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花轿玉人,将入天峡(下)
大军疾行,夜风从远天墨云下跌落,轻音如歌,流转于朱玉帘幕间
帘幕后,两个被夜色染得素雅寡淡的少女跪坐案前,脸对脸,仔细盯着案上的棋盘铜雀龛上的火烛将两人曼妙的曲线勾勒在帘纱上,隐隐绰绰,也不知有引得多少骑兵侍卫面红耳赤,心惊胆跳,偷偷窥探
雪白的素颜面具后,月眸子中含着笑意,司马槿抬起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苦思冥想的紫龙女:“怎么,还不服输?”
“你是怎么做到的?”
紫龙女的声音很静,即便今晚第八次输给了司马槿,她也不急不恼,只是想弄清楚她输的原因
在两人之间的玉案上放着一张棋盘,盘中摆放着黑白二子,以及一场鏖战后留下的残局黑白二子大凡用来下围棋,可盘中的黑白二子的走势却不像围棋,黑连黑,白连白,黑白相堵
“这五子棋看似简单,实则也有玄机”
司马槿笑着道,一改初遇紫龙女时的冷漠,仿佛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将她擒捕的仇人,而是闺中金兰
“怎样的玄机?”
紫龙女抬起头,问向司马槿
伸出玉指捻起一颗黑子,司马槿端详棋盘,少时放下紫龙女见状微微撇嘴,棋盘上除了原先连成五颗的黑子外,又有五颗黑子连成了一线,即便她都发现了,也只能下一颗白子,无法堵住全部的连棋
“和围棋的步步为营暗藏杀机不同,这五子棋两步设陷阱,三步见杀机,讲究的是诱敌于数合内你若一味猛攻,则有可能落入我不经意间布下的陷阱,你若一味严防死堵,只会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司马槿娓娓道来,毫不隐瞒,也不担心紫龙女是否会联想到什么,总之一副坦诚相待的模样
也正是她一路上这般作态,拿捏得当,才令紫龙女一直徘徊在警惕和松懈间,此时看向司马槿,神色间已不再像起初那般冷淡
都是聪明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在无人搅扰的銮帐内暂且忘记彼此身份,倒也能谈得来
“原来如此”
又看了一遍棋盘,回想过司马槿之前的棋路,紫龙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侧过脸端详着司马槿,低声道:“这一回,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司马槿眨闪着眼睛,笑吟吟的看向云淡风轻的紫龙女,半开玩笑说道
紫龙女黛眉蹙起,别过头,作势要离开
“好了,我开玩笑的小龙女你就告诉我告诉我为何大军要连夜开拔”
站起身,司马槿靠近紫龙女道,目光牢牢盯着紫龙女腰间布口袋中的珠链,嘴角含笑,眸如冷月
大约是在六七日前,一路上始终淡漠如水的紫龙女忽然大发雷霆,二话不说便没收了司马槿的珠链,紫龙女发怒也很安静,整整一天都没开口,却让伺候她们的宫女内侍们心惊胆跳,脸都发白了直到第二天,紫龙女才对司马槿说,等到了上京自然会把珠链还给她
司马槿可等不了那么久,若非忌惮紫龙女诡异的功法,司马槿早就杀人夺珠了万般无奈之下,司马槿只得和紫龙女套起近乎,一来争取早日拿回珠链,二来,司马槿这一路上虽享受贵妃待遇,可和软禁无二样,銮轿外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和紫龙女打好关系,至少能问一问迎亲队走到哪了
身形一滞,紫龙女余光扫过案上的棋盘,悄然无声的和司马槿拉开两步距离,思索片刻道:“估计是来接你的大军快到了,两位主将大人有些着急,想要早点把你送入天峡关,约莫明日下午便能汇合”
闻言,司马槿芳心陡然下沉,面具后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淡
大军、天峡关、明日下午
司马槿在紫龙女面前故作乖巧,也从不掩饰真性情,就是想故布疑阵,麻痹紫龙女,让紫龙女一步步的陷入她的五子棋中,暴起发难,防不胜防可这毕竟是司马槿第一次孤立无援,没有鬼军斥候,没有司马家的盟友们,也没有安伯尘千算万算,司马槿怎么也没算到匡帝竟对她如此重视,竟还派出大军来接应,明日下午便到一过天峡关,面对的是直属于皇室的虎狼大军,有天下第一吕风起,到那时司马槿即便逃出了紫龙女的魔掌,也逃不出天峡雄关
怎么办现在便动手?呵呵,她既然说出那句话,想必已在提防伏妖?不行,就算能避开紫龙女,也避不开刘老休麾下的鬼卒
想着想着,司马槿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紫龙女的布口袋中,烛火映上珠链,皎华流淌,熠熠闪烁
心脏突然疾跳起来
这一路上司马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因为有些事情若是想多了,总免不了会失望可此时此刻,司马槿心中一阵无力,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爱说冷笑话的少年
我被宣入宫中这么大的事他应当不会不知道,他若知道了会如何我虽让他别来找我,可是他
怔怔的盯着被收入别人口袋中的珠链,司马槿目光复杂,有期待,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紧张
刚看上两眼,珠链便被一只玉手压下,那只手的主人转头看向司马槿,过了许久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从西向东,从齐地到魏地间,陛下布置了七关三镇,一熊守一关,一虎辖一镇”
说完,紫龙女自己也是一愣
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来,她知道司马槿从头到尾都没有束手待毙过,也能猜到司马槿盯着珠链时在想什么——她还不知道,她想着的那个人正单枪匹马的杀来,过关斩将,距离迎亲队只剩两镇一将
按理说,紫龙女应当不和司马槿说这些,一旦司马槿知道了,心怀希望,紫龙女便会继续头疼下去或许只有让司马槿断绝了一切希望念头,她才会变得安分,不再心怀无谓的希望
想通这点,紫龙女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看了眼怔立当场,双唇发白的司马槿,不再多言,擦过司马槿僵硬的身躯,走出銮轿
冷风吹过紫龙女的青丝,那张淡雅的面庞上悄然浮起一丝迷惘
刚才我为何要同她说那些,若是一不小心将那人的事说出来,那岂非坏了大事?
不过那个安伯尘应当无法再走过插翅虎那关,插翅虎横刀守镇,啸日虎暗箭诛杀,即便是吕风起也得小心应付,何况是那个姓安的叛将若换做他呢
不知为何,紫龙女眼前浮起一双坏笑着的眸眼,她摇了摇头,将脑中不该出现的人影散去
大军疾行,马蹄如风,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古怪的琴声,紫龙女黛眉一蹙,侧耳细听却并没发现除了风声马声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看来又是幻觉了
紫龙女告诉自己,离开銮轿时,她下意识的回过头,静静看向銮轿中徘徊于希望和绝望间的少女,一脸羡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最后一镇
磨着刀,喝着酒,华飞赤着上半身跨马镇前。
喝了一晚上酒,华飞的面庞已经红得紫,双目迷醉,模糊不清。躲在镇中的将士们小心翼翼的张望着,时而担忧,时而焦急,却没一人胆敢上前相劝。昨晚那个想要溜回中都通风报信的斥候是什么下场,众人可都看在眼里,谁也猜不出华将军为何如此愤怒,人也变得暴躁起来,将那个斥候硬生生鞭笞至死,尸体随意丢在镇外,一夜下来已经开始溃烂。
将军虽勇猛,可眼下喝了一晚上的酒那个叛将可是踩着王老将军的尸身而来。
将士们惴惴不安,又不敢上前劝说,只能看着将军横刀立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镇前,直到那辆蛟龙模样的战车踏着鱼肚白,破空而来。
窸窸窣窣的惊叹声不时响起,华飞手下的将士们怔怔的看向天头,盯着那辆短短七八日间家喻户晓的飞龙驾。
就在这时,冷哼声传来,不用说自然是华飞。
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华飞冷眼盯着由远及近的飞龙驾,虎目中醉意散去,目光也渐渐变得锋利起来。
他之所有插翅虎的绰号,却因他的双肩要比寻常人宽大很多,肩背处肌肉隆凸,将肩甲撑开,远远望去就好像插着两扇翅膀。也因他这副天生异相,华飞少时常遭人白眼,被6司空收入军中后也饱受排挤,好在后来遇上了吕风起,他那两扇背肌的妙用也正是在那时被掘出来。
往事已休,只余今朝同戚醉。
脑中突然冒出一句小曲,华飞抹了抹嘴,盯着天头的飞龙驾冷冷一笑。
一个纵身,华飞跃上马背,双膝微微弯曲,下一刻身体已化作出弦的利箭飞射向金光流毓的战车。
华飞的背肌扭动着,仿佛两把大桨不断的翻搅空气,流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身体托起,与其说他是跃上半空,倒不如说他是依仗着那两扇背肌滑翔于天头。
两三个弹指刹那间,华飞手持长刀出现在百丈高空,盯着飞龙驾。
飞龙驾的帷帘掀开,少年青衫长枪在握,直视向对面的华飞。
七关破尽,三镇过二,只剩下一个中原镇,一头插翅虎,安伯尘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关南荒道上最后一个对手,身在半空,战意已酝酿至巅峰。与此同时,华飞也在默默注视着安伯尘。
第一次听说安伯尘是在他百日逃亡时,从南到北百战百败,非但不死,且还在一次次战斗、冲突中飞成长,枪道突飞猛进,百日之后竟连十三骏也奈何不了他,时至今日,过七关闯三镇,再无一败。
他便是吕风起口中牵扯大匡气运的人?
身悬半空,华飞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怎么看也看不出安伯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默然对视,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华飞是安伯尘最迫不及待想要翻过的那座山头,安伯尘则是华飞最好奇的那道“气运”,彼此间闻名已久,也期盼已久。
晨风卷起荒道上的枯草,向两旁翻开,犹如两道波浪一南一北,荡向东面的中原镇。
华飞皱了皱眉,身处半空的他一眼便看到了手持斩魔棒的无华和另一边的张布施,两人不知何时已下了飞龙驾,一南一北,成掎角之势疾奔向中原镇。有朋千里来相助,安伯尘自然高兴,前来中原镇的路上三人便已商议妥当,安伯尘孤身驾车,而无华和张布施则在镇前落下,待到华飞出手之际两人强行夺镇,逼得华飞无法兼顾,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无二人兔起鹘落间已跃入镇中,一手斩魔棒,两把眉心刀,当真是虎入羊群,杀得华飞麾下的将士嘶吼惨叫,且战且退。
然而出乎安伯尘意料之外,那华飞竟没丝毫动容,面色平静,不慌不忙,依旧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他,好似压根不在乎那数百将士的性命。
连自己的生死荣辱都毫不在乎,华飞又怎会在乎别人?他只在乎过一个人,可随着光阴荏苒,华韶一去不复返,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在乎的。
“气运?你一小小少年,区区郎将,同大匡气运何干?同某又何干?”
华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粗犷,却因那丝苦涩而少了几分豪迈气息,像是在问安伯尘,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没等来安伯尘的回答,等来的却是银白色的长枪。
越近魏国,安伯尘的心情越是急切,哪有心思和华飞废话?更没空听他在这自怨自艾。
手腕一抖,枪尖划出一道气旋斩向华飞的右脖,安伯尘一踮脚尖飞身而出,在半空将飞龙驾收入珠链,随后不再留手挺枪刺向华飞。
华飞仍旧古怪的悬浮于半空,直到气旋劈来时方才闪身避开,扬臂挥刀战向安伯尘。
中原镇里,张布施已经收手,无华仍未尽兴,手持斩魔棒大杀四方,戍守镇子的中都兵死的死逃的逃,没过多久便将脚下的土地让给无华二人。
看到无华和张布施大功告成,安伯尘也不欲久战,手腕枪花避开华飞那一刀,御风飞退五六步,四指握枪,右手猛转,搅动空气在天头聚成螺旋气柱。
闪闪亮的枪尖上,赫然悬浮着一柱锥形气旋,雷光闪烁,风水火三势奔涌,看得中原镇中的无华啧啧称奇,张布施嘴角微翘。
两人都没打算出手,一来离着尚远,二来大势已定。数百中都兵马被杀散,华飞虽有五虎之名,可也孤立无援,气势必定一落千丈,安伯尘又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枪技,想来将华飞打下天头应当不成问题。
“破!”
端平枪柄,枪臂一线,安伯尘迎向天头长风,对准华飞刺出银枪。
银枪咆哮而出,那道螺旋气柱则脱离枪尖,抢先一步飞出,转眼间已轰至华飞身前三丈。
隔着枪尖出的银白气旋,安伯尘望向华飞,眉宇间露出诧异之色。
华飞没有技御空气,更没有放出刀技战阵,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安伯尘,颊边微红,双目圆睁,仿佛醉酒未醒一般。
就他这样也能成为五虎上将?
安伯尘心中疑惑,可手底却没停顿半分,银枪如龙,一往无前。
就在螺旋气柱距离华飞仅剩三四尺,猛烈的气旋已吹起华飞深褐色的长时,华飞似才大梦初醒,嗤笑一声,卷起长刀劈向螺旋气柱。
没有技御空气,没有刀技战阵,华飞就如同昨日的王越一般,仅凭手中长刀,轻描淡写的迎向安伯尘足可开山断湖的螺旋气柱。
当然,和王越宠辱不惊的淡漠不同,华飞嘴角挂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
“破!”
高喝一声,华飞眸中腾起如潮白火,肩背处的肌肉陡然膨胀开,衬着他的虎目颔须,倒真有几分像那传说中的插翅虎。
一刀劈落,将近一万五千斤的巨力顺着颤抖的刀尖狂涌而出,倾刻撕裂了螺旋气柱,轰中无邪。g!~!
第二百六十二章 巧施计,败华飞(上)
只一刀便破去安伯尘如今的杀手锏,比昨日的王越还要轻松。
王越的重剑虽写意,可也是瞄准螺旋气柱的破绽,以巧技破去,哪像华飞这样纯粹靠着远常人的臂力,蛮不讲理的一刀直接撕碎螺旋气柱。
虽没典魁那般恐怖,可也相去不远了。
安伯尘勉强拨开那股刀力,抽身而退,脚步紊乱,面色白。
果然,华飞能够跻身五虎绝非浪得虚名,光是他过一万五千斤的臂力,天下间便鲜有人能敌。
出螺旋气柱非但没能占得便宜,反而在华飞的刀下吃了暗亏,安伯尘只觉内腑气血翻涌,不由想起了神仙府上临走前火神君对他说的话十日内切莫久战,否则
否则什么,安伯尘并没听完,可不用想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
心头苦笑,安伯尘手捏印法,御风而上,避开华飞平铺而来的刀浪。
华飞跟随吕风起那么久,岂会还没踏足顶尖道技之境,适才那一刀无非是想给安伯尘一个下马威,接下来刀刀技御空气,气旋如浪,自刀锋涌向安伯尘。
面对华飞势大力沉、刀刀重如岳的进攻,安伯尘捉襟见肘,只有招架之力而全无还手之能。
安伯尘御风而飞,在天头对敌本是占尽优势,奈何华飞肩背处的肌肉膨展如翅,竟能搅动气波将他载于天头,兼之威猛霸道的刀势,不足十合,安伯尘眼看便要败下阵来。
黑风从北面飘来,风中钻出一长一短两把墨刀,从侧面飞斩向华飞。一股金沙从地面扬起,扶摇旋转,金沙中若隐若现着一个光头少年,双手合棒,一声厉喝举棒砸下。
眼见无华、张布施齐齐来援,安伯尘心头一喜,止住退势,单臂握枪轻轻摆动着。
天色陡然变得阴沉,天云间,紫电闪烁,随着安伯尘眸中翻腾起雷潮,紫雷从天而降垂落无邪。短短片刻间,千百道紫雷齐聚于安伯尘周身,妖娆如蛇,锋利如枪,却是聚雷势所成的枪道战阵。
旷野多风,于旷野取风势为战阵,在高天之上,自然是取天雷为战阵更为方便。
冷眼盯着一刀一个将无华和张布施劈飞出去的华飞,安伯尘手心旋转,迈步上前,带着枪道战阵冲向华飞。
华飞皱了皱眉,似也察觉到了安伯尘这一招的不简单。
转过身,天峡虎将注视着蜂拥而来的紫雷之枪,神色渐渐变得郑重。
舞了个刀花,华飞沉下眉头,悬浮于空气中,一股玄而又玄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
紫雷幻化的枪气堆积如浪,从四面八方涌向华飞,转瞬即到,可就在这时,只见华飞双肩猛震,眸中散出夺目的光彩,随后手举长刀劈斩向他面前的空气。
华飞一刀落下,竟在空气中劈开一道裂缝,裂缝后是茫茫虚空,内中云雾缭绕,看不明晰。
而安伯尘枪下的战阵则被一股脑的吸入虚空中,若非收枪及时,指不定安伯尘也会被收入其中。
华飞或许没能突破武道第二层境界,无法凝聚出战阵,可凭着他那对“肉翅”,他操控空气的技巧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安伯尘喘息着,看向对面一脸桀骜的猛将,胸口稍显沉闷。
此人相当于半个典魁,螺旋气柱和枪道战阵都奈何不了他,甚难对付。如此,只能用那一手了
打定主意,安伯尘不攻反退,抽身跃出战圈,朝向无华和张布施使了个眼色。
无华心领神会,同安伯尘一起落回地面,忽然开口喝道:“安兄,你大事要紧,此处就交给我和穿布鞋的。”
安伯尘略一犹豫,看了眼张无二人,又看向闻言立马从天头落下的华飞,点了点头,一个闪身,迈开脚步便向东面奔去。
华飞在此守关只为了亲手擒杀安伯尘,让那人看看究竟何为气运,眼见安伯尘竟夺路而逃,华飞恼羞成怒,自然紧追不舍。
那人站在中原镇东北之隅的山坡上,猿臂而独目,手挽金弓。
之前那一战黄霸天看得清楚,即便安伯尘、张布施和无华三人联手,也不一定能在华飞手下讨得便宜。
五虎和吕风起几人相比虽差上一筹,可也各有绝学,如他的箭术,王越的剑道。而在五虎中,不以兵器闻名者,只有华飞。华飞虽使长刀,可说实话,他的刀术并没多强,他使长刀不过因为比较趁手罢了。可华飞却有一样绝学是其余四虎比不了的,他对于力量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运用力量驾驭空气,在这一点上,他做得比其余四虎都要好许多。
五虎中,黄霸天最不想得罪的便是华飞,一来因为华飞背后的吕风起,二来也因为华飞此人是个犟脾气,只认死理,恩怨太过分明,一旦被他恨上那一辈子便是他的仇人。
箭已在弦,已锁定那个持枪而逃的少年,黄霸天久久没能拉开弓弦。
虽说现在是射杀安伯尘的最好时机,可他不得不考虑华飞的的想法,华飞对安伯尘志在必得,若无意外,这场大功也将归华飞所,如果他现在毫无理由的插上一脚,华飞定以为他是想抢功,一旦华飞认准了,黄霸天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望向中原镇前越跑越慢的安伯尘,黄霸天暗叹口气,缓缓收起啸日弓。
昨日那一箭足足用了他九成功力,安伯尘能不死已是大幸,眼下竟还苏醒过来和华飞斗了十来合,定是依靠什么秘法来维持元气,可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他又如何能完全恢复伤势,此时尚能强撑,再过半柱香时间,等到伤势作,他估计连走路的力气不会再有了。
望向渐渐追赶上安伯尘的华飞,黄霸天如是想道。
他来此的目的只是因为陛下放心不下七熊三虎,陛下要的是安伯尘死,那谁杀死安伯尘都一样,即便他不出手也无所谓。
一道黑风后来居上,掀起漫天沙尘枯草,将安伯尘和华飞笼罩其中。
黄霸天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安伯尘回身杀向华飞,嘴角泛起得逞的笑意。
黄霸天心头一震,啸日弓已在手中。
安伯尘虽修为实力逊于华飞,可这一路上他面对的那些对手,哪一个不是强于他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仍将那些强大的对手踩于脚底,过关斩将,直走到这最后一镇。
黄霸天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华飞葬送于此,就如昨日的王越。王越是孤家寡人,华飞可不是,他身后还有吕风起,还有中都数十万大军,他若死了,天下局势又将变化。再者,若他黄霸天见死不救,无论是吕风起还是陛下那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深吸口气,黄霸天不再去担心华飞如何如何想,独目中腾起一丝白火,开天眼望去,夹住金箭,弯弓而射。
黄霸天只顾着对准“安伯尘”,并没现,在他祭白火开天眼的那一刻,还有一人也打开了天眼对准黑风笼罩下的那两人。
低喧佛号,英俊的少年僧人冷笑着,睁开眉心竖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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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这几天开始戒烟,生理反应很重,脑袋很不兴奋,写∷∷∷∷∷∷∷∷∷∷∷∷∷∷∷∷∷∷∷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巧施计,败华飞(下)
“噌”
弓弦落下,金箭撕破空气,仿佛一头奔走在空气下的凶兽,看不见其行踪面目,却能感觉到那股将空气燃烧融化的凶猛气息,从中原镇东北发出,弦声未落,箭气便已轰至于安伯尘和华飞缠斗那片乌云下
“总算了结了”
收弓,挂回腰间,黄霸天喃喃低语着,长舒口气
那一箭他足足用了十成功力,别说偷袭,便是战场斗将,堂堂正正对敌,天下间能挡住者屈指可数
黄霸天如是想着,正欲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黑风散去,黄霸天余光所及面色陡然一僵
青衫银枪的少年好整以暇走出,他似乎早就知道黄霸天的存在,竟还朝东北看来,施施然拱了拱手
而那支金箭也没落空,黑风中只有两人,既然没射中安伯尘,那箭自然射中了华飞
中原镇前,风吹沙尘扬,荒草寂寞天
来自中都吕风起麾下的虎将单膝跪地,喘息粗重,他的左手鲜血淋漓,手心紧拽着一支金箭,箭尖插入胸口两寸,鲜血流出将浓黑的胸毛染红黄霸天暗施冷箭,又是十成十的功力,强如华飞也防不胜防
幸好黄霸天这一箭引动空气,千钧一发间华飞总算有所察觉,却也来不及用刀,左手回缩,在金箭入胸两寸时抓住箭柄猛烈的箭力割裂了华飞的肉掌,箭尖虽只入肉两寸,可箭力却长驱直入,直捣华飞胸腔
初时的平静过后,华飞身体一颤,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
而远处的黄霸天则早已目瞪口呆,满脸难以置信
黄霸天苦等良机,千般考虑,到头来还是落入安伯尘三人的圈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早在来中原镇的路上,安伯尘三人便已商量妥当,若是华飞太过厉害,三人联手都对付不了,那便只能借黄霸天的啸日箭杀之
安伯尘看了眼不远处久久未起的华飞,随后笑着看向迎面走来的张布施,张布施一招奏效,也颇为满意,可当两人的目光寻向无华时,却同时一愣
荒道远处,少年僧人笔直的站立着,一动不动,非是他不想动,而是身形僵硬,仿佛泥塑木雕,久久无法迈出脚步
自打离开倾天寺后,无华使用天目的次数愈发频繁
天品修士需得祭白火运于双目,才能在双目中开辟天眼,施展天目神通同样是天目,无华的却是生来便有,内藏玄奥,岂是天品修士所能比拟
然而,眉心竖目所蕴藏的力量太过巨大,玄奥无穷,非天品境界无法支撑
无华的修为仍停滞在地品,按理说十天用一次已是极限,偏偏他出了倾天寺后,就仿佛脱缰的野马,随心所欲,全然忘了他师父也就是秦国神僧的叮嘱,短短数日间连连施展目神通,已不下三次
这一招倾天.移形虽以倾天寺命名,却是藏于天目之中,无华生来便会的神通
生来便会不一定能施展得出,无华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本领神通藏于他的眉心竖目中,大多又高又远,只能看到,而无法触及可为了这一战,为了借助黄霸天之手将插翅虎华飞斩杀于中原镇,无华不得不用尽全力去采撷那招神通
倾天.移形以天目为镜,将安伯尘和华飞的身影互调位子,至少在黄霸天眼中,安伯尘是华飞,华飞则是安伯尘
安伯尘为饵,张布施祭黑风为掩护,无华则开启天目施展移形神通
当无华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时,安伯尘和张布施都没异议,只当这天目神通对无华而言轻而易举,此时看来,两人方才发现大错特错
“无华,你”
安伯尘满脸关切道,还未说完,就被无华打断
无华的面庞和他的身形一样僵硬,英俊的面容仿佛大理石般,紧绷着,看不出丝毫表情
“杀不杀后患无穷”
即便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无华的杀心依旧未减,又或者是因为某种缘故,他的眉心竖目圆睁着,从眼白到瞳仁都是猩红如血,暴虐而凶残,连带着他的性子也陡然变得分外嗜杀起来
安伯尘一愣,回头看向艰难起身的华飞,并没下手
世人皆知华飞和吕风起的关系,安伯尘自然也知道安伯尘可以杀七熊,可以杀王越,却不能杀华飞,他若杀了华飞,就等同于把他的小命送到那杆方天画戟下这个道理安伯尘懂,张布施懂,无华也应当懂才是
余光中,安伯尘就见张布施突然从袖口撕下大片麻布,走到无华身边,一个巴掌拍落,用麻布按上无华额头,遮住眉心竖目
血眸隐去,无华打了个趔趄,双目中泛起困乏之色,随后竟摇摇晃晃的倒在张布施怀中,一睡不起
张布施愁眉苦脸,放开也不好,继续抱着也不是,总之满脸尴尬
东北山坡上的持弓人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何时还会出现,安伯尘收回左眼目神通,凝目看向对面的华飞,正酝酿着说辞,却见华飞猛地拔出金箭,血珠从伤口飚出,染红了一地枯草
“血光之灾这便是你算出的结果吗?”
双臂用力,将金箭折成两截,重重甩到身后,华飞面朝北方,歇斯底里的大笑着,笑到最后声音渐渐变低,游走在午时变得灼热起来的暖风中
“不过,我是你吕风起的人,就算败了,顶多受受辱,看在你的面子上,天下间也没人敢动我”
华飞自嘲的笑着,收回目光的瞬间,虎目黯然,面颊无光,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在和气运的较量中,华飞终究还是落于下风中原镇之战是他此生少有的败仗,华飞并非百胜将军,他也曾输过,可从没输得如此屈辱,因为每每他落败不敌时,都会有一匹骏马,一杆画戟从后杀至,将他的敌人捅穿肚皮,挑上天头,华飞纵然败也是洋洋得意
像今天这样饱受屈辱的战败,是第一次,却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华飞笑着摇头,捂着伤口的左手在颤抖,鲜血从指尖溢出,少时便将整只手染红
“呆在这做甚,还不抢你的女人去?”
抬起头,华飞看向安伯尘,一脸疲态,却仍旧大笑着说道,自嘲之色溢于言表
朝向华飞拱了拱手,安伯尘并没说话,极目远眺,过了中原镇依稀能看见数路烟尘,从东北、正北、西北三方直飙向关南魏地魏地北境,八千人马簇拥着华美如宫殿的銮轿,一路向北
心头一阵疾跳,安伯尘下意识的握紧双拳,苍白的脸上稍显血色
过了中原镇,便是一马平川,虽有迎亲队中的大军,可有威胁的名将们都在这关南荒道上,或是败,或是伤,或是亡,或是不战而去,和她之间的阻碍越来越少了
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安伯尘回头看去,却是张布施抱着无华,面红耳赤的走了过来
“安兄弟”
“张兄还是先去照顾无花奇怪,这大中午的,天怎么突然阴了”
安伯尘说着,看向天头,就见一抹乌云慢悠悠的飘来,将红日遮蔽,越积越沉,似要将天峡关下卑微的荒道压垮
张布施也知道他带着无华随安伯尘去抢人,只会变成累赘,点了点头便和安伯尘作别
安伯尘向东,张布施向西,重伤的华飞则迈着蹒跚的脚步,拖着长刀步行向北
乌云倾轧,天色黯淡
冷风自北起,呼啸着吹过荒道,将枯草压成波浪,连绵起伏
不知为何,安伯尘越走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随着天色愈发阴沉,冷风愈发急促,安伯尘的心脏扑通扑通疾跳,猛地回头望去
荒道西面的张布施似也有所察觉,身形一僵,在安伯尘回头的瞬间停下脚步,同时扭头看来
隔着三里寂寥荒道,枯黄草叶,安伯尘和张布施遥遥相视,眸中同时闪过一丝惊讶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云翼斩华飞,风起天峡北
除了安伯尘和张布施,这片荒道中还有一人
曾经豪放洒脱、不可一世的插翅虎华飞,此时正踽踽独行在行往中都的枯草地上,大风起,干枯的草叶乱舞着,漫过华飞的膝盖,似想要用它们微不足道力量阻挡华飞的脚步,却终究难逃被踩趴的命运
冷风一阵阵的吹来,风的絮语和呼啸回荡在华飞耳边,风声中似乎还藏着些什么
脚步陡然止住,华飞停在草浪中央,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歪着头注视向侧前方
从安伯尘的角度堪堪能瞧见华飞微扬的嘴角,以及紧握刀柄的右手
这一瞬,安伯尘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令他心头不安,迫使荒道上的三人都停下脚步那是一股极其细微的杀气,之所以细微,是因为发出杀气者刻意隐瞒,然而,整个天象都随着那人的杀气发生变化,纵然他想隐瞒,却也瞒不了多久
至于那股杀气的来源
顺着华飞的目光,安伯尘遥望向华飞左前方,草浪翻飞,随风而飏,一波高过一波,草浪下似藏着一头庞然大物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总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敢杀我的人”
华飞冷笑着,啐了口血沫,双目中重燃光彩,死死盯着由远而近的草浪
猛将如华飞者,他们的伤灵丹妙药治不了,妙手神医也治不了,能治好的也惟有燃起他们斗志的对手了
天色愈发阴沉,大风愈发激昂
转瞬后,那股草浪便奔涌到华飞脚前,华飞哈哈一笑,右臂划过一道残影,拔起长刀正欲斩向那股草浪
然而,令华飞、张布施和安伯尘同时惊讶的事发生了
从翻飞的枯草下钻出的是一头棕红色的烈马,扬起前蹄,悬停于华飞身前
就在华飞愣神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一道刺眼的冷锋从马腹下游走而出,随着那个藏身马腹的男子一同滚落华飞右脚边
起身
旋腰
抽刀
眨眼间,那人便已完成了他的刺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安伯尘终于知道来者为何要刻意隐瞒杀气,他若是不隐瞒,莫说这关南荒道,整个中原之地、天峡南北都会知道他来了那是股强烈到极致的杀气,丝毫不弱于安伯尘所遇到的漠北狂龙典魁,不同的却是,那股杀气好像是用了长长一路、漫漫一生酝酿而成,待到巅峰后便会飞回落,因此,那股杀气最多只能发出三刀
却是日残月殇地裂的三刀
莫说三刀,天下间能敌此一刀者,单手便能数尽
荒道中,风扬草飞,一身青色战袍的男子站直身体,冷冷盯着华飞的背影
他身材高大,很是魁梧,也不知他如何藏在狭窄的马腹下,躲过华飞的目光他颔下生须,面如重枣,生着一双丹凤眼,眯起时,精芒如剑
“从今日起,大匡只有三虎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华飞却已经无法听见
一抹白光从荒道中央暴绽而出,仿佛飞瀑横泻,撕裂空气,将十里荒道的枯草吞入不知身在何处的虚空斩破虚空后,青色的刀锋却仍未止住,酝酿到巅峰的杀意贯入长虹,自刀尖发出,飞射向千丈高空的乌云
“轰”
一刀斩碎乌云,气浪在流转的日光中向四面八方荡开,云海云波下,是一颗高高飞起的头颅,头颅上虎目圆睁,直直盯着中都方向,一半嘲讽,一半懊悔
纵然是位列虎狼之巅的西平伯华飞,面对滚滚压向大匡的十年气运,亦如适才挡在他脚下的枯草般微不足道,一意孤行终免不了尸首两分的下场
即便华飞此前身受重伤,可能将他斩杀于一合之内的,怎么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五虎上将中,安伯尘已见过四人,除了黄霸天外,王越和华飞都曾交过手,各有各的独门绝学,不愧五虎之名然而,眼前这人却让安伯尘想起了典魁,同样的冲天杀意,同样的霸道冷冽,五虎之中,此人当列第一
盯着那个收刀回鞍,看着华飞尸身手撸长须的男子,安伯尘心中恍惚
安伯尘知道这人是谁,原先镇守第二镇的虎将,楚国关云翼,却不知为何在安伯尘闯过第一镇后不战而走
彼时他若守那第二镇,也不知自己还能否活到现在
流云翩跹,日光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安伯尘暗舒口气,初时的恍惚散去,不由暗暗思索起这员楚国虎将出手斩杀华飞的目的
华飞和关云翼都是被匡帝调来关南荒道,守关辖镇,拦截自己的上将,按理说他们同处一个阵营,关云怎么也没有杀华飞的理由,只除非
心中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安伯尘挑目遥望东北方向,左眼目神通打开,掠过扬起的烟尘,安伯尘看到了东北那路大军的战旗——楚
果然,十三诸侯中最强的东楚终于按捺不住了
关南荒道七关三镇,损兵折将,想来楚国准备借此挑起事端,对付昏君赵玄旭想要对付匡帝,则必须先过中都,想要过中都,则需杀了吕风起,想要杀吕风起则先断其臂膀——插翅虎华飞
“看来楚王定有高人相助,否则如何能掐准时间,恰到好处的避开吕风起的耳目”
安伯尘喃喃道,心中暗喜
闯过七关三镇已是可喜可贺,没想到楚王还送上一分大礼,他这一出兵,匡帝定要分兵迎敌,说不定直接调走迎接红拂的军队,如此一来安伯尘和她最后的阻碍也没了
“敝国君上已发檄文,召天下诸侯共聚于天峡关,勤王讨贼”
安伯尘正思索间,耳边传来低沉冷漠的嗓音,抬头看去,却是那员东楚虎将抚须说道
复杂的看了眼安伯尘,关云翼拍马而走,却在掉转马头时抛下一句:“有人让我给你带句口信若欲成事,墨云为基”
看向一骑绝尘的关云翼,安伯尘怔了怔,渐渐的,脸上浮起一丝古怪
“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他跑去东楚,又干他谋国乱世的老本行了若欲成事,墨云为基那萧老头是想让我重回琉国以为根基可若是我今日事成,哪还会流连这乱世”
笑着摇了摇头,安伯尘极目远眺,四面八方烟尘滚滚,也不知有几家诸侯发兵开往天峡关
做戏做了二十二载,一朝谢幕,以雷霆之势震慑群雄,可当安伯尘过关斩将,又一次在匡帝的龙颜上划了一刀后,但凡未失野心和自尊的诸侯都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楚国依仗天时地利,广积钱粮,兵强马壮,又有五虎之首的关云翼,以及堪敌吕风起的上将李紫龙,君臣贤明,百姓齐心,自当伯诸侯,为群雄之首秦齐随后,剩余十方诸侯也将陆续登场,大匡的战国岁月从天峡会盟之日起,正式拉开帷幕
然而,这些和安伯尘无关,安伯尘过关斩将,在天下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路走来,不过是为了夺回本该属于他的那一切
或许等到救下她,安定好一切,便是全心全意踏上道途之时
正午的日光滚烫灼热,火风扑面,安伯尘强吸一口太阳之气,稍缓脏腑间传来的阵痛,随后向东走去
刚迈出两步,安伯尘猛然停下,仰起头,怔怔地朝中都方向望去
中都天塔,斜立入云
在塔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孑然出尘的男子,阳光铺洒,流淌过他冷峻得毫无烟尘味的面庞,猿臂侧,画戟艳如血
世有真龙,冷眼旁观,非是不出,怒时未到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龙争雄
山道冗长,清风飘渺。
一袭白袍的男子踽踽独行。
没有富家子弟的目中无人,也没有贵公子的骄矜,肌肤古铜的高壮男子神色淡漠,当他的眉毛不再拔起,凹陷的双目不再腥红时,雪白的衣袂间竟也沾染上几丝温文尔雅的气息,和这午时的日光一样温醇,暖人心脾。
抬起头,刀削斧砍般俊朗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欣慰,典魁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整了整衣衫。
清风飘摇,从云峰间落下,掀动着典魁粗*硬的头发,褐色瞳仁中俨然现出一座道观。
那道观立于盘旋而上的山道之巅,云雾缭绕间透着出尘的气息,非凡人所能与之。
停下脚步,典魁朝向道观望了许久,待到清风全都旋停于他脚下,方才朗声道:“在下漠北典魁,不知西极老人可在观中?”
沉厚的嗓音回荡在群山云峰间,几息后不见有动静,典魁皱了皱眉,刚想继续攀爬,却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堆积在山道间的云雾渐渐拨开,露出一个庞然大物。
来者是一个五六岁的童子,粉雕玉琢,却骑在一头水蓝色的巨狼背上。那狼身形巨大,足有一匹成年骏马大小,看向典魁时,绿油油的眼里满是警惕。
“典居士有礼了。”
那童子笑吟吟的看向典魁,欠身作礼,随后叹声道:“典居士恐怕要白跑一趟了。我家先生早在三日前就离观云游,寻友人谈道去了。”
闻言,典魁眉头又皱了起来:“如何这么巧?莫非西极老人算准典某会来,方才云游论道?”
“噗哧”那童子一脸古怪,忍俊不禁道:“典居士还真是罢了,实不相瞒,我家先生早先算出今日有大事发生,天下生乱,恐往后有世俗君臣前来寻他,于是云游避之。并非专为躲避典居士。”
童子这话实已在讥讽典魁自作多情,典魁却不怒不恼,转过身,隔着西境群山峰峦、云烟飘渺遥望远处的大匡地界,面露深思。
自从那日在关南荒道和安伯尘交手后,典魁气势颓落,不宜再战,遂远走西境,欲访传说中的西极老人,以备日后和吕风起的那一战。好不容易寻到此处,却被告知西极老人不在观中,典魁自然不甘。
大事发生,天下生乱究竟怎样的乱子居然让这等游历过仙家福地的世外高人也要云游避祸?
典魁遥望东方,心中好奇。
大匡边陲之地常有奇人异士,比如北方大漠的苦修士,又比方说极西之地的隐世门派,大多一脉单传,如西极老人。在这些奇人异士中,西极老人算是最有名的一个,原因有二,一是他的爱徒李紫龙,二是他曾传授过吕风起一戟。世人道他枪箭戟三绝,也不过是以讹传讹,在极西之地的奇人异士中,西极老人名气虽大,却绝非最强者。
这些隐居世外的异人修为虽不如神师,可各有各的神通本领,若有心去红尘博个功名易如反掌,奈何他们大多是闲云野鹤,不争名,不好斗,只求逍遥自在。
典魁在漠北修行时,遇一拜访漠北苦修士的异人,闲聊天下见闻,曾道极西之地高人辈出,虽无神师境界的修为,却有异法通达仙家宝地。典魁不信,那异人笑着和他讲起了洞天福地,五镇海渎,十八靖庐等等。听得典魁目眩神迷、叹为观止,心想若非是他太会吹牛,便是他所言属实,极西之地真有人曾到过仙家宝地。
总而言之,极西的异人们是超然于大匡外的存在,或许没有神师们实力强悍,没有天下虎狼能打能杀,却是居士一流,逍遥自在,不受世俗所扰这样的人物却因大匡生乱而避祸云游,西极老人究竟在怕什么?
就在这时,典魁游离的目光陡然一凝,紧皱的眉毛也在同一时间高高拔起,褐色的瞳仁中溢出一抹腥红,仿佛滴落在水碗中的血珠,短暂的静寂后遽然弥散开,弹指间已将典魁的一双虎目盈*满,血色斑斓。
翻腾的血雾自典魁脚底荡开,却是他一生杀伐所积累的煞气,此时正不受控制的涌出,在山道间堆满厚厚一层,扬起间如蛟如龙。
“果然,果然天下大变,这些疯子们一个个都要发作了,大祸至矣”
骑着巨蓝狼的童子喃喃低语着,面露惊惶,也不理会矗立在山道中央的典魁,调转狼头便往山巅跑去。
刚跑出半里,童子只觉脚下的山石突然颠簸了起来,脸色微变,童子连忙回首望去。
然而,他的目光尚没落到典魁身上,就被另一物吸引。
那是东方的天野,没了日光,没了流风,没了从极西群山遥遥望去时的波澜壮阔,只剩一柱冲天而起的金乌光芒,千余丈之高,仿佛一条横亘天地间怒龙,勃然咆哮,吞云食气,遮天蔽日。
震耳欲聋的鸣啸声从远天传来,荡遍十三诸侯、五方行省,无尽的威压随着怒焰散布开来。
“神师?不对还差一点。可就算那几个小神师回来,恐怕也不是他吕风起的对手了。”
骑着巨狼的童子喃喃自语道,眼中的“惊慌”之色渐渐散去,满脸复杂,许久苦笑道:“当初我若不传他那一戟,或许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又看了眼底下山道中的典魁,童子摇了摇头,骑着蓝狼向山路旁侧的山涧跃去,坠入看不到底的深渊,少时不见踪影。
倘若典魁看到这番情景,听见童子所言,定会大吃一惊,不过此刻他恐怕也没时间去惊讶。
中都天塔上,那个被他视为毕生对手的男人挥戟击天,沉默着**着心中滔**火。
**双脚苦修于戈壁荒凉地,八年后,典魁自认已经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当能一雪前耻,将吕风起斩于大匡太清殿前。可命运素来公平,典魁在成长,吕风起也在成长,当成为大匡第一人对吕风起而言已再无任何意义时,他毅然闭关修道,只求打破头顶三尺神明,踏足大道。
而今一怒出关,吕风起虽未突破神师,可正如西极老人所言,他真正的实力已能斩杀神师。
群雄并争,虎狼云动,如典魁、李紫龙、关云翼者,无不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人物,无论放在哪一个年代都足以成为史书中的主角。却因吕风起的出世而黯然失色,至少在赵玄旭这段史书中,他们只能沦为配角,匍匐在那人的绝代风华下。
可又有谁会甘心?又有谁不想成就一世绝唱?
至少典魁不甘。
一身白袍的魁梧男子脚踩堆叠如山的血煞之气,静静注视着中都天塔上的男子,眸中的血色愈发深沉,旋转着,似在酝酿着什么。
从中都到极西之地,相隔何止千里。
数千里之外,吕风起侧目,漫不经心的望了眼典魁。
这冷漠而轻蔑的一瞥将典魁彻底激怒。
“轰!”
山摇地震,两轮红火的“巨日”从极西群山升起,“日光”迈过重重云雾后,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狂龙”,卷动风云,扑向中都之巅的那条真龙。
就在典魁发出战意的同时,中都之东,也有一人悬缰停马,银枪点地,面无表情望向塔尖上的身影。
如今的大匡千万里河山,能有资格和吕风起一战的,除了典魁,便只剩下他。
吕风起一怒出关,挥戟击天,威压天下虎狼,典魁不甘,而他李紫龙再如何生性淡漠,也是有着一腔热血的大好男儿,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弯腰匍背。
“轰!”
天峡摇晃,大地颤抖,又是一条银白色的“长龙”游走过百里山河平原,在中都天塔前陡然腾起,昂首掀爪,咆哮着,扑向那杆画戟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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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找不到太强烈的感觉,先写吧,不然惰性上来真要TJ了。认真看了童鞋们提的建议,的确还有很多地方不足,只能边写边改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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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征兆
吕风起怒击长空,一来**心头的愤怒和哀恸,二来则是想凭他一己之力震慑群雄,削弱天下虎狼的信念和意志,令诸侯联军止步天峡,逼得楚君无功而返,再趁乱杀之为华飞报仇。
亏得还有典魁和李紫龙这两个绝世猛将,在吕风起的方天画戟即将把虎狼们的雄心壮志击碎时,悍然发出如龙般的战意。
典魁于西,火龙自西起,李紫龙在东,银龙从东来,同时轰向那个站在中都之巅,凌驾大匡虎狼的男子。
百姓们看不到听不见,蜂涌奔向天峡关的各个诸侯国的将士们也只能感觉天气和周围气氛的怪异,唯独拥有天品实力的虎狼之将们,以及隐于西、北的异人修士们,方能看见翱翔缠斗于天云间的那三条“真龙”。
“轰!”
天头又传来一声巨响,从东、西两方出兵发往天峡关的诸侯大军无不止于道左,士卒们张望向面色苍白、下令按兵不动的主将,心中好奇。转眼后,就见乌云弥漫,间或还有雷光闪过,天色从明亮变得漆黑,乌云之上似乎堆积着滂沱大雨,却又久不降下。如此这般,已来来回回上演了好多次,将士们起初还一脸惊奇,可渐渐的,随着自家将军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们也不由紧张起来,再看向那座陡峭高耸,直插云霄的天峡雄关,只觉胸口闷的慌。
老天爷这般作怒,又是打旱雷,又是降云的,可是想把天峡关压塌?还是君上兴不义之兵惹恼了老天爷?
天峡关东西两侧的荒道上,军心惶惶,楚、秦、齐三方大国相约会盟,可大军还未开到天峡关便已士气大跌。士卒们愁眉苦脸的看着天头,间或望一眼匍匐在重重乌云下的雄关,心里直打鼓。
而在关南,却有一支人马没停下,眼见天象大乱非但没慌,相反的,当斥候回报东楚和齐秦三路大军按兵不动时,两位主将都长舒了口气,下令全军开拔,火速赶往天峡关。
“快到了。”
铜雀笼龛旁,穿着紫裙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道。
“啪”,一颗白子从案头滑落,在狐皮地毯上轻弹了几下,随后滚落两人之间。
紫龙女收回遥望天峡关的目光,转目看向坐在案前摆弄着黑白子的少女,黛眉缱绻,正欲将棋子拾起,就听司马槿突然开口。
“既然将入天峡,你也没什么可不放心了,还不将珠链还我。”
闻言,紫龙女心头一紧,直直盯向那个目光平静,被白玉面具遮挡住喜怒哀乐,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少女。
莫非她知道了知道了那个冒天下大不韪的贼子已过尽七关三镇
不可能。
一瞬的惊疑后,紫龙女迅速平静下来。
司马槿表面享受贵妃待遇,实则软禁于大军,除了自己,这一路上都没人能和司马槿说上话,而她一身修为也被自己禁锢,无法通过别的手段知道銮轿外的事,更不会知道她念着的那个人正往这赶来。
“还不可以?”
紫龙女正想着,耳边传来少女冷漠的质问。
当然不可以,好不容易打消她心中那点念想,怎么能将珠链给她?这珠链定是她和安伯尘联络所用,若将珠链给了她,她岂不是要知道安伯尘正往这赶来,到那时更是手段百出,令人防不胜防。
抬起头,紫龙女看向司马槿:“等过了天峡,自会奉还。”
司马槿闻言不恼不怒,点了点头,也不去管那珠链,继续拨弄起盘中的黑白棋子。
“琅妃若无它事,奴婢先行告退。”
越接近天峡关,紫龙女愈发有礼数起来,朝着司马槿屈膝作礼,随后向銮轿外走去。
司马槿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盘中棋子,余光却紧紧追随紫龙女的脚步,心跳微快。
她是司马家冰公主,是八百鬼军斥候的统领,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我行我素的女子,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会让自己进入那座代表天下最强武力的雄关,以及那个被上千万人朝思暮想的宫殿。
现在尚未到玉石俱焚的时候,这一路上紫龙女虽对她严防死守,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还禁锢了她的元气,封印了她的伏妖,可司马槿的依仗又岂会只有这些?用了一路时间,司马槿终于让紫龙女渐渐放松,也不再那么谨慎。
距离天峡关已没多远,紫龙女正当松懈,此时正是司马槿的脱困良机,也是她苦等一路等来的唯一机会。
銮轿大若行宫,陈设装饰华丽奢侈,轿顶悬有龛笼烛台,丝幕绸缎为辅,下铺地毯狐皮地毯,甚是光滑柔软。而紫龙女正越过司马槿,向玉珠纱帘走去,她并没发现,随着銮轿的颠簸摇晃,先前那颗被司马槿“不小心”洒落的棋子正慢悠悠的向她脚边滑去。
随着那颗“白子”离紫龙女的脚后跟越来越近,司马槿的神经已绷紧,双膝微屈,眸中掠过一抹冷光。
只要棋子滚到紫龙女脚底涌泉穴处,便可趁机发难。
司马槿冷眼而视,右手中也握着一颗不同寻常的“白子”,悄然移动着。随着她手中“白子”的移动,地上那颗“白子”仿佛受到一股斥力,被操控着向紫龙女脚后跟滑去。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马儿的嘶鸣声从銮轿外传来,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止住,銮轿则不受控制的向前倾斜。
司马槿猝不及防,手中“白子”送出,而那颗堪堪滚落紫龙女脚边的“白子”受到斥力,在毫厘间划过紫龙女的脚踝,跌出纱帘。
“何事慌张!”
紫龙女手挥劲气扫开纱帘,后退两步,护住身后眸瞳苍白的司马槿,喝问向銮骄外的斥候。
“回禀紫小姐,上京羽林军将至,两位主将命小人来”
那名莽撞的斥候面红耳赤,磕磕巴巴说道,他还未说完,就见眼前飞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在半空中化成齑粉,却飘浮不散,围绕空气飞快旋转着。
“小心!”
开口惊呼的是紫龙女,她虽看不明那颗白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在齑粉和空气融合时,似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正在酝酿生成。
“轰!”
未等斥候反应过来,那团飘浮在空气中的诡异齑粉剧烈爆炸开来,气浪倾荡,宛如一张透明的刀扇,顷刻间将那名斥候的脑袋平平割去,脖颈喷出一柱长血,染红了纱帘前的白狐皮地毯。
鸦雀无声,伺候在銮轿边的宫女内侍们惨白着脸看向銮轿外的鲜血淋漓,就连紫龙女也是倒吸了口凉气,她再淡然镇定此时也禁不住头皮发麻,心中一阵后怕。
扭过头,紫龙女盯向故作平静却终究无法掩饰失望之色的司马槿,许久方才道:“那是什么?”
“力量的一种。”
许久,司马槿道。
紫龙女疑惑不解,盯着司马槿手中的棋子,皱眉苦思,司马槿则黯然一笑,目光越过紫龙女飘向轿外。
世间力量无穷无尽,命运,天意,技巧,或许还有其它,谁能道尽。司马槿在那两颗白子中磨出阴阳磁极,方便操控,又在其中一颗白子中嵌入指甲盖大小道符残片。祭出道符需要文武火,司马槿修为被禁锢,无法祭符,退一万步讲,即便能祭出文火,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道符又能发挥多少威力?然则司马槿对于力量的技巧所知颇多,利用阴阳磁极将那颗白子挤压成齑粉,借助空气的压迫燃烧引爆,非但能祭出道符,还能借助空气之力将道符的威力壮大数倍。
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被突然到来的斥候破坏,那斥候引火上身惨死当场,使得福大命大的紫龙女逃过一劫。
天色时而阴沉,时而明媚,司马槿跪坐案前,透过破碎的纱帘遥望天峡。
天峡关外,六千余众的铁骑快马加鞭而来,队伍中高立两面大旗,左书“贪狼”,右书“迎亲”。
上京羽林军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这贪狼营,隶属啸日虎黄霸天。
看着由远及近的扬尘,听着如雷鸣般滚滚荡荡的马蹄声,司马槿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也不知过了多久,眸里的冰凝终于破裂,露出令人心恸的绝望。
技巧再精妙,力量再莫测,终究敌不过命运和天意。
女子怀善,亦各有行。
既然没法子逃走,也不会有人来相救,那便只能舍了这具肉身皮囊了。
司马槿如是想着,目光落向紫龙女藏着珠链的那只口袋,眼中却浮起挣扎之色。
皮囊对她而言更多的是累赘和负担,正因这具皮囊,她才背负上那么多本不属于她的命运,可每每想要舍去时,司马槿总有些舍不得。
或许也和三年前那个承诺有关。
乱子过去,迎亲大队继续向前行驶,明知罪魁祸首是司马槿,可也没人敢拿琅妃如何。
红颜倾国,亦祸国,只因琅妃一路北上,大匡前前后后死了多少豪勇将士、虎狼之辈,如今再死个斥候又算得了什么。
血染的荒道上,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天边光影陆离,龙吟虎啸,风起云涌。雄关两侧,千军万马折戟止戈,沉寂得近乎压抑。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把今天指向一个极不寻常,注定会载入史卷的日子。
而在荒道另一边,那个用一杆银枪挑起这一切的少年踏着沉重的步伐,顶着三名绝代猛将的威压,终于走过漫漫荒道上的最后一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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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恢复正常时间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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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漏了
电闪雷鸣,乌云拉开,暴雨疾降。
午后的红日似乎注定了再无出头之日,至少在今天,随着天头“三龙”争斗得愈激烈,风雨飘摇,雷霆闪耀,片刻不停的笼罩在天峡关一带的上空。
巍峨的雄关峭壁仿佛两把错开的巨斧,斧刃锋利,足以开山断海,却拦不住倾盆而降的暴雨。
安伯尘抄枪行于大雨,连日的鏖战以及此前的重创令他神情萎顿,面色苍白。天头那三股战意更是化作真龙,呼啸腾挪,厮杀缠斗,威压如山如岳,倾倒在大匡每一个胸怀壮志的虎狼心上。
惊雷闪过天穹,切割开一抹乌云。
仅凭战意便能逆改天象,操控风云雷霆,那三人的道技定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以道技驾驭天地,所能挥出的实力早已远他们本身的修为境界。
行于风雨急骤的荒道上,安伯尘举目东望,忽地一愣,嘴角泛起苦笑。
“竟被那三人吓得忘了取飞龙驾了。”
拥有飞龙驾这等利器,竟还傻兮兮的走在漫天大雨,连安伯尘自己也不禁哑然。
心意一动,从珠链飘出一条白影,转眼化作龙形战车,安伯尘摸了摸野马王的皮毛,随后迈步而上,枪尖点马臀,野马王低鸣一声,腾起四蹄,拍翅而飞。
天峡关东西两道,来自齐、秦、楚三国的将士们在主帅的命令下,设营搭帐,就地休整。
雷霆乍闪,在天峡雄关为背景的天头忽然出现一条金龙。
三方诸侯国的将士们瞪圆双眼,围坐于荒道左右仰头遥望,面露惊容。可当他们看清飞龙驾,以及坐在车驾的少年将军后,无不哗然。
“快看,是那个百败之将!”
“什么百败之将,人家安将军可是连斩了好几员上将,估摸着再过两年连吕风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嘘,噤声!别让大将军听到。”
传说的人物一经出现,无论秦齐还是东楚的将士们都热闹开了,纷纷交头接耳,或是艳羡,或是崇敬。
随着安伯尘一鸣惊人,东行之路上屡屡斩将破关,以及近些日子诸侯们为了各自打算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他在大匡十三诸侯国的名声已然今非昔比,从此前的琉国叛将变成蒙冤而逃,得上天垂怜恩赐神甲、战车的少年名将。
十七岁的少年人背负偌大罪名,放在戏里,就连老百姓也不愿意听。如今改头换面,成了忍辱负重,坚毅不屈的少年将军,自然符合老百姓们的口味,没几天功夫便传扬开来,称不上家喻户晓,可也算名声鹊起。
这些世俗事安伯尘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上心,他立于飞龙驾,穿梭于乌云雷雨间,转过漫长的天峡西关,目光所及,安伯尘心头一阵疾跳。
在关南,阴沉而苍凉的官道上,八千余人的大队马不停蹄的向天峡关奔去。
五千羽林军开道,千五鬼骑殿后,被二十匹骏马拖纤的庞大銮轿仿佛一朵樱花盛开在雨幕的郊外。
安伯尘静静的望着,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绝决。
在八千人马对面的天峡关外,也飚出将近千人的铁骑,却只是开路先锋,千贪狼营铁骑在前,其后还跟着万余步卒。
“匡帝还真是下了血本。”
收回目光,屏息凝神,安伯尘喃喃自语道。
别说有南北两方人马,光是五千羽林和千五鬼军组成的送亲队,安伯尘想要闯过抢人也是难而又难。倘若两军汇合,安伯尘的希望将会渺茫到极点。为今之计只有出其不意的杀到送亲队上空,扔下战车战船,再长驱直入,救出红拂,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打定主意,安伯尘连连点枪,催促着野马王加快行。
天头那三股战意似乎已经斗到最激烈的时刻,典魁、李紫龙合力战吕风起,虽隐隐占得上风,却又奈何不了那条金乌色的真龙。
风雷涌动,安伯尘站在飞龙驾上,颠簸于浓墨染成的乌云间,丝毫没去理会云上的激战,亦没现从上往下,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莫名的流风愈的多,细长却又极具力量,也不知是从哪儿挤压出来。
又过了一柱多香的功夫,安伯尘无需施展左眼目神通,便已能隐约看见直奔天峡关的送亲队。
犹豫着,安伯尘正想将飞龙驾收回,潜行偷袭,就听耳边响起一声雷鸣。
这道雷异常的响,仿佛是从重天之外劈来,轰向整个世界,但凡大匡的子民都觉得山摇地动,耳里钻进了百十只蜜蜂般,嗡嗡作响。
安伯尘心突然生出异常浓烈的不安,悬僵止马,愕然抬头。
双瞳旋转,目光拨开层层阴云雾霾,安伯尘看到了乌云之上的情景。
三条战意如虹如龙,披着罡气激斗在一起,看似毫无章法,隐约却又含着某种玄奥。然而,随着三股战意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厮杀,搅乱空气,在它们头顶竟现出一丝裂痕。
就好像在一张雪白的卷轴上,用匕刻下的线条,远看只是一道突兀的墨痕,待到走近了才现,原来卷轴已被割裂,再无法恢复原貌。
三龙混战,竟用前无古人的顶尖道技硬生生的撕裂了虚空!
安伯尘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心已跳到嗓子眼。
除了那三股战意和突兀出现的裂缝外,安伯尘还看到一物。
那是一只半露在虚空缝隙外的大脚,说它是脚并不准确,因为那脚上生有肉蹼,夹缝长着锋利的指甲,怎么看怎么像老虎的脚爪。
吕风起三人显然也现了虚空缝隙的异物,稍一犹豫,同时收回战意。
“三龙”隐遁,雷霆收敛,遮天蔽日的乌云也一重重的消散而没,可战意激斗时所留下的虚空裂缝却并没缩小,随着那只虎爪的摩挲,裂缝缓缓扩大,到最后竟现出一个不知大几许、深几何的圆洞。
琉璃破碎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入耳,安伯尘心头一颤,这在平时或许还能算得上悦耳的声音此时听来,无比的令人心慌意乱。
随着碎裂声响起,一条条或粗或细的裂痕从天穹巨洞边缘生出,向四面八方蜿蜒游走。
天若穹顶,此时此刻,笼罩大匡上千载岁月的穹顶仿佛鸡蛋壳一样,轻而易举的打碎,即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剥离。
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神师者游走洞天福地,也需打破虚空,却不过是打破头顶三尺处的虚空,虚空打破后,自会迅复原。当年泰山居士和赵皇叔乘鲤鱼而去,更是选那湖泊大泽上的虚空,以求河湖水灵修复被他们打破的虚空。而吕风起三人鏖斗天,天峡关上空方圆百里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杀伐之气摧残,那一片虚空早已脆薄孱弱,不堪一击,而今又受三人狂猛战意折磨,一经打破,那便是彻底的破碎。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会补天,若无这天恐怕要漏了。”
望向如同薄冰般片片碎裂开来的天野,安伯尘喃喃自语道。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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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妖魔降临
除了吕风起三人,以及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奇人异士,此时此刻,能看见遥远天幕外景象的,就只剩安伯尘了。
脚踩飞天驾,悬浮于千丈高空,安伯尘透过云霭望去,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暴lù在安伯尘视野中的是一片无比苍茫的世界,天白地黑,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黑白二气流转所致。黑气浊而下沉,宛如大地,白气清而上扬,好比高天。那方苍茫世界中有山有水有海有漠,茫茫然无边无际,却又被若有若无的“界”分割成许多片,互不相通,可都指向安伯尘所在的大匡。
与其说是一个世界,倒不如说那是一个无比广博、漫长的甬道,将大匡和甬道另一边的世界分隔开。
心头一动,安伯尘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隐约间,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这破碎天野外的世界的由来。
这样的世界在大匡并不少见,龙泉坊下的龙女宫,关东平原的女儿国,令安伯尘得证三hún合一的屏风世界,以及《大匡神怪谈》中记录的存在这些都是边缘之地,位于大匡和彼岸世界之间,就安伯尘目前所知,彼岸世界便是类似于玄德洞天的洞天福地。
昔日仙神妖魔战乾坤,天地崩坏,秩序不存,世界变得坑坑洼洼,方才有了这些边地。在安伯尘最初的想法中,从大匡到达这些边地,虽能通过隐洞秘*xué而至,可实际上这些边缘之地和大匡相隔何止万万里,而边地对面的彼岸世界更是遥不可及。事实也的确如此,可随着今日中天虚空破碎,边缘之地纷纷暴lù在天幕之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朝向一个难以预知的未来迈进。
没了虚空的阻隔,另一方世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匡之上,那方世界由许许多多的边缘之地组成,连通向不同的彼岸世界。边地中有山有水,也有许许多多奇异的存在,相隔虽遥远,可修为在天品境界的修士们,祭白火为眼都能看到。
越来越多的天品修士们反应过来,有的是大匡虎狼,有的市井隐士,有漠北苦修,也有西极奇人。
一道接一道的白火飞上天头,盘旋着,打量向天幕之上的无数块边地。
即便是站在大匡寻常百姓之上的他们,面对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边地也是怔立当场,久久无语。
随着大匡的天品修士们同时沉默下来,天地间悄然无声,整个世界都变得出奇的安静,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好似琉璃碎裂的声音续续断断传来,中天窟窿里的那只虎脚扭动着,缓缓下沉。
虚空虽破碎,可从边缘之地到大匡似乎有着某种禁锢,又或者是某种阻碍的力量,总之令那个有着虎脚的怪物很是吃力。
安伯尘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真有妖魔降临也是由吕风起他们三个来料理,和他安伯尘无关。
目光落向开往天峡关的八千人队伍,安伯尘扬手将飞龙驾收入珠链,脚踩银枪,正yù飞去。
可就这时,高天处的空气忽地一凝,随后猛然剧震。
打了个趔趄,安伯尘站稳身形,下意识的看向天头,转眼后脸sè陡变。
那个费尽力气从边缘之地钻向大匡的妖怪终于如愿所错,脚踩墨云立于窟窿下,面朝太阳。
也不知是不是它所来自的边缘之地没有太阳,那人形虎身的妖怪怔怔地看了好久太阳,直到炽热的日光将它双目刺痛,它方才转过头,眯起双眼扫视向它脚底全然不同的世界。
在它端详的同时,大匡数百天品修士也都在看它。
大匡不是没有妖怪,若无妖魔鬼怪,也不会有长门法会的存在。大匡的妖怪大多是修为浅薄的小妖,沐浴日月精华,稀里糊涂的修炼成妖,稍有些法力的大妖早在许多年前就被长门斩尽杀绝,而像左相离公子那等祸国乱世的大妖更是少而又少,几乎没有。
可天云之上的那头人形虎身的妖怪明显不同。
光是身高便将近三丈,身体强壮,皮毛宛如铜墙铁壁,在阳光下散发着乌光,而它的气息更是充满暴虐,双目中流转着血煞之sè。
更令大匡修士们感到不安的却是随着虎妖从天而降,来到大匡,越来越多的妖怪从边缘之地冲出。
没了虚空的阻拦,大匡赤luǒluǒ的暴lù在边界之地的子民们眼前,对于边界之地的妖魔鬼怪们来说,散发着新鲜味道的大匡无疑充满yòuhuò。
琉璃破碎的声音铺天盖地的传来,虚空虽破碎,可虚空间的力量并没散去,禁锢犹在,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想要从边界之地突破到大匡也并非那么容易,可一旦它们突破,和虎妖一样降临大匡,后果可想而知。
安伯尘紧抿双chún,脸sè愈发苍白,不时回看一眼身下的送亲队,心情复杂。
直到那阵鸣啸声响起,连同安伯尘在内,许多天品修士都暗舒了口气。
鸣啸声来自中都,锵锵然,游弋于千百里空气中,许久不散。
安伯尘转向中都,看到是一把高高扬起的方天画戟,戟尖摩擦着空气,却仿佛在摩擦金石白骨,鸣啸不绝。
若非吕风起一怒击天,也不会逼得典魁和李紫龙忿然而战,更不会打破虚空,引来边缘之地的大妖。
吕风起此生功过是非众说纷纭,为人处事也难辨善恶,可他既是大匡公认的第一人,自然不是不敢担当之辈。
方天画戟再度击天,战意轰然勃发,如龙席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指向那头看不清实力深浅的大妖。
抛除安伯尘这等使用秘术者不算,能腾云驾雾的,至少也有超过天品的修为,换而言之也就是神师。众所周知,神师早已离世远去,如今大匡最强者不过天品,天品中最强者,便是吕风起。
于公于sī,于情于理,吕风起非出手不可。
这个道理天下虎狼懂,隐世修士们懂,吕风起自己也明白。
这些日子他闭关修道,其中自然有yù求突破神师的缘故,可更多的却是为了遁离尘世,避开十年大匡气运。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宿命如绳,他越是挣脱,束缚得反而越紧。他言安伯尘和这场气运息息相关,可一场关乎天下兴亡的气运,又怎会仅仅牵连到一两个人?身为大匡第一人的他,更是这场气运中不可缺少的变数。
于是乎,吕风起避祸不成,反而折了他此生唯一的兄弟,更是击碎虚空,引来边界之地群妖,给大匡带来了千古未有的劫难。
画戟高举,杀意如虹。
风起时,未披甲戴冠的吕风起长发飘飏,立于斜天而起的高塔上,修长而魁梧的身体也随之微微倾斜,整个人仿佛挂在大地为弓、长空为弦上的那支霸王箭,风华千古的气势自山河之上氤氲升腾,说不尽的英姿雄发,绝然倾世。
如你吕风起者注定将会成为历史的主角,你的故事也会一代一代流传下去,即便今日的你已沦为尘埃
下意识的,吕风起耳边回dàng起那个变戏法的中年人曾说过的话。
不屑的笑了笑,吕风起薄长而冷峻的嘴角轻扬,陡然间,右臂划过一道惊艳的弧线,方天画戟从他手心射出,尾翼划过道道残影消失在中都天塔上。
十分之一个弹指刹那后,千丈高空上旋转出如鞭气浪,却是方天画戟破空而出,携着两万余斤的巨力轰杀向五步外的虎妖。G@。
第二百六十九章 传技
方天画戟撕裂空气而出时,脚踩黑云的那头虎妖似乎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瞪大眼睛盯着方天画戟,不安的嘶吼着。
又是十分之一个弹指刹那,方天画戟轰然突刺,戟尖闪过道道冷锋,击中虎妖的前胸。
“吼!”
虎妖惨叫一声,被方天画戟轰飞出十来丈。
见状,默默关注这一战的天品修士们无不暗舒口气,心道侥幸。
那虎妖看起来生猛,却敌不住吕风起一戟,诸人虽无吕风起之能,可大有自负能接下一招方天画戟者,因此即便妖魔降临,也并非没有解决之法
诸人如是想着,可转眼后,所有人同时变色。
“吼!”
愤怒的吼声从天头响起,那只被方天画戟轰飞的虎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步履虽蹒跚,可全身上下竟无一道伤口,方天画戟被它叼在口中。
“咔嚓!”
在天品修士们震惊的目光中,那虎妖紧紧抓住方天画戟,双臂用力,竟将画戟从中折断,甩落天头。
初时的惊讶过去,数百道目光同时转向中都天塔上的男子,有紧张,有焦虑,有嘲讽,还有绝望。
就连大匡第一的吕风起飞出一戟也没能将那虎妖杀死,反倒被毁去兵器,何况他们?除了降临大匡的虎妖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盘旋在天幕之外,蠢蠢欲动,倘若它们每一头都像虎妖一样刀枪不入,又会腾云驾雾,那大匡恐怕真要毁于一旦了。
诸人如是想着,目光所及,站在天塔上的男子却没有露出半丝慌乱,即便失了方天画戟,可他依旧笔直的站着,仿佛另一支画戟,遥指天头虎妖。
吕风起领兵作战时素来盔甲严实,鲜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面目,而今出关,轻衣薄衫,却将他的容貌暴露在大匡强者们眼前。
和华飞、黄霸天等大老粗不同,吕风起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身高八尺,身形修长而魁梧,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双眉如剑,眸若寒潭。最令人过目难忘的,却是他那双薄唇,冷薄得好似呵出一口气便能将人冰冻住。
而此时,那双薄唇咧开一道玩味的弧线,亦吐出无比轻蔑的话。
“孽障,放马过来!”
抬起头,吕风起朝向天头的虎妖道,神色平静,宛如不波古井,只除了唇角处似乎与生俱来的冷漠孤傲。
“吼!”
那虎妖皮毛张开,仰头怒吼,旋即撒开四蹄奔向吕风起。
它虽不通人言,却能感觉到吕风起的挑衅之意,在它看来一个弱小的人类竟敢如此挑衅,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围观的天品修士们,无论此前和吕风起是亲是仇,钦佩还是憎恶,此时无不暗中捏了把冷汗。
吕风起固然是大匡第一人,无敌天下,可那头虎妖却是来自天外,神秘莫测,适才飞天一戟尚无功而返,眼下吕风起赤手空拳,如何能敌得过那虎妖。倘若连吕风起都不是这些妖魔鬼怪的对手,那大匡还有谁能制服从天而降的妖魔?或许能靠道符支撑一段时间,可道符终有用光之时,等道符纷纷用光,这片广阔肥沃而奇妙的土地终究要被天外妖魔践踏成血原。
大多数天品修士面露担忧,心头焦虑,可也有人和吕风起一样平静。比如骑着白马擦拭着梨木枪的李紫龙,比如站在山道清风中一脸嘲讽的典魁,又比如化身无形之火向东奔行的安伯尘。
并非安伯尘忘了他眼下最紧要之事,只不过面前这一战关乎天下气运,大匡的兴衰,倘若吕风起败了或是死了,那一切就都没了,包括他和她。
疾行中,不时回头看一眼站在中都天塔上的男子,安伯尘扣紧双拳,心情复杂。
吕风起掷出的那一戟别人或许看不明白,可安伯尘者却能猜出一二,那戟上虽含巨力,可也只是发出戟力罢了,没有玄奥,没有技御空气,再寻常不过的一戟。如若只有虎妖那一头妖魔,吕风起定不会留手,一招斩杀不在话下。然则虚空破碎,妖魔鬼怪成群结队从边缘世界而来,铺天盖地,仅凭吕风起一人之力无法除之。而其余人亦不可能像他那般轻而易举的斩妖,因此吕风起当着诸人面投出那一戟,却是试探妖魔的本领给天品强者们看——除了腾云驾雾外,这些妖魔或许还都是刀枪不入的存在。
刀枪不入的妖魔,力量也不逊吕风起太多,眼下吕风起赤手空拳又如何将虎妖斩杀?
御枪悬于天云间,安伯尘遥遥注视着中都天塔上的男子,默默期待着。
虎妖奔云而下,怒吼着,顷刻间,距离中都天塔已不足百丈。
站在天塔上的男子并没急着迎敌,右臂忽然扬起,在虚空间画着什么。
围观的天品修士们目瞪口呆,心道荒谬,仅仅片刻后,却有不少虎狼之将挑起眉头,面露深思。
吕风起越画越快,以指为戟,以空气为卷,丝毫不避讳大匡诸强的窥探,又或者,他是有意画给那些天品修为者看。
以指作戟,以戟技为笔,将空气层层剥离,好似抽丝剥茧一般,转眼后,吕风起手前的空气俨然四分五裂,聚成一条条气旋,如蛇如龙盘旋摇曳。
安伯尘一愣,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吕风起如此这般不为别的,却是在中都天塔上,当着天下虎狼的面,将技御空气的顶尖道技倾囊相授。
然而,只要他斩杀那虎妖,再威慑天幕外的群妖,自能保大匡一时平安,日后再去寻补天之法他当真如此大公无私?
复杂的望了眼吕风起,安伯尘只觉愈发的看不透。
不单是安伯尘,那头扑向吕风起的虎妖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去势稍缓。
“刀枪不入又如何?”
冷薄的唇下吐出冰冷的话音,吕风起言传身教,以虎妖为对手,将技御空气的顶尖武道传授给四面八方正在观战的虎狼之将。
随着那一条条气旋汇成浪潮,翻涌在吕风起身前,又仿佛一条条横铺开的蛟龙盘旋呼啸,那虎妖终于发现大事不妙,双腿打了个哆嗦正欲掉头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虎妖迈开脚步,吕风起冷哼一声翻开手心。
千百条气旋疾飞而出,游走着钻入虎妖七窍、毛孔。
身形高大的虎妖如遭雷殛,身形剧震,它缓缓回过头,恐慌而又不甘的看向那个本以为无比弱小的人类,张了张血盆大口,似想说什么。
“轰!”
气旋从内而外,奔涌而出,将虎妖的肉身撕裂,血肉离散,骨骼乱飞,却有颗金黑色的珠子从血舞中盘旋升腾,呜呜而鸣,尚未飞远就被吕风起凭空摄入手心。
中都天塔上,站在大匡之巅的男子掐碎妖丹,遥望天头。
虎妖两合不敌,身死当场,落入那些妖魔鬼怪眼中,却也让它们惊疑不定。有些停滞在天幕外,有些刚刚冲破禁锢之力的阻拦,可看到虎妖惨不忍睹之状,也只能腾云驾雾立于天头,不敢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跨入大匡的妖魔鬼怪们渐渐发现,在面前这个崭新世界中和它们对峙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再厉害,也绝无法拦住它们所有。
万丈晴空如今已变得乌烟瘴气,午后的太阳被乌云遮蔽,魑魅魍魉怪笑着叫嚣着,仿佛一串串墨点染上山河宝卷,说不尽的肮脏可怖。
——————
(快了,最迟明天应该能见面了)
第二百七十章 千古大战,非吾之战
直到许多年后,安伯尘方才明白,吕风起传技天下,并非什么大公无私、义薄云天。说到底,不过是想将压在他头顶的气运分给天下虎狼。
气运者有好有坏,不到终了难断是非,可若一国气运只由区区几个人担待着,那绝非什么好事。
大风起兮,吹拂吕风起一身长衫,鼓鼓扬扬。
他立于中都斜塔上,身体随着倾斜的塔尖向前倾斜,远远望去,就仿佛挂在天塔上那柄最刺眼的冷锋,夺尽天地之色,威压大匡众生。
一手撕裂虎妖的肉身,吕风起冷眼扫向天头,仅凭一人之震慑住那群妖魔鬼怪。
好景不长,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迈入大匡的那半百多只妖怪中发出一阵骚乱,却是一只背插双翅、面如雷公的妖怪忿忿而出,对着群妖吱吱喳喳说着什么,看那情形明显是想挑起众妖的怒意和怨气。
吕风起遥遥望去,面色冷凝,眸如寒潭。
下一刻,在天下虎狼惊骇的目光中,矗立在塔尖上的男子微曲双膝,纵身跃起,看他的架势似想要扑杀万丈高空的那群妖邪。
寻常天品修士能跃起百多丈已算了得,如吕风起者顶多跃上千丈,再往上那便是神师的地步了。神师者,腾云驾雾,驾驭大风,翱翔天宇之巅不在话下。那些妖魔鬼怪在天幕之巅,何止万丈,且不说吕风起能不能跃上,就算跃上了,没有借力之地,他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妖魔鬼怪宰割。
正当大匡诸强们的心再度悬起时,跃于半空的吕风起忽然停住身形,竟是凭空飘浮在天头。
狭长如星月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冷光,吕风起看了眼距他已不足千丈的妖魔鬼怪,口吐长气,双臂猛地张开,随后打开手心向下按去。
风起云涌,空气在吕风起的双掌下翻滚腾挪,一路铺开,竟幻化成一条冗长的阶梯,随着吕风起的脚步徜徉向天幕高处。
吕风起不会腾云驾雾之术,生平只修道技,当他的道技修炼到巅峰,技御空气,只凭双手便能操控周天空气,堆积于他脚底。吕风起战于天,如履平地,和在地面上几无区别。
虎狼震惊,异人修士大骇,天头群妖也没想到那个人类竟强悍如斯,当先受难的却是那只背插双翅的妖魔。
面对疾奔于天云上的吕风起,那妖仗着自己有翅能飞,盘旋腾挪,却是想和吕风起游斗。
孰料吕风起拔身而起,右臂掠过一道残影,空气暴卷如龙,非是气旋,而是长达十余丈的罡力。
罡力似长戟,散发着金乌之色,坚硬无匹,势如霹雳,隐隐预示着他吕风起的道技已然进入一个超越顶尖道技的全新境界,至少典魁和李紫龙目光所及,虎目放光,难掩心头的震惊。
戟罡卷向那头展翅而飞的妖邪,金乌色的罡锋掠过,那妖依旧在飞,可它飞着飞着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低头看去,那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就见它的身体从腰腹起被斩成两截,若非冷风飕飕,估计它再飞上百丈也难以发现。
惊恐的鸣叫一声,那妖上半身向前倾去,下半身则从万丈高空坠落下去,尸首两分,葬送于天峡关上。
两合杀虎妖,一合斩蝠精,吕风起无敌人间,面对从天而降的妖邪也好似切菜砍瓜一样轻松。方天画戟虽不再傍身,可他负手立于漫漫天梯,冷眼逼视蠢蠢欲动的群妖,杀气不露而发,当真状若仙神。
短暂的震惊后,群妖惊慌尖叫,腾云驾雾作鸟兽而散,奔逃向大匡四面八方。
除了原先已经迈过天界的妖邪,尚有不少妖魔鬼怪从天幕之后往大匡钻来,吕风起虽威猛,可大势所趋,气运所致,他再杀十头百头妖魔也无法扭转大局。
“尔等可都惧了?”
回过头,吕风起锋利的目光扫过大匡河山,一寸寸的掠过那些虎狼、异人所在之地,喝问道。
“此劫虽是吕某挑起,可气运所致,非人力所能避免。妖魔若降,世间必乱,尔等若是我大匡男儿,且随吕某斩妖除魔,一切恩怨敌仇,日后再论!”
他习惯了踩着如血江山,在众人头顶发号施令,这一次也不例外。
为了避开这场气运吕风起闭关修道,可气运非但没有离去,反而逼得更紧。堵不如疏,他吕风起既不会再逃避,也不会一个人去承担,这场气运原本就是针对大匡,当由大匡的强者修士们一起承担。
“哈哈哈说得好,斩杀妖魔才过瘾!”
率先响应的自然是位于极西之地的典魁,他仰天大笑,褐色的眸中氤氲起如日火焰。
是时正有六头妖魔向西飞逃,还未逃到极西之地,就见两团火球从西飞来,待到近前方才发现是一个有这火焰眸瞳的雄壮男子。
妖魔们大多膀大腰圆,身形高壮,可漠北狂龙典魁和它们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那便一招了结。”
典魁的声音中携着一丝罕见的波动,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杀妖的兴奋,又或许因为吕风起。他毫不怀疑他能将面前妖魔斩杀殆尽,既然吕风起能做到,他典魁又如何不能做到?更何况,他在漠北游历时曾到过一个秘*洞,在壁画上见识过虚空、边缘世界种种,越过虚空虽不会伤及性命,可因虚空之力的禁锢和阻碍,元气会折损不少。
他典魁正当全盛,若连几只实力大降的妖魔都对付不了,岂非笑煞人也。
黑塔般的身躯悬浮于天头,典魁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周遭空气,虽无法像吕风起那样聚成天梯如履平地,可利用空气将他托起倒也没多大问题。
袍袖抖动,双手抱合成圆,典魁目射火光,暴喝一声。
转眼后风起云涌,周遭的空气旋转流淌,聚成一个膨胀的火红圆球飘浮在典魁掌心。
嘴角划过冷漠之色,典魁张口吐气,将掌心中光影变幻的火球猛地推出。
火球携带者条条气旋掠过空气,又一转眼间,将那六头奇形怪状的妖魔淹没,化作齑粉残渣。
抬起头,典魁遥遥看了眼吕风起,努了努嘴,一个纵身向天幕高处跃去,堵截向欲图冲破虚空禁界的妖魔。
吕风起率先出手,典魁紧随其后,紧接着,李紫龙,关云翼,李严,印辛这些虎狼之将纷纷纵马横刀,或是跃上天头,或是截杀向落入大匡的妖魔鬼怪。
少时,从漠北飞起黄沙,黄沙中似藏着人影,却是漠北苦修们也从各自的枯禅洞中走出,斩妖除魔。而极西之地的奇人异士虽逍遥红尘外,可大多也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在漠北苦修出动的同时,他们也纷纷坐着伏妖奇兽,奔走大匡之西,护佑西境安危天下战乱未始,先有妖魔降临,幸好吕风起击杀二妖大振士气,一时间,大匡但凡有斩妖之力者无不奋然响应。
这也算大匡历史上难得一见的战役,只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知这会是最后一战,还仅是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战争。
傍晚未到,血色便已将山河染得妖娆,这是属于大匡天品修士们的一战,注定载入史书,却非安伯尘的战斗。
又看了眼群英战妖魔的血色山河,安伯尘心情微微激荡,转瞬后就被另一种激动所代替。
相隔不足五六里,安伯尘已能清晰的看见那支送亲大队,以及队伍中那抬红艳艳的銮轿。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最后一劫
十余天的漫长征程,从齐境的西江到魏北的荒道,安伯尘马不停蹄,除了寥寥几次在飞龙驾上小憩外,安伯尘几没合过眼,饿食太阴太阳,渴饮天露。安伯尘并非神仙中人,却被逼成“神仙中人”,这一路下来整个人瘦了半圈,灰头土脸,满面倦容,精神萎顿到极点,唯独眼里始终闪耀着坚毅的光芒。
手握无邪,心里也藏着一杆无邪,一路上支撑安伯尘咬牙挺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如今征途已到终末,午后的阳光伴随远天的战歌和血色层层落下,仿佛一条康庄大道铺展在安伯尘面前,可就在这时,安伯尘猛地停下脚步。
荒道进入崎岖不平的山地,林间有风,风吹叶飏,呼呼作响。
风再大也无法吹灭安伯尘所化的无形之火,令安伯尘止住脚步的不是林风,而是那个从林中缓步走出的中年人。
算上今次,安伯尘已是第三次遇上那人,前两次都是只闻弦声不见其人,直到这一回安伯尘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四旬未满,身材魁梧猿臂颀长,面庞呈蜡黄色,额纹很深,仿佛历经风雨沧桑,配上他浓墨般的眉毛宽直的额角却又令他充满阳刚气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瞎了一目。
五虎上将中,安伯尘战过王越,战过华飞,也曾见过关云翼出手,无不是一等一的强者,各自身怀绝学,俨然是一方大家。可唯独这啸日虎黄霸天,安伯尘只觉他有些名不副实。
他对安伯尘射过两箭,第一箭因王越的缘故安伯尘躲避不及,差点身死当场,第二箭却被安伯尘施计用来对付华飞,虽射中华飞,却只是伤而不死。因此在安伯尘眼中,黄霸天的箭技虽强,可也不过是速度快、力量大,别说王越、华飞这等大家级的人物,便是和他们还有一线差距的安伯尘,只要准备充足,相隔百多步之地也有五六分的把握避开。
然而这五虎的排名在多年前便已定下,数年来从未更改过,乃是被天下虎狼们公认的吕风起之下最强者,他黄霸天再怎么着,也当是和华飞他们同一层次的强者难不成此前两箭他都未用全力?
林海松涛仿佛一层翠绿的浪潮,随风翻滚,安伯尘盯着那个倚林而立的男子,暗暗想着。
深吸口气,安伯尘化回原形,反手抽出无邪,“锵”的一声遥指黄霸天。黄霸天已祭白火为眼,探出杀意将安伯尘牢牢锁定,安伯尘继续施展火行术非但无用,反而会消耗元气。
相隔两百步,两人遥遥对峙,啸日弓在黄霸天双臂间张成满月状,而安伯尘也在同一时间将战意酝酿至巅峰,枪锋冷冽。
林风呼啸,携着午后的热意没入两人衣领,黄霸天没有动,安伯尘也没有动,可额上却已凝满汗珠。
此前两箭黄霸天都是偷袭,瞬间锁定安伯尘,而后瞬间发出。
眼下安伯尘直撄黄霸天的杀意,只觉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古怪的气机笼罩,胸前、背后、头顶、足底仿佛都扎满钢针,只要安伯尘稍一动弹,那些个密密麻麻的钢针便会立刻刺破安伯尘的皮肉,捅穿五脏六腑。
生平第一次和箭道高手对峙,安伯尘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大意,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安伯尘已经满头大汗,喘息加快。
马战兵斗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一般情况下,使用长兵器要比使用短兵器有优势,而擅长箭弩者更是战场上的无冕之王,长兵器再长,也不如弩箭的射程远,且防不胜防,想要破之必须杀到近前。
黄霸天算准了安伯尘会经过此林,率先到达,在距离安伯尘还有两百步时放出杀意将他锁定。安伯尘威胁不到黄霸天,而黄霸天的啸日箭却能在半个弹指间射至,安伯尘避开的把握只有五成,前提还是黄霸天的这一箭和此前两箭相似。
其实安伯尘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他可以祭出雷术,也可以放出螺旋气柱。然而早在此前,安伯尘便发觉他的呼吸再无从前那般悠长连绵,内腑阵痛不断,体内经络仿佛被堵塞住一样,元气虽在却流淌得异常缓慢。下意识的,安伯尘回想起了神仙府中,火神君匆忙间喊出的话——“往后莫要再动用本命真元,十日内切莫久战,否则”
和华飞的一战虽算不上久战,可安伯尘也用尽全力,那一战后安伯尘已然察觉到四势、元气停滞不前。安伯尘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他尽量不去想,不去想火神君的话,不去想“否则”的后果会是什么。然而面对啸日虎黄霸天,又是一场势在必行的死战,和她之间也只隔这最后一战,此时此刻,安伯尘再无法控制住他的念头想法。
黄霸天只剩最后一箭,而我应当还能发出一道螺旋气柱,以螺旋气柱拼下他那一箭,若是运气好,足以将他黄霸天斩杀于此,再不济也是个平手。倘若一招未能斩杀黄霸天,到那时可用战车、战船将他困于此处,而我则驾驭飞龙驾直取迎亲队只不过
喘息着,安伯尘心中苦笑。
这个临时想出的计划漏洞百出,且不谈他这一击能否奏效,就算侥幸将黄霸天斩杀当场,可施展出螺旋气柱的代价绝非安伯尘此时所能承受的。和黄霸天对峙已让安伯尘有些吃不消,再消耗完一道螺旋气柱的元气,周天四势停滞不前,体内元气得不到补充,安伯尘的力量将会越来越弱,而八千人的迎亲队中又岂会没有天品修士?
午后的阳光洒落少年额角,双眉拧紧,一筹莫展,不时有汗珠滴落,顺着面颊流淌而下,将安伯尘的衣领淋湿。
“哗啦!”
就在这时,密林另一头传来乱响,却是群鸟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将林叶打乱。
或密或疏的林叶间,光晕流转,透过条条缝隙,安伯尘看见了大股大股的扬尘自北而下,如潮的玄甲铁骑手握明晃晃的斩马刀向南驶去。
迎亲队终于赶到了。
安伯尘心头一紧,目光所及,就见密林外的山坡间,两股扬尘一南一北相向而行,再过半个时辰或许不用,或许只需三四柱香时间,贪狼营就能和送亲队汇合不能再等下去了。
倚林而立的黄霸天就见和他对峙的少年突然迈出脚步,冷凝的目光越过两百步之地向他射来,眸中四色斑斓。
口吐长气,黄霸天独目暴睁,扣在箭羽上的手指陡然松开。
与此同时,安伯尘也挑起无邪。
以枪技为笔,勾画空气,聚合风水火,却以雷力为箭矢。
“锵!”的一声,螺旋气柱浮于半空中,稍作停顿,随后从枪尖射出,所到之处气浪翻飞,雷霆闪耀,激起一地尘泥向两旁溅去。
黄霸天的金箭也发出阵阵鸣啸,穿梭于空气间,弹指不到的功夫便已跃过百步之地,比安伯尘所发出的螺旋气柱还要快上许多。
又是半个弹指,五十步之地,螺旋气柱和那支金箭终于相遇。
安伯尘喘息着,直直盯着黄霸天的啸日箭,双拳紧扣,默默期待着。
那支金色的羽箭携着万斤巨力足可开碑裂石,飞翔时撕破空气,却也有几分技御空气的意味,可追根到底仍是一支箭,远不如安伯尘所发出的螺旋气柱。
“咔嚓!”
清脆的声响传出,安伯尘面露喜色,却是螺旋气柱毫不费力的撞毁金箭,势不可撄的向前飞去。
然而就在这时,安伯尘的目光落向对面的黄霸天,心中忽地升起一丝不安。
阳光将一身玄甲的独目将军笼罩,流转在他生硬而漠然的嘴角,他似乎并没因为一箭落败而气馁,更没因为呼啸飞来的螺旋气柱而生出半丝慌乱。
当金色的光晕流转到黄霸天的手腕时,安伯尘的心脏猛地一颤。
反手,扬臂,泥土翻飞。黄霸天从树后拔出一柄长刀。
那刀就插在树后,被黄霸天魁梧的身躯所挡,安伯尘的注意力全被黄霸天的弓箭所吸引,从头到尾都没发现那柄长刀的存在。
螺旋气柱压碎一路空气,雷霆闪耀,水火急旋,凶猛无比的冲向黄霸天。
刀锋从下往上掠过一道斜起的弧线,空气在这一刻成为了黄霸天的画卷,以刀为笔,画出一道刀状气旋。
安伯尘怔怔地看着黄霸天一刀挑起霸道无比的气旋,将他螺旋气柱斩成五六截,四下飞散,心中凉飕飕一片。
“杀你前,顺便告你一件事。”
收刀于背,黄霸天望向面无人色不住喘息的安伯尘,平静的说道:“黄某练箭是在独目之后。在被吕风起刺瞎右眼前,黄某仅凭这把刀便闯下了五虎之名。”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来者何人
他瞎了的那只眼是他此生最荣耀的勋章,自然要告知他所尊敬的对手
安伯尘是后辈,修为实力也不如黄霸天,可这一路过关斩将,一次次幸免于难,一次次斩杀实力胜过他的对手,已然赢得黄霸天的尊敬有了那些前车之鉴,这位由匡帝亲点的上将面对安伯尘时,丝毫没有半点轻视,隐隐之中已将安伯尘视作他少年时候当猎户时,绞尽脑汁捕捉的那些狮虎豺豹
一路随行,除了那些后手杀招外,黄霸天还发现一事,那便是安伯尘的成长度实在惊人镇守七关的那些上将败就败了,死便死了,到头来却成了安伯尘磨砺战术、枪道的踏脚石,在典魁手中习得技御空气,对阵王越斩获枪道战阵就连黄霸天也有些好奇,倘若自己射出真正的啸日箭,会不会也被安伯尘学去?
黄霸天不会射出真正的啸日箭,并非害怕安伯尘偷师,一来那一箭威力太大,二来,黄霸天还有简单的方法将安伯尘杀死
战王越时,黄霸天偷袭一箭未果,却让安伯尘记住了黄霸天的箭,并且留下重伤战华飞时,黄霸天一箭被安伯尘等人利用,重创华飞,却也令黄霸天只擅箭道的形象愈发深刻
黄霸天出手两次都未得全功,他并没心急,就好像他少年时候于山野间一路铺下陷阱,一边削弱野兽的力量,待到终末,那些野兽彻底落入陷阱,只剩最后一丝力量困兽犹斗,终免不了被黄霸天所杀
黄霸天知道,在陛下心目中,这个来自南方琉国的少年已然成为最可怕的变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于是黄霸天佯装只会使弓,用随手射出的一箭消耗完安伯尘最后的元气,将发生变数的可能性减弱到最低
手握长刀,黄霸天走出密林,在流金般的阳光中走向埋头喘息的少年
如果他再小心点,再警惕点,再忍耐点,他也不会忽略掉那个足以要他性命的细节哪有只会用箭的将军或许是他太疲惫的缘故,也是,一路不眠不歇,挣扎在生死一线间,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受得了
越靠近安伯尘,黄霸天脑中浮出的杂念就越多杀死这样一个原本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年,就连黄霸天也难免有些激动,亦有几分为将者的惋惜
若非他挑战陛下的尊威,假以时日,或许又是一个吕风起可没有荒道上一场场苦战,没有此前的百战百败,他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天品,拥有和五虎一战的实力?
无论如何,他的传奇到此为止就在今日止于我黄霸天之手
在安伯尘身前两步处站稳脚跟,黄霸天深吸口气,直到此时他依旧满脸警惕,没有丝毫松懈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安伯尘虽顽强站着,可透过衣甲便能发现,他全身肌肉不住的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埋入阴影的下颔滴落,却是元气大损的迹象力气耗尽,连身体肌肉都无法控制,别说继续鏖战了,如此,也不会再有变数
密林前,荒道旁,黄霸天终于放下心,高举长刀,独目中竟闪过一丝怜悯
每次判敌人死刑前,黄霸天总会秘密的向天祈祷,请求上苍的原谅他杀人只因不得不为之,而非他的意愿,无论是少年时候捕猎的野兽,青年时候刺杀的那些朝臣,亦或是这些年死于他手有名或无名的战士,黄霸天都觉得自己并没资格夺走他们的性命,可为了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黄霸天只能心怀怜悯地将他们斩尽杀绝
刀锋已扬到最高处,就在这时,黄霸天忽然发现面前的少年竟抬起了头
眸中划过诡异的紫色,仿佛雷霆般闪烁在瞳仁上,每闪一下,安伯尘的眉头便会猛地一昼,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也不知道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元气耗尽,力量不存,安伯尘看似毫无胜机,若不选择逃跑,那便只有死路一条然而,但凡是修士,在面对死亡时,都会有最后一次机会
“往后莫要再动用本命真元,十日内切莫久战,否则”
当安伯尘看见螺旋气柱被黄霸天一刀斩碎时,火神君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可事到如今,安伯尘只求能杀败黄霸天,在他还有力气睁开眼皮时,赶到銮轿前
于是乎安伯尘不顾一切的抽取本命真元,三方丹田刚刚被火神君调理完毕,转眼间又变得干涸枯涩,生出的几丝本命真元没过多久便被安伯尘采撷殆尽,却因太过稀少,无法盘活周天四势和元气正当安伯尘陷入绝望时,忽然想起,在他身体中还藏着一处力量之源
那股力量太过强大太过猛烈,这些日子来一直被安伯尘封印在魂魄中,顶多只是偶尔问一问力量中所蕴含的真意,练就几手雷术
在安伯尘的魂体中旋转着九颗紫色的珠子,却是安伯尘那日渡过九重天劫所得的雷珠,雷珠中藏有雷道真意,有无穷无尽的雷力然而那股天雷之力太过庞大,安伯尘的魂体虽渡过九重雷劫,可若在肉身中释放雷力,只消一丝便会把安伯尘的经络骨骼冲垮,因此安伯尘始终未敢有所企图,直到今天
盯着面目狰狞、整个身体不住抽搐的安伯尘,黄霸天心头咯噔一下,隐约间察觉到一丝不妙
难不成又有变数
黄霸天没敢多想,一脸怜悯之色荡然无存,手起刀落,向安伯尘头顶劈去
“啪”
刀锋砍中安伯尘裸露在战盔外的额心,却仿佛砍在了千年陨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黄霸天难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尘被他劈中的眉心,心头一阵狂跳,一刀劈下,竟然连皮肤也没曾破开,这安伯尘难道是妖怪变的不成?
眸中泛起丝丝白火,黄霸天强忍住心头的惊慌,暴喝一声,聚起全身元气涌入双臂,刀尖挑起,再度劈落
令黄霸天稍感欣慰的是这一回刀锋终于没入半寸,可接下来所看到的再度令他脊背发寒
从安伯尘眉心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紫色的光芒
“轰”
黄霸天愣神间,耳边传来雷霆般的咆哮,手中的长刀也被安伯尘眉心涌出的雷力轰成粉碎,残渣乱飞
下一刻,黄霸天只觉眼珠猛地一痛,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黑暗,和多年前的那次不同,这一回可是彻彻底底的的黑暗,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痛苦倒地的黄霸天并不知道,他若不劈出第二刀,安伯尘十有**会爆体而亡正因他太过谨慎,太过果决,第二刀劈出,恰好在安伯尘对准上丹田的眉心处割开一条缺口,将不受控制的雷力悉数释放,救下安伯尘,却刺瞎了他自己仅剩的左眼
午后的阳光在狂涌向天头的雷潮中变得支离破碎,安伯尘仅从雷珠中释放出一丝天雷之力,可只这一丝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虽得黄霸天“相助”,阴差阳错保住性命,然则九天雷力毕竟是天地间最霸道的本源力量之一,凡人难以掌控,剩余的雷力奔涌在安伯尘周天经络中,将原先的四势逼退、取而代之,却又宛如急骤的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着,冲击着经络穴位释放出雷力虽在短时间里让安伯尘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可长此以往,势必会损毁经络、穴位
此时此刻安伯尘哪会在乎这些,看也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黄霸天,仰天长啸,身如闪电向东奔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每迈出一步,骨骼关节便会不受控制的发出一阵抽搐,剧痛袭遍全身,久而久之,倒也渐渐麻木,失去疼痛的感觉
冗长的土坡上,送亲队停下脚步,就地扎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迎亲队
无论是羽林军还是司马家铁骑,亦或是随行的侍女们,所有人都长舒口气,
这一路可谓是有惊无险,惊的是那个传闻中妖魔般的琉国叛将,以及七小姐时不时搞出的乱子,甚至还有今日从天而降的妖魔鬼怪好在那个安伯尘终究还是没能赶到,现如今生死不知,七小姐似也认命了,乖乖的呆在銮轿中,而那些妖魔鬼怪自有高人们去对付
停在土坡上,吹着午后的风,送亲队中诸人只觉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偶尔也会有人看一眼不再有动静的銮轿,暗地里长叹口气
把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嫁给大匡的陛下,她若心甘情愿倒也罢,可她若是从头到尾都不愿意,那可就有些残忍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天底下最大最深的那扇门
和送亲队里所有人想象中的都不同,跪坐銮轿中的少女并没唉声叹气,也没自怨自艾,相反的,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要轻松
“那贪狼营来的好快”
看向百多步外那道飞扬的烟尘,司马槿淡淡说道
“你想通了?”
问话的自然是紫龙女
“若不想通,还能如何”
闻言,紫龙女复杂的看了眼司马槿,似在推敲她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半晌,紫龙女摇了摇头,从口袋中掏出珠链,递给司马槿:“既然你想通了,我也不会食言”
没有道谢,也没再说什么,司马槿接过珠链,怔怔地看了许久,随后紧握在手心
珠链温泽犹在,她的心却已冷了
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奇迹,也没能逃脱注定的命运
此颜此容,苍天何公?非是祸国,便是乱世,纵然她不想,如匡帝者也不会放过她
可她司马槿又怎会任人摆布?
事到如今便只能舍了这具肉身,元神七日不返,肉身就此腐烂,腐烂成谁也认不出的枯骨没了肉身,她的元神也只能再这个世上呆七天,七天后,若不重找宿主或是依附花草树木,她也将灰飞烟灭
也不知道到那时,她还是不是如今的她应当不是了,许多曾经拥有的都无法找回,又岂会是从前的司马槿
指尖滑过珠链,温柔而又留恋,司马槿深吸口气,眸中闪过哀伤,面具后的嘴角却泛起一丝浅笑,美得令星月失色,却无人能见
“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渐渐忘记我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的确很短只可惜,那个承诺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喃喃低语着,眸中的忧伤悄然散去,渐渐变得漠然而冷淡,司马槿深吸口气,面朝南方,盘膝闭目
许久,紧捏珠链的手指仍不舍松开,司马槿不由摇头苦笑
“你还在幻想什么呢”
话音落下,刹那后,仿佛回应一般,从西面传来一阵鸣啸
不单是司马槿,送亲队中所有人都转头向西望去,可和司马槿不同,脸色苍白的他们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雷潮从密林后蔓延开,从雷潮中飞奔而出的是一个衣甲破碎、披头散发的少年,唯一能辨认他身份的,也只有那杆银白色的长枪
贪狼营在北,送亲队在南,尘埃滚滚间,反手握着银枪的少年人终于放缓了脚步
也不知是太疲倦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少年一瘸一拐的走在两军夹道间,步履蹒跚,配上他花里胡哨却偏偏破烂不堪沾满鲜血的衣甲,很是滑稽可笑
再可笑,面对那个单枪匹马杀破天下虎狼胆,杀得大匡格局一日乱过一日,杀出一条戏文里所谓关南血道的疯龙之将,又有谁敢笑出声?
“来者何人?”
苍老的声音响起,有些难以自禁的颤抖
其实不用去问,谁都知道答案,可看到那个一瘸一拐走向万余大军,没有半点停顿的少年,刘老休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
隔着渐渐平复的尘埃,銮轿中,司马槿难以置信的望向远处山坡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当略带沙哑的声音压过千军万马传到她耳中时,司马槿鼻子一酸,眼睛已然湿润
“某,安伯尘”
第二百七十三章 如此结局
(两更合一)
不断的有妖魔鬼怪从天幕后钻出,也不断的有修士腾身而起,杀向那些不之客。
喊杀声遍野,血染的山河间一派慷慨jī扬的壮丽景象,只除了魏北峡南,被两路大军所辖的那片荒道。
“某,安伯尘。”
少年人声音沙哑,夹杂着低沉的喘息,话音落下,两路人马鸦雀无声,万余大军噤若寒蝉。
抬起头,安伯尘的目光穿过千军万马。千军万马后,一身嫁衣坐在銮轿中的女子也朝他看来。马影晃动,人影重重,隔着冗长的大军,四目相对,瞳孔都是一颤。别样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开,似要将这儿的金戈铁马全都融化。
随后,少年人僵着双uǐ跨前一步,银枪猛地一抖,出雷霆般的枪
“哗啦啦”
只一步,安伯尘便将两方万余人马唬得齐齐后退。
刀如山,枪如林,金戈铁马如海漠,却被一瘸一拐的安伯尘bī退出五步,五步方止,惊魂未定。
一将西来,过关斩将,银枪无敌,血洗关南。
戏文里如是唱道,关于安伯尘的故事在大匡诸侯国中已差不多家喻户晓,送亲队中的将士一路疾行,自然没那闲工夫去听戏。然而只要他们侧目西望,便可见到坍塌的雄关以及被鲜血洗涤过的荒道。在七关三镇另一边的他们比谁都关心安伯尘的胜败生死,随着安伯尘闯过一座又一座关镇,杀败七熊三虎,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异样的气氛渐渐笼罩在八千人的送亲队上下,人心惶惶,却又压抑着不敢提及,生怕一开口那场噩梦便会降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看向染尽鲜血的银枪,无论是羽林军还是司马家的鬼军都是六神无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按理说过万人马面对一将一枪,再怎么也不会胆怯到如此地步,除非对方是吕风起、典魁那类的万人敌。论实力,安伯尘远非万人敌,可可论战绩,安伯尘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鏖战上千里,由南向北,从东向西,一步一个脚印闯下百败之后再无一败的威名,单从战绩而言,放眼大匡,安伯尘仅逊吕风起。
如吕风起者,不但在人间无敌,就连天外妖魔也是一手一个,杀得干脆利落。当山坡上的将士们不由自主的把安伯尘同吕风起放一起作比较时,这个持枪少年在他们眼中俨然变得和吕风起一样可怕。
事到如今,司马槿又如何猜不到这些。
不用取出琉璃瓶,司马槿已经知道了在两人失去联系的这些日子里,安伯尘所走过的路,所做的那一切。七熊守关,三虎峡镇,龙潭虎般的存在,稍一大意便会丧命,他却硬生生闯了过来。光看周围人震惊恐慌的表情,司马槿便能想象出三虎七熊的下场。
三年前还只是一介仆僮,三年后便已站在大匡千百虎狼之上三年前的神庙中第一次为她出手打架,三年后的今天
扣着珠链的手指陡然一紧,司马槿莫名的望向半里外的少年,两道目光在万籁阒寂的大军中静悄悄的重逢,却在转瞬后被舞动的紫裙阻隔。
“陛下有令,杀琉国叛将安伯尘者,赏五千金,封万户侯!尔等还不迎敌更待何时?”
正当所有人都被安伯尘的气势所慑时,却有一人从銮轿中站出,一手持剑指向司马槿心窝,一手举着刻有“如孤亲临”的y-牌,叱声道。
被紫龙女冷漠的目光所刺,刘老休和秦姓将军终于反应过来。
“结阵!”拔出长刀,刘老休喝向千五鬼军骑士。
而秦姓羽林将军则临阵接管贪狼营,两军合一,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包抄向安伯尘。
鬼骑在中,羽林军散于两翼,马蹄阵阵,刀枪晃晃,如此大的阵势只为对付安伯尘一人,却因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冷冷看了眼挟持住司马槿的少女,安伯尘并没太多担心。
匡帝要娶红拂,自然是活着的红拂,紫龙女此举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他罢了。
深吸口气,安伯尘缓缓放平无邪,冷眼扫过将他围住的士卒。
内十圈,刀枪斧钺,外十圈,弓箭矛弩,已然封堵住安伯尘全部出路,除非安伯尘能遁地或者隐身。奈何风水火三势全被bī回丹田,周天经络为天雷之力所掌控,安伯尘无法施展出水火二行术,而天雷之力又太过凶猛,安伯尘每一次力几乎都会创伤经络。
起初剧痛难耐,一路狂奔,无数次冲击下来,安伯尘的身完全麻木,再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因此他也不知道,九天雷势还能再运行几个周天,他还能再几次力,他的经络还能支撑多久。安伯尘只知道,今日他恐怕要在这关南魏北之地将一身修为都还给她了。
那年琉京,安伯尘求她传授道法,踏足修行之道,从此走入风雨飘零的山河局。从无到有,安伯尘一步步站上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可到如今,安伯尘只觉身心俱疲。戏文里的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表面看上去威风,真要做起来却能把人活活累死。
无论如何,一辈子能经历这么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了。
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安伯尘深深看了眼远处那道魂牵梦萦的人影,眼中泛起紫
银枪横扫,雷霆咆哮,安伯尘击飞了挡在他身前的数十名将士,迈步向前。可包围着他的将士实在太多,安伯尘就仿佛陷入狂风巨中的木舟,每向前一步都无比困难。安伯尘有战车战船,以及飞龙驾,算是他仅剩的后手,自然不会轻易使用。在万余大军中隐约藏有三四道天品强者的气息,牢牢锁定着安伯尘,安伯尘留下的战车战船却是为他们而备。
山坡上,刘老休和那位秦姓将军紧张地盯着奋力厮杀的安伯尘,只等他耗尽力气,再携诸将冲杀。
忽然间一道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来。
这琴声并非司马槿第一次听到,早在数日前司马槿便察觉到任天命暗中跟随,却始终没有动手援救。司马槿也不曾怨过,换做是她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尚未见过真面目的陌生人。司马槿被紫龙女看得如此紧,千军万马在侧,他任天命即便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因此司马槿也没太把他当回事,继续绝望着,直到小安子的意外出现。
安伯尘牵制大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终于让隐匿一旁的任天命有了可趁之机。
琴声响起,却仿佛一条条蛛丝顺着诸军的耳朵钻入,天品之下得闻琴声者无不身体一僵。
安伯尘见机扫飞面前的将士,腾身而起,向銮轿扑去。
刘老休等天品大将哪容安伯尘闯过,纷纷策马扬鞭,迎向安伯尘。
紫龙女余光瞥见作势起身的司马槿,刚想阻拦,背心已被一股杀意锁定。转过头,就见抄着胡琴、肩背帝王剑的中年人正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趁着这当口,司马槿一步闪出帘幕,十日间,第一次站在銮轿外。
午后的阳光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空气中也多出几丝新鲜的气味,司马槿深吸口气,扫视过山坡内外的千军万马,忽而一笑,抬手向白y-面具探去。
“住手!”
“止住!”
司马槿的手还没触mo上面具下沿,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紫龙女和刘老休一前一后大喊出来,紫龙女微微变刘老休惊惶不安。
她终于要摘下面具了吗?为何那两人如此害怕?
抬头望向司马槿,安伯尘心中不解。
刘老休毫无战意,安伯尘的经络也在崩溃边缘,久违的剧痛再度传来,安伯尘手头一滞,错过了斩杀刘老休的机会。
剧痛从下丹田起,顺着经络向上蔓延,席卷五脏六腑,最终涌入安伯尘的额心。
脑袋一痛,安伯尘强行忍住,目光落向作势要揭开面具的司马槿,突然间想起那日易先生所说的话,不由恍然大悟。
莫非红拂她生得很难看,能吓退千军万马
倘若司马槿知道安伯尘看到她摘除面具时第一反应竟是这个,定会再度暴走。
摘下面具1-出她祸国倾城的容颜或许能震慑住千军万马,在场除了紫龙女外,所有人都会像那日的鬼大一样目瞪口呆。可修为未至天品,滥用无底既伤元气也伤气运,不到万不得已司马槿绝不会轻易动用。
她这一路上之所以屡屡逃脱失败,全因受制紫龙女,失去耳目,无法借势,更无法施计。眼下司马槿脱离紫龙女掌控,无异于龙游大海,凤翔九天。
“对匡帝来说,这样的结局他或许也能接受吧。”
喃喃自语着,声音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司马槿一手扣住面具,另一只手悄然放在背后,看向面1-期待的安伯尘,面具后的眸子闪过柔柔的笑意。
“打住!”
却是刘老休大喝一声,转身跃向司马槿,也不知是想制止司马槿,还是想挡住将士们朝向她的目光。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东侧的土坡从山腰处倾斜坍塌。
血-残阳下飞起一只雪白的狐狸,张牙舞爪的扑向东侧的士卒。而后又是一阵鸣啸,墨黑-的鹰隼从天头飞落,扑向惊慌失措的战马转眼功夫,又有七八只形貌不一的妖兽从山坡后钻出,肆虐横行。
妖怪!”
“妖怪来了,大伙小心”
短暂的震惊后,将士们纷纷结阵以待,面1-紧张。
妖魔一朝降,无论是羽林军还是司马家鬼骑都只当这些突然出现的也是从天而降的妖魔鬼怪,便连紫龙女也未曾多想,即使有些狐疑,也被紫龙女瞬间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人只能拥有一头伏妖,而她早已封住了司马槿的伏妖——那头六尾狐狸
随着妖魔鬼怪突然降临,将士们哪还顾得上安伯尘,纷纷忙着自卫保命。
千军万马中,唯独安伯尘一脸平静,目光掠过那一只只熟悉或者陌生的伏妖,最后落向司马槿。
还是没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安伯尘暗叹口气,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
可她放出那些伏妖做什么
安伯尘喘着粗气,心生好奇,没等他想太久,一条熟悉的身影从山坡后飞出,张开血盆大口将当先拦向它的士卒们吞入腹中,随后兜了个圈,袭向銮轿。
“大黑”
望向口吐黑风将司马槿卷入腹中的双头蛇,以及最后时刻司马槿眼中促狭的笑意,安伯尘一愣,转瞬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司马槿这一手和那年他隐入墨云楼何其相似,只不过要彻底许多。
长舒口气,安伯尘紧绷的神经遽然放松,脑中一阵眩晕,摇摇y-坠。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身体坠入一个黢黑的窟中,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群妖在那条双头蛇妖的率领下几乎一眨眼功夫便吞食了百多将士,直到群妖全身而退,诸军还未回过神。可最令刘老休等人惊恐的却是琅妃竟也被那条双头蛇吞入腹中。双头蛇妖一边吞食活人,一边吐着残渣碎骨,无论是谁入了它的肚子,想来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匆忙间,紫龙女也没注意到双头蛇是用哪只头吞下司马槿和安伯尘,又是用哪只头吐出士卒们的骸骨。
势若雷霆,风卷残云。
群妖吃饱后,拍拍肚皮向南奔去,少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呆若木jī的两路大军。
千里迢迢送护送琅妃入宫,将入天峡,即将大功告成时却突生横祸,居然让妖怪吃了琅妃。最可悲的当属那个安伯尘,一路过过关斩将,闯下偌大名头,即将抱得美人归时,也被妖怪吃了,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刘老休和那几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
紫龙女则复杂地看着地上的那排脚印,面1-思索。
任天命早早收琴而返,临走前,若有所思的“望”了眼西侧的山坡。任天命跟随送亲队的这一路上,也曾有过出手的机会,然而每每他想要出手时,都会被另一边的那股气机所阻。然而至始至终,那人都未曾1-面,也不知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摇了摇头,任天命甩开脚步向西而去。
此行之前,流烟曾推衍出一个逢凶化吉的卦象,只不过她的卦素来时灵时不灵,任天命并没抱太大希望。今日这番出手也算对得起此前和安伯尘的盟约,人死不能复生,任天命自然不会去多想,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虽是前朝余孽,天底下最大的叛贼,为长两派所不容,可他却无法忘记幼年时在长度过的那段悠闲而快乐的岁月身为长中人,理当斩妖除魔。
“啪!”
最后一条y-如意被暴怒的帝王砸成粉碎,太清殿上,整个身躯都陷入yīn影中的帝王死死盯着铜镜,过了许久,才放下手中的令符。
“如此死,好生便宜你。”
低语着,赵玄旭闭上双眼,搓着眉头,好似在养神。
“丞相大人。”
又过了片刻,赵玄旭睁开双眼,看了眼垂手立于殿侧的王司徒,淡淡说道:“你替寡人去一趟琉吴城隍,问那鬼君可有见到司马槿和安伯尘的鬼魂。”
“陛下莫非以为”王司徒微微错愕,说到一半瞥见匡帝眼1-怒连忙打住。
“你去吧。”
“臣,领旨。”
待到王司徒走后,赵玄旭方才起身,从金銮殿前的yīn霾中走出,从怀中取出一块y-珏,点向虚空。在他身前的空气中现出两扇铜制的大打开,里面是一条冗道,冗道尽头是崖中宫殿。
这一次再没有人从宫殿里走出,传奇命主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紫龙女和客一个难撑大局,一个又是三心两意,匡帝养了十多年蛐蛐终究还是白忙一场。
走过云峰吊桥,走过山涧峡道,赵玄旭缓步走入崖中宫殿。
宫殿里陈设朴素,多是木刻石雕,透着自然的气息,其中最显眼的当属那张寒冰石榻上躺着个娇柔瘦弱的少女,双目紧闭,呼吸细长得几难察觉。
摩挲着少女稀薄到能见青筋的皮肤,赵玄旭眼中浮起一丝贪婪。
非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贪婪,更像是如获至宝。
“既然如此,那就再玩大点。妖劫降临,你桃源三氏也别想再休养生息下去。”
面对如此结局,匡帝显然不会满意,大匡乃至东界的戏台大得很,再多几股子势力也容得下。
既然无法掌控局势,那便只能让这局势起来,待到足够时,总会有人应运而生来结束这一切。
至于那个人,赵玄旭已经找到。
魏国东南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残阳倾倒,如火如荼的驱妖大战还在进行着,如魏南丘陵这样贫瘠之地自然没人会注意。
看着昏m-不醒的安伯尘,司马槿眼中浮起心痛之顺着周天经络一寸寸的mo索下去手猛地一颤。
“经络寸断”
紧咬朱司马槿的神-愈不安。
聚在安伯尘体内的那股怪力虽已耗尽,却将周天经络毁坏,眼下正当崩裂边缘,倘若不尽早修复,一旦经络彻底崩溃,安伯尘即便能保得命,从此以后也会成为废人,别说修行了,就连走两步路也会喘。
怔怔地看着安伯尘,司马槿紧抿双眸中闪过一抹挣扎,可终究还是掀开面具,美无双的容颜上浮起一丝羞红。
又看了眼安伯尘,颊边略带幽怨,司马槿弯下腰。
那年琉京,两人溺水望君湖,安伯尘以口渡气救下了司马槿的命。
寻常的气又怎会让人闭息如此之久,司马槿见识广博,自然认出了先天真息,彼时心存顾虑并未提及,只是暗中将那股气炼化,存于下丹田,渐渐炼出她自己的先天真息。一饮一啄本先定,为今之计司马槿只有渡入先天真息,jī活安伯尘下丹田中的武火,自行修复经络,只要能把经络重新续上,调养个一年半载倒也无甚大碍。
司马槿如是想着,口对口对呼出先天真息。
昏m-中的安伯尘做了个梦,梦见漫天飞舞着丁香ua,ua过口,柔软得安伯尘只想将它含住
渐渐的,司马槿面红耳赤,饱满的iong脯下,芳心越跳越快,却因猝不及防间舌头竟被安伯尘的舌头缠住。
呼吸急促,司马槿狠狠瞪了眼近在咫尺却睡得死死的安伯尘,半晌,犹豫着闭上双眼。
残阳如血,将司马槿含着羞的绝世芳颜定格在这一刻。
在两人身后是战火和硝烟,以及漫天妖魔,在他们身前则是不知会在哪终止的漫漫长路。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渐渐重合。f
【……第二百七十三章如此结局……】a!!
第二百七十四章 游子归返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只有一幅幅模糊的画卷
起初是一座高大的城池,青冥的夜色,两个依依惜别的少年人,以及隔岸的星辉与流风接下来是一座华丽的阁楼,共七层,少女怀抱樱花笑吟吟走出,少年登阁而谈旧唐古道,望君湖,琉宫,吴国,琅坊,关东女儿国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地方出现在画卷中,又仿佛被泼上一桶水,墨色迅褪去,转眼变得模糊难辨,渐渐向远处飞去
安伯尘伸手去够,可他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幅幅画卷坠入黑暗的深渊
脚底打滑,安伯尘猛地向前栽了个跟头
“醒了,醒了”
“安娃子总算醒了”
耳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安伯尘口干舌燥,脑袋胀痛,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却见一张张或是惊讶或是喜悦的面庞围在他上方,许久不见那些面孔已有些陌生,只除了最靠近的两张,无论岁月再遥远他也不会忘记
“爹娘?”
安伯尘下意识的喊出声,脑中一片空白
奇怪,爹娘怎么会在这?我又是在哪?难不成
没等安伯尘继续想下去,满脸欣喜的妇人便一把将他抱住,泪水嗒嗒的流下,看得围观的那群村妇们也“感同身受”,捻起袖口直抹眼泪
到底怎么回事
安伯尘下意识的向褥子旁摸去,两手空空,安伯尘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娘,我的枪呢?”
咽了口唾液,安伯尘费了好大力气将他娘扶起,紧张的问道
话音落下,不单是安氏,围观的那些村民们也都是一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满脸迷糊
“臭小子想什么呢,你哪有什么枪?”
斜刺里冷不丁的杀来一杆烟斗,正中安伯尘脑门,却是安伯尘他爹上下打量了番安伯尘,敲了敲烟斗,闷声闷气道
周围传出善意的笑声,唯独安氏瞪了眼自家男人,小声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娃子还病着”
正在这时,就听安伯尘又叫出声来
“我的珠链在哪?谁拿了我的珠链?”
无意间碰到手腕,空荡荡一片,安伯尘心头一慌,也不管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大声叫唤道
安伯尘接连两次胡言乱语,不单是凑到安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就连安家两口子也是面露忧色,愁眉不展
“这安娃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他一伙计哪来的珠链和枪,铁定是疯了”
村民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安氏则忧心忡忡的抓起安伯尘的手,随后摸上安伯尘的前额,转身问向自家男人道:“娃他爹,你说娃子是不是烧糊涂了?”
安老爹深深抽了口旱烟,皱眉瞅向安伯尘,深陷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忧色:“怕是不差,他娘,明个儿抽空去把张大仙请来”
“这主意好”
安氏转忧为喜,连连点头,一旁的三姑六婆也纷纷凑上前来,尽出些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听得安伯尘暗暗苦笑,嘴角的苦涩还没生出,安伯尘神色又是一僵
先前刚醒来时安伯尘尚没注意,稍缓了口气后,却陡然发现身体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
元气去哪了奇怪,我怎么感觉不到经络穴位了
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安伯尘心头一阵疾跳,拥有天品修为的他竟然无法内视,无法查探四势元气
喘息渐渐变得粗重,在屋内诸人惊骇的目光中,安伯尘手捏印法,低喝道:“急急如律令,鬼影去如风”
连喝了三遍,毫无反应,安伯尘的心一寸寸的跌入谷底
怎么会这不可能
眼里浮起不信之色,安伯尘深吸口气,捏出金刚不动印,喝声道:“临”
“兵”
“斗”
每个字决都念了三四遍,依旧毫无反应
安伯尘眸子越发黯淡,面如土灰,他非但察觉不到他的修为,连元气也无法催动一身修为就这样没了?又或者从来都没有过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目光所及,就见娘已经泣不成声,安伯尘心头一痛再看周围众人,除了他爹外,其余人要么面露同情,要么暗暗偷笑,要么是面露讥讽,总之应有尽有,看那情形却是把安伯尘当成了彻彻底底的失心疯
“真是大梦一场吗?那一切都只是我做的梦?”
怔怔地望向屋梁,安伯尘喃喃低语着,他没再去捏印念咒,他知道若是继续这样“疯疯癫癫”下去,恐怕连爹娘都会跟着变疯
这一切果真都是假的么?从未发生过?
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令安伯尘难以接受
在峡南魏北时,安伯尘身心俱疲,只想放下这一切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野人可当安伯尘真的失去了一切:天品境界的修为,存在于传说中的种种神通,压倒天下虎狼的力量以及她时,安伯尘突然发现,他竟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拥有和失去总是如此矛盾,因为从来无法同时存在,所以拥有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失去时的痛苦,一厢情愿的羡慕,待到真的失去了往往追悔莫及
“安大嫂,那位小姐来了”
“就是那位大小姐?”
“嘘声,别让人家看笑话了”
随着一辆马车渐行渐近,门外传来一阵哄闹声,堵在门口的三姑六婆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不时羡慕的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安伯尘以及安家两口子
“呀,她来了”
屋里安氏听到外面的热闹也是一惊,连忙擦干泪水,复杂的看了眼安伯尘,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她刚走出两步,一道人影便从马车中下来,转眼走入屋子
“姑娘,你咋又来了,前日那两条鱼还没吃完”
安氏将手擦干净,热情的迎了上去
隔着自家爹娘,安伯尘看到了出现在梦里樱花般轻飏的长发,以及那双在墨云楼上时总喜欢盯着他促狭而笑的眸琉京时候的她又回来了
安伯尘痴痴的望向正忙着和爹娘寒暄的司马槿,那颗惊慌不定的心终于收了回来然而下一刻,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安伯尘心底生出,无法描述,隐约间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上卷写的比较不爽,现在重回手村,多来点轻松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