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夺白猿,齐相聚(中)
(第一更)
——————
月光下,少年僧人仿佛一只白鹞,双臂展开时,流风呼呼,一人一马犹如一阵青烟穿梭在两军阵前,斩魔棍下血海尸山,在月光下凝结成晶块,好似一面面妖邪的镜子映上少年妖邪而俊美的容颜,说不出的阴森妖冶。
暗中和王室子弟联盟,他终于能够带着僧兵走出倾天寺,走出秦都,走入烽烟渐起的乱世。
不惜得罪一众首座,不惜犯下杀戒,不惜背负骂名,只为马踏疆场,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位佛前苦行僧究竟为了什么。
有人说这是神僧临走前的安排,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无华和齐人有仇秦国神僧德高望重,只修禅,不入世,又怎会为了秦王之欲参与天下征战?而无华更是神僧从小收养,此前十八年只出过一次倾天寺,又岂会和齐人结仇。众说纷纭,无华始终闭口不提,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
千顷古刹,万僧齐参佛,连带着秦国芸芸众生也行佛礼,念佛经。
满国皆佛,可身为秦国神僧唯一传人,倾天寺护法的无华却愈发觉得孤单。行于佛香缭绕的寺庙中,面对满目佛尊,他总会生出一丝令他无比后怕的异样感觉——满国赤子心虔诚经,却独有一个异类,那就是他,懂事以来便独坐佛前的苦行僧。
无华有一个秘密,一个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就连如师如父的秦国神僧他也没告诉。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从经书禅音中抬起头,总会觉得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那些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或是冷冽,或是端庄,或是讥讽,或是不屑,就好似匍匐在夜色下的毒蛇豺狼,看得他不寒而栗。
佛子僧人们早已入睡,无华所在的孤院廊徊中,唯一不用睡觉的也只有那一尊尊睁大双目,脸上挂着怜悯之色的佛像。
有多少次无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想抓起身侧的斩魔棍,将那一尊尊不知真身藏在哪个旮旯角落的佛祖们打砸成碎片,可斩魔棒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岂能用来杀佛?
我究竟来自哪里?我的父母又是谁?这世上没了父母的人太多太多,为何师父偏偏选中了我,让我独坐佛前,苦参着永远也无法参透的佛经?
无华宁愿他没有超然显赫的身份,宁愿没有修行之人艳羡的无底洞,可事已至此,命运无常,他也只能接受这一切。他最羡慕的人是安伯尘,有一双父母,有简单的身世,还有许许多多可以实现的愿望。就连那个穿布鞋的家伙,无华也自认他比自己命好,同样没了爹娘,可至少张布施曾经有过,他还能记起在烛灯下通红着双眼为他编制布鞋的娘,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唯独自己是个从一开始便什么也没有的人别人入世为了修行,为了磨砺道心,而我,只不过是想离开那座空寂孤独的寺庙,离开满是异类的国度。
西江岸边,少年僧人舞动斩魔棍,率领他手下的千二僧兵将这队胆敢侵扰秦国边地的三千齐军切割成十七八截,结阵屠之。
无华杀得酣畅淋漓,也只有打架杀人时,他才能忘记那些要命的佛经、禅音,忘记倾天寺里的孤单。
不多时,三千齐兵只余七八百,主将早被无华斩杀,此时队形不整,军心涣散,最多再过三柱香便能全部杀光。
可就在这当口,无华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前一刻还在百步外,下一刻已到身后。
无华正和十来名齐军缠斗,斩魔棒劈挑甩挡,化作道道残影,可势头却已然用老,来不及撤回。
冷冽的杀意直刺背心,这种感觉就好像寺庙夜里的那一道道目光,让无华心头好不舒服。
倾天.佛怒!
暴喝一声,有着绝世俊颜的少年倒起身体,双腿在上,斩魔棍在下,悬于半空,神色肃穆端庄,有如金佛垂天。
梵音自斩魔棍铜铸的杵头处响起,流金奔涌,青火中妖娆舞动着一颗颗金色佛沙将那十来名齐军淹没,一颗佛沙重一斤,三千颗佛沙便是三千斤,分成十份拂扫过齐军。
风沙落定,那十命齐军笔直的立于马背,皮肉皆已被佛沙带走,只剩皑皑白骨。
弹指刹那间秒杀缠斗着的齐军,此时无华的身体还静止在半空,下一个弹指,他旋身倒转,冷冷盯向扑杀而来的鬼面刺客,额心竖目睁开。
“我佛慈悲。”
竖目中光晕流转,黑白分明,内中藏着奇异的光芒笼罩向鬼面刺客。
鬼面刺客双臂当前,方一接触到那柱目光,便觉臂膀发麻,僵硬着难以动弹。
“好妖僧!”
鬼面刺客不惧反笑,紧闭双眼,单凭感觉掣起蝉翼刀直劈向无华额心竖目。
剧烈的吸力从刀剑隔空降来,无华竖目发痛,只好闭起,可那一眼已然为他争取到回力的时间,即便不用天眼也丝毫惧,再者,天眼只能在保命时候使用,若用多了反会祸及己命。
刀棍相击。
泰山斗倾天,两人身体都是一晃,同时反身撤手。
无华是感觉到刀尖上那股古怪的吸力,而鬼面刺客也就是霍穿云则压根没想真打,玩味的看了眼无华,霍穿云咧开嘴,鬼面具下露出那双不算太显眼的虎牙。
“无底洞?”
无华目光锋利,一眼看破。
“正是。同为无底洞,可敢一战?”
霍穿云眸里闪烁着玩味的笑意,懒洋洋的说道,却在无华战意生出之际,哈哈一笑,折身向江边密林奔去,还不忘回头叫嚣道。
“逗你玩的,小妖僧。”
无华难得见到同为天生无底洞者,或许也曾见过,可那是安施主的相好,他想打也打不得,眼下乍遇上同类,无华又如何肯放过。
斩魔棍猛地击向地面,无华从马背上跃起,双臂展开犹如一只俊美的白鹰,滑翔腾挪于半空,紧随霍穿云没入密林。
“果然跟来了。”
余光瞟见吊在身后,紧追不舍的无华,霍穿云嘴角扬起,喃喃说道。
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便是将无华引往安伯尘处,他投靠匡帝,无法光明正大的出手对付白猿命主,只好引无华相助。
被种入秘镜道符,只要匡帝睁开眼,传奇命主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匡帝收入眼中。霍穿云引无华入林,凭匡帝的心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猫腻,不过匡帝既不知霍穿云和安伯尘的过往,也不想和霍穿云撕破脸皮,只要霍穿云不触犯龙鳞对付传奇命主即可。
西江流域,齐秦边界。
安伯尘缀着白猿命主向北而来,霍穿云勾搭着无华马不停蹄的南下,四人碰面只在朝夕。
西江流域地处偏僻,也算与世隔绝,却不知外界早已热闹开来。
只喜逗蛐蛐的匡帝突然宣旨选妃,他选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先和九皇子定亲的吴中司马女,换而言之,也就是匡帝的儿媳。
荒唐帝王荒唐事,百姓们习以为常,笑看热闹,可这热闹背后的厮杀角斗,悲欢离合又有几人知道。
吴中司马家G!~!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夺白猿,齐相聚(下)
(第二更)
――――――
“这么说,第二轮所要对付的不单是我、无华和张布施,第一轮逃得性命的几人匡帝也没打算放过我早该想到。”
司马槿低声喃喃道,素白无颜的面具后,那双剪水眸瞳轻闪着。
她再神机妙算,也无法未卜先知,至少她怎么也没料到匡帝会下旨选妃。只三日时间,八百鬼军斥候便被监押,黑无常不知所踪,任天命不敌司马家高手,带着流烟和上官婉儿退离吴京,只剩她留在冷清的小筑中,这一回可是彻彻底底的监禁,她无法出去,也没人会进来,等到明早随送亲队踏上漫漫路途,前往上京。
唯一让她欣慰的,也只有它了。
摩挲着腕边的珠链,司马槿目如秋水,看向站在窗边的紫裙少女:“你的同伴和你比,谁更厉害?”
这是司马槿半个时辰里问出的第五句话,却依旧没等来紫龙女的回答。
天生无底洞神皆有本命神通,神通无敌,却不可滥用,地品的修为委实难以驾驭,用多了反伤己身。司马槿的本命神通自然是她惊仙慑妖的绝世容颜,这些年或易容,或面纱相遮,倒也习以为常。四日前面对蜂拥而来的司马家铁骑,司马槿正欲掀开面纱,却不防紫龙女从天而降,一步繁花,十步为龙,猝不及防下将司马槿制服,并给她换上乳云玉石打造的面具,更是以皇室迎婚使的身份日夜看守。
飘渺出尘的少女,眸目淡然平生仅见,即便施展神通也无法将她制住,司马槿无奈作罢,也只能认命。
此颜此容,苍天何公,她的命运早在出生时便已注定,注定了要孑孓一生,或是颠倒世间,或是成为大人手中的利器,除非遇上一个能笑着直视她的男人。
青葱玉指抚摸着珠链,仍没感觉到琉璃瓶的动静,司马槿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你能有天品修为,想来平日修炼很是刻苦。”
司马槿漫不经心的说道,目光缱绻:“我原先也以为,只要辛勤修炼,获得力量,便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现在知道,若是一味的埋头行走在漫漫道途上,不曾回首,不曾驻留,终究会错过许多。”
紫龙女黛眉轻蹙,未回首,更未回应,依旧无动于衷。
“你就从没遇到过一个有时候会让你心跳加快,而每次都恨不得将他打一顿,到头来却又不忍动手的男人吗。”
闻言,紫龙女娇躯微颤,美目中波澜划过,有影无痕,却在转瞬间荡然无存。
撤步回身,紫龙女手捏昙花印,直撄司马槿手中的五尺冷锋。
昙花一现只开一夜,一夜的惊艳足以令它流芳百世,紫龙女的这一印也是如此,无需酝酿便将力量爆发到极致。
玉指点青锋,剑碎,面具后的眸中闪过苦笑,司马槿一击不中全身而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坐回榻上。
收敛功法,紫龙女并没多看司马槿一眼,转身望向窗外的晓风荷塘,忽然开口道:“遇到与否并不重要,就算遇到,也不过是道途中的一劫。正因你被情劫所困,方会落到今日地步,女于世,只有忘情无念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司马槿笑了笑,并没反驳,曾几何时的她和紫龙女何等相像,也是这般以为,直到遇见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她不再那么急着想回家的人。
换个时间换个地方,红拂和紫龙女各披夜氅一马一剑相遇江湖,就算无法结成知交,也能抛开巾帼畅谈一番,只不过人生中又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目光划落,司马槿默默看着玉白如皎的珠链,神色渐渐变得冷凝。
“你若死了,且等十年,十年后我会带着整个天下来给你陪葬。”
夜幕中,安伯尘轻盈的跳跃在高树间,身形如猿,丝毫不逊于紧随不舍的那个怪物。
余光扫去,安伯尘冷笑着遽停于树尖,双手交叉,眸中掠过紫潮,右手越过左臂而出。
无邪.魔手!
冷风嗖嗖,一抹雷光从安伯尘手心奔出,丝丝紫雷旋转着射向白猿,却在中途抱合成一只雷电状的巨手。
“啪!”
雷手一巴掌扇中白猿,这一个耳光虽然伤不到白猿的性命,却是彻彻底底的羞辱。
白猿仰天怒吼,满脸羞恼,看得安伯尘哈哈大笑,也不纠缠,调头钻入林中,疾奔如飞。
西江右岸,一人一猿奔走跳跃,由南向北,而在半里外,同样也有两个少年你追我赶,惊鸿般的倒影掠过江水。
“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追了一路却连个影也没沾到,无华不悦到极点,可他的身法不如那个使刀的轻盈,平地追赶自问不输,在这密密麻麻的林地中却甚难施展。
“真是个急性的小妖僧。也罢,如你所愿。”
霍穿云长笑一声,陡然停住脚步,膝盖微曲,返身跃起,倒旋着,长刀扫过。
“这像话。”
无华面露火热,哈哈一笑,抄起斩魔棒迎向蝉翅刀。
“乒乒乓乓”一阵乱斗,林叶翻飞,松柏倒塌,无华杀得正欢,忽见从霍穿云身后不远处激起一路扬尘,定睛看去却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安施主
无华一愣,他这一分神,蝉翼刀绕圆而走直取面门。
斩魔棒向上突进,佛抱禅心,硬生生抗住刀锋。
令无华意想不到的是,刀锋上力道不重不轻,且没了那股霸道绝伦的吸力。
“你的对手在后面,去吧。”
耳旁传来鬼面少年压低的轻笑,错身而过,无华皱了皱眉,佛禅心,天生神慧,一瞬间脑中闪过数个念头。
直直盯向一脸喜悦朝他奔来的安伯尘,无华眸中溢出暴虐之色。
曲膝跃起,身如鹰隼,佛擎棒,在半空中低喧佛号,随后双臂发力重重甩向安伯尘。
棒影连连,安伯尘如白驹过隙般堪堪穿过,无华那一棒自然不是砸向安伯尘,而是轰向紧追着安伯尘的那头白猿。
天生无底洞者,非但神通莫敌,也拥有远超同济的元气。
无华扑杀向白猿,而白猿却在追赶安伯尘,待到他发觉从天而降的金棒时,已来不及发力相迎,只能匆匆抬手。
“轰!”
斩魔棒正中白猿手臂,两股力道四散流转,扫断林木重重。
无华身形微颤,连退三步,而那头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白猿也在猝不及防下,被斩魔棒止于当场。
就在无华迎战白猿之际,安伯尘也已来到霍穿云近前,嘴角扬起莫名的笑意,安伯尘拔臂抽枪,抖腕刺向霍穿云。
刀枪相击,发出嗡嗡金鸣,将两人的声音压低到极点。
“匡帝有耳目,此猿杀不得。”
“本也没打算杀他。”
“如此甚好。”
青铜色的眸瞳中隐隐含笑,蝉翼刀猛地一抖,霍穿云佯装不敌,抽身而退,他这一刀却让安伯尘借势倒飞,脚尖轻点林木,返身落回白猿身侧。
白猿命主眼见霍穿云到来,心中暗喜,只道浪客能困住安伯尘,而他则先杀了拦路僧人。孰料他刚扑向无华,一道枪影便贴着地面袭来,如蛇扭转,“啪”地扫中他小腿。
痛意传来,白猿命主龇牙咧嘴,手头不由一缓。
无华向来不介意以多打少,更何况遇上三年未见的故友,能在三年后并肩作战,更是心潮火热。
笑着看了眼偷袭得手的安伯尘,佛擎棒起。
倾天.佛怒!H
第二百三十二章 雷珠镇白猿
(第三更)
——————
梵音从枪头传出,金华流转,无华作怒目金刚状,口喧佛号。\\w.℃аìΖǐgе.℃òΜ//
三千佛沙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向白猿命主,白猿命主小腿受创,发力不及,只能张开毛发,硬生生承受着刺骨的佛沙。
与此同时安伯尘也没停手,疾迈两步,右手擎枪直取白猿下肋,左手捏印轰出雷潮袭向白猿侧喉。
白猿命主皮毛厚重因而刀枪不入,可也有命门,相比四肢身背,它的肋下和脖颈显然是薄弱之处,安伯尘枪雷并起,配合无华的斩魔棒打得白猿命主嗷嗷直叫,不住遮挡后退。
两人一枪一棒看似胜券在握,可白猿命主毕竟是天品修为,身法虽乱,却始终未曾落败。
被两块踏脚石逼到如此地境界,白猿命主恼羞成怒,终于不再躲避,强忍剧痛用右臂夹住无邪,左手挥出一拳轰向斩魔棒。
拳棒相击,无华棒势已老,脸上掠过一抹红潮,止不住的向后退去。
憋屈许久的白猿命主一举扳回劣势,忍不住仰天长啸起来,雪白的皮毛下,那双似人似猿的眼睛颤抖着,像是要碎裂开一般。转眼后,令安伯尘和无华都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白猿命主猛地挺身,不单是眼珠,全身上下皮毛都似在碎裂,然后渐渐变粗拉长。
短短两个刹那,白猿命主的肉身便已涨大了三四倍,足有五个安伯尘那么庞大,宛如巨人,且还在不断增长着。
在不远处观战的霍穿云心头一紧,青铜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杀意。
匡帝能容他三心二意,容他逍遥自在,却容不得他见死不救。因此霍穿云暗中叮嘱安伯尘,让他留白猿命主一命。白猿命主视安伯尘为踏脚石,杀之后快,在别人听来霍穿云的话荒谬无比,饶过白猿命主的性命岂不是陷安伯尘自己于绝境?
可霍穿云却知道,安伯尘定有妙法令白猿命主虽死犹生,正如那日太清镇上他对袁三郎的所作所为。
然而,霍穿云也没想到白猿命主还有一招连他都不知道的后手,竟能变成真正的巨猿,倒和《大匡神怪谈》中的那篇故事有些相似。原本胜券在握,却因生出变数再度落于下风,也只能如此了
蝉翼刀在手,霍穿云冷眼盯向白猿命主,刀尖已锁定猿目。
他这一出手匡帝再容他不得,后果绝非他所能承受,师父定下的大计也就此功亏一篑。
可他又怎能坐视他唯一的朋友死在他眼前。
夜风席卷,长发跌荡,霍穿云笑了笑,正要出刀。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佛音。
“我佛慈悲!”
被白猿命主逼退的无华松开斩魔棒,合掌念道,肃穆威严。
他没有霍穿云坎坷的经历,也没有安伯尘由南而北一路杀伐的显赫战绩,可身世神秘、十八载佛前参禅也洗不尽眸中暴虐的他又岂是自甘寂寞之辈?走出倾天寺,走出秦国,沉寂了十八载的他一朝踏足乱世,注定会成为最璀璨的星辰之一,为祸天地,搅乱风云。
想打出名头自然需要寻一踏脚石,佛前苦行僧,却拥有一颗不甘寂寞的雄心,对于无华来说,用眼前的白猿命主来当踏脚石再合适不过。
佛音落下,天目开启。
黑白光晕从中流转,渐渐化作世间万象,洒向身高近十丈的白猿令主。
一日之中二度开启天目,无华俊美的脸蛋苍白如纸,可那双眸却愈发火热。
白猿命主被天目射中,纵有天品修为一时半会也无法动弹。
嘴角浮起兴奋之色,无华纵身跃起,扑杀向白猿令主,可却有人比他还快一步。
无邪绕过一道弧线,正中白猿前胸,白猿倒飞出去,安伯尘紧随其后,右目中波澜起伏,显出九颗紫色的珠。
不远处的霍穿云见状哈哈一笑,卷起蝉翼刀凭空劈下,激起尘埃滚滚,恰好将安伯尘和白猿命主淹没。
尘埃扑面的瞬间,安伯尘心领神会,右目泛起惊雷,那九颗雷珠“嗖”地飞出,钻入白猿命主右目。
“啪!”
血花飞溅,白猿命主痛得紧闭双目,终于从无华的天目神通下挣脱出来,然而雷珠却已钻入他体内。
这雷珠为安伯尘本命法宝,如今所知的最大的用处便是夺舍肉身,获取生前记忆,可也只能用于已死之人。安伯尘第一次将雷珠用于生人,却也是逼不得以,一来因为云儿,二来则为了铲除传奇命主的大计,三来则是因为白猿命主刀枪不入,想要胜过他也只有这一招了。
被雷珠侵入体内,白猿命主自然也有所觉察,兼之那个生着奇怪竖眼的僧人,以及只空发刀力不动真格的浪客,白猿命主心慌意乱,哪还敢停留,怒吼一声,转过身迈开双腿便向密林中奔去。
雷珠在安伯尘的操控下钻入上丹田,搅烂天魂,随后长驱直入,奔向下丹田将躲藏其中的地魂也轰成齑粉。
人失一魂便已浑浑噩噩,更何况失了双魂。
白猿命主刚跑出五步,身体剧震,眼神涣散模糊,下一刻跌跌撞撞的扎进林中。
“哈哈哈,两位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再战。”
耳边传来霍穿云的笑声,安伯尘回眸望去,就见戴着恶鬼面具的少年向他眨了眨眼,随后抽身而退。
无华显然没打够瘾,抄起斩魔棒便要追去,却被安伯尘伸手拦住。
看向霍穿云远去的背影,安伯尘目光复杂。
明明对匡帝不忠,为何还要继续做传奇命主,成为匡帝手中的棋?两人这场戏演得不可谓不假,以匡帝的心机,若他真有耳目,如何发现不了?可云儿却好似全然不在乎,如此托大,他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令匡帝如此忌惮
“安施主,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个戴着面具的是什么人?”
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安伯尘,无华奇怪的问道。
“云儿他算是半个自己人吧。”
笑了笑,安伯尘将传奇命主之事向无华全盘托出。
故友相逢本该寒暄一番,可两人这场架联手打下来,倒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嘘寒问暖。
“传奇命主哈哈哈,竟敢将我们当作踏脚石。只可惜走了那头白猿。”
不出安伯尘意料,无华非但没惧怕,反而露出兴奋之色。就同那年琉京时候,生得最俊美的他反倒是最好斗的那一个,火爆的性情倒和他的佛心佛颜截然相反。
“放心,那白猿命主已在我掌控中。一会我们前去关中相助穿布鞋的,那头白猿可是能派上大用。”
安伯尘笑着道,就见无华怔了怔,随后一拳向他砸来。
“好啊,每次你都要瞒着些什么,最出风头的架总是你先打,三年了倒是一点没变!”
无华虽在埋怨,可眼里却透着笑意。
又有谁会想到,三年前惊艳于那一枪,遂止步墨云楼。那一停,却见证了一个起于草莽的少年俊杰,翻云覆雨,一枪破局。在无华闷长的岁月中,琉京那年的记忆永远比所有的经书禅道更令他回味,只可惜他留下的笔墨太少太少。
如今走出倾天寺,刚遇到安施主便是一场好斗,天下渐乱,定又是一番风起云涌,无华可不想再错过。
“你也没变,还是这么不像和尚。”
四目相视,都含着笑意。
接下来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取道前往中都,相助张布施和第一王风杀了另外两个传奇命主,再然后和任天命会和。
可安伯尘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做。
拂晓的晨曦漫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携着林影将安伯尘和无华淹没,目光落向腕边珠链,安伯尘心头生出丝丝暖意,嘴角微扬。
原来是忘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嫁
拂晓刚至,吴中司马家便已热闹开来。
中门大开,洒清水,搬火盆,花轿锣鼓护卫车队也已在长街上堆好,偶有百姓路过,迷茫的看了眼,可又不敢在琅坊滞留,匆匆而过。其余王公世家的府邸则大门紧闭,早在五日前他们已经道过喜,司马家的事能不多凑热闹便不凑热闹,点到为止即可。
安静的琅坊街头透着异样的热闹,整个家族看似沉浸在天大的喜悦中,然而每个人的笑脸下都平静如水。
将七小姐送入宫中本是计划中的事,可谁也没想到索要七小姐的不是哪位皇子,而是那个蛐蛐皇帝。这一手全然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乱,将冰公主送到一个没用的傀儡帝王跟前也只能当作花瓶,大权早已被几位重臣架空,即便七小姐也难以下手,除非是送到那几个皇子身边,周旋其中,逐一击破。可君臣父子,终究无法违反纲常伦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也令司马门阀上下忧心忡忡——对于这场婚事,七小姐很是平静,平静得太过诡异。
小筑内,青烟缭绕。
两个少女都是一宿没睡,后半夜也没再说过话。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紫龙女看了眼小塘荷叶上的露珠,回眸看向司马槿,神色平静。
“该出发了。”
紫龙女的声音轻盈悦耳,不沾烟尘,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那年的战事也应该结束了。”
同为女人,即便司马槿并没明说,可仅从那几句旁敲侧听中,紫龙女也能隐隐察觉到什么。
果然,她话音方落,就见端坐床塌的少女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美轮美奂的眸中似有什么在破碎、流逝,一如既往的美艳,只不过却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美。
又等了五个夜晚,每一夜都犹如生生世世,无数个轮回过后那只琉璃瓶依旧静悄悄的躺在海岸边,即便她再坚强,也经不住被绝望一次又次摧残。
有很多事情,一直在拒绝,在犹豫,以为不过尔尔,可当它终于渐行渐远时,方才发现它曾经那么重要。
生离叹死别,莫回头,负相思。
晶莹的泪珠从眸眶滑落,滑过素白无颜的面具,坠落苍白的指尖,如玉微凉。
不知为何,紫龙女心中生出一丝几乎从未有过的不忍,叹了口气,她转身向门边走去。
刚迈出两步,紫龙女陡然一怔,余光中,就见司马槿也是一怔,看着突然出现在她手中的琉璃瓶发着呆,随后破涕为笑。
从大悲到大喜,司马槿的胸脯微微起伏,在晨曦下凸起惊艳而完美的弧线,睫毛闪烁,美目中含着痴痴的喜悦,也不管一旁的紫龙女,将信笺取出。
“刚刚和无花联手又拿下一传奇命主。你还好吗?”
无花
想到那年给那个妖孽般的少年僧人取的绰号,司马槿莞尔一笑。
三年前他虽和无华、张布施结交成“狐朋狗友”,可也是凭着那几个后手,一次次出人意料,真论实力他和无华二人相去甚远。无花和尚倒还好,至于张布施,司马槿一眼便看出多半是因为小安子的潜力他才屈身结交。一眨眼三年过去,他的实力已经不输于二人,一路北上,战过多少名将,杀过多少强者,此时想来饶是她也有些难以置信。
芳心微跳,司马槿落笔,那个“我”字刚写罢便陡然止住。
耳边的锣鼓声愈发的响,迎亲队伍已入了府,不消半柱香她便要踏上轿子,前往上京。
他能赶来吗?
即便赶来,迎接他的也是一路诸侯猛将,皇室和司马家的强者生离还是死别
眼中的笑意渐渐凝滞,司马槿茫然的看向信笺,手中的小豪重若千钧,摇摇欲坠。
她多想将她此时的处境告诉他,然后等着他匹马银枪杀来,将自己带走。哪个少女没有过这个梦想,可梦想终究是梦想,也只能在梦中想想罢了,真正遇上时她却舍不得了。
笑了笑,司马槿落笔。
“一切安好。”
想了想,司马槿又写道:“陨落吴中的传奇命主有两人,连你所杀已有五名命主身死,你若能联手无华、张布施和第一王风,说不定还能将剩下的一起杀了。”
感觉还没写够,司马槿继续写着:“若将传奇命主杀光,匡帝定坐不住,到那时便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候,有三条路可选。一是前往东海,依托楚王,楚王雄才大志有容人之量,麾下猛将李紫龙实力胜过五虎,可敌吕风起。二来可前往极西之地,那里奇人异士甚多,五虎七熊近半师承极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三者可协助任天命执掌长门法会年轻一代,任天命出自长门,长门内斗,可朝野两派都不容任天命,唯独在年轻一代中声望甚高,多有受其恩惠者,若处理得当或许能借助长门之势。”
又看了会,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放入琉璃瓶,随后投入珠链,司马槿长舒口气,目光落向窗外,迎亲队已到。
“更衣吧。”
紫龙女说着,从包裹中取出那身火凤金缕红纱裙,递给司马槿。
“你就不想知道我刚才在写什么?”
司马槿道。
紫龙女没说话,将嫁衣铺好。
“昨夜杀你一百次才觉解恨,现在已经减到十次了。”
嫁衣红烛,朱丹映上,在司马槿眸中冰冷的笑意中染上一丝妩媚。
“等你成了琅妃,有空了,可试试。”
紫龙女淡淡的说道,将红纸递给司马槿。
红纸芬香醉人,是大匡宫人耗时两个春秋用上好丁香酒料煎制而成。
穿好红裙,戴上风冠,司马槿轻抿着红纸,原本娇翠欲滴的芳唇分外妖娆动人。
朱唇轻启,司马槿笑着道:“开玩笑的。杀你一次也就够了。”
摸索着珠链,司马槿缓步走出小筑,晨曦垂落,即便戴着雪白的面具,可聚集在院中的百多人仍免不了被那双瑶池碧落般的剪水眸瞳灼伤,鸦雀无声,静默许久
“安施主,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安伯尘慢吞吞的说道,将琉璃瓶收回。
和无华奔走在密林中,直向东去,安伯尘脚步轻盈,可心头却始终沉甸甸的。
“安兄,你有心事?”
又行了半里,饶是只想着酣畅淋漓打杀一场的无华也看出安伯尘有些神不在焉。
身形一滞,安伯尘停在枝头,遥遥南望,半晌开口道:“无花兄,帮我护法。”
自从看了司马槿的传书后,安伯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向来言简意赅,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婆婆妈妈,可今日她却破天荒的写了这么多,多得令安伯尘有些好笑,也有些不安。
他还有一般神通——神游天地,却因总是孤身一人无法使出,而今有了无华在侧,他终于可以神游出窍,去他最担心的那个地方看一看。
无华心中奇怪,却也习以为常,和安施主在一起,再多的奇怪也毫不奇怪。
安伯尘盘膝坐于枝头,双目一闭一睁间,神魂飞出。
无华则抱枪依着柳树,看向倾天寺外的天空,懒洋洋的等着。
就在这时,匆匆的马蹄声从江岸处传来,无华眼皮睁开,眸中爆绽出一缕精光,嘴角咧开笑意。
这么快又要有架打了吗g!~!
第二百三十四章 抢亲前奏(上)
晨曦下,一道飘渺出尘的身影掠过西江,掠过密林,疾飞向南。
神魂出窍,心意所及转瞬即到,也就相当于瞬移。安伯尘许久未神游,如今脱离躯壳的束缚,自然想要尽情翱翔一番。
一息十里,每一息都有些沉重。
神魂常被神师用来推衍天机,安伯尘修为跟不上,无法像神师那样运用神魂推福避厄,可也感觉到一丝不祥,越是接近南方,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
纵身飞入云霄,安伯尘俯瞰天地,却见千里外的南方吴国被一团雾霾笼罩,阴风阵阵。
难不成鬼军有变?
心头一紧,安伯尘哪还顾得上闲逛,身形忽闪,消失在齐境天头,下一刻出现在隔着重重山水诸侯府县的吴京。
春光明媚,柔风和煦迷人眼眸,安伯尘站在琅坊街头,瞪大眼睛看向庞大的迎亲队。
锣鼓喧嚣,喜气洋洋,大红绸缎从街头铺到街尾,直铺入那个牌匾上写着“司马”二字的府邸。
没来由的,安伯尘心头一阵狂跳,魂体里没有五脏六腑,更不会有心,可安伯尘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琅妃出阁了!”
吆喝声从远处传来,安伯尘一怔。
她曾说过,司马家家主会将她嫁给皇室子弟,所以再怎么也不会册封琅妃。
心下稍平,安伯尘松了口气,探头探脑的向府门处望去。
一只绣花鞋迈过门槛,紧接着是火红翩跹的裙纱,再然后是红盖头,盖头下是一张玉白无颜的面具。
面具将大半张脸遮挡,露出两瓣红艳艳的娇唇,紧抿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安伯尘魂体猛地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目光顺着朱唇向上,飞快的掠过素白无颜的面具,安伯尘怔怔地看向那双无比熟悉的眸瞳,全身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
瞳如剪水,绵绵无尽,就像冬日里的烟花江一般,冷凝如冰,荡漾着朦胧烟波,美轮美奂,却是那种让人心痛的美。
心疼如绞,安伯尘哪还忍得住,身化残影直扑迎亲队而去。
可就在这时,重重雾霾自琅坊街头弥散开,阴风呼啸,从中走出两个身披黑袍者,斗篷下都是一张令人惊恐的面庞,左首牛头,右首马面,各持长叉铁棒。
“止!”
那马面不由分说,持棒砸向安伯尘。
安伯尘乃是九重天雷魂体,自然不惧阴神法宝,中棍也不觉疼痛,可毕竟无法施展出神魂全部神通,被牛头马面截于当场。
“让开。”
安伯尘僵着脸道。
牛头马面相视一眼,惊疑不定。
他们来自吴京城隍,受鬼军都督节制,今日来此只是按照惯例戍守,以防能行于白昼的阴鬼捣乱,不想竟有人间修士神游来此,图谋不轨。
神师已去,大匡国境内能神游出窍者也就那几个冒牌神君,以及极西之地不世出的异人,眼前这个少年又是谁?
沉默许久,牛头看了眼马面,朝向安伯尘拱手道:“今日是司马家七小姐大喜之日,这位上仙还请回府。”
“大喜?”
安伯尘怒极反笑,也不多理会,眸中闪过丝丝雷光,下一刻魂体凭空越过牛头马面,瞬移到迎亲队前。
又是一阵阴风掠过,虚空中现出一支硕大的墨笔,执笔判官紧随着出现,笔影连连在虚空中画着符,弹指刹那间符已画好,聚成重重雾霾将安伯尘困于其中,安伯尘左突右闪,可无论是瞬移还是飞天都无法脱困。
“上仙请回。”
判官和牛头马面一样,都不愿轻易得罪人间修士,更何况连眼力毒辣的判官都无法判别这神魂的境界,显然那少年修士并没掌握神游奥妙,否则又怎会轻易被困?可毕竟他们受到鬼军节制,不得擅离职守,只能好声好气的劝说。
前有判官,后有牛头马面,安伯尘被困其中,眼睁睁地看着司马槿走向金碧辉煌的銮轿,却无能为力。
渐渐的,安伯尘恢复平静,面如不波古井。
神游虽妙,可也只是神魂出窍,即便安伯尘冲破重重阻拦来到她面前,也无法将她带走,而她不元神出窍,也无法看见自己。
春光明媚,安伯尘却不想再看,闭上双眼,锣鼓声回荡在耳边,喜庆中透着莫大的讽刺。
牛头马面和判官看向安伯尘,默默等待着,忽然间,只见那个气质出尘的少年睁开双眼,眸中雷潮泛滥,转瞬惊起风、水、火之势,四势奔涌,此起彼伏,怒海波澜,却在转瞬间消隐,而那个少年修士也不见了踪影。
长舒口气,三名阴曹鬼神相视一眼,同时回头望向府门口的少女。
虽然都没说话,可他们却心知肚明,前往上京的漫漫路途注定了不会安省,不过出了吴京便不在他们职责范围内,倒也让他们暗舒口气。
“上轿吧。”
紫龙女说道。
一只脚离銮轿只差半步,却久久没有迈上,司马槿扫过冷清而热闹的琅坊,似在搜寻着什么。
“无论你在等谁,你永远无法等到。”
紫龙女的声音永远清静淡漠。
“也是。”
司马槿点了点头,迈上銮轿,忽然回头看向紫龙女道:“对了,就在刚才又死了一个传奇命主。”
闻言,紫龙女神色淡漠,并没露出丝毫诧异,只是轻“嗯”了一声。
“匡帝让你们前来杀我们,如今却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你们口中的踏脚石手底,你就不好奇,这会不会就是你们那位陛下的初衷。”
司马槿并没放弃,只要还没到上京,一切都未成定数。
只可惜紫龙女依旧不动声色,似乎对她所效忠的陛下信任到极点。
最好
“没用的。坐好。”
说着,紫龙女走上銮轿,静悄悄的立于司马槿身侧,面如止水。
“还真是”
司马槿无奈的一笑,刚一坐下,锣鼓声轰轰作响,烟花炮竹声中,迎亲队已然开拔。
在这样一个油米不进的女子眼皮下似乎很难逃脱,不过终归还是要试一试,倘若实在不行,只能元神出窍,舍了这肉身。
司马槿心中暗道,看向腕边珠链,轻轻摸索着。
这肉身虽麻烦,可毕竟属于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舍,再者,还欠他一个承诺。
西江边,激战正酣。
无华遇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国上将,十三骏之一的西府骏徐泰。
徐泰有天品修为,自然发现了游走在齐国边境的安伯尘,身为齐国上将的他对安伯尘的悬赏并不在乎,原本也不屑来找安伯尘,可前不久却传来一个令天下虎狼为之震惊的消息,琉国叛将安伯尘在关西一战斩杀霸侯骏。
五虎七雄十三骏是久负盛名的西极老人排定,多年未变,却因安伯尘杀了霸侯骏而空出一位。
在还没有虎狼出现,顶替霸侯骏之前,那一席便属于叛将安伯尘。虽然表面上没人会承认,可天下虎狼凭实力论高低,早已不言而喻。因此,于公于私,徐泰非杀安伯尘不可,堂堂天下十三骏怎容一个声名扫地的叛将和他们同席?
终于找到了安伯尘,又巧遇秦僧无华,徐泰喜出望外。
齐秦之间势如水火,若能再杀了无华,徐泰在匡西的声望定能攀升到极点。
可徐泰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地品修为的少年竟那么能打,斗了五十来合虽稳占上风,却始终未能拿下。
徐泰有些后悔,后悔托大没带些手下,一个无华尚这么难对付,若再多一个安伯尘幸好他还在枝头打坐,可怎么看都透着浓浓的诡异。
一鞭荡开斩魔棒,徐泰抽空看向枝头。
心头猛地一跳,徐泰后背激起丝丝寒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抢亲前奏(中)
枝头打坐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
若非徐泰无意间的一瞥,他怎么也不会发现,青衫背着长枪的少年正一动不动盯着他,安静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也不知他已经看了多久
他在做什么?他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
徐泰的心脏一阵疾跳,越战越觉得束手束脚,棒影连连,鞭势渐乱
冷风从林间卷来,人影晃动,徐的心陡然一沉,却是那个安静的少年飘然而下,兔起鹘落间已到近前
“哈哈,这一阵就不麻烦安兄出手,且为小僧压阵”
眼见安伯尘醒转,无华气势盛,棒舞如风,直取徐泰下盘
徐泰先是低估了无华,无华虽只有地品修为,可胜在身法灵动,缠斗时也不落下风久战不下徐泰的气势也渐渐下滑,好在他久经沙场,并没失去信心可那个杀了霸侯骏的安伯尘突然醒转,用那种看似平静却冷凝如冰的目光盯着他,直看得他心头起毛,手中的鞭势又慢了一分
无华见状战意盛,腾出左手捏动印法,只想趁此机会将徐泰斩杀于此
可就在这时,一声暴吼从他身后响起,宛如平地起惊雷,将他和徐泰都吓了一跳
无华刚想开口,只见一道紫雷从眼边掠过,在半途化作一只大手,呼啸着捏碎纠缠着斩魔棒的铜鞭,猛地掐住徐泰的喉咙
徐泰征战多年,何曾见过如此古怪的道术,心中一阵慌乱,未及反应,雷光闪过,将他的脑袋枭下
鲜血从他的颈腔中喷出,溅洒一地
“扑通”
尸身从马背上坠下,而被雷手割去的头颅也几乎在同一刻摔落
回过身,无华皱眉看向安伯尘
三年前琉京相遇,他还只是个羞赧的小仆僮,虽然也杀过人,可从未如此凶残暴虐过,相反的,杀了人后的他似乎还有点愧疚一晃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不过,男人当如此
“安兄,这样可不行,总不能每次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
看了眼死得不能再死的徐泰,无华叹了口气,无奈的耸肩道
“只是想杀人了而已”
看向脚底,安伯尘低声说道
斩杀徐泰虽痛快,可也只是那一瞬,一天未将她救出,安伯尘便一天无法平复心头那股怒气
古怪的看了眼安伯尘,无华踟躇着,开口道:“罢了,罢了,我们这便去中都”
深吸口气,安伯尘看向无华,抱歉的一笑道:“我可能无法和你去了”
“为何?”
“我还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安兄,小僧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
安伯尘笑了笑,并没回答
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他的最后一战他可不想拉上无华几人垫背,不是安伯尘大公无私、义薄云天,相反的,他却有个小小的私心万一这一战败了,他也不能让匡帝好过,有无华、张布施他们在,或许还能多杀几个匡将,再杀几个传奇命主
安伯尘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早已没了寻常少年人的年轻气盛,他本打算同匡帝周旋到底,蓄势而发,可时不待他,从此刻起他便不得不踏上那条不归路从吴京到上京,长则一月,短则大半个月,这二十来天中,他也不知会遇上多少强敌,也不知会在哪里倒下
前路铺满荆棘,杀机重重,可再艰难,再绝望,安伯尘也不会退缩
安伯尘的想法无华自然不会明白,皱眉看向安伯尘,无华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半晌哂笑一声,提棒便走
犹豫着,安伯尘终究没有操控“白猿命主”跟上去
难得自私一次,那便自私到底好了
安伯尘以雷珠占据白猿命主的肉身,本打算将他当作后手杀招,赶往中都,隐伏无华身侧,出其不意的击杀那两个传奇命主
现如今,他即将由北向南杀向吴京,虽心怀死志,可安伯尘也不会白白去送死,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有天品境界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白猿命主在,倒能为他免去许多麻烦
心意一动,一条白影从林中蹿出,正是已被安伯尘夺舍的白猿命主
静静的看向目光呆滞的白猿命主,安伯尘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个独坐金銮将整个天下蒙蔽在他蛐蛐笼后帝王
“等着我,蛐蛐皇帝”
冷笑着,安伯尘反手抄出无邪,枪影如残,猛地轰向脚下
尘土翻飞,随着无邪越进越深,在安伯尘脚底现出一个五六十丈深的地洞
收枪,安伯尘纵身跃入洞中,白猿命主则盘膝坐于洞口,双目中渐渐恢复神采,警觉的扫向四方
西府骏徐泰被杀,齐国的天品强者很快便会知晓,到时定会发兵前来,追杀安伯尘为徐泰报仇无论安伯尘逃到哪,只要百日随行符在身,终躲不了与其躲躲藏藏浪费时间,还不如打个洞钻进去,白猿命主守于洞口,他如今的十丈法身应当是最强状态,兼之刀枪不入,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心中如是想着,安伯尘盘膝坐定,右目光晕流转,神游出窍,少时掠过深洞,一道残影后消失不见
陈国,西山
安伯尘一身青衣,飘渺出尘,却也只有开神目者才能看见
站在一处山窟前,安伯尘拾起石块在洞窟上画了两个半圆,随后轻敲三下,重击七下
少时,洞窟上浮起圈圈涟漪,涟漪中现出两扇大门
自有巡山小鬼将门打开,看到安伯尘,先是一愣,犹豫着问道:“不知上仙”
“是我,无邪居士”
安伯尘不由分说,大步迈入,巡山小鬼心惊胆跳的紧随其后,一边摇动令旗,向洞内的小鬼传达着什么
“哈哈哈,无邪上仙许久不见了”
转过一处假山,安伯尘就看见身披银白披风的西山神君大步走来,满脸热情
“无邪上仙这些日子去哪了,好久没找老鬼我喝酒了”
西山神君性情豪爽,在安伯尘所认识的七八个神君中,也就他最谈得来
时间紧迫,安伯尘哪顾得上嘘寒问暖,目光牢牢锁定西山神君背后的披风,沉声道:“在下今日来找神君,实有不情之请”
闻言,西山神君一愣,诧异的看向安伯尘,摊手道:“要杀人,我等神君无法对人间修士出手,否则违背天条要借钱,嘿嘿,上仙也知道我西山神君穷光蛋一个要”
“我只借神君的披风一用”
未等西山神君说完,安伯尘便打断道
西山神君一愣,奇怪的看向安伯尘,打了个哈哈道:“无邪兄可是在开玩笑,我这披风不过是件次品,也不过能挡挡风罢了”
“去年神君可是说过,你这披风是上代神君无聊时候炼制,虽是次品,可也是水火不侵,且能抵挡七品道符一次重击”
安伯尘没时间啰嗦,开门见山道:“若神君可将它借给无邪,无邪便欠神君一次人情”
“人情?”
西山神君哂笑一声,玩味道
“十年后,仙临东界,神君以为到那时你还能继续占得这西山?”
安伯尘直视西山神君的眸子,平静的说道
话音落下,西山神君身躯微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半晌喃喃道:“你如何知道也是,西界沦陷,上仙又怎会不知”
安伯尘说出这番话纯属瞎蒙,也没想到西山神君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十年后的仙临东界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不过眼下安伯尘却无暇去想这些,看向西山神君,安伯尘伸出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抢亲前奏(下)
一天半的时间,安伯尘神游五湖,翱翔山川,造访过六名神君的府邸,或是动之以情,或是威逼利诱,实在遇上软硬不吃的,也只好动手去抢当安伯尘全部走完时,无邪居士的恶名也在大匡遗留的神君间不胫而走,被夺走宝物的对无邪居士恨之入骨,而幸免于难者得知消息后立马紧闭府门,小心防范
神君们拥有的战甲并非顶尖的上古宝物,大多都是先代神君玩儿般随手炼制,即便如此,放在如今的大匡也算一等一的宝物
云龙冲天冠:刀枪不入,可御三重天雷,且能提神
石英锁子甲:刀枪不入,可御一万斤巨力,且能明心
狻猊战袍:刀枪不入,可御一万斤巨力,水火不侵
黄巾力士绑腿:刀枪不入,可御一万斤巨力以及寒毒
万里水火靴:刀枪不入,能行水火之上,穿之步履生风,加快行
兼之从西山神君那得来的天南披风,安伯尘总算凑齐了一身战甲,虽然五花八门,五颜六色,好似戏里的武生般不伦不类,可对即将挑战匡帝的安伯尘而言,却是最好的保障
抄起一身铠甲,安伯尘飞至云癫,俯瞰天地,迎亲队已出了吴京
没敢多看,安伯尘身影忽闪,下一刻已回到西江边
西江边的密林中,激战正酣
千多铁骑在为首大将的率领下,射箭抛矛,袭向守护洞口的那只白猿
奈何白猿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任凭再多的羽箭铁矛扎在他身上都好似挠痒般轻巧
领军的大将久攻不下,心头发急,挥舞长刀,向白猿命主暴喝道:“兀那怪物,你若还不退,等大军到来你插翅也难飞”
白猿没有说话,却有一阵长笑从洞里传出
“他可不是什么怪物,他可是匡帝一手栽培的白猿命主不过,看他那模样和怪物倒也没什么区别,如此妖魔鬼怪却出自那个蛐蛐皇帝之手,可笑天下人都以为他的竹笼中装的只是蛐蛐”
银光冲天起,全副武装的安伯尘手持银枪跃出洞窟,冷笑着,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鸦雀无声
千多齐军以及领军的大将都瞪大眼睛看向安伯尘,也不知被他华丽却古怪的战甲所惊,还是因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转头看向白猿命主,裸露在战盔下的眸子里闪过讥讽的笑意,安伯尘漠然道:“你把全天下都装在你的蛐蛐笼中,可曾想过,若是天下人知道真相,知道了你的游戏,又会作何感想?”
话音方落,安伯尘就见白猿命主身形剧颤,仅剩的命魂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搅成粉碎,而白猿命主近十丈高的肉身也摇晃颤抖起来,转眼后从中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安伯尘让白猿命主坐守洞口,远在上京的匡帝也发现了白猿命主被安伯尘所夺,之所以一直没掐死那只蛐蛐,却是想看一下安伯尘究竟想玩什么花招孰料安伯尘竟不顾游戏规则,直接揭开了最后那层谜底,将真相暴露在齐军眼前,匡帝怒火中烧,自然毫不犹豫的将命系白猿的蛐蛐捏死
演了二十多载的戏,将近二十年的布局,却因安伯尘这个一再低估的变数而毁于一旦
等到消息传开,匡帝再无法继续去做那个装傻装痴的蛐蛐皇帝
十三国诸侯,五方行省的总督也非等闲之辈,当知道原来是他们自作聪明,实则彻头彻尾被匡帝戏耍时,定然恼羞成怒,什么君臣伦纲都会被他们丢于脑后,届时各种各样的勤王藉口纷至沓来,天下从此大乱,而匡帝也会因如因算盘打破而焦头乱额
即便安伯尘今日不说,天下也会大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安伯尘并不愧疚,如今能令他愧疚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看向傻了眼的齐军上下,安伯尘舞动银枪,猛地砸地,枪鸣轰轰,尘埃激荡
“这位将军,你是想继续杀我,还是将这个消息回报齐君?”
头戴火红色的云龙冲天冠,身穿玄黑锁子甲,古铜战袍加身,银白色的披风猎猎飘扬,安伯尘如说是道,眸如寒潭
那位齐将面露犹豫,坐于马背踟蹰不前
冷风呼啸,眨眼的功夫,安伯尘已挑枪向他刺来
齐将也有天品修为,虽入不了五虎七熊十三骏,可也算一员勇将
然而当安伯尘距他只剩三步时,他才回过神来,手举长刀匆匆迎战
银枪在中途消失,却是划过一道弧线,轻轻点中刀尖,借势而下,枪身如鞭,重重扫中齐将的腰杆
安伯尘修为不如齐将,可胜在出其不意,发力甚猛,兼之他如今的枪道隐隐跻身大家行列,只这一合便将猝不及防的齐将扫落下马
“还欲再战?”
枪尖点中齐将脖颈,安伯尘问道
齐将面露惊恐,汗流浃背,张了张嘴,似想求饶,直到枪尖抽离,方才长舒口气
“撤撤军”
飞快的翻身上马,齐将大手一挥,不安的低吼道
当他转过头,再看去时,那个百闻不如一见的琉国叛将已不见了踪影
身背长枪,安伯尘飞跃在密林间,并没直接南下,而是奔往西江
战甲准备妥当,无论是头戴的还是身穿的都是刀枪不入,能抵挡万斤之力而不碎,而从西山神君处所得的天南披风是可以阻挡七品道符的一击就算没有战甲,安伯尘也已不弱于十三骏,有了这一身战甲,安伯尘自问能和至今未曾见过的七熊一战至于修为实力仅次吕风起的五虎,宗师级的战神,都是一出血流成河的存在,安伯尘只能祈愿他们无暇理会这等小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如今安伯尘所差的只是一代步之物
野马王?
随着自己亡命一路,又遭遇女儿国之劫,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放走了它,那便随它去罢,何必再扯入劫难
野马王虽是神骏,可在大匡却还有一样比它好的代步之物
不多时,安伯尘已来到西江边,看了眼两岸飞崖,安伯尘跃入江中,身化无形之水,半柱香后便到达江底
没入安伯尘眼帘的是一座极大的府邸,不输烟花江神君府
“易先生可在?”
化回原形,几个呼吸后安伯尘小腹微微起伏,自行运转出先天真息,张口喊道
那日易先生在此处停下,言道府邸在此,不消说定是藏在江底,矗立于安伯尘眼前的这座大府十有**是他的住处,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府
又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回音,安伯尘无暇多等,直接上前一脚踹向府门
脚还未触上门,“吱呀”一声,府门打开,熟悉的嘶鸣声响起,透着浓浓的喜悦
安伯尘一愣,就见野马王“喜极而泣”的向他奔来,含情脉脉的蹭着他的胳膊,正如那日安伯尘将它从女儿国解救出来一般
野马王依旧是野马王,只不过如今的它能在水底呼吸,驰骋水波如履平地,最令安伯尘目瞪口呆的是,在野马王漆黑的背上耷拉着两对雪白的羽翅,和一身古怪战甲的安伯尘一样不伦不类
难怪它一副见到亲人的模样,想来这些日子它在易先生府上吃的苦不比女儿国时少,渡水潜行,背插四翅鸟马?
安伯尘一阵恍惚,余光中,一身白布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笑意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力量之源
第一
——————
正如司马槿所说,易先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喜欢山珍海味,偏偏讨厌金器玉皿,喜欢美女,又憎恶胭脂粉黛
西江府中,分宾主落座,安伯尘几次开口都被易先生笑着岔开话头
飞龙驾不知被易先生藏在何处,面对一脸笑容实则深藏不露的易先生,安伯尘实在无法用强,何况这是在他府中,以他的手段定是机关重重,安伯尘若惹恼了他,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目光落向朴素江贝制成的餐盘,盛着香气扑鼻的江鲜,光是看一眼便令人食指大动,奈何安伯尘此时毫无食欲
絮叨了一大段,易先生终于将他如何擒获精卫取下羽翅的“英勇事迹”讲完,抿了口酒,正欲讲他如何为可怜的野马王炼化鸟翅
“先生且住”
安伯尘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几案,压制住心头的不耐烦,强笑道:“再不把飞龙驾给我,可就迟了”
叹了口气,易先生好笑的看向安伯尘,指尖轻点酒葫芦,悠悠道:“可是以你现在的心境,就算把飞龙驾给你,你也不一定能将她救出”
打量着默然不语的安伯尘,半晌,易先生才道:“勇者无畏,心怀死志者是无人能挡,可即便如此,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杀回去,面对天下虎狼,大匡强者,又能走多远?你呢,是想逞英雄,博个一怒为红颜的美名,以死明志,让她哭个十七八年,最后慢慢麻木,将你的模样忘得干净,只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叫安伯尘的人,为了让她哭让她心疼让她记住而毫无价值的死去还是想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杀到她銮轿前,潇潇洒洒的将她带走,然后你们一起笑个七八十年?”
闻言,安伯尘身躯微晃,眼睛发亮,紧紧盯着易先生,起身抱拳:“还望先生教我”
“哈哈,我可没什么好教你的”易先生夹着筷子,指向安伯尘,示意他坐下,又抿了口酒,悠哉悠哉道:“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力量的根源在哪,是天意,是命运,还是技巧?”
安伯尘若有所思,就听易先生接着道:“那日你一手指心,一手指天,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无非是说力量来自于你的本心,心有多大,有多高,你便能走多远?”
“难道不是?”安伯尘面露疑色
丢下筷子,易先生哂笑一声:“只对了一半一小半力量的来源在于天意,在于命运,也在于技巧本心固然作用,可心志再高远,有时也敌不过天意和命运”
“先生的意思岂不是在说一切都是徒劳?再努力,再奋斗,也注定改变不了命运和天意?”
安伯尘面露不然道,看向易先生,就见他笑着摇了摇头
“安小友,你说修道之人为何要修道?”
“改变命运?”安伯尘思索片刻道
“改变怎样的命运?”
“改变改变受制于元寿的命运,改变受制于肉身的命运”安伯尘答道
易先生笑了,颔首道:“说到底,修道也就是改变,从凡人变成神仙,从禽兽变成妖魔,仅此而已,和鲲化鹏,茧化蝶一个道理鲲之所要化作大鹏,只因要飞天,茧中虫之所要化成飞蝶,也是因为它不想再活在毫寸小茧中为了适应而变化,无论天意、命运还是技巧,都将与从前不同,自然能获得想要的力量,如鹏蝶飞天”
听着易先生玄而又玄的话,安伯尘若有所悟,可却好像隔着一层薄纸,懵懵懂懂
话锋一转,易先生直视安伯尘,笑着道:“为了获得力量,为了掌握游离你之外的命运、天意和技巧,你又会做出这样的变化?”
眼见安伯尘眼中的迷雾渐散,易先生长笑一声,接着道:“你若心慈手软,就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如此方可避开因为天性善良而给你带来的厄运你若痴情,就让自己变得无情无义,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只不过暂且放下,如此才能不被情所困惑你若顾虑太多,就让自己变得洒脱不羁,快刀斩乱麻,很多事想太多只会自乱阵脚,何不丢于脑后,只观本心”
“善中至善,恶中至恶,修仙者顺应天道,人活于世亦是如此,万般大道只在变与不变间改变到最后,只要你自己不变,坚守本心即可此中玄机,能够参悟者寥寥,你若能参悟,自能从中获取力量,因为到那个时候,无论命运、天意还是技巧,都将匍匐于你脚底”
说完,易先生端起酒葫芦,好整以暇的品着酒,不在去管静静思悟的安伯尘
易先生所言,听起来高深莫测,说到底不过“手段”二字
天性善良者自好清高,不屑使用那些无情无义的手段,因此被命运所困,终难获得挣脱命运的力量忠厚老实者一味耿直,不懂变通,鲜有逃脱厄运者若是多点手段,多点变通,未尝不能顺应天意,扭转命运
安伯尘静静思索着,水波荡漾在眼边,往事一件件回现于脑海
诚然,这些年安伯尘是改变了许多,不再懦弱,不再惧怕,杀起敌人来也不再愧疚,可终究有些放不开,少了三分变通,缺了七分洒脱其实也无需太过心狠手辣,无需多么无情无义,易先生说的虽有道理,可并不完全适合安伯尘,安伯尘所要改变的只是他骨子里的那几分拘泥
修道顺应天地,处世顺应时局,方中有圆,刚柔并济,既不忘本,也不拘泥一格,如此方能改变生来注定的命运和天意,终有一天,命运会匍匐在自己脚下
水波荡漾,安伯尘的眸子渐渐变得柔和,眉宇间又淡了几分
“多谢先生指点”
起身拱手,安伯尘从容道
“如此,你去拿飞龙驾飞龙驾操控起来也不难,只是有些消耗元气,你倒可以用那匹飞马来拉车”
易先生笑着道,挥了挥手,自有侍女模样的木甲傀儡从帘幕后走出,引着安伯尘去取飞龙驾
刚走到门口,安伯尘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易先生:“先生见识广博,手段高,又和红拂交情甚好,不如随安某一起去救她?”
“哈哈哈”
易先生拂袖大笑,指着安伯尘,半晌才道:“好啊,孺子可教,这么快便学会了只可惜,那是你和她的事,我只能相助到此,否则”
易先生没再往下说,安伯尘也没再勉强,随着傀儡侍女向后堂走去
收回目光,易先生摇了摇头,砸着嘴巴
“十七岁的少年人,看破了命运、天意和技巧,成熟如斯,那将会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见识广博?我这辈子都没出过大匡,只不过是看多了类似的故事罢了”
丢下碗筷,易先生伸了个懒腰,起身,施施然走到厅前的龛座前,拨动机关
龛座倒转,出现了一只龛笼,上竖铜牌,牌刻“天涯”二字,而在龛笼中摆放着厚厚一摞卷
取出最上面那本写着《大匡》的卷,翻开,跳过漫长的年号迭,终于到了“蛐蛐皇帝”那篇,易先生思索片刻,取笔,掀过吕风起那章,在空白页上写下“安”字
“安伯尘你若不死,日后或许会名留史”
易先生念喃喃道
《蛐蛐皇帝》篇此前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姓赵,一个姓吕,一个大匡之主,一个天赐国将,如今他又想写下第三个名字
笔豪落于尘,停顿许久,终究没再继续
“罢了,等你先活下来再说”
合上卷,放回,易先生看向厚厚的史,神色莫名
他非史官,史官要记录天下变革,大小琐事,他却不必,他只要偶尔写下一两个人的故事便可太懒是一点,除此之外,看惯了兴亡故事的易先生知道,在这个时代,过往的时代,以及还未到来的那些时代里,天下兴亡、世间命运往往只掌握在一两个人手中,与其长篇累牍,不如细细写下这些人的故事,既省事,也有趣
因此,能有资格被他录入东界史的人很少,每一朝每一代顶多三四人,大多纵横捭阖,凭借一己之力夺取天地之命,驾苍生之运,成者跻身仙神之列,笑傲洞天福地,败者遗臭万年,却为鬼雄
“十年后仙临东界,那时或许会是东界历史上最风云变幻的年代,而大匡又能出几个杀仙斩魔名震洞天福地的英豪?”
暗叹口气,易先生摇了摇头,扳动机关
“安伯尘”
“安伯尘”
千多里外的上京,汉白玉龙雕重重环绕,万顷雄宫之巅,也有人在念叨着同样的名字
只不过,帝王一怒,雷霆万钧,血海尸山
——————
打完装备准备出发,求圣诞红票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三虎辖镇,七熊守关
第二
——————
“没想到最大的变数还是你”
金銮殿上,匡帝轻抚着那只被他捏死的蛐蛐,喃喃低语着
晚霞透过金缕镂空的殿顶,密密麻麻的洒入,铺满赵玄旭直拖到地的龙袍
又一天即将过去,可这一天却和此前二十余载有所不同,等到黄昏落尽,等到长夜过去,一个他最不愿意听到消息将会化作扑之不尽的野火缓缓蔓延开来,从南到北,从西向东,烧过京畿,烧过皇宫,直烧到他脚底
“倒也有些手段”
笑了笑,赵玄旭仰头望向穹顶,晚霞滑入眼眸,那片将夜的天空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看了许久,匡帝收回目光,脸上的轻佻之色渐渐散去,眉宇间,雄姿英发,岿然威武
“传内侍总管王五”
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匡帝的声音不再懒散,仿佛绷直的铁条般穿过殿门,落入门口的内侍耳中
少时,伺候于偏殿的内侍总管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看向匡帝,目光落到他脚边死去的蛐蛐,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山呼万岁
“传寡人旨意,宣群臣上朝”
闻言,王五面露诧异,抬起头怔怔地看向赵玄旭,半晌方才干笑道:“陛下,天色已晚,此时上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眉头挑起,匡帝直视王五,忽而一笑,起身,缓步走下金銮
“王大人也知道不合时宜?”
看着行为举止迥异往常的匡帝,年迈的内侍总管心中升出一丝不安,然而这二十多年来,宫中一切尽在他掌握中,那丝不安只停留了片刻,片刻后荡然无存
直到他听见接下来的话
“可一个阉人去做长门法会的宗主,似乎不合时宜”
平静中携着莫名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五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面无人色,颤栗着,惊恐不定的看向身前的帝王
未等他说什么,匡帝的手已伸来,伸入他怀中,取出那张面具
“说来也滑稽,长门朝中一派竟然只认面具不认人,那是不是寡人有了这张面具,便能掌控长门了”
把玩着代表宗主身份的面具,匡帝若有所思的说道
眼前掠过一道人影,却是身份被识破的王五*不再掩饰,冷着脸跃起身,扑杀向匡帝
与此同时,破空声从殿柱后响起,转瞬即至,冷锋忽显,将犹在半空的王五的脑袋射穿
血花四溅,却没有一滴沾上近在咫尺的匡帝,能将箭道运用到如此地步,秋毫无差,遍数大匡也只有一人
从殿柱后转出一个黑塔般的雄壮男子,身披玄色软甲,猿臂挂弓,浓眉大眼,若不是他瞎了一只眼,以他的阳刚之气定能迷倒许许多多的女子即便他瞎了一只眼,天下间也没人会小瞧他,对于啸日虎黄霸天而言,那只瞎了的眼睛是他此生最辉煌的勋章,也是他独斗吕风起三十合而不死的见证
“臣护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还是老生常谈的一套,黄霸天一丝不苟,躬身拜道十万羽林军都督对皇室的忠诚天下皆知,无论坐在金銮上的是昏君,还是明君,他都会用他的红木弓、断水刀誓死捍卫百里京畿
“免礼罢”匡帝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霸天,传寡人旨意,宣群臣上朝”
天蒙蒙亮,一个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从上京传出,仿佛插上翅膀,片刻功夫传遍十三诸侯、五方行省
——非君不贤,时有奸臣乱党欺君罔下,陛下蒙辱装痴二十二载,斯夜发难,斩杀阉贼王五,生擒奸臣陆司空,拜王安为丞相,领三公衔,拜黄霸天为镇国大将军,统领京畿十八万兵马中都陆司空一脉尽数解兵,吕风起率华飞等一干将领宣誓效忠匡帝,匡帝传旨,拜吕风起为忠义王,接管中都大小事宜
帝王手段,发于雷霆,诸侯们怀抱美人,一觉醒来,却突然发现天变了那个昏庸无能只顾着玩蛐蛐的帝王摇身一变,成为了忍辱负重的明君,大匡中兴指日可待京畿十八万大军坚若磐石,中都三十万雄兵驻守天峡,拱卫京师,也将诸侯们的雄心壮志扑灭
除此之外,匡帝连发数道圣旨
其一,齐国结党陈平,实有不臣之心,即可送世子入京听宣教化,秦国监之
其二,南方魏琉久欠酎金,君王不听宣调,纵容部下为祸百姓,关南三国并吴国可讨之
其三,也是最意味深长的一条旨意,这条旨意中,匡帝从天峡关西到南方吴国,设下三镇七关,共调十员虎狼镇守,圣旨中如是说,“恐有贼人作乱,坏寡人之姻,但凡遇到意图不轨者,擒献入京斩杀琉国叛将安伯尘者,封万户侯”
帝王一怒,岂是善于
安伯尘揭穿匡帝伪装,只当这一手定能让匡帝焦头乱额,谁想匡帝当机立断,从幕后走到台前,一夜间变成了千古罕有的明君,重掌握大局匡帝图谋二十二载,无非想要天下大乱,再一举复兴,磨砺出天赐英才迎接十年后的大劫,而他所发出的前两条圣旨也正合他原先的计划齐国为西方大国,素有野心,岂肯以世子为质?齐秦不和已久,以秦国为监,却是给了秦国出兵的藉口,以秦君的雄心定不会放过,齐秦之战势在必行而降罪南方二国,则是给西南二国以及关南三国一个扩张地盘的机会,兼之吴国身处魏琉之中,南方大乱指日可待
天下大乱,却非帝王不贤,匡帝自坐拥京畿,冷眼观看这第二拨好戏,京畿和中都总共四十八万雄兵,待到各方诸侯斗得筋疲力尽,那几个天赐英才磨砺成材,匡帝大可挥兵南下,合五方行省之力,平息战乱
随着那几个传奇命主身死,即便匡帝表面不承认,可心底却已有些动摇,好在上天并没断绝他的希望,只凭司马家女儿一人便抵得上半数传奇命主,兼之浪客,吕风起等人,十年后仍可有所图
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那个起于南方的变数,连吃了两次亏,事不过三,匡帝自然不会再轻视
三虎辖镇,七熊守关,天下间能闯过者,也只有吕风起了
圣旨传下,俨然将安伯尘的命运判定
西江底,少年肩背长枪,盘膝打坐
四天过去,他却没有离开西江府半步
若无易先生那番话,安伯尘得到飞龙驾后定会马不停蹄奔往南方吴国
百日随行符在身,安伯尘所到之处定是千军万马、虎狼之将,即便有飞龙驾,万箭齐发,他又能走多远?
四日时间,安伯尘静心修炼,一边于神仙府中提升修为,一边等待着百日随行符自行破解西江府中有禁制,天品修士只知安伯尘身在西江,却无法寻到他
水波荡开,回旋在安伯尘盘坐的礁石间,安伯尘身躯一震,口吐长气,睁开双目,风水火雷奔涌激荡,势如奔天
少时,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可惜,还是没能突破”
西江府中的四日算是安伯尘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全心全意的修行,弥足珍贵
去拘泥,存变通,安伯尘心境再度攀升,每日已能入定四个时辰,也就是神仙府中的四载光阴,四日十六载,安伯尘没日没夜的修炼风水火雷四势,已蓄满大半周天经络,却被百日随行符的破解打断
起身,安伯尘看向身长十丈,高五丈,龙背为座,龙首为控的銮驾,深吸口气,将野马王套在车前
飞龙驾似战车,又似龙舟,可载五六人,流光溢彩,龙鳞密布,背插风雷羽,华美中透着威武雄壮的气概
安伯尘正欲跨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壮士将去,龙驾不足为赠,何不共饮一碗”
第二百三十九章 齐东关,飞雪熊,李严
第三
——————
“可都布置好了?”
“是***”
“下去”
退散手下偏将,一身金甲的将军闭目养神,乳白色的长气从他鼻下呼出,游走半空,转瞬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又是一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匆促的脚步声从营帐外传来
“将军,那怪物已到十里外”
斥候半跪于地,毕恭毕敬道
耷拉着的眼皮猛地张开,精光四射,少时恢复如常
“下去”
斥候告退,一身金甲的将军收敛功法,若有所思的看向面前的沙盘
他奉命看守齐东关,此关在西江之东,和由西北向东南一路上的关镇一样,不属于任何诸侯、行省,却又掐断从西北到东南的咽喉要道
五日前,匡帝下旨,调三虎七熊前往十方关镇
众人虽知匡帝此举无外乎为他娶的狼妃护驾,可都觉太小题大做,且不谈随行的迎亲队中高手如云,光是匡帝选中的妃子这一名头,试问天下间又有谁敢捣乱?直到昨日,那个被追杀了整整百日,却依然活着的叛将安伯尘驾着一辆会飞的战车从西江跃出,冲杀五百多齐兵,一路飞向东南,天下诸侯、虎狼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条旨意最后说杀安伯尘者封万户侯,原来匡帝是在防他
从西江到大匡东南,有三条道可走,一是先东行再南行,却需经过天峡关、关南三国,还有魏国第二条是先南下,再往东,却需经过陈国和落云行省即便安伯尘拥有能飞的战车,可无论是诸侯国还是落云行省,都有擅长道法的修士,七品往上的道符,数不清的将士,因此这两条路对安伯尘而言却是死路一条
如此,还剩一条,也是无需绕道、两点之间最近的那一条,不属于诸侯、行省的关南荒道
正是在这条道上,匡帝设下三镇七关,从各方诸侯、行省调来天下最顶尖的上将来镇守,七熊守关,三虎辖镇,对于只有地品境界的安伯尘来说,仍是死路一条
“单枪匹马和帝王抢女人,且还这么明目张胆,从古到今恐怕也就你一人了”
李严叹声道,话音中三分钦佩,七分讥讽
他身为齐国上将,名动天下的飞雪熊,自然眼界高绝即便知道安伯尘有斩杀霸侯骏、西府骏的战绩,他也从没放在心上,名将谱上的排名虽将那二十五人归为一流,可私心底下都心知肚明,十三骏的实力和五虎七熊相差甚远,除了墨雪骏外,其余十二骏对上七熊毫无悬念,至多撑上十合
同为天品,可天品中人的实力差距也很是悬殊,光臂力就从五千斤到万斤不等,遑论五虎七熊之辈所斩获的天地玄奥天地玄奥加诸道技,不是道法却胜似道法,绝非那十二骏所能匹敌,何况那个安伯尘连天品都不到
李严今年四十有八,元气正当盛时,粗糙的面庞线条坚硬,棱角分明,一看便是出自极西苦寒之地,也只有那里的风雪才能将人的内心和外貌磨砺得坚如铁石
乳白的长气从鼻息间溢出,眸瞳中闪过点点白光,渐渐变大,好似从天而降的大雪,转瞬后越眸而出,直飞西北
齐东关西北十的天头,宛如天龙的銮驾被一匹背插四翅的黑马拉着,腾云御风,直逼齐东关可就在这时,风雪来袭,并非真正的大雪,而是一波接着一波宛如鹅毛大雪的白火野马王眼疾脚快,连忙闪身避开,惊慌失措的扇动羽翅,扇飞射向它的白火,剩余的白火击中飞龙驾的旁侧,却被密密麻麻的龙鳞弹飞
“好宝贝”
齐东关内的将军目露精光,将白火从十里外收回,喜声道:“那个有名无实的万户侯不当也罢,可这宝贝却端的举世无双,若能到手也不虚此行”
起身,李严踱步走出营帐,一个纵身跃上三十丈高的城关,举目望向盘旋在十里外高空的飞龙驾,低喝道:“牵马,备刀”
自有齐兵抬着银白的镔铁长刀送至李严手下,与此同时,关门缓缓拉开,青骢骏马撒蹄奔出
李严也不走城梯,单手按住城头,翻身跳下高城,在即将落地时长刀划过残影点中地面,而他的身体则如出弦的利箭般弹射向奔驰的骏马,随后轻飘飘的坐上,长刀不断点中地面,马借刀势,眨眼间已在百丈外
眼见自家将军难得的显露身手,城上的将士们无不欢呼助威,却也看出将军今天心情好
齐北关头,八百余齐兵或是挑目远望,或是手持千里筒,跃跃欲试的紧随将军矫健的身影,一边还饶有兴致的打量向远天的飞龙驾
“听说没,想抢琅妃的正是前些日子名头很响的那个琉将?”
“切,就你知道,百败之将嘛,天下闻名”
“你说将军去杀那个百败之将,要花几招?”
“难说据昨日的败军说,那个会飞的战车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管个屁用将军一刀可是有劈山之力,就算真的刀枪不入,大不了将军花点力气,将那战车一刀劈下来,还不是照样能将那个百败之将宰了”
“也是,俗话说怎么说来着,凡是宝贝都有它的主人,美女也一样那个琉将既有会飞的战车,还想要抢陛下的女人,真是自嫌命长”
城关上的将士们你一眼我一语,说笑开来,嘻嘻哈哈,满脸轻松
被匡帝一旨调到齐东关,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苦上几日,等将军杀了那员琉将,摘得大功,回转齐国后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一个是闻名天下的七熊上将,一个是素有百败之名的叛将,孰高孰低,一眼判定李严的部下跟随他征战多年,对自家将军崇敬有加,连带着对安伯尘也不屑起来,安伯尘好歹也有斩杀十三骏的战绩,在这些齐兵口中却变得一文不值,谁也没想过此役会出什么差子,一个个信心十足,翘首以盼,等待李严凯旋而归
十里外,李严翻身下马,长刀砸地,双膝微弯,随后一跃千丈,手持长刀劈向盘旋天云间的飞龙驾
齐东关头的将士们遥遥观望,满脸火热之色,欢呼雀跃,只等着他们的将军把那辆会飞的战车劈成粉碎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发生了
当李严跃至飞龙驾旁,举刀欲劈时,却好像突然遇到什么令他震惊的事,不但没有劈下那一刀,反而疾降地面,也不骑马,几个闪身,飞奔向东齐关
城头上的将士们一片哗然,满脸错愕
“将军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可是唾手可得的大功啊”
“将军”
“你们家将军大概是在找我”
就在齐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却宛如凛冬的雪,初时的惊愕后,无不脊背发寒,全身僵硬
无影无形的火苗攀爬而上,渐渐化作一个长发及腰的少年
头戴冲天冠,身穿锁子甲,脚踏水火靴,安伯尘站在齐东关头,冷眼盯着**里外的李严,随后扫向满脸呆滞的八百齐兵
懒得再说什么,安伯尘伸手探向肩头的无邪,臂如残影,银枪奔出
无邪.雷潮
第二百四十章 离江关,欺山熊,夏侯伯
清晨的日光掠过枯草连绵的荒道,携着枯黄的光泽落向三十丈城关,一缕,两缕,三缕每一缕坠落,都好似生命的挽歌,破碎在残尸血水间-_)
出了西江,安伯尘马不停蹄奔往东南
飞龙驾出世,冲杀八百齐军,自瞒不过天下诸侯、虎狼,安伯尘神魂出窍俯瞰天地,也发现了横亘在他与红拂间的七关三镇,每一关每一镇都隐隐散发着强绝的气息,一柱柱扶摇冲天,掐断关南荒道最当前的便是齐东关,飞龙驾虽暴露,可安伯尘也不想硬拼,这一路过关闯镇也不知会遇上多少强者,元气能省便省
于是乎,安伯尘让愈发通灵的野马王拖着飞龙驾腾于天头,佯装闯关,他则施展火行术直奔齐东关
果不出他所料,未等飞龙驾到达城关,守城的大将便迫不及待的杀向飞龙驾,全然不知安伯尘并不在车驾中
城关上,是一面倒的屠杀,九天雷潮岂是这些寻常士卒所能抵挡前一刻他们还在肆无忌惮的讥讽安伯尘,下一刻便已被他们口中的“百败之将”杀得哭爹喊娘,任凭他们如何求饶,横扫齐东关的银枪也没停顿丝毫
若是天性太过善良,就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点,如此才不会陷入命运为善良所设的陷阱
安伯尘不想死,不想失败,只能用一路心狠手辣一路腥风血雨来斩断命运的荆棘枷锁
斩杀八百齐兵,毁去城头弩车,安伯尘收枪于背,立于残尸遍地的城关之巅,漠然望向四里外状若疯癫、疾奔而来的李严,随后看向天头在李严回转的同时,飞龙驾也不再盘旋,直飞齐东关,李严距离城关还剩四五里,飞龙驾却已后发先至
“临”
口念真言,脚底生风,万里水火靴下云雾缭绕,安伯尘眸中掠过紫华,左手凭空探向天头
无邪.雷索
宛若锁链的雷光稠密如浆,从安伯尘手心射出,转眼间缠上飞龙驾,安伯尘借势而起,向百丈之上的飞龙驾跃去
疾奔中的李严眼见安伯尘将去,面露怒容,猛地止住身形,眼中精光暴绽
右臂划过一道残影,雪山长刀已然在手
鼻中呼出白稠的长气,飞雪熊李严双膝稍曲,直直盯着安伯尘,面色渐渐恢复平静
天云间似有什么在翻涌,却是李严鼻息中呼出的长气竟蹿上天头,天地一线,没入雪山长道
下一刻,李严手举长刀,弹身跃起,朝阳竟在这一刻被雪白无痕的刀影遮掩,齐东关头,皑皑一片,天地白如纸
“死”
李严张口暴喝,长刀劈出的那瞬,他的身体停滞在半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他被“冻”住,可雪山长刀却没
横亘在天头长刀在这一刻化作极西之地的雪山,冰棱密布,雪花翩跹,刀光闪过,刀力化作连绵飞雪,一片片一重重,密密麻麻的扑向安伯尘
安伯尘身在半空,若再往上定会被宛如飞雪的刀力搅成粉碎,无奈之下只能收手
雷索断开,安伯尘坠下百丈天头
四里外的李严冷笑一声,收回长刀继续向前疾奔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面色陡然一僵
就见安伯尘在下坠中忽地反手抽出无邪,一扭腰,踩上银枪而那银枪却并没坠落,摇晃片刻,竟在安伯尘的驾驭下再度飞向飞龙驾
“剑修”
李严怔在当场,难以置信的望向御枪而飞的安伯尘,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时候于极西之地修炼时的见闻可传说中的那些修士之所以能御剑而飞,概因他们修炼剑种,乃是不传之秘,却从未听过枪种之说
眼见安伯尘凌风御枪,摇摇晃晃,即将到达飞龙驾,李严强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屈膝跃起,正欲再劈出一刀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大概就是说的将军这种”
爽朗的笑声随风传来,不温不火,可越是这般,越令李严羞愤难当
堂堂齐国第一将,飞雪熊李严,竟被那个只有地品境界的“百败之将”单枪匹马,声东击西,连衣服都没粘着便折损了八百儿郎,即将破关而去,对于战功赫赫的他而言,实乃天大的讽刺
一世威名,毁于此役
目光落向一片狼藉的关头,李严脸色发白,手中的雪山刀当真重若雪山,再无法劈下
血气攻心,李严脸色由白转红,仰头喷出猩红的鲜血,摇摇欲坠
再看去时,那个比传言中还要莫测无数倍的少年已坐入飞龙驾,枪点飞马,乘风而去
齐东关,斩卒八百,毁弩车十辆,倘若安伯尘知道被他气得吐血的上将是七熊之一的李严,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即便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只凭刚才那一刀,安伯尘也能感觉到他的强大
“若非时不待我,还真想试一试那刀”
驾驭着野马王,安伯尘低声道
于西江底修炼了四日,安伯尘虽未突破天品,可周天元气已然今非昔比,双臂之力也已攀升至五千斤,和最弱的天品修士相去不远,而雷道真意也有所斩获,使用起来愈发的灵动
“破去一关,还剩六关三镇,接下来该如何行之?”
坐于车銮中,安伯尘喃喃自语
若非昨日一时兴起,驾驭得的飞龙驾冲出西江,安伯尘大可以将飞龙驾收入珠链,然后施展水火二行术匿形赶往东南,神不知鬼不觉,一路上的关卡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现如今飞龙驾已暴露,若是安伯尘连同飞龙驾一起消失,无影无踪,稍有点想法者都能猜到安伯尘拥有匿形神通,无邪居士那个身份暴露与否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安伯尘这一路将会为艰难天品上将祭白火为眼,便能看破水火二行术,有可能的是,匡帝调遣修为高深的道法修士、秘术大家参与到这场围剿中
荒草凄凄,正午已过,安伯尘透过炽热的阳光,隐隐间已能看到那座矗立在荒道间的雄关
关头着三个大字——离江关
大旗招展,亦三个龙飞凤舞的篆字——欺山熊
瞳孔陡缩,旋即恢复如常,安伯尘紧握无邪,喃喃道
“原来是七熊守关好大的手笔”
“什么风把鲁兄吹来了?”
“夏侯兄可是明知故问,自然是那雪山上的风”
离江关头,两个同样雄壮的男子,一个面容清白,一个皮肤黝黑,相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只不过都是皮笑肉不笑
齐东关之后便是离江关,安伯尘气伤李严,破关而出,不消半个时辰驻守离江关的落云行省上将夏侯伯便已得知,正当他好奇安伯尘是如何破关而出时,下一关的守将鲁图志竟率领五百铁骑不告而来
“本以为那场大功连同那辆战车会被李严所得,不料他竟这么不顶事,将功劳拱手送给我二人”
皮肤黝黑的鲁图志也是落云行省的上将,和夏侯伯一东一西,甚少往来,顶多是点头之交
闻言,夏侯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瞥了眼鲁图志,哂笑道:“原来鲁兄是来抢功的”
“非是抢功”
鲁图志轻撸长须,意味深长道:“七熊守关,三虎辖镇,陛下摆下这么大阵势,所对付的只是一区区叛将,而这叛将一个早上便杀败李严,破关而出,夏侯兄就不觉得此中大有文章?”
夏侯伯皱了皱眉,并没开口
能当上一方上将,跻身七熊,自然都是有勇有谋之辈,鲁图志稍一提点,夏侯伯便看出几分蹊跷
摆下这么大阵势,只为了防范一个地品修为的小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只除非那个想和匡帝抢女人的安伯尘真正的实力远在他修为之上,匡帝方才如此重视
逃亡百日,百战百败,却屡屡活命,于关东斩杀群匪后,又杀两骏,百败之后,至今未逢一败此行东南,连飞雪熊李严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只凭他这一役,足以令他的声望再提升一筹,隐隐压过十三骏
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夏侯伯看了眼鲁图志,许久,点了点头
“也罢,鲁兄且为某压阵那李严已丢尽吾等颜面,若再让安伯尘施展诡计过我离江关,吾等七熊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
“哈哈哈,夏侯兄此言大妙不知那战车”
“果然,鲁兄还是奔那宝贝来的如此,战车和万户侯归某,那飞马便送给鲁兄好了”
“一言为定”
——————
(不好意思,最近嗜睡老是晚,明天争取调过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破关斩将
离江关前,八百落云铁骑一字排开,夏侯伯横刀立于阵前,冷眼看向从天而降的飞龙驾。//*——*//
鲁图志则率领五百骑压阵,黝黑的面庞在阳光下犹如寂冷的铁石,森然肃穆。
天下五虎七熊十三骏,十三骏垫底,实力和七熊相差甚远,而七熊和五虎的实力却远没那么悬殊,二熊可敌一虎,再多一熊则胜券在握。
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在离江关前,竟同时遭遇两熊,此前想出的计策俨然落空。
离江关前鸦雀无声,来自落云行省的铁骑们瞪大眼睛,惊讶的看向落于关前的车銮,金碧辉煌,龙鳞密布,一眼看去还以为是龙仙降临。除此之外,拉着车架的那匹马也很是神骏,光看它的体格外貌便远胜寻常凡马,身长丈半,高逾九尺,鬃毛如狮,雄壮异常。更令落云将士们瞠目结舌的,却是它背上的四扇羽翅,形如鹤翅,却又薄长许多。
“好战车。”
面色清白的夏侯伯紧紧盯着飞龙驾,面上涌起两抹深色的红晕。
“好马!”
为夏侯伯压阵的鲁图志也是面露喜色,手持冷艳杖,赞声道。
“好车好马,倒让两位将军久候了。”
清冷的声音从飞龙驾中传出,一下子就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少时,身背银枪的少年将军从车架中走出,刚一现身,夏侯伯和鲁图志的便倒吸了口冷气,死死盯着安伯尘一身战甲,竟有些忘乎所以。
两人何等眼力,岂会看不出比之飞龙驾和野马王,安伯尘从各路神君手中搜刮来的战甲也丝毫不落下风。
战将们最好的三物,好马,好兵刃,以及好战甲,安伯尘独占两样,兼之飞龙驾,却让夏侯伯和鲁图志眼红无比。
探手,拔出银枪无邪,安伯尘看了眼夏侯伯和鲁图志,银枪锤地,雷光忽闪:“两位可欲拦路?”
夏侯伯面露诧异,随即仰天大笑:“安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和鲁兄同时来此,已给足安将军面子。今日之役后,安将军之名定会传遍大匡,此生也算无憾。”
安伯尘神色不变,目光逡巡在夏侯伯和鲁图志间,冷声道:“两位便这么有把握拦住我?”
闻言,夏侯伯一怔,不远处的鲁图志则微微皱眉,却是同时想起了此前那番谈话。
未及他们多想,风沙从对面扬起,安伯尘已持枪杀来。
“虚张声势!”
夏侯伯虽知安伯尘的实力要高过他的修为,可再高又能高到哪去,也不多想,拍马而上,长刀舞如影,仿佛一张旋转的锋扇,直压安伯尘头顶而来。
不远处为夏侯伯压阵的鲁图志则紧紧盯着步战而来的安伯尘,眉头越皱越深。
按理说,这安伯尘能闯过齐东关,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否则光凭武力又如何能在李严手下走过半招,可眼下他竟连马都不骑,莽莽撞撞的杀向夏侯伯
目光所及,鲁图志就见安伯尘忽然伸出左手,此时他距离夏侯伯只剩两个多马身。
没来由的,心头一阵疾跳,鲁图志下意识的脱口喊道:“夏侯兄小心!”
话音放落,一阵雷鸣般的轰响传来,不单是鲁图志,就连两队落云铁骑也是面色发白,难以置信的张大嘴。
出现在夏侯伯身前的不再是安伯尘,而是近千辆古铜色的战车,夏侯伯修为再高,道技再精妙,可他那一刀对准的只是安伯尘,任他想破脑门也想不到安伯尘手腕间竟藏着千车百船。
近千辆战车马踏荒道,尘埃飞扬间,只是一眨眼功夫,镇守落云之东的上将夏侯伯便被碾成肉饼,战车并没停下,碾死夏侯伯后继续向前疾奔,轰轰鸣响,踏着上古时候的战歌,碾向目瞪口呆的落云铁骑。
落云铁骑何曾见过如此阵势,近千战车,铺展成铜铁浪潮,铜马咆哮,凶神恶煞,马上的骑士们一个个全身颤栗,当先的百多人未来得及踩蹬就被碾死,其后的骑士们哪敢停留,无不四散奔逃。
“妖人!”
其后压阵的鲁图志面露怒容,暴喝一声,从马背上跃起,手中的冷艳杖划过冲天残影,斩向战车,却是想凭他斤就九千斤的臂力截断战车之势。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战车中跃出,手心击出奔雷,直取鲁图志的下盘。
鲁图志身为七熊之一,也非善于之辈,刀势不减,凭空蹬踹,又跃起五丈,避开奔雷,冷艳杖轰然砸地,激起十丈高的土墙,竟凭一己
之力,硬生生的止住战车之势。
他并没发现,随着奔雷而出的还有一条虚影,形如九珠。他避开奔雷,可身后的骑兵却没天品修为,奔雷飞转,眨眼间已有十来名骑兵折于天雷之下。
回身看去,鲁图志又惊又怒,余光中,就见安伯尘几个兔起鹘落,手抄银枪向他刺来。
“受死!”
同僚当着自己的面被轰杀,又折损百多儿郎,鲁图志已然高估了安伯尘,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被他偷袭得手,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
冷艳杖出,携着天地玄奥,化作道道残影扫向安伯尘。
安伯尘也丝毫不惧,口吐长气,手腕一抖,无邪旋转着轰出,势如奔雷。
“大伙随我助将军!”
就在这时,鲁图志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呼喝,一员骑兵从阵列中冲出,似想助他一臂之力。
心中虽有些奇怪,也有些许不安,可转瞬间就被鲁图志按下,枪杖相击,安伯尘身形剧颤,鲁图志只是手臂微抖,强扭过螺旋之力,铁杖如影,划过弧线斜刺向安伯尘。
安伯尘身体下坠,举枪相迎。
“轰!”
又是一声剧响,九千斤的巨力从冷艳杖中发出,将安伯尘砸下半空。
鲁图志眼见一击得手,面露喜色,耳边传来麾下儿郎的叫好声,心中更是得意。
“将军小心!”
就在鲁图志准备不再留手,将安伯尘斩杀于此时,却听欢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阵阵惊呼。
小心?
鲁图志眉头微蹙,下一刻,他的脸色陡然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捅穿右肩的长矛,随后猛地回头,怔怔地看向掷出这一矛的落云骑兵。
“为何”
一条人影从地面跃起,却是安伯尘拔枪刺来。
鲁图志右肩重创,难提铁杖,危急关头,他口中念念有词,转瞬后,白火夹杂着几缕鲜血从眸中飞出,直射安伯尘。
身处半空,安伯尘距离鲁图志仅有两三丈,无邪直取鲁图志下腹,一往无前。
离江关前,战事已近尾声。
是胜是负,只看白火和银枪哪个先到,落云将士们紧张的看着,心中默默祈愿。
然而,他们的希望终究还是破灭。
随着安伯尘张口吐出紫雷,拼散白火,无邪轰然而出,携着螺旋之力刺中鲁图志下腹,铠甲碎裂,下丹田毁于一旦。
两条人影同时落下,安伯尘持枪而立,鲁图志摇摇欲坠,颤抖着,口喷鲜血,一头栽倒。
离江关一役,碾死欺山熊夏侯伯,计杀鲁图志,荒道十将再损两将。
深吸口气,安伯尘缓缓背上无邪,看向战车下那一具具辨不清模样的尸身,只觉好生疲惫。
再疲惫也得继续走下去,一路杀向东南,杀到你的銮骄前,笑着将你接走。
天色渐晚,黄昏下的荒道被染得腥红,尘埃激扬间,偌大的离江关被战车冲跨,战车在下,飞龙驾在天,滚起一路扬尘奔向下一关。
“又废了一个后手杀招,接下来该用什么好。”
盘膝坐于飞龙驾上,冷风掀起及腰长发,安伯尘静静的看向星月下的青色荒道,过了鲁图志把守的中极关,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座城关渐渐出现。
葬虎关。
第二百四十二章 葬虎关,石熊,魏岩
第二百四十二章葬虎关,石熊,魏岩
时间202-2808:38:00字数2377
葬虎关上,烽火高舞(p;将士们全副武装,笔直的站在关头,随着十里外的烟尘渐渐清晰,将士们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白日里,魏将军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部下说笑,可中午过后,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从那以后他便再没说过半句话,待到傍晚,他是早早下令开伙,通宵守关
看来前面三关已被攻陷了,看那股烟尘,来犯的军队少说也有千人
将士们心中暗暗猜测,他们来自西南,西南二国中的霸国
西南多山多瘴气,山高水远,那里的百姓常被称作蛮子,蛮子也有蛮子的好处,相较于中原之地,西南二国的百姓加淳朴憨直,也忠孝因此,即便发现来敌汹汹,他们也毫不畏惧,既上了战场,那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
霸国上将魏岩,现年三十有六,身高八尺,面如重枣,双目有神,此时正紧紧盯着已开入九里的战车
和麾下的将士们不同,他早先祭出白火,越过两关望去,知道来将只有一人
可他一人便施计杀害了同魏岩齐名的两员上将,眼下越过两关,直取葬虎
对于中原人的阴谋诡计,生性耿直的西南山民大多嗤之以鼻,即便魏岩从十年前官拜先锋将至今,已打了大小二十来场仗,深知诡计的厉害,可心底深处仍有些瞧不起
令魏岩深恶痛绝的是,那个名叫安伯尘的叛将非但心狠手辣,且还欺君罔上,竟觊觎陛下娶的琅妃,这般败类若不杀之,如何对得起天地父母
火把随风舞动,火风阵阵,将葬虎关照得明彻,亦在魏岩高大伟岸的身影镀上一层火流,看得城头角落处的一员士兵微微恍惚
皱了皱眉,魏岩似有所觉,转身看去,那名身形瘦弱的士兵连忙扭过头,漆黑的面庞上,水灵灵的眸子目不转睛的望向城外,和一众士兵站在阴霾中,即便魏岩心平气和之下,一时半会也难以发觉,何况他此时一心都系在来敌身上,哪有心思去想,部下中是不是混进了哪个不该来的人
“投石车可都准备妥当?”
看向越来越近的车阵,魏岩凝眉喝问
“将军放心,敌军若来,少不得吃上一勺”
一旁的副将抹了抹嘴,冷笑道
“来者只有一人除此之外,便是那些战车”
扫过城头的将士,魏岩沉声道
大战将临,他也不再隐瞒,眼见麾下儿郎只是稍稍吃惊,随后恢复平常,魏岩暗暗点头,朗声道:“一会尔等只消对付那些战车,投石将其拒于城外,再不济也有陷马坑至于敌将,自有本将军来对付”
“喏”
众将士齐声呼喝道,满眼火热,躲在墙边的那员清瘦士兵是眸露异彩,火辣辣的盯着自家将军,眸中水波荡漾,好似痴了
月光洒落荒道,近千辆疾奔的战车越来越近,已不足一里
城关上的将士们严阵以待,弓弩手瞄准战车,投石车前的士卒也已扳动机关
唯独魏岩微微蹙眉,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天头高飞的战车远远缀着,好像并不准备趁千车攻城之机突破葬虎关
眉头越皱越深,魏岩握紧斩月长刀,目与天连成一线,陡然暴喝:“贼子何在?可敢现身与魏某一战?”
话音放落,就见从战车阵中飞奔出一条人影
城关上的将士们眼疾手快,无不扣弦拉弓,对准那人
“休要放箭,是我”
奔出战车的是个身形高壮的中年人,右臂已折,满身鲜血,黝黑的面庞上写满急色
“鲁图志?且慢放箭”
魏岩一怔,随即缓缓放下手
他是霸国上将,七熊之一的石熊,而落云行省设立的目的正是为了监视西南,因此魏岩和鲁图志也没少打过交道
立于墙头,身旁写着“魏”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魏岩看向满身是血疾奔而来的鲁图志,神色复杂
“魏将军救我,鲁某有要事相告”
就在魏岩犹豫之际,鲁图志已和他身后的车阵拉开距离,即将奔逃到关城前,而天头那辆始终不急不缓的战车也突然加快,直逼鲁图志而来
“取绳索”
匆促间魏岩也无暇多想,何况以他憨直的心性面对眼前的形势,一时半会也难以理出头绪
原以为鲁图志已被安伯尘杀害,没想到他却是诈死,不去养伤反而急急赶来,定有什么机密之事相告
魏岩如是想着,也不疑有他,挥臂抛下绳索
飞龙驾逼近,鲁图志紧张的看了眼天头,抄起绳索,借力跃起
与此同时,安伯尘也迈步走出飞龙驾,看了眼城上拉弓对准他的将士,纵身跃下
“放箭”
魏岩一边拉着绳索,一边下令道
西南霸国多山岭,弩箭也是由粗藤打造,极易燃烧,而霸国将士射出的自然也是火箭
安伯尘从天而降,银枪舞动,扫去一半弩箭,剩余的击中战甲,无不弹飞出去这一身坑蒙拐骗来的战甲也算第一次发挥作用,半空中安伯尘脚踩银枪,御枪飞向城头,无论弩箭来势多凶猛,也无一能射穿他的战甲
“鲁兄稍后片刻,待某先斩杀此獠”
将鲁图志拉上城头,魏岩手持斩月刀,冷眼看向即将落下的安伯尘,手腕一抖,刀光划落,天头的月色竟被他这一起手势削去大半
迈步上前的魏岩并没发现,被他救起的鲁图志正冷冷的盯着他后背,手持冷艳杖,只待他跃起时便横杖而扫
城头的霸国将士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安伯尘身上,自然也没人察觉,却有一人,至始至终芳心始终牵挂在魏岩身上
“魏岩小心”
就在魏岩准备持刀跃起时,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女声
心头一紧,魏岩下意识的移开脚步,余光中冷艳杖破空而来,斩月刀从肋下反出,堪堪架住了冷艳杖
“鲁兄你”
一刀荡开冷艳杖,鲁图志连连倒退,眼中满是迷茫之色,魏岩话音一顿,已然明白了七分
“好歹毒的贼子”
低吼一声,魏岩脚踩诡步,在月影下闪身避开安伯尘的奔雷枪,又一转身,刀如残月,一刀竟劈出十八片刀影,笼罩向安伯尘
“锵”
安伯尘旋枪如风,发出螺旋之力迎向斩月刀,枪刀相击,安伯尘只击落三刀,剩余十五刀尽数劈中他的身体
五虎七熊绝非徒有其名之辈,安伯尘之所以能气伤李严、斩杀夏侯伯和鲁图志,全凭出其不意今夜战葬虎关,安伯尘也已准备妥当,多舍鲁图志想要打魏岩一个出其不意,谁料竟被一个随军前来的女子喝破
也幸好身穿神君战甲,否则安伯尘真要命丧于此
即便借助战甲之利保全性命,可将近九千斤的巨力袭来,安伯尘仍止不住向后倒退,胸口发疼
眸中闪过紫华,此前被魏岩逼退的“鲁图志”抄起冷艳杖,扫向城头处的士卒,而安伯尘则稳住身形,牢牢盯着魏岩的背影,持枪而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葬虎关头终留情(上)
葬虎关头一片混乱。
“鲁图志”挥舞冷艳杖扫向霸国将士,安伯尘则平举无邪,身化长水缠斗上魏岩。
若正面交锋,光是那十八片铺天盖地的刀影便不会让安伯尘好过,安伯尘自然不会硬碰硬,化作无形之水,回旋流转于夜色下,每一次暴起出枪都能搅碎两三片刀影,随后重新隐没月华,恰到好处的逼得魏岩无暇祭白火为天眼,一时间被安伯尘困在三步内。
魏岩应付着安伯尘的偷袭,却又时不时张望向城角处,神色复杂。
鲁图志生前虽有七熊之名,勇武过人,可此时被安伯尘分心操控,所能发挥出的战力十不足一,霸国将士们虽被杀得连连后退,可鲜有负伤,此时且战且退,结阵抵挡,死死守护着墙角的那名“士兵”。随着先前的惊呼声传出,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之中混进来一个女,目光落向城角处,初时的惊愕过去,无不暗暗叫苦。
普通女如何能打通关节,瞒过诸军,混入上将魏岩的亲兵?
那个穿着打扮和寻常士卒所差无几,用黑炭抹面的女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霸国国君的掌上明珠,年近二十都没出的三公主,也只有三公主会为将军花这番心思,可惜将军人如其名,心似岩石转过不弯。
将军早年也曾娶妻,据说是他的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后因一场大病久治难愈,撒手而去,此后将军再没娶过亲,鳏居至今。可谁都知道三公主对将军心意,不但时不时找藉口去寻将军,且还关心备至,就连君上也睁一只闭一只眼,默许两人的好事。偏偏三公主缠得越紧,将军越无动于衷,然而任谁也没想到,三公主竟偷偷潜出王宫,混入军中,让诸军束手束脚,俨然成了累赘。
安伯尘一心两分,和他交手的魏岩也是神不在焉,即便如此,斩月刀下安伯尘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一败李严,再斩夏侯伯、鲁图志,超乎想像的顺利,安伯尘对七熊也难免小觑了两分。
待到真正交手,安伯尘方发现,能力压大匡千百虎狼,跻身七熊之列者,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即便安伯尘施展水行术,出其不意的偷袭,可没开天眼的魏岩仍能后发先至,看也不看便挥刀击落无邪。习惯了安伯尘的螺旋之力后,十八片刀影坚如磐石,安伯尘再无法将其击碎。好在魏岩听见女的叫声后,始终紧皱眉头,时不时瞥去两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安伯尘方能维持不败。
抽枪而回,安伯尘猛一咬牙,撕裂水影之身,化作千百颗水珠,旋转着射向魏岩。
十八片刀影虽密,可总有缝隙可趁,八成水珠被扫落,剩下两成穿梭过刀影,每一颗都蹿出枪影,纷纷扬扬刺向魏岩。
直到此时魏岩似大梦初醒,眸中燃起丝丝白火,张口暴喝,身如残影高高跃起,毫厘间避开,却在半空中悬凝身形,刀尖指向皎月,顺势划落。
刀影重重,收尽月华,却在城头铺开,如涟漪荡漾,刀锋所至之处竟都掀起层层气浪,刀中藏刀,防不胜防。
安伯尘所化的千百水珠无不被卷入,下一刻化作原形抽枪而退。
就在这时,只见魏岩闪身而下,扑至“鲁图志”身后,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一刀斩下鲁图志的脑袋,甩下城关,随后返身奔向安伯尘。
战风燎燎,魏岩手舞长刀欺身而上,九千斤的刀力聚于刀锋,蓄而不发,却好似一座巨山压向安伯尘。
“鲁志图”已毁,近千战车停于城下,飞龙驾盘旋于半空,安伯尘直撄斩月刀,无暇分心去操控,正是机关算尽,后手皆罢。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战了。
疾退中的安伯尘深吸口气,银枪砸地,猛地止住身形。
月华如水,将静止的他和疾奔而来的魏岩同时笼罩。
魏岩刀走直线,化作一片片月影,月影所至无不卷入,可落在安伯尘眼中月影再多,却仍是那把刀。
看山仍是山,看水还是水。
目中氤氲起风水火雷四势,安伯尘紧握长枪,脚踩奇步,闪身避开当先的那片月影,螺旋之力运于双腿,一瞬间连连扭转身形,舞动在魏岩一片连一片的刀影下,银枪划过残影,连连奔刺。
刀枪相击,锵锵作响,两人缠斗于城头,斩月刀虽密,可安伯尘早已悟通枪术最高意境,光论战技绝不输给七熊,无邪旋转着击中刀锋,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截断魏岩的刀势,奈何魏岩双臂之力将近万斤,二十来合后安伯尘已然手臂发麻,虎口发痛,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安伯尘迟早会力竭而败。
魏岩显然深知这一点,也不使出太多虚招,一刀重过一刀劈下,每一刀都铺展如月影,直压得安伯尘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的霸国将士们大声喝彩,谁都看出将军稳占上风,拿下这一战也只是早晚的事,被诸军护在身后的三公主更是容光焕发,眸中闪烁着雀跃之色。
就在这时,却见一身奇异战甲的少年将军虚晃一招跃出战圈,折身而逃。
霸国将士们无不面露喜色,大声欢呼起来,而魏岩只是略一蹙眉,随后逼身而上。
刚走出三步,安伯尘手腕一抖,无邪掠过一抹银华,返身抽向魏岩,与此同时左手探出,手心奔出疾雷直取魏岩双目。
魏岩久经战阵,早在安伯尘故作败逃时便猜到他这一招“回马枪”,提刀杀来时也已暗暗祭出白火,双目暴睁,白火射出拼去紫雷,随后刀画圆弧,于半途分开十八片,劈向安伯尘。
安伯尘一枪突刺只挡住一片,剩余的十七片越过无邪,斩中安伯尘。
连绵如潮水的刀力劈斩在锁甲上,叠加起来何止万斤,石英锁甲也绽开条条裂纹,安伯尘下盘不稳,被击飞出墙头。
眼见自家将军终于杀败敌将,城头上的将士们长舒口气,随后振臂欢呼,满脸火热,。而躲在众将士后的三公主也长舒口气,莞尔一笑,却并没将士们那般激动,只觉得理所当然。
她身为霸国公主,自然知道安伯尘是何许人也,西南虽霸国山高水远,可也有密探在中原,因此“百败之将”的名号对于王室中人并不陌生。区区地品修为,百战百败,又如何敌得过霸国第一上将?
安伯尘能闯过三关,能在魏岩手下走过这么多合已让霸国三公主暗暗吃惊,可终究实力太弱,不是魏岩的对手,到头来还不是败在魏岩手中,想来此役不过后,他的威名定会更响几分。
直直盯着魏岩,三公主美滋滋的想着,然而目光所及,却见自己的心上人忽然皱起眉头。
若有所思的看向地上的足印,魏岩面色凝重。
那足印很深,约莫有三寸,却因安伯尘吃了他的刀力踩踏所至,按照这足印以及先前的刀势,安伯尘应当倒地对,怎么也不该飞出城头,只除非
心头一紧,魏岩快步走到城边,探身望去。
夜色如黑纱,覆盖上城下安静的战车,可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更没安伯尘的尸身。
“护驾!”
面色陡变,魏岩猛喝一声,祭白火开天眼,就见一道细长的流水攀爬过城头,游向被诸军环卫的三公主。
不及多想,魏岩手舞长刀疾奔向安伯尘所化的无形之水,冷声骂道:“卑鄙!”
眼见被识破,安伯尘一个闪身变回原形,挥舞银枪扫向目瞪口呆的霸国将士,雷潮奔出,轰散了冲上前的十来名霸国将士,反手就是一掌,奔雷疾射,直取魏岩下盘。
魏岩脚力极快,后发先至,距离安伯尘仅剩三步,眼见紫雷来袭,稍一闪身,双膝微屈,正欲举刀劈向安伯尘。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从所有人脚底下传来,紧接着葬虎关一阵摇晃,却是近千辆战车突然攻城。
城头摇晃,魏岩立足未稳,一脚踩空身形向旁侧偏去。
“小心!”
女的惊呼声再度响起,同时到来的还有那抹刺破月华的冷锋。
第二百四十四章 葬虎关上终留情(下)
危急关头,魏岩双臂发力,猛地劈出斩月刀。
左手捏出一道印法,安伯尘口吐咒言,足底生风,身如飘零落叶,飞快的闪过魏岩这一刀,枪走直线,遽然刺出。
血花飞溅,刺痛了霸国将士们的眼眸,那位霸国三公主更是怔立当场,难以置信的看向被安伯尘一枪刺穿肩膀,钉在地上的魏岩。
鸦雀无声。
当所有人都以为安伯尘坠下城头必死无疑时,谁也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一个诡计,佯装不敌落败,实则趁机偷袭明显身份不同寻常的三公主,可谁料这又是他另一个诡计,在魏岩即将追上他时,他却操控被所有人疏忽的战车攻城,回马一枪,一举杀败无敌西南的魏岩。
难怪他能单枪匹马从南杀到北,又连破三关应该说四关。
霸国三公主虽是王室出身,见多识广,可西南中人大多憨厚质朴,就算有奸猾之辈和中原人较起来也只是小猫小狗,她何尝见过像安伯尘这样诡谋连连者。芳心止不住的发寒,三公主怔怔地看向脸色苍白的魏岩,鼻尖一酸,眼泪哗啦啦的流淌下来,梨花带雨,将一脸炭灰打湿。
“卑鄙小人!”
被安伯尘钉于城头,魏岩喝骂道,满脸不甘。
安伯尘无动于衷,他已背负了太多骂名,有琉国叛将,有百败之将,有丧家之犬,有大逆不道,还有好色之徒如今再多一个卑鄙小人又何妨。
胜负已分,安伯尘还急着赶往下一关,哪有时间和魏岩浪费口舌?
银枪拔出,又是一股鲜血绽出,安伯尘冷眼看向一脸不服的魏岩,抬手便要刺入他的心窝。
“不要!”
女子的惊叫声从身后传来,心慌意乱之下,霸国三公主竟糊里糊涂的拔出腰间佩刀,刺向安伯尘。
“殿下快走!”
眼见三公主竟不知死活的扑向安伯尘,魏岩心头一慌,撑着手臂想要从地上站起。
又是一枪扫落,击中魏岩小腹,安伯尘稍一闪身,避开背后的冷锋,随后反手将三公主制住。
“住手!”
却是魏岩扬眉怒吼道:“你胜便胜了,男人间的事何必牵连到女人?好生卑鄙!你若是英雄好汉,就放泉儿,魏某甘愿献上首级。”
被安伯尘箍于手臂间的三公主梨花带雨,摇着头,呜咽着看向魏岩,眼中的泪水也不知是因为害怕,因为伤心,还是因为魏岩情急之下不小心说出的“泉儿”。
“我从来不想当什么英雄好汉,我只想夺回我喜欢的人,这也有错?”
手臂渐渐松开,安伯尘漠然扫过周遭或是惊慌、愤怒、鄙夷、担忧的霸国将士,冷声道。
“就像你和她,为了你她可以混入军营为了她我也可以背负骂名,用尽各种手段杀光拦在我身前的人,直到再见到她。”
“你们都想杀我,为了金钱,为了功名,为了拿我的头颅去换那个狗屁帝王的施舍。我也想杀你们,只为了她”
“这也有错?”
安伯尘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仿佛夜色下的叫嚣,一阵接着一阵回荡在霸国将士们耳边。
复杂的看向胸口起伏、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的少年,直到现在魏岩才忽然发现,这个一路过关斩将,手段很辣的叛将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比他最年轻的部下还要小。十七岁的少年人,背负天下骂名,冒着匡帝王的雷霆手段横冲直撞,也不知会在哪里倒下,被人杀于荒道,提着首级去金銮殿前邀功,他所为的只不过是再见一眼他的心上人。
幽幽的哭泣声回荡在葬虎关头,被安伯尘紧箍于怀中的女子越哭越伤心,安伯尘怔怔地站着,抬起头,看向那轮皎月。
“你虽然一直没说,可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那时候简单而又毫无心机的我吧。可若不卑鄙些,不心狠手辣些,我又如何能走到你身边或许到那时,你也不会再对我笑了。”
喃喃低语着,低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安伯尘笑得有些忧郁,双手已被泪水打湿,他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女子推出。
与此同时,银枪划过残影落下。
“不要!”
还未来得及扑到魏岩身边的三公主又惊又慌,尖声叫道。
枪尖扎入魏岩左肩胛,随后收回。
“撤军吧。”
安伯尘低声道。
复杂的看了安伯尘一眼,魏岩在三公主的搀扶下,踉跄着向城梯处走去。
就在他即将下城时,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安伯尘:“今日被你诡计所败,算不了数。若你能闯过其后关镇,魏某定会邀战将军”
还未说完,魏岩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眼东南方向,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在诸军围拱下消失在葬虎关头。
魏岩双臂皆已重创,想要恢复起码得花上两三月,这两三月里安伯尘和他都不会再见面,至于以后会不会相遇,却要看安伯尘能不能闯过剩下的关镇。
“听他的口气,接下来的关镇似乎不是那么好闯的也是五虎七熊,又有哪个好对付。”
诸多军退去,安伯尘笔直的站在葬虎关头,连同葬虎关在内,短短两日间他已连破四关,所遇七熊两死两伤,可漫漫征途方才走了一半还没到,剩下的三熊三虎想必已用白火为天目,探查到安伯尘的战车、雷珠等诸般后手,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仗都是实打实的硬仗,再无法像前几场这样出奇制胜。
揉着此时尚发麻的手腕,又看了眼开裂的石英锁子甲,安伯尘长呼口气,摇了摇头。
倘若正面迎战他们,无论魏岩、鲁图志、夏侯伯还是李严,安伯尘自问不会在二十合内落败,可也够他好受。一路闯关,能省力便省力,可后手杀招总有用尽之时,随着安伯尘离她越来越近,终无法避免真正的战斗。
安伯尘从珠链中取出琉璃瓶和笔豪,想了想,落笔写着——到哪了?
写完后,安伯尘看了半晌,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挠了挠头,脸色一红,连忙将那句实在不合气氛的话擦去,又写道——
——等我。
等了许久未见回复,安伯尘皱了皱眉,却也没往坏处想。
匡帝新娶的妃子,大匡上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打坏心思,坐在銮轿中,起码这一路上她会很安全。
和魏岩这一战耗时甚长,皎月西落,天色也变得灰蒙蒙,拂晓将至。
“还是得尽早突破天品,若是元气能跟上,臂力不属于五虎七熊,闯过下面的几关也能多些把握。”
喃喃低语,思索片刻,安伯尘盘膝坐下,口吐长气,等待着昼夜降临的那一刻。
此前三关安伯尘马不停蹄,只因尚有几般后手杀招,如今都已用光,尽快提升修为才是正途。再者,安伯尘暗暗揣度,他刚刚连杀两将,连闯四关,此时在葬虎关前停滞不前,后面关镇的守将少不得心中生疑,按照常理来说应当不会贸贸然赶来葬虎关。因此,在这修炼上一天,在神仙府中呆上个五六载,应该没有太大危险,若他们真来想必水神君也会及时把自己推落悬崖神仙府中五六年,应当足够把四势都修炼到巅峰了,至于能不能突破那也只能看运气。
安伯尘并不知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关斩将,凭地品修为杀二熊,伤二熊,岂止是令人生疑?
乌鹊夜飞,玄蛇疾游,清晨未至密报便已落到各方诸侯案前。
齐君大怒,秦君暗喜之余亦立马发出密函,连夜调回镇守第六关的秦将,并兴兵逼向齐国边界。而西南霸国国君则喜忧参半,设宴邀请邻国夜郎国君,欲要趁落云行省连折两员上将,联手出兵,逼落云总督“商议”边境重镇归属。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五虎七熊皆为各国栋梁,镇鼎之器,安伯尘一路东行却将匡西格局搅乱,隐隐间,在匡帝原先志在必得的布局中又撕开一条裂痕。
而在东楚国君的案头,则写着八个大字——百败之后,再无一败。
写下这八字的是一个高瘦的老者,笑吟吟的看向面前的一君一将,轻咳一声道:“不知紫龙将军以为如何?”
身高臂长,面容俊朗的中年人尚没开口,一旁的楚君便已笑道:“先生此言似乎有些过了。那安伯尘能闯过眼下四关,只凭出其不意的,如今他的依仗尽数用光,如何敌得过三虎?”
“他若是真能一路杀到琅妃驾前,君上可愿出兵?”老人不答反问。
思索片刻,楚君点了点头:“匡帝虽以雷霆之势震慑一众诸侯,可他演戏演了这么多年,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实已犯了众怒。眼下诸侯无人敢违逆,可若是他为了一个妃子便折损七熊三虎,不单诸侯,就连落云和东原行省的都督也会心生怨愤,到那时公布其罪,当能伐之。”
三角眼中泛起玩味的笑意,老人点了点头,起身道:“那君上早做准备,还有,紫龙将军也免不了要和吕风起一战,养精蓄锐吧。”
说完,老人迈着四方步,悠悠然向殿外走去。
“可是,萧先生”
楚君张了张嘴,就见那老人走到门口,笑着躬身一拜,随后施施然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