
至于安伯尘的志向,除了司马槿外,亲近如李小官、无华者,亦不知道。
普天之下,无一知己。
摇了摇头,安伯尘宽慰的拍着李小官的肩膀,目光扫过满脸期待的圆井宗弟子,笑道:“我虽非圆井宗之人,却是尔等掌门的师兄。今日将别,也不知几时能见,我有一道,有意传于诸位。”
话音落下,圆井宗弟子们眼中迸射出复杂的光彩,有失望,也有激动。
原先还有几分吵杂声的宫廷,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不单是宫廷,流沙国,乃至整个西流海,都变得阒寂无声,静悄悄一片,先前那股无比肃杀的战意在安伯尘话音落下时,悄然退去。
“你是在模仿我吗?”
西流海外,混沌黑海中那座高大的水山上,黑马黑甲的奇俊男子喃喃低语着,许久没有露出过情绪的眸子里,接连闪过讥讽、揶揄以及好笑的神色。
吕风起两次传技天下,成就大匡道技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开创者。
平心而论,有吕风起两次传技在前,安伯尘就算道技再出众,枪道再了得,也无法逾越过吕风起这座丰碑般的大山。
“拾我牙慧。没想到,你竟也会做出这等无聊的事。”
吕风起低垂下眸子,兴致寡然,就在这时,一股雄浑而纯粹的大道气息从流沙国方向倾荡开来,下沉幽冥,上散九天
“今日吾传之道,名曰武。此道虽为后天之道,吾却有志将其刻入周天玄奥,从今往后,天上地下但凡有缘者,皆可习之”
安伯尘扬眉喝道,在圆井宗弟子们无尽崇敬的目光中,高飞入九霄,以枪为笔,以天河为墨,张口提笔字字珠玑,皆为玄奥。
王宫中,颜小刀盘膝闭目,时笑时哀,口中念念有词,若有所得。
流沙国边境,典魁雄踞一座山峰,虎目圆瞪,直勾勾地注视着苍穹,手中隐约比划着什么。
混沌黑海上,李紫龙睁开了那双终日凝满忧伤的眼睛,横枪于胸,印辛、华飞手舞足蹈,其余的一百零八将也是各露奇态,谨守心意,追寻着安伯尘刻录于天地间的玄奥
“疯了,你是疯了!”
高高水山上,吕风起眼里的讥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以及恼怒。
他曾经两次传技天下,说到底,只是因为这样做最符合他的利益,也是因为迫不得已。而今安伯尘传道天地间,不但传于圆井宗弟子,还传给了吕风起麾下的一百零八将,更是将其书写成周天玄奥中的一道,真正的技传天下。
从此,武之玄奥也将会和雷道玄奥、火道玄奥等等一起,成为天地玄奥之一,待到修习之人多了,假以时日,但凡得到成仙者,皆能从中汲取源力。
“武武道?”吕风起咬紧下唇,抬起他高傲的头颅,遥望向飞于日月长空间的安伯尘,突然骂道:“蠢货,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 功德
......
“我所想做的事,只有过去的你才会明白。”
收起无邪,安伯尘站在万道月光下,望着吕风起,在心里说道。
匡旗诸将散落天地各方,虽说有安伯尘在西流海扶持李贤,又有吕风起霸占地府招魂故匡虎狼,还有霍穿云的霍家军留在蓬莱蓄势待发。可就算他们合力,也无法同九渊洲抗衡,更别说吕风起和安伯尘等人生隙已久。
而今吕风起一门心思的王图霸业,只欲迎难而上,仗道技为利器,征伐天地间的仙神妖魔,全让忘了,除了王者的权势和力量外,这世间还有其它令人心甘情愿为之折腰臣服的存在,就比如道中玄奥。
安伯尘取武将之名为道名,改道技为武道,成就自上古以后,这天地间第一后天玄奥。
假以时日,等这武道玄奥中也能汲取出源力,得天地间仙神妖魔信仰,安伯尘身为武道鼻祖,自当一言九鼎,翻手定江山。
“虽说如今只是后天玄奥,可有朝一日,武道定也能成为先天玄奥,和天地最本源的那些力量并驾齐驱。”
安伯尘也不知自己从哪来的信心,开口说道。
目光掠过远处海山上的吕风起,又落向李紫龙、印辛、典魁以及颜小刀等人,安伯尘忽然明白了过来。道技虽不像神仙府,能够以时辰换年月,大幅度提高元气,以便飞速提升修为境界,可道技却是天地间最容易速成的战斗方式。只要根基稳固,并且不断悟通道技各层精奥,实力也会随之突飞猛进。
比如安伯尘、吕风起、典魁等人,哪个不是在区区百来岁时,便拥有超过寻常仙人的战力。
被吕风起、安伯尘等人传承至今的道技尚且拥有如此威力,而今安伯尘在道技的基础上又立武道,却把道技的定义再度拓宽,留下足够多的启示和开创空间给后来者,注定了未来的武道修行者们的成就必将远超今日。
“难得,居然感觉到了疲倦。”
安伯尘身体在半空中微微一晃,随后缓缓下落。
创立玄奥,传道天下,这是古时圣人的作为,安伯尘的修为尚逊远古圣人多矣,能将武道大致纲要书写完毕已是不易,今日之举所以能成功,一来因为安伯尘的厚积薄发,二来也是吕风起当着圆井宗弟子面激扬宣战,挑起了安伯尘曾经的风发意气,方才一蹴而就。
此时此刻,西流海已是深夜。
安伯尘从天而降的当口,忽然间,东方升起一颗璀璨夺目的星斗,其光华耀人的程度,尤在月亮之上。
见那应运而生的星辰,安伯尘心中忽有所动,拾起周天玄奥,掐指捏算。
“今日往后,武道当兴,悠悠万载,却终究逃不过那一日的衰败。”
弹指间的功夫,安伯尘已借助那颗星辰的力量,慧眼掠过万年后的未来,依稀看见了武道最终的命运。
前五千年,武道之盛,凌驾天下三万大道,后五千年,武道却和这天地间无常的循环变迁一样,由盛转衰,最终连皮毛都没剩下,变成有名无实的存在。
不过安伯尘并不在意,周而复始为天道,他修周天之道,自然知道万事万物永远都遵循着周而复始的秩序。万年后武道衰颓,谁又知道两万年,武道会不会重新崛起。
令安伯尘有些错愕,亦有些遗憾的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星辰贯穹,安伯尘有如神助,第一次看见了司马槿所说的那个未来。经历了和八面王的交锋,安伯尘对于时间玄奥又多了几分新的理解,然而,这些理解并不能帮助他真正看清那个未来,更无法弄明白,未来是否能够改变。
“这一件事完成,还剩两件,等这三件事都大功告成,我便可以全心全意去寻找那个秘密。”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
他沐浴着月光,飘然坠向流沙国王宫深苑,姿态潇洒,飘然出尘,看得流沙国的一干散修们打心底里生出钦佩景仰之情,同时十分嫉妒那一百多名圆井宗少年弟子。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安伯尘今夜所书写的传奇,仍然没有结束。
一群又一群像是大雁的鸟影从远天飞来,待到近前,众人放眼望去,同时张大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哪是什么大雁,分明是一头头青羽白冠的仙鹤,粗粗数去,何止万只,整个西流海的仙鹤仿佛都不约而同的齐聚流沙国都城。
它们飞舞在王宫上空,盘旋唳啸着,羽翅翩跹,铺天盖地,宛如群仙欢舞。
这般情景,别说是西流海了,天上地下,这万年来,何曾出现过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需知仙鹤是远古时候,唯一受到天庭敕封的神仙法驾,古老的仙鹤甚至还拥有神位,可谓是血统高贵,生性自然也高傲无比。虽常有仙魔用大*法力抓来仙鹤,当成坐骑用,可仙鹤们从来不会心甘情愿。
这一次,过万的仙鹤相聚流沙国,放下骄傲,当空而舞,被惊动的不止是西流海各地的散修、妖兽,甚至流沙国都城一代的百姓们,都被一股异香从美梦中惊醒,看到了这万载难见的奇壮场面。
安伯尘也吃了一惊。
他停住下降之势,抬头看向鹤羽如雪的天空。
群鹤似也知道安伯尘在看它们,停止欢舞,竟向齐齐俯身朝拜向安伯尘。
下一刹那,安伯尘猛地转过身。
一道奇异、无法辨别出颜色的光华,正以超越时间的速度向他飞来,它来得太快,安伯尘甚至没能看见它从何处而来。
然而,和它猛烈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气息又显得那么柔和,比纯水还要柔和上无数倍,是这世间最为柔和之物。
脑中“嗡”地一声,安伯尘已经知道了它是何物。
倘若换成任何一个人,如敖霸,如吕风起,见到这只柔和的光圈定会欣喜若狂,开怀接受。
可安伯尘却面色剧变,成就真仙以来这么久,安伯尘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那个柔和的光圈不是别的,正是来自上古天宫,三千功德中的一道。
想要占夺天宫,成为天地人三界之主,至少必须获取大半功德。因此,对于任何人来说,这突然降临的功德,都是飞来横福。
然而对于安伯尘,这功德非但不是福,反而是大祸,让他无法从天地大战中抽身而退的大祸。
“立下一道玄奥,便能获得功德?这功德来得也太轻松了点。”
安伯尘苦笑抱怨。
他说起来轻松,可立下一道玄奥,又岂是这么容易,想立便立?但凡新创一道玄奥,就等同于多给这世间苍生万物一个选择,实乃造福苍生之事,以功德标榜,并不为过。
眼见那功德扑面而至,即将和自己的肉身融合,安伯尘手心生汗,嘴唇发白。
危急时刻,安伯尘急中生智,反手抽出无邪。
无邪化长虹,同样以超越时间的速度刺向那圈功德。
“轰!”
武道玄奥创立者最强一枪,和天地至柔至纯的功德相击在一起,整个西流海都在这两股巨力交锋下,微微摇晃着。
功德现世,如流星飞陨,转瞬划过周天,天地诸强、那些掌握虚空玄奥的真仙们,如何发现不了?
西流海虽有三四真仙境的妖兽王者,可放在天地大舞台中,西流海仍属于“穷乡僻壤”,不入中央天地法眼。今次忽有功德坠入西流海,但凡闲着的真仙们轰然而动,当下便有七道类似虚空乱流的强大气息向西流海探来。
功德虽是择主而降,然对于当世站在天地顶端的真仙们来说,找到功德所择之主,无疑是夺取功德最好的办法。
安伯尘正在全力以赴将功德收入无邪,右手控制枪势,左手捏印,口中念念有词,忙得焦头乱额,哪有功夫去理会从天降临的真仙气息,只能在心里大呼不妙。
安伯尘压根不用想,便能猜到这七个真仙的打算,无非是想要出手强夺功德。此时安伯尘有两个选择,一是撤手对付那七个真仙,这样一来,功德势必会附上他的肉身。第二个选择,安伯尘全力用无邪炼化功德,这又是最愚蠢的选择,别说七名真仙,便是一个真仙全力一击扎扎实实轰在安伯尘身上,安伯尘也无法好过。
明月照乌风,黑云压流沙。
七名真仙的威压,即便是从千万里之外传来,也令整个西流海亿万生灵为之颤抖。
安伯尘抬起头,目光越过茫茫西流海,落向混沌黑海上的那座海山。
眼下,也只剩那人能化解这场危机。可是......
......
“将军,你准备几时出手帮那安伯尘一把?”
吕风起身后,豹头环眼、魁梧如柱的一将恭敬问道。
转世的华飞明显比前世要生疏许多,态度一丝不苟,眼中透着浓浓的崇拜,即便如此,他仍是李紫龙外,唯一能够站在吕风起身后一步以内的地府虎狼。
吕风起没有开口。
直到华飞脸上浮现出一丝急切时,吕风起方才道:“再等。等那七人抢来功德,自己先争起来,我再出手。”
华飞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吕风起的背影。
他原以为,吕风起当会因为安伯尘立武天地,而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从而出手为安伯尘解围,等到逼退那些真仙后,再公平交手。
转眼后,华飞醒悟过来。
这一场轮回,已是将近两百年,两百年后的吕兄,也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的他。
第五百六十九章 龙君
说出这句话后,吕风起终于彻底放下了为安伯尘解围的念头。
站在西流海外,望着西流海中安伯尘立武天地,吕风起只觉似曾相识,他依稀看见了一条模糊的人影,在两百年前,于大匡中都斜塔拔戟而起,手刃妖魔,技传天下。
“你要的是世世代代美名,我只要这一世的天下。”
吕风起这样和自己说,回忆也就此戛然而止。
茫茫大海,滚滚波涛,逝者如斯夫,天地变迁数不胜数,更何况区区一人。
“传令下去。”吕风起没有回头,说道:“等那人倒下,出兵西流海。我很想知道,他为何选择这里。”
“是。”
华飞瓮声瓮气说道。
以他的目力,很难在七名真仙的气息中清晰的捕捉到安伯尘的身影,可他已能大致知道安伯尘的下场,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吕风起不出手,又有谁能替他挡下那七名即将踏足西流海的真仙?
此时流沙国甚至偌大的西流海地界,寻常仙人、真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今晚的夜色格外低沉,云雾重如山,空气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让他们无比窒息。
可修为接近、超过六重天仙人境者,无不感应到了那一股股强横霸道的气息,从万里之外而来,掠过自己时就仿佛刀锋压麦芒,只要微微下沉寸尺,便能将自己的性命轻而易举的收割。
正撄其锋的安伯尘,感受最为真切。
这七股气息的主人远在千山万水的另一边,于刹那间放来气息,探查功德主人的情形。安伯尘同样是真仙,倘若大大方方的收了这功德,那七名真仙和他无冤无仇,也不会为了三千份之一的功德得罪一名强大的真仙,自然可以不了了之。然而安伯尘出乎意料的抗拒着功德,这让那七名真仙看到了契机,此时出手,横跨虚空杀来,或许能够借助功德的抗力,将安伯尘一举格杀,而后再争功德的归属。
那七股气息离开的瞬间,安伯尘清晰的感觉到,它们已从寻常的气息变化成了杀气。
真仙境的杀气,动辄穿山倾海,翻天覆地。
七股杀气离开时,西流海仿佛地震了一般,山山水水颤抖横流,乌云蔽月,清气不升浊气不沉。
这一瞬间,安伯尘分明察觉到了,有超过二十名西流海六重天上下的散修、妖兽正飞速向外瞬移逃去。
连六重天者都知道,转眼后便会有七名真仙跨越虚空,降临西流海,更何况安伯尘。
眼中闪过阵阵紫光,安伯尘接连祭出雷珠,直到第三颗雷珠落下,方才勉强将那丝功德困锁于无邪中,想要将它彻底炼化于无邪里,却又需花上不少功夫。
安伯尘的无邪原本不过将近三千斤,封入功德和雷珠后,无邪居然一下子拥有超过七万斤的重量。
这重量对安伯尘而言只是小菜一碟,手指头都能掂动,可对于寻常仙人,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兵器。
破解时间玄奥、传道立武、困住功德,安伯尘一夜之间接连做出三件惊人之举,即便他身为真仙,也给耗去了大半元气。
悬浮于半空,安伯尘一边炼化着功德,一边望向不远处的龙门客栈,阁窗后那条隐隐绰绰的人影正在向他做着什么手势。
安伯尘洒然一笑,收回目光。
司马槿是让他逃走,暂避锋芒。
这无疑是安伯尘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可安伯尘今夜刚刚传道立武,武之道,奋发向上百折不挠,倘若安伯尘当着天上地下万物生灵的面,不战而逃,他和刚刚立下的武道玄奥必将成为一场笑话。
“快啊!”
手影如飞,安伯尘飞快的熔炼功德,借助雷珠之力,安伯尘已快要融炼完这丝功德。
可就在这时,距离他不远处的空气忽然一阵波动,紧接着,四面八方纷纷呈现出虚空甬道,深不可测的气息从虚空甬道中蔓出,倾轧向安伯尘。
真仙者,把玩虚空玄奥,眨眼闭眼穿梭千万里之距,毫不费力。
从那七股杀气飞回,到七名真仙从各自所在的遥远地方赶来,也不过用了三四个刹那。
他们选择的时机又恰到好处,堪堪在安伯尘困住了功德,却尚未熔炼好之时,也是功德反抗最激烈的时候。
“周天梦术。”
安伯尘心中说道,左手捏出梦术大手印,右手仍在飞快的熔炼功德。
他之所以不惧怕这七名真仙来袭,也是因为他还有最后一手压箱底的招数。
然而,今夜属于武道,用周天梦术而不用无邪对敌,或多或少有些遗憾。
七名来自天地各个地域的神秘真仙,并没立即出手,他们或是隐身入风,或是以六重天仙人无法看到的速度游走在虚空甬道间,观察着安伯尘,也在暗中警惕彼此对方。
他们对安伯尘明显要比对方更感兴趣。
偏僻西流海之地的年轻真仙,看起来实力很强,所作所为又很令人费解。
好奇归好奇,他们不远万里来这,可不是来看安伯尘如何熔炼功德。
就在安伯尘还差一丁点,便能将功德熔炼人无邪时,七名真仙同时迈出一步。
面对这几乎可以毁去当世任何存在的威压,安伯尘仰首挑眉,左手的印法即将放出。
一道紫光划破夜穹。
这紫光并非来自安伯尘的左手,也是经由虚空甬道出没在流沙国上空,却后发先至,赶在七名真仙之前拦在了安伯尘身前。
“是龙!”
流沙国都城今夜注定无人入眠,百姓们虽然看不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真仙,可也能从内心难以遏制的恐惧里发现大事不好。
然而,在紫龙出没,游过天际时,流沙国的百姓们心中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西流海的历史中,那些最伟大的传奇,无不能和真龙扯上关系。
安伯尘即将遭遇七名真仙围攻之际,那个在安伯尘的少年岁月中,曾经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男人终于粉墨登场。
龙君敖归,以紫龙法身护住安伯尘,惊退了那七名真仙,随即化作人形,羽冠银袍,龙枪在手。
“真龙?”
一名隐于虚空甬道中的真仙惊疑不定的窥视着敖归,似乎很惊讶还能见到真龙的踪迹,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条真龙竟还拥有真仙境的修为。
“哈哈哈......”安伯尘抬起头,看向身前的敖归,发出爽朗的笑声:“龙君,你总算来了。看来安某和你们父子间的联手,在所难免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龙君敖归没有回头,淡淡说道:“还有,想要正式合作,先得你保住性命才行。”
两人虽是旧相识,可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能站在这里说话,已属难得。
“那是当然。”安伯尘说着上前一步,和敖归并肩而立,舞了个枪花遥指围拢于四周的七名真仙:“这功德我已炼化,多谢诸位前来捧场,不知可打算留下来喝杯薄酒?”
安伯尘这架势并非随意摆出,而是大有学问。
他手中的枪锋虽仅仅指向一方,却令周围的七名真仙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只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年轻真仙枪锋所指。
再者,安伯尘这一立周天浑圆,破绽流转,他一动不动,那七名真仙竟无一人敢先动,生怕率先承受雷霆之击。
“哈哈哈,不愧是武道鼻祖,这般造诣真是神乎其技。”没过多久,一名真仙率先打破沉默,他从风影中现出身形,是一个青眉老者,骑着一头九头怪象,边说边朝安伯尘点头示意。
见到对方示好,安伯尘也甚给面子,笑着拱手谦辞。
“亏老道平常自诩交友广泛,却不知西流海竟藏着这样一尊大能,惭愧惭愧。”又有真仙现出身形,笑吟吟说道。此人麻履披发,背插一柄竹剑,看起来有些落魄。
安伯尘仔细看了眼那人,忽然一笑道:“阁下莫不是昆仑酒仙?瞽翁曾对在下提起过阁下,推崇不已。”
昆仑酒仙闻言,也是一番推辞,脸上却颇为自得。
自从九渊洲的玄仙在天宫受挫,大多被打落回真仙后,天地间便已真仙为尊。真仙数量稀少,不过百来数,彼此间认识也是常有的事。
安伯尘说说笑笑间,已和其中四名真仙攀上交情。
这种交情顶多只能算点头之交,若遇利益之争,依旧会拼得你死我活。
可是在今晚,那七名真仙已不再惦记着安伯尘手中的功德。
一来安伯尘的实力压得住场,又有敖归在侧。二来,那七名真仙也都从见到功德的兴奋劲中缓了过来,他们皆为天地间的佼佼者,又有谁愿意白费力气为他人做嫁衣。
“安小友也算去过不少地方,可惜竟未去过我昆仑。改日有空,安小友可来昆仑寻我喝酒。”
昆仑酒仙说罢,率先告辞。
剩下的真仙们也都陆续离去。
安伯尘始终笑容满面,逐一送别,看不出有丝毫不满。
敖归扭过头,看向安伯尘,目露奇光。
第五百七十章 邀行
若要从当今天地间,找出一方对安伯尘最为了解的势力,那非敖归莫属,就连吕风起也比不上。
如胤朝众仙虽知安伯尘的厉害,却一直不知安伯尘的下落,而在今日之前,东岳王也只以为安伯尘早已陨落。唯独敖归既知安伯尘身居何地,又知安伯尘家底,更能隐隐猜到安伯尘的打算,这不单单是因为其子敖霸的缘故,也是由于远古龙族一脉与安伯尘之间纠葛不断。
看了眼安伯尘,敖归背过身,举头望向星空道:“安伯尘,你隐居了这么久,便是为了称霸西流海。为何又在大业尚未完成时,暴露身份?原本西流海是在暗处,被你这么一闹,又是立武,又是收功德,又是结交真仙,西流海已由暗处转到明处,你在这里做什么,天地豪强无不会知道。”
安伯尘看向敖归的背影,笑道:“我只是想让这件事,进行得再快一点。你若好奇其中缘故,日后自会明白。”
敖归似对安伯尘很不待见,并没有转过身来的迹象:“你无非是想将西流海变成你武道的起源之地,吸引越来越多修士,入主西流海,修习武道。可是,你以为他们修习了武道便会为你所用?哼,一厢情愿,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龙君此言差矣。”安伯尘笑容不减:“龙君想岔了,我所要的又岂是让他们效命。我想要的,只是让他们以武道马首是瞻,心若虎狼,奉武为道。”
敖归闻言默然,他背对着安伯尘,脸上却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他是在刻意克制着他的情绪。
眼见敖归无动于衷,安伯尘想了想,又道:“龙君今次前来,帮安某解围,看来是认安某这个盟友了。敢问龙君的那位帮手八面王现在何处,他刚把流沙国公主掳走,我得去找他讨要。”
“哼!你倒是会自作多情。”敖归身看向安伯尘,笑骂道:“我来是带我儿去修行,恰好遇上你,给我儿一个面子,帮你一把。”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龙君。”安伯尘朝向敖归深施一礼道。
敖归嘴上如此说,可他今日恰到好处的出现,说明他已经接纳安伯尘成为古龙遗脉的盟友。只因为他和安伯尘的关系着实复杂,非敌非友,非亲非仇,难以用词语来表述。饶是敖归也算得上拓拓豪杰一名,辈份高于安伯尘,遇到安伯尘时他也显得很不自在,无法表露真情。
抬起头,安伯尘迟疑着道:“不知龙君会带敖霸离开多久?”
“长则半年,短则两月,碍不着你的事。”
敖归说完,不再理会安伯尘,朝着宫苑中呆呆站着的敖霸一招手,当下自有长虹从敖归袖中飞出,卷起敖霸。敖霸在安伯尘面前张扬跋扈,二世祖一般,可在敖归面前却低眉顺耳、老老实实,看得底下的李贤一阵好笑。
临行前,敖归低下头,深深看了眼东张西望的李贤,又遥望向西流海外的混沌黑海,若有所思。下个刹那,他带着敖霸消失不见。
漫长的一夜将到尾声。
流沙国的百姓们一宿没睡,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丝毫困意。肃杀的气息彻底从流沙国消失后,他们纷纷举着油灯从屋里走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所讨论的自然是化身紫色真龙的敖归,以及王宫里和真龙交谈的那个人。
龙门客栈大门敞开时,谁也没有注意。
当司马槿飘然出现在流沙国王宫中,王宫内的秩序尚未恢复,流沙国千年难遇的大乱,让上至国王下到宫女都忙成一团。李小官正指挥着圆井宗弟子帮助流沙国散修清理宫廷,忽然间,他眼皮一颤,只觉背后一寒。
李小官如今也是实打实的仙人一名,虽说平日里基本上大事小事都不用他亲力亲为,可这五年在洞天福地他也时常遇上险情,对于各种不对劲的气息熟悉得很。
“什么人!”
猛地回过身,李小官挑眉低喝道。
“凶什么凶,不记得我了?”
司马槿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瞅着李小官,她是易了容才从龙门客栈出来,还是当年琉国那副容貌,除了一头青丝未染成樱红。她原本的容颜,除了少数不近女色如敖霸者,又或者道行极高者,甚少有人能把持得住。
就算过了一百年,两百年,李小官也忘记不了司马槿,别说是他,那一代的大匡虎狼们只要记得关南荒道,便会记得司马槿。
没等李小官说话,司马槿身挟香风掠过李小官,走到安伯尘身前。
安伯尘正在盘膝打坐调理元气,颜小刀和李贤一左一右为他护法,见到司马槿上前,颜小刀刚想盘问,就被李贤拉住:“颜将军,这位是......是我师娘。”
李贤称呼安伯尘为安师,是李继宗临终前千万叮嘱他,对待安伯尘要如师如父,其实二人并未师徒名分。可被李贤这么一称呼,兼之李小官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对着司马槿嘘寒问暖,颜小刀哪还不知道情况,当即避让开来。
他们三人不敢偷听安伯尘和司马槿谈话,离开老远一段距离,圆井宗弟子们虽然很好奇那个清丽女子是谁,可见到自家掌门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倒也不敢再张望。流沙国阵营中,火龙王子和栗老看到易容后的司马槿,不由长舒口气,对于安伯尘的身份再无丝毫怀疑。
“哼,假装打坐,可是不敢见我?”众人远去,司马槿狠狠剜了眼安伯尘,说道。
安伯尘心知躲不过,睁眼起身,牵住司马槿的手:“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何不敢见你?”
“那好。你说,你适才故意引来吕风起,究竟为何?”司马槿咬着唇问道。
“你是说我立下武道玄奥,降功德,引来众人?”安伯尘假装没听清,双手一摊,道出一番和适才应付敖归差不多的说辞。
“别用这些破藉口来搪塞我。”司马槿直直盯着安伯尘的双眼:“你别以为瞒过吕风起,便能瞒过我。从最开始击出的那一枪,到创立武道玄奥,再到用功德引敖归出手相助,都是你预先算计好的。你做这些,都是在做给吕风起看,你想要激怒他。”
闻言,安伯尘心知瞒不过去,苦笑道:“有一事你说错了。获得功德,确实是在我预料之外。这些年我们游历天下,又翻阅过那么多古籍,古籍中对于天降福缘有过许多记载,但凡做出有功于天地之事,不是获得天地垂青,便是获得众生信仰朝拜......我还真没想到竟能获取功德。”
“别打岔。”司马槿眼见安伯尘越说越远,立马打断道:“你就告诉我,你激怒吕风起到底为了什么......等等,你不会是想......”
“正是。”安伯尘点头,露出一副“知我者莫过你司马槿”的表情。
“你休想。之前说好了,一起去通天寨。”司马槿不悦的盯着安伯尘,嘟嘴道:“没想到你竟然想抛下我,和吕风起一起去。”
安伯尘听了顿觉司马槿这话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往深处想,解释道:“我并非故意隐瞒你,只是突然想到,倘若我们两人一起离开西流海,单凭小官、李贤他们,恐怕难以维持平衡。这里的妖兽王者绝非等闲,且难以看透它们的心思,比如那八面王,真仙境便掌控时间玄奥,甚是古怪。我去通天寨,你留于西流海,正好可以打探一下那几个妖兽王有什么秘密。还有就是,通天寨实在太过危险,上古末期建立至今,居然只有进不见出,据说还有玄仙曾被囚禁入通天寨,沦为斗奴。你如今尚未突破真仙境,去恐不妥。”
安伯尘一口气说了一大段,随后期待地看向司马槿。
谁料司马槿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不用解释了。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不准备带我同去,你这人谋而后定,万事准备妥当再出手,却一直没和我讲述通天寨的行程,我就知道其中有猫腻。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邀吕风起同去。”
“他虽然一直想要打压我,成为匡旗第一人,可无论从哪点来说,他都是最适合与我同去之人。”安伯尘抬起头,信心满满说道:“他若知道有通天寨存在,定无法经受住诱惑。”
“这可不一定,他现在已今非昔比了。”司马槿幽幽说道,低垂下眸子,拨弄着手指:“此行前往通天寨,若吕风起真能同往,不如,便把他留在通天寨里罢。”
“你还真是......不说了,我先去找吕风起谈谈人生。”无奈的看向朝自己做出一个鬼脸的司马槿,安伯尘笑着摇了摇头,腾身而起。
“小刀,随我去见一见曾经的大匡第一龙将。”
飞过宫苑,安伯尘唤道。
颜小刀一脸振奋,二话不说跟着安伯尘飞出宫苑。
两人飞至流沙国边境时,典魁也正在那等候,三人并肩而行,几个瞬移后出现在西流海外的混沌黑海上。
第五百七十一章 对手
“父王。”
敖霸立于天云间,站在其父敖归身后,弯腰拜道。
敖归没有说话,他带着敖归瞬移至西流海边缘,并没离去,而是施了个隐身诀,静静等待着。
“父王,难不成你还真要带我去修行?”
敖霸挠了挠头,有些不情愿的问道。跟着父亲去修行,这种事只在他短暂的少年时候发生过,如今再让他跟着父亲去修行,岂不是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你不想突破真仙了?”敖归回过头,问向敖霸。
“自然是想。”敖霸双手一摊道:“可这种事欲速则不达,我又不是安伯尘那种幸运儿,哪能说突破就突破。”
“你这个混蛋小子!”敖归没好气的指向敖霸,笑骂道:“你出身真龙一族,修行速度天生便是寻常人百倍,你还要怎么幸运?”
敖归所说的这些话,敖霸已听了两百多年,早听得耳朵生茧,嘟哝了两句后,垂下头。
“霸儿,你可知道,我为何会任由你和这安伯尘厮混在一起?”瞅了眼闷闷不乐的敖霸,敖归问道。
“他的枪厉害,本事也够厉害,具备争霸天下的资格。”敖霸想也不想便答道。
“非也。他再厉害,也不过才两百来岁,再天赋异禀,这短短两百年所积累出的势力远远无法同那些大势力抗衡,就算浑水摸鱼也不够资格。”敖归道。
敖霸一愣,面露疑色:“父王你不图他的雄图霸业,那你暗中授意我和他结盟,到底图的什么?”
“雄图霸业?”敖归笑了起来:“霸儿,你以为他真的会惦记什么雄图霸业?此子横看竖看,都无半点英豪枭雄之姿,差那吕风起十万八千里,若让我在吕风起和安伯尘之间选一将来能够问鼎天宫的英主辅佐,我必选吕风起。”
“这”敖霸被敖归说得糊涂起来,长久以来,敖霸都以为他父亲敖归以及龙九子一心想要重现真龙一的族辉煌,这才如此积极的挑选未来天帝,以便日后能重新敕封龙族。
思索片刻,敖霸抿着嘴,抬起头盯着他父亲敖归:“父王,我们守护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日龙门客栈中,安伯尘向敖霸提出过同样的疑问,敖霸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可事实上,安伯尘好奇的那些也正是他所好奇的。
远古时的四海究竟在哪?为何非得辅佐天帝问鼎天宫,才能重复四海辉煌?龙族如今只剩下敖归的西海一脉以及龙九子,人丁稀少,就算真成了天帝功臣,又如何能昌盛起来种种疑团,埋藏在敖霸心中已经很久很久,然而,用敖归的说法,这个秘密代代相传,现如今知道的,也只有敖归和琴娘——西海、龙九子一脉各有一人掌控着这个秘密。
“现在还不到时候,该知道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敖归皱了皱眉,简洁明了道。
“哼,还是这句话。”敖霸冷笑一声,目光落向已快飞到混沌黑海的安伯尘一行,眼睛一亮:“莫非这个秘密,和安伯尘有关?不对啊,他不是一直在寻找这个秘密。”
“有些时候,人总以为他所追求的一定在外界,却忽视了自己。”敖归目光闪烁,意味深长的说道,他似乎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话音一转道:“霸儿,你可知道,安伯尘今日所做的,意味着什么?”
“父王是说他立下武道玄奥?”
敖霸皱了皱眉,寻思着措辞。
“不用想了,我来告诉你。”敖归大手一挥,目射*精光:“其一,安伯尘今日立下武道玄奥,却招来功德,要知道,想要问鼎天宫的条件之一,便是收揽功德”
未等敖归说完,敖霸抢先说道:“父王的意思是说,今日之后,必会有许多强者会跟风而为,创立玄奥,以求获得功德?”
“正是。”敖归说着,抬头遥望天空。
这一夜即将过去,天色也已从昏暗变得青檬,那颗在安伯尘创立武道玄奥时划破天际的星辰,此时正静静躺在淡云后,已然沉寂。
“今日之后,天地道运将正式迈入鼎盛时期。”
敖归郑重的说道。
也无需他做过多的解释,凭敖霸的聪明头脑自能想通一切。
在安伯尘创立武道玄奥之前,天地间,又有多少人知道还有一种神乎其神能够以一敌众的功法,名叫道技?武道玄奥创立后,天地各个角落,必会涌现出许多武道玄奥修行者。而当其余的真仙为了功德,奉献出自己压箱底的绝技,成就玄奥后,同样也会多出一群追随者。
这些后天玄奥或许没有先天玄奥,如五行、阴阳等那么博大精深,却要比它们更容易领悟,就等同于一本平躺在天地间的秘籍,只要修为到达神师境,能够神游出窍,机缘到时,便能探得林林种种这些玄奥。
“还真没想到,安伯尘这家伙竟成为改变天地道运的第一人。”
敖霸长叹一声,幽幽说道。
“他不但是改变天地道运的第一人,他同样还是妄图重新建立秩序的第一人。”敖归神色复杂,眼见敖霸面露不解,敖归解释道:“无论什么,只要遵循的人多了,跟着做的人多了,百年千年后,便会形成秩序。他安伯尘传武天下,献出能速成、能群战、拥有无限潜力的武道,并非他傻,也不是他多么大公无私,而是他编织的一张大网,为千百年后布下的局。”
闻言,敖霸头皮一紧:“这怎么说?”
“他是在用武道建立秩序,但凡修习武道者,定会在潜移默化下、不知情的遵守他的武道秩序。无论修武者是仙,是妖,还是魔,纵然是敌非友,也难以逃出武道秩序的掌控。”
敖归一字一顿的道:“也就是说。秩序之上,他便是王,秩序之下,皆为臣仆。当然,前提是,武道玄奥真有大昌的那一日,而那一日,他安伯尘还活着,到那时,他什么也无需做,他的心意便会是武道秩序。”
敖霸悚然,半晌没能合拢嘴。
“这家伙,果然一肚子坏水父王,没想到你比我还了解他。”敖霸感慨的说道。
“那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曾经这么做过,只不过没有安伯尘这么直接罢了。”
敖归立于烟波之上,厚重的黑氅随风摇晃,目光忽然变得悠长。
若没有龙族千百万年积压在他肩头的重负,凭他的才华、心智,又岂会输给当世任何一人。却因为要守护那个秘密,他只能选择隐姓埋名,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曾经的抱负志向也随之渐渐变淡。
“霸儿,若他败亡则罢。若他一直活到天宫定主的那一天,身为龙族守护者的你,终将会和他”敖归忽然一顿,摇了摇头:“总之,你早做准备。现在不说这些,先看他和吕风起的一战。”
敖霸显然还没能从他父王有意无意透露出的这些信息中回过神来,迟疑的转过脑袋,遥望向即将碰面的吕风起与安伯尘,道:“父王,他们真会打起来?”
“或许会,或许不会。看完这一战,我便带你去修行,未来的战场上,只有真仙才有资格站着说话。”
天头升起鱼肚白,一抹晨曦自变化万千的云翳中坠下,照射在混沌黑海上,掀起一片乌金般的光华。
吕风起依旧站在万丈水山上,即便安伯尘创立玄奥、获取功德、惊退众真仙,一夜之间做出种种惊人之举,吕风起的眉毛从始至终都未曾皱一下,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因为吕风起知道,安伯尘不单单折服了那七名远道而来的真仙,还重挫了他麾下一百零八将的使士气。至少在今日,西流海非他所能图谋。
又是一座海山,黑浪翻滚,金乌流转,在距离吕风起三里外蹿起,同样高万丈,山巅同样立着一人。
典魁和颜小刀侯立安伯尘身后,吕风起身后则站着李紫龙和华飞。
两人隔海对望,两人间的海波也随着两股似有似无的战意,而变得不安分起来,激扬奔涌,轰轰作响。
李紫龙抬起头,复杂的看了眼安伯尘,又看了看典魁,随后低下头,专注的抚摸着掌中梨木枪。颜小刀则在打量黑甲黑马的吕风起,心情同样复杂。
就在这时,吕风起的目光忽然离开安伯尘,射向颜小刀。
被吕风起目光扫过的一瞬,颜小刀只觉他似乎又回到了修行未有成的岁月,在突然间被沉落万丈海底,身负万钧巨山,抬头不起,直不起腰,更喘不过气来。
仅仅是这一瞥,便让颜小刀差点窒息。
好在吕风起对于颜小刀的好奇并没维持超过一个刹那,转而吕风起又看向安伯尘,面无表情。缓过神来的颜小刀又羞愧,又敬畏,心中暗道不愧是曾经传说中的大匡第一将,自己在他面前弱小得如同蝼蚁,也只有他,才能让安前辈引为对手。
第五百七十二章 武道争锋
注视吕风起良久,安伯尘道:“是群斗,还是就你和我?”
“群斗?”炫黑的冲天盔下,吕风起嘴角往扬,未扬到高处旋即拉回:“除了典魁,你麾下还有几人能战?”
这话说完,站在安伯尘身后的典魁和颜小刀同时大皱眉头。
典魁向来独来独往,今次相助安伯尘,只因大业,并非投向安伯尘麾下。而颜小刀虽佩服吕风起,却无法忍受被无视,听了吕风起这话顿时信心大挫。
从前的吕风起说话直来直去,哪会像现在这样玩弄口舌的花巧,行离间之计?
安伯尘皱眉,并非因为吕风起说的这番话,而是吕风起的变化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虽说此前也已预料到一些,可当安伯尘真正站在吕风起面前,才发现同样的黑马黑甲,同样的方天画戟,却俨然换了一个主人。
眼前这个吕风起,还会不会被自己“巧言令色”的蛊惑,而结伴前往通天寨?
安伯尘忽然有些无法确定。
他打这个主意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谋算许久。借助吕风起的强横实力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通天寨乃是天地间极险之地,安伯尘前去行救沦陷为斗奴的虎狼,也不知会耗费多少时日。在这期间,天地诸强自顾不暇,无法理会西流海,影响不了安伯尘的发展大计,唯有一人,安伯尘始终不放心,那便是吕风起。
安伯尘生怕他离开之后,一心想要重复匡旗的吕风起来到西流海,不仅破坏了他的大计,还会伤害到正在茁壮成长的圆井宗。
若是拉吕风起入伙同往通天寨,无疑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安伯尘,你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抬头望了眼安伯尘,吕风起又问道。
安伯尘笑着摆了摆手,目光落向李紫龙以及水山下的诸多虎狼猛将,问道:“你霸占地府,能使人轮回转世,我并不觉得奇怪。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转世重生后的他们,在短短百十年里就突破到仙人境?如李将军,居然已是五重天巅峰。”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吕风起没有笑,声音里却带着嘲弄的意味。
“你想重复匡旗,最大的阻碍便在于我。你若是告诉我其中原因,便表明你心胸宽广、虚怀若谷,当真有成为不世英豪的资格,我倒很有可能因此折服、投效你。”安伯尘轻飘飘的说道,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话音落下,两座水山之间的大海一静。
随后,从头到尾都冷冰冰的吕风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不单是安伯尘,就连吕风起麾下的一众虎狼都被吓了一跳。
认识吕风起的人,都知道他从来不苟言笑,真正意味的面无表情,能让他动容者少之又少,更别说让他发笑。
再看向安伯尘,李紫龙和华飞脸不约而同的露出复杂的神色,有钦佩,有古怪,也有苦笑。
“安伯尘,你的笑话也太过好笑了。”好不容易笑完,吕风起淡淡说道。
倘若司马槿在场,听到吕风起这话也定会大为惊叹,这世居然还有能被安伯尘的冷笑话逗笑的人。
“对任何人,我都有可能像你所说的虚怀若谷,唯独对你不会,也无法奏效。”吕风起直直盯着安伯尘,紧接着道:“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说对一点。匡旗只能有一个旗主。”
安伯尘闻言,无奈耸肩道:“吕老兄,你居然还当真了。你莫非忘了,想当初,这匡旗的建号只是东岳王耍的把戏,为了让我们去送命而已。再说,大匡末代帝王残暴不仁,我们离开后,天下已反,大匡只是东界中央历代王朝之一,事到如今已无需较真。”
“是吗?”吕风起说话间,右手似乎动了一下,可仔细看去,却发现他纹丝不动,刚才所见的只是错觉。
“可是,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匡旗之名,取自匡复之意。”吕风起又道:“安伯尘,你若真和我一样,志在天下,那便无需遮遮掩掩。昔日匡旗之中,有资格成为旗主的,只在你我二人中。”
“你说是便是。”安伯尘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他也懒得去和吕风起解释,如吕风起者,若持己见,永无法改变。
安伯尘和吕风起各立万丈水山,相距三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词锋犀利,却迟迟没有动手。
太阳已向中天升去,万道金光普照混沌黑海,或许是因为两座海山崛起的缘故,阻挡住了日华,不远处的西流海境内阳光黯淡,皆是阴天。
颜小刀站在安伯尘身后,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他跟随安伯尘来此,原本是心怀憧憬,又激动又兴奋,因为他即将见到传说中的吕风起,更是因为安吕二人很有可能大打出手。同为大匡道技最强者,这两人之间的对决,可谓是千载难逢。
令颜小刀诧异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非但没动手,反而斗起嘴来。
各站水山,隔空斗嘴,这让颜小刀忽然想起了从前琉京白狐院后面的胭脂巷,那些姐儿没事做时也常常这样,各倚高楼,隔空骂街。
想到这,颜小刀一阵汗颜,硬生生的止住自己的念头,目光无意间落向典魁。
颜小刀陡然一愣。
只见典魁正闭目凝神,气息深长,似乎在参悟着什么。
心中一动,颜小刀又转过头望向对面的水山。
站在吕风起身后的那两员大将,也都和典魁一样,闭目凝神。
怎么回事?典将军,你在做什么?”颜小刀心头震惊,忍不住问道。
“别吵!”典魁皱眉喝道。
颜小刀头一缩,吐了吐舌头,来回打量着典魁和李紫龙以及华飞,怎么也搞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心里的挫败感愈发强烈。
好在典魁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知道颜小刀对安伯尘的重要,虎目睁开,内中精光流转,哼哧哼哧说道:“你这个蠢小子,你还真以为姓安的闲着没事做带你来这和姓吕的吵架?”
难道不是?
颜小刀挠了挠头,腹诽道。
“你呀,真是朽木不可雕!”典魁笑骂道,闪电般的探出一只手,按颜小刀的头顶:“勿要多想,闭目凝神,静静感悟!”
好快的手,不愧是曾经和安前辈、吕风起齐名的漠北狂龙!
颜小刀十分乖巧的闭眼睛,心中惊叹。
下一刻,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剧颤起来,嘴巴张得老大,若他此时睁着眼睛,他的眼睛里定然会是歇斯底里的震惊,以及满眶热泪。
颜小刀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道技,甚至他从没想象过,道技能用成这样。
这样的道技别说用肉眼了,便是开神目,也无法捕捉到它运行的轨迹,其速度之快,也只能勉强运用神魂模仿探索玄奥的方式,去观望。
交手的双方,自然是安伯尘和吕风起。
颜小刀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在吕风起回答完安伯尘“是群斗,还是就你和我”的问话后,两人便已经战开来。
可他们出手的速度太快,快过风,快过雷电,甚至快过了时间。
因此,适才颜小刀只见到二人站在水山高处,你一言我一句的斗嘴。事实,他们每说出一个字,都交手了不下百招。
直到这时,颜小刀方才察觉出,自己和典魁、李紫龙这些前辈之间的差距。若**魁提醒,他可能会就此错过天地间千万载历史,最难得一见的道技交锋。
别说安前辈和吕风起了,就连李紫龙、典魁、华飞他们,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无法超越。
颜小刀心里如是想着,道心一阵恍惚。
他当年神师境时便曾在东海邀战安伯尘,这足以说明颜小刀对于道技的追求,不在当世任何一人之下。从前他在琉国、在圆井宗,即便来到了西流海,他都是数一数二的出色人物。却在他意气风发时,遇到高深莫测的典魁、李紫龙等人,同样修行道技,他的造诣明显远不如这些前辈,想到他们也不过比自己早出世了十来年,颜小刀心中的抑郁可想而知。
正在颜小刀道心不稳之时,忽然间,两条长龙飞虎蹿过眼帘。
那并非真正的龙,而是安伯尘和吕风起手卷风云,一化长枪,一作方天画戟,激斗时所衍化成的龙虎之象。
安伯尘和吕风起纹丝不动,所动的只是他们的右手,却吸风云日海,化作千万变化的招式,时而如龙遨**,时而如虎抬千山,杀得不可开交。西流海之所以一片阴霾,全因日光被二人收敛的缘故。
他们的一招一式,或在变化,或无变化,每一招的余力散去,都足够毁掉十分之一个西流海。偏偏二人又极有默契似的,拿捏左右着战局,互争局中战势,源力彼此抵消,竟让足以毁天灭地的破坏力控制在尺寸之间。
对于力量、速度以及势的控制,安伯尘和吕风起二人都已达到极致。天地万物皆能为他们所用,大到山河,小到石叶,落在他们手里,似乎都成了活物,仿佛一个个施展道技的虎狼,道技的魅力在它们中呈现得淋漓尽致。
不是道法,其中精妙却已远超寻常道法多矣。
颜小刀望着望着,眼神痴迷,浑然忘了先前的挫败感,道心平固,神魂不由自主的飞离体窍,沉浸在安伯尘和吕风起不为人见的交锋中。
以他的造诣,只是看出安伯尘和吕风起二人的道技仿佛两个极端,如冰与火,彼此相克相衍。
不过仅仅这些,已足够他去参悟。
除了李紫龙、典魁、华飞和颜小刀外,还有两人也在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