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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夕何夕     仙朝帝师txt下载     仙朝帝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逆袭

    转眼功夫,李杏三人已各据一地,围成“品”字堵截住安伯尘和无华,气机牢牢锁定。

    “两位既有证据,那就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

    三人之中显然李杏的地位最高,他沉声说道,目光逡巡在安伯尘和无华身上,神情阴冷。另外一边的萧家子轻扇羽衣,却是在酝酿杀气,随时准备暴起出手。至于那个来自西岳何家的胖子则笑得异常开心,满脸横肉簌簌颤抖,事已至此,他也无需再冷嘲热讽,在他眼中安伯尘和无华已是两具死尸。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修行到后来,越往上,境界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就越大。就拿吕风起来说,当初他已是大匡天品第一人,更在道技一层上别开生面,划分巅峰道技三重境。即便如此,他也没能赢下中都那位神师,一招惜败,两人间的差距看似微小,实则却因境界的不同而判若天壤。上下千年大匡第一天才吕风起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之前,天地还没崩溃的上古乃至远古时期,道法鼎盛,仙家功法层出不穷,曾经出现过不少拥有越级挑战实力的天才人物。却因那时的天地秩序正历经着由盛转衰,秩序被削弱,境界间的重重阻障也变得脆弱起来,越级挑战并非不可能。然而,如今天地秩序重新演绎,从无到有,由衰转盛,境界间的重重阻障无比清晰,只要天地秩序存在一日,且继续保持繁荣发展的势头,那么境界越往后,就越发没有越级挑战的可能。

    至少到目前为止,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鏖战的漫长岁月里,都从未有过神师之上越级挑战成功的先例。

    真人者,呼吸精气,身魂两分,提挈天地,把握阴阳,水火不侵,千变万化,寿敝天地,无有终时。

    也就是说,除了拥有十万斤到三十万斤远超神师的臂力外,一重天真人还能做到提携天地,把握阴阳。这区区八字写起来简单,念起来容易,实则却涵盖了许多神师无法领会的奥妙。

    真人境之下的修士或许能够做到天人合一,一招一式间释放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威力,比如关云翼的那三刀,又比如大匡神师们的战技法相。然而,天人合一同提携天地相比,所相差的却非一点半点。到了一重天真人境,已能根据自身实力的强弱,从天地间任意汲取力量,比如五行灵赟和天地六气等等,且不单只能用于修行,还能用于战斗,比起借助天地的威势的天人合一要强上数筹。至于把握阴阳则更为玄妙,阴阳者乃是天地间最神秘的力量,修炼到一重天真人,把握阴阳,便能肉身穿梭阴曹地府,亦能召唤阴兵,于阴阳中悟大道,到了一重天真人巅峰,更是能够在一方小天地中逆转昼夜,改变阴阳。且随着修为加深,不断的突破境界,还可以从这两道中领悟出全新的道法,发挥更为莫测的力量。

    真人的种种神奇对于如今的无华来说,还遥远的很。他已快聚满周天元气,并且早就开始参悟玄奥,却迟迟未能有所斩获。

    一境之差,犹如天壤。

    而今面对三名仙家子,虽是纨绔一类的存在,却都有真人境的修为,无华就算战斗经验再丰富,眉心竖目再不凡,可境界的差距放在那,他也只好认命。

    余光扫向安伯尘,只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无华摇头苦笑,下意识的抬脚上前,将安伯尘挡在身后。

    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若非恨安伯尘不争气,怒他对仙家子的恭顺,失了当年的锐气,自己也不会一时脾气上来前去挑衅那三名仙家子,闯下大祸。

    晚风从蔚蓝一片的湖泊尽头刮来,湖面上的滚木荡开涟漪朵朵。

    无华收起莫名的心情,眉心竖目睁开,内中波澜起伏,血海渐起。

    “伯尘,我先扛一阵,你趁机突围,去找吕风起。”

    无华压低声音道。

    “证据在你手中,我找他又有何用,到时你还不是白死。”安伯尘抬起头道。

    “你”狠狠的剜了眼安伯尘,无华冷笑道:“你向来溜得快,死两个还不如只死一个,是兄弟就别墨迹了。”

    “好。”

    安伯尘毫不犹豫的应下,一脸平静,直让无华哭笑不得,心中却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好生不是滋味。

    两人虽竭力压低声音,却瞒不过二十来步外的李杏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放声大笑,也不知是在笑无华的自作多情,还是在笑安伯尘的贪生怕死。其中最大声的还数那个西岳何家的小胖子,他伸手指向安伯尘,捧腹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快流出。

    未及笑开怀,他便一怔,却是目光所及,视线中的青衫男子已消失不见。

    溜得好快!

    何叚暗骂一声,可在弹指刹那后,他身前现出一道青色的残影。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却是没想到安伯尘非但没逃跑,反而扑将上来。

    转眼后,李杏连同另一边的萧清都笑了起来。

    安伯尘的身法虽有些古怪,有点像传说中的瞬移,可也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以他神师境的修为找上何叚,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正撄安伯尘的何叚显然也是这么想,他手捏印法抽身而退,须臾间,十余万斤的巨力灌入双臂,胖乎乎的脸蛋上浮起讥讽笑意,考虑起是施展道法好,还是直用拳头把安伯尘碾死。

    笑容尚未绽放开,何叚的神色猛地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寸步不离紧贴上来的安伯尘,张嘴似想说什么。

    一条“银龙”从安伯尘手心钻出,顷刻间捣碎何叚的手印,携着将近三十万斤的巨力长驱直入,轰裂了何叚的脖颈。

    鲜血喷涌间,乳白色的魂体从何叚脖颈中飞出,慌慌张张,正欲逃窜却被安伯尘左手捏放出五雷轰成齑粉。

    时隔两年,银枪无邪再度现身五镇海渎,虽无当年直指东岳的风华,却变得更为直截了当,刚过第三座传送法阵,安伯尘便举枪刺死了一名的仙家子弟。

    残阳下,冷风呼啸,河面上的圆木齐齐翻滚,拨弄涟漪,发出古怪的声响,像是在嘲笑。

    “真人”

    李杏张大嘴巴看向安伯尘,直到何叚没了脑袋的尸身重重摔落在地,他方才回过神。

    先是刺穿何叚的手印,而后轻而易举的了结何叚的性命,不远处的青衫男子又岂会还只是区区神师?

    两年后重返五镇海渎,他已突破一重天真人境,却一直在伪装,从头到尾,他低眉顺耳,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就是想要自己掉以轻心,然后钻入他布置的陷阱他是想将我们斩尽杀绝吗?

    抬头看向拔枪转身的安伯尘,李杏惊慌失措,心中的涌起一丝冰寒。

    “和尚,还愣着做什么?”

    瞪了眼兀自发着呆的无华,安伯尘低喝道,面色冷漠。

    闻言,无华哼了一声,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比安伯尘更要心狠手辣,自然知道眼下该做什么。

    虽对安伯尘不出一言斩杀仙家子弟之举有些惊讶,可既已发生,也只好将错就错,一条黑走到底,将剩下两人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纵身跃起,无华悬浮于半空,竖目中暴绽出一柱白光,射向转身欲逃的李杏。

    被白光笼罩,李杏身形一僵,片刻的停顿,安伯尘已飞身袭来。

    生死关头,李杏挣扎回身,双手翻拍,左手卷起十里沃土,右手抄起百丈河水,顷刻聚拢,在半空凝成一方坚厚的城墙,欲图截住安伯尘。

    安伯尘手挽无邪,轻轻一抖,变出百来丈的银枪法相,法相轰出,摧枯拉朽般推倒城墙。

    这时李杏已劈开一条阴间大道,地底黄泉滚滚,阴煞之气从深洞中冒出,却是他想从阴曹地府遁走,去讨救兵。

    半个身体已进入阴间,那道隐隐能看见阴曹地府的裂缝也正缓缓闭合,余光中,李杏就见安伯尘突破了水火城墙,持枪杀来。

    心中被恐惧淹没,李杏一边飞速捏动手印,一边扯开喉咙大叫着:“安伯尘,你若敢杀我,你”

    话未说完,安伯尘一枪刺来,将李杏唯一露在阳间的脑袋捅穿。

    拔枪,安伯尘左手拍向江岸,行将闭合的阴间大道再度张开,黄泉滚滚,磷火闪耀,鬼哭狼嚎的叫声此起彼伏。趁着李杏的尸身还未坠落,安伯尘飞出一只雷手将李杏的尸身捞起,顺便捏碎了他躲在脖腔中的神魂。

    耳边传来一声剧响,却是仅剩的那个萧家子劈飞了欲图拦住他的无华,随后纵身跃起,沿河而飞。

    东岳萧家有奇宝,名曰九天羽衣,穿在身上轻如无物,甚是舒服。除此之外,它还能让人一息飞十里,且无影无踪,虽只能用一次,却足以在关键时候救下萧家子弟一命。

    安伯尘遥望长河,已经看不到萧家子的身影,眉头皱起,安伯尘双目冷凝。

    一旦他杀死两名神仙后裔的消息传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等待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安伯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绝不会出手。

第三百五十四章 百里追杀,三十六击初逞威

    “伯尘!”

    无华一个挺身,从河中跃出,目光掠过何叚与李杏的尸身,眉头直皱。

    他丝毫不后悔帮助安伯尘杀了李杏,反倒是对他拖安伯尘的后腿感到有些惭愧,原本的大好局面却因跑了那个萧家子,而使两人再度陷入绝境。

    “闲话少说,为我护法。”

    安伯尘说着,盘膝坐下。

    双目一闭一睁间,神魂自右眼滚出,河岸边有风远飏,却是安伯尘神游而出,弹指间已瞬移到百里外。

    突破神师后的几年中,安伯尘除了努力炼化元气外,更多的时候却在钻研他的几样傍身道法,其中之一便是得自龙宫的残缺秘籍——《鬼影功》。在水火二行术后,还有两篇,一曰隐身,二曰瞬移。这两样奇功比起水火二行术还要艰深晦涩许多,隐身术大多为一重天真人境才能掌握的道法,而瞬移更是仙家的手段。

    好在安伯尘此前曾修习过秘术,那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每一字都深藏玄奥,其中“阵”字诀便有隐身和瞬移的效用。安伯尘虽失了周天轮涡,无法在秘术上有所斩获,却灵机一动将《鬼影功》两篇和“阵”字诀合而参悟,只四年时间,安伯尘便悟出隐身、瞬移两样道法,可他的修为毕竟太弱,因此肉身只能于十里之地瞬移。然而神魂却没有这么多限制,早在安伯尘渡过九重天雷后,神魂便能在百里之内瞬移,而今肉身参得瞬移道法,神魂瞬移更是超越百里,无有尽头。

    百里外,大河滚滚,安伯尘驻足于一根圆木上,就见前方远处停着数条楼船,楼船中琴箫相奏,透过半遮半掩的帷幕,依稀可见十来个仙家子在船中饮酒作乐。

    与此同时,在距离楼船三四十里的地方,又有一道虚影狂飞于河面,直向楼船而去。

    显然萧家子也知道这里有仙家子弟的窝点,玩了命的飞来,欲求援兵。

    又是两息过去,萧家子距离楼船只剩下十来里,安伯尘面色转冷,口吐长气,勾连星月。

    眸中闪过星星点点,一时间,周天三十六颗大害之星暴露于安伯尘的视野中,正合人体小周天中,那三十六颗死生重穴。

    长气收回,安伯尘猛一挺身,双脚悬浮于河面十丈高处,手捏印法,冷冷盯向疾飞而来的萧家子。

    印法按下,十指若莲花绽放,安伯尘口吐道言。

    “咄”的一声。

    原本浪涛滚滚的大河瞬间停止流淌,转眼后,楼船十里前的长河竟然都变成了深褐色,月华如水而泻下,洒满河中陆地,透着浓浓的诡异。

    ——周天三十六击.划江成陆。

    突破神师后的八年中,安伯尘除了在《鬼影功》上突飞猛进外,另一样突破便是完善了周天三十六击。

    那一夜安伯尘在圆井村初悟周天大道,万象万物,无有之间,变与不变,尽在周天。

    如此道意玄奥而宏大,注定了需要安伯尘花上一生去参悟,而他创出的周天三十六击竟只用来点穴,如此浪费,和用牛刀杀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突破神师境后,安伯尘虽无需去参悟真人境的玄奥,闲来无事,却也常常神游天地,摘取那三十六颗死生星辰的奥妙。每摘得一星玄奥,安伯尘便能领悟出一样道法,加上他早先所掌握的五雷之法,至今已斩获七样道法。

    月光下,河中陆地赫然呈现。

    身披华美羽衣的萧家子亡命而飞,哪有心思去注意身下,眨眼的功夫他已飞至河中陆地前。

    见状,安伯尘双拳合拢,又捏出一道印法。

    ——周天三十六击.鞭山移石。

    须臾后,那片陆地向上掀起,化作一堵高厚的巨墙阻挡在萧家子身前。而在十里外,楼船中的仙家子弟们依旧歌舞升平,玩得不亦乐乎,谁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嘭”的一声巨响,萧枋重重撞在横起的陆地上,半个身体插入泥石,疾飞之势终于止住,他的身形也暴露在夜色下。

    惊恐的望向身下,萧枋的脸色惨白如纸。

    原先的滚滚大河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陆地,如此诡谲的手段,他也只在三重天的真人身上见到过。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那个被贬罚回东界的神师所为,可何叚和李杏惨死之状历历在目,除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安伯尘,放眼五镇海渎,又有谁敢对他们如此?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亦如此,且已不单单是出言顶撞、出手伤人那么简单那个不识尊卑的飞升者竟胆大妄为到想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夜风袭来,萧枋打了个冷颤,心中只剩下浓浓的寒意。

    恍惚间,他看到不远处隐隐立着一条虚影,“嗡”的一声,全身血液倒流回头颅,萧枋陡然想起自己还嵌在这片古怪的陆地中。

    然而当他想要钻出时,却发现那片陆地不知不觉间又坚硬了许多,宛如玄铁钢铸。

    ——周天三十六击.点石成钢。

    接连施展出三样道法,安伯尘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最后一名仙家子困缚于大河中央。

    远处琴箫奏响,月色弥漫,繁华如锦,风流如斯,像极了琉国夜夜无人眠的望君湖畔。

    萧枋却再无法和他的玩伴们一起享受风月,不等他提携天地施展道法,安伯尘一条雷手飞出,“咔嚓”一声,摘下萧枋的脑袋,碾碎神魂。

    百里追杀,把萧枋弃尸沉江,而不惊动远处的仙家子弟,兼之李杏、何叚齐齐归西,安伯尘终于大功告成。就算日后有人发现他们的死讯,也怀疑不到安伯尘身上。

    区区神师而已,别说连杀三名真人境的仙家子,光是李杏三人中任意一人,便能完胜安伯尘。

    深吸口气,安伯尘收敛印法,横亘河面的钢板重新变回陆地,继而变作一汪大水,哗啦啦的洒入河中。

    远处的仙家子闻声望来,只当是有夜鸟戏水,轻笑着收回目光,谁也没发现夜色下宛如绸缎缓缓荡漾的血渍。

    转头看向那几条楼船,安伯尘口吐长气,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

    敬其先祖之傲骨,恶其后裔之不争。

    两年前,若非那个萧家女看中了他的珠链,使尽各种手段逼安伯尘就范,安伯尘也不会一怒还手,最后提枪上东岳,险酿大祸。虽保住了珠链,安伯尘却不得已将野马王和飞龙驾让给萧家女当作赔偿,早在那时,安伯尘便已对这群仙家子失望透顶,心生怨恨。可他只是一个刚刚飞升的神师,且不像无华他们有派系撑腰,孤立无援之下,能保住性命被罚去看鱼已是大运气,哪还能有其它想法?

    在东海一边看鱼,一边修炼,两年时间也让他炼化完最后一丝元气,顺势突破到真人境。

    可安伯尘知道,即便是一重天真人境,放在五镇海渎也算不上什么,还不如隐瞒修为,倘若哪一天重回五镇海渎,真人境的修为还可以成为他的后手杀招。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都快亡国了,还如此做派。”

    目光逡巡在华丽的楼船间,安伯尘蓦然一笑,摇头喃喃:“或许真的没救了。”

    群英鏖斗妖魔神,死死散散终是空。

    如今的五镇海渎或许也只有安伯尘一个人知道这句谶诗,命运如此,早在万万年前便已定下。命运或许能够改变,如同安伯尘在南荒东山的所作所为,一怒击天,使得那位天帝终究没能归来。

    可那时在大匡,安伯尘背负疯龙之将的头衔,实力冠盖群雄,又能借势取势,一子落定,扭转乾坤。而今在这五镇海渎,即便安伯尘有力挽狂澜之心,可他又算得上什么?

    一个仙家女便能将他吃得死死,随便从前线走出一将便能将他斩杀于一合间。

    这一局是神仙们的棋局,已非安伯尘所能左右分毫,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性命,在仙临之日前想好出路,然后等她回来。

    长风伴冷月,安伯尘大笑着逆流而上,身后是风花雪夜,头顶却是那片堆满皑皑白骨的天野。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牢海

    将李杏与何叚的尸身沉入河底,无华和安伯尘脚踩滚木顺流而下。

    两人间或对视一眼,却都飞快的移开目光,同时沉默。

    这一场杀戮固然痛快,好生出了口恶气,然而当他们冷静下来后,不由考虑起种种后果。

    李杏三人的尸身虽已处理干净,伤口的枪痕被无华抹去,即便从河底捞起,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安伯尘。然而,这三人却留下了一个烫手山芋,安伯尘和无华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夜可够荒唐的。头立那旗只让我们约束管制仙家子弟,可没准你将他们一起捅个透心凉。”

    沉默许久,无华长叹一声,一边把拨弄着手头的玉碗,一边幽怨的看向安伯尘:“养鱼的,这几个女修你准备如何处置?”

    耸了耸肩,安伯尘没有说话。

    倘若没有这碗“玉女玲珑戏”,无华也不如此郁闷,而今却陷入窘境。将碗里的四个女修放出,倘若被她们看到安伯尘和无华,两人今晚所做的一切迟早会泄露。若是砸碎玉碗,隐于一旁,放任女修们自己离去,远近都有仙家子弟,无异于再次将她们送入虎口。可一直将她们放在身边又不是个事儿,迟早还是得想方设法解决。

    “是了,安真人手段那么多,定有什么神通道法来解决。”

    无华幽幽说道,言语中透着一股酸味。

    一路,他都没有问及安伯尘何时突破真人境,又是如何杀死萧枋。他出身倾天寺,在大匡、东界乃至五镇海渎都算有头有脸的派系,即便倾天寺的和尚们相较别家修士已经够随和,可无形之中,无华仍受到长幼尊卑的影响,就仿佛一根钉子般深插他心底,无法拔除。

    安伯尘突破到真人境,俨然是另一层次的人物,若不认识倒也罢,偏偏又是无华少年结识的朋,今日今日走在一起难免有些不自在。

    顺风而下,安伯尘青衫飘飘,望向天头那轮明月。

    “和尚,你每次修炼时,有没有感觉明明真人境的玄奥已经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领悟?”

    忽然间听到安伯尘这么一问,无华面露古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你可知这是为何。”转头看向无华,安伯尘笑着道。

    “为何?”

    “这是因为,你太过依赖你那第三只眼,反而忘记了你自己本身。”

    盯着无华,安伯尘认真的说道:“你虽得苍恩赐,得其宝藏,能源源不断的挖掘玄奥。可从某种意义而言,它也是外物,有其利必有其弊,它能让你看得很远,却又遮住你原本可以看到更多的双眼。”

    无华身形一震,遥望天头明月,目光闪烁,就听安伯尘接着说道。

    “相比而言,布施兄便早看出了这点。他虽有眉心魔刀,却非到迫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你若想要在修行一直长远的走下去,就暂时将那只眼忘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道。”

    话音落下,无华面露深思,许久不语。

    安伯尘也不再说话,让无华自己去体会,又飘行了四五里,无华紧锁的眉宇渐渐舒松,双目中重绽光华,豁然开朗。

    感激的看了眼安伯尘,无华欲言又止。

    “不用感谢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一时半会还突破不了二重天真人境,就等你慢慢来追了。”

    哂笑一声,安伯尘悠悠说道,无华对于他几乎什么事都放在脸,相处起来,比心事很重的张布施、第一王风他们要轻松许多,安伯尘与他说话也甚是随便。

    “笑话。”无华眉头一挑,颊边浮起浓浓笑意:“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我必突破真人境又说远了,伯尘,那几个女修究竟如何处理?”

    安伯尘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们先赶到东岳,然而找个机会偷偷将她们放出,再暗中传音让她们勿要声张,想来她们也不会自找麻烦。”

    “也只好这样。”无华点头,转眼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吕风起”

    无华从东海带回安伯尘,为的便是领他去见吕风起,然而,吕风起并没履行承诺出现,且在第三座传送阵前两人依稀发现打斗的痕迹,却令无华和安伯尘不得不怀疑是否会和吕风起有关。事实,无论是安伯尘还是无华,都不相信吕风起会出什么意外,这里是位于后方的海渎之地,大多数都是一重天真人境的游历子弟,以吕风起的实力应当不会遇对手。再说了,又有哪个仙家子弟闲着没事做,去招惹正值春风得意的吕副将。

    “先回东岳驻地再说。”

    安伯尘摇了摇头,从无华手中接过玉碗,塞入珠链。

    当下两人不再闲聊赏月,召回风雷鸟,骑坐鸟背,疾飞而下。

    又过了三天,算踏入海渎之地的第一座法阵,两人已穿梭过七座传送法阵,只剩下最后两座便能到达东岳。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透过阳光清楚的可以看到成千万的气正从汪洋浮起,迎风升,看起来摇摇欲坠,可直到气距离洋面高达七八十丈,依旧保持完好。

    气晶莹剔透,仿佛白鲤鱼所产的卵,然而安伯尘和无华身下的洋面却散发着暗红的光芒,遥遥望去,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就仿佛一口巨大的血池。

    这里是天牢海,海渎地界最不受人待见的存在,也是最为神秘的海域。顾名思义,在这片汪洋的底部,是一方方海牢,所关押的都是历代不遵守法纪或是犯下重罪的仙神修士。有人说天牢海原本就是血红色,也有人说海水之所以如此,全因海里盛满那些囚犯血液。然而,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经过此海的人都会捂着鼻子飞速离开,或是忙着前线,或者赶着去后方海渎玩乐,谁也没心思在天牢海海域流连。

    一到天牢海,安伯尘和无华便下意识的催动风雷鸟,都想早些渡过这片海域。

    身下浪涛翻滚,仿佛一只被打破了头的凶兽,露出狰狞的面孔,吐着奇怪的气。

    每每经过这些气,总会令人产生一丝不舒服,饶是安伯尘和无华素来问心无愧者,飞行于气间,也难免出一丝罪孽深重的感觉,这也是天牢海不受待见的另一个原因。

    太阳西沉,血色的汪洋尽头,隐约已能见到那个异常高大的三头六臂神像。

    可就在这时,端坐鸟背的安伯尘下意识的绷紧身体,转头问向无华:“和尚,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闻言,无华皱了皱眉,刚想睁开眉心竖目,就被安伯尘一瞪眼止住。

    摸了摸光滑发亮的脑门,无华讪讪一笑,刚想说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两人身下方圆三四里的海域仿佛被煮开了般,突然间沸腾起来,升的气愈发密集,血色的海水剧烈翻滚着,向两旁分开,像是张开大嘴的巨兽。

    目光所及,安伯尘和无华隐约见到一条黑影正从海底向升。

    无邪已然在手,安伯尘策动风雷鸟,向拔高了十来丈,警惕的盯向波澜涌动的天牢海。

    这是他第三次路过天牢海,此前两次都未曾见过如此异象,也未曾听人说过。天牢海的名声之所以臭,只是因为海底关押着许多不知生死的重犯,除此之外和别的海渎之地并没太多区别。

    “哗啦!”

    残阳笼罩下,血色海水翻起二十余丈,那道黑影仿佛离弦的箭般破海而出。

    安伯尘目光放冷,紧握无邪。

    可当那个穿着一身黑甲,周身血花飞扬的男子转过身,冷冷看来时,安伯尘猛地一愣。

    “吕风起?”

第三百五十六章 龙生九子

    血潮翻涌,一波接连一波向远处荡开,天牢海上,安伯尘和无华惊讶的望着吕风起,一时间都没开口。

    “你来了。”

    目光掠过无华,落向安伯尘,吕风起淡漠的说道,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来了。”

    安伯尘点了点头,同吕风起一样,他的神情也有那么几分古怪。

    说来有趣,吕风起和安伯尘虽都来自大匡,且一先一后闯下盖世之名,彼此间也颇有关联,比如吕风起的心腹华飞就同安伯尘交过手,而安伯尘的好友张布施也曾在吕风起麾下为将。然而,他们两人却从未近距离接触过,更别说有什么言语上交流。安伯尘过五关闯三镇时,吕风起正在闭关参悟玄机,而当吕风起掀开妖临篇章时,安伯尘忙着搭救司马槿。待到后来,大匡的神师们齐齐破碎虚空,吕风起更是凭借他真人境的修为独自飞升,到达五镇海渎后当即引起一番轰动,不几年便被委以重任,随大军出征前线。反观安伯尘,在五镇海渎孤立无援,只能和同样无门无派的典魁等人巡逻东岳,不时能听到吕风起在前线立下战功,自个儿却形单影只,落寞寡欢。

    今日在这天牢海上,算是安伯尘和吕风起第一次正式结识,早先也听过彼此的传闻,倒也免去一场寒暄。

    “你们这一路,可曾遇上什么事?”

    沉默片刻,吕风起忽然问道。

    闻言无华一愣,随后摆手而笑:“一路上平安的很,副将大人多虑了。”

    安伯尘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两人心中有鬼,乍一听到吕风起这番问话,都有些不自然,吃不准吕风起到底在想什么。

    “无事就好。”

    吕风起点头,望向身下暗红的浪涛,目光闪烁,倒也没发觉安伯尘和无华有所隐瞒。

    “无华,你先带安伯尘回驻所。我还有事。”

    吕风起说着,头顶冒出丝丝白气,看向天牢海,似要再度下海。

    见状,安伯尘和无华相视一眼,面露疑色。

    “副将大人不是说好了来接伯尘,为何会在此处?”无华问道。

    看了眼无华,又转看向安伯尘,吕风起沉吟道:“也罢,你们随我入海,我带你们看一样东西。”

    吕风起素来寡言,今日能对安伯尘和无华说这么多话,也算破例。

    不再多言,吕风起右手向下拍去,海面中裂开一条豁口,随后他左手裹挟长风卷起安伯尘和无华,坠入海中。

    甫一入海吕风起翻转手心,海下顿时分出一条甬道,脚下是水波,周遭是空气,空气之上依旧是海水。三人踏浪而走,行于海中甬道,如履平地。

    只这一手安伯尘便看出同是一重天真人境,吕风起的修为犹在他之上。

    真人者提携天地,世间万物都能假以使用,然而能使用多少却得按照各自修为来论。同样是海底踏浪术,吕风起轻描淡写的开辟出长达十来里的甬道,且能容纳三人同行。换作安伯尘,虽也能照搬,却顶多只能开辟出一条七八里的甬道,至多容纳两人。

    安伯尘的周天经络比常人要宽大许多,突破到一重天真人境后,光凭实力而论,俨然站在顶峰。可比起吕风起仍差上半筹,也就是说吕风起已站在了一重天真人境之巅,距离下一境界只差临门一脚。

    这还没几年,难不成他又要突破了?

    看向吕风起的背影,安伯尘目光莫名。

    虽从没说过什么,然而和张布施、无华他们一样,当安伯尘的修为一日*比一日高,实力一日较一日强,他也未尝没有过取吕风起而代之的想法。谁愿意在历经辛苦迈上一处山峰后,甫一抬头却发现在远处的山峰上,已站上一条人影。任何一个有大志向的修行者都想抬起头便能无拘无束的看到那片天野,而不是只能看到那个阻拦在自己和天空之间的人,安伯尘也不例外。

    “你们可曾发现什么?”

    耳边传来吕风起的声音,安伯尘收敛心绪,左右望去,并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海面下,除了暗红色的海水外,也有游鱼虾蟹、水草珊瑚,除了颜色怪了些外,和别处的江河湖泊倒也没太大区别。

    余光中只见安伯尘和无华一脸茫然,吕风起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们就不觉得这海中安静得有些奇怪?”

    “或许那些囚犯已经死光了。”

    无华率先反应出吕风起言下所指,皱眉说道。

    “六年前上面发下特赦令,从海牢中放出了几个涉及玉女案的仙家子弟,下海押解的都尉回来禀报,五百年中关押的囚犯都安在。这才六年的时间,怎么会突然都死光。”

    吕风起说道。

    安伯尘面露深思:“先前途径第三座法阵时,我和无华曾见到河中有打斗的痕迹,莫非和将军有关?”

    看了眼安伯尘,吕风起微微颔首:“的确。我早先在那等候你们,不想却发现一细作,他的实力不在我之下,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战而逃,直逃到天牢海,这才让我发现了海中的古怪。”

    闻言,安伯尘和无华同时一怔,脸上浮起古怪之色。

    若非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吕风起,两人怎么也不会相信。

    海渎之地虽大得几乎找不大边际,却也是存在于四界与东南西北四岳之间的地界,早在西北南三界沦陷后,海渎之地便被众仙神施法封印结阵,断绝了连接那三界和三岳镇的通道,前后封死,只剩下东界与东岳两处入口。若有外敌细作来到海渎,只会是从东界和东岳两处进入。倘若细作能从东岳混入,那这场仗也不必打了,因此只会是从东界来。可眼下,吕风起却带着两人下了天牢海

    “除了没有那些囚犯的动静外,这天牢海中还有什么古怪之处?”

    思索片刻,安伯尘开口问道,心中却已明了吕风起口里的细作,定和这天牢海脱不了关系。

    难不成那细作是从天牢海底来到五镇海渎的?

    目光闪烁,安伯尘隐隐回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先带你们去看一下那个细作。”

    吕风起没再多言,连劈四掌,每一掌都将甬道向下延伸出十来里,看得安伯尘暗暗吃惊。

    三人飞身而下,周遭光影陆离,越往下,水草珊瑚越是繁盛,而海水的眼色也愈发的猩红。

    不消时,三人已来到海底深处,放眼望去,却能见到一座座栅栏横木,上面凌乱摆放着水桶粗的锁链,锁链上依稀能见到禁制和法阵的痕迹。

    然而,令安伯尘惊讶的却是,本该被囚禁在栅栏中的囚犯们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是”

    另一旁,无华已失声叫了出来。

    顺着无华的目光望去,安伯尘也是一怔。

    吕风起口中的细作并非活人也不是死尸,而是半根龙角。

    那根龙角似被重力斩断,长达七八丈,此时插在海底沃土中,断根处竟还冒着滚滚黑气。

    “你杀了一条真龙?”

    无华愕然看向吕风起。

    “他不是真龙,而我也没能杀得了他。”目光凝于龙角,吕风起沉声道:“那细作穿着一身黑衣,是个神情阴鸷的男人。我初遇他时上前问询,他却吞吞吐吐,随后便追杀至此,他却突然变作一只巨兽,似龙又似虎,被我劈下半截龙角后消失不见。”

    “似龙又似虎?”

    无华低声喃喃,随后卷来一条珊瑚枝,在海底笔画起来。

    少时画完,无华抬头问向吕风起:“你所见到的可是它?”

    “正是。”扫了眼海泥上那只奇兽,吕风起默默点头。

    “那就是了。它的确不是真龙,却和真龙渊源甚深。”

    深吸口气,无华神色凝重,幽幽道:“传说中龙生九子,各个不凡。若我猜得不错,你所见到的正是九子之一,狴犴。”

第三百五十七章 虚空海道

    天牢海底,无华侃侃而谈,一席话罢了,将龙生九子的由来讲清。

    在倾天寺的经文中记载着有关真龙的典故,其中便有龙生九子,据说是上古时期龙族一位公主与仙家所诞,后因东窗事发,两人被强行拆散,两家都不待见那九个龙子,任其自生自灭。九个龙子虽然性格各异,却血脉卓越,躲过三两劫难后,本领渐成,在乱世中倒也能游刃有余。就这样,九龙子一系也算保全了下来,又因他们天生异类,传承甚难,几乎都是一脉单传,时至今日也不知藏身何方。

    “照你这么说,继承上古仙家血脉,实力应当很强才对。”

    看向那半只龙角,吕风起声音中掺加着一丝疑虑。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因为年代久远,血脉稀薄,又或许你见到的那个怪物只是像狴犴。”

    无华耸了耸肩,回身看向低头不语的安伯尘,笑道:“伯尘,你又在发什么呆呢?今日能碰上这桩事简直是撞大运了,等回转东岳,把海牢以及细作之事汇报给上面,绝对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嘉赏。”

    就算真有大功,也是吕风起的功劳,却被无华厚着脸皮揽到三人身上,好在吕风起并没说什么,顺水推舟的默许了。

    目光从珠链上收回,安伯尘笑了笑,朝向无华道:“你这和尚倒是越发热衷名利了。”

    随后转向吕风起。

    “不知将军对此有何想法?”

    “你们且回五镇海渎,将此事禀报上面。”吕风起道。

    无华点了点头,古怪的看了眼吕风起:“那你呢?”

    “我留下。”吕风起言简意赅。

    闻言,安伯尘和无华同时沉默。

    片刻后,安伯尘忽而一笑道:“将军也知安某在东岳的名声,若无将军,安某就这么贸贸然回去,指不定又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一旁的无华也不甘示弱:“既然将军和伯尘都要留下,无华还走什么。如果真像无华所猜测的那样,来者是龙之九子狴犴,或许还会有其它的龙子出现,将军认不出,无华却能认出。”

    三人都非省油的灯,心知眼下将有大功一件,回去禀报和亲自揪出细作,哪样功劳大,三岁小儿都分辨得清。

    也不怪安伯尘和无华如此势力,他们这些飞升者想要在五镇海渎自保,乃至出人头地,必须有功劳傍身。灵丹妙药、仙家道法以及法宝等等这些,都是用功劳换取,得到的越多,在五镇海渎的日子才会越好过。否则仅凭安伯尘和无华神师的修为,想要获得战功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今日既有大功送上,两人岂会错过。

    “如此,也好。”沉吟稍刻,吕风起点头道。

    吕风起能在五镇海渎如鱼得水,也不是单靠他的修为实力,更重要的还是心智手段。不日他将独掌一旗,少不了要有几个精明能干的副手相助,无法去找仙家子弟,不熟的飞升者一时半会也驾驭不了,便只能找安伯尘、无华这些“熟人”。日后用着的地方甚多,吕风起自然不会因为一场功劳而让双方的关系变僵。

    三人心领神会,也不再去提功劳之事。

    打量着吕风起,安伯尘笑道:“将军既然有所发现,何必还藏着掖着。”

    话音落下,无华眉头挑起,好奇的看向吕风起。

    当下,吕风起也不隐瞒,卷起海浪,带着两人下到一处沟壑。

    沟壑粗陋,目光所及空荡荡一片,没有珊瑚水草相嵌,也没有游鱼虾蟹嬉戏,甚至连颜色都近乎土黄,并没有天牢海一贯的深红。“咦那是井洞。”

    无华一眼便看到海沟深处的洞*眼,不大也不小,堪堪能容纳下一个成年人,洞*眼周围散发着蔚蓝色的光华,细密如针,一两寸粗长,只有仔细看才能发觉。

    回首打量着海沟上头此起彼伏的囚笼,无华面露深思:“莫非这海井是那些囚犯施法开辟?”

    “当是如此。”吕风起点头。

    被囚禁在天牢海中的至少是一重天真人,却注定无法重见天日,漫漫元寿只能在海底渡过,无有尽头,又有谁会甘心?说不定在某一天,他们再忍受不住,遂悄悄施法在海沟里打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要将天牢海打穿。这片海沟正好位于牢笼的侧下方,视线中的死角,即便有上官前来押解囚犯也不会发现。

    无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转头看向安伯尘,却见他一言不发,似在思索着什么。

    “伯尘,你如何想?”无华问道。

    抬起头安伯尘笑了笑:“和你一样,十有**是囚犯所为。而且,他们应当是成功了。”

    眼前的海底井洞不由令安伯尘想起了在大匡曾经遇到的那些个边界之地,可和身处东界的大匡不同,这海渎之地本已凌驾在大匡之外,在这开辟一条甬道,又会通往哪里?吕风起口中的细作所来自的地方?

    “两位,且随吕某下去一探。”

    扫过无华和安伯尘,吕风起说着,率先跃入洞口。

    无华兴高采烈,也不去理会安伯尘,紧跟着跳下。

    只剩安伯尘在洞口徘徊着,距离十年之期越来越近,他无心再去冒险,只想安安稳稳的等来最后的结局。可没过多久,好奇心便占据上风,无奈的笑着,安伯尘一个闪身消失在海洞前。

    进入海洞后,起初是连绵不绝的咸腥海水,洞内逼仄狭小,只能容纳一人。安伯尘闭气疾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行过几十里地,就见洞内甬道渐渐变得宽敞起来,到后来已能容纳十马并行狂奔。耳边不断的传来浪涛的咆哮,水温愈发冰冷,饶是安伯尘已有真人境的修为,此时仍觉得刺骨般的冰寒。

    那和尚估计早就后悔不迭了。

    真人境尚如此,何况还只是神师的无华,脑中浮起无华俊脸上堆满苦楚的模样,安伯尘心中一阵好笑。

    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水温渐渐恢复,温暖得好似春风在荡漾,柔入心脾,安伯尘甚是舒惬,不由得闭上双眼轻哼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安伯尘只觉身旁掠过一阵强风,卷起水波狂震不已。

    好奇的睁开眼睛,下一刻,安伯尘双目瞪圆,嘴巴张得老大,面颊止不住的抖动。

    自打出生以来,安伯尘种种遭遇,无数场奇遇,却从来没有如此时这样震惊。

    在他身体两侧,是茫茫虚空,虚空中风云雷雨交加,间或还有不知名的气流穿梭纵横。而在虚空尽头,安伯尘猛然看见了一片片天宇,星辰并天陨,繁浩无尽。左右遥望,安伯尘心中惶惶,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微渺,不知觉间竟生出一丝自惭。

    “我究竟是在哪”

    喃喃低语着,安伯尘深吸口气,却被呛了口水。

    周围虽是虚空和天宇,可安伯尘仍在灌满海水的甬道中。这条甬道横亘于虚空中,漫漫不知有几许万里,好像一条细长的竹筒,又仿佛贯穿虚空的水桥,若非有它的存在,安伯尘早已被虚空乱流绞割成粉末。

    眼前这一切远远超过安伯尘所能理解的范畴,提心吊胆,安伯尘咬紧牙关,继续疾行在海水甬道中。

    虚空中风云涌动,电闪雷鸣,不时还飞梭过纠缠在一起的黑白而气,时而碰上海水甬道,海水甬道便是一阵剧晃,险些将安伯尘颠簸出去。

    心中惴惴,安伯尘不由担心起无华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身旁的虚空消失不见,周遭又是蔚蓝一片的海水,安伯尘长舒口气。

    海水愈发柔和明丽,水影轻漾间,安伯尘抬起头,就见五六里的高处飘浮着一缕流金般的阳光。

    心中浮起喜悦,安伯尘长舒口气,又呛了一嘴海水,可他却顾不上这些,双膝发力,猛地蹬出二十来万斤的巨力,身体在海中划过一道残影,不消时人已升到海面。

    “哗啦!”

    海水高高溅起,安伯尘从海中冒出头,目光所及,就见不远处同样漂浮着两颗脑袋,正是无华和吕风起。

    眼见两人都平安无事,安伯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然而看到两人都只顶着脑袋漂在海上,活像两只南瓜,安伯尘下意识的笑出声。

    安伯尘刚想要招呼两人上岸,可当这片世界钻入他眼中,话到嘴边已全然不记得要说什么,安伯尘痴痴的望着,就和旁边两人一样。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仙山蓬莱

    放眼望去,海面并非平滑如镜,而像是被风吹过的绸带,凸一块凹一块,像极了大匡北面的那片沙漠,沙丘和沙壑延绵起伏,纵横无际。安伯尘三人所在的海面正为于凸起的海域,若用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或许能够称之为“海山”。在这片“海山”中,波涛滚滚,海风阵阵,和寻常的海域并没什么区别,从安伯尘的角度却能清楚俯瞰到远方一片片高低起伏的深蓝海域,在流金般的日晖下照耀下,波光粼粼,令人只觉得心情舒畅。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抬头远望,安伯尘就见天是白色的,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天空中堆满了白云,竟将蓝天遮蔽。白云很薄又很轻盈,且有些透明,连成一片,仿佛倒悬在汪洋大海的镜子,当阳光泻下时,居然能偶尔倒映出云下的大海。

    “和尚,这里是哪!”

    安伯尘缓缓了神,扬声喊道。

    “我怎么知道。”无华转过头看向安伯尘,一脸茫然道。

    此时三人都已回过神,吕风起率先跃出海面,安伯尘和无华随后跃出。

    然而当他们都站在海面时,却惊讶的发现在这片海山底下,正有条海船缓缓向划动。海山高达五百来丈,和其下的海域形成一个斜面,越往越是陡峭,而那只海船却贴着陡峭的斜面,仿佛一只蜗牛,有条不紊的攀爬而来。

    海船看似划得很慢,可仅仅一眨眼间,它便到达海山的半山腰处,又一眨眼,它已来到海山,船身完全暴露在三人眼前。

    那艘船并不算大,长约三十丈,宽头也只有五六丈,怪就怪在它没有帆也没有桨,只有一根根洁白的羽毛并行排列在海船两侧,随风摇曳。在船壁若隐若现着奇异的花纹,透着古老的气息,而在船头,含笑而立着一个女子,她穿着如雪的白裙,身后裙带翩跹,随风轻舞。

    “我说今日怎么琴响不绝,原来是闻知三位道来了,这是在向我报喜呢。”

    女子笑着说道,温文婉约,她的容貌并不算美艳,素雅中透着平易近人,弯月般的眸子里流淌着暖人心脾的笑意,任谁见着都会心生好感。

    眼见安伯尘三人惊疑不定的打量向她,满脸戒色,那女子不由掩口而笑,神态动作很是自然,没有半点矫揉造作。

    “远来都是客,三位还是船一叙。”

    “你是谁?”吕风起问道。

    未等女子开口,从船舱中又传来一阵笑声:“琴娘有请,换做谁都会大笑三天。我说几位道,既然来到我蓬莱,又何必拘泥?”

    蓬莱!

    安伯尘眉毛一挑,只觉似乎曾经在哪听说过这两个字。

    往事闪过脑海,却是那日他和霍穿云在神庙中相会,撞妖女,那妖女曾提起三座仙山,其中便有蓬莱。安伯尘犹记得那妖女提到蓬莱时,言语中透着浓浓的羡慕。

    仙山蓬莱莫非这里就是真正的仙家宝地?等等,古时候天地崩溃,仙神离散,难道他们都来了这里,在这儿继续繁衍发展倘若真是如此,那这里不就是敌方神仙的老巢吗?

    想到这里,安伯尘脊背“嗖”地腾起一丝寒意。

    他们三个虾兵蟹将冒冒失失的来到敌对势力的老巢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荒唐透顶之事?

    “如此,叨扰了。”

    安伯尘心慌意乱间,吕风起已向船头的女子拱手作礼,看那架势似是准备船了。

    “且慢。”安伯尘脱口喊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安伯尘身,就连躲在船舱中的那人似乎也在隔着船帘和船羽,饶有兴致的打探向安伯尘。

    “怎么?”看向安伯尘,吕风起问道。

    “将军莫要忘记了正事。”

    安伯尘生怕打草惊蛇,只能如此说道,言下之意正是暗示吕风起不要船。

    “不劳你惦记,吕某自然记得。我等是客,有此地主人在,打探起来岂非方便许多。”

    奇怪的看了眼安伯尘,吕风起皱眉说道,随后腾身飞跃海船。一旁的无华的早已按捺不住,立马跟在吕风起身后了海船。只剩安伯尘一人孤伶伶的站在海山,踟蹰不前。

    “道,你的同伴都已经船,你若再不决断,船可就要开了。”

    琴娘笑着说道,她看向安伯尘的神色有些奇异,特别是当她的目光掠过安伯尘手腕的珠链时,眼中竟荡开一圈朦胧水波。

    “让琴小姐见笑了。”

    抬起头,安伯尘朝向琴娘笑了笑,随后跃海船。

    倘若猜测是对了,既已到达敌方老巢,仙神如云,大神通者不计其数,横竖都逃不了一劫。与其缩手缩脚,倒不如放开一些,至少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安伯尘如是想着,神色也变得自然轻松,迈步走向船舱,忽听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幸好你选择了船,不然的话,单凭道的修为在我蓬莱界可是寸步难行,危险得紧。”

    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琴娘,安伯尘笑道:“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暴脾气,一见面便要喊打喊杀?”

    琴娘一怔,随后捧腹大笑:“道会意错了,琴娘指的是蓬莱界本身。你身下的大海头顶的天空,看起来一团和气,风景美好,可越美丽的地方往往越是杀机浓烈,防不甚防。至于生活在蓬莱界的,不是闲人便是懒汉,要么便是像琴娘这样游手好闲之徒,哪会出现道口中的喊打喊杀?”

    “既然如此,那你们又如何防范这蓬莱界里的种种杀机?”看了眼琴娘,安伯尘将信将疑的问道。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蓬莱界里大部分地方,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哪片海域有漩涡,哪一重天有罡风,都了如指掌。然而你们这些外来者若是到处乱跑,可就悬了。”

    琴娘无论神情还是谈吐都显得平易近人,在一起时候越长,她那一身脱俗不凡的气质就愈发显得淡薄。

    她虽如此说,安伯尘却仍有些不信。

    “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在蓬莱界多不多?”

    “蓬莱界大得很,琴娘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琴娘所知,近十年来,你们应该是唯一的外来者。”

    说着,琴娘长叹口气,冷不丁的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你们三人,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特别是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莫非是怕我将你骗到船,然后烤了吃?”

    被琴娘说破心思,安伯尘脸色一红,讪笑着低下头。

    “你们这些外来人,活得还真是累。如我蓬莱中人从来都是今日不想明日事,快活随性自逍遥。”

    摇了摇头,琴娘莫名一笑,伸手指向天头:“道,你且看那。”

    顺着琴娘手指的方向,安伯尘抬头望去,就见原本连着一片的白云间忽然分开条缝隙,目光探入缝隙,安伯尘瞳孔一晃,只觉口干舌燥。

    在那一片片宛如悬镜的天云,居然矗立着一座座山峦,也有孤立存在的宫殿高塔,不时有仙鹤从天云另一头飞来,翱翔于青峰华宫间,盘旋片刻,口衔朱果灵芝而去。除此之外,天云静悄悄的,安伯尘看了老久,也不曾见到有人出现过。

    “那里是”安伯尘呢喃着。

    “那些是废弃的天宫和假山,乃是我蓬莱的闲人们耗费许多载心血所炼制,十年炼制,只为一朝赏玩,赏玩完了,那些闲人便大笑而去,再不作理会。”琴娘淡淡一笑,轻描淡写说道。

    “这样也行好生浪费。”

    安伯尘吞了口唾液,难以置信的说道。

    直到此刻他终于相信身旁的女子并没诓瞒他什么,只是挥手一指便能拨开天云,如此实力,就算及不那位东岳王,可也是相去不远。她若是五镇海渎的敌对仙人,又何必对安伯尘一区区真人耗费这么多心思。

    心中生出一丝惭愧,安伯尘卷起袖子,朝向琴娘拱手赞道:“先前倒是安某矫情了。蓬莱仙山果真名不虚传,尔等逍遥洒脱,可谓世间真仙,羡煞我等终日疲于奔命的凡人。”

    见到安伯尘如此形容,琴娘“噗哧”一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船舱里传来不满的嚷嚷声。

    “我说两位,再不进来我这龟仙茶可要冷了。”

    “也罢,先进去再叙话,不然那家伙说起风凉话来可是要没完没了。”

    说着,琴娘指引安伯尘走入船舱,却在掀开船帘时,又深深看了眼安伯尘戴着的珠链。

第三百五十九章 龟虽寿

    从外面看起来,这条海船的体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算太大。

    可当安伯尘走入船舱,放眼看去,不由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条长着羽翼的海船中竟也是别有洞天,出现在安伯尘眼前的是一条走廊,走廊周遭五光十色,往前看去却幽暗深邃,也不知通往何方。

    长廊四壁的壁画和雕刻虽然有些怪异,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奇怪存在,但是很讲究分寸,间或镶嵌着光彩熠熠的海螺以及珐琅,看上去倒也没那么可怖。而在长廊顶端倒垂着手臂粗大的白银烛台,照亮了安伯尘脚下的道路。

    “舍弟贪玩,总喜欢将他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事物刻画下来,放于此处,让安道友见笑了。”

    一旁传来琴娘的声音,安伯尘连道不敢,在琴娘的指引下走过长廊,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一个小厅。

    厅中的陈设倒不奢华,简约中透着古陈而又清爽的气息,当中的大蒲团上,摆放着一口茶壶,数只犀角杯,有三人围坐其间,吕风起、无华以及一个穿着深蓝风衣的男子。那个男子有着两根粗长的眉毛,大眼,塌鼻,厚唇,虽不是那么好看,然而多看上几眼却给人一种格外豪爽的印象,难免生出亲近之意。

    “琴娘,你和这位道友可够交心的。”

    男子大笑着说道,虽略含揶揄,却也不惹人反感。

    “可不是。”琴娘自寻了一方蒲团,落落大方的坐下,哂笑一声道:“这位安道友说我等是真仙,弟弟以为如何。”

    “真仙?”男子一愣,眉宇间浮起酣畅之色,拍蒲而笑:“世有仙人不自知,道友说来才知晓。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仙人这种东西。”

    “连你们都算不上仙人,那还有谁有资格称为仙人?”

    却是无华拉着安伯尘坐下,然后好奇的问道。

    “我等不过闲散野人罢了,所谓仙人,从来都只是一个念想,从古到今万万年,真正做到仙人者,怕是没有。后人引用仙人以为修行境界,不过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罢了。”

    男子说着,伸手去揽茶壶,摇了摇头道:“闲话少说,来者是客,还请诸位尝一尝我这壶龟仙茶。”

    说话间,他已将五只犀角杯倒满。

    安伯尘三人在海中闷了那么久,正是口干舌燥,此时也不作生分,端起茶杯都是囫囵一口。

    茶水甫一下肚,安伯尘眉毛挑起,暗暗吃了一惊。

    区区一杯茶里竟含有深厚元气,足以顶得上安伯尘不入神仙府小半年的修行,却令安伯尘回想起那年他和司马槿游戏玄德洞天,在太白山上大吃特吃的情形。只不过这一碗茶水,比那一顿龙凤盛宴还要养人无数倍。

    目光扫过无华和吕风起,就见两人同样面露惊讶,显然没想到平白无故的竟得到这么大的好处。

    “好茶。”放下犀角杯,吕风起朝向男子抱拳一礼:“承蒙道友款待,却还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一旁的安伯尘心中好笑,吕风起和无华在船舱里呆了老久,居然都没过问主人家的姓名。

    “我嘛”

    男子悠悠然放下犀角杯,笑着道:“今年我叫老龟。”

    闻言,安伯尘猛地一愣,无华更是差点将茶水呛出。

    “舍弟自打出生便不喜他的名字,更是常年更换姓名。”看向安伯尘,琴娘解释道:“就拿今年来说,二月末,舍弟还叫风君子,只因此前他在四重天上逮住了三只风妖。而在三月头,他前往方丈山下的北极渊钓大龟,钓得大龟归返后,他便改名叫做老龟了。”

    好一个洒脱的仙人。

    听完后,安伯尘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自称“老龟”的男子,即便他和琴娘都不承认自己是仙人,可在安伯尘心中,仙人的名号非他们莫属。

    男子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又给安伯尘三人斟满茶水,笑着道:“我所钓的那龟可不是寻常的龟,早先我祖父在世时,便曾在一处洞天福地见到过它,而我父亲在世时,更是在瀛洲之上的天河岸边发现过它。奈何我祖父与我父亲忙与它事,只能弃之不理,待到我发现它时,它估摸着已有四五万高龄,也不枉我称它为老龟。”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都有些失神,半晌才平复下心中的莫名。

    “既有四五万岁高龄,那只龟应当是大如天海了。阁下能将它钓起,真是臂力惊人。”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伯尘只能如此感慨。

    “非也非也。”谁想男子竟然笑着摆了摆手,一脸神秘的看向安伯尘:“世人以为龟鹤之类的灵兽活得越久体形越大,实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诚然,龟类的确是活得越久身体越大,可再活久一点,它们经历的世事多了,灵性生出,自然知道生长得过于庞大,非但难以行走,且还容易暴露,被天敌发现。因此,当它们活得够久,灵性够足时,它们不会再继续长大,相反的,它们会想尽一切方法缩小体形。体形越小,越是能够逍遥洒脱,畅游五湖四海,且不容易被天敌发现。”

    顿了顿,男子抿了口茶水道:“我祖父发现它的时候,它正躺在那方洞天的中央大山下,体形之大,何止方圆百里。而当我父亲寻着它时,它正游到天河边偷吃龙鲸。天河有多大谁也不知,总之十个蓬莱海域合在一起也不如天河宽广,而那龟则假装成天河中的岛屿诱骗龙鲸上当,那时的它已将近方圆五百里,就和四方江中的巨人一般大小。”

    “四方江中的巨人那又是什么?”无华插口问道。

    回答他的却是琴娘。

    “四方江是天河的一道分支,那里生活着许多奇异的生灵,其中便有巨人一族。他们出生以来便按照一天长一寸的速度向上长个头,而他们的寿命又很长,于是乎等某一天他们的体形庞大到难以再生活在江岸边时,为了不饿死,它们只能跳入江中,纵横平躺,河江水吃江鱼为生,直到寿终正寝。”

    “那些巨人空有人类的外形,却无人类的智慧,也只能如此混吃等死了。”男子对于被无华打断并没不满,接口道:“反观我所钓的那头老龟则聪明的很,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已经将体型缩小到方圆十里,第二次见到它时,它只有百多丈大小,待到第三次遇上它时,它已缩小到五六尺长。”

    停止叙述,男子放下犀角杯,逐一扫过安伯尘、无华和吕风起,半晌方才眯起眼睛道:“你们可知,现在它有多大?”

    “一尺来长?”无华抢先说道。

    笑着摇了摇头,男子面露神秘之色,忽然间伸手掀开茶壶的顶盖。

    一朵玄色的云彩从茶壶中腾起,飞过船舱消失不见,而在壶里热气腾腾的茶水中,赫然游动着一只金色小龟,体形如鸽蛋。

    目光所及,安伯尘、无华甚至吕风起都愣在当场,只觉喉咙口发堵,胃里好生不适。

    怪不得那茶叫做龟仙茶,原来是烹煮活龟而得的茶水,这也就算了,可关键在于那龟竟还是活的,游动在茶壶中,落下一身洗澡水给安伯尘三人当茶喝。

    见到安伯尘三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琴娘失声笑道:“三位道友可别见怪,这老龟活了数万年,大多时间都呆在天河中,即便是活物也比世俗间许多烹饪煮熟的菜肴还要干净许多倍,且灵气十足,凡人若是能饮上一口龟仙茶,就算做不到与天地齐寿,活上个千八百年也不成问题。”

    话虽如此,可安伯尘三人却做不到眼前两位仙人这般洒脱,再没去碰手边的犀角杯。

    琴娘和那自称“老龟”的男子倒也不介意,继续畅谈各种奇闻怪事,那男子似乎到过许多地方,也很健谈,他所说的要么是在哪里捕捉灵兽,要么曾去哪儿寻找上古宝物,又有琴娘在一旁引经据典,倒让安伯尘三人大大开了眼界。

    船在海中行,时不时的颠簸两下,透过窗帘外依稀能见到高远洁白的天云,以及倒映在如镜白云中的蔚蓝大海。

    “是了,敢问先生,你捕捉的这只老龟是如何从洞天福地游到天河,又从天河游到此处?”

    看向窗外的大海,安伯尘心中忽有所动,拱手询问向男子。

    “非是此处,而是方丈山下的北极大渊。要知道方丈仙山和我蓬莱仙山可是相距好远,即便乘羽船也要走上大半年。”

    男子打量了眼安伯尘,笑着道:“至于你的问题,这再简单不过了,因为天地间的江海都是相通的。”

    和吕风起对视一眼,安伯尘心中了然,难怪他们三人会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仙家蓬莱,既然天下江海都是互相连通的,这样一来倒也能够解释。

    宾主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交情已攀上,也该是进入正题的时候。

    却见吕风起低咳一声,朝向琴娘和风衣男子抱拳拱手:“实不相瞒,我等来到贵仙山其实另有它事。我等只为”

    然而,吕风起话还未说完便被琴娘打断。

    含笑看向吕风起,琴娘抿了口茶水道:“几位道友的来意琴娘和舍弟早已清楚,不然三位也坐不上这条船,三位放心,这事定会给三位一个交代。”

    说话间,一旁的风衣男子忽然起身,脸上洋溢着酣畅淋漓之色,他掀开遮挡住船窗的帷帘,负手望向窗外。

    鸦雀无声,只余老龟在茶壶里窸窣游动。

    安伯尘站起身,走到窗前,莫名的看向流淌在船羽旁的洁白云霭,间或还有仙鹤青鸾盘旋来往,少时拍翅而去,遥遥飞向远处的云间高山。

    羽船依然行与海水中,只不过它身下的海水向上倾斜着,仿佛垂挂在天地间的长虹,竟引着羽船来到天云间。

    “勿要惊慌,再过一会便到了。”

    走到安伯尘身后,琴娘笑着道。

第三百六十章 捉龙

    “不知两位要带我等去哪?”

    吕风起问道,目光游弋在窗外云山之间,冰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戒备。

    此前闲聊时候吕风起始终很安静,不露声色。可眼下一行三人却被不明不白的拐带到天,若非吕风起知道羽船的主人是高深莫测的仙人,他绝不止光是出言询问这么简单了。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风衣男子冷不丁说道,嘴角翘起。

    “先果真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安伯尘用眼神示意吕风起打住,而后问向风衣男子,却是生怕吕风起的语气太僵,惹得两位仙人不快。

    “不就是去找那头狴犴吗。”

    男子微微一笑道,眼见安伯尘面露疑色,遂又道:“不瞒几位道,早在遇到几位前,我和琴娘便发现那头狴犴裹挟一众修士驾云而去。后又见到几位,稍经猜测便知道几位的来意。”

    话音落下,安伯尘了然,却没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琴娘狠狠瞪了眼那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是狴犴。”

    从仙人口中证实了自己猜测无误,无华微微得意,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向风衣男子:“请教先生,那狴犴为何要从我们那劫人?”

    “若我猜得没错,被他劫走的那群人可都是囚犯?”风衣男子笑着看向无华。

    无华一怔,如实点头。

    “这就对了,那狴犴脾气古怪,平生好讼,又喜好装作威严模样,闲来无事便下往各界劫持囚犯,然后带回龙山他私设的公堂中,装模作样的审判囚犯。”

    男子哂笑着道,又摇了摇头:“你们也知道,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那狴犴就好这一口,也不知他怎么寻到了你们那界,发现众囚犯,一时心痒便带回了蓬莱。”

    听得男子这么一说,安伯尘三人都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哭笑不得。

    看来是被关押在天牢海中的囚犯们妄想打穿海底,逃出生天,却一不小心打通连接蓬莱仙山的海道,惊动了那头狴犴,一口气将众囚犯劫走,却还想看一看五镇海渎有没有别的囚犯,然后被吕风起发现,这才发生了之后的事。可是,这其中却有一样说不通。

    “敢问先生,那狴犴实力如何?”安伯尘开口问道。

    “实力,你说的可是修为境界?”略一思索,男子悠悠说道:“应当同我和琴娘差不离。”

    闻言,安伯尘下意识的看了眼吕风起,就见吕风起也皱起眉毛,面露不解。

    在天牢海底吕风起斩断狴犴的龙角,有留下的半截龙角为证,作假不得。然而眼前的仙人又说那狴犴的修为和他们一般,也就是说远在吕风起之如此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在天牢海通往蓬莱海的海道,有着重重结界,那狴犴突破结界来到天牢海后,元气大损,境界下跌,这才被吕风起斩下了半根龙角。然而这里是蓬莱仙山,定然有着许许多多的仙草神药,狴犴恢复修为估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吕风起之所以敢带安伯尘和无华来找狴犴,却是以为狴犴和他的修为不过伯仲,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即便三人找着了狴犴,也无法有所作为。再者,那狴犴也非之前想象中的细作。

    如此一来,三人都期待着的那场大功可就要落空了。

    吕风起和无华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吕风起尚好,无华的脸已然浮起一丝沮丧。

    三人虽见识了这片世外仙境,又听到许多奇闻异事,大开眼界。可来此的根本目的却是抓到那个“细作”,向头献这场大功,如此方能获得功勋、法宝、仙丹秘籍等等,以便在强手如林的五镇海渎立足。蓬莱虽好,却为世外神仙的居所,并非安伯尘等人久留之地,如今看来这一趟穿越两界的旅途可要白跑了。

    目光掠过船舱外的白云山峦,安伯尘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先生喜游历,好猎奇,不知那头狴犴在先生眼中算不算得一件奇物?”

    无华面露喜色,吕风起目光微凝。

    安伯尘刚说完,两人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说好听点是请大仙帮忙,说难听点则是驱虎吞狼。虽然没了“细作”,可若是能将关押在天牢海底的囚犯带回,向头如实禀报,却也是大功一件,堪好避免三人空手而归的下场。

    琴娘暗叹一声,转头望向窗外,而那个自称老龟的男人则双目放光,少时收敛,打量着安伯尘,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道好坏的心思。”

    安伯尘也没想欺瞒他,拱了拱手,老实说道:“实不相瞒,狴犴劫走的囚徒对我等很是重要,倘若先生能助我等夺回,安某等人感激不尽。再者,那头狴犴身为龙九子之一,就算元寿不及老龟,想来也十分珍稀。先生若能出手将狴犴拿下,对于先生也是有利无弊。”

    男子含笑而立,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并没说话。

    迎向男子的目光,安伯尘忽然一笑道:“再者,先生不由分说便带着我等去找那狴犴,想来早有打算。”

    “道可别误会了。我和琴娘是见不得那头狴犴胡作非为,这才带你们去找狴犴理论,其余的我和琴娘可就不管了。”

    男子耸了耸肩,悠悠说道。

    “敢问那头狴犴性情如何?”无华插口问道。

    “古传说中的狴犴都是急公好义,秉公而断。不过,如今这头狴犴可是个暴脾气,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男子答道。

    闻言,无华和安伯尘同时瞥了眼吕风起,一个苦笑,一个暗暗叹气。

    两位仙人带着他们三人去找狴犴讲理,可早在天牢海那狴犴就被吕风起砍断了半只角,那狴犴定然含恨在心,三人这么一去和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自身难保,更别谈理论说理了。为了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劳,而冒生命危险,这也太不划算了,还是趁早打道回府。

    正当安伯尘准备着说辞,想要请二仙将他们送返来处时,却听男子忽然开口道。

    “话又说回来,那狴犴的确是个稀罕事物。啧啧,龙之九子,我这辈子还没捉到过一条。”

    听到男子话中似有转机,安伯尘精神一振。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安伯尘问道。

    “放心,这个条件对你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你们定会答应,等抓到那头狴犴后再说与你等。”

    说着,男子瞥了眼琴娘。可自从琴娘听到安伯尘挤兑男子去抓狴犴后,她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望向船外云山,脸始终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

    既然男子都这么说了,安伯尘三人也没理由不答应。

    羽船悠哉悠哉的飘过重重云山天宫,渐渐的,光线变得黯淡,整片天空都被染成深紫,不时有星光天云从远端闪烁,只是不知道它们都藏在哪。

    船舱中,男子谈论着如何抓捕狴犴,吕风起始终保持缄默,安伯尘偶尔插两句,却只有无华兴致勃勃,和男子大肆谈论着捉龙的手段,有些荒诞不羁,却是他从倾天寺里看来的,听得男子连连拍案叫好,对于无华似乎一见如故。

    “快到龙门了。”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窗口的琴娘张口道。

    安伯尘透过翻飞的帷帘放眼望去,就见羽船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片奇怪的云海前。

    云海如深渊,向中间凹陷,露出一个方圆百里的大坑,目光落向大坑深处,就见夜幕下的海水中矗立着一座座高山,高山之间又隔着数片汪洋。从云看去山与山之间似乎相距不远,事实谁都知道,那些山海间的距离何止千百里。

    “这里就是蓬莱山了,蓬莱山并非一座山,而是海中群山的统称。”

    琴娘说话间,羽船向下倾斜,随后猛地向云下海山飞去,速度之快,饶是安伯尘拥有真人境的修为也觉得有些气闷。

    少时,羽船从天头坠回海中,波涛滚滚,发出轰隆隆的潮涌声。

    月光下,这一片海水呈现出乌黑色,浓稠如墨,而在羽船前方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挺陡峭的巨山,山前有门梁,竟比那山还要高出十来丈。

    安伯尘三人随着两位仙人走出船舱,站在甲板,望向龙门和龙山,心思各异。

    “老龟道,可想出捉那狴犴的法子了?”

    无华搓着手,双颊微微发红,满眼兴奋。

    “不好,那狴犴将龙门关了。龙门龙门,只有拥有真龙血脉者才能打开。”

    男子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怎么,以你的手段还破不开那门?”

    无华急切的问道。

    眉头舒展开来,男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无华的肩膀:“怎么会?无华道,且看我的本事!”

    话音落下,男子纵身跃起,脚下生出一团乌云,直向插入夜色的庞大龙门飞去。

    甲板的三人无不翘首以待,只等见识一番这名自诩平生走南闯北只好冒险猎奇的仙人的真正本领。

    男子的身影突然消失,转眼后,天头出现了一只庞然大物,漆黑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无比的呈现在安伯尘、无华和吕风起的视野中。

    兽身,龙角,背铺鳞甲,巨翅如蓬。

    “哗啦!”

    海水袭击向山岸,回荡在三人耳中隆隆作响。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论是安伯尘,无华,还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吕风起,此时此刻心中都已被寒意侵占,齐刷刷的扭过头,愕然盯向甲板另一边的琴娘。

    “几位道莫怪,三弟就是爱折腾。舍弟的真名是嘲风,龙之三子,而我则是囚牛,这一代的龙之长女。”

    琴娘淡淡一笑道,依旧是那么不温不火、平易近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 远古传说

    嘲风撞向龙门,从黑黢黢的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骤然间,狂风暴雨一触即发,海浪翻涌将羽船掀向岸边。

    甲板上一阵颠簸摇晃,安伯尘三人警惕的盯向琴娘,僵立不动,最为尴尬的还数无华,此时面红耳赤,连耳朵也被烧红了大半。无论狴犴、嘲风还是囚牛,都是真龙的后裔,实打实的一家人,然而这一路上无华可是挖空了心思为嘲风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去捉拿狴犴,丝毫没发觉嘲风怪异的笑容,以及琴娘一脸无奈与好笑。

    这下可好,非但没法去捉狴犴,还被人家兄弟轻而易举的拐骗上龙山,光凭无华此前动的那番心思,放在寻常情况下就足够让他死上十七八回。

    “三位道友且勿多虑,等先见到七弟再说。”

    琴娘微微一笑,此时嘲讽已撞开龙门,它回过头望向山岸边的羽船,灯笼般的龙目轻轻眨闪。

    顷刻间,又是一道狂风自海中席卷而来,聚成水龙,托着羽船向山里飞去。

    安伯尘三人“做贼心虚”,哪还敢再呆下去,不约而同跃身而起,想要飞离羽船。

    可无论他们飞得多高多远,羽船仍在他们身下,四周依旧是齐齐翻飞的白羽。

    神奇的羽船似在随着他们位置的变动而变大,一旦上了船,除非主人愿意,光凭他们自己永远也无法下船。

    想通了这点后,三人不再挣扎,无奈落回船中,放眼望去,承载着他们的羽船也就三十来丈长,和初见时并没两样。

    仙家手段果然了得

    安伯尘和无华四目相寻,同时生出无奈。反观吕风起,他屹立于船头,冷冷盯着琴娘,战意已酝酿至顶峰,随时准备暴起出手。

    “我说你们这三位,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喜欢胡思乱想。我和三弟好心好意带你们来龙山,本是为了解决问题,一路上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偏偏你们三个总是信不过。”

    没好气的看了眼吕风起,琴娘叉腰说道,此时此刻,她也有些不耐烦了。

    倒也不怪安伯尘和吕风起他们,生活在两方不同世界的人,对于事物的理解也截然不同。在安伯尘三人的想法中,他们既然得罪死了狴犴,身为狴犴的同族,嘲风和囚牛毫无理由放过他们。眼下将他们拐骗来此,已是一场屈辱,等会上了龙山准没好事。

    吕风起心意已决,宁肯拼得一死也不愿上山受辱,他左脚刚迈出,耳边忽然响起“嗡”的一声。

    那声音从琴娘口中发出,天云间飞下一股黄色长气,在半空变成了一位黄巾力士,双膝弯曲,沉沉的压上吕风起肩背。吕风起脚步一滞,身受百万斤巨力,如负山岳,再无法行走半步。

    安伯尘和无华见状,刚准备出手相救,又是两道黄气从天而降,化作两名黄巾力士骑坐与两人脖颈,转眼间也和吕风起一样难以动弹。

    哼了一声,琴娘迈步走到船头,自顾自的望着龙山众峰,不再理会三人。

    不多时,羽船拍着翅膀,降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山峰。

    和远处其余几座山峰相比,这座山峰上树木稀疏,更多的是低矮的灌木和一块块陈列无状的岩石,不远处的岩石堆中嵌刻一口深潭,潭水很浓稠,若非偶尔能看到鱼儿游动掀起的涟漪,还以为那是一潭沼泽。

    “到了,这里便是七弟的居所,七弟应当就在潭中。”

    琴娘绷着脸道,瞅了眼面无表情的吕风起,挥手遣散黄巾力士,叉着蛮腰道:“再说一次,我带你们来只是为了化解你们和七弟之间的矛盾,至于你们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不过,你们若是非要胡来,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这龙山里住着一位脾气极差的主儿,惹恼了他,我可不保证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一口气说了老长一段,足以表明琴娘的诚意。

    事到如今安伯尘也算看明白不少,琴娘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没有害他们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如此苦口婆心。怪就怪在,她和嘲风为何如此殷勤,难不成居住在蓬莱的仙人们都是这般热情好客?

    暗舒口气,安伯尘朝向琴娘恭敬施礼:“琴小姐勿怪,我等俱来自粗陋之地,人心不古,又多争斗,难免过于警惕。今日遇上琴小姐与嘲风先生,却让我等大开眼界,方知何为仙人之乡。”

    一旁的无华也紧跟着作礼,满脸尴尬。

    唯独吕风起至始至终冷着脸,虽无不敬,却也没有像安伯尘这般客气。

    莫名的看了眼吕风起,琴娘微微一笑,朝向安伯尘还礼道:“三位明白就好,如此,三位且随琴娘去见七弟,保准给三位一个说法。”

    说完,琴娘从带着三人下了羽船,绕过颗颗岩石走到潭水前,就见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随手丢入潭中。

    墨绿色的发簪入水而涨,少时已变成一叶扁舟,琴娘率先上了扁舟,安伯尘三人紧随其后。

    潭水中央有一片雾气,将大半个潭子遮住,琴娘摇着橹,正向雾气中央驶去。

    就在一船四人快要到达白雾时,怒吼声从龙山西南一峰响起,瞬息后,又是一条七十来丈的龙兽飞出峰头,晃动着豺狼般的丑陋头颅,直向山外飞去。

    看了眼面露惊色的安伯尘,琴娘摇头苦笑:“那是老二,我刚刚说的那个坏脾气的家伙,古人云睚眦必报中的睚眦便是他了。”

    “我观令弟气势汹汹,不知他要去哪。”

    安伯尘迟疑着问道。

    “应当是去找仇家算账。”琴娘轻描淡写道。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齐齐一愣,坐在船尾的吕风起眼中也闪过一丝古怪。

    先前一路上与姐弟俩交谈,所得知的蓬莱仙人都是与世无争之辈,眼下她却说睚眦是去寻仇,这岂非自相矛盾了。

    “三位又多想了。”

    琴娘一眼便看出三人的疑虑,轻叹口气道:“老二睚眦虽在龙山有一座峰头,可他并非蓬莱人士。我等亲戚中,常居蓬莱龙山的只有我、老三嘲风、老七狴犴以及老八负屃。其余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儿,生性好动,都在各界疲于奔命。凑巧这几日,睚眦回蓬莱探亲,方才被诸位道友见着。”

    “探亲?这么说,蓬莱仙山地界是你们的祖籍所在了?我尝在典籍里看到有关你们的记载,只知道你们逍遥世外,却不知贵祖上竟到这蓬莱仙山逍遥来了。”

    三人中,无华对于九子的传说最为熟悉,当下开口道,言语间颇多敬语,也是想要弥补一番他此前屡屡出言不逊。

    “无华道友客气了。”摇头哂笑,琴娘幽幽道:“与其说鄙祖是来逍遥的,倒不如老实说他们是被逼无奈来此避祸。”

    “贵祖上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传说还是远古时期两大世家的传人,奈何造化弄人。”

    无华陪着琴娘叹息道,对于琴娘的不计较心中暗喜。

    “这你也知道?”微微惊讶的看了眼无华,琴娘眼中掠过沉湎之色,苦笑着道:“何止是大世家,当年那两方世家领袖可谓天地间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后来反目成仇,却苦了我等龙子一脉罢了,这些都是过往之事,就不污三位之耳了。”

    “琴小姐但说无妨,别卖关子了,我等可是好奇的紧。”无华抢声说道。

    不但是他,就连安伯尘和吕风起对于远古时期天地仙神的传闻也是倍感好奇,难得遇上远古神仙的后裔,若不打探个一二实在太过可惜了。

    小舟已行至白雾深处,十来里外的前方依稀能见到一处飞流直下千余尺的瀑布,至于狴犴的住所似乎还远得很。

    琴娘抬头远眺,随后略作思索,倒也不矫情,笑着和众人说起。

    “根据祖辈流传下来的记载,我们九龙之子的母族曾是天地间最大最强盛的那片海域中的霸主,至于父族更是了不得,父族一方的世家领袖从无到有开辟出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业,最鼎盛的时候,上至天庭,下至天地各洲,无不奉他为尊。两方世家曾许诺第二代联姻,一方是海族公主,另一方则是世家长子,也是天地间的至强者,却因种种缘故,两方世家到最后还是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于是乎,不得已,鄙祖父母各返家族,鄙祖也因不受两方待见甚至追杀而亡命天涯,幸好鄙祖血脉强横兼之其父母偷偷留下种种法宝,方才免于一死,至此颠沛流离,直到在蓬莱隐居落脚,退出天地舞台。”

    琴娘所言和无华在天牢海底说的差不离,只不过更多了些细节。

    不知为何,安伯尘总觉得琴娘口中的海族公主有些熟悉。

    低头时,目光鬼使神差的落到手腕上的珠链,安伯尘猛地一怔,陡然回想起当年在玄德洞天的龙宫挑选宝贝时,龙君敖归所讲述的关于这双珠链的故事。

    就在这当口,他突然发现还有一道目光正系在珠链上,顺着这道目光,安伯尘看到了一脸缅怀的琴娘。

    四目相对,琴娘也没作掩饰,淡淡一笑,驾着小舟滑下千尺飞瀑。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初闻音讯

    从飞瀑中央伸展出一方悬崖,漆黑如墨,又仿佛一块巨大的砚台,任凭瀑流如何洗也洗不干净。

    崖上矗立着座宫殿,不得不说,那宫殿既巨大又华丽,和周遭飞流上千尺的瀑布一样,显现出远远凌驾尘世帝王家的大气。

    讲完先祖的故事后,琴娘也没继续向下说,拨动长橹,驾起小舟飞过瀑布,坠向黑崖宫。

    夜风抄起安伯尘及腰的长发,舞动于瀑流间,看向琴娘的背影,安伯尘目光复杂,下意识的捏紧珠链。

    事到如今他岂会还猜不到珠链和龙子们的关系,他和司马槿在玄德洞天的龙宫所得的这双珠链,正是龙之九子先祖的父母所炼制,一个是海族公主,另一个是远古第一世家的长公子。

    而琴娘显然也发现了珠链,虽未明说,可言谈神sè间早已不言而喻。

    她将我们带上龙山会不会和这珠链有关?倘若她和我讨要珠链,我又该如何对付?

    心中生出一丝烦意,安伯尘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珠链,虽说这珠链本为九子一脉之物,可如今却是安伯尘唯一能和红拂联系上的凭仗,虽说自打九年前那十六个字的传书之后他就再没有得到过她的音讯,半丝都没。

    深吸口气,安伯尘渐渐平复下心绪。

    这珠链只能装装东西,其它的并没什么太大用处,对于琴娘他们而言顶多只有一丁点纪念意义罢了,或许是他多想了。

    夜风渐散,飞瀑渐远,一舟四人终于到达黑崖宫前。

    琴娘轻卷衣袖,眨眼后扁舟又变回了发簪,被琴娘轻轻插入鬓髻。

    “这儿便是老七的住所了,三位道友跟紧琴娘。”

    说着,琴娘当先迈入宫殿,安伯尘三人紧随其后。

    宫殿很大,光是宫门便有百丈之高,放在大匡乃至五镇海渎都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见过嘲风以及睚眦的原形后,安伯尘三人倒也了然,若无这么大的门,倘若这些闲散龙子们出游归来一个不乐意,懒得变成人形,那岂不是要撞垮了他们的居所。

    三人走入宫殿,第一个感觉便是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当他们纷纷祭出天眼,却又惊讶的发现即便施展神通道法,宫殿中也是黢黑一片,仿佛被下过了什么禁制。

    “三位勿慌,老七就喜欢装神弄鬼,非要学地府阎罗的做派。三位跟着琴娘走便行。”

    身前传来琴娘的声音,好在相隔只有数步,三人也能凑合着看清琴娘的身影。

    琴娘并没笔直的向前走,中途绕了好几次,像是在避开着什么。

    “这些杀阵都是先祖在世时所设。”琴娘似乎知道三人的心思,笑着道:“龙山有九宫,每一宫中都有许许多多的陷阱杀阵,却是为了防备当年那些追杀者。万万年过去,一切都变了,我们中有些喜欢呆在蓬莱,如睚眦他们喜欢在尘世游逛,却都不惹麻烦,这些杀阵也已经成为了摆设和累赘,奈何我等修为低微,远不及祖上,只好任由它们继续存在。”

    从上船到现在,琴娘的一言一行中无不透着客气与和善,好像真的将安伯尘这三个蝼蚁般的存在当成贵客,三人虽没说什么,却都感慨良多。

    青冥sè的光芒从闭合着的门缝中溢出,稍稍驱散了几分黑暗,即便如此,面对门上那两个大如车轮、面目狰狞的兽头锁,安伯尘还是有些心寒。

    琴娘朝向三人微微一笑,目光经过吕风起,停顿的时间比安伯尘和无华都要长上那么一点。

    “咯吱”

    两扇铁门向内打开,青冥sè的光华如潮水般涌出,吞噬了黑暗,也令安伯尘三人下意识的闭合上双眼。

    就在这时,一阵透着浓浓威严的声音响起。

    虽只有两个字,可当这两个字回响在三人耳边时,却宛如雷殛、重若万钧,竟令三人不由得生出下跪之意。

    吕风起率先睁开双眼,手捏狮子印,一股雄浑的气势从他身上腾起,抵制着“威武”二音。

    安伯尘和无华一先一后睁开眼睛,同样聚出气势,抵挡着那股压迫的威势。

    却是一旁的琴娘上前一步,挥手散去那股威压。

    感jī的朝向琴娘拱了拱手,安伯尘转过头,目光甫一射入厅堂,心中便升起浓浓寒意。

    厅堂的四壁以及穹顶铺满了青sè的玉石,玉石壁上雕刻着形形sèsè的图案,大凡都是牢役在用刑,光是厅堂四壁便令人觉得森森然,更别提摆放在厅堂中的那一样样奇形怪状的側刀和刑具。

    深吸口气,安伯尘抬头望向厅堂上首,就见正中央那方漆黑大案上,端坐着一名面sèyīn鸷的男子,男子的额角有一处明显的伤口,此时正瞪大眼睛朝向安伯尘三人望来,目光渐渐锁定吕风起,瞳孔不住颤抖着。

    安伯尘笃然,既和吕风起描述的一样,又那么喜欢公堂刑罚,不是狴犴又是谁他看吕风起的神sè很是不善,也是,他是堂堂真龙之子,却被下界真人斩断龙角,定然恼羞成怒。

    心中生出一丝不妙,安伯尘余光瞟向吕风起,只见他忽地迈步上前,挡在安伯尘和无华身前,朝向堂上男子冷声道:“早先吕某不知阁下身份,多有得罪,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话音落下,厅堂陡然一静,那yīn森可怖的气息更浓了几分。

    安伯尘和无华相视无奈,同时紧张的望向狴犴,只见那个裹在黑sè披风里的yīn鸷男子脸皮不住抽搐着,瞳孔一阵晃动,双手紧捏案头笔筒,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安伯尘酝酿气势,随时准备迎候狴犴的暴起出手。

    然而下一刻,令安伯尘三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狴犴双肩一搐,随即指向吕风起,嚎啕大哭起来。

    “琴娘就那个恶人砍断了老七的角。”

    安伯尘三人愣在当场,张大嘴巴望向哭得如同三岁孩童一般的狴犴,只以为身在梦中。

    “三位道友莫要见怪。我这七弟什么都好,就是一直没长大,心智仍停留在孩提时候,最受不得惊吓。”

    身旁的琴娘忧心的看了眼狴犴,向三人解释道:“还有,我七弟天生黑脸,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善,其实他除了偶尔不讲理的设立公堂审囚犯外,别的都很好,也很容易和人亲近。”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同时扭头,直勾勾的盯着吕风起,满眼的鄙夷。

    人家只不过天生黑脸罢了,偏偏被吕副将大人形容为一脸“yīn鸷”,不由分说当成细作追杀,还砍断了狴犴的角。虽说狴犴实力强横,打破重重结界、禁制后,仍拥有真人境的修为,可他却只有孩童的心智。吕风起非但在天牢海底欺负了他一回,现下还跑到人家宫殿里来,如此穷追不舍,难怪都把狴犴给吓哭了。

    嘴角轻轻抽动着,吕风起保持了二十来年的冷酷形象一朝坍塌,安伯尘和无华清晰的从他微红的颊边读出一丝尴尬。

    吕风起冷冷说着,目不斜视,竭力保持常态,却让安伯尘和无华心中笑开了花。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转出那个一身蓝sè风衣的男子,脸上堆满笑容,哄逗着狴犴。不多时,狴犴终于不再哭泣,而嘲风则满意的拍着狴犴的肩膀,随后抬头向厅尾看来,目光逡巡在吕风起、安伯尘和无华身上,嘿嘿一笑:“三位道友,我已拿下狴犴,狴犴也答应将此前劫走的囚犯归还三位。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之前商议好的条件了?”

    闻言,安伯尘苦笑,无华满脸幽怨,吕风起面无表情。

    果然是仙家,传说中的真龙之子,耍起人来都这么不lù痕迹。

    三人已经知道原委始末,更是知道了从上船后,他们便已落入嘲风的算盘。好在直到现在他和琴娘都和上船时一样,客客气气,并没仗势欺人,倒也令安伯尘三人心安了几分。

    谁都没发现,在嘲风提起那个条件时,琴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垂螓首。

    “等等。”

    嘲风还未说出那个条件就被琴娘打断,疑huò的看向琴娘,嘲风面lù不解:“我说琴娘,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

    “那个条件你一会单独和他们说,我有件事想问安道友。”

    说着,琴娘转向安伯尘,目光落向他手腕处。

    心跳加快,安伯尘最不愿意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听琴娘笑着说道:“想来安道友也猜到了,你戴着的珠链和我九子一脉大有渊源,不知安道友肯否割爱?”

    不等安伯尘开口,琴娘便抢先道:“道友先别忙着拒绝。若是道友舍得把珠链让给琴娘,琴娘愿以仙人境的秘籍交换不用秘籍,琴娘还藏有一颗祖传的灵丹,能助道友直接晋升仙人境。”

    话音落下,无华和吕风起不约而同的盯向安伯尘,目光奇异而又复杂。

    安伯尘笑了笑,却不假思索的说道。

    “不多考虑一下,这么快便决定了?”

    眼见安伯尘一脸坚决,琴娘知道他心意已定,苦笑着摇头,低声喃喃:“怎么和当初那个少女一样。”G@。

第三百六十三章 龙山荒唐事,仙家虽好终需返(上)

    脑中“嗡”的一声后,四周变得阒寂而静谧,安伯尘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当年那个少女红拂她也到过蓬莱?

    琴娘幽幽叹息,无奈转身,正欲离去,却被安伯尘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琴娘黛眉轻蹙,不悦的看向有些失态的安伯尘。

    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安伯尘后退一步,朝向琴娘恭敬施礼:“小子一时心急,还望琴小姐恕罪。请教琴小姐,你适才说的那位少女现在何处?”

    有些意外的看向安伯尘,渐渐的,琴娘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莫名的说道:“原来如此,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正是。”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琴娘眼中浮起怜悯:“难怪若我猜的没错,自从你们得到这对珠链后便一直聚少离多。”

    安伯尘一怔,隐隐猜想到什么,就听琴娘接着道:“这对珠链为鄙先祖父母的传情之物,然而从那以后,他们再没能在一起。这是珠链主人的命运,相爱的人戴上珠链,感情虽会一日*比一日浓烈,却在不经意间陷入了命运的陷阱,命中注定无法长相厮守。”

    不可思议的看向琴娘,安伯尘缓缓垂下目光,打量着手腕上晶莹而古朴的珠链,神色复杂。

    琴娘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即便她想要得到珠链,也不会用这种龌龊手段来诓骗安伯尘,对于琴娘所言,安伯尘没有丝毫理由不去相信。

    他和司马槿第一次分别正是刚刚得到珠链后,他先一步回转墨云,随后再没见到过她。再后来便是长达三年的分离,直到安伯尘抢下那顶花轿,两人方才再度相聚。好景不长,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司马槿又在南荒消失不见,至今未归。

    倘若命运果真如此,因为一对珠链而让他和司马槿背负上万万年前那两个神仙的宿命,那又何必继续留着这串珠链?

    瞳孔骤然一缩,安伯尘伸手抓向珠链。

    “慢着!”

    耳边传来琴娘的喝止声,安伯尘疑惑的抬起头。

    “你还想不想再见着她了?”琴娘问道。

    “当然想。”

    “那就暂且留着这串珠链,等下次你们两人再相聚时,同时摘除珠链,去除血印。不然的话,你们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琴娘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了,还有一个方法,当你的修为超过鄙祖父亲时,自然能够不再受到珠链的诅咒。可鄙祖父亲已是天地间的至强者,超过他,那便是无上了。”

    再度听到无上二字,安伯尘心中再无半丝波澜,那么遥不可及的事又何必去想。

    感激的朝向琴娘深施一礼,安伯尘欲言又止。

    “至于你的心上人,我还真是见过。”受下安伯尘一礼,琴娘含笑说道。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桩事?”

    “是啊琴娘,我也没见过你们说的那人。”

    却是嘲风和狴犴不知何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不单是他们二人,无华也缩头缩脑的凑了过来,至于吕风起,他虽不像那三人那样明目张胆,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可也在不动声色的竖耳偷听。

    见状,安伯尘不由头皮发麻,却没想到这二龙二人竟如此爱管闲事。

    “你们没见到是因为五妹嫌你们两个聒噪,回来时特意避开了你们。”琴娘说着,转头朝向安伯尘道:“说起来,你心上人和你分开,倒和我五妹有关。五妹的性子和老三有几分像,也喜欢外出游历,却不局限于蓬莱、方丈等世外之地,她更喜欢去烟火味重的尘世,游到一地经常一住便是数年。和老三不同的是,她虽喜欢流连喧嚣尘世,却又贪静,好独行,因此九年前当她带着一个女孩回到蓬莱时,我很是惊讶,便去她宫中叙话。”

    “她和我说,她在天涯寻找古迹时,突然发现有上古至强者的法阵被解封印,以为有什么奇宝出世便前去一看。没有发现奇宝,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少女,她不仅命相很奇怪,还戴着我九子一族的信物,也就是那串珠链。五妹一时好奇,将她带走。”

    “带去哪了?可还在蓬莱?”安伯尘急声问道。

    摇了摇头,琴娘叹声道:“五妹的行踪向来神秘,经常百多年才回蓬莱一次,她九年前刚回来过,我估计她近些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她出门在外,我们也无法找到她。”

    “那琴小姐可知道令妹为何要带走她?”安伯尘有些紧张的问道。

    “我没问,她也没说,不过你放心,五妹向来冷面热心,不会对你那心上人如何。再说,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五妹和一个外族人相谈甚欢。”琴娘淡淡一笑,安慰着道。

    闻言,安伯尘心下稍定了几分,仍有许多疑问萦绕在心头,一时半会又不知该问什么好。

    看来琴娘也不知道红拂如今身在何方,听她所言,红拂和带走她的那一龙相处得也算和睦,应当不会有什么事还剩一年不到,十年之约便到期了。

    “琴小姐,你适才所说的天涯是在哪里?”

    冰冷的声音响起,却是吕风起突然问道。

    “所谓天涯,顾名思义自然是天之远方,也就是我们蓬莱中人常说的上古天宫遗址所在之地。”琴娘答道。

    吕风起点了点头,面露思索,却没再说话。

    “该讲的可都讲完了?讲完的话,嘿嘿,琴娘你就回避吧,我还有好要和这三位道友相商。”嘲风大大咧咧的说着,不时朝向琴娘挤眉弄眼,直看得琴娘有些脸红。

    “稍等。”琴娘说着,又转向安伯尘:“这珠链既是安道友的定情之物,琴娘也不会强人所难,只希望安道友能从珠链中取出一水一土送予琴娘,琴娘好作祭祀之用。不知可否?”

    “琴小姐客气了。”

    安伯尘急忙从珠链中的海崖世界取出一捧黄土一掬海水,递到琴娘面前。

    琴娘颔首一笑,轻摆长袖,安伯尘手中的黄土和海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本泛黄的书卷。

    “这部经书就送给安道友权当回馈,安道友闲来无事可以修炼着玩,都是几个有趣的小法术。”

    琴娘说完,也不给安伯尘道谢的机会,转身向厅堂后走去,步履急促,眨眼间消失不见。

    心中微微感动,安伯尘心知肚明,琴娘这是变着法子补偿自己,只因九年前她的五妹冒冒失失的带走了红拂。然而说到底,还是安伯尘和司马槿拿走了她家的祖传之物,某种意义上来讲,算是他们两个自作自受倘若世上的神仙都像琴娘这样,与世无争,善良如斯,那这天地间又岂会还有争斗。

    “伯尘,你今个儿可算是交上好运了。”

    无华凑到安伯尘身边,打量着他手头的经书,满脸羡慕。就连吕风起也朝安伯尘看来,目光闪烁,却因碍着面子并没说什么,

    “不过是召唤黄巾力士还有一些驭鬼驱神之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我说无华道友,你若是想要,老龟我这儿可是有不少仙法秘籍。”

    嘲风轻哼一声,扬起下巴道,听得无华喜笑颜开,心中暗暗得意一路上陪着嘲风说了那么多话,终究没有白费。

    “不过,最好运的还属你。”语气一转,嘲风望向吕风起,眼里盛满笑意。

    安伯尘和无华闻言一愣,朝吕风起看去,就见他皱了皱眉,向嘲风抬手抱拳道:“嘲风先生不是要向我等交代那个条件吗?”

    “是啊,既是条件,也是你的大运气。”

    嘲风眉飞色舞,附耳对一脸好奇的狴犴说着什么,转眼后,狴犴看向吕风起的目光中竟没了之前的害怕,反倒多出几分亲近之意。

    “那么,究竟是什么条件,先生但说无妨。”

    吕风起眸如冷月,沉声道。

第三百六十四章 龙山荒唐事,仙家虽好终须返(下)

    嘲风喜气洋洋,刚欲开口,就听从宫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透过厅堂顶部青玉打铸的透明穹顶望去,依稀能见到风云起伏,飞瀑横流,长如绸带的黑风盘旋在宫殿上头,风中若隐若现着一颗庞大的狼头,经久不散。

    “是二哥回来了!”

    黑脸狴犴拍手叫唤道。

    刑堂中央忽地荡开一阵黑旋风,上粗下尖宛如漏斗。转眼后,从黑风中走出一个身披红色羽氅的男子,甚高九尺,钩眉,阔眼,挺拔的鼻梁上正对眉心处,印着一朵黑色的火苗,竟还在轻舞摇曳。

    这个周身上下盛满暴戾气息的男子甫一出现,安伯尘就觉原本青冥色的厅堂忽然变黯了几分,一道道模糊的鬼影伴随着凄厉的嘶鸣游走在厅堂四壁,仿佛一瞬间将众人带入了堆尽血海尸山的战场。

    “这是我家二哥,传说中的睚眦,几位道友刚刚应当已经见过了。”

    嘲风向安伯尘三人介绍道,随后迎向红氅男子。

    不露声色的和无华交换了个眼神,安伯尘心生疑惑。九子中的老二不就是睚眦吗,先前三人随着琴娘乘舟渡潭时,曾见到狼首龙身疾飞而去的睚眦,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他就回来了?

    “二哥,事情解决得如何?”走到睚眦身前,嘲风笑着问道。

    微微点头,睚眦冷声道:“不过是帮犬头国的国主杀了两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又能怎样?”

    闻言,嘲风摇了摇头:“作孽,真是作孽。今次二哥又毁了多少城池和良田?”

    “大城八百,小城三百,良田两万亩,河湖山岳九百里,两国子民共计七十万口。”睚眦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我说二哥,不就是毁约吗,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嘲风一脸苦笑。

    “哼,犬头国国主和其子民平日里敬我如神祇,五十万家香火供着,今朝被双面国和长人国的国主欺上门来,我又岂能不出点力?”

    “那两国可有神祇守护?”

    “一鲸一象而已,都被我吞食了。”

    二龙子你一言我一句,全然不避讳安伯尘三人,三人故作镇定,心中却惊疑不定。

    倘若那睚眦所言属实,那他只用三柱香不到的功夫便毁去两国,转眼归返,此举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而听他们所言,那几方国度似乎都是尘世中的王国,却不知道身处何方。

    “是了三弟,我临走前听你说,姐夫来了?”

    说话间,睚眦把目光投向安伯尘三人,微微皱眉:“莫非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

    睚眦的眼神很是难以捉摸,目光所及,安伯尘的脊背已凉飕飕一片,更令他惊讶的却是嘲风口中的“姐夫”二字。

    下意识的,安伯尘后撤一步,而另一边的无华也是小心翼翼的后退,却将一身黑甲的吕风起凸显出来。

    “是他?”

    睚眦紧紧盯着吕风起,脸色阴晴不定,迈步走来,围着吕风起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间仰头大笑:“好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倒也是位壮士。嘲风,如何找到此人?”

    耸了耸肩,嘲风微笑道:“早先我替琴娘去月老那求桃花签,签上道,有将玄甲海中来,阴差阳错会姻缘。正巧今早七弟带回一群囚犯,却又不是海外诸国的子民,我一时好奇便带着琴娘出海,发现了他们三人。”

    闻言,睚眦皱了皱眉:“可也不一定是他。”

    “我省得。”嘲风面露得色,搓手道:“这不,我已让老八去找月老,等他回来一切自然都明了。”

    “不用等了。”

    从厅堂末端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清风飘过,一个白衣散发的清秀男子含笑走来。

    那个男人一脸的书生气,举手投足间自有方正,正是九子中的老八,负屃。

    “如何?”嘲风急忙问道。

    白衣男子的目光逐一扫过嘲风、睚眦以及狴犴,吊足三人胃口,方才笑着道:“月老说了,琴娘的桃花签正应今日。”

    闻言,嘲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放声大笑,安伯尘和无华相视无言,只觉今日这么多桩荒唐事中,就属眼下这件最为荒谬。

    那四名龙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喜不自禁。阴森森的刑堂也随着负屃的来到,而多出几分喜庆味儿。

    安伯尘略一思索,抬头向吕风起看去。

    那个曾经屹立在万里大匡之巅,凌驾于十三诸侯虎狼之上的男人依旧笔直的站着,时至今日,他的脊背也不曾弯曲半分,然而臂甲下,两只手已紧握成拳,青筋暴凸,微微颤抖着。

    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安伯尘暗叹口气,目光垂落。

    换做旁人或许会因为能和真龙之子沾上姻缘而喜出望外,可安伯尘却知道,骄傲如吕风起,一生都在追求无上力量,欲图挣脱命运的枷锁。如今却沦落到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下场,硬是被套上这桩姻缘,他岂会甘心?

    然而这里不是流传着他种种传奇的大匡,也非视他如后起之秀的五镇海渎,这里是真正的仙家世界,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一息飞千里,一怒毁山河的仙神人物,吕风起纵然不甘也无力回天。

    安伯尘如是想着,下一刻就听身前响起冷漠的声音:“嘲风先生,不知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

    看向明知故问的吕风起,安伯尘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

    果然,吕风起并没就此屈服。

    诧异的看了眼吕风起,嘲风呵呵一笑,摊手道:“莫非你没听到?条件便是入赘我龙山,成为我们几人的姐夫。是了,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直到此时嘲风方才想起询问吕风起的姓名,吕风起的眸子又冷了两分,沉住气道:“吕风起。还望几位见谅,吕某身负要务,无法留于蓬莱龙山。”

    “没人要你留下。”察觉到吕风起的不愿意,睚眦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下来:“所谓入赘,只不过是留你在龙山和琴娘圆房,等大姐有了身孕后,你想去哪便去哪,与我等无关。”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同时一怔,瞧向吕风起,就见他玉白的面庞上掠过两抹红潮,饶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勃然大怒。

    说好听点是入赘,可说白了,只不过是将吕风起留下用来配种。

    “二哥,你怎么说话的。”有些不满的瞪了眼睚眦,嘲风转头看向吕风起,沉吟着道:“今日之事的确太过突然,本以为吕道友会甘之如饴,不曾想实不相瞒,我等龙子祖祖辈辈逍遥世外,过着几乎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唯独传承后裔甚是不易。先辈们久经波折,前几代几乎都遇上过险些断绝传承的危险,到后来终于琢磨出一个规律,那便是去海外月牙山月牙洞找那位月老,由他演出桃花签,按照签中的谶言寻找配偶,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大姐的桃花签正应道友,还望道友能留此入赘,老龟先行谢过。”

    “恕不从命。”

    任凭嘲风苦口婆心,吕风起依旧不改口。

    “哈哈哈,天大的好事你不要,却在我等面前摆起架子来!小小真人,你可是不想活命了?”

    冷冷盯向吕风起,睚眦怒极反笑,眉心处的黑火冉冉升腾。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一变,凝重得仿佛空气也全都冻结住,转瞬后,便被另一阵笑声打破。

    发笑的是吕风起,这也是安伯尘和无华生平第一次见到他露出笑意,青冥色的幽光荡漾如水波,笼罩上吕风起俊美的面庞。

    “我若不肯,尔等又如何?”

    朝向四名真龙之子,吕风起冷笑着问道。

    下一刻方天画戟出现在他手心,翻掌掷地,震散道道青光。

    “吕某之命从来在吕某自己手中。尔等纵然能够杀死吕某一千次,一万次,可吕某就是不愿意,尔等又能奈我何?”

    “锵”的一声,银枪落地,却是安伯尘拔出无邪,走到吕风起身边,神色淡漠。

    无华也紧接着走上前,冷着脸,和两人并肩而立。

    三人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打从来到蓬莱,又或者从他们离开大匡开始,便注定了从此站在同一阵营,至少在那场大战胜负尚未落定的日子里。见状,睚眦抱臂冷笑,嘲风满脸苦涩,狴犴手足无措,负屃似笑非笑。

    厅堂内的气氛愈发僵硬,直到一衫火红色的裙纱于屏风后飘然出落。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返航

    再度见到琴娘,安伯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披红艳艳的裙纱,指绕蔻丹,莲步生姿,琴娘一身气质和此前相比截然不同,少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味,多出女人风华正茂时的妩媚风情。

    “你可是有心人?”

    望向吕风起,琴娘轻声问道。

    吕风起没有回答,目光在琴娘身稍纵片刻,随即移开,落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安伯尘心中忽有所动,却是想起了琉京中那位垂帘听政的长公主。

    是了,那年璃珠初入京,吕风起曾对她动过情,直到璃珠归琉,两人还有信往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按照吕风起的性格,应当不会将一个女子如此长久的挂怀于心才是。

    “有或没有,琴小姐知不知道又能怎样。”

    抬起头,吕风起冷冷说道,一脸的不解风情,好似并没察觉琴娘是为他换了新妆。

    “若有,我敬你。若无”说着,琴娘笑了起来。

    换崭新的衣裳后,琴娘的不但气质变了,神态中也平添出几分女子的娇媚动人。

    “为何发笑?”吕风起皱眉问道。

    “我笑你顽固不化,明明有雄心壮志,却又将所谓的尊严看得那么重。纵观天地历史,哪个枭雄英豪在成就一番霸业前,不是先将尊严扔在地,让无数人狠狠践踏?有舍才有得,有忍方有成。”

    娇艳的朱唇弯开一丝讥讽,琴娘下打量着吕风起,玩味一笑道:“你若应下,半座龙山都是我的嫁妆,我的几位弟弟皆是你日后的助力,你所要做的不过是在此盘亘数日而已。”

    目光逡巡在琴娘和吕风起之间,安伯尘神色莫名。

    如此好处,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弊,换做任何人几乎都会应下,唯一需要忍耐的只是一丁点男儿的尊严罢了。倘若吕风起真有枭雄之心英豪之志,正如琴娘所言,他今日这点退让压根算不得什么。

    “恕难从命。”

    画戟斜落,吕风起冷冷道。

    话音落下,安伯尘清楚的捕捉到嘲风等人脸一闪而过的轻松,再看琴娘,只见她也是抿嘴一笑,看向吕风起眸中闪出动人的光彩。

    只一瞬安伯尘便明白了过来,琴娘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不过为了试探。

    九龙之子或是隐居蓬莱,或是逍遥世间,除了睚眦那个煞星外,都不喜惹是生非。帮琴娘招婿的同时,却又得小心防范,免得引狼入室,日后给龙山带来大麻烦。

    而吕风起,他是真的放不下那丝尊严,还是事先看破了琴娘等人的心思?

    余光扫过身旁一脸冰冷的男子,安伯尘只觉有些看不透。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既然那个条件一时半会谈不拢,那边择日再商议。”

    轻笑着,嘲风前打着圆场:“时候也不早了,三位道且先住下,老鬼已给三位准备好酒席,今晚可要好好喝几盅。”

    随着嘲风出面,厅堂中的气氛渐渐融洽,吕风起也没再顽抗,收起方天画戟,目光不经意的落向屏风,琴娘已不见踪影。

    长着九尺横翼的海鸟掠过海浪,三两合力,精准的抓起一条海鱼,欢快的向远处飞去。

    安伯尘和无华驾着一艘小船,乘风滑翔过海渊。

    这已经是他们来到蓬莱山界的第六天,六天里,两人大多数时候呆在龙山中,要么在狴犴的刑堂中看他审犯,要么被负屃拉去习法,偶尔也会如今日这般驾船出海,到一些并不太远的海域闲游观景。至于吕风起,他被睚眦和嘲风强扣在山中,一日不答应婚事,便一日不放行,吕风起无法离开蓬莱,安伯尘和无华也就只能继续呆下去。

    海渊是指中央凹陷下去的海域,安伯尘和无华所来到的这片海渊并不大,约莫有一里宽长,海渊底部呈螺旋状,宛如漏斗,一层层的向下延伸,没有鱼虾敢来此处嬉戏,唯一有趣点的只有海渊中一片片的旋转瀑布。

    收帆放橹,无华仰头倒在船,茫然的望向泛白的天空。

    “伯尘,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你昨日还和我说,蓬莱乃是世外仙境,在这呆多久都不腻,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无华摇头道:“话虽如此,可呆久了总会觉得闷。再说了,嘲风所说的那些好玩的去处,比如天河、海外千国、深海鲸穴、九重天那些地方危机重重,也只有蓬莱的仙人们才有本事去玩耍,我们的话那是有去无回。”

    无华抱怨着,就觉对面忽然没了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安伯尘盘膝而坐,五心端平,正在船尾打坐修炼。

    安伯尘所修炼的不是别的,正是琴娘所赠的那部仙法秘籍。

    秘籍中大多都是驱驭召唤之术,而能召唤的鬼神,从低到高共分六等:五小鬼、厉鬼、青衣力士、黄巾力士、金甲神人以及金甲神将。五小鬼在真人境下便能召唤,那些小鬼来去如风,能为主人提水端茶,几乎无法用作战斗,只能用来充当仆役。而厉鬼则来无影去无踪,实力约莫在天品之神师之下,只能在夜间出没,却是修为达到一重天真人境才能召唤。至于青衣力士和黄巾力士,都是去留无痕的存在,没有太多的战斗技巧,却力大无穷,青衣力士约莫有三十万斤臂力,至于黄巾力士则是前者的两到三倍,想要召唤分别需要二重天真人境以及三重天真人境。再往后的金甲神人以及金甲神将更是了得,只可惜必须修为达到仙人境之才能召唤。

    原本无华也想一起修炼,可当两人翻开秘籍研究时,方才发现这套仙法只适合安伯尘。

    也是琴娘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安伯尘曾修炼过一部分古炼气术,也只有掌握六气运行,明了天地之气和体内元气相互炼化之法者,才能修炼这套召唤法术。安伯尘初涉道途时便开始修炼《鬼影功》,食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食轻霞,不知不觉间已为炼气一道打下坚实基础。反观无华,他从小修炼文武火修行术,功法运行根深蒂固,如今再难改变,就算日后到了真人境界后能够呼吸精气,却也只是借助天地之气催动体内火势,加速元气的炼化,而非像安伯尘这般直接将天地之气炼化成四势元气,两者间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至于嘲风承诺给无华的“仙法秘籍”,至今没能兑现,无华几番去找嘲风明里暗里提及此事,都被嘲风支支吾吾岔开话头。

    幽怨的一叹,无华晃了晃脑袋,刚想倒头睡一觉,就见船边的水波四散荡开,转眼后,五只奇形怪状的小鬼从海里冒出头,有得长着独角,有的两股间夹着条尾巴,却都生着一副精明伶俐的模样,彼此间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语速极快。少时,它们从海中蹿出,为首的小鬼捧着一条鲜活蹦弹的白鱼,谄媚的呈向安伯尘。

    无华一愣,随后指向安伯尘捧腹大笑:“我说伯尘,你这五头小鬼可真够有本事的,齐齐下海,却只捞了一条鱼。”

    闻言,那五个小鬼不乐意了,丢下白鱼跑向无华,围着他指指点点的咒骂着,奈何它们的声音又细又尖,无华听了半天都没听出它们到底在骂什么。

    五个小鬼身形如同七八岁大的孩童,行动甚是灵活,无华挥舞着胳膊想要将它们驱散,愣是没碰半根毫毛。正当无华有些气恼时,黑气从天而将,落到船后化作一个黑面厉鬼,相貌甚是老态,头顶却挽着一只大髻。那厉鬼朝向五小鬼嘶吼一声,五小鬼脸浮起惊惧之色,一声尖叫四散奔逃,老厉鬼怒极,扑将去,五前一后追逐于海波间。

    掸了掸僧袍,无华坐起身,看向笑容满面的安伯尘,哼声道:“就知道显摆。等我从老龟那要来仙法秘籍,到时你可别眼红。”

    “我眼红什么,这道法本不分高低强弱,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

    安伯尘悠悠说道,抓起蹦弹着的白鱼,正考虑着是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冷不丁的只听无华冒出一句。

    “小鬼怕大鬼,大鬼怕老鬼,这天地间秩序井然,一切都相得益彰。可是你说为什么琴娘就挑了中吕风起?她明明可以找一个能和她般配的仙人,我就不信蓬莱山的中男仙人都不好女色。”

    “或许因为那支桃花签。”安伯尘思索着道:“依我看,那些仙人修为越高,对于天意命运越是坚信不移。”

    无华不置可否,忽而一笑道:“换个角度倒也没什么。传说中常常有神仙鬼怪挑中凡间女子,强行交媾生诞后裔,至于吕风起和琴娘,他们不过是倒了个个罢了。”

    闻言,安伯尘哑然失笑,转眼后笑容僵住。

    一条碧绿的小舟不知何时出现在无华身后,琴娘立船尾,吕风起站船头,冷冷瞪了眼无华。

    不消说,无华这番话自然被吕风起听到了。

    纵身船,吕风起没有理会闹了个大红脸的无华,他回身看向琴娘,沉默着。

    就像六天前初遇时一样,琴娘穿着身素雅的白裙,脸挂着淡漠的笑意。

    衣袂轻摆,长风刮过海面,卷起三人乘坐的木船颠簸在海浪间,不多时,龙山以及高大的龙门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吕风起一直在看天,不知在想什么。

    无华装睡,安伯尘翻烤着海鱼,不时扫向吕风起,船到海山,终究没有问出。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又见野马王

    站在海沟外,望向那只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洞口,三人神色各异。

    逍遥自在,还属蓬莱。

    离开天地间最逍遥的那片仙家宝地,重回天牢海,回到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五镇海渎,无论安伯尘还是无华都有些沉闷。仙家虽好,不当久留,正如十多年前的洞天福地于彼时的安伯尘,洞天福地虽神奇,却非安伯尘的实力所能匹配。如今安伯尘勉强拥有匹配洞天福地的实力,却远未达到企及蓬莱仙山的实力,想要重游故地,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再者,眼下安伯尘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转动着珠链,安伯尘目光游离,一旁的无华抬起头,看向吕风起,迟疑片刻微红着脸问道:“你和琴娘,到底有没有”

    安伯尘最好奇的也是这个,奈何一路始终找不到发问的机会,直到此时被无华抢先问出。

    吕风起没有动怒,也没有露出轻蔑,瞥了眼无华,随后淡淡说道:“往后休要再提及此事。”

    从吕风起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也令安伯尘难以分辨那事到底发生没有,只听吕风起的口气似乎已将龙山之事抛诸脑后,他若是执意不说,安伯尘和无华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答案。

    哂笑一声,安伯尘不再挂怀,看向吕风起道:“那些囚犯既已追回,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吕某自会前往不周峰,将此事如实禀告面,你们二人也随我一同前往。”

    闻言,安伯尘知道吕风起并没贪功的打算,暗暗点头。

    追回天牢海众囚并发现他们潜逃的图谋,虽比不抓获细作,可也算是大功一场,摊分到安伯尘头,也可以获得不少好处。只是不知道吕风起口中的“如实禀告”有多如实,不管他和琴娘间到底有没发生过什么,他此行蓬莱所获得的好处应当是三人中最多的,他所谓的“如实禀告”少不得会大打折扣。

    向无华使了个眼色,安伯尘朝吕风起抱拳拱手,笑着道:“那不周峰我还是不去为妙,免得有命山没命下山,就由无华陪将军前去,安某留在驻地好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安伯尘,吕风起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随后翻掌打开一条海底甬道,带着两人驾浪而去。

    吕风起所掌的一旗虽未建号,且还在秘密召人中,驻地却已早早划好。

    这是位于镇东江外的一座孤峰,向东能够遥望东岳群峰,以及山麓下数千城池、驻地。向西自然就是镇东江,江水自北向南流淌,江前每隔十来里都有一座传送法阵,通往不同的海渎之地,安伯尘于峰头远眺,依稀看到数伙仙家子弟结伴而行,通过传送法阵前往各自目的地。镇东江是距离东岳地界最近的江湖,也仙家子弟外出“游历”的必经之地,头命吕风起在此建立驻地也大有深意。掌握镇东江以及江边各个法阵,便能对仙家子弟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直到现在安伯尘方才察觉,一旦这一旗建立,吕风起手中的职权将会有多大,远远超过安伯尘原先的估计。

    “把这么大的职权交给吕风起,面那些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仙家子对于五镇海渎的危害真有这么大?”

    目光掠过波光泠泠的镇东江,安伯尘面露深思,隐隐感觉到内中定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听无华说吕风起只是副旗帅,却不知正旗帅又是何人。”

    喃喃低语着,安伯尘摇了摇头,将玉碗从怀中取出。

    “老鬼,你改换下行头,将这玉碗带到山下然后打碎,并告诉那些女修,你是路见不平方才出手救下她们,让她们勿要声张,回所在派系便可,否则你会把她们重新交还给仙家子。”

    “是。”

    从安伯尘身后走出黑面厉鬼,此时已披一件泛黄的布衫,若不凑近单凭肉眼无法看出他厉鬼的身份。

    “且慢。”

    厉鬼刚走出两步就被安伯尘叫住,沉吟着,安伯尘道:“去远点,到三十里外靠近江边把她们放出,最后再把碎碗沉入江底。切记,千万别被人发现。”

    “是,主人。”厉鬼阴森森的答复道,随后飘然而去,不见踪影。

    伸了个懒腰,安伯尘扫视山峰。

    因为近水的缘故,山植被茂盛,郁郁葱翠,山腰处虎猿追逐,不时有鸥鹭飞过,口衔枝叶而去。

    南方的一株大树下立着座茅屋,北面的巉岩后有座静斋,不消说,定是吕风起和无华的住所。至于张布施、第一王风他们住所安伯尘并没发现,或许他们还没赶来也说不定。

    “五小鬼,帮我盖楼。”

    想了想,安伯尘说道。

    空气中掠过一阵旋风,那个五个奇形怪状的小鬼蹑手蹑脚的走出,朝向安伯尘施礼作拜,随后嘻嘻哈哈围成一圈。

    安伯尘笑着在泥地画出草图,却是座只有一层的空中楼阁。安伯尘对于楼阁的喜爱瘾成癖,然而连吕副将军都只有一座简陋的茅屋,安伯尘自然不好意思僭越官大兴土木。

    五小鬼伐木的伐木,磨石的磨石,干得热火朝天。

    待到日薄西山,黄昏渐至时,一座干净清爽的楼阁出现在镇东峰头。

    楼阁用四条暗黄的圆木支撑,有些像南荒的竹楼,只一层却有寻常三层楼那么高。穹顶镂空,东西两面有凸出的阁台,南北两壁各有一窗,屋内除了一榻一案外,再无别物。

    站在屋中,安伯尘心中满意,摆了摆手向五小鬼道:“你们去玩,若有人近山记着回报于我。”

    五小鬼兴高采烈的散去,安伯尘走到阁台前,望了眼远天的红霞,屈腿坐下,微阖双目,呼吸渐深。

    不多时,太阳西落,余光褪散,昼隐夜生。

    下腹微微隆起,安伯尘屏息凝神。

    少时,安伯尘无奈的睁开双眼,神色黯然。

    还是没能进入神仙府。

    自从突破真人境后,他进入神仙府的次数比神师境时少了十倍不止,在东海那会儿,安伯尘闲来无事几乎日夜修行,从突破真人境直到被无华找门,安伯尘也不过成功进入了三次,每一次都拼了命的修行,却远远没能令他聚满周天元气。

    安伯尘并不知道在他身体中发生了什么,真人境后那三次进入神仙府都是在他心情极度放松、无欲无求的状态下,一旦心有所念,无论是喜怒悲恨,他都难以感觉到神仙府的存在。

    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喜怒哀乐是常事,心中更是装满羁绊和牵挂,如何能次次做到无欲无求?

    昼夜交替之刻逝去,安伯尘暗叹口气,并没收功。

    既然一时半会难以提升修为,他也只好另寻方法来提升实力,比如周天三十六击。

    右眼中生出阴阳漩涡,少时神游而出,向天头飞去。

    镇东峰越来越远,安伯尘越飞越高,东面直插入云霄的群峰下,千多方格子般的城池没入眼帘,不由自主的,安伯尘心中荡起淡淡的思念。

    那年他怒东岳,虽保住了珠链,却因此丢了野马王。

    野马王本被驯养于司马家,被安伯尘劫走后,陪伴安伯尘走南闯北,一次次历经生死劫难,虽有人畜之分,彼此间却早已结下深厚情谊。

    那个萧家女原本只看了珠链,夺去野马王和飞龙驾乃是为了报复安伯尘,重回五镇海渎安伯尘虽无法讨要回野马王,可也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野马王在萧家过得如何。

    心意一动,安伯尘的神魂消失在天头,下一刻出现在东岳群峰下一座城池前。

    夜深人静,城池里静悄悄,街道人烟稀少。安伯尘有一闪身,来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府邸前,府邸威严而华丽,牌匾着大大的萧字。安伯尘开天目,小心翼翼的避开府邸前的禁制和法阵,一溜烟钻入府中。

    这些城池位于东岳后方,住着的都是三重天真人境之下的仙家以及飞升者,纵然有不少禁制和法阵,可为了避免误伤仙家子弟,法阵的布置并没太多玄奥。

    顺利的转过厅堂和廊迴,安伯尘来到后院马厩。

    马厩中大多是异兽,有天马,有独角避水兽,还有五色神牛,安伯尘逐一扫过兽栏并没发现野马王的身影。

    低压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石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心中生出一股不祥,安伯尘朝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月光下,是一个简陋的磨坊,磨石暗红而沉重,一匹孱弱的瘦马套着铁链,拉扯着磨石有气无力的踱着步,三步一晃,五步一摇,两对羽翅耷拉在身侧,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这才几年的光景,曾经称雄吴国草原的野马王已经变得几乎要认不出,从它的身再看不见当年陪伴安伯尘纵横天下的锐气,就像是一匹行将朽木的老马,双眼无神,麻木而空洞。

    怔怔地看向拉着磨的马,安伯尘一动不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忍与不忍

    萧家后院,安伯尘隐匿一旁,盯着野马王。

    正在拉磨的野马王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打了个鼻嗤,有些迷茫的张望向安伯尘。

    它看不见安伯尘,却能有所感觉。在凡间物种里野马王也算灵性乘,又被易先生在西江中“折磨”了几日,光论灵性而言并不输给五镇海渎的天马。兼之它驮负安伯尘于血海尸山中所结下的深厚情谊,此时此刻,安伯尘在侧,它隐隐察觉到什么,空洞的马目中竟然重现出一丝神采。

    忍还是不忍。

    打量野马王,安伯尘不由想起了龙山琴娘对吕风起说过的话。

    纵观天地历史,哪个枭雄英豪在成就一番霸业前,不是先将尊严扔在地,让无数人狠狠践踏?有舍才有得,有忍方有成

    有忍方有成?

    又深深看了眼野马王,安伯尘漠然一笑,转过身。

    似乎察觉到那丝希冀正在渐渐离它远去,野马王急促的拍打着前蹄,马目中泪光闪烁,两年多来的委屈在今夜爆发,它不顾一切的抬起脖子,昂首嘶鸣。

    过了许久它才停止嘶鸣,院落中阒寂无声,那丝熟悉的气息也彻底消失不见,野马王绝望的垂下脑袋,茫然的看着脚下的泥地。

    夜淡风静,月色微凉。

    高天之浓云飘过弯月,转瞬后被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大风吹散,大风长驱而下,掠向东岳山麓的城池。

    野马王心灰意冷,正准备继续拉磨,忽然间它只觉得身体连带着整座磨坊都被一股大风托了起来,初时的惊慌失措过后,野马王看着渐离渐远的地面,马眼中绽放出浓浓的喜悦。

    不单是野马王,萧家马厩中那些个神骏异兽也被忽然出现的大风裹挟而去。这阵怪风还不仅仅只存在于萧家所在的城池,附近几座同样有着仙家的城池中,也刮过一阵怪风,席卷仙家,顷刻带走一大片神骏异兽。

    周天三十六击——呼风唤雨。

    安伯尘悬浮于半空,望向回旋于身下几座城池中的怪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面对欺人太甚的仙家子,他终究没能继续隐忍下去。

    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枭雄之心,也没有成就霸业的想法,他的尊严已被仙家子践踏过一回,却因那时他初来五镇海渎,修为只有神师,若不委曲求全他如何能留得性命?而今他已突破到一重天真人,且是一重天巅峰的实力,不缺神通手段,放眼空虚的东岳后方,他自保已有余,岂会继续忍辱负重下去。

    最为关键的一点,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只是神师,他杀死李杏三人,施法卷走数城坐骑,就算再过分一点,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今夜不单单从萧家带走了野马王,还劫持了别的仙家,更是将嫌疑分散。

    望着身下乱作一团的城池,安伯尘眼中升起一团阴霾,微微颔首。

    “大胆贼子!”

    正在这时,安伯尘耳边“嗡”的响起一声暴喝。

    就见斜侧方冒出一条人影,却是个相貌森然的鹰钩鼻老者,早已祭出天目神通,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安伯尘心道不妙,来者修为明显在他之,至少是二重天真人。稍一思索,安伯尘并没瞬移,而是向镇东江的方向飞去。

    二重天真人境之者大多已被派往前线战场,特别是如今战局正紧迫,一旦东岳被攻破,仙家一个都溜不掉,因此留在后方的几乎都是一重天真人以及尚未满一重天的仙家子,这也是吕风起只凭一重天真人境的修为便能掌帅一旗的原因之一。安伯尘之所以敢放手施法,毫不忌惮,也有以原因。

    安伯尘在前面飞,鹰钩鼻老者紧追不舍,动静传出,从山下城池中又飞出十来条身影,高喊着追赶而来。

    余光所及,安伯尘手捏印法。

    周天三十六击——飞砂走石。

    顷刻间,黑色的砂石裹挟着二十余万斤的巨力,掠过鹰钩鼻老者,飞扑向其后的仙家子们。

    那些仙家子有的是一重天真人,有些只有神师的修为,面对成千万颗裹挟巨力的黑砂,只能祭道法阻挡,身形停滞间,安伯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你是何人?”

    飞过一座长满铜钱树的山峰,安伯尘高声喝问。

    老者只顾着追赶,并没开口。

    他当然不会回答安伯尘,须知道逃避兵役之罪丝毫不比安伯尘窃马来得轻,他既然敢追出来,显然和失窃的那几方仙家有关系,虽非仙家子,却也是家臣一类的人物。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身后的仙家也会受到牵连。

    换而言之,倘若安伯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人斩杀,他身后的仙家定不敢声张,只能吃一个哑巴亏然后认命。

    安伯尘并没选择瞬移,只是御风而飞将老者吊在身后,却是早已打定主意将其杀之灭口。

    老者看清他的相貌,不管安伯尘有没被认出,留着此人终究是个隐患。

    二重天真人境

    光看老者的飞行速度,安伯尘已能确定他的修为,不但是二重天,而且还只是初入二重天,否则他的飞行速度也不会只比安伯尘快些许。每每快要被老者追入五十丈时,安伯尘总会悄悄瞬移出百丈,既给老者一丝赶的希望,又将他远远吊着。

    半个时辰过后,安伯尘已飞至镇东江,立身一座法阵前。

    转头望去,安伯尘就见老者加快行速,咬牙切齿的向他飞来。

    冷笑一声,安伯尘抬脚迈入法阵,眨眼后,安伯尘站在一片黄澄澄的湖面。

    此湖名曰黄金湖,每每有光映湖面,都会散发出金辉,波浪起伏,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锭锭黄金。仙家子们虽向往凡尘,却对黄金之物嗤之以鼻,认为其大伤风雅,所以几乎从不流连黄金湖。

    安伯尘选择在此处伏击那老者,堪堪可以避开他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

    面对二重天的真人,安伯尘也只能选择偷袭伏击。修为越往后差距越大,若是正面交手,尽管那老者初入二重天,想要杀死安伯尘仍旧易如反掌。

    冷冷盯着矗立在岸边的蛇身神人,安伯尘捏出印法,

    六日前他已杀死三名仙家子,碎尸沉江。而今他又面对疑似仙家家臣的二重天真人,又一场恶斗即将开始,胜负不知,把握不足五成。短短六日中,安伯尘接二连三对五镇海渎的仙家出手,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

    初时他还有些罪孽感,毕竟没有五镇海渎的仙家们,就没有其后四界无数年的平安。然则,敬其先祖恶其后人,看到萧家对野马王的所作所为后,安伯尘心头恨到极点,再无半丝愧疚。

    黄金湖中水波轻漾,泠泠作响,安伯尘已将杀意酝酿到顶峰。

    少时,蛇身神人抖落手中长鞭,虚空轻晃,长着鹰钩鼻的老者从法阵中蹿出,一眼便望见站在湖中央的安伯尘。

    略一思索,老者身如鹰隼,飞扑向安伯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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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死绝,传承凋零,仅余一部修行秘籍却被大匡诸侯、世家所持。
从圆井村走出的小仆僮,懵懵懂懂的踏足暗流涌动的琉国京城......和戏文里老生常谈的一般,不过又是一段狗血传奇的开场,可当他终于登阁望云,蓦然回,却现自己只是无数传奇中的一段罢了。如此,是随波逐流,还是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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