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得天魂 折二蛇
“好怪的雷。(手机访问:.)”
城头上,张布施低声喃喃着。
适才那阵疾风骤雨般的紫雷连他都吓了一跳,本以为琉京不保,孰料那雷竟悬于半空,迟迟不见落下。
一夜将尽,那雷非但没降下,反而渐渐沉寂,有影无形,有光无貌,却让满城的人提心吊胆了一宿。
转眼看向无华,就见他也是面露深思。
四目相对,两人没有开口,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块。
安兄弟消失了一宿,生死未卜,那雷会不会和他有关?
未及多想,一旁传来惊呼声,张布施转扭头看去,青檬的天色下,攻城弩车被健卒推动,缓缓向城墙逼来。弓矛手压阵,骑兵垫后,数万大军踏着轰轰的步伐,不多时便已越过半里地,直逼城头。
此时城头上还有数十世家子以及百多金吾卫,困乏了一夜,淋了一夜雨,此时摇摇欲坠,连身体都站不稳,何来力气迎敌?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安伯尘不知所踪,没有了主心骨,城头上的诸人就好似一盘散沙,本来人就少,眼下心也不齐,恐怕不消半个时辰叛军便会攻入城中。
张布施暗暗摇头,心中无奈。
琉京如何本与他无关,查探出无邪居士后,他没有返回中都说到底只是为了消遣些日子。如今的琉京之乱亦好像一出戏,他则是台下的看客,静静等待着戏幕落下,等待着那个让他心生好奇的少年是成是败。
无论是成是败,戏幕落下,他终究会回转中都。私交归私交,他为中都皇叔传人,无华是秦国神僧弟子,而安伯尘则是琉国的后起之秀,日后免不了各效其主,今日的这点情谊也不知还会记得几分。
看向身旁微微紧张的无华,张布施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遥望王宫方向,似在找寻着什么。
王宫高处,楼阁之巅,安伯尘徜徉即将消散的雷海,如梦初醒。
转过身,安伯尘朝向自己的肉身,下意识的开口道:“请天魂。”
眸眶中晶莹点点,似泪似雾,渐渐聚满,看向自己的肉身,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亦含着难以名状的喜悦。却见一条虚影慢悠悠的爬出,游入雷海,飞翔于地魂之上。
天魂在上,地魂在下,冥冥之中的那丝血脉亲缘将它们紧系于一体。
这一瞬,安伯尘又生异感。
向脚下望去,七十里琉京尽收眼底,向天头看去,昼夜交替时的万般玄妙缓缓铺开,闭上双眼,天上地下万物峥嵘皆收心底,好似不用去看便能察觉,又像是同时生出两双眼睛,俯瞰天地。
雷海生波,掀起最后一阵浪潮涌向天地二魂。
地魂上飘,天魂下坠,轰隆一声撞击在一起,待到安伯尘再睁开双眼时,陡然发现,他竟飘浮在万丈高空,身体轻如棉絮,随风而游。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消停,乌云向两旁飘散,日光坠落,洒入凡尘。
安伯尘迎着日光,御风而飞,心中的畅快难以描述。
在七重天雷下挣扎一夜,安伯尘的地魂已然淬炼到极致,破而后立,浴火重生,而三魂之一的天魂也在昼夜交替的那一刻被唤醒,在雷海的淬炼中同地魂融为一体。
地魂只能行于黑夜,能疾奔跳跃,却不能腾飞。现如今天地二魂同时炼化,安伯尘这具新的魂体不惧白昼日光,能御风,还能弹指间俯察天地万物,了然于胸,即便不用缩地符也能遍察琉京上下,这般神通已近传说中的鬼神。
安伯尘依稀感觉到,这具新炼化生成魂体还很脆弱,拥有无尽潜力可挖掘,就如同此前的地魂般,需得重重煅炼方才能大功告成,再聚成命魂,三魂合一,成就神魂。可究竟如何炼化,还是不是吞食天雷?每一次淬炼后又会生出怎样的神通?
安伯尘并不知道,也没工夫去想那么多。
御风而飞,翱翔白云缭绕间,眼前的天地都变得美妙纷呈,安伯尘痛快到极致,仰望红日,只想飞出这方天地,看看重天之上,日月之后还有着怎样的存在。
然而,就在他想要御风而上时,耳边忽地传来阵阵喊杀声,心头一动,安伯尘已然看见蜂拥至北城下的数万敌军。
“光顾着自个高兴,倒将正事给忘了。”
拍了拍脑袋,安伯尘嘀咕道,随即一愣,莫名的看向下看去,就见他这天地二魂合一的身躯不再是一团模糊虚影,而是手脚分明,能看见,却又是虚影,很是奇妙。
挠了挠头,安伯尘咧嘴一笑,极目望去,就见天头一处云团上躺着两团躯壳,一黑一白,长约四十余丈,正是离左二蛇。此时已无法称之为蛇,在它们脑袋上长出龙角,腹下亦生出龙爪,却是七爪未满,六爪有余,半龙半蛟。
最为关键的是眼前的两条蛟龙都已气绝而亡,只留下肉身和口中的龙珠。
本为玄德洞天的蛇妖,为了相恋的龙女偷入大匡,相争一场,留下风华绝代的美名,到头来却因止不住本性中的贪婪,硬生生的七重天雷暴体而亡。
压在安伯尘心头的巨石终于被他亲手打成粉碎,离左二妖安安静静的死于琉京万丈高空,就如他们来时那般悄然无声。
安伯尘长舒口气,静静的看向死绝了的二妖,没有太多的欣喜,也没有太多的感伤。
若非它们,安伯尘也不会来到风起云涌的琉京,更不会历经种种造化,半只脚踏足仙尘边缘。怎么奈何二妖欲绝安伯尘,安伯尘从一蒙蒙无知的小仆僮,颠簸于暗流起伏的漩涡中,步步为营,终于以**凡胎之身,采撷仙缘,初涉大道,翻手除去二妖。
只不过,开平七年的斩妖少年,这一番龙争虎斗,这出好戏的始末原委,又会有几人得知。
“罢了,这场大功就送给无邪居士吧。”
莞尔一笑,安伯尘飞至云边,犹豫着,单手挑起左相的妖身,随后御风而下。
弩车裹挟着五人合抱的滚木在士卒的口号声中撞向城墙,琉京的城墙再坚固,也经不住擂木半个多时辰的撞击。墙角处裂纹横生,墙头摇摇欲坠,不时有碎石粉末滚落。
原先站在城上的众人早已退回城中,而城内的百姓也惊慌失措,含泪望向曾经守护住江南一代又一代繁花景致的城墙,心中已然绝望。城门外,大军之后,老人坐在营帐中,看向云淡风轻的天空,苦笑着摇了摇头。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迈着四方步,悠悠然向城里的早茶铺走去。点上一壶好茶,叫上一笼汤包,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早晨的安详宁静。可眼下他却不得不下令攻城,将这座呆了七年之久的城池夷为平地,那汤包自然没得吃了
“伯尘啊伯尘,倒也为难你了。”
想到那个不知所踪生死亦不知的小仆僮,萧侯只觉嘴中苦涩,暗暗惋惜。
“轰!”
抬起头,将士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却是城墙一角已被撞开道缺口,恰好可容五马奔腾。
又等了片刻,萧侯自嘲的一笑,拾起案上的令签。
“轰!”
又是一阵巨响传来,萧侯皱眉看去,神色陡然一僵,就见一条五十来丈的蛟龙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城墙上,盘旋而挂,堪堪阻截住急欲攻城的骑兵。
全身上下不住颤抖着,萧侯张了张嘴,可好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好,眸里除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外再无其他。
萧侯还算没有失态,可其余人又怎会如他一般镇定。
那条黑龙好似挂面一般垂于城头,却已死绝,周遭也是一片死寂,只余晨风的絮语以及众人的喘息声。
城里城外,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向黑龙的尸体,二龙争斗时的情形依稀浮现在眼前,在那时便已如梦如幻,眼下传说中的龙仙就这样惨兮兮的死于城墙上,百姓们、将士们以及世家子们呆若木鸡,却是看傻了眼。
直到一阵清朗的声音从天头响起——
“今日之乱,全因这条蛟妖。此妖便是左相,欺君罔上,陷害忠良,将琉京陷入战火,着实可恶。今日本居士已将它斩杀,再无祸事,众人且归位,两军且退散,若再争斗,休怪某无情!”
鸦雀无声。
过来好久,欢呼声响起,回荡在琉京上下,百姓们喜极而泣,纷纷朝向天头跪拜。先前激战正酣的将士们也纷纷丢下兵器,相视无言,暗暗舒了口气。城外的叛军不知何时悄然退去,琉京虽已千疮百孔,残垣断壁,可蒙在京城之上的万张乌云消散一空,晨曦洒下,即便在冬日的清晨,也透着几丝淡淡的暖意。
“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来,百姓们都无不满脸崇敬的望向天头,交头接耳,猜测纷纷。
沉默许久,有些生硬的声音从天云间传来。
“本居士名号无邪。“
“开平七年末,有蛟妖祸乱朝堂,欺君罔上,引叛军入京。时有校尉安伯尘领金吾卫守城,斩将破敌,阻敌军一夜琉君不知所踪,幸有高人无邪者斩妖除魔,平定叛乱霍国公沉冤昭雪公主封号忆龙”
——《琉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戏初谢
听着满城欢呼声,安伯尘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若此时肉身在,定会面红耳赤。
也不知是因为二妖已死心下轻松,还是因为天地二魂相合的缘故,安伯尘这三日来的锐气锋芒渐渐消隐,看向城中满脸崇拜的百姓,只觉好生不习惯。
“糟糕,肉身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
心头一紧,安伯尘匆匆御风而返,见着楼阁上的肉身安然无恙这才长舒口气。
神游回转,双目恢复神采,安伯尘活动了翻筋骨,起身环视周遭。
晨曦垂落,先前心头一动便能俯察四面八方的神通不再,安伯尘心中了然,那等神通只能在神游时施展,不过眼力和耳力似乎比从前增强了不少。
拾起无邪,安伯尘下了阁楼,来到王宫深苑,正要施展火行术离去就听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细弱蚊蚋,却清晰可闻。
神色微微复杂,安伯尘犹豫少许并没急着离开,而是顺着啼哭声缓步寻去。
走过一片片染满血渍的树林,安伯尘来到那座摆放着水仙花的小殿前,偷过窗棂,隐隐能见着男童手足无措的抱着婴儿,满脸无奈。
安伯尘正思索着进去与否,李宣恰好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安伯尘。
“谁在外面!”
男童的声音有些惊惶。
安伯尘将银枪倒垂,上前两步,抱拳道:“末将安伯尘,前来救驾。”
“安校尉,是你?”李宣的声音中带着丝丝惊喜。
安伯尘心知蒙混过关,小心翼翼的走入殿中,又是一拜道:“启禀殿下,已有高人无邪出手,将化作左相的蛇妖斩杀,如今外面战乱已平,殿下大可放心。”
闻言,李宣双目放光,长舒口气,想要拍拍胸脯,可怀里却抱着小公主,甚是窘迫。
看向垂手而立的安伯尘,李宣满意的点了点头:“听小姨说你昨夜率领金吾卫出城迎敌,大败敌军,这才保得京里一夜太平。安校尉功不可没,等父王回来后定会封你个大大的官。”
李宣有板有眼的说道,小姨将刚出生的妹妹托付给他,让他好生看护,李宣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自然兢兢业业,颇有世子风范,更何况怀里的可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承蒙殿下夸奖,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客气了一句,安伯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细细打量向李宣怀中的婴儿。
女婴挥舞着胳膊,不甘的挣扎在襁褓中,哭得异常响亮。初生的婴儿大多哭闹上小会便会睡过去,可她从昨晚开始直到今早足足哭泣了一宿,生来便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同寻常,想来是龙魂返回的缘故。可她却再不会记起前世之事,生于帝王家,以后想来会是一位备受宠溺的娇公主。
安伯尘并没将怀中的水仙花种取出,就算他拿出来,也无法帮助龙女恢复记忆。再者,二妖死于安伯尘手中,龙女一旦恢复记忆,安伯尘岂会有好果子吃。万里迢迢逃出玄德洞天,爱郎死去,与其让她恢复记忆,还不如当一个安乐公主,享尽一世荣华富贵。
小公主哭闹个不听,不断伸手,向前面探去,似想挣脱出紧紧缠着她的襁褓。李宣无计可施,愁眉苦脸,只能学着大人样,一个劲的哄着妹妹,指望着她能快快入睡。
顺着小公主粉嫩的手臂看去,安伯尘见到了那支绽放的水仙花。
心头一动,安伯尘拱手道:“殿下,公主殿下似乎想要那朵花。”
闻言,李宣一愣,目光落向那株屹立在晨风中,清丽素美的水仙花。
“她还是没能来。”
犹豫片刻,李宣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摘下水仙递给小公主,转眼间小公主止哭为笑,咯吱咯吱地开怀大笑,抱紧水仙花,不多时已熟睡过去。
世子口中的“她”应当就是龙女了,龙女如约而至,可李宣永远不会知道。
安伯尘心情莫名,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
“安校尉真细心,本王代舍妹谢过校尉。”
怀里的小祖宗终于不再闹腾,李宣自然满心欢喜,朝向安伯尘拱手道谢,安伯尘只道不敢。
“安校尉辛苦了一夜,不如小睡片刻,吃点宫中糕点也好。”
李宣越看安伯尘越觉得亲切,热情的说道。
早在那日演武场比试时,他便一心看好安伯尘,安伯尘胜出父王虽然满脸不悦,可李宣心里还是暗暗得意。今日安校尉先是击败敌军,又是进宫救驾,还让王妹乖乖睡着,大功一件接着一件,李宣只觉父王再不给安伯尘封个大官也太对不住人家了。
一宿没睡,又是斗将又是吞雷,安伯尘的确有些疲乏。当下也不推辞,安伯尘将无邪放于一旁,寻了个卧榻闭目养神。
檀香阵阵,催人睡意,不多时安伯尘已打起鼾来。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李宣回头看去,来者却是美若天仙的小姨,当即面露喜色,邀功般道:“小姨,妹妹已经睡着了。”
璃珠淡淡一笑,刚想说什么,目光落向一旁睡得呼呼响的安伯尘,陡然一怔:“他怎么会在这?”
“安校尉是来救驾的。”
李宣喜滋滋的说道。
璃珠莞尔,从他怀中接过小公主,拍了拍李宣的小脑袋:“宣儿这么快就会收买人心了不对,我早已下命封锁后宫,他怎么可能进来?”
喃喃自语着,璃珠侧目看向安伯尘。
晨光漫入窗棂,落向墙角处的银枪,晃人眸眼。在大雨中激战了一场,枪柄处的白布已脱了一大片,再无法掩住龙飞凤舞的“无邪”二字。
“小姨,小姨你怎么了?”
李宣好奇的看向呆立不动的璃珠公主,连叫了数声,璃珠方才回过神来,可心中的震惊又岂是一时半会能平复的。
挣扎了许久,璃珠看向窗台上的水仙,轻声道:“宣儿,好好照顾他。”
说完,璃珠转身走出小殿,脚步零碎,亦有些慌乱
上京,陆府。
入夜时分,府中下人和平日一样忙碌个不停,侍女们翩跹若蝶穿梭于亭台楼阁间,总之一派贵气。
最大的那进宅邸中,身形圆胖的老头沐浴披华衣,面对身前的神龛垂首而拜,毕恭毕敬,虔诚至极点。
烛影忽闪,陆司空仰头望去,檀香缭绕,渐渐聚合成一张镜幕,骑着白龙一身坚铠的琉君已至上京南郊。夜幕漆黑,皎月高悬,映上一地薄雪格外发亮。
长龙腾飞于茫茫夜色,原野中也似有**个黑点疾奔而来,迅若流星,少说也有天品修为。就在这时,雪地深处驶来一匹骏马,马上的大将身高八尺,英姿矫健,腰如狮虎,猿臂舒张,手提方天画戟,身穿狻猊锁子甲,头戴赤火冲天冠。
冲天冠下,却是玉面朱唇,眉若剑鞘,眼如寒潭。
大匡第一名将脱去一身铠甲却也是让世间女子神魂颠倒的美男子,然则既能纵马提枪,杀出一片大好河山绝世功业,要得美貌俊颜又有何用?
马蹄踩雪,一将一画戟,仿若冰雕般屹立雪地。
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戟,吕风起静静的看向天头一龙一王,那条白龙盘旋而啸,却再没越雷池半步。
“琉君请回。”
许久,吕风起开口道。
“不杀陆老儿何以回见我妻?”
于龙背上直起身,李鈺死死盯着千丈下的男子,冷声道,手心微微发汗。
“我若杀了你,她再不会见我一面。”
吕风起嘴角抽动着道,却是在笑,他笑得很是奇怪,好似在自嘲。
琉君眉头稍蹙,就听吕风起语调一转,哈哈一笑道:“纵然我不杀你,璃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所以,还请君上先走一步。”
话音落下,吕风起猛地挥动画戟击向雪地,雪沫纷纷扬扬,飞洒一片,而他则借势而起,双腿紧夹马腹,居然单凭这一戟之力硬生生的带着坐骑越上千丈高空。
没有再开口,吕风起斗将杀人时从不多言,战就战,杀就杀,何来那么多废话。
一将一骑踩着六瓣雪花,轻盈的奔踏于天头,忽而急骤。马背上的大将借势而起,双手紧握画戟,低喝一声重重劈下。方天画戟舞于长空,夜色纷纷碎裂,竟斩落一片不属于夜晚白昼,玄而又玄的奥义涌上画戟,带着臻至化境的阳刚劈向龙头。
飞雪消停,却没散去,只是静静的凝滞于半空,似在欣赏着如梦如幻的一戟。
戟落,雪降,李钰身躯剧颤,难以置信的看向被斩成两截的龙角,脸色如同上京的雪一般苍白
四日后,洞庭湖边。
一百三十里洞庭位于北方,中都和上京交界之处,烟波浩淼,落雪缤纷,河面虽未冻结,可游鱼皆不敢在浅水嬉戏,偏偏还有钓客独坐水榭,蓑衣斗笠,长竿垂线。
忽而风起,卷翻斗笠,斗笠下竟然空荡荡一片,若有人见着这副场景,定以为是遇上了鬼。
鱼竿甩起,水花中飞出一条火红色的鲤鱼,鱼口若府门,身躯若楼船,竟有百丈之长。
“这条鲤鱼泰岳老哥怕是养了两百多年了,日夜吸食湖中灵贇,放在那里当可有一跃龙门的资格。”
白衣秀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钓客身后,淡淡说道。
“黄居士见笑了。”
钓客阴阳怪气的说道,似笑非笑,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那位无邪居士还没出现?”
“尚没。”
“等不了了。他们也当动身,黄居士可愿同行?”
怪钓客冷笑一声,起身走入鱼口,黄居士略一颔首紧随其后。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夜幕中,一条巨大无朋的鲤鱼拍打着尾鳍,冲入湖中央,陡然打了个挺,高高跃起,直冲天际,眨眼后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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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君战吕风起,以及神师相约洞庭都是分支就不细写了,想要看详情有空写个外篇好了,其中的玄虚后文也会提到。犹豫了下还是新开一卷吧,前两卷是成长,开开金手指神马的,接下来正式进入主旋律,开头会稍微有点慢热,大匡东界洞天福地的秘密会逐一铺开,之前的配角们也会开始发飙,貌似司马妹子和小安子还没正式开始拍拖,他们还小,慢慢来吧基情爱情两手抓,依旧奇遇连连,仙临东界,猛将如云,神妖谋斗,群雄并争,是一个妖魔鬼怪频频出没频频被虐的三国隋唐演义时代,欢迎继续收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初春
“统领大人,齐国急报。[全文字]”
“搁着吧。”
“是。”
穿着新衣的下人放好信函,毕恭毕敬的告退而出,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
三年前统领大人被革职圈禁,府里人私底下都在传,统领大人是因不愿四年后嫁往上京而得罪了家主,下人们只叹七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也佩服她顶撞家主的勇气。本以为七小姐再做不得那个手掌生杀大权的冰公主,孰料半个月不到,她便恢复原职。听人说还是好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联名上书,为七小姐求情。
这个七小姐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手段非常,神秘莫测。
下人小心翼翼的掩上门,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感慨。
“刘都督。”
迎面撞上一行色匆匆的老人,那仆人心头一慌,伏地而拜。
刘老休稍稍点头,径直走过,进了小筑。
抬头看去,一身雪白长裳的少女依窗而坐,静静的看着案上的信函。
三年过去,司马槿身上并没太多变化,依旧一脸淡漠,目光透过面纱落下时,仿佛染着层冰霜,看得人不寒而栗,唯一改变的或许只有令司马家人愈发不敢直视的美妙风韵。司马家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婷婷玉立,娇美动人,倾城又倾国,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只可惜,长大了就得嫁出去。
暗暗摇头,刘老休不由想起了那年的司马房,心头一紧。
三年前的初冬,秦中北龙司马房南下,密会鬼军都督,他承诺的报酬连刘老休也有些心动。另外两名都督都已同意和司马房结盟,而老太君和家主也纷纷看好这位来自秦国的俊才,刘老休纵然有心相助司马槿,却也无可奈何。鬼使神差般,刘老休将琉京少年之事告知司马房,在他看来,司马槿喜欢上一个小仆僮实在是荒谬至极的事,若不斩断这场孽缘,于司马槿于司马家都是大祸。
司马房笑着辞别而去,刘老休也没太留神,区区一仆僮想来司马房杀之回返顶多只消四五天。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月,半个月中琉国发生了许多事。先是琉京生变却得高人出手相救,而后琉君暴毙新君继位,璃珠长公主和蓝月太妃垂帘听政在这些震惊天下诸侯的变动中,有一件事微不足道却令刘老休乱了阵脚,原先的羽林军校尉安伯尘守城有功,擢升中郎将。中郎将离将衔差半步,并不算高,可安伯尘毕竟只有十四五岁,十四五岁的少年被册封中郎将,即便放在大匡历史上也少而又少,如何不令人惊讶。最令刘老休吃惊的却是半个月过去,那安伯尘竟还没死,与此同时,司马房音讯全无。
心慌意乱下,刘老休命得力干将在琉吴两地寻找司马房,又花了半个月,终于在吴国边境找着了沿街乞讨的司马房。曾经风流倜傥的秦中北龙披头散发,裹着路人施舍的破袄子,脸上生满了烂疮陈疤,蛆蝇环绕,恶臭冲天。当手下人将司马房偷偷带回时,刘老休几乎快认不出眼前目光呆滞,趴在地上不住打着颤的少年,另外二军都督闻讯赶来,一看之下震惊当场,许久无语,拂袖而走。
刘老休知道,他这两位老伙计只当是司马槿暗中下的手,心中又忌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唯独刘老休清楚,被老太君带走闭关修行的司马槿就算想出手也无能为力,折断司马房手腿,让他沦为街头乞丐的是那个名叫安伯尘的琉国羽林中郎将。
时天下英才辈出,猛将如云,区区一琉国少年将军自然默默无闻。
可能完败司马门阀数一数二英才的人物,又岂是等闲?人称司马房为秦中北龙,现如今只能像蚯蚓一般趴着,那个一鸣惊人斩龙拜将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隐忍,蛰伏,潜力无穷若他和司马槿联手,不出二十年,我司马门阀或许真能重回上京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刘老休顶多只是想想罢了,想罢苦笑不已。
在家主的盘算中,司马槿远嫁上京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老太君已去,门阀中家主独大,让司马槿重掌鬼军斥候,不过是看重她的能力,权宜之计而已,绝不可能再有任何升迁。在家主的大计中,半年后的联姻可谓是重中之重。
“都督有何事?”
冷漠的声音响起,清脆空灵,带着一丝疏离。
嘴角泛起苦涩,转瞬消散,刘老休暗叹口气道:“今晚有秦国贵客造访,家主的意思你也一同赴宴,好生准备准备。”
看了眼窗外盛开的杜鹃,流风轻舞,带着丝丝柔意,司马槿曲长的睫毛轻轻眨闪着,低声道:“可是来买兵器的?”
“你知道就好。”
刘老休喃喃道,等了许久,司马槿却没说话。
无奈的一笑,刘老休摆了摆手,迈开四方步走出小筑,这三年里他来小筑的次数并没减少,却再没讨到过半口茶。
春光明媚,柔风在溪水间画着涟漪,卷起花香漫入窗棂。
司马槿又看了眼手边的飞报,随后丢于案上,莫名一笑道。
“乱世快到了吗。”
各方神师齐探神明之上,虽是秘密,可纸包不住火,三年后就算没有人尽皆知,可各方诸侯有谁不知。三年未回何等古怪,谁知道往后十年二十年,大匡会不会进入一个再无神师出没的年代,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虎狼环绕,上京那块肥肉何等引人垂涎。匡帝昏庸,各方诸侯叛乱不断,三年前是齐国,而今又到了秦国,至于这些叛乱背后有没有各家诸侯君王的影子却不得而知。
或许只差一条导火索,便能将那层遮羞布拉下。
不过,这些和我又何干?
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轻快灵动,若有司马家人在场,见着此刻的司马槿,定会瞠目结舌。
春风扑面,卷起青丝缓缓流淌,国色天香的少女抽出那只白色的木匣,静静看着最上面那封信函,睫毛眨动,美丽动人的眸子隐隐含笑。
“长门中人果然讨厌,罢了罢了,就陪你走一趟。”
放下信函,司马槿靠上椅背。少时,一道虚影从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浮出,猛地一坠,原地轻舞一圈,笑吟吟的看了眼肉身,飘然而出
江南故里,烟花迷人眼,楼阁依旧。
三年后的琉京已然恢复元气,楼阁望烟花,烟花觅佳人,旧唐古道熙熙攘攘,望君湖边画舫连串,就连朱雀街上也多出几分生气。那年京城生乱,城不成城,君不成君,虽有几名大臣提议迁都,可大多数文武持以反对。琉人风流亦恋故土,在这方水土生活久了,再残破也是故里,大不了多花点金银重建京都。新君尚幼,蓝月太妃耳根子软,璃珠公主也是个恋旧的人,琉京便这么保了下来。
南郊辕门大开,一彪轻骑长驱而入,当先的是一员银枪银铠的小将。身高七尺,英姿矫健,长发垂腰迎风而舞,战盔下是一双黑若冥夜的眸子,冷峻得令人胆寒。可当他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平常无奇的面孔,就好似利剑回鞘,眸中的锋锐自然而然的散去,第一眼看去略显淳朴,再看一眼却又觉很是平淡。
军士们没几个知道“出尘”一词,只觉得自家将军气质非凡。想来也是,三年前以一敌千斩杀贼首,后又倚城斩将把三万敌军逼出半里,如此猛将,自然与众不同。
悬缰立马,安伯尘扫过身前五百铁骑,冷声道:“李校尉何在?”
“末将在。”
一骑出列,挺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昂首挺胸,朝向安伯尘拱手喝道:“将军示下!”
“清点战果。”
“末将领命!”
李小官应声道,随后纵马而行,得意洋洋的在骑兵前饶了一圈,眼珠转动,眸里不时闪出一丝精光,看得五百铁骑心里打鼓。
众人都知李校尉屡屡同自家将军“出生入死”,乃是心腹之人,然而他除了骑术还行,角斗尚可外,并没其他本事。去打仗光会角斗有何用,在战场上谁会光着膀子跳下马来和你摔跤,不通刀枪斧钺,不精弓弩,这李小官能当上校尉却是沾了安郎将的光。
众人心知肚明,偶尔会对李小官狐假虎威感到忿忿,可也不会多言。
安郎将虽然年轻,比虎贲营大多数人都要小上几岁,可深明大义,治军虽严却体恤下属,常常给众人开小灶,特别是每月月末煮的那锅肉汤美味绝伦,吃完后神清气爽,回去睡上一觉起来总感觉力气增强了不少。因此,即便安郎将纵容李校尉这头害群之马,众将士也不会往心里去。
停在一名脸色微变的骑兵面前,李小官眯起双眼,冷笑老半天方才道:“张长根,百标中三十,不合格,罚跑十圈。”
那骑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哭丧着脸翻身下马,绕着营地跑了开来。
李小官所到之处,无不风声鹤唳,苦叹连连。
安伯尘静静的看着,并没开口,每月出操七次,眼前这副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日复一日的领军操练,久而久之安伯尘倒也习以为常。
正在这时,一阵啸声从天头响起,安伯尘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盘旋在千丈高空。
第一百六十六章 烟花江神君府
笑了笑,安伯尘转向李小官道:“清点完毕就解散。”
说完,安伯尘拉起缰绳,一人一马宛若出弦利箭般飞奔出辕门。
正午时分,京城街市人满为患,看见马背上的少年将军,无论提着篮子的大婶还是吊着茶壶的大爷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安伯尘疲于应付,索性择了条小巷行往墨云楼。
重建的墨云楼只有五层,在琉京中也算极高,安伯尘刚上楼,便有一只大鹰俯冲而下,狠狠的啄向安伯尘。
“别闹了墨羽。”
忙不迭的挡着啄来啄去的大鹰,安伯尘笑着道。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便有眼前这头伏妖。按理说明明是安伯尘先得手,偏偏被她讨过去,强词夺理道安伯尘没有精火无法收服,也不知她怎么这么喜欢收伏妖,有了大黑小白,还要再多一头东海妖鹰。虽说墨羽被她收服,可对安伯尘却极为亲热,俨然成为两人共有的伏妖。
“好了好了,我换身衣服就去。”
挣脱出墨羽的爪翅,安伯尘返身走入藏玉厅。厅中放着数只大鼎,其上刻录着重量,为安伯尘平日练功所用。三年苦修,距离突破地品还差少许,非是安伯尘不用功,也不是他天赋奇差,却因同修水火风三势的缘故,兼之他的经络早些年一再拓宽,比普通人粗壮四倍有余,所需炼化的水火风三势自然也就增多,幸好还有个神仙府,每日可在其中呆上个三五月,三四日入府一次,两年后已将三势修满,只差一线。
虽只有一线,可这一线却有如咫尺天涯,亦像悬于安伯尘头顶的那柄利剑,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干着急。
寻常炎火境界修士发力时双臂有七八百斤之力已算了得,地品约莫在两千斤上下,天品超过五千斤,顶尖天品强者更是接近万斤。之所以悬殊如此大,皆因各人体质、际遇不同,有些人天赋异禀,远超同济,如今的安伯尘单臂发力便能提起千斤的铜鼎,双臂合力更是接近一千五百斤,在部下眼中也算是“天赋异禀”。
安伯尘心里清楚,他拥有超越境界的臂力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经络拓宽,其二则因为水火风三势。水火交融,风势分合阴阳,所发出的力量自然倍增。这还是在他不施展秘术的前提下,若是出枪时口吐真言,催动阴阳之风,安伯尘一枪发出两千斤不在话下。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安伯尘不会施展秘术,生怕有心人发觉他另一个秘密。
将铠甲挂好,安伯尘穿上一衫白衣。闲时穿青衣,战时黑衣银甲,远游时还是一身白衣来的舒服。
盘坐榻上,安伯尘屏气凝神,右目光影流转,少时一道虚影飘出,却是个穿着白衣的无形无影之人。墨羽蹦蹦跳跳的来到榻边,警觉的扫视四方,为安伯尘守护肉身。
莞尔一笑,安伯尘施施然飘出窗棂,御风而上,飞过朱雀街,飞过热闹如初的琉京,直飞向琉国北境的那条大江。
春光灿烂,风和日丽,烟花江波光粼粼,渔船不绝,江边也是郁郁葱葱一片,好不舒惬。
少年闲庭信步的走到江边,极目远眺,只觉神清气爽。
看了会江边春光,安伯尘回身走向江边柏树,纵数三棵,横数十棵,在一株平平无奇的柏树下停住。解下腰带,安伯尘捡起三块圆石搁于腰带,系上树枝,轻轻敲了三下。
风起江南,波涛起伏,吓得渔民们提心吊胆。
片刻后,柏树从中分开,放眼望去,内里竟是水波千里,浪尖上走来一巡江夜叉,尖嘴猴腮,身如大虾,穿着倒是威风凛凛,披甲戴盔有模有样。
看见负手立于树前的白衣少年,原先板着脸的夜叉立马和颜悦色起来,俯身拱手道:“拜见无邪上人。”
“免礼。”
安伯尘笑着道:“你家君上可曾用膳?”
“这”
夜叉面露犹豫,结结巴巴道:“尚没”
“那”
未等安伯尘说出,那夜叉便打了个哈哈道:“上人快快请进,君上得知上人大驾光临想必会欣喜十分。”
笑了笑,安伯尘走入夜叉身后的华丽马车,颠簸在树里水波间,不多时消失不见。而柏树也从中闭合,看起来和一旁的松柏毫无二样,系在枝头的腰带石块也不见了踪影。
烟花江上渔人摇,不知江中有洞天。
炼化天地二魂,安伯尘丝已不惧金木水火土之物,昼夜齐行,且能御风而飞,只差炼化命魂,三魂聚合便可千变万化。然则,再神奇也不过是体内三魂,安伯尘肉身只能呆在七十里琉京,也无法施展神游时的诸般神通。有得必有失,所失者大多为人心之中的不足,安伯尘对于如今的情况很是满意,自然不会心生失落。
马车行于江中如履平地,由三只巨蟹拉着。螃蟹八足二钳宜横行,这三只巨蟹自然也是横着爬。第一次坐马车来烟花江神君府时,见着横行的巨蟹,安伯尘忍俊不禁,足足憋了一路,来的次数多了倒也渐渐习惯。和江面上的春光明媚不同,这江底略显阴暗,寒气甚重,却为采阴妙处。再往下,略有光,江底的游鱼或多或少吸食了几分神君府中的灵贇,双目发光,只因先天不足无法成精,却把江底照得亮堂堂一片。珊瑚蚌珠满目皆是,零零散散的嵌于江底山坳间,煞是养眼。
马车着陆,行过一片漫漫水草,又行过一片珊瑚丛,不多时来到一块巨石前。
驾御马车的夜叉先敲三声,随后用力挑起巨石,露出硕大无朋的府门。府门高处挂着金光灿灿的牌匾,上三字,南江府。这烟花江之名为匡始帝所取,在此之前世人一直唤作南江,而今大匡王朝屹立尘世,江中神君虽改口自称烟花江神君,却懒得去改府门上的牌匾。
此时烟花江神君正笑盈盈的站在府门前,卷拢袖筒,满脸热情的看向走出马车中的安伯尘。
“君上,久违了。”
安伯尘迈步上前,笑着拱手道。
站在安伯尘面前的神君身穿龙袍,却是个矮瘦的老者,双目习惯性的眯成缝隙,颔下三绺长须,飘飘然如仙,若无背后的龟壳,看起来那真是仙风道骨。
有了块呆板的龟壳,仙风道骨还是有几分,却多出几分滑稽,导致安伯尘第一次来时一直僵着脸。
本以为烟花江中的神君非龙即蛟,谁曾想竟是头万年老龟,听他说却因原先的神君陨落,便暂领神君一职,这一当便是万多年,如今水府众人倒也习惯。
“好说好说,上人请。本君已为上人准备好酒宴,今日不醉不归。”
寒暄着,龟神君热情无比的领着安伯尘走入府中,安伯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转瞬即逝。
走过堆满珠宝的假山奇石,两人携手走入小亭,自有虾女端上酒壶碗筷。
“小宴寒酸,还望上人见谅。”
分宾主落座,龟神君打着哈哈道。
不用去看安伯尘便知龟神君所言非虚,不是客套,亭中石桌上只有三道菜,一叠花生米,一盘青菜,还有一根鸭腿。和龟神君相识两年多,安伯尘早已摸清他的脾气,一个词便能形容,那便是小气。当然,他对自己从不小气,只对客人如此。
三年前去过玄德洞天,无论在山门还是潭底龙宫,龙肝凤翅应有尽有,各种珍馐美味,安伯尘只当这世上的神仙都很好客,却不料遇上这么一个吝啬至极的龟神君,人味儿比仙气多上许多。
虾女们好不尴尬,通红着脸为安伯尘斟酒,龟神君却丝毫不在意,将鸡腿扯成两半,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起来,一边还招呼着安伯尘。
“上人切莫客气,想来上人平日里山珍海味都吃腻了,今日吃些清淡小菜也是别有番情调。”
看向双眼眯成细缝的龟神君,安伯尘不由想起了萧侯,那年平定叛乱后,萧侯不辞而别,也不知去哪逍遥了。临走前还带上一车金银财宝,皆是从离公子留下的商铺里所取,平子和阿福破口大骂了三月方才罢休。
佯装抿了口酒水,安伯尘笑着道:“君上吃好,在下今次前却是有事相求。”
闻言,龟神君的小眯眼顿时一亮,双手一摊,打着哈哈道:“上人常来鄙府,岂会不知我府上开支紧缺,珍宝都变卖光了”
遇上如此吝啬的神君,安伯尘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当即打断道:“今次前来是请君上为我琉国降雨。”
龟神君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即没,苦笑连连道:“无邪小兄,非是老哥不肯助你。只不过降雨神珠如今所剩不多,若再行布雨”
“你要多少?”
“铠甲两百套,玄铁长戈一百条,黄金千两。”
龟神君毫不犹豫道,没有停顿半下。
“铠甲五十,长戈十柄,黄金十两。”
安伯尘面无表情道。
水府凉亭,一人一龟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就在这时,喊杀声从府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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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仙人跳
“何事喧哗?”
龟神君小气却好面子,听得外面一阵吵闹,立马板脸问道。[书签:.]
未等虾女出去打探,就见十来虾兵蟹将倒飞入深苑,打着滚惨叫连连。
“老王八,本姑娘好端端的放鱼,又被你的水冲走了。哼,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就砸烂你这个王八府!”
略含娇嗔的斥骂声响起,龟神君脸色陡变,一阵白一阵青,直到那个手持双剑的女子走进视野,方才叫起冤来。
“仙子定是搞错了,本君对部下向来严加管教,没人敢无事起浪我说仙子,你在江上放鱼,鱼儿自己游走,关本君何事?”
龟神君哭丧着脸,朝向一身素裙的女子连连拱手,心中无奈。
曾今的人间修士何等客气,偶入江底神君府也是礼数周全。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现如今世风日下,好久不见人间修士,乍遇上个却是一女魔头,数次前来皆是蛮不讲理。奈何昔日天庭定下章程,人间修士自有人间帝王管制,龟神君空有一身神通也只能对着虾兵蟹将摆摆威风,奈何不得眼前的女魔头。
“胡说!”
俏脸一板,女子隔着面纱冷冷盯向龟神君,撇了撇嘴道:“我养的鱼儿素来乖巧,怎会自己游走,定是被你水府的夜叉偷吃了!”
龟神君哭笑不得,苦笑连连,一个劲的作揖:“罢了罢了,不就是一条鱼吗,本君这就补偿仙子。”
“水要你府中的鱼?我就要我那条!”
女子不依不饶,蛮横至极。
龟神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前的人间女修打也不得,骂也骂不过,却让他如何是好。
“或者把你这水府分一半给本姑娘?哼,偷了我的鱼儿,算便宜你了。”
女子犹豫片刻,很不甘的说道。
龟神君七窍冒烟,气得差点吐血,余光中就见无邪居士怡然自得地吃着花生米,满脸惬意。悻悻的转过身,龟神君陪着笑向安伯尘道:“上人,你看这”
“无事。”安伯尘抬起头,摆了摆手:“君上先忙你的,等忙完了我们再说。”
龟神君心下焦急,脸上却又得堆满笑,和和气气说道:“不若这样,上人帮我赶走此女,就当本神君欠上人一个人情。”
又吃了颗花生米,安伯尘好整以暇的伸出手,平静的看向龟神君。
犹豫片刻,龟神君脸上浮起心痛之色,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颗蔚蓝色的珍珠,忍痛放在安伯尘手中,掩面挥手道:“这是降雨珠,上人要布雨只需召唤本君就行。”
话音落下,等了许久都未见安伯尘起身,龟神君一脸迷茫,就听安伯尘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君上且看,这女魔头凶神恶煞,手持双剑,煞是凶猛。今日出游,在下忘取兵器,这两手空空,又岂是她的对手?”
不远处的“女魔头”显然听到了安伯尘的话,娇哼一声,狠狠瞪来。
四目相对,眸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转瞬消隐。
“这”
龟神君稍作犹豫,看了眼“女魔头”,又瞅了瞅安伯尘,长叹口气道:“不知上人使什么兵器趁手?”
“金瓜一对。”
将花生米抛进口中,安伯尘毫不犹豫道。
一摆袍袖,龟神君满脸心痛,却还是大喝一声:“来人,取金瓜。”
少时,四名虾兵扛着一双金瓜走来。
掂了掂金瓜,安伯尘二话不说,飞身出凉亭,迎向“女魔头”。
那“女魔头”也没说话,手持双剑,似在酝酿着什么。
凉亭前,两名人间修士兜着圈儿,好似在比拼气势,龟神君连同一旁的虾兵蟹将都看直了眼,随着两人的脚步摇头晃脑东倒西歪,可等了半柱香都没见两人动手。
龟神君心中焦急,正欲催促,就见安伯尘忽地跳出战圈,虚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朝向龟神君道:“此女修为高深,在下出门前未及吃饭,腹中饥饿,若斗起来恐怕不是对手。”
龟神君急得连连跺脚,摆了摆手道:“快去取上好的酒肉把那条百年河豚给宰了。”
“我也要!”
清脆的声音响起,龟神君一愣,就见“女魔头”双手叉腰,不甘示弱的盯着他。
龟神君六神无主,生怕不答应她又闹将起来,可若给了哪有别人杀到自己家门口,还得好酒好肉供着,等她吃饱了继续再打的道理?
察觉到“女魔头”不怀好意的目光,龟神君心头一紧,慌忙喊道:“两份酒肉。”
又过了半个时辰,自有厨子端着香喷喷的酒菜走来的,安伯尘毫不客气大快朵颐,而那“女魔头”也是津津有味的吃着,看得龟神君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地魂能吞食天雷,炼化了天地双魂,安伯尘神游而出吃些五谷杂粮倒也没大碍。风卷残云,安伯尘吃饱喝足,拍了拍肚皮,站起身。在龟神君满含热泪的目光中提起金瓜,跳入战圈,喝声道:“女魔头,看锤!”
当下两人缠斗在一块,剑来锤往,虎虎生风,直向府门口而去。
直到此时,龟神君方才长舒口气,暗道侥幸,还好今日有无邪上人在,否则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心中感激,龟神君热情无比的拱手高喊:“多谢无邪上人出手相救,本君谢过。”
“人家龙君见到我等上仙都是口称小龙,这王八一口一个本君,好不害臊,下回定让他改口自称小龟!”
隔着老远,依稀还能听见“女魔头”的嗔骂声,龟神君一呆,余光中几名虾女正在暗暗偷笑,龟神君的脸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小龟
心头凉飕飕,龟神君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连忙道:“关府门,快关府门!”
水草环绕,珊瑚起伏,涟漪倾荡间五光十色。
一身素裙,一衫白衣,剑锤相交,直打到府门外依旧没分出高下。
随着巨石缓缓沉落,剑落锤垂,憋了许久的司马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安子,你说他是真没看出来,还是闲着无聊陪我俩演这出好戏?”
安伯尘笑了笑道:“应当是还没看出来,这都是第三回了。”
“所谓仙人跳,就是仙人也得乖乖往里面跳。”
挂起双剑,司马槿莞尔道:“这头老乌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吝啬小气什么都没学到,算是白活了。”
目光落到安伯尘手中的金瓜上,司马槿好奇道:“小安子,你不用枪改练锤子了?”
“这是给小官的。我看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施展,太过可惜。”
安伯尘如实道。
闻言,司马槿面露深思,看向安伯尘道:“你之前可没想让小官学马战,难不成除了长门外琉京又生事了?”
安伯尘不答反问:“看你今日怒气冲冲的样子,莫非吴中有变?”
“不告诉你。”
司马槿转过脸。
江底水波清冷,一阵阵的向远方荡起,游鱼嬉戏在珊瑚礁间,两人御水而上,凌虚而渡,衣带翩跹,像极了神仙眷侣,只不过安伯尘每每有意无意的将手伸向一边,总会摸个空,然后在司马槿促狭的目光中闹个大红脸。
当初琉京一个多月便已是是非非不断,如今三年过去,这三年中,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安伯尘发现了时不时前来王宫窥探忆龙公主的龟神君,比如司马槿从那本上古功法中修炼出元神,等同于安伯尘的三魂,比如长门法会派出高手前来琉京兴师问罪,又比如安伯尘闲来无事约上司马槿神游大匡,偶尔到小气的江底水府打打秋风。
仙神早已死绝,在和龟神君的言谈间得到证实,至少那些有通天彻地本事的仙神妖魔早已不在。就拿龟神君这等为数不多山河神君来说,他们并非数万年前天庭册封的神君,有些是侥幸活下来的神君旧部,有些则是久而成精的妖物,本领神通不足从前的神君万一,连布雨也需借助降雨珠,其修为可想而知,大多只在天品左右。可即便如此,这些土著神君都严格遵守府中流传下来的天庭条律,诸如不显形于尘世,不得对凡间修士出手等等。
三年多来神游大匡,安伯尘倒也结交了七八名山河神君,凭着从玄德洞天道门搜刮来的“破铜烂铁”,可谓畅通无阻。这些神君鲜有脾气不古怪者,吝啬的有,暴躁的有,胆小的也有,大凡人味要比仙味重上许多。
虽让安伯尘微有失望,可交往久了,倒也觉得亲切。
神师纷纷去探神明之上,大匡百万里河山神游者恐怕就只有安伯尘和司马槿,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然而神游毕竟不能超过七日,远游终须回肉身,一入肉身,便是重回尘世。
尘世中的纷扰扑面而来,总会有些身不由己。
躺在江边柔软的草地上,安伯尘倚着松柏,惬意的看向轻舞于烟波浩淼间,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少女,嘴角微翘。
午后的阳光并着春风拂来,悄然无觉。
第一百六十八章 长门老少
回到琉京已是傍晚,神游回转,墨羽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展翅向北飞去。将金瓜丢于一旁,安伯尘盘膝坐于榻前,对着窗棂,静候夜幕降临。
沙沙的响声从对面传来,安伯尘睁开双眼,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探出头,正巧也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安伯尘笑了笑,那人也还以微笑。
这些年朱雀街的生意稍微景气了几分,可依云客栈仍是琉京最低廉的客栈之一,大多数行脚商人或是来琉京讨生活的卖艺人都会选择依云客栈,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
当了校尉的李小官总说安伯尘还住在朱雀街未免太降身份,时不时劝安伯尘另择府邸。说恋旧也好,说习惯也罢,安伯尘还是觉得呆在朱雀街比较舒服,李小官和平、阿福搬往旧唐古道,安伯尘也乐得清静。
这三年来安伯尘清静惯了,每日无非是练兵、修行、看书,偶尔和李小官他们去逛逛集市,同司马槿神游大匡的次数则少。安伯尘以修行为要,司马槿执掌大匡以南的司马家斥候,少有闲暇,若非迫不得已,今日安伯尘也不会邀司马槿陪他去水府演戏。
时至今日,琉京上下或许已没几人还记得当初的羽林军大将胡不非,可长门中人却不会忘。两年前,长门派人前来琉京兴师问罪,璃珠公主推脱到左相身上,言道蛇妖欺君罔上,怪不得琉国。长门中人直言要讨个公道,璃珠也不是那等怕事的女人,撇清关系后不再理会。长门又岂会善罢甘休,这两年不断的找琉王室麻烦,都被长袖善舞的璃珠化解,今次是变本加厉,派出本领高强的道人强改天象,琉京一带方圆百里地已有一个多月未曾降雨,庄稼人苦不堪言。璃珠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幸好怒的并不止她一人。
琉京方圆百里,自然也有圆井村。
“罢了,今夜就不修行了。”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
他如今的元气早已到达瓶颈,水火风三势皆成大圆满却迟迟未能突破,翻阅道,突破境界火势达到圆满只不过是基础,最关键的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穿桎梏破魔障”。说起来玄,实际上不过是有所明悟,至于明悟什么,安伯尘数次于昼夜交替之际胎息感悟,仍旧一筹莫展。
寻常修士只要元气足够,从炎火突破到地品顺理成章,只有地品往上会出现瓶颈。安伯尘思来想去,或许和水火风三势同修有关,无奈之下,只能静等机缘。
夜幕垂落,万家灯火迷人眼,墨云楼上,少年呼吸渐缓,右眼光晕点点,一条虚影游转而出,御风而飞。
手持降雨珠,安伯尘立于天云间,又掏出一张龟壳,敲击三下。
烟花江水浪大作,波涛翻滚,似有一头庞然大物飞腾而出。
约莫两柱香功夫,安伯尘终于见着了那头八爪大龟,腾云驾雾,背顶香炉,好不威风。
“无邪老弟,本君来了!”
龟神君闷声闷气道,前爪抱拳相拱。
安伯尘笑了笑,递上降雨珠道:“如此,劳烦君上了。”
龟神君也不多言,捧起降雨珠,口中念念有词。青烟自香炉中蹿出,冉冉升腾,直往天云间而去。与此同时,龟口中的降雨珠也光华四射,好似水波流淌,蔚蓝一片。
阳春三月却如五六月般旱闷,想来可以缓缓了。
安伯尘心中欢喜,如是想着。
可就在这时,一阵阴风从远天飘来,风里道袍翩跹,拂尘轻扫,却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匿身一旁的安伯尘脸色微变,就听那道人低叱一声:“大胆妖孽,竟敢坏贫道的好事咄!”
飞火燃起,道人弹出一张道符射向龟神君,龟神君面露怒容,却不敢还手,急忙向一旁避去。孰料就在这时,横刺里杀出一头白鹅,鹅被上赫然坐着个黑衣少年,夜色在这一刻被他锋锐的目光融化,弹指间白鹅将龟神君撞得七荤八素,口中的降雨珠亦被少年摘下。
安伯尘隐于雾霭间,冷眼打量向一老一少。
那老道他并不陌生,这几个月来出入大内,不依不饶的兴师问罪,这场大旱正是他所为,修为应当在天品,借着一古怪的法宝强改天象。
“师叔厄星参见师叔。”
出乎安伯尘意料之外,那老道竟向少年长揖到底,口称师叔。
就在两人寒暄之时,一旁的龟神君终于翻过身,怒哼哼的瞪了两人一眼,转身欲逃。
“哈哈哈,师叔长途跋涉来此,可欲喝一口龟羹?”
厄星长笑一声,又弹出道符。
“斗!”
五指捏出疾风印,安伯尘口吐真言,袍袖鼓胀,大风狂涌,化作一条玉带将道符吹偏十尺,堪堪避开龟神君。龟神君一边奔逃,一边还不忘回头冷笑。
“无邪老弟,勿忘帮小龟教训一番这二人!”
听得龟神君口不择言自称小龟,安伯尘却没心思笑,又卷起一阵冷风,佯装离开。
厄星扫视四周,许久拱手道:“师叔厄星学艺不精,还望师叔见谅。”
少年略一颔,却并没说话,安静的坐于鹅背,似在想着什么。
和厄星道袍拂尘装出的仙风道骨不同,鹅背上的少年神色淡漠,举止从容,却是那种真正的出尘气质。他的年纪尚不足二十,长垂腰,身材颀长,偏瘦,素颜若施粉,却因高挺的鼻梁和宛若寒潭的眸而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英气,一身夜行衣将他的冷漠凸显。
“无邪可是三年前那个斩妖的居士?”
厄星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不屑:“琉人喜欢说大话,不过是民间风传,这些年再没见到那个所谓的无邪居士现身。”
“可是蛇妖终究被杀了。”
少年忽而一笑,他笑得很是奇怪,淡漠中透着嘲讽,也不知在嘲讽谁。
“你可信鬼神?”
少年突然问,厄星面露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听少年笑了笑,接着道:“做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做了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世人往往太让鬼神为难了。无邪居士,这颗降雨珠贫道暂且寄下。”
安伯尘一怔,再看去时少年已驾鹅而去。
这三年里奇人异士安伯尘也见过不少,可从那个少年身上,安伯尘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同,年纪轻轻便已得仙风道骨,即便是一身黑衣也遮掩不住。而他临走前说与自己听的那番话,是透着一丝高深莫测。
“平静了三年,莫非琉京又要生乱了。”
安伯尘喃喃着,转尔一笑,御风而下,飘飘然回转墨云楼。
有厄星在,安伯尘也无法抢回降雨珠,不过既有缩地符,又有神游出窍时俯察百里天地的神通,取回降雨珠也是早晚的事。
墨云楼五层,夜风吹卷,长飘扬,窗外的朱雀街灯火高挂,渐渐热闹起来。少年抬起头,眼里浮起一丝古怪,自言自语道:“去了白狐书院他竟是白狐书院的学。”
春试就在五日后,白狐书院中竟有个来自长门法会的待考学,年纪轻轻,身份极高,他莫非还想呆在琉京当官不成?
夹着丝丝凉意的夜风拂过眼帘,安伯尘望向洒满长街的月光,心中不由浮起一缕许久未曾出现的感觉。
三年前的末,安伯尘正是伴随着那种感觉一路走了下去,走过凛凛寒冬。
“伯尘!”
安伯尘正出着神,耳边传来李小官的喊叫声,转身看去,不单是李小官,就连平和阿福也兴冲冲的跟了进来。
三年前安伯尘晋升虎贲营中郎将,赏赐无数,安伯尘自然不会忘了这两个从村里投奔来的老乡。小官跟在他身边当校尉,平和阿福喜欢骑射,安伯尘托关系将他们安排进骁骑营,如今都已是伍长。其中或多或少有骁骑营主官给安伯尘面的缘故,可平和阿福自己也算争气,弓马娴熟,总之要比小官强上许多。
至于李小官
看向穿着身火红云绣大袍,头顶玉冠,提着个鸟笼没心没肺笑着的李小官,安伯尘皱了皱鼻,好生无奈,指向一旁的金瓜道:“小官,我替你购置了一双兵器,你且看看是否趁手。”
“好嘞!”
李小官乐滋滋道,放下鸟笼,将三百多斤重的金瓜提起,耍戏法般两手抛接,还得意洋洋的向平和阿福眨眼睛。平和阿福这两个跟班只得僵着脸,拍手叫好,看得安伯尘连连摇头。
琉京三年,来自圆井村的少年们渐渐长大,小日也前所未有的滋润。
七十里琉京平静喜庆惯了,纵然江南之外三大诸侯国已蠢蠢欲动,潜伏于长草下的那丝野火一触即,可偏安江南的孤儿寡母满朝武却依旧大梦未醒。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极西虎将
春雨绵绵,从东向西洒入中都。
中都在关中,中都行省也就是关中行省,匡朝百姓们叫惯了倒也丢了前朝的称谓。之所以称为关中,只因那座划分南北的雄关——天峡关,从古到今,最惨烈的大战天峡关就占了一半,连同南北,横亘东西,直掐四方咽喉,是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关依仗天峡群山而筑,有险隘山峰,下有千丈深峡,山道逼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五千兵马足矣阻挡十万雄兵。
大匡皇叔赵无敌坐镇中都,长天峡关俯察天下诸侯,群雄有心无力,皆不敢妄动。
而今皇叔已不在,却有一将北来,匹马画戟立关中,只消跺跺脚,天下虎狼无一敢近。
山道前,玉面朱唇的将安坐云中雪狮马,方天画戟挂于背后,静静凝望向涧中白猿嬉戏。夜色已深,猿未歇,他亦未寝,纵马而来,截于道左,却没再往前,好似在等人。
若是披甲,吕风起定会戴金盔系冲天冠,可今晚却连发也未束,随意的披在身后,稍显奇怪。
马蹄声从山道尽头传来,少时,两匹骏马疾奔而来。
当先一匹马背坐着员大将,银甲银盔,肩背梨木虎牙枪,战裙斑驳一片,月光落下却是猩红的血渍。
百步外,吕风起静静的看向山涧,直到那员大将离他还剩三十来步方才转过头。
来将显然也看到了吕风起,方天画戟纹丝不动的挂着,可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敢无视,有几将敢近前?一瞬间,眸子仿佛被点燃了般,闪过熊熊战意,银甲大将非但停下,反而纵马如疾风,势若惊雷。
吕风起依旧未动,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健硕颀长的身形好似和天峡关连成一线,又或者,他便是那另外一座天峡关。
百步如火,三十步如疾雷,十步如滔天巨浪,距离吕风起还剩十步,银甲大将右手闪出一道虚影,眨眼间抽出梨木虎牙枪,枪尖划过奇妙的弧线,就仿佛在虚空中掀起万丈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叠叠轰向道左吕风起。
不知何时,令天下名将坐卧不安的方天画戟已在手中。
迎向扑面而来的枪浪,吕风起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右手猛地一抖,方天画戟游蹿如蛇,好似海底捞月般直插入滔天骇浪中。
枪戟相击,虚空中荡开圈圈波澜,巨浪撞雄山,无声无息。
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合罢了,使枪的大将和吕风起错身而过,却在十步外悬缰立马,摘下战盔,扭头看向吕风起。
风起天峡关,飕飕吹来,紧跟大将而来的那员小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盔甲下青丝翻飞,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的盯着吕风起。
“你要去哪?”
吕风起问道。
“东楚。”
银枪将答道,他身高八尺,肩宽臂长不输吕风起,样貌也甚是英俊,面如冠玉,浓眉大眼,只不过嘴唇没有吕风起那般薄,亦没有他那般冷峻。
四目相对,许久,吕风起方才道:“一路过了几国。”
“西面三国,连同天峡西关。”
“杀了几人。”
“陈国三将,平国五将,齐国八将。”
银枪将平静的说道。
“倒是给我面子,没动关西那头插翅虎。”
闻言,银枪将哂笑一声:“想要杀他少说也要五六十合,拖久了大军一到,恐怕真要被你留下了。”
吕风起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你还是不愿助我?”
笑了笑,银枪将瞅了眼吕风起,随后望向深涧:“是助你,还是助陆司空,亦或是助匡皇室?”
未等吕风起答话,银枪将兀自道:“楚君已为紫龙请来妙手神医古先生,答应耗费万金也要治好舍妹的病就此别过,若有机会,改日再叙。”
话音落下,一旁的小将连忙赶前去,经过吕风起时又好奇的瞅了眼,吕风起转头看来,小将非但不怕,还俏皮的扮了鬼脸,嘻嘻一笑,随后跟着银枪将向东而去。
直到两骑消失在山麓处,吕风起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挂回背带。
群山间夜雾极重,一双布鞋从雾中露出,二十不到的少年皱着眉看了眼吕风起,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深涧。
“李紫龙投靠楚君,楚国兵强马壮又得一龙,是为大患。将军何故纵虎归山?”
等了许久未听吕风起开口,张布施眉头皱得更浓。
陆司空一派北来,中都原先的格局荡然无存,别人还好说,可偏偏吕风起也来了,师父不在,又有谁能压得住他?天下五虎七熊十三骏,也只是军中排名,大匡还有许多隐伏草莽的强者,若是披甲马未必输于前者。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李紫龙,是为西极老人的弟子,西极老人乃隐世奇人,有三绝,枪矛剑,据说李紫龙已得其枪道真传。吕风起少年时走南闯北,寻师问道,曾得西极老人传授半招戟技,世人皆知,若说这世还有谁有可能战败吕风起,非李紫龙莫属。
张布施正欲再问,耳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下意识的避身而退。
“哗啦!”
吕风起身前的山路从中塌陷,直坠深渊,而他所立之处只差半寸,却安好无损。
拉起缰绳,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吕风起口中响起:“来日疆场相遇,我必斩他于百合内。”
话音陡然一转,吕风起转过头,冷冷的盯着张布施:“吕某见你天资尚可,饶你一命。往后若再敢如此,休怪某手中画戟不识人。”
心头一寒,张布施眉头皱成川字,毫不示弱的迎向吕风起的目光,强忍着割得他面颊发痛的杀意。
“你还差得远。”
丢下一句话,吕风起哈哈一笑,调转马头,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下。
看向吕风起远去的雄壮背影,张布施喘着粗气,余光落向一旁的大坑,只觉嘴里发苦。
“天资尚可只是尚可而已吗。”
苦笑着摇了摇头,张布施顺着山道缓缓而行。
吕风起只比他长十岁,十年后,也不知能不能达到他的境界。
枭声响起,一只黑影从山林间飞出,落于张布施肩头,张口吐出颗腊珠。
张布施捏碎腊珠,拆开信笺,细细打量着。少时,张布施眉头又皱了起来:“长门法会这朝野两派终于要撕破脸皮了,也不知会先对哪方诸侯下手。”
山路迢迢,不知尽途,少年穿着布鞋行着山路,不急不缓,转眼消失在山雾中
旧唐古道熙熙攘攘,一个来月的旱情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兴致,反倒让月色愈发皎洁,群星璀璨,夜白如昼。琉京的夜市素来都很热闹,春季节日甚多,人也有精神,玩个通宵达旦也是司空见惯。
“小官,那个变戏法的真像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嘴角含笑,安伯尘问向不住瞅着着街旁仕女姑娘的李小官。
不等李小官开口,这些年愈发黑壮的阿福便兴冲冲道:“伯尘,你是不知,那个变戏法的在京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安伯尘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他平日里甚少出来闲逛,一抽得空闲不是修炼便是看,亦或练练枪。琉京安享了三年太平安稳,安伯尘却安稳不下来,见识过仙神鬼怪,神游时也遇不少奇人强者,在安伯尘心里深处早已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子,面对这么多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需得勤奋修行方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说说笑笑,四人走过旧唐古道,到了望君湖边。
画舫连岸,曲声绵绵,在月华荡漾的粼粼波光中犹显风情万种。子时已过,望君湖旁依旧欢歌艳曲,公子携侍女,仕女坐香车,可大多不再流连那些稍显冷清的画舫。
在湖岸边立着三四十丈宽的大戏台,戏台搁着张一人高的铜镜,十个空箱子,两扇门,以及七八只盆栽,旁边站着个笑吟吟的中年人。他刚露面,台下便已聚满何止千多人,抢尽了望君湖老东家们的风头。
“是他?”
安伯尘看到戏台那人,暗暗吃了一惊。
李小官等人口中的戏法大家可不就是傍晚时所见的那个依云客栈的客人。
他约莫四十不到,脸挂着和煦的笑容,穿着身天蓝色长衫,肩挂白布褡裢,看起来和茶馆里那些伙计没什么两样,本份中透着一丝精明。
“安将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喜的呼唤声。
转过身,安伯尘就见一浓眉大眼的少年兴冲冲的走过来,身边跟着个蒙带面纱的女子。
安伯尘一怔,刚想行礼就被少年不动声色的止住:“安大哥,我和小姨是偷偷出来的。”
听得少年竟称安伯尘为“大哥”,女子黛眉稍皱,转瞬舒展。
敢情是微服私访
安伯尘心中好笑,放眼看去,就见两人周遭的人群中,有十来名太阳穴高鼓,目露精光的大汉不住朝这看来。见到是安伯尘,纷纷收敛凶相,装模做样的看向台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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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要去坐24小时火车,明天两章估计要到傍晚,到时候一起发。后天爆发。主角很快就要出去了,稍安勿躁
第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一章
阿福大大咧咧,只是好奇的看了两眼李宣和璃珠,随后又满脸期盼的看回擂台。网平有些小聪明,心中暗暗琢磨,莫非是哪家的公哥,不过也没往心里去。至于李小官,虽然认识李宣和璃珠,可一来有安伯尘在前面挡着,二来仗着自己是修行中人,遂也假装不识。
和当今琉君寒暄着,安伯尘不卑不亢,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先王李钰一去不复返,李宣继承大统,却因年纪尚轻并没亲政,由蓝月太妃和璃珠长公主垂帘听政,辅助朝政。说是两人共理朝政,可做主的却是璃珠公主,这三年来她坐于帘幕后,批奏折,宣诏令,深居简出,安伯尘一七品郎将没资格上朝,很少见着璃珠。可安伯尘总感觉到,璃珠似在有意无意在躲避着自己,至于缘由,安伯尘想不明也懒得去想。
目光落向璃珠,就见她正盯着自己,安伯尘抱以微笑,素白的面纱下,玉白粉嫩的颊边飞起两抹粉霞,转瞬消散。“久违了,安将军。”
转目望向戏台,璃珠道。
安伯尘也没想到璃珠会和自己打招呼,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三年过去,璃珠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安伯尘也升任郎将,两人间的身份依旧差的那么大,而关系却变得有些微妙。虽甚少见面,璃珠更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安伯尘,可安伯尘隐隐能感觉到璃珠的照顾,无论讨要军资还是枪马,都是当天报上当天放,安伯尘私下给虎贲营加餐开小灶严格来说算是违反军规,曾有羽林军主将上报朝中,却被璃珠按下,安伯尘安然无恙,那员主将却被调到外府。
一来二去,羽林军上下私下里都说安郎将在朝中有天大的靠山,可安伯尘的战功摆在那,虎贲营更是连续三年在比试中夺魁,也没人敢闲言闲语。
虽然碍于年龄和资辈,安伯尘未曾升迁,可俨然成为军中红人,老一辈的将军们对他抱以厚望,中层军官无不巴结,底层将士们更是以能进虎贲营为荣。虎贲营最有名的还是一月一次的开小灶,那顿加餐被虎贲营的将士们添油加醋,直说得好似山珍海味。事实上,却也算得上山珍海味,蛟龙的肉即便帝王也难吃一顿。
“已经一个来月没下雨了。”
耳边传来女意味深长的声音,安伯尘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向璃珠,就见她好整以暇的看向戏台,好似那句话不是从她口里说出来般。
未等安伯尘多想,一簇烟花蹿入夜幕,锣声响起,好戏开场。
在看客们热情的掌声中,中年男笑了笑,拱手作礼。
“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易某人初来乍到,只为图个盘缠,变点小戏法,为大伙助助兴”
话还未说完,台下传来大片叫好声,钻出马车的仕女小姐们已经拍红的手掌。
看来这变戏法的真有几分本事。
安伯尘心中暗道,却也不以为意。
三教九流中自有奇人,可却难登大雅之堂,而台上那中年男脚步虚浮,高高瘦瘦,看起来毫无修为,想来真像他所言一般,混口饭吃罢了。
“今日这第一出,名为空盆百花生。”
朝向四面八方作了个揖,中年人笑着举起手头花盆,盆地朝外,绕场一圈而后道:“大伙可都看清了,这花盆是空的。不知哪位肯为在下找些泥土来?”
自有爱出风头的公手捧泥土,走上抬去,按着中年人的嘱咐将土倒入花盆。
“多谢这位小哥。”
中年人拱手称谢,随后将花盆放于台上,卷起袖筒,伸向天头。
“大伙可知,那天宫中所种的花草都是浇天露,灌琼浆玉液,方美丽无双。易某不,愿为大伙献上天宫仙花。”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一静,随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李小官更是扬臂高呼,看得安伯尘苦笑不已。
且不谈有没有天宫,就算真有,又岂是尘世中人所能企及,那姓易的卖艺人顶多是耍两手障眼法罢了。
余光中,就见璃珠公主也在津津有味的看着,面纱后的美目中异彩缤纷。
安伯尘暗暗摇头,转念一想,璃珠这些年深居简出,倒也难为她,今夜抽空出来看看戏,与民同乐,自然格外珍惜。
湖风阵阵,吹上高台,台上的男右手握紧成拳,对准花盆,好似在撒种。少时,他的脚步渐渐变得轻盈起来,绕圈而走,像是在浇水施肥,偏偏手中空无一物,很是可笑。然而在场的都是聚精会神的看着,无一人笑起哄,目光中满是期待。
“浇”了一圈花,男看上去极累,拾起袖擦拭着额上“汗珠”,又过了许久,方露出笑容,指向花盆道:“诸位请看。”
转眼后,安伯尘不由张大嘴巴。
一条翡翠般的嫩芽破土而出,摇摇欲坠的升起。
刹那间,台下响起潮水般的喝彩声,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盯着那颗嫩芽,就连安伯尘也不例外。
起初只是指甲盖大的小芽,随着它越长越高,渐渐生出茎叶根枝,却始终保持食指般粗细,蜿蜒而上,不多时已然攀升至天云间。
安伯尘目瞪口呆,怔怔地盯着花盆,随后皱眉打量向易姓中年人,喃喃低语道。
“分明没有修为可别说是戏法了,就算法术也没这么神乎其神。“
“伯尘,我说的没错吧。”
一旁传来李小官得意洋洋的声音,安伯尘扭过头,就见璃珠正若有所思的打量向他,被安伯尘觉璃珠飞快的移开目光,淡定自如的看向戏台。
璃珠今个这是怎么了,欲言又止,似乎想和我说什么。
安伯尘心中奇怪,正在这时,一阵仙乐从天头响起,动听悦耳。
百姓们齐齐望向天头,无论莽民还是达官贵人无不面露敬畏,只有安伯尘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那易姓中年人十分不同寻常。
“诸位,天宫的仙花来了。”
抄起布褡裢,台上中年人乐呵呵的说道,褡裢在花盆上轻轻一挥,那感觉就好像茶楼里小厮为客人拂尘上茶一般。片刻后,参天垂地的绿茎从天而降,却托着一顶九瓣莲花,中间点点红蕾,就好像玉盘中的点上一抹嫣红,煞是好看。众人一愣,就见那莲花忽地旋转了起来,晶莹剔透的水露从花瓣上溅出,落于地面幻化出落英缤纷,群芳争艳,五颜六色,那戏台俨然变成一片花海。
看客们再按耐不住,纷纷鼓掌叫好,满眼激动,只一会儿功夫无数铜钱银元抛上戏台,时不时还有几锭金铢落地。中年人技惊全场,却依旧一脸和煦的笑容,不卑不亢,他弯下腰去拾金铢,远处忽然传来笑声。
“区区幻术,不值一提耳。”
看客们转头看去,来者是一仙风道骨的老道,身边还跟着个书生样的白衣少年。
安伯尘如何认不出这二人,一个是名唤厄星的长门道人,另一个则是那骑鹅少年。
他们来这作何?
安伯尘下意识的到退一步,转尔恢复平静。
先前自己神游御风,无影无踪,他们就算看到自己也认不出。
中年人伸向金铢的手一滞,随后缓缓抬起头,抄着手,笑呵呵的看向厄星:“不知这位大爷有何见教?”
大爷虽是称呼,可也是民间骂人的粗话,听得台上那人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厄星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哼一声迈步走向戏台。
“你假借神仙之名,却用幻术欺蒙百姓”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厄星触摸到仙花,脸色微变,眼里浮起不可思议。台下众人见状,无不哄笑,厄星的脸色时青时白,恼羞成怒,可又顾忌眼前的中年人,不敢作。
“在下本来就是一耍戏法的卖艺人,不知这位大爷为何说在下欺蒙百姓?”
中年人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说道。
一口一个大爷,厄星心中大怒,看向中年人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如一柄利剑,似想将他看穿。
可他毕竟是来自长门的高人,自重身份,上下打量着中年人,忽而哂笑一声:“老道我也有几手戏法,不知下可想一见?”
未等中年人开口,台下的看客们便已拍手叫好起来。
那老道的挑衅之意谁听不出,百姓们最喜欢的便是热闹,眼下将有场大热闹,自然兴奋无比。
人群中,唯一平静的只有安伯尘,看向时而忿忿时而忌惮的老道,安伯尘只觉有些看不懂。
这长门的人为何找一耍戏法的麻烦?前一刻还在天上追杀龟神君,这一会儿已经来到望君湖,他们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目光掠过众人,落向换了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站在人群中身边也有几个丰姿俊秀的世家,却显得鹤立鸡群,身上的出尘味纵然欢呼喝彩声再响亮也遮掩不住。
安伯尘好奇的打量着骑鹅少年,却不知背后也有双眼睛正好奇的打量向他
美目中奇光涟涟,时隔三年,再度见到这个早该死去却一直活到今日的少年,如此近的距离,璃珠心情复杂。
今时今日,琉京人提到安郎将无不会翘起大拇指,道一声少年好汉,仿佛他原本就该如此,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初跟在墨云楼离公身边沉默寡言默默无闻的小仆僮?遍数琉京上下,或许也只有她璃珠了。
在离公那头妖蛇的盘算中本该早早被王馨儿所杀的小仆僮,一颗微不足道的棋竟然挣脱出杀局,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飞成长,那盘局也随着他一次次惊人之举而变得琢磨不定,最终被无邪居士所破,斩蛇除妖。
光阴荏苒,三年过去,那年初冬时的变乱也没几个人会再提起。璃珠却始终忘不了,忘不了王兄离去的那一天,她慌慌张张的去找宣儿,却看到呼呼大睡的安伯尘,以及那柄刻着“无邪”二字的银枪。
时至今日,璃珠依稀还记得她那时的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慌慌张张的离开小殿,走在渐渐放晴的晨空下,璃珠这现,从头到尾,安伯尘似乎都扮演着一个极不寻常的角色,至于怎样的角色她又无法道清,可二妖之局由盛转衰却和他脱不了关系。
而那位三年没露面的无邪居士
看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安伯尘,璃珠轻抿朱唇,神色愈复杂。
那个念头在她心中徘徊了足足三年,现如今依旧无法想通,太多太多的疑惑和谜团阻挠向那个念头,若他就是他,又会是怎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出身卑微的他有今日的成就已属于奇迹,若再变成那个人,纵然见惯大风大浪的璃珠也难以接受。
又看了眼安伯尘,璃珠暗叹口气,扭过头转目望向戏台。
戏台上,中年卖艺人憨厚的搓着手,乐呵呵的笑着,厄星则始终一脸古怪,好半晌轻咳一声道:“老道儿有一手戏法,名曰缘起空门,不知下可敢一试?”
“这位大爷,啥叫缘起空门?”中年人眯着眼睛问道。
厄星想怒又怒不出,只得沉下脸道:“所谓缘入空门,就是我画地为门,下走进去却会消失在此地,然后出现在另外一方,或是东海,或是在天宫,又或是在地府”
他还未说完就被中年人打断。
“你吹什么牛,不就是把人变没了吗,咱也会。”
中年人似乎没察觉到厄星的恼怒,大大咧咧道。
话音落下,台下人群又开始起哄,纷纷叫好。
“哼,既然如此,下可敢和老道我比试一番?”厄星强忍怒意,冷声问道。
中年人搓着手,似在犹豫,余光中就见看客们不断的向台上抛着赏钱,中年人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比就比,不过事先说好了,这些赏钱都是咱的。”
厄星差点没气得吐血,心中暗骂,敢情他还真以为老道我是来砸场抢地盘的莫非他不是那个人?
未及多想,中年人已经走到台后一座门框前,门后挂着张黑布,而门木也是寻常木材,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之处。
“这位大爷,你就从这扇门进,包准一会你就没影了。”
中年人搓着手,眉飞色舞的说道。
厄星冷笑不已,口中念念有词,拾起拂尘在擂台上画出一扇门,眉毛猛地一抖,低喝一声:“起!”
声音落下,地上那扇门陡然竖立起来,栩栩如生,逼真至极,看得台下的看客们大声喝彩,唯独骑鹅少年暗暗摇头。
面露得色,厄星不屑的看向中年人,虚一拱手道:“请。”
中年男乐呵呵的回以一礼,拱手道:“大爷你也请。”
打了个趔趄,厄星恨恨地瞪了眼中年人,拂袖走入木门。而中年人也没食言,一边朝台下的看客拱手,一边笑着走入厄星画出的那扇门。
转眼间,两人同时消失在戏台上,戏台下也渐渐安静,不少好奇的看客绕过戏台走到那两扇门后,放眼望去,皆是满脸惊骇。
约莫半柱香功夫还未见两人回转,人群中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那骑鹅少年也蹙起眉头。
正当人们渐渐失去耐心时,就见台后那扇木门黑幕翻覆,似有什么东西急欲出来,而老道所画的那扇门依旧毫无动静。见状,人群中不由出阵阵失落声,骑鹅少年则眉头稍舒。
转眼后,黑幕掀起,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居然是那个卖艺人。
顿时,人群中迸出欢呼声,就连安伯尘也莞尔一笑,心道这变戏法的好生会卖关。
“你大爷的,还说把我变到天宫咧,原来就变到我自个的门里。”
中年人搓手摇头道,眼见又有许多铜钱抛上擂台,连忙绕圈拱手,乐呵呵道:“多谢各位老少爷们捧场,今晚还有最后一出”
他还未说完,就见一个白衣出尘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戏台上,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咦,那不是风士吗。”
平奇道。
“他就是风士?”
奇声嘀咕着的是李宣。
平只当李宣是安伯尘的朋友,抿嘴一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便知道风士的名号,看来也是个爱打探热闹的主儿。”
李宣面色一红,讪讪不语,而李小官则狠狠瞪了平一眼,却让向来精明的平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平知道他口中的小兄弟正是当今君上,也不知他会不会吓晕过去。
安伯尘心觉好笑,看了眼璃珠,见她面无异色方问道:“平,这风士是何许人?”
“伯尘你居然不知道?”
未等平开口,阿福便一脸惊讶道:“这风士如今可是琉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单诗词做得好,还会一手医术,听说他去年末到琉国时,正遇上南岭灾民逃荒,一路上和灾民为伍,治病救济,到了琉京已有妙手仁心之名。却因将盘缠都送给灾民,没钱住店,在街头卖对,半月内无人对出,然后就出了名,再然后被小君上恩赐士出身,进入白狐书院。伯尘,现在的他就和三年前的你一样出名。”
听得阿福称自己叫小君上,李宣当即红脸,狠狠瞪了眼面前这块黑炭,可碍于今日白龙鱼服,又无法说什么。
一旁的李小官早已气得面色铁青,他自恃“修行中人”,学起安伯尘的作态并不怎么在乎琉国君臣。可对于圆井村“双杰”,李小官却希望他们能够出人头地,在琉国混出个名堂来,如此不落了他李小官人的名头。谁曾想琉君在前两人却有眼无珠,一个比一个放肆,要是真得罪了李宣,他二人可就半点指望也没了。
相比李小官,安伯尘要轻松许多,好笑的看了眼闷闷不乐的李宣,随后转看向璃珠,就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看来此前璃珠只知道厄星是长门中人,并不知道风士的真正身份,眼下风士为厄星出头,璃珠再怎么着也能察觉出一二。只可惜春试为定制,春试若能高中,按照惯例会留于京城先做两三年九品小官,再然后会调外或升迁,即便如今璃珠手掌朝政,想要改变祖宗定制恐怕也难得很。
目光相遇,却又飞快移开。
安伯尘心中愈奇怪,今日相见,璃珠一直欲言又止,她究竟想说什么?
摇了摇头,安伯尘不再多想,目光落向戏台,就见两人并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对方。风士一脸云淡风轻,很是淡漠,可目光却宛如出鞘的剑,直直劈向中年人。反观中年人,神色从容,笑意不减,目光中却透着好奇和质询。
“你不是他。”
好半晌,白衣少年摇了摇头,收敛了锋锐的目光,思索片刻道:“还请易先生放出那位道长。”
闻言,中年人面露惋惜,有些无奈的搓着手道:“那位大爷唉,先前在门里我问他想去哪,他说要去天宫,于是我便将他送往天宫了。孰料他刚到天宫却正逢仙神大宴,他一不小心打翻了壶仙酒,如今正被仙神问罪,恐怕十年内都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台下传来起哄声,中年人这番话说得神乎其神,并没人会真信,只当是中年人编故事助兴。
白衣少年刚想说什么,眉头微皱,连忙伸手向腰间摸去。
“小哥可是在找这个?”
猛地抬起头,少年眉头皱得更深,却见中年人好奇地打量着那颗水蓝色的珠,随后朝着台下看客们拱了拱手。
“这第三出戏名叫隔空取物,多亏有这位小哥配合。今日到此为止,多谢大伙捧场。”
说着,中年人拾起一只长杆,将台上的“仙花”一股脑的推落台下,众人一拥而上,争抢着从天宫遗落到人世间的“仙花”,宛若潮水般,将台上二人的身影淹没。
只一夜间,降雨珠再度易手,安伯尘心中一阵疾跳,刚想离开却被李宣唤住。
閣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初战长门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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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将军,今夜就此别过,有空定要多来府上坐坐”
李宣拉住安伯尘,装作大人模样拱手道,余光瞥向平子和阿福,轻咳一声又道:“若是把这两位兄弟一同带上,那就好了”
平子和阿福只当李宣好客,连连拱手道谢,阿福是热情地拍着李宣的肩膀,看得周围一众大内护卫满脸紧张
“李兄客气了,来日有机会定会登门拜访”
安伯尘笑着道,他急着抽身去找那变戏法的,自然不想再纠缠下去,刚欲道别便被璃珠唤住
“安将军,明日中午你且来找本本姑娘”
李小官尚不动声色,平子和阿福却一个劲的向安伯尘打眼色,暗暗偷笑,璃珠哪还看不出两人那点龌蹉心思,当即冷下脸,拉上李宣转身便走
待到李宣和璃珠走后,李小官再忍不住了,指向平子和阿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尽会生事好端端的和人家说什么话”
平子和阿福一脸莫名其妙,李小官还欲再骂就被安伯尘止住
“好了小官,他们也不知那是君上和长公主,也不过说说话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安伯尘丢下吓傻了眼的平子和阿福,以及恨铁不成钢连连摇头的李小官,径直向朱雀街而去
夜已入深,西南方飘来一抹乌云,将皎月遮住
离开旧唐古道,安伯尘化水而游,穿梭过琉京大小街市,不多时便来到稍显冷清的朱雀街
目光落向依云客栈,安伯尘驻足等待
先前的卖艺人看似憨厚老实,略有些小精明,可安伯尘却知道那中年人很不简单变出如此神乎其神的戏法,连扭转天象绝雨生旱的厄星子也被变走,是夺去了降雨珠
铃声响起,从街角驶来一辆马车,驾马的中年人把玩着蔚蓝色的珠子,满脸好奇转眼后,一只白鹅由天而降,鹅背上的白衣少年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落至车头前,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伸出抓住马脖,奔驰的骏马连带着马车竟硬生生的被他按于原地
驾马的中年人一脸苦涩,连连作揖道:“这位小哥,你就放在下一马那大爷被扣在天宫和在下实无关系”
未等他说完,风姓少年便已伸手夺向降雨珠,中年人怪叫一声,似没坐稳,“咕噜”一声摔下马车少年如影随形,可任凭他如何紧逼,中年人也只是狼狈逃窜,磕磕绊绊,始终没让少年粘到半片衣衫
正在这时,冷风自一旁袭来,夜幕下的虚空乍一分开,流水般的虚影从中蹿出
要止住这场大旱只有依靠降雨珠,和蚌相争渔翁得利,安伯尘又怎会错过这般良机
可当他刚一现身,便清楚的看见中年人嘴角轻轻一抽,似在笑心头一紧,三年前琉京破局时候的警觉再度生出,这一瞬安伯尘脑中闪过数个念头,转眼明悟过来
今日这一出绝非偶然,中年人佯装卖艺,却是一极厉害之辈,出手夺珠不为其它,正是为了引自己现身
在琉京中安稳了三年,这三年来安伯尘都只是一勇武有余智谋不足的虎贲郎将,虽说是隐瞒实力的缘故,可安伯尘甚少勾心斗角布局争斗,渐渐的,倒有些忘了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只为活命的开平七年
直到今夜,先是遇上来意莫测的长门少年,又发现了这个身份神秘的“卖艺”人,三年埋下的厚厚尘埃一夕拂落,安伯尘的心意飞旋转,目光也变得锋锐起来
那年叛乱平定后,“无邪居士”再没出现,琉京仅剩的四五名天品修士找了三两月也未曾找着,朝中文武和百姓们只当“无邪居士”闲游隐遁而去,日子久了也没人再提及时隔三年,却突然来了个神秘古怪的“卖艺人”引我现身,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弹指刹那间,安伯尘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却依旧毫不犹豫的闪身而上
中年人忽地一笑,恰到好处的扔出降雨珠,非是抛给安伯尘,而是送给白衣少年
手持降雨珠,少年一愣,片刻后脸色一僵,猛地回身,袖中自飞出一张道符,口喧道号:“咄”
少年祭符的手法好似练习过千万遍,熟稔无比,眨眼间青火飘出道符祭成,幻化作一块青褐色的巨石,石中生棱生刺,旋转着飞向安伯尘安伯尘强扭水火二施,猛地止住脚步,身躯从人形转化成流水,巨石擦水而过,直飞出二十来丈方才坠落
“无邪居士?”
少年压低眸子,精光闪闪,警觉的扫视四方
他虽能感觉到安伯尘飘忽不定的气息,却无法看见,密报中无邪居士神秘莫测,修为奇高,绝非他所能敌之,眼下没有厄星子相伴,少年不由有些紧张
“既知是本居士,还不将此珠交出?”
清冷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透着倨傲之意,无邪居士既然是不出世的高人,脾气古怪,若不狂傲点才不正常
安伯尘扮演无邪居士已不是一回两回,分寸拿捏得当,傲慢中透着孑然于世的出尘味儿,落在白衣少年耳中不由令他神色一紧不单是他,就连一旁的中年人也皱起眉头,神色肃然
紧握降雨珠,道符也已拾于袖口,夜幕下,少年的脸又白又冰,半晌开口道:“居士可知我来自长门万法宗”
话音落下,中年人面露古怪,看向少年的目光闪烁不定
安伯尘虽不知万法宗为何,可察言观色也能猜出些许,当即哈哈一笑,语气中带着不屑:“原来是万法宗的传人,难怪如此放肆,敢在本居士眼皮下夺宝且不说万法宗远在万里之外,就算你万法宗并长门中人齐至,又能奈老夫如何?”
无比豪迈的声音传出,中年人暗暗咋舌,白衣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依旧毫不示弱的握紧降雨珠,神色果决
打量着少年,安伯尘沉吟着道:“你长门先作法祸我琉国,而今又从本居士手中夺宝,当真欺人太甚,视本居士为无物若再不交出降雨珠,休怪本居士手下无情”
少年满坏戒意,并没察觉出异样,倒是一旁的中年人听得“我琉国”三字微微一怔,面露深思
三年未曾在琉京勾心斗角,安伯尘言语中已犯了一错,就见对面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如剑的眉毛向两旁拔起,脸上的出尘味道一扫而空,眼如寒潭,目光如剑亦透着坚毅之色
“我长门替天行道,以斩杀世间妖孽为己任,世间知者无不毕恭毕敬,你无邪居士纵然修为高强,可又何德何能蔑我长门?风萧冷不才,请战前辈,以证我长门之勇”
浓浓的战意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势扑面而来,安伯尘一怔,却知自己犯了大错
他本意只是想吓唬那少年,逼他归还降雨珠
那少年来自长门,身份极高,少说也有地品修为,神通莫测,安伯尘离地品尚有一线,一线便是千万里,面对寻常地品修士安伯尘或许有五六成把握,可这名叫风萧冷的长门高徒又岂是易于之辈?
重要的是,若放在平时,安伯尘以郎将的身份出战毫无顾忌,然而眼下他却是以无邪居士的名号出场曾经斩杀蛇妖的高人,倘若和风萧冷磨蹭个百来合不分胜负,又或是落于下风,风萧冷就算再迟钝也会反应过来,到那时不但砸了他“无邪居士”的金字招牌,也会让长门中人肆无忌惮,祸乱琉京再无顾忌
一子走错,满盘皆落索
战风扑面,安伯尘只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遽然缩起,浓浓的紧张自心底蔓延开来,却亦有一丝兴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面对二妖杀局一筹莫展的开平七年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招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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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从天漫卷,流泻于朱雀街
依云客栈的生意虽比往年稍好,却也好不到哪去,外面虽然吵闹,可住客们大多来自三教九流,能混个安稳的地方睡个觉早已满足,谁会大半夜的跑出来在京城里惹是生非
客栈外,少年手捏道符,满脸警觉,就听玩味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如此,我便让你两招”
安伯尘笑着道,非是他托大,恰恰相反,面对实力莫测的风萧冷,安伯尘并没太多把握正因如此他才不急不忙,放言两招一来衬托他“无邪居士”的身份,二来也好趁机察探一番风萧冷的手段
风萧冷并没动怒,面对无邪居士这等高人,若能多出两招,或许还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占得上风,虽然渺茫,可为了长门的荣耀和他的性命也得争上一争
“看符”
风萧冷手捏印法,脚走七星步,低喝一声,祭出一张道符飞射向安伯尘出声的方位
那道符飞至半空陡然变化成三头大虎,身长八丈高三丈,嘶吼着,扑向安伯尘
风萧冷和一旁的中年人都无法看见安伯尘,可道符自有灵性,化作妖虎后皆已捕捉到安伯尘,当下扑爪扫尾将安伯尘围于当场
身化流水,安伯尘扭转腾挪,躲避着三头妖虎,心中苦不堪言
虽说是无形无影之水,三头妖虎对安伯尘也无可奈何,可若是拖久了,风萧冷以及躲在一旁伺机待发的中年如何察觉不出异常
安伯尘心头清明,如水游走,渐渐幻化出人形,手捏大悲印,口吐真言:“临”
夜穹上高风奔涌,俄尔倾荡而下,融入安伯尘水作的身躯,如水般柔和中又多出一丝飘忽不定,变幻莫测三虎徒费力气,被安伯尘耍得团团直转,憋屈至极
水袖拂开,安伯尘飘飘一步踏出三虎,手捏金刚印,再吐真言:“兵”
四面八方狂风席卷,奔涌入安伯尘袖中,回身,安伯尘面对跃跃欲试的三虎,手捏无畏印,冷声低喝:“斗”
狂风从袍袖中腾起,在半空兜了一圈,铺天盖地的袭向三虎
风无形,力难辨,狂风席卷,三虎猝不及防下被掀飞出去,在半空化作道符飘飘然落地
安伯尘稍松口气,对面的少年似不想给安伯尘喘息之机,片刻不停留再度出手
这一回他没再祭出道符,道符价值千金,连番使用纵然长门高徒也承受不起
早在安伯尘被三虎纠缠之时,他已开始默念咒语,指影连连,不断捏出复杂的手印待到安伯尘摆脱三虎,手印已成,风萧冷走着七星步,盯着三虎相搏之地,身上渐起一丝出尘味
“急急如律令,满城百草生”
咒语吐出,风萧冷扬起双臂,衣带翩跹,就见一颗嫩芽从他脚底生出,转眼后,长长的朱雀街百草生长,不多时化作无数荆条藤蔓,一股脑的向安伯尘蹿去
繁华的京城街市转眼变成蛮荒之地的穷山恶水,安伯尘虽化作无形之水,可藤蔓荆草密密麻麻,安伯尘刚有动作就被百草化作牢笼困于当中,脱身不得
安伯尘心中微懔,看向不断收缩的藤蔓荆刺,眸中闪过星星点点的水光,猛一咬牙,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无形长水陡然间溅洒开来,化作一颗颗细密的水珠,从百草间毛孔般大小的缝隙中钻出,悄然无声的游走于一旁的依云客栈,聚合成长水,攀爬而上
始终无法突破到地品,修为停滞不前,安伯尘练枪之余,反复琢磨他所拥有的神通功法秘术虽已打通海底轮和脐轮,却只能聚满一轮,等到突破地品炎火化青火才能向上修行脐轮百般无奈下安伯尘只得研究真言和手印,真言无所进展,反倒是手印安伯尘已掌握十来种,每一种皆能在三字真言时分别使用,效用却有着微妙的区别除了真言外,安伯尘还有水火匿形术,日夜琢磨,虽未能进一步,可也将这两等身法研究透彻,比如眼下散水为珠之法足以称得上神乎其神,《鬼影功》中并没记载,却为安伯尘自己挖掘出来
放眼望去,百草丛生,已将无邪居士先前所在之地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风萧冷面色一喜,就听一阵刺耳的笑声自头顶传来
“小辈,可曾玩够?”
风萧冷身形一颤,下意识的倒退两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眼见风萧冷失魂落魄,战意全无,安伯尘心中欢喜虽说让他两招险而又险,可若是成功撑过两招,定会令风萧冷心生畏惧,信心不存,大势转手落到安伯尘一边
看来这长门高徒擅长的只是道法,如此而已,只需近身便能将他杀败
安伯尘不作犹豫,飘飘然游走而下,中途加快,卷起一阵长风,飞流淌向风萧冷
转眼后安伯尘和手足无措的少年只差三步,无邪不在,臂亦成枪,安伯尘扬起右臂,风水火三势旋转着涌上臂膀,出手如叼蛇,迅猛灵动,一往无前眨眼间,携着枪势的右手便已袭至风萧冷喉口处,就在这时,却见风萧冷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慌乱瞬间散去,眸里闪过一丝厉光,手捏印法倒仰着抽身而退
莫非还有后手?
安伯尘眉头拧起,可大好战机就在眼前,他又怎会错过?
“咄”
安伯尘欺身而上之际,酝酿许久的咒语终于从风萧冷口中吐出,一抹冷光刺破夜色,滑过安伯尘眼帘
月华如水,裹着一柄短匕从少年口中飞出
冷如寒冰,快若闪电,防不胜防
直到此时安伯尘才知道,风萧冷预谋已久,佯装示弱,只等这一刻的杀招
近在咫尺,安伯尘招式已然用老,匕首迅猛如虎扑,直斩向安伯尘化作枪尖的手腕
电光火石,异变生出,安伯尘促及不放,心头一阵疾跳,魂不守舍之际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田
命悬一线间,就算再玄妙安伯尘亦无暇去感悟,生死成败就在这一招,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安伯尘毫不犹豫的发力袭向风萧冷,却是在和那柄匕首拼快只要能率先杀败长门高徒,就算再被匕首斩中手臂也无妨,大不了忍着点痛罢了
可风萧冷抽身疾退,安伯尘在后追赶,本就慢上一线,匕首飞来,自然比安伯尘的手枪快上一线
仅仅是毫厘之间,匕首“锵”地一声击中安伯尘手腕
下一刻,两人同时一愣,风萧冷看着跌落在地的匕首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而安伯尘则惊魂未定的看向腕边为他挡下一刀的珠链
余光中,风萧冷已回过神,向后飞退,不断的张口喝吐匕首,意欲逼退安伯尘而遁逃
安伯尘又怎能容他就此脱身,倘若“无邪居士”连一个后辈也擒不下,岂非笑煞人
水火风三势聚合奔涌,安伯尘闪身而上,不断有匕首向他射来,几个躲闪间,风萧冷已越来越远
就算风萧冷落荒而逃,可不将他擒住,便是自己输了
安伯尘心中清明,却又无可奈何,陡然间脑中浮现出他许久没有施展过的那招,一败龙子,二败厉家军,却因琉京太平,这三年来安伯尘暗藏胸怀,一直未曾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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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地品
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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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二势携带阴阳之风奔涌上右臂,安伯尘凭空跃起,腾于半空,眸中光影流转,魂游于臂,只留一半存于体内,另一半发动雷霆之力携着安伯尘疾飞向风萧冷
眼见匕首被一股看不见的螺旋之力卷向两旁,无邪居士的气息越来越近,风萧冷脸色微变,狠下心祭出一张黎山神君风行符,向天头飞去
即将追上时却被风萧冷祭符而飞,安伯尘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浓浓的挫败感将他淹没
可就在这时,随着天地双魂回转右眼,无意中经过风水火三势,那丝奇妙的感觉再度生出,与之相伴的,还有令安伯尘再无法按捺的喜悦
他明显觉察到那扇阻挡了他三年之久的“铁门”猛地一颤
玄而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安伯尘立于当场,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喜悦,凝神屏息,任由风水火三势绕魂而游
心有灵犀一点通,打破瓶颈破魔障
安伯尘清晰的感觉到风水火三势的轻灵畅快,也能感觉到随着雷力从魂体中剥离出来,体内周天正悄然发生着一种奇妙变化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安伯尘整个人沉浸在歇斯底里的狂喜中,直到此时他再无半点怀疑,从开平七年至今,苦等了三年之久,安伯尘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期待的那一刻
“轰”
雷力落入风水火三势中,却仿佛火上浇油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被风水火裹挟着流转过体内周天,来自魂体的雷力渐渐转化成浓稠的紫浆,已然和三势融为一体
寻常修行者只修炎火,体内周天以炎火为主君,只需聚满经络顺势突破地品当为水到渠成之事而安伯尘则有所不同,体内周天共有三名神君,风水火三势共主神仙府,奇妙归奇妙,可缺一主事者,在突破时候力势分散,无法像单修炎火者那样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倘若就这样下去,安伯尘突破之日必将遥遥无期
幸好今晚机缘巧合下施展出一招“雷霆啸”,魂为安伯尘万念之主,魂中有雷,雷力化液融入三势,亦相当于魂体发号施令,令行禁止,给了风水火一主心骨,顺势冲向横亘在安伯尘命途中的那座玄关
至此,风水雷火四势第一次在安伯尘体内周天聚合,游转一圈,自下丹田而出,顺着周天经络缓缓流淌过诸方经络穴位,待到中丹田陡然加,猛地奔涌向上丹田
安伯尘身躯一震,只听一声无比清脆的声音在体内某处响起,仿佛打破一盏悬于头顶的琉璃灯,又好似推开了一扇期盼已久的大门
浓浓的喜悦流转五脏六腑,安伯尘清晰的感觉到冉冉升腾的炎火正发生着难以道明的变化,无形之水如是,阴阳之风亦如是
双眼一闭一睁间,飘舞在上丹田的炎火已然聚缩成一颗青冥的火苗,虽不如先前的炎火雄壮,可却无比坚韧灵动与此同时,无形之水也变得浓稠如浆,从无形变得有形,每一颗都仿佛晶莹剔透的珍珠,流淌起来却又真真确确是水想到神仙府中定比从前加妖艳美丽数筹的水神君,安伯尘淡淡一笑,再看那阴阳之风,阴时黑如墨云,阳时光晕灿烂,合而阴阳时透着几丝神秘,仿佛从天宇尽头鸿蒙之初诞生的奇风,愈发与众不同不单如此,阴阳之风跃出海底轮,涌入三年前早已开辟好的脐轮,也就是说,随着安伯尘突破地品,也可以开始修炼二轮秘术
唯一没变的却是雷势,相助三施冲破玄关后,雷液重归魂体,消失在周天经络中
天地之魂隐约间似生出一丝变化,可此时此刻安伯尘却无暇理会,他还有一件事没做
古往今来,突破时候体内元气往往会攀升至巅峰,一瞬间实力倍增,大多数越级胜出都在突破时候发生突破时候的快*感难以用言语描述,安伯尘只觉浑身上下无不充满力量,苦等三年一朝突破,莫名的感动从心底生出
强压下那丝激动,安伯尘抬头望向夜穹,眸里闪过一抹青华
今晚的夜色格外动人,群星璀璨,月华如瀑,可在安伯尘眼中只有那个骑鹅飞逃的少年
元气横流于周天经络,安伯尘身体中亦仿佛藏着熊虎猛狼,咆哮狰狞,逼得他只想大吼一声
风萧冷骑鹅而飞,距离街面已有五六十丈,也就是两个七层墨云楼那么高
还未等风萧冷缓过气来,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暴喝
“小辈休逃”
心头大惊,风萧冷只觉一股猛烈的气息从六十丈的地面高高跃起,转眼间竟蹿到他身后,回头看去,风萧冷惊骇万分
凭着突破时候那股距力,安伯尘平地跃起,仅凭肉身硬生生跳到半空中,双臂之力已有三千余斤,一把便将风萧冷从鹅背上扯了下来
可就在这一刻,水火风三势缓缓回落,降至下单田,突破时的虎狼之力也荡然无存,安伯尘只觉体内空空,再无法停留于六十丈高空危急关头,安伯尘急中生智抱着风萧冷压上鹅背,顷刻间,两人一鹅从天头坠落,“扑通”一声砸落地面
安伯尘摔得四仰八叉,可身下垫着一人一鹅倒也无碍而风萧冷则鼻青脸肿,最后一丝出尘味儿也被安伯尘压得荡然无存,身下那头为他保命的大白鹅已成一滩肉泥
长舒口气,安伯尘从风萧冷怀中取出降雨珠,看向目光呆滞悲恸万分的少年,犹豫片刻,低声道:“今次我饶你一命,你和长门中人即刻退离琉国,若再被本居士遇到,休怪我手下无情”
重得降雨珠,大功告成,令安伯尘欣喜万分的却是今夜的突破
修出青火,突破地品,他终于可以走出七十里琉京
怔怔地望向西南方向,此时安伯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作犹豫,安伯尘化水而行,直向西门而去
安伯尘走后许久,白衣少年却始终没有起身,他跪在圆坑前,茫然的看向已辨不出模样的白鹅,鼻尖一酸,眼眶中的泪珠止不住的流淌出来,梨花带雨,粉妆尽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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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魂体生变
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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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白如昼,愈发衬得西郊城门黢黑幽寂
城门口,安伯尘变回原形,仰头看向月光下斑驳陆离的城墙,心头一阵狂跳
七年前他心怀忐忑来到琉京,只想安安分分当上几年小仆僮,学得一门手艺赚点小钱回家帮着爹爹耕地种田却不想这一走便是漫漫七年,三年前他本有机会回家,从此远离这座不属于他的城池,却因耐不住刚刚生出的少年轻狂,现在想来很是可笑的雄心壮志,毅然决然回返京城,随波逐流于杀局暗流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九死一生终于成为琉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中郎将,亦踏足传说中的修行之途
可在他心底深处,仍有一个永远放不下的地方
“谁安安郎将”
见着白衣如雪的安伯尘,守城的将士们无不行礼致敬,眼中的崇敬远胜好奇
那年苟且偷生,悄悄回返琉京,今夜安伯尘却想光明正大的走出,此中的微妙也只有他自己能懂
走过城门,安伯尘走向城郭,停在城前五十步处,在那有一条看不见的分水岭,琉京七十里之地亦从那算起
安伯尘闭上双目,捏紧拳头,深吸口气,迈出脚步
这一步毫无阻碍的迈出,安伯尘身体剧颤,睁开双眼,眸子微微湿润
眼见安郎将忽然疯了似的大喊大叫着向远郊跑去,城门口的兵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莫名其妙,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无法明白安伯尘此时的心情
在琉京虽然如鱼得水,也能神游而出,可肉身困缚于此,这七十里琉京在安伯尘心中和三年前呆了一晚的牢笼又有何区别?
一朝得出,困龙逍遥游,能体会安伯尘此时此刻激动的,或许也只有远在吴国的司马槿
狂奔了两三柱香,安伯尘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站在山包上,那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就在眼下圆井村之所以得名,却因昔年一来此游玩的士子站在山包上远眺,见着山下的小村庄形如井口,遂和陪于身边的村正说道,村正回转后二话不说将村名改成圆井村圆井村里最大的官便是村正,见着微不足道的士子也需点头哈腰,区区一士子便能为圆井村命名,而今从这座默默无闻的小村庄中却走出了一个二十岁都不到便当上中郎将的佃户儿子,若被村里人知道,还不要乱成一团
嘴边浮起柔柔的笑意,安伯尘摇了摇头,悄然下山,化作水影游入村庄
夜深人静,村民门忙碌一天,此时都已睡得呼呼响
挨家挨户的走过,七年时间,这圆井村却没丝毫变化,也就两百多口人,每家每户安伯尘都能叫得出名字,李员外的家算是最大的了,共有五间房子,瓦砖明亮在李员外家旁,还有一间崭的砖房,看向那间不是很大却比其余房舍舒适很大的砖房,安伯尘鼻子一酸,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前叛乱平定,安伯尘当上中郎将,没了二蛇倾轧,安伯尘让平子、阿福回村送钱物也再无顾忌不说墨云楼名下所剩的那五六间商铺,光是安伯尘的俸禄他自己也花不完,隔三差五的令平子、阿福送钱财回去,却没让他们说出自己如今的身份安伯尘也想将自己当官的事告诉爹娘,不但光宗耀祖,还能让爹娘在乡亲里倍有面子,可若说了,他却无法回去,岂不是会让爹娘胡思乱想,村里人少,乱嚼舌根的却不少,安伯尘可不想爹娘受委屈,只让平子说自己生意做得好,赏钱多,让他们多花点钱盖间舒服的大房子眼下看来,爹娘还是舍不得,只建了这么一座放在琉京都不配仆僮住的房舍,估摸着是把那些钱财攒起来,好让自己以后娶媳妇
平子和阿福从村里回来,还和安伯尘说了一件“趣事”
三年前的平叛安伯尘是首功之臣,册封七品中郎将,自然要诏告整个琉国消息传到圆井村,却没一人想到那位杀将阻敌的少年将军安伯尘会是安家娃子,安伯尘常常送钱回去,乡亲里鲜有不眼红者,常常提起此事,言道同样姓安,那安伯尘便可做大将军,安娃子只能当一伙计安家两口子一笑了之,自家娃子能混出个人样,不单自己衣食无忧还常常给他们送钱已让他们喜出望外,很是有出息,哪还指望其他平子和阿福虽忿忿不平,几次想要道出安娃子就是琉君身边大红人,虎贲中郎将安伯尘,却碍于安伯尘的叮嘱,只能硬憋着,愁眉苦脸的回转琉京
私底下连着李小官都会问安伯尘为何不回去,安伯尘总拿藉口来搪塞,心中的苦涩非是李小官三人所能知晓
搁着窗棂,看向屋里睡得正香的爹娘,安伯尘嘴角含笑,犹豫着,还是没进去
这三年里他常常想象着回去时的情形,却是披甲跃马,带上他手下五百儿郎,亲口告诉爹娘安娃子已经当了大官虽然有耍威风之嫌,可只要能让爹娘开心,在乡亲面前涨足面子,安伯尘也不介意在这尘世中显一显大将军的威风
“爹娘的气色比七年前还要好许多,看来我送来的蛟龙肉是真吃了”
心中欢喜,安伯尘喃喃道
那年叛军入城,安伯尘只甩下其中一条以慑叛军,还有一条被他藏于龙泉井下的龙女宫中,常常分给手下儿郎当作加餐,三年下来兵强马壮,精气神远羽林军其他营李小官三人也常吃,安伯尘心念爹娘自然也给他们送去不少安伯尘犹记得离左二人,有些放不开,自己不吃,却又不舍得浪费,方才这般如今看来,蛟龙肉堪比灵丹妙药,对于凡人可谓大补
又看了一会,安伯尘飘然而出,向孩提时候常去捉牛蛙的河岸田埂行去
重归故里,许许多多的感触涌上心头,难以名状,亦让安伯尘心生疑惑
他才十七岁便已踏足地品,修行之途如日中天,只需安安稳稳、小心翼翼的走下去,能走多远,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可这样一来,他势必会远遁尘嚣,有朝一日或许还会踏足另一方有着神仙妖魔的土地,比如那年的玄德洞天
盘坐于田野间,青草的芳泽萦绕于鼻间,安伯尘就像童年时候那样,有些茫然的望向群星闪耀的天穹
尘世中的一切,自己真的能割舍?
春虫鸣唱,夜鸟孤叫,冷风拂卷过安伯尘及腰长发,右目中星星点点,似水流转
下一刻,安伯尘只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心头一动,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神游出窍,飘于田埂上
“轰隆”
紫雷降下,安伯尘张口吞食,雷入肚中,陡然一惊,却是发觉体内雷液中隐隐含着几丝风水火三势
可是没有周天经络,雷液和风水火又是如何存在等等,我这明明是魂体
安伯尘心中疑惑,低头看去,肉身正闭目坐于田埂,再看向他的魂体,安伯尘一怔
魂体依旧无形无影,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可魂体对应肉身的下丹田方位,却隐隐有着一团紫色的浓浆缓缓流淌,风水火三势亦若隐若现
“难不成刚才突破时候,雷势回魂,将其余三势也带回了些,却让魂体发生了变化?”
安伯尘苦思冥想,许久也想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可他却能察觉到,魂体虽然无形无影,却愈发清晰,至少再没从前那种恍如梦幻的感觉,就好似他另外一具肉身,区别只是可以飞天遁水,旁人看不见
电光火石间,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闪过脑海,安伯尘目光复杂,沉默许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岭南之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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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盎然,夹着丝丝暖意的柔风卷过窗帘旁的风铃,叮铃作响
少女看着手中的书信,时不时莞尔一笑
小筑外的侍卫们笔直的站着,满脸肃容,七小姐处理公务时间严禁任何人打扰,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眼里冷若冰山的七小姐正掩口而笑,一摞飞报密函悉数丢于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头黑鹰送来的信函
“终于突破地品了还想带兵回家耍威风,也罢,估计最开心的人当属李小胖子”
“姓易的卖艺人难不成是易先生?有这种手段,这种脾性,放眼大匡姓易的也就他了,只是不知他找你做什么”
眸里浮起好笑之色,司马槿又翻开一页信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年出海猎风雷鸟的易姓奇人
“不过易先生为人不错,你不惹他,他自然不会为难你”
喃喃低语着,司马槿目光落向信尾,眉头不由一皱,许久才道:“肉身、元神两修,肉身行尘世,元神出窍游”
反复看了两遍,司马槿不由有些心动,小毫舔墨,司马槿正思索着如何回函,就见屋中卷起一阵黑风,风中走出一员黑面大将
“何事?”
司马槿冷声问道
黑无常拱手而拜,闷声答道:“回禀统领大人,岭南生乱,叛军已过黑泽岭”
“何故”
司马槿轻咦一声,瞳孔微缩,面纱下的容颜又冷了几分,遂又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长门终于坐不住了”
平民百姓或许不知,可高居上位者谁会不晓得长门法会的存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古老组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法会中人有的是朝中大官,有的是贩夫走卒,除了长老和执事外,鲜有知道其身份,近万年下来,长门法会早已在这天下间布下一张井然有序的蛛网,几乎称得上无孔不入历来帝王表面上对长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又有谁愿意看见在华庭外匍匐着一条无影无形的龙蛟,奈何长门法会行事过于隐秘,且串联的势力极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之主们纵然有心也无力
长门法会奇人辈出,修为强横的高人也有不少,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匡皇室以及各方诸侯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只因那五名神师的存在三年前,神师们共探神明之上,一去不复返,早在那时长门朝中一派便已蠢蠢欲动先是中都那场扑朔迷离的大火,言道中都斜塔上藏有大妖,也不事先知会匡皇室便在午夜火烧中都斜塔,当士卒们扑灭大火,斜塔三层楼壁已枯败不堪,摇摇欲坠,幸好吕风起率军赶来,杀败强词夺理的长门高人,方才救下斜塔其后两三年间,长门法会每每以除妖为借口,骚扰各方诸侯,诸侯们苦不堪言,心中怨气极重
谁都知道长门是在试探皇室和诸侯们的底线,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生出难以收拾的事端,然而匡皇室连同各方诸侯都忍气吞声着,静静等候着率先发作的那一方
目光落向沙盘,司马槿黛眉稍蹙
南方有三国,魏、吴、琉,琉国位于最南方,再往南隔着黑泽岭便是岭南行省黑泽岭和琉国间隔着南顾丘,方圆千里,坐落着大小近百座山岭,而南顾丘离琉国只剩几片不大不小的平原,策马奔腾两三日便可到达琉国南境琉京偏东南,叛军已过黑泽岭,若有意兵指琉国,只消十来天便能逼近琉京
春风拂面,再看向窗外春景已没了先前的和煦动人,司马槿沉吟片刻,从令筒中抽出一支令签抛向黑无常
“传令下去,调遣三百斥候专探南方军情”
大旱了一个来月,老天终于开眼,降下春雨
干涸的小塘,龟裂的土地,连同琉宫旁奄奄一息的歪脖子老树也恢复了生机
翻身下马,自有侍卫毕恭毕敬的接过缰绳,一身七品武官袍的安伯尘打着油纸伞,走入王宫官袍又宽又长,拖在地上难免沾染上泥泞,安伯尘虽不自在却也只能强忍着
在宫人带领下,安伯尘走过廊回宫庭,来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前
宫人和颜悦色的告退,安伯尘则整了整衣衫,推门而入
青烟缭绕,如龙如蛇,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安伯尘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童,正欢欢呼雀跃的追逐着炉中青烟目光落向被女童紧抓在手中的水仙花,安伯尘这才醒悟,时隔三年,再见到忆龙公主,却已是能跑能笑的女童,脚步轻盈,奔跑时透着几分灵动,笑靥如花,和寻常人家的女娃娃毫无两样
安伯尘正想着心事,女童已停下脚步,上前走了两步,歪着脑袋打量着安伯尘,似乎一点都不怯生
“忆龙,他就是你王兄常提起的安郎将”
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安伯尘转目看去,丰姿美艳的琉国长公主从里殿走出,有些复杂的端详着他
“参见长公主殿下”
安伯尘行礼
“免礼”
璃珠公主抬手虚迎,坐上主座,指着一旁的矮墩道:“安将军坐”
“王兄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吗?”
安伯尘刚欲落座,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话音,却是忆龙公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眼见安伯尘笑着向自己看来,忆龙似有些害羞,咯吱咯吱笑着,用水仙花挡住小脸,隔着花瓣偷偷看向安伯尘
“忆龙,别乱说话,到小姨这来”
小公主还想说什么,便被冷着脸的璃珠打断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岂能乱说,何况是在帝王家,只有臣民欠天子,哪有天子欠臣民
小公主鼓着嘴,闷闷不乐的走向璃珠,无比娴熟的爬上璃珠膝盖,倚着璃珠的酥胸依旧好奇的盯着安伯尘
窗外下着大雨,殿内和煦温暖,安伯尘如何察觉不出璃珠最忆龙公主的疼爱琉王室纵然有万般不好,可王室中寥寥几个孤家寡人间却比其余诸侯要多出几分亲情,倒有些寻常百姓人家的感觉
青烟缭绕,蒸腾变幻,安伯尘正襟危坐,时不时看一眼偷偷打量着他的忆龙公主,心中暗暗猜测,李鈺知道忆龙是龙女转世,那璃珠又是否知道?
得了大半龙魂的小公主眼下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也不知往后会不会依然如此,她的前世记忆被自己藏于墨云楼中,给她也不行,扔了也不好,真好似烫手山芋
宫殿里静悄悄,就连忆龙公主也不再发笑,目光逡巡在同时沉默着的璃珠和安伯尘之间,一脸好奇
似乎每次和璃珠单独相处,总会有一段漫长的尴尬
心中苦笑,安伯尘无奈的挠了挠头,正在这时,耳边传来璃珠莫名的声音
“终于下雨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易先生(上)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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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下雨了”
璃珠幽幽一叹,转目看向安伯尘:“昨晚本宫偶遇安郎将,随口提起,看来是被老天听见,今日降下这场大雨”
隔着素白透明的面纱,璃珠一双水做的眸子风情万种,涟漪轻荡间,勾人心魂
安伯尘心头猛跳,非是惊艳于璃珠的美色,而是璃珠的弦外之音令他震惊不已
难不成她知道什么不可能,我召来龟神君在天头布雨,她一人间公主又怎会知晓莫非她猜到了我便是无邪?这不可能了,若她早猜到,这么久了为何始终无动于衷
短暂的惊讶过后,安伯尘打了个哈哈,轻道:“听说君上和长公主殿下日夜在宫中祈雨,感动上苍,才赐予琉京一场甘霖君上和长公主都乃洪福齐天,自得上苍垂爱”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璃珠摆弄蔻丹,半晌道:“安郎将才当了三年官便这么会说话了是了,不知那两个长门中人安将军可曾再见过?”
“长门中人?那是什么?”
安伯尘狐疑的问道
闻言,璃珠蹙了蹙眉,随即哂笑一声道:“看来安将军并不知道长门法会”
“确实第一次听闻”
面对璃珠的试探,安伯尘回答得滴水不漏,心下生出几分明了,看来璃珠已起疑,只是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破绽被她察觉
任凭安伯尘挖空心思也想不到,三年前他入宫寻龙女,在李宣殿中小憩时,裹着枪柄的白布脱落露出“无邪”二字
越看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安伯尘,璃珠越觉可疑,然而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安伯尘就是无邪居士,且被自己找到证据,此时说破也没有半点好处,指不定还会逼得他就此远走隐匿
在璃珠心底深处,她总觉得无邪居士在琉京要比不在的好,至少三年前无邪居士对琉国的善意远大过恶意
不经意间,或许连璃珠自己也没察觉,她对安伯尘的态度已有所不同,表面是君臣,然而言谈举止间却多出几分平等的意味
“既然安将军不知,那本宫便”
璃珠好整以暇的说着,未等她说完,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黛眉稍蹙,璃珠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就见殿门被推开,一名宫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眼见璃珠俏脸冰寒是吓得满头大汗
“何事?”
璃珠冷声问道
“边关千里加急,言道外敌将临”
“呈上”
璃珠神色稍缓
看向从容不迫的璃珠,安伯尘暗暗点头
李钰一去不复返,李宣年幼,蓝玉太妃生性怯懦犹豫,军国大事全都落到璃珠一人肩头,昔年代兄朝觐惊艳天下的琉国公主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无论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总之这三年琉国百姓安居乐,朝野和睦,璃珠当立首功,眼下听闻有敌来犯,璃珠依旧如此镇定,如此胸怀气度寻常君王何以企及
若不是她喜欢女子,或许能称得上一个完美的女人
安伯尘默默想着,就听璃珠忽然开口道:“岭南行省有叛将裹挟难民抢占兵库马场,得良马五千,刀枪剑戟不计其数,被大都督蒋兴霸逼出岭南,如今正携着十来万大军向我琉国扑来”
眼见长公主旁若无人般将如此机密道出,那名年迈的宫人一怔,目光落向侧座的少年将军,满脸古怪,却是知道长公主在说与他听
看来传言非虚,长公主殿下对安郎将着实不一般
“安将军,不知你如何看?”
放下奏报,璃珠转向安伯尘,美目涟涟
又来试探?
安伯尘苦思冥想,许久方才摇头道:“想来殿下定有主张,末将只管上阵杀敌”
一旁的宫人眼里闪过不屑,心中暗道,这安郎将果真像旁人说的那样,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到顶了也只是一员猛将,难有再大的作为
便连璃珠公主也微显失望,也只有她怀中的女童依旧笑吟吟的看向安伯尘,脸上的亲近之意谁都看得出
“那支叛军对外宣称有十五万,即便是真的,可里面至少有过十万是未经战阵的乱民”
看向安伯尘,璃珠好似提点般道:“裹挟十来万乱民看起来可以壮大声势,实际上却是利弊参半若得一员猛将领万人军,先破乱民,乱民四散奔逃,借势杀向中军,占据天时地利,若无大变,击败叛军当轻而易举”
安伯尘一副虚心恭听之状,心中暗暗点头
璃珠此番话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纵有十五万大军,可说到底仍是一帮乌合之众既然是被岭南都督逼往至此,想来没打过几场真正的战仗,大多数乱民第一次碰兵器,尚无法熟练使用,别提打仗杀敌只需一将一军携雷霆之势杀去,乱民溃不成军,而那支叛军也会兵败如山倒
“安将军,你可想领兵出征?”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璃珠冷漠中含着一丝玩味的话音
安伯尘一怔,难免有些心动,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虽一心修炼,可练了三年兵,整日刀来枪往,纵然是木头人也会有免不了有些期盼真正的厮杀疆场
“本宫随口一说,安将军勿要当真你为羽林中郎将,守护京城方才是你首要之任”
在宫中这么多年,曾几何时见过璃珠公主开玩笑,一旁的宫人不由愣了愣,再看向安伯尘双目奇光连连,心中暗叹这安郎将还真是好命,得璃珠长公主青眼,纵然做不得一方统帅,日后封侯封伯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殿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
安伯尘抱拳道,脸上无喜无恼,看得璃珠只觉一拳打在空气上,好生难受
“如此,你且退下”
“是”
安伯尘起身行礼,又看了眼面露不舍的忆龙公主,告退而出
打着油纸伞,从王宫深苑走出,安伯尘行于望君湖旁,看向湖中圈圈涟漪,如注的雨点,烟波浩淼间好似起了雾般,如梦如幻,看得人心情惬意
安伯尘长舒口气,这雨从昨夜直下到现在,久旱逢甘霖,琉京上下都透着湿润的气息,人也精神了许多
“敢问小哥,如何才能见着无邪居士?”
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安伯尘心头一紧,缓缓转过身
来人穿着一身麻布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老实人的面容,却又有一丝闯南走北讨生活之人精明狡黠,正是昨晚那个变戏法的
雨似乎又大了几分,望君湖边,安伯尘平静的看向憨笑着的中年人,心中浮起浓浓的戒备
突破地品,魂体生变后,安伯尘无论眼力、耳力还是洞察力又强了几分,眼前的男子看似平平无奇,可安伯尘却隐隐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仿佛藏于深山老林中的猛虎,只当风卷林叶时,才会发现在树下石后早已匍匐着一头张牙舞爪的大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易先生(下)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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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安伯尘问道
大雨如雾环绕在望君湖周遭,亦顺着油纸伞沿流淌下来,仿佛缕缕清泉将两人隔开
“鄙人姓易”
中年人淡淡一笑,看向不动声色的安伯尘,嘴角微翘:“我见过你那柄枪,枪里有一羽风雷”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动,再看向和昨夜气质迥异的中年人,脑中不由浮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吃最上好的酒菜,偏偏讨厌金器玉皿,喜欢美女,却又讨厌浓妆艳抹,昔日带着司马槿远游东海捕捉风雷鸟的司马家门客易先生,也只有他才会知道风雷羽之事
面前这人也姓易
转眼间安伯尘已知道了这人是谁,可早在那年的东海他便已插上风雷翅远走高飞,眼下又为何出现在琉京,扮作一变戏法的?难不成他耍出那些神乎其神的戏法就是为了引“无邪居士”现身,如此看来,他并不知道我便是无邪
笑了笑,安伯尘颔首道:“早先听闻易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中年人搓了搓手,淡淡一笑:“这世上恐怕没几人知道我,何来名不虚传?安将军好会客套”
安伯尘语塞,一脸窘迫,就听那人又笑道:“看来你和司马槿交情不错,如此甚好敢问安将军,无邪居士何在?”
寥寥数言安伯尘便已看出,这位易先生并非毫无准备,已将自己的身份打探清楚,不过他来琉京司马槿应当不知情,否则又怎会不知会自己
“易先生说笑了,安某又岂会知道无邪居士的所在”
安伯尘虚晃一招,暗暗提防
轻叹口气,易先生转眼看向望君湖,似笑非笑道:“我之前听说过许多事,都是关于安将军那位神出鬼没的无邪居士看似是一爱管闲事之人,可细细推敲,他每一次出现都和安将军不无关系而安将军三年前起于草莽,成名之快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想来和那位无邪居士脱不了关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琉京中人鲜有察觉,可有心人如易先生却看得清楚
安伯尘知道事已至此他再难脱开关系,倘若自己矢口否认,这位易先生定会探查到底,若让他发现自己便是无邪居士可就不妙了
脸上浮起为难之色,好半晌安伯尘苦笑道:“不知易先生找无邪前辈有何要事?”
前辈一词自有玄妙,相熟的长辈可行,不熟的长辈亦可称呼,安伯尘称无邪居士为前辈,落在易先生耳中觉安伯尘和无邪居士的关系扑朔迷离
打量着安伯尘,易先生忽而一笑道:“既然你是司马槿的好友,那易某称你一声小友也不为过易某向来不喜欢打马虎眼,这便实话实说了,易某欲得蛟龙内丹一枚,放眼大匡也只有无邪居士杀过二蛟可惜藏于琉宫宝库中的那条龙珠已被取走,想来是在无邪居士手中昨夜易某偶遇居士,本想拿一降雨珠相换,奈何无邪居士昨夜似乎心情不太好,易某便拱手相送,到头来却又跟丢了无邪居士,于是乎只得找上安小友”
听完安伯尘已信了大半,他对易先生虽不了解,却知易先生是一奇人,似乎有收集异宝的癖好,那年借助司马家的海船斩获风雷翅,今日欲得龙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了想,安伯尘开口问道:“不知易先生要龙珠作何?”
安伯尘可不想从此被人缠上,还是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易先生,二蛟的内丹虽是稀罕物,可落在安伯尘手中却无大用,既不能吃又不能当兵器,送给易先生倒也无妨,只不过凡事都需有个理由
就听易先生笑着道:“实不相瞒,在下得一古书,其上记载一物名曰飞龙驾,也就是上古传说中的蛟龙战车,能上天入地,水火不侵这些年易某奔波四方搜罗制材,十八样珍稀材料几乎凑齐,只差蛟丹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见着真龙,无法制成飞龙驾,却听闻无邪居士在琉国斩龙本该早早过来,却因琐事缠身,到今日方才抽出空闲”
话音落下,安伯尘不经咋舌
一来讶于易先生毫不避讳开诚布公,二来则是惊叹易先生口中的飞龙驾,在传说中确曾有过仙神战车之物,可那毕竟是神话传说,这位易先生竟想亲手打造一辆飞龙架,当真是天方夜谭不过他也是有大本事之人,或许真能成功也说不定
可就这样把蛟珠给他,未免太大方了
安伯尘对身边人大方,却也不见得对谁都一样,破铜烂铁都是宝,何况是传说中的蛟龙珠
“无邪居士杀二蛟,得蛟珠两枚,卖给易某一颗应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安伯尘默不出声,易先生笑着道:“若无邪居士肯将两颗蛟珠都送于易某,易某三件事物交换”
安伯尘皱了皱眉,奇声道:“易先生且说来,是否交换还得看无邪居士的意思”
点了点头,易先生道:“其一,千两黄金”
安伯尘不动声色
“其二,飞龙驾副车一辆虽没主车那般大,可也能载六七人,无邪居士虽有飞天遁地之能,可若得飞龙驾当能省去不少脚力”
安伯尘微微动容,就听易先生接着道:“第三样是一个消息,关于安小友的”
“关于我的?”
易先生神秘的一笑,端详着安伯尘,半晌道:“安小友即将大祸临头,需得早做准备”
安伯尘一愣,思索着道:“此言怎讲?”
易先生笑着摊了摊手,并没说下去的意思,只道:“等你从无邪居士手中讨来龙珠,易某再将详情告知”
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不快,易先生这番话可谓软硬兼施,先以千两黄巾和飞龙驾副车为甜头,再用性命相要挟,好生狡黠幸好安伯尘也不缺那双蛟珠,倘若易先生真用传说中的飞龙驾来换取对安伯尘而言可有可无蛟珠,说到底还是安伯尘赚了
至于易先生口中的“大祸临头”,安伯尘顶多一笑了之
他在琉京一不结党,二不和人结仇,哪来的大祸,为人处事又极其低调,上有璃珠公主明里暗里护着,十有**是这位易先生为了得到蛟珠在这虚张声势
笑了笑,安伯尘抬头道:“如此,等我回去告知无邪前辈,若前辈同意,明早便能将蛟珠送到先生住所,若不能”
“无邪居士对安小友爱护有加,定会同意”
易先生不假思索道,朝向安伯尘拱了拱手,笑着转身离去
看向中年人远去的背影,安伯尘眉头舒展开,两人这一席谈话也算和睦融洽,或许因为司马槿的缘故,司马槿相识的人中只有提到这位易先生时才会露出笑容,想必两人之间的感情极好,只可惜这位易先生喜欢吓唬人,否则或许还能深交几分
摇了摇头,安伯尘暗叹口气,负手向龙泉坊走去
这场春雨除了稍解旱情外,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用再带兵操练
昨夜突破地品,悬在安伯尘头顶的利剑终于移开,他的经络比寻常人粗壮四倍之多,又是同修三势,所要花费的修炼时间自然远寻常修士,幸好有一神仙府供他偷天换日修炼岁月漫漫无渡,两年时间却不知在神仙府中打坐修炼了多少年,此中的艰辛疲惫只有安伯尘自己知道
今日既不用带兵操练,也不用拼死拼活的修炼,安伯尘只想取出龙珠,回转墨云楼喝一壶好差看几篇《大匡神鬼谈》,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打着油纸伞,行于人头攒动的旧唐古道,安伯尘并没察觉在身后始终有一双淡眸在盯着他
穿梭于人群中,大雨如雾,不多时安伯尘便不见了踪影,少女黛眉微蹙,一身出尘的气息在琉京市井中犹显孑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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