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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夕何夕     仙朝帝师txt下载     仙朝帝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长门万法 一朝两分

    第三,求收藏

    ————————

    群山之麓,大峡深处,白鹅齐飞,高塔矗立

    这座塔壁转古旧,色泽斑驳,偶有残缺,却显古老庄重塔沿上矗立着一只琉璃做的白鹅,琉璃往往色彩缤纷,可当夕阳扫落鹅雕,那只仰颈拨掌的鹅出奇的白,好似一抹晶莹剔透的雪花

    夕阳下,塔外的庭院人来人往,有锦衣玉袍,穿着华丽者,也有身着褴褛,朴素无华者,脸上却挂着庄严肃穆之色,不苟言笑路过高塔时,都会站直身,朝向那块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牌匾躬身作拜

    牌匾上刻着两字,万法

    世上知道长门法会者万中无一,就在那为数不多知道长门的上位者中,也没几人知道万法宗的存在

    长门法会秉持有容乃大的宗旨,有心斩妖者只要有本事,肯遵令行事,皆可入长门表面看来长门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组织,或许连宗门也称不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多了一个万法宗则大有不同万法宗是长门中唯一的宗门,长老护法执事皆出其中,而宗门领袖则是三年一次推举而出,在任时间也只有三年,上到长老,下到寻常会众只要够资辈都能竞争宗主之位

    说到底,长门中没有太多的等级差别,富贵贫贱一视同仁,却是一游离于大匡外的存在

    此时在高塔七层,长老、护法、执事悉数落座,齐齐围拱在一名穿着官袍的老者身前

    “那无邪居士可是神师?”

    过了许久,一名白眉长垂的老者忍不住问道

    “神师皆去,大匡已无神师”

    首座的老者哂笑一声道,他的脸上带着半黑半白的面具,不仅是他,在场有多半都带着面具,带面具者皆是有头有脸的上位者,而没带面具的要么是生于万法宗,要么就是寻常贩夫走卒,也不惧被识破身份

    “可是大长老亲口所言?”

    白眉长垂的老人头戴斗笠,背插鱼竿,长着一张马脸

    “是”

    身穿官袍的老者点了点头,语气倨傲

    “即便如此,那无邪居士的修为恐怕离大长老相去不远,放眼大匡能独自斩杀妖蛟者,屈指可数”

    又一人开口道,话音落下,塔里一片沉寂

    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名号,镇守中都的天下第一将,吕风起

    吕风起有没有斩过蛟龙,无人知晓,可若世有斩龙者,非吕风起莫属

    而今江南之地却出了一无邪居士,北伏龙南隐虎,也不知孰强孰弱

    “先是吕风起坏我长门好事,又多了个无邪居士竟敢如此无视我长门,羞辱风小姐不说,还杀了鹅仙”

    官袍老者慢条斯理道,话中似含怒意,可语气却平静依旧

    长门法会信奉鹅仙,此为祖制,山中湖畔亦供养着上百鹅仙此鹅非凡鹅,能游不能走,能飞不能跑,展翅扶摇高飞可媲美传说中的大鹏,长门中也只有执事以上者才有资格骑乘

    每一头鹅仙都饱含长门数代人的心血,弥足珍贵,却在昨夜被无邪居士硬生生掼死一头,对于长门上下可谓奇耻大辱

    官袍老者说完,却没人应答,环视在场诸人,他轻蔑的一笑道:“吾等斩除妖孽,造福天下,可仍有人不领情诸公不敢动那吕风起,那无邪居士想必同样招惹不起了”

    他刚说完,不少护法执事都面露怒容,一名肩背竹篾年事已高的老人是猛地一拍几案,怒气腾腾的站起身,指向官袍老者低吼道:“宗主三番五次使这激将法,却把吾等当作三岁小儿若非你胆大妄为违背祖宗条例胡乱生事,又怎会惹来闲言蜚语,激怒那吕风起?吾等齐聚长门只为斩妖除魔,你却想把长门卷入世俗争斗你狼子野心,一心想将我长门拖入祸水,何德何能执掌我长门?”

    任凭老人如何讥讽,万法宗当代宗主都无动于衷,面具下嘴角隐隐含笑,好整以暇的品着茶

    许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怒容未平的老者,哂笑道:“绿竹翁可说完了?”

    “你”

    老人气得胡子一颤一颤,已然怒火攻心,周围几名同样没戴面具的长门中人不住的向绿竹翁使眼色,他却视若罔闻,满脸怒容的盯着长门宗主,看那架势好似要将他生吞活食一般

    “你若执意妄为,它日定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憋了许久,老人终于忍不住嘶吼道

    晚霞透过塔檐的白翡翠,隔着粗大的梁木,滤成乳白照下来,照着这有数十席大小的万法厅

    坐于首座的官袍老者忽地拂袖而起,迈开两步负手走到窗前,望向塔外千山万壑,嗤笑一声

    “老夫和尔等食古不化者同席,当真为生平大耻我长门斩妖除魔,平天下患,却只落得囿三四里之地,终日头戴面具东躲西藏的下场非常时行非常事,而今神师皆去,国乱将起,正是我长门大展拳脚之时市井之妖道法可杀,府县之妖一符可杀,而在朝堂之上,高坐执玺者旁的大妖,又岂是一法一符所能除去?”

    说着,长门宗主缓缓转身,扫过一众惊慌失措的长门中人——大多是未戴面具者,头戴面具的则从容镇定

    “帝王昏庸,非不明矣,实乃大妖隐于朝堂,欺帝王,乱朝纲,祸百姓尔等斩市井府县之妖实乃小道,若能齐心合力斩除那朝廷巨妖,方才为上上道”

    话音落下,厅内未戴面具者无不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看向官袍老者

    当今宗主狼子野心,他们也算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他的野心远众人原先以为的

    “你,你你竟想某朝篡位”

    绿竹翁怔怔地盯着长门宗主,身体颤抖着,惊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长门立世近万载,传承悠久,而祖宗所传的宗旨中,第一条便是严禁卷入世俗纷争

    宗主这些年的作为虽不算太出格,实则却已违背第一条宗旨,长门野派众人并没发作,只是静静等待着,等着不久之后的大选,谁曾想大选未到,宗主便将以南方无邪居士为名将野派首脑人物召集回万法宗,还说出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头戴斗笠,白眉长垂的老者心头一动,连忙向窗外望去

    夕阳下,长门法会安静如斯,塔外再无半个人影,空空荡荡中透着一丝古怪

    “话不投机半句多,宗主,吾等先告辞了”

    拉住正欲发作的绿柱翁,白眉老人拱了拱手,面色平静道

    “迟了”

    面具后传来听不出意味的声音,面具后的那张脸众人虽看不见,可不用看也能猜到,定是一张饱含讥讽和得意的面孔

    长风席卷,周遭窗棂如竹叶翻飞,冷光镀上残霞,明晃晃一片

    在塔外山包上,隐于林叶下的强弓硬弩露出獠牙,只有区区数十柄弓弩,可弓弩上都印着道符,出弦那一刻便是风水雷火之箭

    “哈哈哈”

    绿柱翁怒极反笑,目光逐一扫过厅内戴面具者,眸中闪过嘲讽之色:“尔等竟都为虎作伥?”

    戴着面具者皆沉默,他们有的是一国公侯,有的朝中大员,皆为世俗中的上位者放在平日里,遇上绿竹翁这等厮混市井下九流者,连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回转长门却需同他们共事,这等落差非是绿竹翁、白眉老人能懂

    长门宗旨为斩妖除魔造福苍生,数千年来一贯如此,朝野*合力,纵使天品巅峰的大妖也无处匿形长门不拘一格降人才虽大妙,可万事万物有益必有弊,长门为朝野两派共主,从前之所以能齐心协力,一是因为世间藏有妖物,二则因为世俗皇权和高高在上的神师倾轧所致若不合力,变成一盘散沙,被帝王神师抓住机会,长门定将不复存在

    现如今,恰恰遇上千古难逢的年代

    帝王昏庸无能,神师悉数离去,长门中的朝堂上位者们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借助长门之势为自己以及身后家族谋利

    “绿柱翁此言好生费解”

    窗棂旁,长门宗主哂笑一声:“我欲将长门带上前所未有的巅峰,尔等顽固不化,非志同道合者而今北有吕风起,南有无邪居士,皆为大妖,必先除其一而破僵局留着尔等在,只会坏吾大事,尔等既起于尘泥,今日便送尔等归尘泥,既合风雅,又应景,岂非大妙”

    话音落下,厅中戴面具者已起身,各具气度,看向对面的野派众人野派众人也不甘示弱,各执奇门兵器,只等长眉老人发话

    厅内剑拔弩张,生死只在这十席之地,若是跌出万法塔,十有**会被强弓劲弩所害当然,也只是长门野派众人

    就在这时,从头顶处传来绕梁的琴曲

    那曲子和着夕阳渡过倥偬,似穿梭于光阴荏苒间,越过无穷战乱与流离,在高塔檐外的翡翠和石英间穿透而来,安静平和,却又清心爽神

    众人抬头看去,大厅顶上,不过数梁楠木,只闻其声,全不见人影

    虽看不见人,可在场的长门中人都心知肚明,来者定是他

    头戴面具者微显不安,而未戴面具者则个个面露古怪,绿竹翁是冷笑一声,朝向厅顶不屑道:“我呸你个乱臣贼子,今日倒想做好人了,老朽就算是死也不用你救”

    琴声戛然而止,仿佛弦断了般嘶哑突兀,一阵轻咳声响起,虽无琴声般悦耳动听,可日夜琴奏沾染了举世无双的音律,这咳嗽声竟也能绕梁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止住,男子平淡中含着一丝道不明忧愁的话音传来

    “伏兵已灭,诸公可去若各退一步,则海阔天空”

    未等他说完,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从两派中人口中骂出,朝野早已互不待见,今日之后注定了势成水火,可面对那个未曾现身的拉琴男子,他们出奇的一致

第一百八十章 长门诱无邪 千里走单骑(一)

    塔檐上,一身落拓并清寡的男子笑了笑,面色平静,眸中没有半丝异色,习以为常了一般

    “罢了,老黑,我们走”

    拍了拍身下仿佛一只癞皮狗般趴着的大鹅,男子摇头苦笑道

    那也是只鹅仙,能游不能走,能飞不能跑,不过长门上下多的唤它作鹅妖和高塔外供养着的鹅仙不同,它通体漆黑,鹅目幽深,利爪尖喙,看上去就好似一只生着脚蹼的肥鸦

    这一人一鹅皆不待见于长门,可毕竟出自长门,坐鹅而飞,背着一把胡琴的男子熟稔的飞过群山沟壑,残霞拂面,落入他那双空洞无光的眸中,许久溅不起半丝神采

    “吃力不讨好,你总喜欢这样”

    山坳下一头青驴百无聊赖的扫着尾,绿背上坐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腰插两柄弯刀,鹅蛋脸,双颊刻有寥寥雀斑,配着雪白的肌肤高挺的粉鼻,却显出一种一种不同的娇俏她的胸脯微微高耸,紧腰长腿,已有几分女人味,却被她一头孩童模样的麻花辫遮掩,怎么看都像是没长大的女娃娃

    “走”

    背着胡琴的瞽目男子笑了笑道,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大,顶多二十六七,却因一身落拓沾满风桑的褐发稍显老气

    少女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眼里浮起一丝迷糊,仿佛没睡醒般又揉了揉眼

    “拉琴的,你没事?”

    少女疑惑的问道

    “我会有什么事”

    “咦,好奇怪我推出来的星图上说,你近日可是有血光之灾”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眸中愈发迷糊

    “那是你学艺不精,走丫头”

    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男子将死气沉沉的黑鹅背上肩头,用力一拍驴臀,驴上少女尖叫一声,还没等她回过神,青驴便已撒丫子向前奔去

    “血光之灾这皇天极星阁的丫头说的应当是南方了,该不该去一趟南方无邪”

    漫步于夜幕下的松枝上,男子看不见,可他却走得极快,少时已追上骑驴少女

    夜深时分,琉京上下人影稀疏,偶有行人走过也是挑担抬筐的小贩

    墨云楼五层,寂静无声

    许久未能美美睡上一觉,此时安伯尘睡得正香,炉中青烟袅袅,摇曳生姿,幻化如雾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街响起,马蹄上裹着白布,初时声响不大,直到靠近墨云楼前才发出嗡嗡声响,震得楼上少年眉微蹙,揉了揉眼,撑起身体

    “还在做梦吗”

    安伯尘睡眼惺忪,呢喃自语道

    捏了把面皮,安伯尘又皱了皱眉,起身披上衣衫走向阁台低头看去,就见楼下围满一彪骑兵,领头的那员将佐他也认得,乃是羽林军前军先锋官,平日里也算是点头之交

    看向楼下的阵势,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古怪,下意识的抓住窗边银枪

    “打扰安郎将了,君上有命,请安郎将随某前去觐见”

    夜风清冷,安伯尘扫过楼下全神戒备的骑兵,困意已散去大半

    “君上继位三年都未有宣朝臣深夜入宫的先例,何况末将只是一区区郎将?”

    安伯尘朗声道,抓着无邪的那只手渐渐握紧

    那员先锋官似乎早已料到安伯尘的反应,也不动怒,冷笑一声道,高举右手道:“这么说来,安将军是想抗旨不遵了?”

    “君上王旨何在?”

    安伯尘沉声问道

    仰头看向安伯尘,先锋官的脸色渐渐变冷:“君上口谕,安伯尘即可入宫觐见,若不遵旨,以叛贼论处”

    先锋官右手落下,近千骑从鞍下抽出弓弩,对准安伯尘

    只一眨眼间,安伯尘便陷入重围,枪戈弓弩,齐齐指来,只等先锋官号令落下,箭弩齐发

    深吸口气,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他一觉醒来竟会成为“叛贼”,手心微微发汗

    怪了,璃珠今日白天召见过我,那时她和颜悦色,虽偶尔试探,可并无恶意

    目光挑起,射向对面的依云客栈,安伯尘依稀能看到对面那间屋子里倚窗而立的中年人

    “大劫莫非易先生指的正是今夜这遭?他与此事是否有关”

    安伯尘暗暗思索间,就听楼下传来低喝声

    “放箭”

    安伯尘心头一紧,手提无邪舞动如风,毫厘间扫去十来支利箭,其余的箭弩则被枪风拨向四周

    破风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墨云楼五层已是千疮百孔,残破如墟,将衣衫寡清的安伯尘暴露在诸军眼前一轮齐射后,朱雀街出奇的平寂,就连马儿也不再嘶鸣,安静的扫着马尾

    安伯尘胸口起伏,眉宇间掠过一丝怒意

    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察觉到有一个阴谋正渐渐向他逼近,又或许易先生所说是劫难

    “史将军,你究竟是奉何人军令?”

    安伯尘强使自己镇静下来,抱枪问道

    史姓先锋官不言不语,只是朝向王宫方向拱了拱手,神色倨傲,随即又高举右手,第二轮箭雨一触即发

    莫非宫里出事了?

    安伯尘心头一动,然则突破地品后额心中那张缩地符自行融化,安伯尘若不神游出窍已无法俯察七十里琉京,而此时神游出窍无异于找死不但不能神游出窍,连水行术也不能施展

    心念至此,安伯尘不由暗暗叫苦

    他一身奇门异术并不算少,却不能光明正大的使用,想要查明真相破除此劫,所能依赖的只有手中无邪

    近千铁骑的杀意化作长虹直接逼安伯尘,夜风呼啸,安伯尘及腰的长发向后翻飞,心底某处渐渐沸腾开来,三年前数次激战墨云楼,眼下仿佛旧事重演,直面千军安伯尘非但不紧张,还有一丝许久未有的悸动

    就在史先锋的右手即将落下时,安伯尘目光射向街尾,讶声道:“长公主”

    果不其然,史先锋脸色微变,顺着安伯尘的目光飞快的扭头望去

    突围之机就在这刻

    安伯尘毫不犹豫,左手抓紧窗棂,在半空翻了个筋斗,兔起鹘落间已跃至长街

    “贼子竟敢耍诈”

    史将军回过神来,恼怒的盯向站于墨云楼外的安伯尘,右手重重落下

    箭弩齐发,在半空汇聚成密密麻麻的铁网笼罩向安伯尘,安伯尘双膝弯曲,目如鹰隼,在弩箭即将射中时纵身跃起,这一跳便是二十来丈,从墨云楼下直跃到依云客栈三楼,仿佛夜鸟掠过半空,堪堪避开枪林箭雨右脚踩着客栈外壁,安伯尘整个身体已和地面齐平,悬空停滞片刻,双膝弯曲,这一蹬竟硬生生在壁上踩出双两寸厚的脚印借着地品境界双腿发出的巨力,安伯尘再度跃起,真好似离弦之箭般“嗖”地横空弹出,落地时已在骑军末尾

    “难不成真是宫中出事了?否则提到璃珠姓史的又怎会如此惊慌”

    安伯尘低声自语,不作停顿,右手负枪飞奔出朱雀街

    江南虽平静,可这些年安伯尘神游出窍,游历诸国偶尔也会见到动荡叛乱,虽都是小乱小叛,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叶便能知秋,神游时候心意清明,安伯尘隐约间捕捉到一丝乱象兼之司马槿偶尔提起天下大势,五方行省,三大诸侯,除了东楚外,这些年都是叛乱不断

    秦、齐、楚三方大国尚如此,何况十三诸侯中国力中等偏下的琉国,眼下虽太平,可大势所趋,生出动乱也是早晚之事

    修道而不舍尘世,倘若琉国不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圆井村势必遭殃

    持枪疾行,安伯尘已能看见千步外的王宫,王宫外似乎围着条火红色的长龙,细细看去却发现是数千大军明火执仗向这开来

    安伯尘心跳微快,渐渐生出一丝不安

    月华如水,星光璀璨,夜云翻滚间高风疾奏,时而像擂鼓,时而似鸣金,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客气逼君祚,是为大祸

    安伯尘不识天象斗数,也不再胡思乱想

    今晚的遭遇太过蹊跷,甚至有些荒唐,那支开来的大军不知是敌是友,可无论如何,自己也得保住君上和璃珠长公主

    距离王宫已不足百步,安伯尘手提银枪,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安伯尘只听两侧街道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转目望去,安伯尘脸色微变,就见两纵人马执枪把弓向他驶来

    前有来意不明的大军,左右亦有伏兵,身后还有近千铁骑包抄而来

    安伯尘怔立当场,这一瞬,他心中一片清明

    “虎贲营安郎将持枪逼宫,意图谋反”

    “君上有诏,擒杀安伯尘”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出,响彻琉京夜空

    火风扑面,安伯尘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的立着,双眸中的茫然渐渐散去,冷若寒潭

    此情此景和那年诱杀霍国公何等相似,只不过霍国公披夜走琉京尚有八百儿郎,而安伯尘则一人一枪,无盔无甲,无马无援

第一百八十一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二)

    枪尖挑起,安伯尘单手持枪,面无表情的扫视四周

    前军中走来一骑骏马,马上端坐着员手持铜鞭的大将,头盔下泻*出一束花白的额发,正是羽林军主帅方柏老将军在安伯尘面前五六步处拉缰悬马,冷冷盯着安伯尘,满是皱纹的眼角闪过狐疑之色,还有一丝浓浓的失望

    “安郎将,何故造反?”

    老将军的口气极重,他的养气功夫放在整个琉国也算数一数二,可当目光落向马前的少年叛将,方柏怒显于容,眉宇间浮起戾气这也怪不得他,打从三年前起,他便极为看重安伯尘,不单是他,琉京大多数老将军都对安伯尘寄予厚望,谁料今夜却忽闻安伯尘逼宫叛国,方老将军尚不相信,可眼下见着安伯尘一人一枪飞奔王宫而来,方老将军失望到极致

    “伯尘没有造反”

    “那为何持枪夜行,逼近王宫?”

    “史将军言道君上传唤伯尘,伯尘生疑却被他一阵乱射”

    安伯尘越辩解,方柏越是恼火,铜鞭抬起颤抖着指向安伯尘:“你,你真是一派胡言史先锋何在,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一五一十禀报本帅”

    “末将在”

    安伯尘身后十来步处,史先锋翻身下马,耷拉着眼皮,双手抱拳道:“回禀方帅,今晚末将率众兄弟换防金吾卫,行至朱雀街见墨云楼有异状,遂派人盘查,孰料安郎将拒不遵令,还重伤某手下儿郎末将见他一意孤行,遂下令擒下,安郎将不顾军中情谊大开杀戒,一路杀至此地”

    说着,史先锋侧身,众将士放眼看去,就见那近千骑兵盔歪甲乱,不少人都身负重伤,腰臂间的绷带上隐隐透着血渍

    看向那些“重伤”的骑士,安伯尘心中苦笑

    先前乱箭齐发时他压根未曾还手,何来的伤员?此时他怎还不知史先锋以及他身后之人便是这场阴谋的主使者,布下苦肉计,引诱自己持枪逼宫,又被众军“捉”个正着,欲辩已无辞

    可他们为何要布局对付自己?自己不过是区区七品郎将,众将中陪于末座,平日里也从不树敌惹事

    “安伯尘,你还有何话可说?”

    重重一抖铜鞭,方柏喝声道:“某怜你年纪尚轻,或受奸人所惑,若你投枪自缚,并交代你身后的主使者,君上面前方某自会求情”

    方柏爱惜安伯尘的将才,言语间已帮安伯尘开脱少许,也给了他下台阶

    安伯尘却知道,这明显是一个针对于他的阴谋,方将军甚至连璃珠公主都被蒙于鼓中那人既能不动声色的布局调兵,不管他使的怎样的手段,想必也是一身处高位者,谁知他还有什么后续手段此时安伯尘若弃枪自缚,便是将他的命运交付他人手中,此为安伯尘大忌

    深吸口气,面对方老将军复杂的目光,安伯尘携枪抱拳:“恕难从命”

    “哈哈哈”

    方老将军愣了半晌,怒极反笑,抬鞭指向安伯尘:“安伯尘,你确实年少有为,一身枪术已登堂入室可天下猛将辈出,远胜你者不计其数,纵是他们也不敢狂言能走出千军万马别说他们,便是老夫也能在三合内擒下你“

    话音落下,周围诸军传出叫好喝彩声

    方老将军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这一回,他是准备亲自出手了

    无论军中还是朝野,公认的琉国第一名将都是霍国公,可并非除霍国公外琉国再无大将,只不过霍国公锋芒太盛,壮年时跻身名将谱前十,锋芒如星辰,威名如炽阳,将琉国一干将领压于他千古第一功之下便如同今日凌驾天下虎狼头顶的吕风起,数十年前的琉国亦有虎狼之将,却因霍国公的存在而稍逊风采,比如军中第二人方柏

    方柏一身修为已臻天品,虽然血气渐衰,可数十年戎马生涯里斩获的经验非同小可安伯尘勇武之名冠绝琉京,一者他的枪道的确了得,二来也因老将们明哲保身,终日喝喝茶溜溜狗,几乎不同人交手争斗数十年未动武,一朝披甲提刀,天品境界加上血战疆场于生死间磨砺出的道技,又岂是等闲?

    “给他一马,诸军散开”

    端坐马背,方伯猛地一抖手腕,铜鞭旋转出一条诡谲的弧线,伸缩间迅如闪电,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话音落下自有将士拉出一头皮发褐黄的骏马,驱赶向安伯尘

    安伯尘也不推让,五指合拢精准的抓住缰绳,一身膘肉正在疾奔的骏马被安伯尘硬生生的拔起三尺,悬蹄停于他身前

    看向威风凛凛的安伯尘,周遭的将士面露惊骇,冷吸声不绝于耳

    方老将军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冷笑道:“方某在天下名将中尚排不进前百,可你在方某手下亦走不出三合今日方某便拿你来杀鸡儆猴,少年轻狂不识大体,心生反骨者,下场如你安伯尘”

    安伯尘没说话,他翻身上马,银枪横握,余光暗暗扫过四周

    诸军环立,严阵以待,刀枪明亮,剑拔弩张,安伯尘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突围而方老将军油盐不进,将安伯尘谋反之罪落定,眼下之计也只有硬来了

    目光落回方柏,安伯尘看了眼那两条灵动如蟒的铜鞭,举枪抱拳

    只要将方将军擒下,便可要挟诸军退散,既然自己谋反的嫌疑一时半会洗不清,索性一条路黑到底,杀出琉京先保全性命,然后或是找璃珠或是利用无邪的身份查探出幕后主使者

    银枪倒垂,安伯尘目凝如冰,左手紧握缰绳,压着马步在诸军复杂的目光中,缓缓逼近方老将军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方老将军冷哼一声,耷拉着的老目中陡然暴绽出一丝精光,就在这时,安伯尘已然发动

    枪柄刺向马臀,安伯尘双腿紧夹马腹,策马冲向方柏

    银枪与臂同齐,就仿佛从手臂上延伸出来的般,水乳*交融

    人借马势,枪臂合一,在距离方柏还剩五步时,安伯尘双目暴睁,眸眶中,水火风三势此起彼伏,顷刻间被一抹紫华淹没,却是系于魂体的那丝天雷

    夜风迎面呼啸,将安伯尘的长发吹向斜后方,右臂持枪抡起一圆,银光如锋,隐隐有撕破虚空之势

    没有战鼓,没有呼喝,可四周的将士们看向风采逼人的安伯尘,只觉心头扑通扑通直跳,他们虽未身处枪锋所指之处,却也能感觉到那抹难以撄敌的壮烈

    置身枪锋,方老将军毫不动容,没露出半丝不安

    为将五十载,历经多少大风大浪,出入生死,他所见识过的阵势何其之多,安伯尘这一枪成势虽漂亮,可也仅仅是漂亮罢了

    直到银枪无邪距他还剩五个马身,方柏这才举起铜鞭

    “好多破绽”

    老将军冷喝道,踩踢蹬刺,极通人性的战马向侧前方兜出一圈,毫厘间避开安伯尘疾风骤雨袭来的一枪安伯尘眉头微皱,刚欲回身,背心陡然激起一片寒意,余光中就见如蟒的铜鞭咆哮而来,安伯尘未及反应手中长枪便已被铜鞭缠住

    “起”

    方柏暴喝一声,右臂发力,天品境界五千余斤之力一股脑的涌出,硬生生的将安伯尘从马背上拔起,抛上半空

    周遭诸军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方老将军两柄铜鞭,右长左短,眼下右鞭已卷住安伯尘手中的长枪,往回拖来,原本软绵绵的左鞭陡然绷直,仿佛一柄长刀划过天际,向安伯尘劈去

    安伯尘固然勇武,可毕竟年少,遇到老而成精的方将军也只有一合落败的下场

    诸军喝彩归喝彩,却难免有些失望,原本期待着安伯尘和方将军能有一场好斗,孰料竟这么快便草草结束

    左手鞭离安伯尘只差三四尺,转眼便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安伯尘面庞紧绷,从下丹田疾抽阴阳之风,身体忽地变轻,仿佛空中棉絮般轻飘飘的向侧下方偏移开

    方柏一鞭劈落,却扑了个空

    趁着方柏鞭力将老的当口,安伯尘在半空扭腰翻身,螺旋之力陡然发出,自枪尖倾荡右臂猛震,安伯尘挣脱开来,向下坠去,可他还未落地,两条铜鞭一长一短,如蛇如蛟,交叉着扫向安伯尘

    地品能聚火于兵器,天品能射火于体外,安伯尘距离地面还剩两三丈,铜鞭距他还有四五丈,却有一道银白色的火光从鞭尖射出,弹指间越过五丈之距,直取安伯尘面门

    身处半空,安伯尘没有借力之地,适才连番发力,实已到达极限

    命悬一线间,安伯尘眸中转出黑白分明的漩涡,雷魂出没,系上银枪

    双手竖握枪,人枪合一,安伯尘口吐真言

    “临”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三)

    “临”字诀吐出,安伯尘身如玄风,飘忽不定

    鞭影连连,编织成一张大网笼罩向安伯尘,鞭过不沾身,安伯尘如风中棉絮,每每在铜鞭击中前一刻飘开,转眼间已回落地面

    安伯尘双脚刚一着地,携着白火的铜鞭扑面而来,秘术之势稍纵及逝,安伯尘不得已只能提枪硬接

    “砰”

    枪鞭相击,安伯尘闷哼一声,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这一合几经周折,安伯尘先发制人,却被方柏强势压制,落得惨败的下场

    青火和炎火的差别不异于鸿沟,天品和地品是如此,安伯尘自恃突破地品,身魂两修,三年奇遇得来的神通,而不顾天地二品间的鸿沟,贸然挑战方伯,终于吃到苦头

    败归败,伤归伤,可看向拄枪起身的安伯尘,方柏苍老的眸子中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惊诧

    右手藏于身后,止不住的颤抖着,方柏虽将安伯尘击飞,可银枪之力亦越过铜鞭,旋转着掠过他的手腕

    那可是足足三千斤的巨力,虽比不上天品,可也远寻常地品

    方柏不知道安伯尘如何年纪轻轻便拥有与他境界不符的臂力,令他惊讶的还有一事,那股巨力非但来势凶猛,且还透着一丝邪异旋转着,犹如一柄利坠竟撕开了他苦修五十余年的白火,眨眼间袭至他手腕,震得他虎口发麻,铜鞭险些脱落

    这螺旋之力好生了得,假以时日,若被安伯尘再整合提升,足以名列绝技榜

    只可惜,他却永远没机会将这螺旋怪力发扬光大了

    一招战败安伯尘,安伯尘只伤不死,方柏心中生出浓浓的杀意

    他已断定安伯尘执意反叛,再留着他只会是养虎为患,给他个十年二十年,必将成为琉国大敌,到那时琉国上下还有谁能敌得过他?

    呼吸粗沉,方柏老目中厉光闪过,抖动手腕卷起一抹鞭花,隔空遥指安伯尘

    “小辈,还敢再战否?”

    铺天盖地的呼喝声中,安伯尘站稳身形,面色微显苍白,嘴角犹粘血丝

    神师已去,大匡最强的存在便是天品修士,现如今安伯尘一试天品之力,终于了解了自己和天品高手间的差距方柏自言排不进天下战将前百,若他所言实属,那天品高手中他也只能算是种中下或是末流,即便如此,安伯尘和他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然而,却并非安伯尘所想的那么大

    方柏这一鞭已用全力,也只能败他而无法杀他,想要擒下方柏以挟诸军难而又难,可并非毫无机会

    银枪横指,安伯尘冷眼看向方柏,枪尖微微摆动,一丝战意悄然流转,周遭的呼喝声渐渐压低,到最后消散一空

    “好”

    盯着战意十足的安伯尘,方柏满意的点了点头,眼角杀机乍现,转瞬后方柏重重一抖马鞭,拍马而上

    安伯尘的战马早已惊惶奔逃不见踪影,脚踩长街,安伯尘魂系无邪,稍一曲膝,轰然跃起,腾于半空,旋转着疾刺方柏而去

    突破地品后,安伯尘的后手杀招雷霆啸也威力倍增,纵于半空,迅如闪电,枪尖处隐约流转着紫雷光点,发出天雷轰鸣的声响,其势之大就好像九天之雷炸响于半空,看得一旁的将士无不面色剧变

    三千斤的螺旋之力携着天雷之势疾奔方柏,就连虚空也颤抖摇晃,即将破碎

    老将军却视若不见,依旧策马提鞭,好不避让的迎向安伯尘

    “哼,枪技虽奇,却太过死板”

    方柏嗤声道,双鞭如蛇如蛟,卷上半空

    安伯尘这一招早在朱雀街斩杀厉家主时便曾用过,方柏携诸老将于府中遥观,彼时叹为观止,却都牢记于心,今日再度遇上这一招,方柏心中早已了然

    手腕连抖,右手长鞭亦连生九变,鞭尖如长蛇吐芯,次次击中旋转着的银枪,却又点到为止,可每一次击中都削弱了几分安伯尘的来势待到安伯尘杀至近前,他这一枪中所含的雷霆之势已然远逊初时,安伯尘心知肚明,可他身处半空枪势已老,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降身刺下

    方柏冷眼盯着安伯尘转瞬即到的那枪,右手鞭一缩一伸间缠上银枪无邪,与此同时,左臂猛地扬起

    左手短鞭洒出一片鞭影,避开银枪,趁机射向安伯尘胸腹,白火亦从枪尖奔涌而出,化作火浪倒着卷向安伯尘

    这一刻,安伯尘再度陷入绝境

    电光火石间,安伯尘借着方柏右手鞭之力,返身向后,五指松开,弃枪而撤

    白火掠过额发,灼热无比,安伯尘堪堪避开那一鞭一火,在半空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地

    眼见安伯尘竟然弃枪,周遭诸军发出诧异的惊叹声,不少年轻士卒都面露惋惜

    比斗时放弃兵器,虽是逼不得已,可也等同于束手待毙没了枪的安伯尘就相当于没了牙的老虎,再如何勇武,面对实力远高于他的方柏,再无半丝机会

    千军万马团团围绕,安伯尘面无惧色,双目中掀起一江紫潮,冷喝道:“枪来”

    话音落下,被方柏卷于鞭尖的银枪无邪忽地一颤,随后仿佛活了般硬生生挣脱出铜鞭,划过十来丈之地,飞回安伯尘手中

    惊叹声此起彼伏,就连方柏也是一愣,难以置信的望向垂枪而立的安伯尘

    要知道天下间,只有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天品猛将,日夜杀戮,才能和他们的贴身兵器生出感应,兵器沾染血煞久而成精,呼之即来,招之即去,比如吕风起的方天画戟,又比如李紫龙的梨木虎牙枪

    安伯尘不过十七岁,上阵杀敌寥寥数次,竟能和银枪生出感应,实令诸军惊诧

    孰不知,安伯尘能召唤无邪仅仅因为藏于无邪中的那羽风雷,昔日司马槿于龙泉井底驭枪而飞,正因风雷羽的缘故而安伯尘魂中含雷,无邪亦藏雷,魂令一出,无邪立归从前安伯尘只能于尺寸间召枪入手,如今突破地品,雷魂和周天三势完成了首次融合,业已能在百丈之地召唤无邪,可若出了百丈安伯尘也无能为力

    是了,司马槿能驭枪而飞,我如今也已突破地品,未尝不能驭枪而逃只不过如此一来,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安伯尘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然

    想要擒下方柏已非可能,眼下不是生便是死,哪还顾得上那些

    心意一动,安伯尘刚想驭枪而飞,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隔着重重人影安伯尘极目望去,赶来的那列马对旌旗高悬,上书璃珠二字

    弹指间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安伯尘神色稍缓,既然这场阴谋的主使者是史先锋,连方柏都不知缘由,那么璃珠公主不会知道等她前来如实禀告,以她对自己的态度定不会如方柏那样草草判定,到那时候应当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安伯尘心中如是想着,冷不防,一道厉风从身后扑来,安伯尘一个闪身于毫厘间避开

    扭头看去,劈出那柄战斧的正是面露急色的史先锋

    “长公主已至,谁为公主殿下斩杀此獠,便是首功之臣”

    一斧劈空,史先锋急中生智,厉声高呼道

    “安伯尘已重伤,兄弟们并肩子上”

    “杀杀了安伯尘找公主殿下讨赏”

    璃珠的车队远在数百丈外,史先锋手下的部卒中传出起哄声,少时便有几道人影蹿出,凶神恶煞般扑杀向安伯尘

    安伯尘尚有余力,银枪挑起,几个起落间便将那些士卒击飞,可令安伯尘没有想到,越来越多的士卒红了眼的越众而出,手持枪戈向安伯尘杀来

    安伯尘并无三头六臂,兼之有伤在身,面对如潮的兵卒只能拖枪兜圈而走,且战且退,然而四面八方都是不断扑来的士卒,安伯尘又能走到哪去

    就在这时,清朗的笑声从安伯尘身后响起

    “安小友可愿和易某同行?”

    猝然回身,安伯尘就见身后三步处,一身麻布衣的易先生正笑吟吟的看向他

    与他一起诡谲出现在战圈中的,还有一辆寻常无奇的马车

    深深看了眼易先生,目光落向他手中奇光涟涟的龙珠,安伯尘不及多想,一个闪身钻入马车,而易先生则笑着朝向四面八方的士卒拱手作揖,施施然迈入车厢

    两人刚入马车,刀枪箭矛齐至,将木头做的马车捅成马蜂窝

    “哗啦”

    木架散落,车梁坍塌成木渣,诸军放眼望去,皆是一脸呆滞

    马车里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发生何事?”

    远处行来一匹玉照狮子马,马上坐着员英气逼人的女将,粉妆薄施,手挽鞭花甩向拦路一骑

    方老将军率先回过神来,翻身下马,抱鞭而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诸军一慌身,纷纷下马,山呼千岁

    “方帅平身,何事喧哗,竟在宫前造次?”

    美目落向乱作一团的诸军,璃珠冷声问道

    闻言,方柏面露异色,疑惑道:“不是殿下和君上传旨诸军,言道叛贼安伯尘逼宫,命令诸军擒杀?”

    璃珠微微一愣,转眼后俏脸冷若冰山,叱声道:“一派胡言,本宫何时下过这样荒唐的旨意谁道安将军是叛贼?再说,他一个人如何逼宫?真是荒唐至极”

    方柏老脸一僵,细细想来,真说安郎将造反逼宫的确荒谬,可一来气急攻心,二来冥冥之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大势,令他渐渐深信

    那种力量,似曾相识

    回过头,方老将军怔怔地扫过满脸仇深似海的将士们,心头一寒,放眼诸军,却再找不到史先锋的身影

    ——————

    回答下书评区几个疑问长门在琉朝中的人们传伪令,和惑心的道法同时下手,不是要让琉国掌权者相信主角造反,而是逼出无邪,长门现任主事者前面写过也是那种跋扈自负的人,求效率,简单的手段漏洞再大只要快而有效就好关于云海飘摇童鞋另外一个问题,主角的大本营就在墨云楼,知道他在墨云楼不足为奇,之前那章也写清楚了,那时主角才睡醒,此前突破境界回了老家一趟心情很放松,迷迷糊糊以为在做梦,后来虽有提防,可也没想到阴谋会突然降临,他也不可能有上帝视角未卜先知,毕竟他只是个小郎将,平时又不结党结仇来到阁台前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那时候再施展隐身术不就暴露无邪的身份了么,再好的理由也敌不过众目睽睽,之前无邪出场都是隐身,很容易联想到应该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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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四)

    夜幕下,海潮翻滚,一浪高过一浪,扑向岸边的礁石

    无论礁石还是海水,都漆黑幽深,看得人心头惶惶

    近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少年薄衣而坐,沾染鲜血的无邪笔直的插于身后,在幽黑的画卷中勾勒出一抹银白,微显刺眼

    “这么说来,长门也是为了引出无邪前辈,才对我下手?”

    “然也”

    “好生荒谬,无邪前辈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将龙珠放在墨云楼后便不知所踪,又岂是这么容易便能引出”

    对着黝黑的大海,安伯尘笑着道,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只闻笑声,却看不见安伯尘嘴角的那抹苦涩

    目光落向身体和巨石融为一体的少年,易先生眼中闪过一抹奇色

    经历大劫后依旧从容镇定,小小年纪便有这样心境者,放眼大匡也没几个,难怪会被司马槿相中可他或许不知道,这场劫难不过刚开始罢了

    摇了摇头,易先生一脸轻松,踩着柔软的沙砾遥望大海,一边把玩着一冷一热两颗龙珠,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又过了许久,易先生才道:“得了龙珠在下亦不会食言,想来日后无邪居士会找上安小友,三日后易某先将黄金送来,至于那飞龙驾则要等上半年”

    “安某不要黄金”

    闻言,易先生一愣,看向安伯尘的背影,脸色微微古怪,半晌好似恍然大悟,可亦透着几分不解

    “不要黄金,那要什么?”

    “先生本领高绝,一辆马车便能将安某送到琉国境外的东海,当真神乎其神安某如今已是叛将,无法回转琉国,唯恐家中父母受人要挟,想请先生施展异术,让旁人都无法寻着那处”

    起身,安伯尘转向易先生,恭恭敬敬一拜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易先生眉头拧成川字,和璃珠一般,从安伯尘的言语间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又觉得难以置信

    越看安伯尘,易先生越觉奇特,然而他生性寡淡,也不喜探究别人的秘密,这安伯尘既不要黄金,那便给他家人太平又何妨

    笑了笑,易先生点头道:“也好”

    “多谢易先生”

    安伯尘拱手

    “如此,易某先且告辞了”

    一身布衣洒脱的中年人笑着回礼

    摆起衣袂,易先生踏步向滩外走去,走出五步,他又停下,似还有话要说

    转过身,易先生笑吟吟的打量着安伯尘,忽地开口道:“不知安小友以为,吾等凡人的力量来源于何处是命运,天意,又或是技巧?”

    安伯尘一愣,沉思起来,待到他再抬起头,海滩上只余一条浅浅的脚印,那个神秘而逍遥的易先生已不见

    “力量究竟来源于哪?”

    转过身,安伯尘站在黢黑的礁石上,遥望逼仄的海天一线,喃喃自语着

    天意难测,命运多变,技巧之说又空洞渺茫

    易先生似无修为,却能弹指间将安伯尘送出琉国,他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单单只是技巧而已吗

    盘膝坐下,安伯尘困惑的遥望远天,生平第一次如此接近一望无际的东海一朝出了七十里琉京,海阔凭鱼跃,纵然背负叛将之名前路堪忧,可安伯尘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没了那些羁绊和烦恼,当真和这连绵不绝的海风一般逍遥自在,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酣畅淋漓的呼吸着,沉浸于自由的喜悦之中

    潮涨潮落,月渐西沉,安伯尘静静的看着,看得久了,他不禁有些痴了

    世间力量或强或弱,或道技,或道法,或来自道符,也有如易先生那种玄而又玄,不知所谓的力量可力量的根源究竟在哪,命运,天意,技巧抑或都不是?

    海天一线间由黑转白,大潮滚滚东来,浪潮尽头升起一团火红,朝阳被海水浸泡了一夜,胀起于海面,又像是被海风吹大,透过浩渺的烟波望去,飘飘然摇曳而起

    从东海尽头开始,这方天地由夜转昼,由阴入阳,却不像往常安伯尘于墨云楼所看的那般,一瞬间的昼夜交替,而是循序渐进,夜色一层层剥落,白昼一寸寸生出

    无穷无尽的玄奥飞舞于海天一线间,由微入巨,由细化深

    安伯尘饶有兴致的望向这难得一见的昼夜交替,若有所思

    由微入深,循序渐进,世间万物皆亦如此,虽是天时引发,可也是万般大道的臻理——凡人的力量也如此无论来自命运,来自天意,又或许是技巧使然,都需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长可短,长则漫漫无期,短则如昼夜交替,无论来自何方,都免不了这三步——看见,明悟,掌握

    与其纠结于力量来源何方,还不如抛下桎梏,细细去看,用心明悟,努力掌握力量的来源虽然莫测,可它们始终在凡人所能看见之处

    面朝大海,安伯尘只觉自己的胸襟也随着波澜壮阔的海潮变得广博浩瀚起来,难以道明的轻快和喜悦起于心头,化作海潮将他淹没

    遥望昼夜交替的海天一线间,安伯尘暗念六字气诀,鲸吞一口长气

    太阴之气由盛转衰,太阳之由衰转盛,却在这一刻难得的共存于天地间

    “轰”

    太阴太阳轰然而动,蜂拥而下,仿佛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长龙,席卷向安伯尘

    海风扑面,掀起少年长发翩跹,昼夜交替的这一刻,安伯尘心头一动,吞食太阴太阳二气,可他一心想要看清这世间万般力量,太阴太阳二气从天而降并没落入安伯尘口中,而是一股脑的涌入他双眼

    神魂出入右眼,遂引来太阴之气,太阳之气自然钻入左眼

    “轰”

    脑中嗡嗡作响,双目一阵剧痛,宛如刀割,安伯尘睁大双眼,却再无法看见一物一景,好似失明了般

    起初安伯尘心慌意乱,可随着和煦的海风吹来,阴阳之风自下丹田倾荡而上,从安伯尘周身每一个毛孔中溢出,迎向海风,安伯尘虽“失明”,却觉身融风中,凌霄御宇一般

    渐渐的,安伯尘心意平和,又过了一阵,双目中的剧痛不复存在,却是肉身和魂体剥离开来回头看去,安伯尘淡淡一笑,不知何时他已神游出窍,肉身盘坐东海边,魂体飘飘然摇曳于海波间

    施展魂体神通,安伯尘俯察百里天地拂晓时候人烟寥寥,只在数十里地外有渔民刚刚起锚出海,将肉身丢在这也算安全

    魂体扶摇而上,安伯尘看了眼正在自行打坐炼化阴阳二气的肉身,又望向昼夜分开的海天一线,暗叹口气

    先前胎息悟道,安伯尘能感觉到隐藏于天地玄奥之中那些无根无源的力量,可它们大多不在大匡

    白日降天雷,安伯尘随意的吞食了几口天雷,魂体极难察觉的强壮了几分,安伯尘不由心生迷惘

    肉身游尘世,魂体行仙涯,肉身的修炼法门安伯尘已有定数,无非是于周天经络中修炼水火风三势,偶尔吞饮天地之气,锻炼筋骨皮肉可魂体的修行法门安伯尘毫无头绪,仅仅是吞食天雷?未免太过简单了点

    修行肉身有境界划分,那魂体是否也有境界,若有,它境界又该如何划分?每一个境界的区别又在何处?

    安伯尘不想彻底脱离尘世,也不想受到尘世的束缚,对任何一名修行者来说,安伯尘的想法都是天方夜谭,尘世仙途,二者只能择其一,舍其一,谁也无法兼得

    偏偏安伯尘在不属于他的境界修炼出魂体,未脱俗,贪得无厌,既不想放弃尘世中的乐趣,又欲在修道一途上一往无前,异想天开之下想出人魂两修之法

    可也不过是个念头想法罢了,对于如何修行,安伯尘一筹莫展

    这条路前无古人后来者只有安伯尘,成则开山立派,创出一代传奇,败则无法挽回

    如今的安伯尘显然不知道诸般后果,畅游东海,随心所欲,却又暗合一张一弛的修道之法

    “大匡没有修炼魂体之法,可在别处未必没有大匡之外还有无数界地,大匡之上还有洞天福地”

    安伯尘喃喃自语道,此时昼夜交替尚未散去,极目向上,安伯尘心头一动,转瞬后,他竟被一股无名之风卷起,扶摇而上,如鹏如鲲,待到天云间却陡然化作一条白光,钻入虚空

    在《大匡神怪谈》中,安伯尘就曾看过那个赵姓者的故事,他于神庙腹中空空,身困体乏,迷迷糊糊间被神龛所吸,魂体飞入洞天福地,先修金丹大道,后修炼气之术,历经波折,一朝重返大匡已成神仙中人安伯尘对金丹大道没甚念头,对炼气之术亦无太大兴趣,他想要的只是魂体修行之法

    心意一动,安伯尘被那股无名之风所卷,顷刻间又掠过几片虚空

    当他落于地面,站稳脚跟,抬头望去,仙云缭绕,风起鹤唳,青山悠远路迢迢,飞瀑横泄水潇潇,端的一派仙家宝地之景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五)

    “莫非这里就有魂体修炼之法?”

    立于一方山峦,安伯尘极目远眺,喃喃自语道。

    这种感觉便和神游入梦时召唤梦境佑神一样,透着难以名状的神异,心意所及,魂体便至。

    安伯尘暗暗猜测,之所以如此,应当是先前于东海变吸引太阴太阳二气,海风飘渺无定,阴阳之风奇异非常,那阵将他卷来此间的风便是天地间的阴阳之风,和他体内的阴阳之风相互融合,机缘巧合下将安伯尘带领至此。

    可无论怎样,最关键的还是魂体,若非魂体玄妙非常,安伯尘也无法和《大匡神怪谈》中的赵某一般,粉碎虚空,来到洞天福地。

    安伯尘并不知道,此方洞天名曰三元极真洞天,眼前的群山唤作西玄山。

    大风自北起,携着丝丝凉意,安伯尘虽为魂体,可仍旧感觉躯体微寒,正想走出这方山峦,耳边传来“嗖嗖”的破风声。

    安伯尘匿于一旁,放眼望去,就见远天飞来两座山峰,当前那座上站着一道貌岸然的中年道人,脚下蜷缩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被一条红绳捆着,挣扎呜咽。而后面那座山峰上则站着个魁梧的青年,容貌中上,仪态气度却很不一般。

    “你若敢碰一下姣妹,我西玄山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青年男子追不上中年道人,只能如此高呼道。

    中年道人哈哈一笑,弯腰搬过女子美艳动人的面庞,轻轻一捏,啧啧道:“好一个佳人,你陈太极也算享了三四年艳福。只可惜你身中剧毒,亡命只在片刻间,怎生奈何得了我?西玄山第一美人儿,也只有你北峰第一人配得上。可你们一同消失,西玄山上下也只会以为你们私奔而逃,如何会怀疑到道爷我身上?”

    说话间,两座山峰一前一后,疾飞向安伯尘所在的山峦。

    安伯尘眼见两人皆来势汹汹,正欲离开,就听一阵轰鸣声响起,山峦四周划过一道寒光,光中有飞剑,少说也有千多柄飞剑射出,越过中年道人飞向其后青年。那个名叫陈太极的青年原本身中剧毒,仅凭一股执力强撑,眼下千剑齐发已非他所能躲避,转眼间,二三十柄飞剑刺中他的身体,纵有金皮铁骨可元气衰弱也无法挡得住偷袭而至的剑雨。

    “噗!”

    又一柄飞剑刺中他的身躯,陈太极身体剧颤,口吐鲜血,面目狰狞的盯着停于山峦前的中年道人,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黄老贼,你不得好死!”

    吼罢,陈太极扑通一声摔倒在山峰上,已然气绝身亡。

    悲恸的哭泣声从中年道人脚边传来,女子哭得撕心裂肺,那黄姓道人置之不理,捏动手印施展道法,转眼间将陈太极的尸身连同那座山峰拉至山峦旁。

    “虽是天才,可太过死板,今日不死你也躲不过日后的大劫。”

    看了眼死透了的青年,中年道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唏嘘两声,伸脚将青年踹下山峰,手捏印法把山峰收入手镯中,随后看向那个女子。

    女子梨花带雨,哭得异常悲恸,原本美貌如花的容颜被泪水和污泥玷污的脏兮兮,中年道人不经皱了皱眉。

    “哼,好生无趣。”

    原本还想好好享受一番西玄山第一美人儿的味道,可看着女子眼下这番作态,中年道人兴味全无,一抖手腕抽出柄长剑刺向女子的心脏。

    女子娇躯抽搐,口吐鲜血,转眼后陪着她的情郎一命呜呼。

    大笑三声,中年道人脚踩山峰,向远处飘去。

    隐于一旁的安伯尘眉头皱成川字,迈步走来,摇头苦笑:“这便是仙界中人的作风吗和想象中的差距好大。”

    看向惨死当场的这对恋人,安伯尘无悲无喜,他不属于这儿,和这二人也没交情,自然不会关心他们的身前身后事。可时隔三年来到他向往的洞天福地,仙人所在之所,却遇上这么一遭事,安伯尘不禁心生失望。

    他还没失望太久,忽见两股玄色长气从陈太极和他恋人眉心中钻出,发出呜呜的嘶鸣声,直向天头飞去,少时不见了踪影。

    人死后,魂飞魄散,只留一具躯壳。寻常人的尸身两三天便会发臭腐烂,而修行之人却因灵气游于五脏六腑周天经络,一时半会无法散尽,短者尸身半年不腐,长者可保持数十年尸如莹玉。

    安伯尘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股难以抵御的引力从陈太极眉心传来,就仿佛神游入梦时所见的那团漩涡。

    脚底一打滑,安伯尘踉跄向前,魂体化作一条虚影钻入陈太极眉心

    西玄山北峰内门弟子

    幼失父母,被北峰长老收养

    天资极高,修行进度远超同侪,十八岁宗门比试勇夺北峰第一,二十三岁西玄山大比荣膺第三

    二十四岁时和西峰长老独女虞姣儿一见倾心,结成道侣

    这一瞬,无穷无尽的念头钻入安伯尘脑海,关于这陈太极的生平往事,幸好他如今才二十六岁,平生事迹有限,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伯尘渐渐缓过神。

    深吸口气,安伯尘站起身,就觉胸口处微微怪异,低头看去,只见胸前插着柄飞剑。

    “老天我变成了陈太极?”

    安伯尘瞠目结舌,低声喃喃着。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怔,这声音很是陌生,却又有几分难以名状的亲切,非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西玄山北峰第一弟子陈太极的声音。

    安伯尘顿立当场,此时此刻,安伯尘如何不知,他非是变成了陈太极,而是阴差阳错的夺舍,魂体占据陈太极的肉身,既获知了陈太极的生平往事,又能操控他的一言一行,总之很是怪异,就仿佛披着一层皮囊,而这皮囊又和他融为一体,久而久之竟和安伯尘原先的肉身无异。

    正当安伯尘不知所措时,脑中陡然一痛。

    他虽夺舍陈太极,魂与肉身紧密相连,可肉身的痛感他并无多少知觉,此时此刻脑门却突然发痛,安伯尘好不奇怪。

    “报仇报仇报仇”

    随着剧痛传来的还有一股浓若稠云的怨气,怨气中只有两个字——报仇。

    “报仇”

    安伯尘,抑或说是“陈太极”茫然的坐在地上,喃喃低语着,半晌摇了摇头:“我非西玄山之人,偶经此地,大匡是是非非尚没解决,何谈为你报仇”

    话音刚落,安伯尘就觉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从怨气中溢出,铺天盖地,似想将他挤出陈太极的肉身。

    摇了摇头,安伯尘轻叹口气,化作虚影飘然而出。

    夺舍陈太极只是阴差阳错,他也无法久留于此,更别说为陈太极报仇了。

    不过自己既然来到这,说是天意也好,说是命运也罢,总之这里应当自己想要的东西,等解决完大匡之事,或许能带着司马槿来此一游。

    心中如是想着,安伯尘思索片刻,寻了个山洞,将陈太极和虞姣儿的尸身搬入洞中,用草土虚虚掩埋。离身而去,安伯尘依稀能感觉到他和陈太极间玄而又玄的联系,或许因为适才那一番夺舍的缘故

    日升月沉,月升日复沉。

    海边礁岩上,少年全身僵硬,和礁石一般纹丝不动,远远望来谁也想象不到那儿有人。

    也亏得易先生所择之处偏僻荒凉,风景虽美,却鲜有人迹,这才使得安伯尘的肉身得以保全。神游七日未归,将肉身随意无比的丢在海边,实乃托大之举,危险至极。

    海风扑面,安伯尘缓缓睁开双眼,神游前的失明之症已不在,雄浑的大海没入眼帘,壮阔美丽。

    魂体神游在外,肉身却凭着安伯尘离去时的念想自行炼化太阴太阳二气,七日之后,太阴太阳二气从双目消褪,双目也发生了令安伯尘难以想象的变化。

    左目炼太阳,太阳即天头红日,普照万物,安伯尘运势于左眼,目光所及,十里之地的景致历历在目,清晰无比。虽无法像魂体出窍时俯察天地那样神通广大,百里之地事无巨细皆入心中,可毕竟不用神游出窍,仅凭一目观十里,很是方便。

    “倒有些像传说中的千里眼不过当真要能看到千里之外也不知要炼多久。”

    安伯尘哂笑一声,运势于右目。

    右目炼太阴,太阴者幽冥之物,安伯尘极目远眺,就见东海上飘着一圈灰色的雾霭,雾霭中隐隐有什么在游动,细细看去却是一条条孤魂野鬼,仿佛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行动迟缓而麻木。

    “右眼能看鬼魂这些应当就是海船失事未入地府的鬼魂。”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心道有趣。

    收势,那圈灰雾以及雾中鬼魂荡然无存,双目所见又和往常一般。

    远遁东海,一得神游洞天福地,二得双目阴阳神通,祸福所依,不外如此。

    掸了掸衣衫上的沙砾,安伯尘起身,拔枪,遥望北方。

    “长门”

    海风卷起少年的长发,随风而舞,许久,安伯尘笑了笑,双目却宛若寒潭,踩着绵软的沙砾,向北走去。

    无邪东出,一枪北上。

    他这一走,天下大势亦随之而变。

    东海之上,天穹之下,风起云涌间的暗流,岂是尘世中人所能看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一)

    十万羽林围华宫

    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仙神

    时逢初春上至京畿,下至诸侯都会大张旗鼓的行祭祀,拜祭祖宗仙神,以求风调雨顺,春耕丰收

    上京皇宫前,一派庄严肃穆之象,唯独坐于万人之上的中年男子一脸困乏,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天下诸侯垂涎的三十六珠金冕被他无趣的来回拨弄,看得一旁的大臣频频皱眉

    可又有谁敢多说什么?

    陛下向来如此,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何况大典当前,肃穆无声,此时也只能干瞪着眼,先挨过这一个时辰

    臣子们苦苦煎熬,大匡之主也饱受煎熬,一个时辰后,大典终于落下帷幕,群臣长跪拜天,匡帝亦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双目通红满是泪水,也不知他打了多少个哈欠

    “陛下,是回宫,还是回小墅?”

    群臣逐一告退,伺候在金銮后的年迈内侍低眉顺耳的问道

    闻言,匡帝立马来了精神,一屁股蹦起,先摸了摸肚皮,随后犹豫着道:“摆驾摆驾去小墅且让寡人试试江南供上的虎贲将军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气”

    “陛下的神威大将军已养了三年之久,膘肥爪利,区区一江南虎贲如何比得上陛下精心培养的大将军?”

    年老的内侍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伺候着匡帝蹬上行銮

    可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了,满脸惶恐,在离銮驾还剩十步时便哭天喊地的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大胆狗奴才,竟敢惊扰圣驾?”

    老内侍眼里闪过一道冷光,怒斥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年轻的内侍哭哭啼啼,只顾着叩头,却没道出个一二来

    匡帝百无聊赖的把握着流苏,半天才抬起头,勉强打开眼皮道:“什么事?”

    “陛下奴才,奴才昨夜忘了关笼门,今早才发现,虎贲将军竟然跑到神威大将军的竹笼里,它它它把神威大将军咬死了”

    年轻的内侍颤栗着,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绝望的说道

    伺候在銮驾前的年迈内侍眸里闪过一抹得色,暗暗瞟向銮驾上的中年男子,就见他先是一愣,随后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狗奴才狗奴才寡人杀了你这个狗奴才”

    匡帝猛地起身,跌跌冲冲的跨出銮驾,抽出腰间的宝剑就向那内侍砍去

    银光闪过,那内侍痛呼一声滚倒在地,匡帝的一剑只在他脸上划出道血痕,两寸深

    “来人把这狗奴才拖出去喂狗还有,还有把那虎贲将军也给寡人杀了”

    匡帝气得来回踱步,挥舞手臂,破口大骂,帝不像帝,和寻常人家耍脾气的小孩一个模样

    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年迈的内侍弓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陛下,可是要杀了来自江南琉国的虎贲郎将?”

    “正是”

    匡帝暴跳如雷,重重一哼,摆袖道

    他们口中的神威大将军也好,虎贲将军也罢,都是说蛐蛐皇帝平生最好之物——蛐蛐来的虎贲将军自然是老内侍安排的,而匡帝盛怒之下好似并未察觉老内侍偷梁换柱,将虎贲将军改口称作虎贲郎将,金口玉言,荒唐帝王又下了一条荒唐的旨意

    目的已然达成,可老内侍却不甚满意,待到气晕了的帝王不顾身后苦追的众侍自顾自拖着木屐回转内宫后,他负手仰望天头,佝偻的背部渐渐变得笔直,威严的气度油然而生

    面白无须,身形也不算魁梧,可若戴上面具,谁又会知道他仅仅是内宫一侍?

    伺真龙,日日见龙颜,掌帝王心,虽只是内侍总管,可三公也未必有他呼风唤雨的本事

    “七日未见踪迹,他究竟去了哪也罢,只要还在大匡,终有一天能找着诸侯狼子野心,只差一个藉口,如此一来,既能逼出无邪,又能给蠢蠢欲动的诸侯们藉口一箭双雕”

    摇了摇头,老人冷笑一声,迈着四方步顺着宫苑溪流,怀揣匡帝圣旨,不急不缓的走着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是日,匡帝下旨:琉有虎贲郎将夜袭同僚,祸乱诸侯,传寡人旨意,扑杀安伯尘

    十日后,吴国京城,琅坊街

    无踪无影的火苗掠过长街,迟缓多过轻灵

    长途跋涉了十日,安伯尘于荒野之地疾走奔行,到了府县之地则化火而行,即便如此也甚耗元气,却又无可奈何安伯尘知道,长门既能在南方琉京安插人手布局杀他,势力之广,普天之下,哪里没有长门中人?若安伯尘孑然一身,大不了隐于世外,逃出这场是非,可他还有圆井村,有不知眼下如何的李小官三人,请易先生出手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想彻底挣脱此局,只有一个办法或许也不算一个好办法,甚至可以说是下下策,可现如今,安伯尘若想脱离此局,也仅有这条路可走

    或许还有一个法子——“诈死”无邪,可一来安伯尘舍不得,二来,没了“无邪居士”这个足以牵动局势的后手杀招,安伯尘混迹尘世,实力必将大大削弱

    好在安伯尘尚有诸般神通异法,比如水火两行,比如神游入梦,若能找着长门的所在,未尝不能巧施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如大半个月前长门对他那样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找着那个屹立大匡近万年却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长门法会,安伯尘逃出琉京势单力薄,又不能于琉京外的诸侯国不顾肉身神游出窍,因此只能亲自来到吴国,寻找司马槿

    看着川流不息的达官贵人华车宝马,安伯尘舌尖发苦

    从前他也曾想象过日后脱身琉京亲身来吴京寻找司马槿的情形,却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形势下,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所经府县的城门前,渐渐都换上他的通缉公文长门之人可谓权力滔天,虽和从前胡不非所言的不卷入尘世之说大相径庭,可有一点胡不非说得很对,长门的确有令帝王诸侯忌惮的手腕不过,如此一来,长门卷入世俗,打破原有的平衡,大匡上位者们又岂会坐视不理和那位藏得比谁还深的匡帝联手?

    摇头苦笑,安伯尘轻叹口气,他不过是一琉国中郎将,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又怎入得了那些人的法眼?

    不再多想,安伯尘飘飘然行向那座门庭薄窄的府邸

    门庭虽简陋,可行过两进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重重叠叠,鳞次栉比,竟有三分之一个琉宫一般大小没有王宫的金碧辉煌,端庄肃穆,透着一丝古拙深邃,令人心情微微压抑

    第一次来到司马槿自小居住之地,安伯尘也没心情一览景致,按照司马槿的说法一路向前,行过大殿教场,兵库庙宇,不多时便来到那座院门紧锁的小筑

    翻过院门,安伯尘一愣,目光所及,院内空荡荡一片,没有侍女也没有护卫,门庭虽,不沾滴尘,却了无人息眉头紧锁,安伯尘行至小屋前,化身散火,一分分的钻门而入

    窗门紧闭,屋里摆放整齐,像是临走前收拾过一般,司马槿自然也不在

    “难不成她也出事了?”

    安伯尘心头一紧,喃喃低语,半晌摇了摇头:“应当没这么巧,再说,司马家也没几人知道我和她的事”

    目光落向案头,安伯尘拾起最上面的那封密函,粗粗浏览

    “地府选鬼卒原来如此”

    那封密函来自鬼军后军,遣派司马槿率斥候前往地府,为后军挑选鬼兵三年前司马槿肉身下地府无法久留,这三年修炼那部仙家秘籍,元神出窍,想来已经大有不同

    安伯尘长舒口气,司马槿是斥候统领,为鬼军挑选鬼卒再正常不过,安伯尘也没多想

    日夜化火奔行安伯尘早已疲惫不堪,来到司马槿行居之所,虽没见到她的人,可不经意间,安伯尘只觉轻松了许多,满屋子都是机密要闻,或许也能找到关于长门的消息

    心下轻松,安伯尘收敛功法,化回原形,长舒口气,想要小歇片刻

    目光无意中落到那卷密函上,安伯尘心头忽地一动,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又看了一遍密函,安伯尘停在落款处,陡然一怔

    “三月初三十七日前,那不正好是我落入长门陷阱之日?”

    一瞬间,安伯尘脊背涌起丝丝寒意,破风声由远及近,安伯尘未及化形,小筑的门便已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身背长刀的老人,也没说话,只是从头到尾打量着安伯尘,目光复杂而好奇,看得安伯尘好不自在

    暗暗握紧腰边银枪,安伯尘站起身,余光扫向那扇紧闭的窗户,笑了笑,从容道:“阁下可是刘老休刘都督?”

    “正是”

    老人有些迟疑,却还是点头道

    “原来刘都督也是长门妖人”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老人闻言一愣,就在这当口,他只见一道银光掠过眼帘

    两句话罢了,安伯尘突然间暴起出手,枪势狠辣,一往无前,好似在宣泄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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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也仅仅维持了片刻。

    片刻后,随着安伯尘吐气发枪,银枪如蛇而出,小筑内的气氛陡然一寒。

    原本想来找司马槿,孰料却自投罗网,令安伯尘更没想到的却是司马槿曾提起的那个后军都督竟也是长门中人。连前朝皇室司马家的一方都督都来自长门,长门的势力可想而知。

    可越是如此,安伯尘越忍不住心头的恼意。

    长门挑谁不好,偏偏在大匡千千万万人里挑中了安伯尘,逼得他远走它乡,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长门长门,说得好听是斩妖除魔,可当揭开那层遮羞布后,还不是一群手段卑劣的阴险小人?

    安伯尘携怒而刺,银枪五数一变,左右飘忽,隐隐夹杂着雷霆之势,转瞬后直逼刘老休面门。

    地品和天品的差距安伯尘早在方柏的双鞭下获知,自言排不进前百的方柏都能一招击败安伯尘,何况长门司马婿刘老休,他的本事定还在方柏之上。

    安伯尘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不过眼下唯有出其不意间先发制人,占得上风,逼得刘老休无法祭出白火,安伯尘方有一线生机。

    “锵!”

    银枪刺中刘老休扬起的袍袖,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却是刘老休的袍袖下藏有护臂。

    仅凭袖中两把护臂,刘老休从容不迫的化解着安伯尘连绵不绝的攻势,至始至终脚步未曾偏移过三尺之地。

    安伯尘挽出一道道枪花,如潮水般攻向刘老休,越战越绝吃力,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而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峦,任凭安伯尘的攻势再如何凶猛,刘老休也岿然不动。

    安伯尘初出茅庐,也只听过当代几员虎狼之将的名号,却不知道在数十年前,刘老休和他的铁衣袖就曾名动一时。袖藏护臂并不算稀奇,稀奇的却是将袖中的护臂运用到炉火纯青,杀人于无形。铁衣袖虽有名,也只是步斗之法,刘老休征战沙场所依仗的却是飞雪长刀,然而直到此时,刘老休都未曾从他背后拔出那柄白如雪的长刀。

    从容不迫的化解着安伯尘宛如潮水的攻势,刘老休神色复杂,眉头皱成川字。

    眼前的少年果真和他所打探的那般貌不惊人,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气度,就仿佛藏在雪地里的宝刀,远远看去不见端倪,直到那柄刀破雪而出,方才看清那刀何等的锋锐。修为也有地品,十七岁的年纪绝对算是少有的天才,比之回秦国养病的司马房还要略高一筹。

    可也仅仅如此罢了,他的枪技虽精妙,可远没自己从前所想的那样非凡。

    缓缓抬起头,刘老休那双被尘埃埋没了二十余载的眸子渐渐燃起神采,眉宇间杀意乍现。

    右臂从中而走,五指仿佛莲花瓣绽放,弹中无邪枪尖。与此同时,刘老休双肩左右一抖,看似随意无比,可胛骨间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刚一传出,便有山岳坍塌巨石崩流之势。

    枪尖被击中,一股像极了高山流水的狂澜之力顺着刘老休的手臂涌来,安伯尘身躯狂震,虎口发麻,“噌噌噌”向后跌退,形容萎顿。

    “你真以为我是长门中人?”

    身体止不住的向后退去,耳边传来老人毫无情绪的声音,未及安伯尘多想,刘老休冷笑一声又道。

    “是也好,不是也罢,总之,今日留你不得!”

    无论自己属于哪一方,长门也好,司马门阀也罢,又或是自己那点私心,眼前的少年都不得不杀。

    右手划过残影反落向肩头,刘老休看向安伯尘,心坚如铁再无半丝留情的念头。

    飞雪长刀刀如明镜,映上午后的日光,晃人眸眼。

    安伯尘刚止住退势,便被刀光刺得心头发寒,隔着老人举起的长刀安伯尘依稀能看见由远而近的司马家铁骑。

    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避开老人这一刀,即便避过,面对源源不绝的司马家铁骑,除了葬命于此再无别的可能。

    深吸口气,安伯尘苍白着脸,将喉口的鲜血咽回,握着枪柄的右手轻轻转动,陡然拧紧,眸中浮起决然之色,疾步上前。

    眼下除了一拼,还能如何?至于鬼影功那是逼不得以时候的保命之法,一旦施展出,长门中人十有**会起疑。自己一个无智勇将,却会天品修士都不会的隐身匿形术,用司马槿的话来说便是扮猪吃老虎,而且和从未露面的无邪居士关系奇妙,自己这第二个身份呼之欲出。和璃珠、易先生谈条件时,自己都借助着无邪居士的势方才略占上风,一旦身份暴露,不仅自身难保,连带着爹娘、小官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面对从老人刀锋上升腾而起的磅礴杀意,安伯尘眉头挑起间,已将施展火行术的想法打消。

    枪如银龙,自下而上挑起,势如雷霆,水火二势拧成螺旋之力顺着手臂涌入银枪,直刺刘老休面门。

    安伯尘此前并未动用螺旋之力,斗室相战,刘老休只防不攻,安伯尘自然也留了一手。

    一人一枪,义无反顾的刺向刘老休,枪尖距离刘老休还剩两尺时,安伯尘只觉眼前之景陡然一变。

    刀光连连,杀意横泄,刘老休的刀法不似霍国公的那般势大力沉且充满无穷变数的霸刀,却好像从天而降的鹅毛雪,刀影如雪,倾盆而下,重重叠叠,连绵不绝。

    他只劈下一刀,这一刀几无变化,却又古怪的化作连天大雪,纷纷扬扬,一片大过一片,亦疾过一片。

    雪花轻盈柔和,可安伯尘却知道,他只要沾上一片,轻则暴毙当场,重则粉身碎骨。

    天品修士已能摸索到天地间的玄奥,虽只是皮毛,然而,如刘老休者都是昔日久经沙场斩敌无数的悍将,道技自成一派,偶得玄奥何止如虎添翼。

    相比于刘老休等老将,安伯尘年纪轻轻便能悟道八方,问天问地问鬼神,也斩获了几方玄奥,运道已然好到极致。可毕竟太过年轻,道技未成一派,体内元气和心境也不足以承载高强的玄奥。

    安伯尘这一枪以雷霆裹挟螺旋,也是感悟天地玄奥所得,意境高明,可面对刘老休的飞雪长刀也只有稳落下风的份。

    小筑外,数百铁骑狂奔而来,小筑中,则是刘老休集他五十载征战生涯道技大成的一刀。

    安伯尘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刺将上去。

    不是生,便是死。

    安伯尘双目中风水火三势此起彼伏,在他出枪的那刻悉数化作一抹红潮,如血翻腾。

    “斗!”

    嗡嗡的刀枪破风声中,安伯尘低喝真言,原本迅如闪电的一枪在临近飞雪长刀时又加快了几分,如风掠过,无影无形。

    冰冷的银枪尖头发出呜呜鸣啸,弹指刹那间扎入连天“飞雪”中,酝酿于安伯尘右臂的螺旋之力陡然爆发,好似从山巅奔涌流泻的洪水般,一股脑的没入银枪。

    无邪破飞雪,螺旋之力轰然荡开。

    刘老休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以及难以置信,却见他手中的连天“飞雪”在银枪刺入的那刻忽地一滞,转眼后被枪尖所发的怪力硬生生的拧向两旁。

    也只是短短一瞬。

    转瞬后,刘老休双肩一震,再度发力,轻而易举重掌大势。

    安伯尘所藏的后手螺旋枪力只为他争取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可胜败生死往往只在瞬息间。

    银枪回缩,灵动犹如细蛇回洞,却并非收回,而是高高挑起,划过两点间最短的距离,直取刘老休的右肩。

    于千钧一发间洞察敌情已然成为安伯尘的本能,刘老休的道技和大多数人迥异,非发力于腰亦非发力于双臂,而是异常古怪的发力于双肩。刘老休虽有意无意的隐瞒这点,却安伯尘看于眼中,了然于心。

    “飞雪”将落,就见一条银龙咆哮而上,直取肩井。

    此时此刻,刘老休心中已是惊骇一片,他所惊的非是安伯尘的枪术,而是惊讶于两人交手间短短数息里安伯尘所想出的天马行空般的战术。

    两招皆输,却招招逼得他刘老休无可奈何,只能变招应付。

    眼前这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什么也不差,所差的仅仅是沙场经验,以及足以和自己相抗衡的元气。

    心中一紧,眉宇间的杀意更盛。

    刘老休冷哼一声,洒袖侧身,左臂后发先至,铁衣袖猛地一震,堪堪挡住安伯尘这一击。

    “锵”声中,刘老休怒拔须眉,右手抡起长刀毫不留情的拦腰斩向安伯尘。

    安伯尘枪尾倒插,口吐“临”字诀,运足全身风水火之势聚于双臂。

    飞雪劈落,正中无邪,无邪被劈得从中弯曲,火星四溅。六千余斤的巨力如潮轰出,安伯尘双臂狂震,转眼后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破墙而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在地。

    无邪斗飞雪,安伯尘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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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三)

    虫鸟惊飞,一地残花碎落。

    安伯尘虎口发麻,全身胀痛,皮肤下的血脉已被震伤。

    逼出一口淤血,安伯尘撑枪而起,抬头看去刘老休仍站在门口,长刀垂地,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想来也是,刘老休修刀修了五十年,早已玩得炉火纯青,虽然元气渐渐开始走下坡路,可仍是实打实的天品修为。天品境界的老刀客全力一劈,竟只让安伯尘轻伤而败,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刘老休并不知道,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一个周密的脱身之策便已在安伯尘脑中酝酿而生。口吐“临”字真言,安伯尘身如无形之风,刘老休刀力固然浑厚,可击中银枪无邪却好似劈斩在风中毛发上,只要无邪无虞,安伯尘自然能保得性命。

    无邪为司马槿用上好精铁打造,内藏风雷羽,又得安伯尘水火风三势,即便天品修士也无法斩断。

    兵器是关键,可最关键的却并非银枪无邪。此战短短数息,区区两合,眨眼间的事,安伯尘之所以能逃得性命却是因为他临危不乱想出的迎敌之策,以及自成一家的螺旋枪力。

    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余光中上百铁骑转瞬即到,长戈劲弩已挽于手心,安伯尘面无惧色,口*含双指吹了声口哨。

    须臾间,破风声从远处响起,一身黑羽的大鹰扑翅飞来,却还比战马快上一步,率先赶到。

    纵身跃起,安伯尘抓住墨羽的铁爪,翻身坐上鹰背。

    “刘都督,后会有期!”

    铁骑悉数扑空,安伯尘哈哈一笑,端坐于高飞上天的墨羽背部,横举长枪朝向刘老休摇摇作礼道。

    “弓来!”

    刘老休面无表情,接过骑士递来的劲弓,从怀中摸出一张道符,不慌不忙的祭白火点燃,插于箭尖。

    引臂,拉弦,劲弓弯成满月,刘老休一气呵成朝天而射。

    弹指间,一人一鹰已飞出数百丈,安伯尘耳目通灵,自然听到疾追而来的破风声。运势左目,安伯尘瞄准那箭的来势,脚尖重点鹰背,一跃而出,双手紧握枪柄,自上往下重重劈向羽箭。

    “咔嚓!”

    不出意料,那羽箭被劈成两截,可箭尖上的道符却忽地弹起,印上安伯尘的手腕,仿佛融于水中般,渐渐变软,到最后竟化作一朵篝火模样的符纹。

    一枪劈出,安伯尘身体下坠,墨羽低鸣一声,恰到好处的接住安伯尘,就在这时破风声再度响起,一柄冷箭忽地出现在墨羽身下,距离第一支羽箭也只有三四个弹指。

    刘老休修为天品,天品白火外放,这第二支箭暗含天品,射破虚空偷袭而来,非是射向安伯尘,而是射向墨羽。安伯尘尚没回过神,来自东海的伏妖却已早早发觉,目露凶光,墨羽嘶鸣着,伸出利爪硬生生的抓向羽箭。

    羽箭裂成粉碎,墨羽也好不到哪去,铁爪间已然血肉模糊,内腑被震伤,鹰目中溢出鲜血。

    不甘的惨鸣一声,墨羽摇摇欲坠,转眼后化作一道黑光,疾飞而去,却是伏妖重伤后自然而然的回转主人身旁。

    墨羽消失不见,安伯尘从半空中坠落,手持银枪,跌落琅坊另一座大府中

    皇室悬赏重金海布的叛将安伯尘现身吴中司马府落败而走,司马门阀想瞒也瞒不住,何况他们也无需隐瞒。少时,这个消息便被隐于吴京的细作用伏妖送往,一盏茶的功夫,落至南方各个诸侯王的金案上。

    琉国王宫,老将军半个屁股粘着楠木墩,脸上故作镇定,可心里的忐忑和懊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龙金辉香炉青烟袅袅,玉珠编织成的帘幕后,静谧无声。在帘幕前,摆放着五六只瓷盆,盆中隐隐还能见着火灰,方柏正襟危坐,可总会忍不住的向瓷盆瞟去,满脸苦涩。

    帘幕后的女子终于将奏折批完,又翻阅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案头的密函,思索许久,忽而冷笑道:“好端端一员虎将,我琉国日后的栋梁,却被你方大帅亲手逼走,如今亡命天下。方大帅,你可真是治军有方。”

    饶是方柏脸皮再后,听到璃珠毫不留情的讥讽,也不禁面红耳赤,身体一颤,起身下拜。

    “荒唐,真是荒唐!就在王宫外半条街都不到的地方,居然被人祭下符阵,你身为羽林都督都没发觉?”

    女子的声音愈发冰冷,方柏深吸口气,犹豫许久,咬牙道:“微臣治军无方,老眼昏花,实难继续担任主帅一职。老臣自愿辞去一切官衔,任凭殿下发落。”

    话音方落,帘幕后便传来女子不悦的冷哼。

    “怎么?方帅是想借此要挟本宫?”

    一语诛心,方柏在老将中算是老谋深算者,可放在诸臣中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对面坐着的可是素有辩才手段不弱于朝中任何一条老狐狸的琉国长公主。后背已是冷汗连连,方柏膝头发软,正欲下跪,就听璃珠又开口道。

    “够了,别再作戏了。你虽有过,可罪在长门,长门旁门左道之术防不胜防,我琉国遇上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南方叛军势大,已陷了一城两县,需一智勇双全的帅者坐镇,遍观我琉国,也只有方帅。明日方帅便从外府调派一万人马,前往南境就当戴罪立功。”

    闻言,方柏暗舒口气,他明知璃珠一捧一杀,深谙帝王之道,可心里却毫无怨言。

    礼罢,方柏正想告退,就听殿上女子略一迟疑,开口道。

    “传本宫旨意,擢原虎贲营校尉李小官为副郎将,这次出征将虎贲营也带上。”

    方柏一怔,随即面露苦涩,犹豫着道:“回禀殿下,虎贲营的勇武之名全赖安郎将。至于那个李校尉”

    “本宫知道,所以你将虎贲营安排在中军,受你所辖,轻易不发。”

    璃珠都说到这份上,方柏哪还听不懂。

    南方叛军风头虽盛,也不过是一时之血勇,方柏亲率大军一击功成不在话下,拉上虎贲营去兜一圈,安排作方柏的中军亲兵,不战便有攻。而李小官也是安郎将的伴当兼好友,京人皆知,翌日出征,凭空得来一场大功劳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安抚如今不知身处何方的安郎将。

    只可惜,匡帝亲发海捕令,赏赐不薄,诸侯云动,璃珠以及琉国若想辩解为安郎将开脱,那便是和那个不可理喻的蛐蛐皇帝以及天下诸侯作对,南有叛军,再得罪了皇室,琉国的处境可想而知。

    暗暗摇头,方柏朝向帘幕后的女子拱了拱手,退步离去。

    苦等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屈居霍国公的威名下,封帅出征,方柏理当兴高采烈。可走过金柱华殿,方柏花白的眉头始终皱着,历经沧桑,本已宠辱不惊,可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放下心中的愧疚和恼恨。

    领兵远征乃国之大事,为帅者当心如止水,如此方能制节有度,杀伐果断。否则若遇上强敌,主帅心不宁,一计出错,一谋落败,累死三军。

    方柏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也罢,不过一群流寇。”

    深吸口气,方柏走出令他微微压抑的王宫,看向远天的那抹乌云,喃喃说道。

    方柏刚离开没多久,银铃般的笑声从殿柱后传出,穿着华裙的女童蹑手蹑脚的走出,勾着脑袋打探了许久,眼见方老将军走远这才“嗖”地钻进帘幕,扑入璃珠怀中。

    “小姑在想什么?”

    歪着脑袋,忆龙疑惑的问道。

    看向一向讨喜的小侄女,璃珠露出久违额笑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天下皆闻其名,可又有几人能见到。

    轻轻摸着忆龙的小脑袋,璃珠眉宇间的疲倦稍散几缕,目光落向案头的密函,喃喃自语着:“难不成真要找那个人出手都说琉国风流人物辈出,可到头来,真正能分忧者又有几人。“

    “有!”

    童稚的声音响起,忆龙公主扑棱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就能为小姑分忧。”

    莞尔一笑,璃珠掐了把忆龙的小脑袋,好笑的说道:“那也要等我家忆龙长大了才行。”

    撇了撇嘴,忆龙公主“哦”了一声,闷下头继续把玩起手中的珠粒来

    也不知道为何,自打从小姑那见到好像花种的“珍珠”时,自己就很是喜欢,费劲口舌从小姑那讨到后,更是爱不释手。可小姑却说,这“珍珠”和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她替别人保管的,等那人回来,自己还得把这“珠子”还给他。

    不行,不能给他!

    眼珠子一转,女童捻起水仙花种,张开樱桃小口。

    “忆龙,你在做什么?”

    糟糕,被发现了。

    女童嘟着嘴,垂下手,闷闷不乐。

    无奈的看向忆龙公主,璃珠莞尔一笑,又看了眼她手中的花种,摇头道:“罢了,不过是一花种,想来安郎将也不会介意。你若真的喜欢,小姑便找人帮你串成吊坠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四)

    冷风割面,安伯尘从天而降,摔入府中一间不大不小的院落。

    在他身体即将着地时,眼里掠过一抹青火,手中的无邪发出嗡嗡鸣啸,诡异的飘浮在半空,吊住安伯尘,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年安伯尘和司马槿同游龙泉井,司马槿便是驭枪而飞,带着安伯尘飞过山洞和龙女宫间的山峡。驭枪之法只有地品境界才能施展,安伯尘也是第一次尝试,却是他脱身之计必不可缺的一环。

    翻身上枪,安伯尘摇摇晃晃的站着,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愣。

    出现在后花园手提水壶的憔悴女子惊讶的捂住嘴,刚想转身逃跑,就被疾飞而至的安伯尘一把抓住。

    “你你要做什么?”

    穿着朴素麻布衣的女子慌乱的说道,花容犹在,却掩饰不住眸中的疲惫和麻木。

    三年过后,两人再遇于吴国琅坊,却已是天差地别。

    三年前的王馨儿孤军深入琉京,形势很辣,杀伐果断,俨然是安伯尘和李小官眼中高高在上的存在。三年过后,王馨儿只能穿着破旧的麻布衣,在王家后花园做属于下人的粗活,安伯尘则一枪北上,引动天下风云,如今更是银枪横于她脖颈前,同昔日完完全全调了个个。

    目光落向形容枯槁的女子,安伯尘无悲无喜,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压低声音道:“马厩何在,带我去取马!”

    王馨儿娇躯一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重燃光芒。

    “安将军随我来。”

    王馨儿小心翼翼的说道,随后带着安伯尘向后院走去,她所在的花园本就位于王府深处,僻静无人,而王家头面人物都忙着奔往前门,两人这一路竟没遇到半个人。

    少时,两人来到王府深处,没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华丽的马厩,厩中只有一匹马,黑黝黝的鬃毛洒于后颈,身形健硕,比之寻常骏马还要高大一圈,若非没那么粗胖,旁人还以为是一头黑狮。在神骏旁睡着一名黑塔般的大汉,身高九尺,肌肉如块,只穿着一件短衫,呼呼大睡着。

    “安将军,这是家主耗费七年时间捕获的野马王,即便放在整个大匡也是数一数二的神骏。”

    王馨儿低垂螓首,毕恭毕敬的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将那个黑塔般的大汉惊醒,那大汉手腕间捆着手臂粗的铁链,看到手提银枪的安伯尘先是一愣,随后发了疯似的叫嚷起来,双臂发力硬生生的扯开铁链,甩开大步向安伯尘奔来。

    余光中,王馨儿眼里掠过一丝得色,安伯尘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也没多说,深吞口气,迈步上前,银枪如电疾刺向黑大汉。那大汉也是了得,挥舞断裂的铁链,千钧一发间硬生生夹住银枪。

    “锵!”

    刺耳的金铁声响起,王馨儿抬头看向安伯尘,满脸恨意。

    眼前这名马倌虽身无修为,却是来自漠北的异族力士,双臂之力比地品修士还要高出不少,健步如飞,力能扛鼎,王家上下也只有他不靠修为便能制住“黑狮子”,安伯尘虽得大运气当上琉国将领,可和他比

    王馨儿得意洋洋的想着,可转眼后,她便张大了嘴,眸里浮现出浓浓的震惊。

    “起!”

    随着安伯尘一声低喝,漠北力士竟被他挑上半空,手腕一抖,螺旋之力迸发而出,黑塔汉子的那双肉掌被枪力绞得血肉模糊,九尺之身也横飞出去,坠落于地再无声息。

    回过头,冷冷看了眼呆若木鸡的王馨儿,安伯尘甩步向前,一把扯飞厩门,斩断牵着马嚼子的铁链,猛地伸手按上野马王的额头。

    既是来自吴国草原的野马之王,目中精光熠熠不输于当世地品高手,自然桀骜不驯,岂会让陌生人随意骑坐。安伯尘可没时间花心思去驯服它,直接硬来灌入青火。

    野马王血统高贵,孤傲难驯,即便被王家人捕获,可也是吃的山珍海味,住的华丽马厩,何时受到过如此虐待。马目中闪过恼意,可青火灼身,源源不绝,饶是它也吃不消。

    眼里闪过复杂之色,野马王被圈养在王家,生性孤傲未变,可骨子里的野性已然消磨大半。

    不甘的嘶鸣一声,野马王打了个鼻嗤,不甘的垂下马头,匍匐下身子。

    “好乖的马儿!”

    安伯尘翻身而上,枪点马臀,朗声笑道。

    他本想随便找匹好马,帮他省点脚力恢复元气,却不料那王馨儿自作聪明惯了,将这头神异非凡又通灵性的野马王双手奉上,如此一来却是给安伯尘平添了几分保障,安伯尘如何不高兴。

    驾马而行,安伯尘瞄准不远处的后墙,正想一跃而过,忽听身后传来碰地声。

    扭头看去,却是王馨儿颤抖着跪倒在地,连磕数个头:“安将军”

    冷着脸,安伯尘懒得理会她,拉扯缰绳驾马后退,却是准备酝势跃过七八丈高的围墙。

    “安将军请留步,馨儿有一事相告。”

    安伯尘没有回头,王馨儿诡计多端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任她巧舌如簧,安伯尘也不会放在心上。

    “安将军恐怕不知,你已中了百日随行符,正是你手腕上那道符纹。百日内,只要天品高手运火而探,都能查探到到中符者的所在之地。”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拧,看向腕上符纹,目光闪烁。

    耳边传来衣衫碎裂的声音,安伯尘回头看去,就见王馨儿一身麻布衣被她自己扯碎,峰峦乍现,雪白的长腿动人心魂,脸上重染妩媚。

    “安将军请。”

    轻咬朱唇,王馨儿跪于地,昂首挺胸,迎上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目光。

    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即到,安伯尘猛扯缰绳,扯马回枪,毫不留情的刺向王馨儿的前胸。一丝血痕溢出,流过饱满的丰满,映上那点朱红,隔着破碎的衣衫透出别样的风情。

    安伯尘清晰的感觉着枪尖不远处,砰砰而跳的心脏,目光所及,王馨儿的脸上再无半丝高傲抑或怨恨,有的只是浓浓的祈求。

    抽枪走马,安伯尘面无表情的冲向高墙,耳边传来王馨儿的昏厥前最后的声音。

    “愿将军平安归来”

    昔日以剑威逼,今日却将我当成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物是人非,不外如此。

    嘴角卷起讥讽的笑意,安伯尘猛扯缰绳,银枪点地,借力御马,转眼后一人一马化作流光掠过墙头。

    王馨儿琉京之行失败,回到王家终被打入冷宫,今日又放走安伯尘,何止死罪。也只有装成力搏不敌,重伤昏厥才有可能逃脱此劫,两人都算是聪明人,一切都不言而喻。最后那一枪还有一层用意,王馨儿看好安伯尘,欲借安伯尘之力重新起势,可两人之间毕竟有过节,只有一枪还一剑,才能稍稍挽回几分。其中的风险王馨儿也知道,却是在赌安伯尘不是那等杀人如麻者,王家人喜好冒险,王馨儿尤是,还好安伯尘于毫厘间收枪,也算她赌对一局。

    当然,这只是王馨儿的想法。

    安伯尘已去,铁骑尚未赶到,王馨儿睁开双眼,爬到重伤不醒的漠北力士身边,抓起残破的铁链,用尖头对准大汉的前胸,用力刺进。大汉被利器刺心,身躯猛颤,双目暴睁,随后渐渐失去神采。

    嘴角浮起满意之色,王馨儿惨白着脸,再度昏厥过去

    琅坊后街,好大一片街市,午后正当热闹时,忽有一匹高壮魁梧的黑马从天而降,马上载着个长发长枪的少年,枪尖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他刚跃出没多久,王家后墙便被上百铁骑冲塌,光天化日,数百铁骑刀明枪锐,呼喝着奔骋于闹市中。鸡飞蛋打,扁担小摊被马蹄踩踏,行头货物散落一地惨不忍睹。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只当吴京生变,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司马家的铁骑虽蛮横,也不敢在大白天践踏百姓,束手束脚,而安伯尘骑着野马王,疾如风雷,少时已将铁骑远远甩在脑后。

    城门前,金吾卫正在开拔,木栅铁刺还未置好,安伯尘便已驾马而来。

    无邪横扫,卷起飞瀑般的银光,击飞拦截向他的数名兵丁。

    “吱呀!”

    吊桥拉起,城门缓缓闭合,当安伯尘赶到时,木门已闭。

    枪尖拉回,安伯尘猛地刺向野马王后臀,野马王吃痛,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扬蹄跃起。

    好在它的头皮着实够硬。

    “轰!”

    三寸厚的吊门硬生生被它撞破一个大窟窿,安伯尘匐下身体,随着野马王一同穿过吊门。

    一人一马落入护城河,城头的士卒拉弓放箭,安伯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聚风水火三势于无邪,无邪发出低压的雷鸣,带着一人一马跃身而起。

    破风声“嗖嗖”作响,无一例外的扑了个空,钻入护城河。

    一人一枪,杀出司马家,于王家得神骏,杀出琅坊,杀出吴京,安伯尘虽落荒而逃,可他这一骑绝尘却让城门上的将士以及追赶而至的司马家铁骑呆立无言,许久没能回过神。

第八百八十九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五)

    一本清平卷,一柱鱼尾香。

    男捧卷而读,烛火摇曳,闪烁着,将男削瘦的身影映在帷幕上,逼仄,狭窄,骨瘦如柴。

    “先生,药来了。”

    眉清目秀的小厮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捧瓷碗,碗里是冒着泡的汤药。

    从辎重营到帅营足足走了四五十步,夜风清冷,按理说这碗汤药该冷了是,可直到现在还滚烫如火,小厮隔着木盘还垫了三层麻布,仍觉热手。

    重疾用猛药,逼出人体潜在的元气,是为吊命之选,倘若喝完药剂还撑不住,大多一命呜呼。是药三分毒,猛药更是如此,提前支取元气是为大忌,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可端坐帅帐的男夜夜吞梦药,也只有喝上那药,他的气色会从惨白转成雪白,稍好几分。

    魏国中人称他叫大将军,贴身小厮唤先生,而天下人则又给了他一个称号,墨雪骏。

    墨非墨色,而是他平生好读书,喜欢舞文弄墨,算是天下虎狼中的异类。雪则是指他的气色,终年煞白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五官,就仿佛一张薄纸。

    纸如雪,墨含香,墨雪骏印辛印将军名动天下,非是因为他的文采风流。有人道,若没那身久治不愈的怪病,他定能更进一步,跻身七熊也并非没有可能。事实上,他的道技绝不在七熊之下,七熊虽已算罕有的绝顶名将,可也不敢狂言能敌过印辛一槊。

    然而,印辛也只有那一槊,一槊之后,元气大衰,再战无力。

    放下手中的道卷,印辛看了眼案上的汤药,并没急着去喝。

    屏退小厮,印辛缓步走到帐帘前,遥望星空,眉眼淡若止水。

    六日前他收到来自吴国的密报,那个琉国叛将杀出司马家,杀出吴京,一路畅行无阻,直往魏国而来。

    区区一郎将,竟值黄金三千两,雪狮宝马一匹,靖安伯爵衔一枚,这等好事近二十年里都未曾生过,也不知会有多少虎狼之将动心。可这毕竟是魏国地界,有他印辛在,除非五虎,其余名将皆不敢有所动作。名将们虽身属各方诸侯王,可名义上仍受匡帝所辖,匡帝旨令下达,名将们想要远袭,各方诸侯也不会多说什么。话虽如此,可如今天下,名将贤臣各忠其主,诸侯不放行,又有几人敢私出国界。

    “区区一郎将,究竟是谁想杀他他身上又藏着什么?”

    遥望星空,印辛负手而叹。

    他好读书,可毕竟身处尘世,放下许多,亦放不下许多。

    胸口起伏,印辛开始喘息,既而一阵连一阵的咳嗽起来。

    转身,印辛走到案前,捧起瓷碗将汤药灌入口中。

    汤药入肚,片刻后,印辛的身体开始烫,胸口好似燃烧了般变得赤红一片,上升到脖颈处再无所上,惨白的脸色微微好转,不再那么惨然,如雪一般。

    “明心,备马。”

    中年男止住咳喘,披上大氅,低声道。

    “是,先生。”

    守候在营帐外的小厮知道先生今夜有要事,早早将马牵来。

    掀起帐帘,印辛手提九尺长槊,翻身上马,踏着月色向西境而去

    魏吴边境有一片山丘,南方多山,奇山峻岭无数,被夜幕染成青墨,亦蒸腾着夜露的水气,就好像刚从水缸中捞起的墨宝雅卷般。

    一阵黑风从山麓疾冲而上,好似出弦的利箭,少时便已登上山巅。

    风尘仆仆的少年从鞍边抽出一袋清水,仰头而饮,一身白衣六日未曾浣洗,已被风尘染成灰色。夜又黑,马也黑,他瘫坐在马旁的树根处,远远望来倒也难辨身形。

    吴京本就在吴国中部偏东北,野马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六天时间日夜兼程,终于到达吴国东境。

    安伯尘本想在司马家寻着长门的所在,却因刘老休的突然出现功败垂成,逃出吴京也不知到哪去好,索性循着荒郊僻野而行,凭借十里目神通,平安到达吴东。

    饮完水,安伯尘低头看向腕边的符纹,目光闪烁。

    按照王馨儿的说法,这道符纹是刘老休所祭的百日随行符,事实上也极有可能如此。这道符着实可恨,无论安伯尘化水化火都露于手腕处,仿佛永远无法剥离。令安伯尘奇怪的却是,一路行来,他只遇过三员吴将,虽是天品,可却没带兵马,孤身赶来杀他。安伯尘大多招架个两三合便落败而逃,一来生怕纠缠久了被人围杀,二来却因以他现在的实力,无论枪技还是厮杀经验,着实不是天品战将的对手。

    六日奔逃只遇上三员吴将,且无兵马,似乎太过托大。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之机,安伯尘平心静气,细细思索起来。

    月光下,少年眉头忽地挑起。

    “难不成是红拂她回来了?”

    匡帝出海布令,白纸黑字,其中的悬赏连安伯尘都有些心动。别说吴国,天下虎狼若知安伯尘所在,又有谁会放过?吴国为司马家所执,军政大权归于一氏,也只有司马家下令方能止住大部分蠢蠢欲动的吴国诸将,而在自己吴京这一闹后,司马家岂会不对自己生出恨意,也只有她会暗中相助自己却不知她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月色如冰,沁得少年心头寒。

    看了眼鞋底的泥垢,安伯尘摇了摇头,面无表情,亦没说什么。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快得他直到现在都有些恍惚,只觉好不真实。挣脱出琉京杀局,这短短三年,便在一夜间陷入另一场更大的杀局中,宛如丧家之犬般亡命于琉国之外。

    可既已生,再多想什么又有何用。天下人都想杀自己,眼下要之事已非寻上长门,而是在找到长门法会前,拼了命的活下去。

    在吴国有司马槿暗中相助,尚能保住性命,可安伯尘又岂会长留于此。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住一世,继续留在这只会让她愈为难。

    稍歇片刻,少年站起身,抽出插入泥地的银枪,一招一式的练着。

    想要保全性命就必须提高实力,刚刚突破地品,再想在短时间内突破天品无异于天方夜谭,秘术修炼也需耗费时日,悟出真言耗费脑力,如此,便只剩下练枪。

    三年多来,修炼枪道已成本能,而这些日狼狈逃窜,更是一刻不离的紧握无邪,纵马狂奔时尚觉察不到,可眼下停于山巅稍歇片刻,再摸上银枪无邪,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难以明言的奇妙感觉。

    无邪和他,从未如此亲近过,就仿佛另外一条手臂。

    扎枪,挑起,刺出,横扫安伯尘练习着最基本的枪招,夜风袭来,长飘扬在脑后,安伯尘缓缓闭上双目。不用看,不用听,五官闭绝,六识隐没,就好似本能一般,演练着朴实无华的枪招。

    渐渐的,随着他的脚步加快,身法飘忽,手中的长枪亦变得疾快起来,银华流泻,舞动如风,卷起条条月色,忽明忽暗,不断衍变着。

    方柏的双手铜鞭模仿,相克。

    刘老休的飞雪长刀先模仿,再创克招。

    三名天品吴将,剑斧锤

    随着安伯尘不断模仿着一路所遇五员天品老将的道技,并逐一研究相克的枪招,安伯尘的枪路渐渐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时快时慢,时而似鞭,时而似刀。

    天下兵器万般,可也不过从十八般兵器演变而来,各方大家执同一样兵器或许能施展出不同的路数,威力也各不相同。可万变不离其宗,再如何,刀便是刀,枪便是枪,看尽千山万水,奇峰异湖无穷尽,可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山一水。

    安伯尘练得正欢,并不知道他的枪道已突破了原先的人枪合一,迈入新的境界。

    无论人借枪势还是人枪合一,不过是人与枪的联系,枪是死的,人是活的,行枪杀敌终究需要招式,安伯尘今夜所踏入的境界,却为招式的意境。

    还有一事,安伯尘也不知道。

    在山巅的一块褐石旁,披着大氅的削瘦男紧锁马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好一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好一个琉国叛将。”

    印辛喃喃低语着,眸中浮起难得的欣赏之色。

    海布令压身,亡命江南,这琉国叛将竟还有心情登高练枪,且不谈他为人如何,光是他的镇定和勤奋便让许多人相形见拙。

    墨雪长槊就搁在马背上,印辛却并没急着将它取下,只是静静的看着安伯尘演枪。

    克鞭。

    克刀。

    克剑。

    克斧。

    克锤

    安伯尘反复演练着五兵克制的枪招,心无旁骛下,渐渐娴熟,印辛眼中虽有欣赏,可更多的却是遗憾。

    纵然枪技克尽鞭、刀、剑、斧、锤,可他仅是地品修为,面对天品巨力仍无能为力。更何况,也只是这五样兵器罢了,天下间十八般正统兵器,未战过,他如何模仿,如何能悉数克尽。

    目光落向马背上的长槊,印辛眼中的遗憾又深了几分。

    至少自己赢遍十二骏,惊服七熊的一槊,他无论如何也接不下。

    神色渐渐变得清冷,印辛看了眼即将白的天色,伸手探向长槊。

    閣

第一百九十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六)

    天幕撕裂,晨曦从远天尽头垂落,划破灰暗的夜冥,直落群山

    似锤的一枪自上而下走过诡异的弧线,直震大山,却在还未落地时陡然止住

    异样的感觉从下丹田传出,小腹微微隆起,安伯尘身形一僵,睁开疲惫却神采奕奕的双目遥望天穹,无邪顺势而下,插入泥地

    左目为阳,右目为阴,在昼夜交替的这一刻,射出两道奇妙的光华,飞插入天幕混沌中的那抹青冥

    枪钉于山岳,目连于天野,安伯尘横亘在天地间,枪目为臂,身作桥梁,人与天地在这一瞬隐隐形成了玄而又玄的统一

    安伯尘胎息悟道已非一次两次,而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焕然一的感觉涌上心头,隐隐间,安伯尘只觉他的胎息之道似乎上一层楼

    从前也不过是看到听见,五官所带来的明悟,而这一回,却是肉身和魂体同时进行感悟

    这些日子来安伯尘疲于奔命,**疲惫到极致,全靠紧绷的神经维持,魂体亢奋肉身空空,若换做普通人不是昏死当场,便是机缘巧合的神游出窍,比如《大匡神怪谈》中的那个赵姓人士却因安伯尘修出天地二魂,能凭意念自行掌控,方才将魂体强留于体内

    可这一瞬的胎息悟道,魂体蠢蠢欲动,急不可耐的想要挣脱出肉身的束缚,逼得安伯尘以枪插地,枪道上连魂体下连苍山大地,硬生生的止住魂体出窍天苍苍,地茫茫,安伯尘屹立在天地间,当昼夜交替时第一抹玄奥落下时,安伯尘脑中“嗡”的一声,轰轰作响,好似山河粉碎,大地平沉

    肉身的五觉和肉身中长啸的魂体同时触摸向天地玄奥,若此前安伯尘只能于十成玄奥中明悟留下一成,现如今肉身和魂体同时感悟,安伯尘已能留下三成今朝悟道,安伯尘问遍诸天诸地神魔鬼,不求其它,只求天下万兵破解之道

    胎息一瞬长者漫漫无期,短者两三柱香,安伯尘徜徉在天下兵器的玄奥中,贪婪的吸收着每样兵器的奥秘,魂体明明还在肉身中,却好似已然脱离而出,来到另外一方不知名的天地演练十八般兵器

    就在安伯尘畅快无比的享受着天地玄奥时,包裹着他的天地玄奥陡然一弱,好似被人瓜分去了许多

    心头再无法维持宁和,玄而又玄的意境被打破,魂归肉身,又是一番山河粉碎、大地平沉,安伯尘身躯一震,缓缓睁开双眼

    天幕裂开一只大眼,晨曦毫无阻碍的坠落青山,昏睡了一夜的山气似被惊动,如雾如雨朝那人涌去,却被他伸手一推,直飞向上,汇聚成云,笼罩于山巅

    云者成于天地山海,这山云是由山气所凝,飘飘然大气雄浑,披上青褐色,在拂晓的迷雾中犹显壮丽

    如此壮丽的云却是被一条孱瘦的胳膊、削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男子推上天穹,着实古怪

    安伯尘看到印辛时,印辛也在看他

    墨雪骏是一个书生气极重的中年人,矜持而内敛,轻易不动容,可眼下,他雪白的脸上漾起一抹异色,有苦苦忍耐的激动,有难以置信的惊疑,还有一丝复杂

    天品修为者虽能胎息悟道,可对他们而言不异于撞大运,十年一次就已算大运气,哪会像安伯尘这样每日都可在日出、傍晚时分进入胎息状态

    十五年前,墨雪骏曾机缘巧合下进入胎息境界,他的一招槊法也是得益于那次,本可凭借那一槊跻身大匡虎狼前十之列,却因后事种种落下病根,与虎熊失之交臂,只能屈居十三骏

    天地玄奥,那可是所有天品修士梦寐以求的存在,宁愿短寿十年以为交换

    印辛钻研道书,未尝没有再一次感悟天地玄奥的念头,可十五年来始终未能得愿,却在今日擒杀海捕令上的叛将时,偶得天地玄奥

    而令他难以置信的却是,这浩瀚无匹几乎穷尽一切的天地玄奥,竟是眼前这个少年将军采撷而得

    不足天品的修为,二十不到的年龄这俨然推翻了世间常理定论

    印辛面色平静,心中却愈发吃惊

    雾霭下,少年平静的抽出银枪,深吸口气,横枪抱拳:“某,安伯尘”

    这个隐于一边暗中窃取天地玄奥的男子很强,可安伯尘除了神色疲惫外,从内到外,都无比平静

    并非他无畏无惧,安伯尘也会怕,怕这样一路逃下去永远没个尽头,可他知道,从叛出琉国后他便没了选择,只有一战一战的拼下去,拼到他寻找着出路

    印辛笑了笑,雪白的颊边竟掠过一抹绯红,或许是因为从诸天玄奥中斩获了他蒙昧以求的一道,又或许从少年枪尖涌出的战意,总之印辛还是拾起长槊,横槊抱拳道:“某,印辛”

    他还没说完,安伯尘便已抽枪杀来

    安伯尘已非当年的小雏,怎会不知魏国上将印辛之名如今他已成为天下虎狼垂涎的肥肉,遇之即为敌,十三骏也好,虎熊也罢,若是遇上,安伯尘除了拔枪相向还能如何

    连遇五将,败而不死,安伯尘也算“逃”出信心来,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他不会动用鬼影功即便施展水火二行术,有百日随行符在也是无济于事,那些天品大将极有可能直接放出白火歼杀他因此,无论面对谁,他都必须抢占先机率先出手,逼得对方以兵器对阵,无法祭出白火

    墨雪骏,十三骏之首,天下虎狼中的佼佼者,不曾想这么快就遇上

    安伯尘徒步奔行,距离印辛还剩十步,身形已沾上风雷之影,短短数步的冲刺已有寻常烈马疾奔起来的度手腕抖动,猛地发力,螺旋枪力萦绕于枪头,嗡嗡而鸣,刺破拂晓时分坠下的流金,其势惊人

    那人可是墨雪骏,一身修为以及槊法远如今元气衰落的方柏和刘老休,安伯尘不敢麻痹大意,一上来就使出了他看家本领螺旋枪力

    枪如奔雷,聚以风影,快得惊人,在印辛身前两尺处再度加,“铮”的一声扎入

    这一扎却好似落入竖立着的水潭中,水中人影被击碎,顷刻间化作涟漪向四面八方荡去

    安伯尘一怔,这些日子老将小兵也遇上不少,从没见到过如此招数,不似道技,反而有些像道法

    心头一紧,安伯尘猛地扭头,瘦得仿佛一张剪影的男人手提长槊,出现在他之前出枪的地方

    他行走的姿态,像是行云流水,足底几乎没有触及地面的泥土,有神仙一样脱俗的风姿,脸上的气色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恢复,从雪白变得无白,颊边染上难得的血色

    “说无云,云自在,说有云,云何在果真是上天的玄奥,一通百通”

    印辛笑着说道,他所说的正是先前托安伯尘的福侥幸斩获的玄奥

    闻言,安伯尘若有所思

    难不成他感恩于我,愿意放我一马?

    未及安伯尘稍送口气,印辛的语气陡然一变,从潺潺流水变成铮铮金鸣,来自大匡名将的战意陡然爆发

    “今日得安将军相助印某初悟大道,如此,便以半招槊法相送”

    云停水滞,印辛横槊而立,杀意自槊尖发出,和晨曦下的世间万物一样清晰,直逼安伯尘

    说到底,还是要杀我

    被印辛的杀意所激,安伯尘全身上下的毛孔陡然紧缩,凝目而视,神经紧绷成弦

    长槊大凡由拓木所制,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上好的长槊是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九尺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如此这般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好槊造价极贵,耗时少则三载,多则七载,十柄槊中往往只有三四柄能炼成,因此习槊者大凡为世家出身,便如印辛

    印辛的槊来势并不快,透着雍容华贵的气息,可以说中规中矩

    安伯尘心中疑惑,他也听过印辛一槊之名,那一槊败过许多勇将,让他跻身十三骏之首,而他也只会那一槊,因此只能成为墨雪骏安伯尘此前之所以选择抢攻,除了忌惮白火外,也想逼得他出不了墨雪一槊在安伯尘的想法中,印辛既能一槊成名,那定是惊才绝艳的一槊,谁曾想居然是这么一招堂堂正正,规矩到极致的槊法

    一槊袭来,端正严谨,大方无圆,印辛也是步战,衣带飘飘,脚步平块,透着读书人的方正气质

    安伯尘哪有心思多想,右拳紧握,稍一旋转,迈步出枪

    三十步

    二十步

    十五步

    转眼间,两人只差十步,枪与槊相距不过数尺

    十步成方,就在枪槊即将相触时,安伯尘陡然一懔,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印辛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七)

    长槊如方,印辛这一槊看似简单,中规中矩,并无任何值得人惊叹的地方。

    直到安伯尘面撄此槊时,才陡然觉,即便是最规矩的一招,毫无任何多余的变化,可当它的规矩和严谨被挥到极致后,大开大合间再无半丝破绽,也会让人无所适从,难以下手。

    脊背涌起丝丝寒意,安伯尘清楚的知道,只要无邪撞上墨雪长槊,他便会被卷入战圈,陷入印辛严谨方正到极致的半槊中,再然后就此沦陷。

    亡命天下,还未迈出南方便将横死于荒山野岭间。

    心中涌起不甘,双目一闭一睁,安伯尘脑中闪过先前胎息顿悟时的槊法。

    槊法大多为马战,冲、扫、挑、拨和枪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因其长于枪,伸缩间回旋余地较小。想要克制,只需抵挡住第一波冲击,便能利用槊的拘泥,以短兵破之。

    安伯尘的枪道已然突破招式的第一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而印辛的这一槊本就是最寻常大同的一槊,无变化,无破绽,安伯尘压根无需看破。

    既看不破,那便无法破解。

    心中的紧张好似一尺绷成三丈的弓弦,只需再轻轻一拉,瞬间断裂。

    施展鬼影功?

    安伯尘脑中蹦出一个念头,转眼后便被他略过。

    有百日随行符在,鬼影功已然作废,墨雪骏只出了半招,即便侥幸躲过他这半招,剩下的半招携白火而攻依旧能将自己歼杀。

    短短刹那间,一枪一槊近在咫尺,安伯尘眸如寒潭,潭水如冰。

    事已至此,无计可施,只能碰一碰运气,拼一拼自己的螺旋枪力!

    三年来第一次,安伯尘濒临绝望。

    纵有再多的后手异术,可面对绝对的力量,他依旧毫无还手之力,说到底,还是因为墨雪骏来到的太早,安伯尘尚未将他那杆枪磨砺得足够锋利便早早遇上大匡有数的人物。

    事与愿违,可世事往往如此,十有**无法如愿。

    风水火三势陡蹿于眸中,安伯尘鲸吞一口长气,三千余斤的螺旋之力自臂而,涌入无邪。

    “锵!”

    无邪和墨雪终于相击,螺旋枪力迸而出。

    随着枪尖点中槊头,长槊行稍缓,被螺旋枪力带着向一旁偏去。

    印辛似也没想到安伯尘的枪中竟藏着一股古怪的力道,眉毛轻轻挑起,可没等安伯尘高兴太久,槊头乱而槊身平,转眼后又恢复了先前大开大合的架势,螺旋枪力面对方正如初的长槊也只能偶尔将它点歪几分,却无法将这半招槊法打乱。

    面对君子般方正不阿的长槊,银枪无邪以及螺旋枪力就仿佛一肚子坏水的小人,偶尔能有所作为,可大势所趋,阴谋诡计终究敌不过堂堂正正的阳谋。

    安伯尘直撄印辛,银枪陷入墨雪槊,无邪越舞越快,可却仿佛挣扎在沼泽中,越是想挣脱出,越是加沦陷。

    昼夜分割阴阳交替的那一刻早已过去,安伯尘无法借助天地玄奥挽回劣势,再者面对墨雪骏的这一槊,即便依赖天地玄奥怕是也无法全身而退。

    镔铁槊头平平挑来,看似缓慢,实则携着奇妙的节奏,就仿佛攻城略地般,每前进一寸,便让夺得一寸之势,待到它临面时,整个战圈之势都为长槊所得,安伯尘就算插上翅膀也无法逃脱。

    眸中槊影如山倒,无邪就仿佛被压在山下的那株摇摇欲坠的树苗,苟延残喘。

    生死之际,安伯尘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临危不慌,生死不乱,安伯尘天生便有这种潜质。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渐渐变得舒缓,一张一驰间,安伯尘瞳子里的那杆槊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虽仍是名扬虎狼之将的墨雪一槊,可落在安伯尘眼中却变成了不急不缓行来的巨船。船以水载之,船行亦推波,印辛这半槊在安伯尘眼中又有了新的诠释。

    隐隐间,安伯尘似乎看到了破解之法。

    也只是看到而已,看到不一定能做到。此时此刻,墨雪长槊距离安伯尘的面门只余五寸,槊风扑面,散着死亡的气息。

    手腕翻斗,安伯尘涨红着脸猛地向后仰倒,水火风三势倒流,硬生生将无邪拉回。

    身体好似风车半在原地翻了个筋斗,安伯尘借着腰杆出的巨力在毫厘间避槊头,双脚落回地面,膝盖微曲,无邪也收于掌心。

    双目中燃起阵阵青火,安伯尘抬头盯着贴着他头刺过的长槊,双膝猛地力,脚底被踩出三寸深的泥印,手握无邪,冲天而起,就好似隐伏在河底的劲弩突然爆,疾射向河面上的巨船。

    槊长九尺,安伯尘位于槊头下,距离持槊的印辛也有九尺。若是攻向印辛,印辛只需一抖手腕,便能拉回长槊将安伯尘再度困住。也只有如此,将长槊看成大船,将战势看成载船之水,而他一人一枪则为潜伏于水底的劲弩,猛轰船底,以求船毁人亡。

    一人一枪似流光而起,正中槊头两尺。

    持槊的男子眉头一跳,眼中浮起浓浓的惊骇,在安伯尘一个铁板桥避开长槊时他只当安伯尘避无可避方才如此,可眼下他违背常理的一招落下,印辛的心中忽地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胜遍十二骏的无敌一槊,竟有了破解之法。

    一枪一槊再度撞击,螺旋之力轰然出,槊头向一旁偏转,安伯尘冲天而起已然看见胜出的曙光。

    可从始至终大势毕竟都在印辛这一方,水底出的劲弩分开重重水浪击中船底时,已不知被分散了多少力度。

    一抹晨曦从天头垂落,落至似乎静止了的一槊一枪间。

    转眼后,大槊猛甩,出“铮铮”声响,将无邪扫落,半空中的安伯尘身形剧颤,脸上浮起病态的红光,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向一旁坠去。

    枪尖插入泥泞,安伯尘双臂力握紧无邪,硬生生止住去势,逼出一口淤血,惨白着脸看向印辛。

    无邪战墨雪,终究没有逃脱先前五次的命运,即便找到了破解之法还是一败涂地。

    可也前五次一样,败而不死面对的却是大匡排名前十五的名将。

    擦去嘴角的鲜血,安伯尘摇摇欲坠的直起身,拔出无邪夹于臂下,摇指墨雪骏。

    印辛虽承诺半招,眼下半招已过,安伯尘却仿佛大战了数百合,精疲力尽,而印辛还剩半招,在他没走前,安伯尘不会放下警惕。

    收槊,高瘦的男子深深看了眼安伯尘,许久才道:“半槊已过,你去吧。”

    闻言,安伯尘也不多言,稍稍施礼,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眼露失的野马王走去。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印辛的声音。

    “天下十三诸侯,南方三国你已过,西南两国也不会大动干戈来追捕你。过了我魏国,离你最近的便是关南三国,方、邳、邓。这三国历来为小国,不被其余诸侯放在眼里,西有陈平齐,西北有大秦,东有大楚,当你踏上关南,也是天下虎狼齐聚之时。无论你要去哪,避开关南。”

    脚步一顿,安伯尘有些诧异的看向印辛,就见他负槊遥望山下的城池,好似那番话并非从他口中说出。

    不再犹豫,安伯尘翻身上马,猛拉缰绳好似一阵黑风般冲下山头。

    百日才过六日,便已遇上十三骏之,往后九十四日也不知会遇上多少名将。然而,只要在这九十来日中保全性命,再往后,便是敌明我暗,反击之时。

    纵马而下,安伯尘心中了然,他没有去问印辛长门的所在,如今的他已无法相信任何人。

    六日未眠又大战了一场,倦意涌上,安伯尘的眼皮沉得像铅。

    “向东吧。”

    喃喃自语着,安伯尘调转马头,向东而去。

    天峡关以东,只有楚国一家,地广人稀,靠近东海,自成天壤。进可以伺机待,拖过百日,退可以拔枪渡海,逃上数月。以天地为穹庐,大海为衣裳,纵一骑之所如,厚积薄,以求来年之反击。

    野马王不甘的撒蹄而奔,全然不知它的“主人”已熟睡。

    睡梦中,安伯尘仍在回忆着先前那一枪。

    槊成大舟,潜水破之,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

    待到安伯尘走远,印辛方才收回目光,晨光下,他的脸上竟涌出十来年未见的红润,气血涌起将雪白的面色一扫而光。

    一朝悟道,宿疾可愈,对他而言可谓是大喜。

    然而他的眉宇间并没多少喜悦,为了成为南方第一名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即便病好了,很多人或事也无法重回。

    转身向坐骑走去,却在离坐骑还剩四五步时停下,印辛回过头,看向从山林中走出一头青驴,驴背上坐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而在驴后则跟着一个背琴男子。g!~!

第一百九十二章 百败之将

    第一

    ————

    “又让他跑了_泡&书&”

    少女百无聊赖的踢着长腿,她侧坐在驴背上,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的身体舒展开来

    似乎没看见不远处的持槊男子,少女抬起头,疑惑的看向瞽目男子,奇怪道:“我说拉琴的,你找到他后,也会杀他吗?”

    “为什么要杀他?”

    瞽目男子洒然一笑,他的眼睛溅不起半丝光彩,却又贪婪的吸食着阳光,仿佛一个无底洞

    “你不杀他,那你找他做什么?”

    少女愈发迷惑,连带着俏鼻旁的雀斑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总之满脸不解

    笑了笑,瞽目男子道:“自然是告诉他长门在哪,好让他不再这么乱逃下去”

    安伯尘苦求长门所在,而瞽目男子自北而下,一心想要为安伯尘解惑,偏偏两人总是前后错过,若是安伯尘知道了,定会大呼可惜

    安伯尘正在行往东楚的路途中,自然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可不远处的印辛却听得清清楚楚,握着长槊的手又紧了一分

    “是你”

    印辛终于开口,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

    “看”向印辛,瞽目男子笑着点头,随后问向身旁的少女:“你可知他是谁?”

    少女面色一紧,连忙从腰间的褡裢中取出龟壳和筮草,一脸肃然的衍算起来

    瞽目男子好笑的捏了把少女的脸蛋,摇了摇头道:“何必凡事都靠推衍,既累又不讨好此处是吴魏交界之地,魏国的上将,清高而有疾,手持长槊,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知道了,他是他是魏国上将墨雪骏”

    少女脸蛋微红,不悦的剜了眼瞽目男子,嘟哝着道

    双目已瞎,仅凭空气中的流风,便捕捉到自己清高而有疾,手持长槊,如此神乎其神的本领,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个人了

    瞽目男子虽不置可否,印辛心中却已笃定

    翻身上马,长槊挑起,印辛不敢轻忽,气机从槊尖发出,遥遥指向瞽目男子

    墨雪骏如临大敌,对面的男子和少女相比则略显轻松

    又拍了拍少女的头顶,瞽目男子哂笑一声:“丫头,这下你总知道为什么我总要挑荒郊野岭走若从阳关大道,经县过府,恐怕我俩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那是你,我和这天下可无冤无仇,他们要杀也只会杀你”

    少女扭过头道,她很讨厌拉琴的时不时的捏两下拍两下,整得自己好像个面团似的,可又偏偏又躲不了他的“毒手”

    “也是,你和这天下无冤无仇”瞽目男子的笑意渐渐收敛,呢喃着道:“可我和这天下又有什么仇怨,竟让千夫万民唾面指,引得天下虎狼齐围”

    莫名的声音回响在山巅林间,少女心头一软,转过头默默的打量向瞽目男子,对面的印辛亦皱了皱眉

    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人,他天生失明,擅六艺,拉得一手好琴,即便瞽目也是屈指可数的风流人物然而,从他的姓名暴露的那一天起,他便一举登上大匡海布令榜首,姓名是父母先辈所赐,原本和他无关,可他偏偏不肯改,于是乎只好背负上本不该由他承担的罪孽

    安伯尘是近些日子来风头正劲的人物,从自己槊下逃得性命,此事一经传出,他的叛将之名定会盛可再如何,他也比不上眼前的瞽目男子,那可是十数年来年年位居海布令榜首的大盗,十数年天下虎狼围剿而未有所得,他的威名早已不弱于大匡任何一方豪雄

    整了整衣衫,槊落,印辛抱拳道:“某还剩半招槊法,却非陈招旧道,而是刚刚领悟出的半槊可敢一战?”

    身为十三骏之首的南方上将印辛,面对一身落拓清寡的瞽目男子尚需做足礼数,大盗归大盗,能做到这等地步,已是叹为观止

    瞽目男子笑了笑,胡琴中的帝王剑已在手中,身后半死不活的老黑鹅抬了抬眼皮,随后继续昏昏欲睡

    “任某接了”

    两月后,邳国东境

    银枪如梭,阵阵光影落下,刺穿来将的双手钺,亦破去这一招

    不过是两扇木门罢了

    在安伯尘眼中,这邳国上将的双手钺俨然变成两扇木门,卡住门缝,左右释放螺旋之力便能破去

    可即便破去,安伯尘也无力将那个面露惊诧的大将击败,地品和天品所差的不仅是数千斤的巨力,还有意境及白火何况,那人名列十三骏,乃是天下名将中有数的人物

    虚晃一枪,安伯尘扫开围堵上来的兵丁,策马而逃

    邳国上将招式用老,无力回钺,那头黑狮子般的壮马又跑得极快,祭出白火恐怕也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伯尘落荒而逃,一个劲的破口大骂:“小贼休逃有种的再和某大战十合哼,百败之将”

    百败之将,这是两个多月来天下虎狼、各方诸侯给安伯尘取的绰号从魏国杀出,绕走关南三国,直取东楚,一路所遇天品大将没有百名也有六七十人,相当于一日战一将,次次安伯尘都是落荒而逃,于是乎,便有了百败之将这个贴切而又满含嘲讽的绰号

    安伯尘也知道他这个绰号,或许因为每日都会遇上强敌,每日都需绷紧神经迎接生死之劫,安伯尘无暇去思索其它,日复一日的迎敌,逃命,夜里小睡片刻便开始练枪,翌日继续踏上旅途

    时间过得飞快而又缓慢,单调乏味的日子里,安伯尘忘了许多他忘记了自己只有十七岁,地品修为,而那些拦杀他的大将们没有一个小于三十岁,个个都是天品修为

    不仅是他,天下虎狼们似乎也忘了这点,他们戏称安伯尘为百败之将,却也从另一个层面认可了,来自江南琉国的少年叛将也有资格踏足大匡虎狼之列

    五方行省,十三诸侯,天品之上的虎狼猛将何其多,位于虎狼之巅的那二十来人在这场围猎好戏中仅登场了三人,南方墨雪骏,方国高奇骏,以及邳国丰侯骏七熊未动,五虎不惊,别谈俯瞰天下虎狼,威压五虎七熊十三骏那员国将

    从初春到春末寥寥两月,仿佛春风吹过那般轻巧

    天峡关内,中都演武场,一匹烈马自辕门驰来,马上的将军黑甲红缨盔,脚下却穿着双布鞋,手持三尖两刃长刀,好似一阵黑风掠过拦截向他的诸将

    三尖两刃的极重,却被他舞出一道道乌光,远远望去就好似横立在他头顶的黑瀑

    一路杀去,所遇诸将皆被他一合扫落马下,十八地品将校全军覆没

    “将军好武艺”

    横刀立马,耳边传来诸将的奉承,张布施眉头皱成川字,垂下长刀,却是没了继续下去的**

    抹了抹额上汗珠,张布施回转营地,路过营旁高阁时,他有意无意的抬起头,阁上站着员虎背猿臂的上将,身披软甲,头戴锁面盔,只露出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他身边的方天画戟,张布施重重一拍马臀,走转军营

    “张小将军似乎坐不住了”

    吕风起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一员虎将

    那员虎将背肌异常结实,双肩较之常人宽大几分,将肩甲撑开,看上去仿佛插着一双翅膀

    吕风起高不可及,不单因为他惊世骇俗的战绩,也因他这个左膀右臂的存在插翅虎华飞,五虎之一,放弃各方诸侯的高官厚爵,心甘情愿来做吕风起的副手,想要挑战吕风起,需先胜过华飞,却也是难比登天

    “如何说”

    吕风起遥望京畿,想着心事,别人他或许不假颜色,可对于当年力战三十合收服的华飞,吕风起倒也给足面子

    华飞也带着锁面盔,虎目中掠过精光,捋须笑道:“将军莫非还不知道百败之将之事?张小将军数年前曾受皇叔之命前往琉京,结识了琉国那员叛将如今那琉国叛将闹得正欢,一路逃到关南,败归败,却也杀出几分名头故友如此,张小将军难免心动”

    轻轻敲击着额心,吕风起缓缓点头:“记起了你说的那员百败之将,两个月了,还没死?”

    华飞哂笑一声,虎目中转过一丝荒谬,摇头道:“也算他命大,一路所遇天品将军已逾半百之数,偏偏让他一地品修为屡屡逃脱”

    “战绩如何?”吕风起忽然问道

    闻言,华飞一怔,却没想到自家将军突然来了兴致

    从一摞密函中抽出一卷,华雄翻开,沉声念道:“两月前琉京战方柏,连败两合,战司马家刘老休,两合而败,战墨雪骏,应当也是一合后战魏国上将六人皆在五合内而败,战邓国上将十员,七八合内败北战高奇骏,**败,战丰侯骏,十合败”

    念到后来,华飞的声音渐渐变得凝重,虎目中闪过一抹不同寻常之色

    抬头看向身前的男子,华飞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正静静听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谋划

    第二

    ——————

    “怎么不往下念了?”

    吕风起问道,声音中隐含笑意,也只有华飞这样屈指可数的心腹才能见着吕风起稍减冷意的另一面

    “这将军”

    华飞挠了挠头,只觉心思被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的吕风起看了个透彻,憨笑两声再没往下说

    “以地品战天品,百战百败无一胜绩”

    吕风起说着,转过身

    “可直到现在他都未死,却让那些虎狼们忘了他只有十七岁,忘了他只有地品修为华飞,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华飞一愣,锁面盔下的老脸红得似炭,讪讪笑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飞十七岁还在老家挖煤,后因看不惯工头欺负俺家老头子,遂将他刺死,东躲西藏了两个月后被陆大人收留”

    “你将工头刺死,就不怕报复?”

    “这”

    华飞答不上来,只是挠着头,一个劲的憨笑

    “不过也是,若没那次转折,没有两个月的东躲西藏,饿你体肤,空乏尔身,磨砺心志,你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我也如此不过你那年只是被数十名县吏围捕,逃藏之地不过百里山野而他,则被天下虎狼围捕,与他为敌的是整个大匡皇朝”

    吕风起平静的说道,可话语中自透着股跋扈天下的气息,听得华飞脑子一热,手提长刀蹭蹭向楼外走去

    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按住肩头

    “你是插翅虎,我吕风起麾下第一人,怎可自堕身份”

    “这”

    “别这这这了,军中私底下都喊你这将军,你倒也看得开”

    吕风起松开手,面朝阁底热火朝天的兵演场面,低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西北秦国和西面齐国,这两国假戏真做,愈演愈烈至于那个百败之将,且由他去,我忽然想看一看,百日之后,百败之后,他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也好”

    华飞嘀咕着道,又看了眼案边的密函,挠了挠头,收住脚步,心中的好奇却痒得难耐

    “怎么杀也杀不死?”

    佛龛前,白衣如雪的少年僧人跪坐蒲团,含笑翻看密函

    “报”

    脚步声响起,手持铁棍的僧兵匆匆行来,衣衫凌乱,满头大汗,棍头尚粘着鲜血

    看了眼对佛而拜的少年僧人,那僧兵放下铁棍,先行一礼,随后毕恭毕敬道:“师叔,细作已抓到”

    “阿弥陀佛”

    低喧佛号,少年转过身,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祥和,二十未满,已有大慈大悲之相,看得一旁的护法长老连连颔首在倾天寺一干老僧旁,还站着个丰姿俊秀的青年,身高八尺,皮肤略微发黑,藏于华衣下的臂膀结实有力,腰间系着一枚象征他王室身份玉珏

    “带上来”

    无华平静的说道

    僧兵领诺,转出庙宇,少时押着个身形粗壮满脸络腮的大汉走进

    那大汉虽被五花大绑,性命堪忧,面对佛前少年却咧嘴而笑:“想不到秦王室最神秘的一卫竟是你倾天寺,啧啧,都说和尚打坐念经清静无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众老僧不为所动,敲木鱼,念经文,满堂梵音,旁边的王室青年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无华

    “阿弥陀佛”

    少年僧人低喧佛号,淡声道:“樊将军只知佛义,却不知佛心佛心所在,往生也,今世种种,往生为报,既求来生,今世佛子与民,又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一众老僧齐齐停下手中动作,诧异的看向无华,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唯独王室青年微微一笑,击掌道:“无华护法妙言这樊将军为齐国细作,前日之败全因他暗通敌营,害死我大秦两千儿郎,小王欲请护法为我大秦除之,不知护法以为如何?”

    他刚说完,一众老僧尽皆愕然,转眼后,低念我佛慈悲

    在寺庙佛前杀生,是为大忌,口称小王的青年又怎会不知

    可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天倾寺一脉全力相助无华若是允下,在佛前行凶,落下把柄于己手,想来天倾寺也不敢食言他若不允他不可能不允,无华护法身在佛前,心却在尘世,他若不允,将再无机会出这寺庙,拜将领兵

    青年如是想着,袍袖摆动,有意无意露出腰间的兵符,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阿弥陀佛”

    轻挥袈袖,僧兵手中的铁棍落入无华手中,少年起身,缓步向樊将军走去

    “护法且慢”

    “阿弥陀佛,护法莫要忘记住持叮嘱”

    “我佛慈悲”

    眼见无华二话不说,便要去杀樊将军,一众老僧瞠目结舌,连忙开口劝阻

    佛门弟子不沾杀戮,如今正逢大变,无华聚合僧兵为秦王行事,老僧们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他竟要在佛前杀生,佛不成佛,庙不成庙,如何得了?

    “我佛慈悲?”

    无华脚步稍顿,念叨着,随后含笑扫过惊惶不定的僧众,扬起嘴角问道:“敢问诸位,如何证得我佛慈悲?”

    闻言,众僧哑然,苦思冥想,半晌道不出个一二来

    少年僧人莞尔一笑,手持铁棍,立于佛前,望向巨佛似开似阖的大眼,许久,方才一字一顿道:“我不慈悲,方能证得我佛慈悲”

    这话如晴空霹雳,炸响在诸僧耳旁,嗡嗡作响,隐隐间,只觉心底某处的磐石摇摇欲坠

    王室青年也是一怔,眸中掠过异色,这抹异色中,白衣翩跹,行云流水,降魔棍落下,正中樊将军眉心

    “砰”

    大汉应声倒地,颅腔碎裂,红白之物泻流而出,于佛前缓缓流淌

    大鹰在天头盘旋,烈马奔驰于山野,乌云遮掩天幕,重若万顷,转眼后化作米粒大的雨珠

    又花了十日,安伯尘终于绕过关南三国,来到关东

    关东再往东便是东海,越接近东海,这天气越是无常,时不时下一阵雨,安伯尘一人一马驰骋于原野群山间,无处遮蔽,总会淋个落汤鸡安伯尘有地品修为,不惧雨淋,可野马王却吃不消

    它虽是草原异种,天赋异禀,体力远同类,可毕竟不是妖类,日行千余里早已疲惫不堪,再被大雨一淋,不生病才是怪事

    “嗤”

    野马王打了个鼻嗤,晃荡在大雨中,马目通红,蔫蔫无神

    安伯尘叹了口气,抬头看去,远处一马平川,再无山野,遂跳下马背,牵着野马王向山坳走去

    远离中原地界,一路所遇兵将也少了许多,如今的安伯尘面对寻常天品大将已能撑过二十合而不败,可终归力量不济,往往败在二十合后即便败了,凭借暗中发动的秘术已经野马王的神异,安伯尘也能平安脱险

    一人一马行至山坳,寻了个洞窟,可四下阴湿无法生火,安伯尘只能盘膝而坐,怔怔地望向洞外

    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枪道修至这等境界,放眼整个大匡也算了得,只可惜安伯尘元气不足,尚无法跻身顶尖战将行列枪道突飞猛进,秘术偶尔也会用上两招,安伯尘唯一的缺憾却是许久未有神游出窍,总觉乏闷

    深吸口气,安伯尘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着圈

    一圈代表一国一省,少时泥地上已出现十八个圆圈,加上京畿之地,统共十九圈

    两月前安伯尘一心想要逃往东海避祸,一路奔逃,从南向北,再向东,安伯尘疲于奔命却也隐隐感觉着几分古怪按理说,他身中百日随行符,天品修士祭出白火便能探查,若真是一心想要杀他,只需一两猛将领军围堵,安伯尘哪还有命在这一路所遇到的将领不是单枪匹马,便是只领几个百人队,总之未尽全力安伯尘拥有十里神目,隔着围捕他的将士遥遥望去,却能看见其后尘烟滚滚,俨然有大队兵马开出,却非是奔他而来

    魏国如此,关南三国亦如此,以此类推,秦齐楚三方大国也难免俗

    事到如今安伯尘又怎会不知,从长门发难的那一刻起,他再度沦为棋子,非是那年琉京的开局之子,而是引动整个天下动荡的诱饵

    匡帝以假面示人,发下海布令,大匡诸将皆可剿杀安伯尘,这无异于给诸侯们一个出兵的藉口安伯尘逃得越远,走过的诸侯越多,这乱局愈发难以收场

    手指点中天峡关之北的那处圆圈,安伯尘喃喃自语道:“这一局究竟是长门布下,还是匡帝借长门之手所置?”

    匡帝佯装昏庸,在安伯尘原先的想法中,大抵是因为朝野有敌,先行示弱,以求反戈一击现如今,大匡即将进入乱世,他非但不制止,反而推波助澜,却让安伯尘愈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大匡乱便乱了,只要家人无事,圆井村无忧,安伯尘也不会去想太多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和世间万般道理一样,总在盛衰间轮转安伯尘想要的只是悟通仙尘间的那一线天涯,修他的大道,念着他的凡尘,如此即可

    当然,那只是长远的念想

    从近处来说,首要之事,还是对付那个如今尚不知在哪的长门

    逃了两个多月,安伯尘也知道这样逃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即便他躲到东海,可谁知道百日后回转大匡,天下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那时候的长门有没有占得大势长门若是占得大势,他叛将的帽子便永远无法摘除,安伯尘还想高头大马衣锦还乡,让爹娘乐一乐,怎愿永远背负叛逆之名

    他是长门的眼中钉,而长门在安伯尘心中,何尝不让他深恶痛绝,除之而后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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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朝帝师介绍:
仙人死绝,传承凋零,仅余一部修行秘籍却被大匡诸侯、世家所持。
从圆井村走出的小仆僮,懵懵懂懂的踏足暗流涌动的琉国京城......和戏文里老生常谈的一般,不过又是一段狗血传奇的开场,可当他终于登阁望云,蓦然回,却现自己只是无数传奇中的一段罢了。如此,是随波逐流,还是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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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全新情节设定仙侠文,全新地图、pk模式,追求新鲜刺激的请进,【非种马后宫】,女主很有爱~~~~~有过254字完本纪录,99%不会TJ,可以先【收藏】,养肥再看吧)仙朝帝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朝帝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朝帝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