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满城罪孽谁人担
“吱呀”
木门拉开一条缝隙,缝隙后只露出一双暴凸的眼睛,眼里满是惊恐。
蜷缩在门后,虔婆惊魂未定,颤栗着看向门外的少年,脸色不住变幻。
“你到底是谁?”
好半晌,虔婆小心翼翼的问道。
虔婆会卜算能通鬼神,自然知道安伯尘是谁,承平初年生于圆井村安家,直到一个月前还是默默无闻,却在一个月中名扬琉京。安伯尘名气再大,战绩再盛也不过是尘世烟云,她虔婆行走阴阳,弹指间取人生魂,自然不惧安伯尘。却没想到,安伯尘和司马家鬼军头领交好,扭转乾坤,非但安然走出阴间城隍,还让自己承受一日白骨附身之痛。
目光越过安伯尘,落向花田中折断殆尽的水仙,虔婆眼中浮起浓浓的哀意。
安伯尘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并没进屋,沉默许久道:“你是谁?为何此前说来者当是厉霖?还有这水仙花”
看向一地残破不堪的水仙,安伯尘知道,定是昨日小官一怒之下为之。这些水仙看似普普通通,可既然是虔婆种养,内中或许有着什么玄机。
隐隐中,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就见那虔婆忽然又哭又笑起来,拉开木门指向安伯尘,歇斯底里的叫嚣着:“大祸临头!你闯下大祸了!这下好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打乱!杀戮一起,血流成河,满城白骨,哈哈哈哈哈”
尖利而又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钢刀磨白骨,安伯尘下意识的捏出手印,低喝道:“临!”
忽而大风起,从高天降下,徘徊于安伯尘周身,整个人顿时陷入风中,左右摇曳,飘渺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寻不着宣泄的对象,虔婆陡然一怔,渐渐恢复平静。
午后的阳光将少年的影子拉长,站在门口,安伯尘复杂的看向老态龙钟的虔婆,低声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如实道来。”
干枯的头在风中摆动着,看向残破的水仙花,虔婆打了个寒战,满脸绝望,半晌,抬起头怔怔的看向安伯尘,苦笑道。
“你知道的很多,可仍不够多。那一场杀戮,本该生在一个月后,却因你和那个小胖子,硬生生的提前到三日后。三日后,腊月初五,诸事未全,杀戮一起,七十里琉京血流成河,白骨连天,全因你的自作聪明!”
若放在从前,安伯绝不会相信一个疯疯癫癫的虔婆,可在阴间城隍走了一圈,安伯尘知道这虔婆有行走阴阳通达鬼神之能,被她这么一说,心中不由疾跳起来。
“可是和离左两条蛇妖有关?”
安伯尘问道,随后眉头皱起,思索着道:“莫非厉霖是二蛇用来对付龙女的棋子,五雷法二蛇喜食天雷,自会雷法,为何还要厉霖?”
听得安伯尘喃喃自语,虔婆只是冷笑,并不开口。
越是如此,安伯尘越觉得蹊跷,余光落向不远处的花田,陡然想起了琉王子李宣养着的那盆水仙。
转眼看向虔婆,安伯尘沉吟道:“难不成这水仙花和龙女的踪迹有关?花谢时候,她便现身?”
虔婆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依旧冷笑不止:“你也算聪明,只可惜后知后觉,此时知道又有何用。”
闻言,安伯尘心中气恼,脸色也变得冷凝下来,盯着虔婆道:“你在此守花,定是龙女相托,就为了赌一时气,便坐视不管?”
虔婆一愣,神色复杂,半晌苦笑一声:“即便告诉你真相,又能如何?你一只会装神弄鬼的少年人,修为不足青火,莫非还想扭转乾坤,平复大劫?”
双拳捏紧,安伯尘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阵疾跳。
虔婆所言或许是真,或许是假,如是假的则罢,可若是真的,他又岂能坐视不管?虔婆道大劫是由他安伯尘引,安伯尘并不相信,就如先前说厉霖被他所害般可笑。离左布局已久,只为龙女而来,若是杀戮将起,大劫降临,那也是命中注定会生之事,与他安伯尘何干?
即便同他无关,安伯尘也无法坐等生。
安伯尘不想去做什么英雄好汉,可却知道,修行路漫漫,若无法坚执于己心,势必难有所成,不求歌功颂德,但求问心无愧。
安伯尘刚欲开口,就见虔婆忽地一颤,满脸惊慌失措,随即掐算连连,手中的龟壳“啪”地一声摔落在地。
“怎么可能阳寿尽了?”
下一刻,虔婆眼里翻覆出浓浓的恐惧,大吼一声:“快逃”
阳光没入阴霾,虔婆仿佛被点燃了般,全身上下冒着黑烟,嘶嘶作响,转眼后化作灰烬,倾洒一地。
安伯尘神色陡然变,弹指间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跳上马儿,向墨云楼疾奔而去。
虔婆卜算命数,又岂会算不出她自己的阳寿,猝死于自己眼前,离奇诡谲,定是遭人所害。能害死行走阴阳的虔婆,想要堵住她口的人,除了那两头大妖,还会有谁?
安伯尘刚逃出安乐坊,木屋前现出一圈涟漪,布衣男子从中走出,望向安伯尘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温醇的笑意。
“跑得倒快你非无邪居士,杀之又有何用。”
阳光铺洒在离公子肩头,尘埃随风起伏,却沾不上他浣洗干净的衣衫。
转目看向残破不堪的水仙花,离公子眼里闪过一丝痛惜,默默摇头:“这么快,倒让我也险些措手不及。花开花谢又一年,水仙花终于凋零殆尽,你也快回来。”
温醇的笑意从嘴角褪落,抬起头,离公子遥望王宫楼阁高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一派和气的离公子几时对人动过杀心,温养了七载的杀意一朝现出,直射天穹,自然瞒不过楼阁高处的那人。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笑。
一笑过后,恩怨情仇皆已休,只余一战。
墨云楼七层,和京里大多数人一样,安伯尘皱眉望向天头。
这一日多来安伯尘出入阴阳,奔波个不停,直到此时才现那条白龙。舞于天云,翩跹腾挪,却又非真龙,好似云雾所聚,煞是古怪。
安伯尘隐隐猜到,天头的白龙定和龙女有关,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倘若虔婆所言非虚,原本一个月后才是龙女现身之时,现如今硬生生提前到三日后,这一切又和自己以及小官有关和自己有关也罢了,为何又扯上小官?
负手立于窗前,安伯尘遥望天头,细细思索起来。
这两日里所生的事逐一掠过脑海,既和自己有关,又同小官有关陡然间,安伯尘眉头一拧,眼里闪过古怪之色。
“水仙花难不成是因为那水仙花?龙女喜爱水仙,虔婆种养水仙,李宣日日夜夜巴望着窗台上水仙开花。”
思索片刻,安伯尘从怀中掏出鬼符,用火折点燃。
虔婆死后自然去了阴间城隍,或许能在那找她问个究竟。
可等了许久,安伯尘都没见着那判官现身,心中疑惑,安伯尘探目望去。
一圈涟漪自鬼符中央荡起,安伯尘只觉身体寒,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涟漪中。
冥天高挂,长草连绵,却是又来到阴间城隍。
头戴一定可笑官帽的判官率领牛头马面和一众鬼卒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
目光落向那顶官帽,安伯尘笑了笑,拱手道:“恭喜大人高升。”
“不敢,不敢。”
已升任城隍君的判官点头哈腰,随即道:“上仙勿怪,吾等白昼入不得阳间,只得请上仙来此不知上仙来寻下官有何要事?”
“虔婆何在?”
安伯尘开门见山的问道。
闻言,判官面露难色,犹豫许久方才道:“上仙莫怪,那虔婆前脚刚到,后脚便被一高人领走投胎去了。”
“高人?”安伯尘冷笑一声,盯着判官道:“可是蛇妖?”
判官讪讪一笑,双手一摊道:“上仙也知我城隍人手不足,吾等修为低浅,拦不住那高那蛇妖。”
又得无功而返了。
安伯尘心中暗叹,刚想离去,就听判官犹豫着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心头一动,安伯尘转向判官道:“你且说来。”
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判官正容道:“上仙虽有鬼军相助,可是总之,勿要与那蛇妖为敌。”
“这是为何?”
“上仙虽为修行中人,无命根,也就是元寿不录于生死簿。然则若封大劫,即便修为高深者,也难逃气运命数的桎梏,阳寿显于生死簿。”判官苦笑着说道。
闻言,安伯尘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因为变数生出,我又有了命根?阳寿也出现在生死簿中?”
“正是。”
“敢问我阳寿终于几时?”
安伯尘静静的问道。
犹豫许久,判官面露苦涩,目光复杂道:“生死簿记,安伯尘生于承平初年,卒于开平七年,腊月初五,亡于兵刀之祸。”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日夺命
腊月初五,也就是三日后三日后大劫降,而我也会亡命乱军
墨云楼七层,少年静静看向华灯初下时的朱雀街,一如既往的死寂,连同墨云楼中的他也一起陷入。
人之生死录于生死簿,一旦定下,几难更改,除非大劫大福。安伯尘踏足修行之途,命运无常,元寿已非生死簿所能看清,却因三日后的那场大劫,再度将此生命数扭转。
还有三天亡于兵刀之祸。
安伯尘双拳握紧,遥望茫茫夜色,眼里浮起不甘。
早先因为从虔婆口中得知七日后离左将要祸乱琉京,安伯尘便已打定主意,势必要尽力制止。而今大劫再度拉近,从七日变成三日,非但七十里琉京将会变成血海尸山,就连安伯尘也会有血光之灾,元寿将止。
墨云楼中少年看似神色平静,实则神经紧绷成弦,只觉手心冒汗,脊背凉飕飕一片。
前所未有的紧张将他淹没,生死一线,只在三日后。
无论是琉京血劫,还是他将近的元寿,都让安伯尘无比紧张,再无法像从前那般闲游琉京,悠哉悠哉的探寻秘密。
阴差阳错的变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局,也让他乱了阵脚,可安伯尘又怎能坐以待毙?
独拥墨云,安伯尘四下无助。萧侯面对离公子早已没了对局的胆子,李小官粗枝大叶只会惹祸,无华和张布施虽有一身远超同济的修为,却碍于神师弟子,交心有限,就连她也在千里之外的吴国,空有八百鬼军斥候,也无法前来援助。
今时今日,面对转眼即来的血劫,安伯尘能靠的只有自己。
晚风吹落最后一丝晚霞,顺着窗棂袭来,卷起少年堪堪及腰的长发向后飞扬。
此时若有人看来,定会微微吃惊。
楼里的少年整个人没入风中,飘渺如影,眸如星月,炯炯有神,眉毛向双鬓斜飞,锐气无匹。
紧张虽紧张,可早在从前,安伯尘便能临危而洞察秋毫,彼时一区区仆僮尚且如此,现如今,呆头呆脑的小仆僮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安校尉,更有一神秘莫测的无邪居士身份。历经种种磨难,安伯尘于危难之际洞察蛛丝马迹的本事更胜数筹。
又看了眼夜色下的云霾,安伯尘挥洒襟袂,坐回榻前,拉开白卷,提笔而。
正如那回诱各路人马夜袭墨云楼,佯装修为全失一般,安伯尘用笔墨来整理眼下种种关键事项。一字一句,落于卷上,悟于心头,纠缠在一起的凌乱局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墨毫按下,少年人捧卷而观。
卷首出现四个人的名号,李鈺、龙女、离公子以及左相。
这四人为琉京十四载沉浮乃至更久的幕后掌控者,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所布的棋局中,好戏连台,戏子伶人粉墨登场,却都是被他们牵着线,操控于台前。
当然,这只是琉京之局,此局若是铺展开去,上京帝王,中都皇叔,亦有关联。可安伯尘并不去理会,他所要做的只是在这七十里琉京中安身保命,救得满城百姓于大劫之下。
琉君李鈺明知离左身份,却置之不理,反而用于朝野,他一非昏君,二非懦弱之主,为了报杀妻之仇隐忍于江南,却也不会坐视琉京乃至琉国毁于二妖之手。如此说来,他定有后手,方才有恃无恐,任凭左相离公子斗于京城。一个凡间君王,能不畏大妖,除非他是神仙下凡,又或者有神仙相助因此,他的后手也呼之欲出,龙女。
烛灯下,少年穿着单薄的青衫,目光随着摇曳的烛火闪烁着,渐渐变得笃定。
李宣梦见龙女,窗台上的那盆水仙绝非偶然,或许是来自玄德洞天的龙女和大匡琉京联手之征。
龙女借助琉君于琉京养伤,避开离左耳目,安乐坊中水仙花凋零之际,便是龙女恢复修为现身之时。而琉君知道离左在等龙女,坐视不管,只因他有龙女相助,不但能制二妖,还能为他报得大仇——璃珠梦中,匡帝曾说陆司空是老君山神君转世,想来修为极高。
却因小官捣毁了水仙花,龙女提前现身,原先的布局被打乱,或许龙女修为还未完全恢复,不是离左对手,虔婆方才如此歇斯底里。
烛火轻晃,少年睫毛眨闪,一番整理下,只觉已将这一切看清。
离左相斗于琉京,说到底只为了争夺龙女所修的龙珠,吞食成龙。龙女虽然势单力薄,可未尝不能借此对付离左,然而,若是她的修为尚未恢复到巅峰,即便离左相争,两败俱伤,恐怕她也会难以对付或许白日里虔婆正因为此才会那般痛苦绝望。
深吸口气,安伯尘业已理清头绪,虽仍有几处细枝末节上的看不明,可大致应当如此无差。
为今之计,想要杜绝四日后的大劫,却需做三件事。其一,等待司马槿送来神龛,想要对付离左,需得龙君出手不可,其二,寻出龙女的所在,若不能在离左之前找到龙女,安伯尘就算等来神龛,召出龙君也是无济于事。其三,想尽一切办法拖住离左二人,直到安伯尘找到龙女,司马槿送来神龛。
这三件事息息相关,缺一不可,安伯尘可不敢在琉京命人打造神龛,万一泄露出去,被离左得知,他也将浮出水面,势必会被猜到一切的离左杀害。
这三件事,首当其冲的是拖住离左,令他们暂时分心。
如今琉京之中,能做到的,却有两人。
收起卷轴,安伯尘起身来到窗前,犹豫片刻,并没神游出窍。神游必降天雷,双头蛇喜食天雷,安伯尘可不想惊动离公子或是左相,引来他们的注意。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无踪。”
手捏印法,口吐咒语,安伯尘化作一汪无痕无影之水,匍匐于地,涌出窗棂,仿佛长蛇般曲绕游于朱雀街,朝向栋苑而去。
栋苑街之末,一座并不高大的府邸里灯火通明,三十来岁的将军坐于灯下,捧卷而读。
他所看的并非兵,也不是奏章,而是一部漆黑的小册,边看边吐息。
似有冷风拂过,煽动烛影左右翩跹,胡不非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窗口。
窗口空无一人,少时却传来一阵低笑。
“胡将军好兴致。”
胡不非身躯一颤,虎目中精光闪过,直直盯向窗棂处,喝声道:“何方高人造访?”
短暂的沉默后,笑声再度响起。
“在下无邪。”
胡不非脸色微变,伸向腰际的手缓缓垂落,目光复杂。
无邪居士这个名号早已在世家公子间传得沸沸扬扬,那些公子哥以为这只是他们间的秘密,终日沾沾自喜,却不知早被他们有意无意间泄漏出去,不单世家子们知道,连王公大臣也知道琉京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高人。
世家公子们私底下对无邪居士信服有加,只当他有神鬼之能,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可他们的父辈大多不以为意,沉浮数十年,也见识过不少高人手段,因此大多数琉官对无邪居士仅仅好奇罢了,毫无敬畏可言,出身长门的胡不非更是如此。
然而眼下,胡不非再无半丝小觑。
神不知鬼不觉的现身自家府中,若非他开口,自己估计还一无所知,如此人物,若要想取自己的性命,怕是轻而易举不过也没什么,这等高人在我长门之中可谓多如牛毛。
胡不非如是想着,可当他听到“无邪居士”接下来的话,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满脸的难以置信。
“胡将军,你身为长门中人,来到琉国本为斩妖除魔,而今妖魔未除,反而当起大官享起清福,你如何对得起你长门之徒的身份?又如何对的起被妖魔害死的霍国公?”
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胡不非张大嘴巴看向窗棂处,他看不见“无邪居士”,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无邪居士”的神秘莫测,通达天机,无所不知,便说有神鬼之能也毫不为过。
下一刻,胡不非面色一僵,眼中闪过剧惊,怔怔道:“霍令主被妖魔害死那妖魔”
“那妖魔为何人,你若还猜不出,也枉费我今夜前来。”
脚踩水影,安伯尘立于水影树下,淡淡的说道。
如今琉京王公大臣掌实权者中,胆敢对左相动手的,也只有长门胡不非,更何况他此时已知道左相为琉京大妖。
“除了当朝左相外,还有一妖,若非他相助,那也霍国公也不会被骗入王宫。那人便是墨云楼,离公子。”
顿了顿,安伯尘接着道:“两妖作乱,就在近日,望胡将军还记得你为长门法会中人。”
说完,安伯尘不再多看一眼呆立当场的胡不非,化作长水,流转而去。
时间紧迫,三天虽长,却又无比短暂,安伯尘可耽搁不起。
今夜他还要去见一个人,那人坐拥王宫,执掌琉国万千子民,却因一己之私坐视两妖祸乱尘世而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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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百姓何辜
夜色深处,寒意将至。(.)
子时已过,王宫上下灯落烛熄,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坐拥城池中央,隐隐和天头看不见的雾霭相接,正合望气士所言的天龙地虎之象。
琉君是不是龙虎,别人不知,可安伯尘却知道,能和北方真龙联手,隐忍七载无人察觉,琉君李鈺就算不是真龙,也可称得上一方雄主。
奈何造化弄人,龙未腾天便痛失珍宝,只得潜于平野泥泞,这一隐便是漫漫七年。
身化长水,安伯尘游转过亭台楼阁、长廊水榭,穿梭过鸣哨暗岗,终于来到没有侍卫也无宫女的宫苑深处。
溪水环流,绕着假山潺潺鸣唱,假山后的这座小殿和王子李宣的住所一般孤僻冷清,朴实无华,放在金碧辉煌的后宫中尤显寒酸。
殿内烛影摇曳,将高瘦的男子和他手中的奏章倒映于壁上,随风晃动,单看其影任谁也猜不出殿中那人的真实身份,只当彻夜苦读的书生学子。
“白龙当空,龙女将归,你就丝毫不担心?”
喃喃低语着,安伯尘眉中闪过疑色,随后游入殿中。
立身琉君之后,安伯尘刚想开口,就在这时,心头忽地生出浓浓的不安。
在琉君头顶三尺处裂开一道细缝,内中似有云雾缭绕,雷雨交加,向上望去,却又高远无际。
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没来由的,安伯尘脑海中掠过这句修行箴言,心头疾跳,满脸的难以置信。
少时,从虚空中走出一身穿金甲手提雷锤的神人,悬浮于半空,怒目望向安伯尘方向,厉声喝道:“何方修士,竟敢惊扰人间君王!”
未等安伯尘开口,琉君便已转过身,目光落向周遭,蜻蜓点水般掠过安伯尘并没停留,显然没能发现安伯尘的所在。
眉头舒展开,李鈺忽而一笑,朝向半空欠身道:“上仙请回,来人并无恶意。”
那神人也不多言,虚拱回礼,踏足雷雨风云间,返身而上,骑着异兽奔向高天,而琉君头顶三尺处的裂缝也缓缓闭合。
安伯尘生平第一次见着这等奇景,心中惊骇,哪还能说出半句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那可是神师的作为,莫非琉君真正的修为是神师?不可能,他若是神师哪会看不见自己,更何况,他若有凌驾大匡修炼一道之上的实力,早该出手杀了陆司空为故王妃报仇刚才那个从虚空裂缝中走出的神人,究竟是什么?
安伯尘惊疑不定,不料琉君已开口为他释疑起来。
“阁下来无影去无踪,又对我琉国关怀备至,想必就是无邪居士了。居士莫怪,适才那员神将为天庭谒谛,昔年龙仙大人为保本王完全,发道符相请得来。”
原来如此。
听得琉君这么一说,安伯尘却也释怀,心道自己此前的推测果然没错。龙女和琉君联手,定不想琉君为离左二妖所害,请来传说中的谒谛,守护琉君,等她归来后共除二妖。
琉君是个聪明人,也不遮掩遮掩,道出龙女直入正题,免得两人再虚礼上半天。
“君上客气了,那位龙女果然了得。”
安伯尘平静的说道,他以无邪居士的身份而来,自然要摆起高人架势,言语间不卑不亢,隐隐带着孑然尘世的气息。
闻言,琉君笑了笑,坐回太师椅,看向安伯尘方向道:“居士既然赏脸来此,不如现身一见,本王也好命人看茶,让居士品尝一番我尘世茶艺。”
潜意识里,琉君已将“无邪居士”当作不出世的高人,只那日对付厉霖的本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令李鈺既敬既畏,隐隐间怀疑这“无邪居士”拥有神师修为。
“君上莫怪,在下行世素来不喜显露容貌。”
安伯尘淡淡道。
琉君含笑而坐,不以为怪,兀自品茶,也不开口。
两人同时沉默着,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安伯尘心中焦急,却又需保持高人的形象,平心静气,宠辱不惊。
过了许久,琉君终于放下茶盏,悠悠问道:“不知居士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安伯尘暗舒口气,思索片刻道:“龙女将出,二蛇将掀大劫,君上高坐可安?”
“居士果然高人。”
琉君不置可否道,面对深不可测的“无邪居士”,他也懒得继续去装昏庸无能的君王。
又抿了口茶水,琉君忽而一笑道:“却不知居士以为本王该当如何?”
“逼退左相,重掌兵权,二妖纵然作乱,也可免得兵刀之祸。”
安伯尘毫不犹豫的说道,生死簿中言他死于兵刀,若是将左相罢黜,收兵权于琉君手中,左相离公子和龙女相斗也只是斗法而已,不起兵戈,安伯尘便不会亡命兵刀,自然不会在三日后大限便至。
孰料话音落下,琉君居然笑了起来。
“居士果然是世外人,不通朝堂之事。”
闻言,安伯尘脸色一红,幸好身化水影,琉君无法看见。
“本王若是收回兵权,左相又岂会善罢甘休?到那时,非但无法掌得兵权,还会逼得左相抢先发难。”
安伯尘暗道有理,可也好奇琉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就这样坐视不管?
就听琉君话头一转,突然道:“不知无邪居士以为世家如何?”
安伯尘一愣,不假思索道:“世家手掌特权,滥施于民,虽然未成祸患,可却不利于民。”
“若本王欲凭一己之力,背负百世骂名,铲除世家,造福百姓,居士以为如何?”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出,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乍响于安伯尘耳边,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怔怔看着端坐太师椅,手扶椅臂,一脸淡然的君王,安伯尘再无法保持心中平静。
普天之下,帝王最大,其次是各方诸侯,然则无论在帝都、行省还是诸侯国里,中坚力量都是那些手揽大权,敛尽民脂民膏的世家。就拿最大的司马门阀来说,出身前朝皇族,暗执吴国国祚,门生子弟遍布大匡,可谓专横之极。而在大匡建朝后,十三诸侯的国祚也屡有更替,取旧君而代之的往往是国世家,就比如琉国李氏,原本就是唐国世家,趁势而起,上通皇室,下取民心,终于成为江南之地新主。
这世家大多为建朝初年所封的功臣,悠悠岁月,到如今,无论权势还是钱财都已膨胀到极点,尾大不掉,不遵法纪,于国于民都是大患。
虽是大患,可就连强大的北方秦国国君也不敢对国中世家如何,只因世家的根深蒂固,相互勾结,若是联手起来,就连诸侯君王也只有退让的份。
现如今,这位琉国“昏君”竟说出除尽世家之言,如何不让安伯尘震惊。
细细打量向李鈺,浓眉大眼,气宇轩昂,三十多岁就已鬓角生白,平日里被他藏于冕冠之下,扮作安乐君王,也只有夜深人静,独对铜镜时方能看见,也只有他自己大才能得见。
或许早在那年王妃被害时,他便丢了本该有的雄心壮志,呕心沥血,隐忍于深宫只为报得大仇。他丢了雄心壮志,却未曾抛弃祖先打下的这方山河,一边等着报仇的那一刻,一边布下大局,宁愿背负千秋骂名,做得一世昏君,也要为后人留下太平世间。
似乎察觉到安伯尘的想法,李鈺忽地起身,朝向安伯尘一揖到底。
“李鈺自知大限将至,尘归尘土归土,宁愿身负骂名,留下干干净净的江南琉国。此事罢了,宣儿登基,然则世家除灭,朝中文武恐怕所剩无几,又恐小人作乱,外敌相攘。望居士怜李鈺苦心,长留我琉国,辅佐宣儿,鈺愿代吾儿以师礼相谢。”
话音落下,安伯尘愣在当场。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鈺会道出这番话来,或许因为“无邪居士”这个身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让琉君以为自己有安天下之心倘若他知道所谓的“无邪居士”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不读兵书国礼,不会治国韬略,且还是那个莽莽撞撞有勇无谋的墨云楼小仆僮,不知他又会做何感想?
陡然间,安伯尘忽地想起那日他一人一骑闯千军,眼前的君王袖手旁观,只为逼出无邪居士。转眼后,安伯尘心中的火热荡然无存,对李鈺的敬意也不由减退几分。
平复下复杂的心绪,安伯尘看了眼李钰,开口道:“若能除尽一国世家,的确为不世功业。”
李鈺不动声色,眉梢却隐隐露出一丝喜色,却听安伯尘忽然话音一转道。
“然则,君上想借二妖之手,斗于京中,以雷霆之势除尽世家。可如此一来,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七十里琉血海尸山,将成死地。敢问君上,百姓何辜?”
李鈺纵有破而后立,让琉国涅磐重生,中兴而起之志。可杀戮一起,刀枪无眼,琉京百姓要么流离失所,要么亡命于刀枪。
本为君王事,百姓何辜化骨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胡不非之死
夜深时候突然下起了雨.00由秋转冬时节,雨水格外的冷,片刻功夫由缓转疾,噼里啪啦的击打向窗棂,听久了也会觉得烦闷。王宫深苑,李鈺看向初冬第一场雨,眸中似有什么在流淌着,转瞬后随着夜雨消散。收回目光,李鈺嘴角含笑,丝毫没因“无邪居士”的质问而生出半丝不快抑或不安。“居士果然方外人,不知舍小取大。”抿了口茶水,李鈺慢悠悠道。舍小取大,虽为帝王之道,亦为世间至理。可安伯尘怎么也不觉得琉京七十里地的百姓就这么微不足道,琉君纵然想要除灭世家,可也只是为了日后的新君,连世家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寻常百姓。想要劝说琉君罢免左相官职已是不可能的,有希望拖住离左二人的只剩下胡不非。安伯尘心中感慨,想到生死簿中所言,不觉有些彷徨起来。“居士若是不愿辅佐我儿,本王也不勉强。只希望有朝一日,居士能够回心转意。”茶盏落下,李鈺笑着道,谢客之意溢于言表。“若是离左二人不这么早动手,一月之后,君上还会像今日这般布置?”安伯尘问道。眸中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是含满笑意,李钰点头道:“自然。居士知道的还真不少,那你应当知道,若放到一个月后,同离左了结恩怨的将会是龙仙大人。可现如今,龙仙大人不知何故提前出世,一个月后她无法止住这场杀戮,而今更是无能为力。”闻言,安伯尘不由心中起疑。琉君明明是和龙女联手,相当于盟友,却为何不看好她?似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深吸口气,安伯尘问出最后一句:“敢问龙女现今何在?”“就在此间。”琉君莫名的一笑,高深莫测道。终于一件这位“无邪居士”不知道的事,琉君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高人,居然知道这么多秘密,若非他修为太过神秘莫测,恐怕早已死于那两头大妖之手。“如此,无邪告辞。”“也好,本王就不相送了。”说完,李钰又开始喝起茶来,过了约莫两柱香,他才开口道:“来人.”门外走入一太阳穴鼓胀的内侍,伏地而拜。“请严夫子。”“奴才领命。”如水而游,安伯尘行于滂沱大雨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偏殿,殿里隐隐绰绰晃动着一个矮小的身影,秉烛而读。少时勤奋用功,只要不改志向,假以时日琉国定会出一明君。安伯尘望向通宵苦读的李宣,心中暗道。目光无意中落到被收回殿里的水仙花上,安伯尘眉头微蹙,当中那朵始终未开的水仙已比从前大上不少,含苞待放,它绽放之日,便是龙女现身之时,可安伯尘必须在她现身之前寻着她,一旦被离左二人领先一步,无法保得龙女周全,即便召唤出了龙君,也无颜相对。仰头望向夜幕高处,安伯尘依稀能看见行于大雨之上的白龙。安伯尘知道,那并非真龙仅仅是条龙影罢了,却不知是如何形成,而它徘徊于天头又是为何?龙女啊龙女,你究竟在哪?安伯尘暗暗叫苦,琉君说龙女就在此间,安伯尘也知道龙女就在这琉京,可究竟藏身何处到如今依旧成谜。摇了摇头,安伯尘返身游出王宫,向墨云楼游去。又去了一趟阴间,回转后至今未歇息,安伯尘身心俱疲。或许行走阴阳便是如此。安伯尘心中道,一头倒于床榻,不多时便进入梦乡。“伯尘,伯尘,快醒醒,出大事了!”迷迷糊糊中,安伯尘被一双胖手摇醒,睁开惺忪睡眼,安伯尘看向窗外,昏沉一片,不由抱怨道:“小官,这才几时?”“都到中午了。”李小官苦笑着道。闻言,安伯尘一惊,连忙问道:“小官,我睡了几天?”李小官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只是睡过头罢了。伯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安伯尘暗舒口气,起身下榻,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就见远处的几条街堆满了人,天上还下着雨,百姓们却打着伞聚集在街头,很是古怪。“小官,到底出什么事了?”打了一盆水,安伯尘边浣洗边问道。“还记得那个胡不非胡将军吗?听人说他犯了死罪,连夜抄家,已被压到菜市场行刑了。”“哐当”脸盆摔落在地,水花溅起,安伯尘不躲不闪,满脸呆滞。李小官一脸莫名其妙,走到安伯尘身前挥了挥手:“伯尘你怎么了?那胡不非不过是传了几旨意罢了,用得着这么在意伯尘!”未等李小官说完,安伯尘便已经冲下楼去,面色惨白如纸。跨上骏马,安伯尘疾奔向菜市口,马蹄踏着泥泞,泥水沾满裤腿,安伯尘不管不顾,路人见着只当是一疯子,喝斥不已。这么快,左相这么快便对胡不非动手了因为自己昨夜去找他的缘故?不多时,安伯尘便已看到人满为患的菜市口。路人百姓的议论声纷纷扬扬,越过雨幕传入安伯尘耳中。“听说这胡将军和吴人暗中勾搭,昨夜竟领兵围攻左相府。”“可不是嘛,从胡府搜出通敌罪状,听说君上大发雷霆,亲口下旨将胡不非斩首示众。”“亏得君上对他信任有加,这官越做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拉紧缰绳,安伯尘怔怔地望向刑台上五花大绑的男子,紧抿双唇,冷雨淋湿了面颊,冻得嘴唇发紫。胡不非啊胡不非,我只求你能向长门求援,派高手前来对付两妖你却如此糊涂。“午时已到,行刑!”监斩官发下号令,肌肉敦实的刽子猛地拽住胡不非的头发,一刀落下,鲜血溅出,尸身倒地,胡不非的头颅也咕噜噜地滚于刑台上,双目圆瞪,直望向栋苑街方向。安伯尘身躯微颤,陡然反应过来。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忽略了胡不非和霍国公之间的情谊,纵是长门中人也有七情六欲,想来这些年霍国公对胡不非照顾有加,两人间感情深厚,远超自己所想。得知害死霍国公的左相便是自己苦苦寻觅不得其果的京中大妖,胡不非定是愧疚自责,热血一起不管不顾,想凭一己之力斩左相于栋苑。却落得功败垂成,声名扫地,客死异乡的下场。不但送了自己的性命,没能拖住离左,还打草惊蛇,经此一变左相和离公子定会小心提防。耳边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叫好声,如此的没心没肺,就仿佛在看戏一般,安伯尘心中浮起浓浓的哀意,也有一丝愤怒。这便是自己一心想救百姓,麻木不仁,愚昧无知,看着胡不非被杀欣喜若狂,却不知道他付出这般代价只为了斩妖除魔,救百姓于水火他这么做,我这么做,究竟值不值?百姓们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安伯尘嘴角泛起浓浓的苦涩。或许不值,可胡不非不惜一死以求心安,而我,或许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私心和大义恰到好处的撞在一起,皆在我这边,方可两相并行。若有朝一日,私心和大义背道而驰,我又该如何选择?雨水扑面,冷冰冰一片,将安伯尘拉回琉京菜市口。“想这么多做什么,生死就在两日后,而今却又寸步难行了。”苦笑一声,安伯尘收回目光,忍住心中的复杂,调转马头就欲回返墨云楼。为今之计也只有等待下去,等司马槿送来神龛,然后趁早召唤出龙君,想来他定能找到自己的娘子,然后斩除二妖。如此也就够了两日后一切见分晓。心中不觉有些疲惫,安伯尘也只能去憧憬两日后龙君斩除二妖,保得他周全,随后全心全意的修行,走出琉京,去见识外面的霁月风光。“哟,这不是安校尉吗?”“许久不见,安校尉怎生如此狼狈?”“莫非见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被砍头了,心中不安了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入耳中,安伯尘皱眉看去,就见街旁的茶楼酒肆已被世家公子哥们霸占,养尊处优的他们虽也喜热闹,却怎会和那些平民百姓们一起挤在街头,忒丢身份。安伯尘先胜厉霖,又在墨云楼前斩杀叛军贼首,名动琉京,君上钦封校尉兼洗马,世家子们虽有家族帮衬,可哪有安伯尘这般殊荣,这般风头,打心底里嫉妒眼红。那日安伯尘独闯千军,“无邪居士”并没出现,世家子们哪还不明白安伯尘和那位高人毫无关系,自然不惧不怕,今日见着安伯尘失魂落魄的邋遢样,纷纷大肆嘲笑。悬缰停马,安伯尘冷冷扫过周遭的世家子。世家子们看不起出身卑贱的安伯尘,却不知安伯尘又何尝愿意同他们这些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同处一城一府。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起上京
“还敢瞪我!”
一名世家子触上安伯尘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寒,仗着人多势众,当即撸起袖管,怒斥道。
眼见安伯尘非但不行礼,反而摆起脸色,不少世家子们当即怒目而视,喝斥连连,却又忌惮安伯尘的勇武不敢真动手。
菜市口外闹哄哄一片,转眼后安伯尘便成了众矢之的,谩骂声此起彼伏,各种污言秽语袭来,堵在安伯尘耳边,而他却只是静坐马背,望向不再平静的雨中京城,不知在想什么。
大雨漫天,顺着天风落下,洗涤着血迹斑斑的刑台。
少时,胡不非一腔未尽的热血不见了踪影,尸首两分,被雨水淋得冰凉,就好像被屠夫宰杀的猪肉般白里带红。
忽然间,安伯尘扯动缰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驾马而去,一骑绝尘,马蹄下泥泞溅起毫不留情的洒落向街道两旁的世家子。
世家子穿华衣,吃鼎餐,享尽荣华富贵,不可一世,却不知两日后他们将会同这腐朽不堪的琉京一起葬身于江南之地。今日糊里糊涂,笑看行刑,大劫一到,兵戈掠城,谁也难逃一死,除非
一而再再而三的历经荣辱,安伯尘区区十四五岁的少年已能做到宠辱不惊,而在他十四岁这年将尽时,他所收获的不仅是一段段奇遇,一次次世态炎凉,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大雨淋头固然冰冷,却也让他放下了一些本不该由他承担的存在。
至于能放下多少,他也不知,他只知道他注定了将和身后那些华衣草狗背道而驰,来日高高在上,俯视滚爬于尘埃中的他们或许也不用等到将来。
“好嚣张的奴才!”
“哼,胡不非这等猛将君上说杀就杀,更何况他,早晚有一天”
“正是!”
见着安伯尘如此落了自个的面子,世家子们纷纷叫嚷着,眼里满是不屑和讥讽,却有一人始终紧锁眉头,看向安伯尘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也只有外号冷大胆的他才记得那日白狐书院中,安伯尘只言片语吓退三公子,其中便有他。另外两名公子和在场的公子们都未曾放在心上,唯独他开始留意起来。琉京变局连连,冷大胆惊讶的发现,几乎每一次都有安伯尘的身影,好似专门为他生出的变局,却每每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再后来,无邪居士出现
打了个寒战,冷大胆强压下那个怀疑,可一想到适才安伯尘冰冷彻骨的眼神,冷大胆便心生寒意。
“冷大胆,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身旁传来疑惑声,冷公子嘴角泛起苦涩,莫名摇头,随后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他隐隐感觉所有人都看走了眼,却又无人诉说,倘若和别家公子说那个有勇无谋只凭好运的少年人是这琉京最可怕的存在之一,恐怕别人都会当他疯了。
胡不非一死,消息立马传出。
三足黑枭高飞,十丈长蛇疾驰,插翅江龟潜游,约莫两三柱香的功夫,密报便已传至万里外,摆放于那些决断一方百姓生死者案前。
上京,陆府。
从府门到府内都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气象,繁华如锦,气势逼人。府中侍女个个美貌如花,肌如玉脂,蜂腰长腿,初冬时节依旧穿着半透明的裙纱,凹凸有致,煞是诱人。可一旁的奴仆没人多看半眼,非是他们不敢,而是他们都被阉割了命根子,纵然有心也无欲。
陆府三百美娇*娘,其貌尤胜后宫佳丽,美貌归美貌,却无一完璧。陆司空贪财好色人尽皆知,他府中的女子上至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女,都是他的禁脔,少说也临幸过十来回。世间男子叹其好命,从弄臣坐起,短短十年内平步青云,成为手揽大权的三公之一,兼任丞相,或许也因生逢其时,正好摊上当今昏庸无能的匡帝。
世人只看到掌权之后的洪福,又有几人知道这一路上的艰险,厮混于盘根缠结的各大势力间,一弄臣能活命已算了得,更别说坐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宝座。
上京在北方,早先下了场大雪,眼下虽风和日丽,可皑皑白雪堆积一地,透着肃杀萧瑟的气息。
三足黑枭扑棱着翅膀,落于枝头,还未来得及掸雪,就被一股劲气硬生生从二十来丈的枝头拽下,落入一只光洁如玉的手中。男子穿着一身锦绣绫罗衫,薄薄一层,也不惧冬寒,却将他一身匀称矫健的肌肉显露无遗。
不远处的奴仆们眼见男子折断枭首,从鸟腹中取出宝珠,无不面露惊容,可都不敢再看第二眼,纷纷垂首而立。
或许也只有他们才能如此近距离的看清他的真面目,平日领军作战,身披狻猊澄金甲,头戴遮面冲天冠,士卒们想看也看不到,而那些能看清他真面目者,无不惨死于方天画戟下。
陆府螟蛉出,画戟斩龙虎,藏身不拜君,四海皆臣服。
容貌英俊的男子看了眼宝珠,目露深思,下一刻仰起头,遥望东南。
狂风起,卷起大雪洋洋洒洒,直垂天穹,风云涌动,如龙如虎,随着他冷漠的目光轰然而出,直奔江南之地。
他没有说话,面色很是平静,可只一抬头便引动天象变化,气势如虹,吓得不远处的奴仆们颤栗不已。
陆府吕风起,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战将,炎火修为时大破漠北烈狼骑,斩杀地品修为者五人。地品时援军南下,连闯南蛮十三寨,斩杀天品修为者六人。而今三十不到已有天品修为,去年更是孤身前往中都,挑战大匡皇叔,十合稳占上风,五十合不分胜负,百合外方才一招惜败。
如此千载难出的绝世悍将,自然成为天下武将崇拜的对象。时天下勇将甚多,有五虎七熊十三骏之称,其中并无吕风起,只因三虎中皆无能敌他五十合者。他和他的方天画戟就如同横亘在大匡千万里河山上的磐石,压得天下名将喘不过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感慨生不逢时,既生吕风起,何生虎狼辈。
“少公子,老爷有请。”
一名侍女盈盈而来,恭敬施礼,起身时不忘瞄一眼男子匀称而又饱含阳刚之气的身躯,面颊羞红。
吕风起没有说话,将黑枭随手丢于一旁,迈步走入里进。
推开门,青烟缭绕,**之气流卷而出,吕风起面无表情的看向上首,就见一身形肥胖的老人躺于包着白虎皮的软塌上,两个半裸的侍女旁若无人的蜷缩在他怀中,口*含美酒相喂。
“琉京有何事?”
过了许久,矮胖老人方才问道。
“无它,一羽林军将军问罪被杀。”
吕风起道。
“知道了。”陆司空慢悠悠的说道,肥胖的大手摸索向侍女的峰峦,轻轻搓揉着,像是能挤出水来般。
吕风起面不红耳不赤,过了许久没听陆司空再开口,犹豫着躬身道:“义父若无它事,孩儿先行告辞。”
“的确有一事,不过也不算大事。”
陆司空笑呵呵道,用力一拍手边的香*臀,屏退二女,过了许久方才道:“中都赵老儿来信,说是七年前,琉君和王司徒暗中结盟,怕是想要寻老夫报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李鈺还真能忍的。”
“孩儿这就去琉京,取琉君首级献给义父。”
“不急。”陆司空笑着摆了摆手:“他想报仇,便等他自己来,你若杀了他,反倒负了赵老儿。”
眼见吕风起面露疑色,陆司空打了个哈欠道:“他虽没说什么,可老夫却知道,他和几位神师大人准备再探神明之上,又放心不下大匡,方才同我做了这场交易。”
吕风起眼中露出浓浓的羡慕,转瞬即逝,抱拳道:“义父可查探出他肉身所藏之地?”
闻言,陆司空哈哈大笑起来,指向吕风起摇头道:“吾儿岂不知肉身的重要,他若想藏起来,谁能发觉。不过,即便找不到他的肉身,他们这一去,也再回不来了。”
直到此时,吕风起方才变色,讶然问道:“敢问义父有何打算?”
“这些你便不用管了,只要知道”
躺在床榻上的老者眼中陡然暴绽出一丝精光,转瞬后眼皮耷拉,漫不经心道:“从此以后,你便是大匡第一人。”
身躯微震,风华绝代的天下第一将强忍着心头的惊骇,面色不变,过了许久方才欠身告退
“胡不非被杀?”
吴中司马府,幽寂冷清的小筑中,少女从蛇口中取出密函,一眼扫过,面露深思。
别人或许不知,可她却知道,琉国正逢剧变,可这剧变几时发生,她也无法看清。
刚刚升迁的羽林军大将被琉君亲口赐死,这又代表了什么?
起身,走到窗前,司马槿看向连日寒雨,神色莫名。
就在这时,屋内忽地卷来一阵阴风,黑烟滚滚,却携着血腥味。
少时,从黑烟中走出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两条胳膊已被削去,露出刺目的白骨,口中叼着信函,朝向司马槿长跪不起。
目光落向那名鬼卒,司马槿心头一颤,转眼后生出浓浓的不安。那名鬼卒斥候正是她派往琉京,给安伯尘送神龛者,去时好端端,不到半日回转,却被人斩去两条胳膊。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秦中司马房
“发生何事?”
平复下心绪,司马槿低声问道。(手机访问:.)
鬼卒斥候将信函吐于案上,连磕了十个头,方才道:“属下无能,路遇强手,夺走了神龛。”
鬼卒斥候之强,足以抵得上两三地品好手,却被人斩去双臂,夺走神龛。他虽未多言,可司马槿如何不知,若非遇上实力远高出他的强者,也不会沦落至此。
“谁?”
司马槿问道。
“司马房。”
那斥候抿了抿嘴,看向案上信函,又道:“他说统领只要看过信函,便会知道他的心意。”
面纱后的美目渐渐变得冰寒起来,司马槿看向信函,喃喃道:“怎么可能,他此前尚在秦国,就算匿踪潜行,也没有逃过我八百斥候耳目的道理莫非他们联手了。”
脸色一变再变,司马槿紧抿朱唇,拾起案上信函。
她口中的他们是指鬼军中前两军的都督,若不是他们倒向司马房一边,司马房断不会在她眼皮底下长驱南下,过了吴国直入琉国。
拆开信函,没入司马槿眼帘的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楷字,观人先观字,信函上的字不羁洒脱,又透着意气风发。想来也是,不足二十便突破地品,老祖宗眼中的雏龙,少年得志,也的确有轻狂的资格。
目光落向信函,司马槿轻念出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还未读完,信函已被司马槿从中掐裂。
这首《凤求凰》是她十二岁那年所著,用来取悦家主夫人,宴会后,这首《凤求凰》和司马槿的才名一起传遍司马门阀各家分支,司马家人皆道司马槿文武全才,当为世间奇女子。
司马房寄来《凤求凰》,言外之意司马槿又岂会不知。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司马房,你好大的胆子!”
司马槿的声音愈发冰冷,眉宇间却含着一丝担忧。
就算司马房和两军都督联手,司马槿也全然不惧,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谁也无法夺下八百鬼军。令她心生不安的却是司马房毫不停留,径直取道前往琉京,还夺了神龛和书信。
余光落向信函最后,下一刻,司马槿再忍不住心中的怒意,眸里青华闪烁,砰然蹿出。
在信函最后如是写道:“昔日统领殿下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吾心仰慕,然远在秦水边,倾诉难及。今朝南下,偶知殿下另有所怀,却为琉国氓民,房甚憾。此去琉京,若为俊才,房暂留性命,日后再争。若为驽马,司马房不才,愿为殿下除此心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秦中司马房敬上。”
“小安子”
信纸粉碎,化作齑粉流散入窗外,转眼被暴雨卷走。
匍匐于地的鬼军斥候惊讶的看向令他们敬畏有加的统领大人,就见司马槿从格中拔出五尺青锋,挂于腰间,披上墨黑色的斗篷,整个人的气度陡然一变,从闺中娇柔少女摇身变回执掌八百斥候的冷颜女将。
“统领大人”
那名斥候失声叫了出来,想要劝阻,可转眼后司马槿便如一阵疾风出了小筑。
小筑外,老人举着油纸伞,苦笑着看向司马槿。
司马槿止步,目光落向后军都督刘老休,神色冷凝。
“是你告诉他?”
司马槿平静的问道。
刘老休苦笑连连,摇头道:“若不说出,恐怕你再做不回从前的斥候统领。”
“还有几人知道?”
司马槿似乎没听出刘老休的弦外音,冷声问道。
嘴角的苦笑更盛,刘老休犹豫着道:“那个安姓少年吗只有老太君了。”
点了点头,司马槿并没开口,径直向前走去。
“你若无情,当可长做司马家的公主,日后就算元老会也有一席之地。你若困于情,一生成就止步于此。”
耳边传来老人复杂的声音,司马槿脚步微滞,半晌,冷声道:“非是情你不会懂。”
“哪是我不懂,只是你尚不知罢了。”
老人的感慨声穿过雨幕而来,司马槿也只是冷笑,行至院门,用力推开。
没入她眼帘的是黑压压的铁骑,少说也有三千人,严阵以待,枪矛倒竖。
咯噔一下,司马槿的心寸寸冰寒下来,雨珠子顺着斗篷浸透面纱,她紧咬朱唇,面纱后容颜惨白如纸。
司马房说得好听,可他此行琉京,只为取小安子性命。若再给小安子十年,他定不会输给司马房,可现如今
心头一横,司马槿的手已向腰间探去。
当先那员大将忽然拱手道:“老太君唤七小姐。老太君还说,若是小姐不愿前往,她便亲自来请。”
手臂轻颤,司马槿怔怔地抬起头,越过三千铁骑,目光落向南方,心中生出浓浓的绝望。
刘老休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却倒让她目光愈发复杂。
自己真的动情了吗?对他
余光落向腕边的珠链,司马槿忽觉鼻尖一酸,莫名的情绪萦绕心头,她想要看清,却又不敢看清,只觉很是委屈。
下一刻,司马槿不再迟疑,玉手落向腰际,当先的大将脸色微变,就见司马槿猛地一晃,随即昏倒过去。
扶住司马槿的是一鹤发女子,白发及腰,说不尽的飘然出尘。她虽生着一头白发,却有着年轻女子的容颜,清丽中不乏高贵。
“参见老太君。”
三千铁骑翻身下马,不顾盔甲沉重,跪倒泥泞中。
“我老吗?”
女子忽然笑了,她虽在笑,却令三千铁骑面色发白,心中忐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谁敢说太君老,老夫第一个去和他拼命。”
刘老休弓着背走了上来,陪着笑道。
“都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会说话。”
看向刘老休,司马门阀最深不可测的女子笑得愈发开心:“都准备妥当了?”
“是。”刘老休毕恭毕敬道。
“如此甚好。”
声音虽在耳边,人已在千步之外,刘老休抬起头,看向女子远去的背影,默默摇头。
老太君已做出了选择,面对司马门阀一龙一凤,身为女子的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司马房。乱象生出,老太君却将远行,未来的计划或许也会变上一变,等司马房取得琉京安姓少年头颅回转,折服司马槿,向家主求婚,也不知家主会不会答应。
只是可惜了她,非得喜欢上一个琉国佃农儿子,若是被司马家人知道那还了得。还好有司马房出手,想来杀了那个少年,绝了她的念头,她也不会再去胡思乱想什么。
朝向躬身施礼的将军摆了摆手,刘老休摇着头,迈着四方步消失在雨幕中
雨还在下,看这天气,铁定没完没了。
琉京人都在猜是不是天头的龙仙在发怒,又或许是布雨算错了时辰,不过雨下得再大也影响不到他们,该吃的照样吃,该看的戏照样去看,和往常一般,谁也没发现街头稍有点年岁的算命先生纷纷摇着头匆匆离开琉京。
大劫降临,血流成河,满城白骨,又岂是惫懒的百姓所能看到。
夜深人静,雨水连成串,击打向窗棂,扰人清梦。墨云楼七层,烛光明亮,少年人披着大氅,静静地看着案头的纸卷。
局至终途,却已无计可施。
琉君坐视不管,只等借助二妖之手清洗京城世家,唯一能拖住二妖的胡不非也自取灭亡,安伯尘有心无力,也只能等到大劫降临的那天,召唤龙君除灭二蛇。
可召唤龙君需要神龛,到现在司马槿还未将神龛送来,安伯尘心中焦急,却又无法联系上司马槿。
“轰”的一声,夜穹深处劈来一道雷电,狂风席卷,窗户摇摆咯吱咯吱作响。
“你可是在等这个?”
背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安伯尘回身看去,就见一个少年人手捧包裹,笑盈盈的看向他。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素白的里衫,身披雪白大氅,面容清俊,眉毛挑起时一跳一跳,透着轻松的神色。这只是第一眼,第二眼看去,却陡然发现那个少年气质飘逸,隐隐出尘,让人赏心悦目,至少比此时神色萎顿愁眉苦脸的安伯尘要好上太多。
“她派你来的?”
安伯尘看向少年手中的包裹,喜声道,却然没发现那少年会跳的眉毛此时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可笑。
他便是司马槿的心上人?
看向发髻散乱,身形单薄的安伯尘,司马房只觉得无比荒谬。
刘老休早就告诉过他,司马槿的心上人是一出身佃户的仆僮,可司马房却始终将信将疑。在他心中,高傲冷漠如司马槿要么不动情,一旦动情,定是那等人中龙凤,英俊不凡,文武双全的青俊人物,至少不会输于他。
然而眼前的少年相貌普通,披头散发,一个劲的在那憨笑,而修为似也不高,面对陌生人全身上下竟全是破绽这样一个寻常无比的小人物,平日里自己看都不会去看一眼,可他居然赢得司马家冰公主的芳心。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邪在手 北龙亦伏(上)
这一瞬,司马房心中生出浓浓的愤慨,嘴边犹含着笑,却如上京的雪一般冷漠。[全文字]
他出身司马门阀旁支,幼年随叔父远走秦国,在那安身立命。他三岁前并不灵光,无论说话还是走路都比同龄人迟上许多,家里人并不看好他,只有叔父可怜他自幼父母双亡,悉心照顾。谁也没想到,在他五岁那年,突然间开了窍,从此往后,无论学识还是修为都突飞猛进,直到踏足地品,终得秦中北龙之称。人皆称他绝世英才,北有秦中司马房,南有吴中司马槿,一龙一凤,司马门阀后继有人。而他也很是争气,短短四年间,便将秦齐二国的司马家眼线密探收入囊中,且发展壮大,老祖宗更是数次召他相见,直言他将是司马门阀历史上第一个二十岁前便拜将者。
年纪轻轻,便成为司马门阀说得上话的人物,放眼大匡,同辈之中除了那几个先天无底洞的怪物,又有几人能和他相论?
司马房轻狂孤傲,并非没有依仗,他所仪仗的是他自己的实力。在司马门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家门阀中,只要有实力,便能拥有想要的一切,而他司马房最想要的,便是南方一凤。
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自己。
司马房常常如是想着,谁曾想,再到吴国,却听到一个令他愤怒无比的秘密,司马槿居然有了心上人,且还是个低贱的仆僮。
打量着眼前一脸欣喜好像个傻子般没心没肺笑着的少年,司马房心中的不屑和荒谬再无法收拾。
这等人又怎配得上司马槿?更枉论我的对手没想到司马槿居然如此有眼无珠,也罢,我就替你了结了这段孽缘。
眼见安伯尘向自己走来,司马房眉毛轻跳,忽而一笑道:“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需得换个地方。”
安伯尘脚步一顿,皱眉道;“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大可说来。”
“在这华楼之上可说不得。”
司马房嘴边的笑意更浓,藏于眸子深处的杀意更盛。
他杀人喜欢应景,杀豪杰,需在高山大河前,杀恶人,需在牢狱囚房中,而杀眼前这个犹如草芥蝼蚁的贱民,又岂可在如此华美的楼中,荒郊野岭泥泞之地,才是他葬身之处。
说完,司马房飘然出楼,负手立于朱雀街,玩味的看向楼中神色渐渐变得复杂的少年。
安伯尘并非真蠢,怎会察觉不出白衣少年的古怪,可神龛就在他手中,安伯尘势必要得到。
犹豫着,安伯尘抄起无邪,返身下楼。
眼见安伯尘急匆匆赶出,司马房眼里闪过不屑,施展身法径直向城郊而去。
大雨连天,行了一路,司马房的衣衫仍是干的,直到北郊方才停下脚步,回身看去,眉头稍蹙。
“人去哪了?莫非还是个胆小鬼”
他并没发现,一条肉眼难见的水影逆着大雨,慢悠悠的爬上他身侧大树。
化作水影,安伯尘将无邪藏于树后,细细打量向三步外的少年。
城隍判官说司马槿是鬼军斥候统领,手底下的人都是阴气极重的鬼卒,何来这样一个丰姿俊秀的少年?再者,司马槿送来神龛,定会托付心腹之人,这人故弄玄虚,应当不会是司马槿的人难不成是她的仇家,半路截下神龛?
思索片刻,安伯尘已猜出前因后果,想到司马槿被司马家人抓回吴中,虽能入阴间,可平日里却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安伯尘心头不由一痛。
“你是何人?”
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在风雨中飘忽不定,传入司马房耳里,来自秦中的俊龙心生古怪,亦有些警惕。
是那个安伯尘?
怎么可能,那人胆小如鼠,铁定没胆子独自一人来此荒郊野岭难不成我惊动了哪方高人?
司马房暗暗笃定,拂落如雪白衣,朝向雨中遥遥一拜:“在下司马房,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
“本居士闲游于此,却见你冒雨来到郊外,心生好奇罢了。原来是司马家的人,不知你来琉京所为何事?”
声音飘忽不定,司马房心生忌惮,朗声笑道:“在下来此不过是替人传信罢了。”
话音落下,郊外忽地一静。
司马房心中忐忑,等了许久不闻回应,只当那高人远去,可转眼后,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卷起泥泞将他的裤腿淋得污浊一片。
司马房勃然大怒,就听那高人冷哼一声道:“好胆,竟敢欺瞒本居士!”
心头一惊,想到那“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明身法,以及神秘莫测的控风之术,司马房只觉头皮发麻,刚刚生出的怒意荡然无存。
若是面对面,让他看清来人的所在,即便天品强者司马房也不惧一战。可眼下那位高人无影无踪,偏偏又能清楚的看见自己,敌暗我明,此为大忌,司马房自然不敢造次。
这位高人也许是偶经琉京,心生好奇罢了,就算告诉他也不会怎样。
心中如是想着,司马房眉毛轻跳,尴尬一笑道:“前辈见谅,在下此行来琉京,实则为了杀人。”
“杀谁?”
蓦然一笑,司马房幽幽道:“一个小仆僮,不足道耳。”
那“高人”只是嗯了一声,随后再没说话,可司马房却觉得他并没离去,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耐烦,他还等着回头去杀那安伯尘,可没时间在这磨蹭。
犹豫着,司马房拱手道:“前辈若无它事,在下先行告辞。”
“且慢你为何要杀他?”
闻言,司马房心中生出古怪,也有一丝莫名的不安,这位前辈高人似乎管得太宽了,也太过好奇。
任凭司马房如何聪明,也不会想到他口里的“前辈”正是他心中不堪到极点的安伯尘,否则他也不会说出接下来这番话。
罢了,高人的性子总是古怪无比,再陪他说一句便走。
“那人占了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司马房慢条斯理说着,一想到那个出身卑贱的小仆僮竟得到他倾慕已久女子的芳心,司马房便按捺不住心头的忿忿,又多说了一句:“待我取得那人首级,回转后便能抱得美人归。”
“你说的,可是司马槿?”
风雨中,传来少年人的声音,仿佛裹着层冰般寒冷。
司马房一怔,随后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还未等他唤出那个名字,宛若游龙的银枪从树后奔腾而出,刺穿雨幕,宛若毒蛇摆尾,又如怒龙咆哮,其势如雷霆,迅若闪电,转瞬后已然近在咫尺。
此枪万万敌不得!
心慌意乱下,司马房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抽身疾退。
可他刚一退,那杆银枪却中途加速,枪间似乎环绕着一圈紫雷,咆哮着,在这一瞬竟将虚空震得颤抖了起来,转眼后扑面而至。
与银枪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青衫垂发的少年人。
面庞已被雨水淋湿,衣衫湿透,可安伯尘却不管不顾,心中的怒火已将他燃烧,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生平第一次,安伯尘真正感悟到何为杀意。
此子竟想取我头颅回见红拂,还想占有她。我出身卑微,不如他司马门阀万一,可无邪在手,今夜取了他的性命又何妨?
司马房吃惊的看向整个人都变得不同起来的少年,前一刻还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傻里傻气,此时却杀意凛然,整个人宛如出窍的宝剑般锋芒无匹。司马房已经没功夫去想安伯尘是如何无影无踪,假装高人,还掀起怪风,面对那杆令他全身彻寒的银枪,司马房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避开。
可无论他退得再快,那杆枪如影随形,紧紧贴着他,只差半尺,避无可避。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司马房深吸口气,一摆袍袖,抽出柄铁扇。他擅使奇门兵器,这柄逍遥扇是他命能工巧匠耗费半年时间打造,为他近战兵器。
逍遥扇出,司马房狠狠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安伯尘,左手暗捏印法,猛地止住身形,扇舞如风,卷起一串雨珠迎向安伯尘。
他有地品修为,远超安伯尘,先前只是猝不及防,如今回过神来,又岂会再惧怕身前的银枪。安伯尘这一枪虽然来势汹汹,变化连连,可其中的元气尚不足他十一,只消站稳脚跟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他杀于当场。
直到此时,司马房终于平复下心绪,脚步不退反进,冷笑着战向安伯尘。
“乒乒乓乓”
弹指间,枪扇相击十余次,安伯尘借势偷袭,司马房元气深厚,一时间难分高下。
也不过如此,仅仅是装神弄鬼罢了。
稳住脚跟,司马房越战越起兴,心中浮起一丝不屑。
这也难怪,看清安伯尘的修为,习惯了他的变招,司马房先前的畏惧早已一扫而空。安伯尘的枪招虽然精妙,可修为比自己低上一个境界,等到自己完全占得上风,他也只有落败身亡的份。
转眼后,越战越勇的司马房隐隐取得大势,可就在这时,银枪虚晃一招,掀起雨珠横飞,晶莹剔透,密密麻麻。
雨幕中,青衫少年忽地转身,拖枪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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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筒子说质量下降,可能吧,因为有事要存稿所以写的比较快。这一部分的故事快结束了,下一部分会写得精细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邪在手 北龙亦伏(下)
透过如注大雨,司马房冷眼看向“狼狈而逃”的安伯尘,眉毛轻跳,嘴角浮起浓浓的笑意,舞扇子如风,迈步奔去。
“受死!”
距离安伯尘还剩一步,司马房低喝道。
今夜的遭遇也算诡异,司马槿这个心上人倒也有两手本事,只可惜修为太低,一力降十会,自己根本无需其他手段,光凭一把铁扇便能压死他。
司马房如是想着。
然而正当手中铁扇距离安伯尘只差两尺时,冷锋掠过眼眸,司马房心头一紧,就见身前少年猛地扭过腰,银枪划过难以捉摸的弧线从腋下而出,掀起如幕雨珠,“啪”地扫中铁扇。
回马枪?
司马房手臂一震,脚步并未凌乱,嘴角浮起冷笑,暗道此子枪技着实有一套,竟能在步战中使出回马枪,只不过元气毕竟差太多,蚍蜉岂能撼大树?
铁扇挡住枪尖,看向借着回身之势杀来的安伯尘,司马房冷哼一声,罢了,就此了结吧。
两指用力,司马房刚想旋出扇风,可就在这时,异变又生。
古怪的力道从枪尖传来,仿佛旋转着般,硬生生扯动铁扇,司马房一怔,转眼后面色剧变。
那股怪力虽不足地品,却飞速旋转,借着旋转之力奔涌而出,仿佛一根极细的尖针插入,就算再坚实的石块也难免会被刺穿。
此为螺旋枪力,安伯尘的杀手锏之一,算得上举世无双,司马房何曾见识过。
单手握枪,食指扶之,安伯尘猛地迈前一步,衣襟扬起,泥泞飞溅,手中银枪也再度发力,轰然暴刺。
“斗!”
酝酿许久,憋了许久,安伯尘终于将心中的憋屈和愤怒一股脑的发泄而出,口吐真言,阴阳之风自袍袖下涌出,裹挟着无邪轰向司马房。
脸色已然变得惨白,司马房只觉两股不同的力道纠缠在一起,如龙如蛇,转眼撕扯开自己地品修为的元气,涌入铁扇。而那股大风更是使得枪力陡增,凶猛异常。
耗费半年用精铁打造的铁扇再承受不住,咔嚓一声碎裂成两瓣,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朝着不同的反向坠去。此时此刻,司马房已是空门大露,无邪去势凶猛,直向司马房胸口奔去。
司马房面无人色,匆忙之下,双掌合十,在枪尖即将刺上胸口时猛地夹住银枪。
“去!”
随着安伯尘一声暴喝,水火交融的螺旋之力向两旁奔涌而出,又岂是司马房肉掌所能夹住?
“咔嚓!”
骨裂声响起,司马房的一双肉掌已折,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尤带血丝。而他的身体在安伯尘的喝声中倒飞出去,“扑通”一声坠落水坑,泥泞将他如雪白衣染得污黑不堪。
被司马门阀上下视作家族希望,唤为秦中北龙的司马房喘着粗气,茫然的看向污浊的衣衫,随后怔怔地抬起头,张大嘴巴看向持枪而立的少年。
直到此时他仍未反应过来,前一刻胜券在握,下一刻便已经重伤惨败他带安伯尘来此,本想在这污浊不堪的荒郊野取他性命,应一应景,现如今,应景的却变成了他。
面白如纸,颊边尚沾着散发腐臭的泥泞,司马房打了个寒战,又羞又恨,还有一丝恐惧。
他不敢去看那个卑贱的少年,害怕那双冻得他心寒的眸子,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立马逃回司马家。
深吸口气,司马房使出仅剩不多的力气,跳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北奔去。
望向那个狂言要取自己首级此时却狼狈如犬的少年,安伯尘眸子清冷,却没去追。
慌乱的叫声响起。
安伯尘笑了笑,就见司马房又倒飞了回来,再度落入泥泞。
“阿弥陀佛,施主走错路了。”
白衣如雪的僧人从雨幕中走出,俊美的脸蛋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揶揄的看向司马房。
“无华!”
从泥坑中抬起头,司马房大吃一惊。
秦国神僧的传人,天生无底洞者,他又岂会不认识。年轻一辈中,他为数不多忌惮的人里,当有无华一个。
司马房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无华,此时他忙着逃命,哪有心思去想其它。
再度起身,司马房踉跄着向西北奔去。
隔着细细密密的雨花,安伯尘和无华相视一眼,同时一笑。
“扑通!”
司马房再度抛落水坑,这次将他踢回来的是一个穿着布鞋的少年,鞋底横脏,沾满泥草,臭得司马房几欲作呕。
“张布施”
抬起头,司马房难以置信的看向愁眉苦脸的少年,惊疑不定。
年轻一辈中,他顾忌者虽有几个,可大多是天生无底洞者,唯独关中张布施和他一般并无神异之躯,且比他还要早先一步踏足地品,司马房只闻其名,却钦佩已久,只是没想到他也来到琉京。
同样的少年才俊,同样闻名天下的后起之秀,如今亲眼目睹自己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狼狈如鼠,司马房羞愤至极,只觉无地自容,全然忘了去想他们为何将自己挡回来。
都是他,都是那个卑贱的仆僮让我遭此大辱!
浓浓的憋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司马房羞愤难当,一股恶气涌上脑门,面庞狰狞,平日里的理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用足最后的力气,司马房再度起身,咆哮着向安伯尘冲去。
他双臂已折,唯一的利器只有沾满污泥的牙齿,司马房通红着双目疯了般的咬向安伯尘。
银枪卷起雨珠,自上而下扫中他的双腿。
骨裂的声音响起,司马房摔倒在泥泞中,不甘的喘着粗气。
余光中,就见无华和张布施携手走来。
“安施主,你每次打架都不带上小僧和穿布鞋的,太不够意思了。”
“少一场架欠一壶酒,安兄弟欠的酒已够多了。”
见着无华张布施和那个安伯尘谈笑风生,司马房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隔着大雨和溅起的泥泞,司马房依稀能看到无华脸上的热情,以及张布施嘴边的笑容,他们和安伯尘说着话,却没看自己半眼,仿佛他司马房压根不存在一般。
司马房是秦中北龙,名声虽大,可也仅限于司马门阀。而无华和张布施都是天下公认的后起之秀,将来有望企及神师者,无论名气还是地位都比司马房高出一筹,司马房自然无缘结识。
然而这两个大匡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竟和那个小仆僮相谈甚欢,自己就躺在他们三人脚边,他们却旁若无人,把自己当成空气,又或许是微不足道的
心头一抽,司马房的双眼黯然无光。
他究竟是谁?能得到司马槿的芳心,能和神师子弟相交莫逆,还能轻而易举的战败自己苦修十余载,意气风发,今次回转司马门阀原本想要夺下鬼军斥候,占有司马门阀冰公主的身子和芳心,就此扬名立万。谁曾想竟惨败给一毫不起眼的佃户子弟,败得如此之快,苦修十载,宏图大志,只在今夜坠落泥泞,化为乌有。
若是司马房和安伯尘面对面交手,落败的十有**会是安伯尘,司马房之所以会败,一来轻敌,二来安伯尘奇功异术颇多,无形中将他的实力拔高数筹。
司马房岂会知道这些?
他的心已被恐惧和绝望充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能将他轻易击败,往后还能有什么盼头?
心灰意冷下,他怔怔地望向绵绵不绝的大雨,随后闭上双眼,已经准备好咬断舌头自尽于琉京外的荒郊野岭。
嘴还没合拢,就被一双布鞋踩住。
看了眼司马房,张布施转向安伯尘道:“不知安兄弟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如何处置?
目光落向司马房,安伯尘眼中又泛起丝丝寒意,白日刚遇上那群混账世家子,大半夜的又被司马家的公子寻上门,扬言要杀自己,还想回去欺负司马槿。
怒意再度升起,今晚的安伯尘前所未有的暴躁,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无华和张布施却能感觉到,大半个来温文和煦的少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第一次见他锋芒毕露,虽有几分说不上的古怪,可又觉理所当然。
自尽未成,司马房再没勇气,眼见安伯尘杀机忽现,司马房惊恐万分,不顾肮脏的泥泞,趴在水坑中连连叩头。
“安安公子饶命!司马房是秦国斥候统领,手掌机要,安公子若肯放过我。我,我我愿将手中机要全部交给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
“是。就是司马槿殿下。”
闻言,安伯尘眸中的杀意稍稍收敛,面露深思。
司马槿独自一人在吴国,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刁难,若能多掌握些机密,说不定处境会好上不少。
可是此人
若有所思的看向惶恐不安的司马房,安伯尘忽然一笑道:“也行。”
司马房长舒口气,垂下头的瞬间,眼里闪过狡黠之色,可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
“不过,你需留下些东西,比如你司马家的秘密,又比如你的秘密,总之不得为外人知的事情。”
脊背微颤,司马房紧咬牙关,目光闪烁。
“和尚,你不是有一招灵通妙术。”
张布施转向无华,皱起眉头道。
无华先是一愣,转眼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小僧倒险些忘了,佛门它心通,可辨言真假。”
张布施和无华一冷一热,难得的配合默契,又或许他们也很想知道司马家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神师传人不单修法修道,也修安国平天下之道
大雨连天,在琉京北郊铺开水雾,司马房绝望的趴在泥坑中,隔着水雾怔怔地望向那三个渐行渐远的少年。好半晌,他用尽力气扭过身,蜷缩着好似一条蚯蚓,向北爬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严夫子的秘密
脱下淋湿的青衫,安伯尘换了身玄色宽袍,点上香,拆开包裹。(手机访问:.)
司马房连说了三个秘密,其中一个对张布施和无华而言可有可无,却让安伯尘微微吃惊。原来司马槿常常提起的“老祖宗”也是神师,且是神师中唯一的女子,安伯尘哪还猜不出她的身份,正是安伯尘第一次神游出窍时教他如何在梦中“使坏”的风仙子。
有了这些把柄在手,想来司马房定会恪守承诺,即便不将他掌握的机要交给司马槿,也难生歹意。
他或许会不甘心,可也无能为力。
双手皆折,脚筋也被安伯尘扫断,无手无脚,纵然能爬回司马家,可千里之地下来,他的手腿怕是已废得不能再废,日后就算能医好也再难提起重物。
青烟缭绕,拂过少年舒展开的眉宇,涤尽戾气,又变回那个一脸淡然的小仆僮。
今夜完败司马房,发生在安伯尘身上的变化再无法遮掩,被张布施和无华尽收眼底,可他自己却没发觉。
断了司马房腿脚,从此往后司马房便是一废人,如此残忍的事安伯尘从前想都不敢想,而今眼睛都不眨半下,当机立断,下手果决,只觉理所应当。
其中自然有司马槿的缘故,可大多是因这宛若青烟般飘渺无际的修行之道所致。
历练于尘世,就如一粟飘零在熔炉中,时日久了,历经风桑,看穿许多,自然会发生改变。如今安伯尘虽止步七十里琉京,可琉京中杀局连连,奇遇不断,各色人等,各种境遇,随着一个半月前安伯尘踏足琉京,便一股脑的蜂拥而来。尘世若为大熔炉,那七十里琉京便如小熔炉,磨砺着原先憨憨傻傻的安伯尘,以修行执念为利器,飘零在七十里地的小熔炉中,只一个半月时间,安伯尘便已脱胎换骨,心中的犹豫和软弱被焚烧空空,在他淡然的眉宇下,藏着的是一颗渐渐变得坚硬起来的心。
“也不知道红拂看到司马房会不会大吃一惊。”
吹散蒙住双眼的青眼,安伯尘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他却不知,大吃一惊的又岂只是司马槿一人,整个司马门阀都因为他这两枪而震动,司马房苦于把柄无法道出是安伯尘所为,司马门阀知道此事的也只有司马槿和惊掉下巴的刘老休。
深吸口气,安伯尘收敛心意,将包裹中的神龛取出,捧在手心上下打量。
这座龙君神龛只有巴掌大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龛中龙君栩栩如生,像极了玄德洞天那位,安伯尘心知定是司马槿画好后命人打造而成。
把玩两下,安伯尘将神龛塞入怀中,余光落向包裹,就见还有一封用牛皮密封的信函。
拾起信函,拆开,熟悉的楷字没入眼帘,安伯尘心头一暖。
信函中没有太多的客气,两人间也无需繁礼,信里只写着一件事,关于严老夫子的生平事迹。
“莫非严夫子也是个不露相的高人不成?”
想到老夫子抓住木屐“追杀”自己的情形,安伯尘只觉好笑,摸了摸信函,足有四五页,安伯尘心生好奇。
若无要事,司马槿绝不会如此重视,也罢,反正今晚也睡不着,琉京之局又是死局,索性看一看严老夫子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
安伯尘心道,斟满茶盏,盘膝坐于卧榻,低声轻念:“严夫子一无功名,二无修为,却是一大福之人。少时家贫,生父早亡,家中只有三颗果树,从十岁起,严夫子摘果到市集贩卖,供养其母。十三岁那年有泼皮醉酒偷摘了果实,严夫子大怒与其争辩,被泼皮反污,拖去见官,县官各打三十大板,欲要息事宁人,孰料回转家中却其母上吊自尽。严夫子疑是泼皮报复所致,苦于告状无门,遂变卖房舍果树安葬其母,却不料果树下竟藏有黄金十两。严夫子得金后前往邻县求学,想要考取功名日后当个好官造福百姓,途中见一妇人为治其夫插标卖子,严夫子心生不忍,遂以十两黄金济之。路人皆笑其傻,却是那对母子行骗为生,专坑外乡人。严夫子愁眉不展之时,却突然出现了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道严夫子淳朴有德,是块璞玉,请他同行。待到一处大府,严夫子才知道,那中年人竟是府官,因珍惜严夫子的为人,欲供他念府学”
看完半页,安伯尘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果然是这个理儿,严夫子也算好运不断,总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心中如是想着,安伯尘接着往下念去。
“府学三年,严夫子次次岁试夺魁,人皆言其前途无量。孰料供给他的那位府官突遭横祸,卷入朝争,被下旨抄家流放到漠北,严夫子听闻后当即舍弃学业,一路随行那员府官,照顾他的家人,世人皆道严八两有大德。十年后,府官一家受不了漠北的恶劣气候,陆续死亡,只有他活了下来。草葬府官一家,严夫子无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花了两年时间,从漠北慢吞吞的走回上京。那年严夫子已有二十八岁,而就在那年,匡帝效仿前朝举贤德,严夫子刚回到上京便被稀里糊涂的选中,几乎是五花大绑架进宫中去见匡帝。其余的“贤德”们畏惧龙颜,都毕恭毕敬,唯独他突然跳了起来,居然当场质问匡帝为何残害忠良。群臣目瞪口呆,“贤德”们提心吊胆,那位举荐严夫子的官员更是当场吓昏过去。先帝倒是好脾气,面对上窜下跳的严夫子,只是淡淡一笑,随后问他如何评定官员是好是坏,贪官若是治民,那是好是坏,清官若是治下生乱,那他又算是好官还是坏官。严夫子当场语塞,对不上话来,他熟读《国礼》,可毕竟未经历过宦场,自然不知如何评定。匡帝转笑为怒,大斥严夫子为腐儒,传令打入死牢,永不录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匡帝将要处死严夫子时,却不料匡帝仿佛忘了此事,闭口不言严夫子。严夫子在死牢中足足呆了三年,三年后恰蒙天下大赦,被放了出来,又被送到帝前。匡帝问严夫子想通没有,严夫子老实摇头,气得匡帝当场抄起墨台砸去,破口大骂腐儒无能,周围的宫人吓破了胆,纷纷长跪不起,唯独严夫子昂着头一声不吭。匡帝转怒为笑,指着严夫子许久不言,好半天才命人将他驱出皇宫。前脚才出皇宫,后脚便有内侍传旨,道严八两虽食古不化,却有清正之气,虽不授官,却封他为天下第一夫子,代君宣扬教化,传播国礼就这么着,严夫子又稀里糊涂的坐上马车,手持帝节,周游十三诸侯宣扬教化。”
司马槿笔风诙谐,写于信函,却仿佛面对面和安伯尘说故事般,想到严夫子年轻时候一件件莽事却都阴差阳错的化祸为福,安伯尘不由莞尔。
信已念了大半,安伯尘伸了个懒腰,看向昏昏沉沉的夜色,只觉有些困乏。想要吹灭烛灯小憩会儿,又舍不得司马槿亲笔传书,揉了揉脸,安伯尘继续向下看去,一目十行,年过三十的严夫子不仅周游列国,还随军去南荒打仗,就在这时,安伯尘目光落到被司马槿圈起的一段时,陡然一怔。
“严夫子随军战于南荒,在后军讲学,谁料敌军突袭冲散后军,严夫子不知所踪军士寻找无果,正欲放弃,就见一条双头蛇从河中钻出,驮着严夫子上岸,军士皆道严夫子感化南荒妖魔,愈发恭敬”
烛灯下,安伯尘满脸惊诧,许久长吁口气,倚倒榻背,神色莫名。
“虔婆和离左有关,严夫子也得离左相救难不成严夫子也是二妖的盟友?不可能”
读罢信函,安伯尘心中生出迷茫,只觉原本渐渐清晰的思路又纠结在一起。
抬起头,安伯尘看向天色,距离白天还有早,离腊月初五还剩一天半不再犹豫,安伯尘盘膝而坐,屏气凝神,双目微合,一道乌光自右目钻出。
出了墨云楼,一口衔住天雷,安伯尘不作停留,直往龙泉坊而去。到了白狐书院,安伯尘辗转过假山溪流,不多时进了一座竹舍。竹舍中,严夫子四仰八叉的躺着,鼾声阵阵,没有半点《国礼》中的托耳侧卧的睡礼。
安伯尘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严夫子双目间的漩涡,飘飘然钻入其中
梦入严夫子,抬头看向四下,安伯尘只觉鼻尖发酸。
漫山遍野的果树,从安伯尘脚底铺开,层层叠叠,直向远处蔓延开去。
即便如今已有百岁高龄,可严夫子依旧不忘家中果树,想到果树便能想起将他一手拉扯大的母亲,严夫子真可谓至情至孝之人。
而我又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鼻尖发酸,林风扑面而来,安伯尘平复心情,甩开脚步向前走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相大白(上)
暗暗呼唤“蛇妖”,不多时,林风扑来,将安伯尘卷上高空。(手机访问:.)
严夫子不通修行,梦中自然也无梦境佑神,只能召来林风带着安伯尘向严夫子记忆深处飞去。
飞过一片又一片果林,安伯尘来到最后一片果林处,转眼后四周景致变化开来,陋室小院,妇人少年,以及他们家中仅有的三棵桃树一股脑的出现在安伯尘眼前。
月色下,少年摘着桃子,妇人站在窗口满脸忧心的看着。
“八斤,够了,剩下的明个儿再摘吧。”
“娘没事,还有几个就够了。”
转过头,像猴子一样挂在树上的少年咧嘴看向妇人,想了想又道:“娘你早些睡吧,八斤一会就回屋。”
妇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回里屋。
少年欣慰的一笑,继续向上爬去。
“诶吆!”
额头忽地一痛,严八斤怪叫一声,龇牙咧嘴的向上看去。
月光坠落,少年就见一条雪白的蛇盘绕在树顶,饶有兴致的看向他,时不时的拍落一颗桃子,眼里竟浮起人类才会有的笑意。
严八两目瞪口呆,一旁的安伯尘眉头紧锁,暗道古怪,他想找的是双头蛇,却不知道为何出现一条白蛇。
不多时,白蛇似觉无趣,正欲游走,不料一颗桃子忽然出现在它眼前。
“你要吃吗?”
严八斤瞪圆眼睛,满脸严肃的问道。
不单是白蛇,就连安伯尘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狐书院的严夫子一身浩然正气,不苟言笑,只除了“追杀”自己时候,想不到他少年时候便已经这么严肃,一板一眼煞是有趣。
“你不怕我吗?对了,有个坏人在追我,我躲在你怀里,一会你可别声张。”
女子笑吟吟的声音传出,安伯尘恍然大悟,那条白蛇不是龙女还会是谁。
出乎安伯尘意料,严八斤点了点头,面无异色道:“好。对了,你是妖怪吗?”
“不是。”
飞快的钻入严八斤怀中,白蛇只露出个脑袋,眨巴着眼睛道。
“那你是神仙?”
爬下树,少年歪着脑袋看向怀中的白蛇又问道。
“也不是。”
白蛇的声音中含着笑意。
遇上这么一个见到蛇吐人言却不害怕的少年,想来龙女也觉得有趣,不过她就这样躲在严八斤怀中,未免太过儿戏。
安伯尘盘腿坐在桃树下,托着下巴看向院中少年,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
“她在哪?”
低沉的声音响起,严八斤怔怔地回过身,目光落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双头蛇,不由张大嘴巴。
双头蛇足有十丈长,抬起头来比五个他还高出许多,严八斤虽然吃惊,却面无惧色的摇着头:“我不知道。”
双头蛇笑了起来:“你都没问她是谁就说不知,撒谎都不会。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严八斤紧咬下唇,闭口不言。
四目露出古怪之色,双头蛇忽地冷哼一声,看了眼里屋道:“你若不说,休怪我无情!”
严八斤一慌,连忙张手挡在茅房前,急得都快哭了,却依旧未道出真相。
“果真迂腐。”
安伯尘摇了摇头道,就见双头蛇笑了笑,转尔变成黑袍男子,容貌俊美,神色冷峻,正是左相。
“看来是找对人了。”
左相上下打量着严八斤,幽幽道,随后话头一转。
“出来吧,别再吓唬他了。”
银铃般的笑声从严八斤怀中传出,头生犄角的白蛇游转而出,落于地面渐渐化作一素衣女子,生着鹅蛋脸,眸似含水,黛眉如月,很是娇美可人。
“小兄弟,适才对不住了。”
笑着朝向严八斤屈膝一礼,龙女轻快的走回左相身边,很自然的靠入他怀中。
安伯尘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呆若木鸡,瞪大眼睛看向搂着龙女的左相,脑中一片空白。
“你就喜欢吓唬人!哼,我要老二陪我。”
掐了把左相,龙女撅起嘴道。
左相无奈苦笑,少时,他的神情渐渐变化开来,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容,不是那位布衣公子又是谁?
“怎么,娘子可是想我了?”
怀抱龙女,离公子柔柔一笑道。
“哼,你也不正经起来了,你们俩都不是好东西。”
龙女面颊微红,嗔声道,全然一副小女儿模样。
离公子也不以为意,疼惜的看向龙女,许久才道:“若我们是好人,也不可能将娘子拐出来。”
二蛇争雄琉京,时至今日,那扑朔迷离的真相方才拉开一角。
安伯尘深吸口气,嘴角泛起浓浓的苦涩。
在玄德洞天的潭底龙宫,那位龙君殿下对他和司马槿撒了谎。
哪是什么为了龙珠,二蛇追杀龙女,分明就是龙女长年寡居,和蛇妖相恋,这才齐齐逃出玄德洞天来到大匡。左相俊美冷漠,气度高深,离公子温文尔雅,亲近体贴,都是世间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两人同时联手,取悦龙女芳心可谓是轻而易举,而看这情形,他们也算是两情相悦不对,是三情相悦。
“一女侍二夫离左本为一体,不分你我,无论是谁龙女都能一呼即到。”
安伯尘感慨道,只觉古怪异常,世间相处方式甚多,可他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等场面,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
再看去,就见龙女笑嘻嘻和严八斤说了几句话,严八斤神色复杂,不安的看向里屋,过了许久点了点头,而龙女和离公子也不知所踪。
“这就没了?对了,在南荒时候”
安伯尘心意刚动,夜风吹来,将他卷上天空,向前飞去。
此时,安伯尘已隐隐猜到两妖斗得你死我活的缘由。或许是到后来,一具身体再容不下两头蛇妖,他们也容不下对方,为争龙女自相残杀。可是龙女究竟在哪?这一切和严夫子又有什么关系?
御风而上,不多时安伯尘来到另一片果园,景致铺展开来,安伯尘就见月牙高悬,黑天下原野莽莽,山岭起伏。这些山岭和大匡所见的孑然不同,山崖陡峭,磐石堆叠,在夜幕中透着阴森森的气息。
“这便是传说中的南荒了。”
安伯尘自语着,对于南荒他听得虽多,可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
戏文里的南荒穷山恶水,生活的百姓都是奇形怪状的蛮人,不通礼数,又贪得无厌,常常侵扰大匡边疆,光是一个南岭行省难以镇压,只得十三诸侯每一年轮流派兵前来征讨。
安伯尘正想着,迎面匆匆走一名男子,身形高壮,耳朵极大。
安伯尘看得清楚,来人正是严夫子。
“红拂信里说南荒大军冲散后军,严夫子下落不明。眼下看来,他似在躲什么人。”
安伯尘嘀咕着,抬头看见出现在严夫子身前那人,眼中浮起好笑之色。
“严八斤,你也真是奇了怪,小时候见到我不怕,大了后见到我反而怕起来了。”
龙女叉着腰,忿忿地看向严夫子,说话间手已向他耳朵掐去。
严夫子面红耳赤,躲避不及,只得抱拳求饶:“龙大人,你放过八斤吧。若非遇到你,这些年来,我又怎会到处奔波?”
“龙大人?好难听的名字。”玩味的看向严夫子,龙女叹了口气道:“你这可是祸中生福,遇劫转安的命数,老大好不容易帮你推出来,别人想要还求不来。”
严夫子哭笑不得,就听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
“娘子,他还是不肯应下?”
说话的自然是离公子,将龙女搂于怀中,离公子笑着打量向严夫子,半晌道:“你若不答应,我家娘子可是会一直缠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都会大难大灾,你能躲过,旁人却躲不过。”
脸色微黯,严夫子抬起头望向南荒上空的弯月,面露复杂,许久道:“为何选我?”
“因为你言出必行。”
龙女笑着答道。
安伯尘静立一旁,看向犹豫的严夫子,暗暗点头。
严夫子这此生的确多灾多难,却是降祸于身边人,自己总能逢凶化吉。先是亲娘吊死,后又是府官全家流放,接下来大闹金銮殿,那年的“贤德”无一录取他能撑到现在也算了得。
终于,严夫子长舒口气,苦笑道:“也罢。”
龙女和离公子相视一眼,同时面露笑意。
拍了拍严夫子的肩膀,龙女宽慰道:“你且宽心,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替我保存一样东西。等我和老大老二玩够了,过个五六十年回来找你,将那东西交给你,而你则必须去琉京等我。“
“是什么?”
严夫子疑惑道。
“我的神识,或者说是记忆。”
龙女说出一句令严夫子目瞪口呆的话来。
而安伯尘则心头一动,隐隐间猜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你们都是神仙妖怪,为何要我一个凡人来保管?”
严夫子百思不得其解。
闻言,龙女眸子微黯,看了眼身旁一脸关切的离公子,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检查了一遍,应该没BUG,现在猜到龙女在哪了没)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大白(下)
闻言,龙女眸子微黯,看了眼身旁一脸关切的离公子,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有个人一直在找我,而我又不愿意回去,只能找个法子让他以为我不在大匡了。”
龙女闪烁其词,严夫子听得迷迷糊糊,却还是点头应下。
他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可一想到需得等上五六十年才能逃脱宿命,严夫子不由皱眉看向身前两人,有苦说不出。
“严夫子也算吃了哑巴亏,等上个五六十年再逃脱离公子安排的宿命,到那时早已成了耄耋老人,还有什么意义?”
安伯尘摇头道,看向笑吟吟的离公子,心生寒意。
若非司马槿的出现,让自己成为变数,恐怕自己也难逃离公子安排的命运。
事到如今,一个个谜团终于解开。
厉霖,严夫子,虔婆安伯尘在琉京所遇的这些人无不是离左和龙女的棋子,上演一出出好戏,布下一场场大局,只为了偷天换日,让龙君再无法找到被他冷落的原配。
恐怕龙女也没想到,她刚离开“老大老二”,他们便分道扬镳。从开平初年起,一个占据朝堂,一个隐于莽野,争斗不休,只为抱得美人归。
安伯尘知道虔婆养水仙花的缘故,也知道厉霖为何被种入五雷,至于龙女如今所在,安伯尘也隐隐猜到。
放眼七十里琉京,除了离左二人外,安伯尘可以说是唯一的明眼人,也是唯一一个能破解这场大局者。有了司马槿送来的神龛,安伯尘随时可以召出龙君,用紫雷轰杀离左,解救满城百姓,也可破了生死簿中他“亡于兵刀”的预言。
对于欺骗自己的龙君安伯尘很是气愤,只为抓回他的原配,便诓骗安伯尘司马槿再入杀局,九死一生。这场局说白了只是离左争夺龙女,本和安伯尘无关,却一次次陷入,周而复始,身心俱疲。
若是自己带上小官逃得远远的,逃到琉京所有人都找不到角落,就算兵戈屠城,也祸及不到自己,“亡于兵刀”的讖言也会不攻自破。
世家亡就亡了,和自己何干?愚昧的百姓死就死了,为何要去管?琉君自报他的仇,二妖自争他们的美人去
走过冰冷的南荒,安伯尘回转白狐书院,又看了眼呼呼大睡的严夫子,随后踩着黎明前最后一丝夜色,返回墨云楼。
解开谜团,得知真相,安伯尘并没之前想象中那样欣喜,反倒觉得无比疲惫,糊里糊涂的在琉京之局中走了一遭,糊里糊涂的遇上那么多人和事,到头来却和他毫无关系。
神游回返,安伯尘拾起衾被,翻了个身,蒙头大睡。
迷迷糊糊中,安伯尘梦见了许多从前的事,家中爹娘,圆井村的夜色,和司马槿第一次相遇这个梦做得很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伯尘只觉耳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响,天摇地动般。
随后他就被一脸急切的李小官摇醒。
“伯尘,大事不好那那”
“是不是敌军攻城了?”
睁开双眼,安伯尘伸了个懒腰,一脸平静道。
李小官一愣,随即连连点头,慌忙道:“伯尘,你已经睡了一天!昨晚还好好的,今个一大早就有好多好多兵马开到城下,扬言”
“可是说要清君侧,为霍国公报仇?”
安伯尘笑着道。
李小官又是一愣,揉了揉双眼上下打量着安伯尘,半晌翘起大拇指:“伯尘你真是神机妙算,梦里都能知道。”
转眼后,李小官哭丧起脸来:“伯尘,现在该怎么办?”
起身,安伯尘披上玄衣,忽然回头问向李小官:“朝中情形如何?”
“外面都在传,左相担心朝中有人通敌,将王公贵族们都囚禁在宫中,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圈禁了起来。伯尘,你看外面!”
走到楼阁前,安伯尘俯身望去,原本繁华如锦的琉京已乱成一团,羽林军拱卫京城,谁还去管四下奔逃的百姓。琉京子民拖家带口,满大街的乱跑,从墨云高处望去,就仿佛无数只蚂蚁乱糟糟的向城门方向涌去,孩童的哭泣声,女子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在赶向城北,却因东南西四方城墙已被铁水铸死,只能前往寥寥数百金吾卫把守的北城。北城外是上万叛军,打着为霍国公报仇,清君侧除佞臣的旗号,可安伯尘却知道,背后掌握这支大军的定是离公子,只为和左相争夺龙女所在的王宫,而助离公子领军的
“小官,可曾看到萧侯?”
“好几日没见那老头了,怎么了伯尘?”
“没什么。”
安伯尘摇了摇头,看向楼下乱成一团的百姓,强迫自己硬下心。
“小官,一会我助你出城,你这就回圆井村。”
提起无邪,安伯尘拉着李小官向楼下走去。
“那你呢?”李小官惊疑不定的看向安伯尘,边走边问。
“放心,我也会找个地方藏起来,避开杀生之祸?”
安伯尘平静的说道。
三天前在安乐坊中面对虔婆时,安伯尘还抱着保下满城百姓的念头,可那日胡不非菜市口问斩,安伯尘亲眼见着百姓们欢欣鼓舞的模样,又被世家子们奚落,安伯尘只觉得心中作呕。
不惜性命,冒着亡于兵刀的危险去救他们,却是丝毫不值。我一心修行,问天问地问鬼神,只求问那诸天玄奥,何必理会尘世中的愚民。纵然冒得一死救了他们,又有几人会心怀感恩,到头来还不是像墙头草那般,继续愚昧无知下去,而那些世家子也会继续不遵王法,肆意横行。
长门胡不非正是前车之鉴。
骑上马,拉着蒙昧无知的李小官赶向北城,安伯尘强迫自己不去多看一眼哭哭啼啼的百姓,强忍着心中的烦乱,还未到城门口,他便远远看见一名老者独自一人站在城头,无数箭矢落于他脚边,他却无畏无惧,继续高声向城下叛军说道着什么。
也只有严夫子这样的才敢不惜己身,为保全城百姓直面千军万马,只求问心无愧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严夫子?
安伯尘看向严夫子笔直的身影,神色莫名,抿了抿嘴,继续带着李小官向城门处行去。
城外虽有千军万马,可不断有百姓不顾金吾卫之命,疯了似的钻狗洞逃出城去,妄想自己运气好能侥幸逃生,可大多都被乱箭射死。并非他们愚蠢到极点,而是百姓们都知道一旦城破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北城虽然高大坚固,一时难攻破,可守城的只有数百金吾卫,破城那是早晚的事。
可李小官却不同,他刀枪不入,就算被活捉而去,想来暗中领军的萧侯也会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饶他一命。
安伯尘心中想着,看向城门口的狗洞,正欲和李小官说话,就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哄闹声。
“安校尉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出声,聚拢在城门口的百姓齐齐扭头朝安伯尘望来,眸里涌出火热之色。
羽林军将士都在守卫王宫,九品以上的官员不是困在宫中,便是圈禁在府里,北城的金吾卫里最大的不过是伍长。此时琉京中,最大的将官只剩下刚被琉君册封为校尉的安伯尘,或许也是仅剩的官老爷。
想到演武场上安伯尘战败厉霖,墨云楼前以一敌千,斩杀贼首,百姓们心中渐渐生出希望。希望虽渺茫,可好歹也是有了主心骨——眼前这个提枪而来,年仅十五却已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
“安校尉!”
“安校尉!”
“安校尉!”
一时间,所有百姓都在高声呼唤,就连愣了许久的李小官也突然扯开嗓子,扬臂高呼起来。
潮水般的呼喊声传入耳中,安伯尘茫然地看向周遭百姓,老人拖着少年,女子安抚着哭泣的孩童,壮年男子们个个撸起袖筒,看那架势似要出城和敌军拼命。
一路行来,安伯尘强迫自己硬下心,可他自己却知道,心底深处始终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着,仿佛一团尚未点燃的火。
深吸口气,安伯尘将头扭下一边,目光所及,就见一对父母紧紧搂着个少年,满脸期待的看向他。少年十三四岁,和安伯尘一般大小,那对父母也是三四十岁,穿着寻常布衣,不住安慰着满脸紧张的少年。安伯尘能看出他们的慌张,只是为了不让自家孩儿太害怕,这才强挤出笑意。
心底某处似被轻轻撞了一下,安伯尘鼻尖没来由的一酸,飞快的转过头,可那丝情绪却再止不住。
安伯尘也是寻常百姓出身,有着一双百般疼爱他的爹娘,和那个少年没什么两样,放在从前或许还不如他。却因一场机缘造化,奇遇连连,方才有了今日。他明明有破局之法,却因要修炼那无情大道而丢弃满城百姓,假以时日,爹娘会不会也被自己抛弃?
仙尘仙尘,何为仙,何为尘?
是否定要为了那无情大道而舍弃尘世中的一切?倘若如此,就算日后能问鼎大道,可没了喜怒哀乐,没了那些惦记的人,面无表情的坐看一切,毫无知觉,就如同城隍中那些行尸走肉般的鬼魂如此,又有何趣?
我视他们为愚民,那圆井村中的爹娘,从前的自己又算什么?
心头火苗燃起,安伯尘仰头望向城上不屈不饶的老人,抓着银枪的手渐渐握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兵无将守孤城
百姓们围住安伯尘,奋力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人群被拨开,一群锦衣玉帽的公子走上前来。
王公贵胄们被圈禁起来,世家子们虽免于祸患,可也只是避免被囚罢了,谁都知道,大军入城后他们都将大难临头。
眼见百姓们纷纷为安伯尘助威喝彩,当先的一名公子哥面露嫉恨,不屑的冷笑道:“果然是愚民,兵临城下居然指望一个小仆僮。”
他话音刚落,就被百姓们的谩骂声淹没。
平日里百姓们虽痛恨这些惹是生非的公子哥,可有谁敢去触霉头,今时不同往日,千军万马压境,大难临头时谁管你是哪家公子,你老子是哪个大官,再大的官也救不了自己,唯一有希望只有眼前这位屡屡惊人的安校尉。
铺天盖地的谩骂嘲讽声传来,那几位公子哥面红耳赤,惊讶的看向平日里卑贱的百姓,都不敢回嘴。
端坐马背,安伯尘手提银枪冷冷扫过那几名纨绔子弟,虽没说话,却看得那帮公子哥心惊胆跳,闭紧嘴巴埋下头,心中暗暗咒骂。你当你是霍国公?单枪匹马就能敌过千军万马就算霍国公也做不到,就让你耍耍威风好了,到时候傻乎乎的出城迎敌,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就在这时,两匹骏马从街角疾奔而来,安伯尘嘴角微翘,那两个神师子弟也忍不住来凑一凑热闹了。
无华和张布施还没到,便有一人挤出人群,朝向安伯尘拱手拜道:“将军若欲出战,某愿相随!”
世家子中发出阵阵惊呼,那个身披软甲的少年他们都认识,正是琉京世家中以大胆闻名的冷公子。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竟然向一出身卑贱的平民低下头,这在从前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还是胆大包天的冷大胆。
先前的那名公子坐不住了,猛地瞪向冷大胆道:“姓冷的,平时你倒会装,今日兵临城下居然向一个小仆僮摇尾乞怜。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冷江硬生生打断。
“你若有本事,大可领军迎敌。”
话音落下,那名公子愣在当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捏紧拳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重重哼了一声,冷江转向神色古怪的世家子们,郎声道:“今日叛军来袭,若是破城而入各位都将家破人亡,为今之计只有找一员大将领头守城,直到等来援军。安校尉虽然年少,可勇武之名,人尽皆知,某愿荐安校尉为守城主将!”
说完,冷江拂扫战裙,朝向安伯尘深深一拜,用的正是军中礼数。
冷江胆大却也心细,和其余的公子哥不同,他早便注意到安伯尘的与众不同,假以时日定非池中物。别家公子闲谈时提到安伯尘都很是不屑,他则从不插话,心里冷笑不已。
却因那日在白狐书院中道出他的秘密,冷大胆心怀顾忌,一直没向安伯尘示好,直到今天。
“无需多礼。”
深深看向冷,安伯尘若有所思道。
闻言,冷江长舒口气,回身看向一众公子哥,猛地扬起手臂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谁愿同某共助安将军破敌!”雨仍在下着,可随着这句无比耳熟的吼声传出,不少公子哥的眸子都被点燃,不约而同的向安伯尘看来,满脸火热。
世家公子虽娇生惯养,可出生贵胄,早早便接触道技和兵器,不曾上过战场,却也羡慕跃马疆场的风光。再者,就算不肯承认,世家子们心里却都清楚的很,诚如冷公子所言,此时唯一有希望救他们的只有眼前的安校尉。
曾几何时,谁会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仆僮能屡屡斗败京城第一的厉公子,以一敌千斩杀叛军贼首,短短一个月里已然声名鹊起,足以称得上奇迹。今时今日,叛军围城,可又有谁知道,安伯尘会不会再度创造奇迹?
“某愿同往!”
“某愿同往!”
“某也愿杀敌!”
一个接一个的世家子越众而出,朝向他们平日里丝毫看不起的少年俯身行礼,满脸火热。
人群渐渐沸腾起来,只除了为数不多几个世家子惨白着脸垂头丧气,其余的人都在朗声高呼安伯尘的名字,而李小官更是兴奋的看向彼时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此时一个个毕恭毕敬的拜向安伯尘,只觉神清气爽,好不得意。
“小官,你这就回墨云楼,把那个神龛拿来。”
安伯尘面容冷峻,朝向李小官道。
原本他只想护送李小官出城,并没想要对付离左,匆忙间也忘了去拿神龛。
“遵命!”
李小官板起脸,抱拳道。
可他刚转过身,就见远处那座高楼猛地摇晃起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望向墨云楼,眨眼间,只比王宫矮上一截的七层墨云楼轰然倒塌,溅起泥泞一片。
却有一条“长龙”从楼里蹿出,摇头摆尾的盘旋于半空,停滞片刻,遥遥盯着安伯尘,巨大的龙目中闪烁着玩味之色。下一刻,“长龙”长吟一声,直向王宫方向飞去。
少时,王宫之巅风云急转,又有一条“黑龙”盘旋而升,咆哮着迎向那条“长龙”。
“轰!”
二龙激撞于琉京上空,倾盆大雨浇灌而下,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转瞬后,二龙缠斗在一起,破开雨幕,钻入乌云。
“墨云楼安校尉!龙仙是来为安校尉助战!”
“是啊,是啊”
“安校尉必胜!”
百姓们眼见那条“长龙”从墨云楼飞出,只以为是安伯尘的缘故,心中的希望陡然增涨了无数倍。那几个原先不看好的世家子也张大嘴巴看向安伯尘,神色复杂。
安伯尘强作平静,双拳紧捏,心中却苦不堪言。
那条色泽发白的“长龙”定是离公子所化,长虫似龙,百姓们看不出也罢,安伯尘又岂会不知,离左间争夺龙女的那一战终于拉开序幕。龙女就在王宫,离左化回原形相斗于天头,又各自统兵争夺王宫重地。
墨云楼坍塌,神龛定也毁于残垣断壁下,安伯尘最大凭仗没了,兵戈一起,两军战于琉京,今日过后又有几人能生还。
“腊月初五,亡于兵刀”
安伯尘喃喃念叨着,目光闪烁,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猛地一拉缰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安伯尘一骑在前,直奔城门而去。跃身下马,几个健步上了城头,安伯尘走到严夫子身边,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随后转向严夫子道:“夫子可带了笔墨?”
严夫子正在慷慨陈词,唾沫横飞,乍一见的安伯尘,眉头陡然皱起:“胡闹!你来这做什么?快快回去!”
敌军压境,严夫子也顾不上此前同安伯尘“恩怨”,义正严词喝道。
安伯尘暗叹口气,也不多言,从严夫子怀中拽出一本书卷,扯下封页,随后咬破指尖在封页上写着什么。
严夫子刚欲喝斥,就见三十来名白狐书院的学子领着金吾卫上了城头。
“你们跑来做甚?”
严夫子瞪向一众学生,就见从中走出一温文尔雅的少年,却是马家公子马文长。
“夫子莫怪,吾等共推安兄为守城将军。”
马文长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拱手向严夫子道。
“你们你们好生儿戏!”
严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抖着手臂指向众人,就在这时,安伯尘已书罢。
吹干血渍,安伯尘转身扫过众人,目光落向张布施。
“麻烦张兄将它射到敌营。”
张布施也没多言,从一旁的士卒手中接过弓箭,挂上信函,猿臂舒展,拉成满月。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滑过长长的弧线落向中军。
“安施主,你写了什么?”
无华好奇的问道,他天资聪颖,一步推三步,可遇上安伯尘后却觉得他的心思委实难以琢磨,城外敌军正在准备攻城弩车,一触即发,仅凭区区一封书函就能打发?
张布施神色不变,马文长面露深思,除了冷公子外,其余的世家子都惊疑不定的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心中忐忑。反倒是先前义愤填膺的严夫子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
大雨倾盆,击打在驻扎着千军万马的北郊,城内静悄悄,所有人都在等待兵戈到来的那一刻。
少扶老,老搀幼,百姓们紧张的看着城头的那群少年,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向当中玄衣提枪的安校尉,默默等候着。
“报,城内有人射书。”
中军营帐,老人看向跪地奉信的斥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取来。”
熟悉的楷字没入眼帘,猩红的血渍尚湿,萧侯嘴角泛起苦涩。
那年在陈国,他暗掌大军,无比的意气风发。今时今日,他领着霍国公的旧部杀向琉京,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说是忐忑,行将朽木的人也并没多害怕,说是担心,他所担心的只是城里那个寄予厚望的少年。或许还有一丝不甘,亲手挑起那场战乱后,如今的他只想做一富家翁安享晚年,却被离公子所持,不得不重新披甲,执掌帅印。
信函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妖字刺痛了老人的双眼,他也曾怀疑过,却从未敢去深想。
总有很多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第一百六十章 斩将阻敌
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又要迎来一场豪赌吗?
萧侯无奈的摇了摇头,嘴旁的苦意愈发浓稠。[全文字]
安伯尘这封信函只说了三件事,其一,离公子为蛇妖,其二,他一统世家子欲阻军斩妖,其三
“伯尘与公子,请先生择其一。”
低声念叨着,萧侯也只有苦笑的份。
离公子若真为蛇妖,那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了,只有妖孽才会拥有这等近乎扭转乾坤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他,直败得他再无半点抵抗之心,死心塌地的臣服。伯尘虽然天资极高,可毕竟年少,纵能翻云覆雨转手得到琉京世家子,可也只是尘世中的本领,又如何敌得过离公子。可是
“大人,可是贼军的降书?”
就在萧侯犹豫之际,一员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放声问道。
“不是。”
萧侯摆了摆手道。
那员大将皱了皱眉,又道:“攻城弩车已准备妥当,大人还不下令攻城更待何时?”
看了眼那员战将,萧侯漫不经心道:“韩将军莫急,时辰未到。”
“哼!大人好生犹豫,城上就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攻占琉京只在眨眼间,大人何必作小女儿态!”
闻言,萧侯面色不变,甚至还笑了笑,目光从血书上收回,幽幽道:“如此,还望韩将军未吾军斩一员敌将,先祭旗在攻城。”
大笑三声,韩将军迈步出列,抱拳道:“韩某领命!”
抄起三丈狼牙棒,韩将军风风火火的走出营帐,全然没察觉到萧侯眼中一闪而没的冷光。
伯尘,休怪我无情,你若连一将都拿不下,又如何是离公子的对手。多杀几将,平一平军中怨气,容我也多想一会
京城北郊,叛军不再前移动,城上众人暗舒口气,看向安伯尘眼里奇光连连。
忽而擂鼓声响起,叛军前军一字排开,从阵中飙出一匹烈马,马上坐着个杀气腾腾的大将。豹眼环髯,身高八尺,手提三丈狼牙棒,得意洋洋的在城门前兜了一圈,随后停下,狼牙棒猛地插于泥泞,望向城头哈哈大笑道。
“诸位公子有礼了,某乃先锋韩敢当,今借尔等人头祭旗,谁敢一战!”
这一声暴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就连城内百姓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城上诸人齐齐看向安伯尘,城中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后放声高呼。
“安校尉!”
“安校尉!”
“安校尉!”
无华面色一紧,刚想上前说什么,就被张布施拦下,摇了摇头。
满城民心皆系安伯尘一身,这第一仗只能是他的,他若避战,方才鼓起的士气荡然无存,他若战败,城内必将大乱,只有他胜了,才能鼓舞士气,继续将这无将无兵的城池守下去。
“安兄弟,此人有地品修为,务必小心。”
张布施低声道。
点了点头,俯视向城下得意洋洋的大将,安伯尘深吸口气,猛地提起银枪,低喝道:“放绳索!”
一旁的金吾卫稍作犹豫,抄起绳索扔向城下,安伯尘翻身而出,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飘下高城。
七十里琉京,江南首府,如今却得依仗一个出身低卑的佃户子弟,世家公子们面露惭愧,互视一眼,纷纷垂下头。
站稳脚跟,安伯尘提枪而立,遥望向对面一脸古怪的大将,就听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
回头看去,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李小官雄赳赳的拍马而来,随后翻身跳下,将马让给安伯尘。
“伯尘,小官为你压阵!”
李小官抱拳喝道,面无惧色。
想到小官有刀枪不入之躯,安伯尘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旋即提枪上马,压着马步向敌将而去。
瓢泼大雨掩不住一阵响过一阵的擂鼓声,反观琉京一方,鸦雀无声,就好像一座死城。
天上虽下着雨,可安伯尘只觉火风扑面,心头的热血在擂鼓声中奔涌而上,直冲脑门。
和演武场上不同,和独战墨云楼也不同,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的疆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不单是安伯尘一人,若是安伯尘战败,连同他身后的琉京也会毁于一旦。
握着枪柄的手心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擂鼓声中,安伯尘压马而行,银枪悄然摆动,缓缓酝酿着。
距离那员大将只差十来个马身,安伯尘已能看清那人脸上的得色,地品修为,若是战久了,落败身亡的定是我。
左手藏于背后,悄然捏出手印,安伯尘不急不躁,马步平稳,只不过目光愈发冷凝锋锐,就好似一柄即将出匣的宝剑。
“哈哈哈,居然是个小娃娃,没想到我韩敢当竟也有欺负小辈的一天。”
不屑的看了眼安伯尘,韩敢当边摇头边大笑,身后的叛军也放声大笑起来。
而正在这时,安伯尘忽然发动。
他匍匐在马背上,扬臂舞枪,不算快也不算太慢。
风雨拂乱额发,少年的眸子愈发冷冽。
韩敢当犹自笑着,冷笑着盯着拍马而来的安伯尘,拉起缰绳,手握狼牙棒,不慌不忙的摆开架势。
霍国公旧部都好戏般看向那个飞蛾扑火的少年,一脸轻松,而城上诸人则个个面露紧张,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转眼后,两人间只差五个马身。
就在这当口,只见安伯尘忽地挺直腰杆,夹*紧马腹,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加快,迅若闪电,快如疾风,对面的韩敢当陡然一愣。
“临兵斗!”
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中,安伯尘低喝咒语,卷起一阵疾风加快马速,仿佛一支离弦的箭,弹指间已然冲至韩敢当面前。
无邪破风而出,旋转着,仿若毒蛇出洞疾刺而去。
措手不及的韩敢当立马慌了神,抬起狼牙棒却为时已晚。
银锋划过眼眸,韩敢当身躯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刺穿他脖颈的长枪,下一刻,直挺挺的坠下马背。
鸦雀无声。
雨水依旧下着,淋湿了韩敢当瞪大的双眼,无声无息。
直到安伯尘挑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绕着敌军徘徊了一圈,城头上方才传来欣喜若狂的叫好声。
城中的百姓们听见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喜极而泣,念叨着安伯尘的名字,朝天而拜。
而敌军上下直到此时都未回过神来,谁也没想到骁勇善战的韩将军只一合就被那员小将斩杀当场,恐怕就连霍国公健在也无法做到,此时再看向安伯尘,霍国公旧部们眼中的轻蔑荡然无存,只余浓浓的震惊。
“还我韩兄命来!”
安伯尘已回马,耳边传来两声怒喝,安伯尘皱眉转身,就见两员敌将羞愤交加的拍马杀来。
冷下脸,安伯尘抄起银锋无邪,平复心绪,死死盯着来将。
之所以能斩杀韩敢当,只因安伯尘出其不意,借助秘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若真战起来,以安伯尘炎火修为对上地品境界的韩敢当,怕是凶多吉少,而眼下来的两将修为亦不弱于韩敢当。
“安施主,这一阵且让于小僧。”
雨幕中飘来一道雪白的人影,翩跹若龙游,不沾冷雨泥泞,声音刚至,人已笑吟吟的站在安伯尘身前。
憋了许久的秦国僧人终于按耐不住,朝向转瞬即到两将口喧佛号。
“去死!”
当先的敌将怒吼一声,九尺长刀掀起雨珠如涟,重重劈落。
刀芒落下,却被满脸柔和笑意的无华夹于双掌,转眼后,长刀寸寸碎裂,急转回飞,那员敌将猝不及防下被刀雨击中,血淋淋的滚下马鞍。弹指间,另一员敌将也已杀到,旋起流星锤砸向无华,无华稍退一步,含着笑点伸指点向流星锤。
一旁的安伯尘看得清楚,无华施展的虽是道技,可出手的瞬间他的手臂好似镀上一层金辉,俊美如妖的容颜上宝相庄严,透着极为神秘的气息,却又看不出他到底使得哪门子功法。
十指点中流星锤,乒乒乓乓一阵巨响,当无华收回十指时,流星锤已碎裂成铁渣落满泥泞。
那员敌将惊恐无比的看向无华,心头慌乱哪敢再战,连忙抓起重伤倒地的那员将佐,落荒而逃。
第一阵,安伯尘一合斩将,第二阵,无华弹指间连败两将。对面的敌军静悄悄一片,恐慌的看向那两个大笑而归的少年,再无一人敢出战。而此时,城墙后却是欢声笑语一片,无论城头上的世家子还是城中百姓都高呼着安伯尘的名号,士气如虹。
“果然,还是杀人威风。”
回转城头,无奈的看了眼安伯尘,无华幽幽说道。
张布施摇头暗笑,目光落向安伯尘,就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望向城外敌军。
鸣金声终于在午后响起,黑压压的军缓缓向后退去,直退出半里方才停下。
城里城头一片欢呼声,也只有张布施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尘,暗暗猜测他那封信函中究竟写了什么。
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城外统帅大军的正是墨云楼里那个平平无奇的老管家。
犹豫了整整一个上午,萧侯终究还是下令退兵,传令来日再攻城,幸好三将一亡一伤一逃,将士们虽心有不甘可也没人再敢请令。
只消千人便可攻破琉京,萧侯知道,安伯尘也知道。
隔着半里地,两人遥遥相望,许久,营帐外的萧侯暗叹口气,收回目光。
“给你一夜时间已是极限,你若真是我寻找的那人,一夜足矣。”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室诞龙女 登楼除二蛇
敌军暂退,城里的百姓们长舒口气。
可还没高兴多久,只听雷鸣声响起,水桶粗的闪电从天而降,“轰”地一声砸向城中,栋苑街之左的府邸坍塌成墟。转眼后,雷电愈发急骤,每隔两柱香都有紫雷降下,劈向琉京四方。除了王宫外,处处落雷,房屋坍塌,大树折腰,孩童哭哭啼啼,老人悲痛欲绝,却又无可奈何。
天上的“龙仙”在打架,虽藏在乌云深处,可不时露出半条尾巴,百姓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传说中的仙神妖魔人人向往,可当它们真的出现时,又有几人不会害怕。
城上的世家子们忧心忡忡的看向栋苑方向,愁眉苦脸,唯独李小官始终笑容满面,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安伯尘,李小官兴奋的嚷嚷道:“伯尘,可要再出去杀上一阵?”
张布施和无华闻言,同时苦笑,暗叹安伯尘这个伙伴还真是没心没肺,琉京危在旦夕,眼下大祸非是在城外,而是已经转到城中。倘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消半个时辰,繁花如锦的琉京将成一片废土。
“安兄弟,不知你有何妙计良策?”
看向安伯尘,张布施沉吟着问道。
盯着乌云深处,安伯尘眉头皱成川字,摇头苦笑道:“等下去吧。”
神龛被毁,无法召唤龙君,两条蛇妖的本领遥不可及,安伯尘也是一筹莫展。
紫雷划过半个琉京,砸向白狐书院方向,安伯尘极目远眺,就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在残垣断壁间搜寻着什么,不用去想便知那人定是王馨儿。
事到如今,九辰君已无关紧要,被蒙在局里的王馨儿却死心不改,可她就算找到了那只戏偶,恐怕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仙人秘籍。
而我分明已看破这一局,却也找不出破局之法莫非真会像生死簿上所记的那般,亡于兵刀之祸?
紫雷耀眼,雷鸣声震耳欲聋,安伯尘双目眯成一条缝隙,凝神静气,细细思索起来。
昼夜交替未至,安伯尘无法进入胎息状态,胎息一日只有两次,过多依赖胎息时候的明悟绝非什么好事。
电光如紫龙,在暴雨密布间或铺天盖地袭向琉京,陡然间,安伯尘眼睛一亮,神色不住变幻着。
他还有一个方法,一个危险至极的法子,纵然能够杀死二蛇,可他自己也免不了九死一生。
“安施主还要等什么?”
却是无华好奇的问道。
“等蓝月王妃生产,等小公主出世。”
安伯尘静静的说道,遥望王宫方向,目光闪烁。
他话音刚落,就听悠扬宏大的钟声响起,从王宫传来,回荡在琉京上下,却在顷刻间被另外一个声音覆盖。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初时很轻,即便很轻,可就连城门口的百姓也能听见,渐渐的,啼哭声愈发洪亮,盖过钟声,压过雷鸣,万籁阒寂,只余一阵接一阵的啼哭声。
百姓们一脸古怪的看去,忽间天头乌云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华光万丈,刺得所有人下意识闭上双眼。待到再睁眼,所看见的只有一条雪白的龙尾,这些日子来盘旋在琉京上空的白龙在这一刻蹿入王宫,顷刻间消失不见。
啼哭声消弭,乌云里正在打架的蛇妖也停止了争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喊杀声回荡在王宫上下,却是羽林军不知怎地分出一部,倒戈杀向同僚。
转眼后,目光所及的宫门口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势燎天,看得远处的百姓们脸色发白。
“张兄,无华师父,这城门就拜托二位了还有小官。”
安伯尘拱手道,不等三人发话便急匆匆的下了城头,石阶处,年岁已高的老人手捧一块木盒,也是火急火燎的向城下走去。
“夫子,你看头顶!”
严老夫子行色匆匆,忽听背后有人叫唤,疑惑的止住脚步,向天头望去。
下一刻,他只觉一阵剧痛从肩膀处传来,原地打了个转,恰好看到“偷袭”他的安伯尘。
“兔崽子”
话未说完,严夫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却是昏了过去。
拾起木盒,打开,就见里面装着一枚花种,看似普普通通,可安伯尘知道,这花种正是龙女的前世记忆。
看了眼昏死过去的严夫子,安伯尘面露愧疚,心道抱歉,若是开口索要,迂腐的老夫子十有**不会理会,也只有出此下策。
这花种既是龙女的神识,落入安伯尘手中,却成为要挟二妖的利器。
至于龙女
化作一团闪烁不定的火苗,安伯尘看向战事正酣的王宫,心情莫名。
谁会想到从上京远嫁到琉国的蓝月公主,腹中所怀的是胎儿竟是传说中的龙女。
也只有重新脱胎转世,才能避开玄德洞天的龙君。龙女和二蛇可谓是煞费苦心,或许因为离左是妖身,无法保管神识和龙魂,于是乎,先是找到千万中挑一的严夫子,托付前世记忆,其后又不知从哪找来能通鬼神的虔婆,将龙魂养于水仙花田,又以百多只捉鬼神鸡守护,以免野鬼侵扰。至于被种入五雷法的厉霖,正如同《大匡神鬼谈》中所记载的人丹,用以恢复龙女的记忆。
早在那日演武场上,安伯尘便初悟雷霆奥妙。
雷者,成于天云间,风雨云气之势,却又超脱五行,克死五行。古来修士却需渡雷劫而成仙,渡雷而死,飞升成仙,却是一先死后生的过程。以厉霖为人丹,种入五雷,暗合雷霆奥妙,却是让龙女经历两世轮转变化,吞食人丹后,方能重得前世记忆。
七年前,琉国正逢难关,琉君面对大匡的倾轧毫不妥协,拒绝和亲,之所以短短数月间转变态度,只因被龙女寻上门。和琉君谈妥条件,借蓝月之腹轮回转世,代价是助他报仇。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大匡皇室公主、琉王妃的腹中更安全的地方,或许连琉王妃自己都不知道,她非是怀胎七月,而是整整怀了七载。
可龙女也没想到,早在七年前,一蛇便已化两身,直到她投胎转世后终于反目成仇。七十里琉京,风云变幻,所有的暗流,所有的杀局,都是为了七年后的今朝。
二妖喜食天雷,吃了这么多年天雷,他们的身体已相当于人丹。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何必再用厉霖那个**凡胎的世家子当作人丹,助龙女恢复记忆。
七年后的这一战,胜者抱得美人归,从此把臂同游,逍遥天下,而败的人
疾驰于兵荒马乱的琉京,一切的一切在安伯尘脑中渐渐形成一幅幅鲜明的画面,关于二蛇争龙女的故事,而他既在故事中,也在故事外,且看他能不能了结这场传说一般的故事。
“轰!”
安伯尘正想着,就见道道紫雷从天而降向他砸来。
脚步一止,安伯尘堪堪避开,抬头望去,云缝中露出两双巨眼,变成人形时的潇洒气度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二妖面目狰狞,穷凶极恶,死死盯着安伯尘,不住的口吐紫雷。
紫雷一道接一道,安伯尘不停的闪躲着,他不过炎火修为,元气低微,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被紫雷击中而亡。安伯尘心知肚明,可他更知道,只要等到入夜,便是他反击之时。
虽不知是否奏效,也不知自己能否活下来,可此时安伯尘并没想太多,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在这大半个时辰里保全性命。
有龙女的神识在手,二妖也会顾忌,只能呆在云头降下紫雷。
你们现在降得越多,到那时也会越饿。
嘴角浮起冷笑,安伯尘是在赌,赌龙君所言的斩妖之法属实,赌他的地魂足够强大,赌夜幕降临的那刻天地人神鬼都站在他这一方。
而这场豪赌的代价是他的性命,以及七十里琉京。
不多时安伯尘便已逃窜到王宫近前,这也是他有意为之,龙女的转世之身就在宫中,二妖顾忌安伯尘手里的花种,更顾忌龙女这一世的肉身。
就在安伯尘即将进入王宫时,龙吟声传来,安伯尘一愣,抬头望去,就见琉君骑着白龙,向北而去。
只一瞬间便消失在冲天火光中,绝大多数兵将宫人都没能发觉,唯独安伯尘看得一清二楚。那白龙比先前钻入王宫的小上大半,想来是龙女承诺琉君,转世后定分出三成龙魂助琉君报仇。
那陆司空虽说是老君山神君转世,可此生**凡胎,想来不会是真龙的对手。
可李鈺却曾说过,他元寿将尽
安伯尘哪有功夫去考虑其它,又避开一道闪电,急匆匆的奔入王宫。
雷声渐小,紫雷也不再落下。
从宫门到宫苑深处,血流成河,残尸遍布,宫人们慌不择路,总而言之乱成一团,幸好有披上战甲英气逼人的璃珠执掌王宫禁卫高手守护着后宫。
安伯尘也不多停留,寻找最高的那处阁楼,攀爬而上。
阁楼高处,青烟未散,少年盘膝而坐,遥望向天头云中那两条似龙似蛟的长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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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写得稍微有些纠结,以后会注意,还有疑问的筒子可以看书评区“那动人的唇”的帖子,已在那回复)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雷证魂
城外敌军暂退,可城里却是一副兵荒马乱之状,不时有散兵游勇从王宫跑出,厮杀缠斗于大街小巷。[全文字]慌乱奔逃的百姓自然躲不过兵刀之祸,也只有躲在家中,心惊胆颤的看向屋外血淋淋的场面,惊魂难定。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台迩相遗。望君且缓相思苦,来年方晓妾心意。
曾几何时,江南风情万种,楼台望烟花,烟花觅佳人,繁华似锦,说不尽的风流写意。而今却是残尸对枯骨,老翁觅稚童,哭哭啼啼,乱成一团。
风情落尽,只余残垣废墟,以及不知不知所措的琉人。
大雨仍在下着,天色渐渐变黯,忽而大风从地起,扶摇而上,卷向王宫高处的那团火苗。
火苗摇曳着,却又像是在流淌,似火似水。
苦等了大半个时辰,安伯尘终于等来了入夜时分。
昼夜交替,水行术和火行术也在轮流变换着,飘渺不定,古怪异常。
天头二蛇早已心急如焚,此时见着安伯尘的异状,只道他将施展秘法,相视一眼不再犹豫,同时吐出紫雷,直向安伯尘的额头而来。
大雨之上,乌云之巅,白昼褪散,黑夜降临。
王宫高处那团似火似水之物陡然一定,少年玄衣,面容冷峻。
城内众人惊慌失措,哪有功夫去看王宫高处,即便看了也看不见,可天头二蛇却看得清清楚楚,转眼后脸色剧变。
这七十里琉京本是它们的战场,大局为它们所布,争斗连连,却因变数生出,这局势不断变化,时不时游离出它们的掌控。那颗衍生变数的棋子,正是本该死于王馨儿之手的安伯尘。
可无论离公子还是左相都为本领高绝的大妖,翻手间重掌局势,本以为再无变数,不料局到终了时候,那变数还是如期而至。依旧是安伯尘,只不过,二妖都没想到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令它们忌惮不已的无邪居士。
风雨来袭,携着雷霆轰至楼阁高处。
少年盘膝而坐,长发摇曳,眸若寒潭。
下一刻,安伯尘右眼暴睁,暗影流泻,滑眶而出,咆哮着迎向紫雷。
紫雷轰响,却被地魂张口吞食,耳边“嗡”地一声,安伯尘只觉天旋地转,辨不清东南西北。
从前他神游出窍,虽也降雷,却都是一重的紫雷,安伯尘吞食后只觉神清气爽,并无异状。可二蛇所降的则是三重雷,层层叠加,一重强过一重,安伯尘吞入口中,只觉得紫雷在腹中打滚,将魂体撑*涨,几近破裂。
眼见安伯尘神游出窍,竟将紫雷吃进肚中,二蛇皆露惊容,就在这时雷声响起,零零散散的紫雷从天头落下。
二蛇面露喜色,也不去管安伯尘,扬颈张口,惬意的吞食着紫雷。
看到这副场景,安伯尘心知龙君并没欺瞒,稍松口气。
三重紫雷渐渐消化,安伯尘飘浮于半空,直直盯着乌云遮蔽的天头。
兵刀之声混着百姓的啼哭回响在耳边,安伯尘双目微合,深吸口气,张口喝出六字气诀。
那六字气诀本为吸食太阴太阳二气所用,可到后来安伯尘却发现,六字气诀不单能吞食太阴太阳二气,一切天地之气包括五行灵贇都能吸食,只需念出口诀时,朝着所需的灵贇方向。
透过乌云的缝隙,安伯尘摇摇望向重天高处,风雨交加之所在,雷光闪烁,游若惊龙。
地魂悬于肉身之上,安伯尘手捏印发,紧盯窟窿口的那团雷电,喝声道:“雷来!”
想要斩除二蛇只能以雷法,然则神龛已毁,无法召唤龙君降雷,局到终盘却成了一场死局。
仅剩一法,却是险而又险之法。
以地魂召唤紫雷,引诱二蛇吞食,将它们涨死于万丈高空,前提是龙君所言非虚。
随着六字气诀喝出,安伯尘极目望去,天云之上,雷电翻覆,形如龙虎争夺,乌云滑过的瞬间,轰然坠落。
一重
两重
三重四重
四重天雷宛若一柄长刀划过万丈高空,轰然垂落,二蛇果真歇斯底里的扑了上去,蛇口猛张,含住紫雷。
四重天雷何等强大,纵然蛇妖也承受不住,两条蛇妖吞了一口天雷后全身剧颤,在乌云见打着滚,蛇尾翻覆,风云扰乱。只一口自然无法吞尽,剩余的天雷一股脑的向安伯尘涌来,安伯尘躲闪不及,只能张口*含住。
“轰!”
又是一声剧响,安伯尘的魂躯剧烈颤抖,这一瞬,安伯尘脑中空空,再感觉不到其它,只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仿佛钢刀一遍遍的刮过皮骨。
安伯尘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忍耐着。
琉京上空雷雨大作,所有人都抬起头,怔怔地望向天云间打着滚的二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蛇渐渐恢复平静,盘尾而立,口吐清气,不多时额顶处鼓胀出两只犄角。
龙蛇同源,龙腾九天,蛇隐浅壤,渡劫而化蛟,生爪而变龙。
安伯尘颤抖着,张大嘴巴看向化作蛟龙的二蛇,四重天雷盘旋在腹中,疼痛难耐,二蛇不死反成蛟更令他心灰意冷。
“无邪居士,倒是个好名字,多谢无邪居士相助。”
传音入密,依旧温文尔雅,回荡在安伯尘耳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笑容灿烂的布衣公子。
彼时人形,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一个是翩翩然出世的佳公子,堪称世间俊杰。而今变回原形,贪婪残暴的本性显露无遗,即便口吐人言再扮回离公子,可也改变不了它为祸国乱世妖蛇的事实。
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安伯尘横下心,再喝一声:“雷来!”
天云间仿佛睁开一只眼睛,眸眶中风起云涌,雷电交加。
少时,又有一柱紫雷从天而降,粗壮如街道,其势壮阔。
二蛇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心中的贪婪,张口吞向紫雷。
紫雷分去一半,仍余一半向安伯尘降来。
五重天雷!
安伯尘避无可避,拧紧双目,张口吞食。
四重天雷犹未消化,又吞入五重天雷,轰鸣于腹中,魂体已然变形,即将破碎。
强烈的剧痛袭来,安伯尘已然没了知觉,麻木的望向乌云上不住翻滚的二蛇,就见它们纷纷露出痛苦难耐之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多时辰过去,安伯尘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二蛇脸上的痛苦狰狞之色一扫而空,腹下冒出四只脚爪,虽然不大,却俨然是成龙的征兆。
两柱得意的目光射来,刺痛了安伯尘,虽然早已麻木得没有半丝感觉,可安伯尘只觉心头凉飕飕,愈发冰冷。
问天问地问鬼神,只问今朝许我斩妖否?
“雷来!”
肉身高坐京城之巅,地魂摇摇欲坠,安伯尘不管不顾,用尽仅剩的力气高喝道。
便是天地鬼神皆站在蛇妖一方,我也要将二蛇斩于琉京千万人之上,便是我注定命绝于今日,那命数我也要一同带入地府黄泉。
顷刻间,天眼圆睁,堪比百马并行的雷柱轰然落下,重重叠叠,却是跳过六重,直奔七重而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紫雷倾国国将亡。
天象剧变,仿若天河翻覆,倾倒下滔滔不绝的紫海。琉京上下,无论是躲在家中的百姓,争斗于王宫内外的兵将,城头处的世家子,还是城外的数万大军,此时都惊恐万分的仰望天空,满脸恐惧。
琉京七十里地,此时却好似脆弱的小舟,迎向无边无际的紫潮,随时会被淹没倾覆。
城亡人亡,一干休罢。
楼阁高处,安伯尘怔怔地望向铺天盖地的紫雷,心头没来由的浮起一丝紧张。
四重五重他还能消受,顶多是疼得他再无知觉,可这七重天雷降则灭世,又岂是他能承受。
安伯尘刚想躲避,余光中,肉身静坐,满城百姓含泪而泣,再远点还有他四年未归的圆井村。
心头生出一丝悲怆,安伯尘直面七重天雷,终究没有移动半步。
顷刻间,雷海扑面,将他淹没。
区区地魂又怎消受得了七重天雷,无边无际的雷海中,安伯尘的魂躯被冲得四分五裂,只余一丝残念,形如孤魂野鬼般飘零在雷海中。
魂飞魄散,只有呆若木头的肉身静悄悄的坐于雷海下,头顶茫茫无际的七重天雷,却毫无知觉。
可就在下一刻,已然没有知觉的肉身突然睁开双眼,体内周天中,水火风三势从下丹田奔出,顺着经络涌往上丹田。
右目中似有什么在缓缓流淌着,一点一滴,聚成水汪,旋转着,越眶而出。
雷霆者,生死孕育,却为生死之间的轮转变化,渡劫历死生,掌乾坤,如化蝶之茧,亦如脱胎之婴,求死以证新生。
旧的地魂死去,新的地魂生出,安伯尘刚恢复知觉,转眼后又被雷海淹没。
魂生,魂灭
又生,又灭
安伯尘迷迷糊糊的徜徉于生死间,每一次从死到生,他都会觉得神清气爽,天升地沉,万物复苏,欣欣向荣。还有一丝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大梦了一场,即将苏醒般,懵懵懂懂,难以道明。
生死间的轮转,直到第七次,地魂从右目游出,扑上雷海,这一次却安然无恙。
就在这一瞬,大梦初醒的感觉再度生出,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