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方心宁的心里在做着最苦的思想斗争。他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一直在牵挂着纪红飞。记得当初邵云哲看中纪红飞时,自己逞哥们意气全力相助,但心里隐隐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好像一个爱物就要被别人抢了去却又不便吭声一样;及至知道刘墅暗恋纪红飞,方心宁心里也是喜中有苦。再想想,与季梅婷之间,一切始于好奇,始于朦胧而肤浅的男女之情;对于田三菊,方心宁更是从来没有感觉到“来电”过。他怀疑自己真的爱上了纪红飞。可是,纪红飞现在病魔缠身,而且还一直在恨着自己啊!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到省城一趟。他要马上见到纪红飞。当然,以纪经飞的个性,她不会同意拖累自己的。如何才能让她除去这些思想负担呢?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自己的诚意呢?方心宁利用晚上的时间,查看了大量有关再障的资料。他发现,再生障碍性贫虽然是一种顽疾,但目前积极参与研究的单位众多,不乏治愈的例子。他依照纪红飞的症状搜集资料,认真誊写在一个日记本上,并命名为《再障不是障碍》。他要让纪红飞明白,现在的医疗技术一定会给她带来福音,更想让她知道,在他与她之间,什么疾病都不会成为障碍。这就算是一封特殊的求爱信吧。
方心宁再三地审视过自己,确定这份感情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引起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发自心灵深处的希望。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跟潘念刚请假。
潘念刚掏出一沓钱来,让方心宁代他买些礼物,并说过几天他会亲自去探望。他说,学校不表示一点儿关心,纪红飞会觉得寒心。方心宁同意这个观点,也清楚潘念刚现在的难处。自从做了校长,潘念刚已经为学校自掏腰包花了不少钱了。两相比较,纪红飞那边更重要些,所以接下了钱。
刘墅听说了,也追了来送他,说:“我跟你一块去吧。”方心宁笑着说:“又不是去打架凑人手,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刘墅说:“那我也给你些钱,你帮我带去,算我的一份心意。”说着,他掏起兜来。掏出的却是几张彩票和零散的纸币。方心宁说:“你还是留着买彩票吧,等你中个大奖再去关心她也不迟。”
安排好学校里的事,方心宁就踏上了去省城的路程。他想到刘墅不小心掏出了彩票的样子,又笑了。是呀,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也买彩票,也是这样偷偷摸摸地,然后就抱着一个中奖的热望,幸福地等待。但跟刘墅也许还不一样,那时自己是越烦恼的时候越买。指望着中个大的借以跳出苦海。他不止一次想,如果真的中了巨奖,就办所学校,好好地办。办成全国性的名校。其实,在美好的期盼中过着平凡的日子,是一种很“大众”的生活状态,就连著名作家老舍先生。都曾津津乐道于“每购奖券,以得末彩为荣”呢。
当方心宁赶到医院的时候,纪红飞正在床上半躺着看一本《语文教学通讯》。
纪妈妈觉察到门口有人。迎出来。见是方心宁,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淡:“你来干什么?”方心宁说:“婶,我来看看纪红飞。”纪妈妈说:“你女朋友呢?没陪你一块来?”方心宁立刻明白了纪妈妈变脸的原因,解释道:“我没有女朋友,你误会了,上次跟我到医院去的那个叫田三菊,是刘墅老师的女朋友。”纪妈妈脸色果然又变回来,不好意思地说:“哦?进去吧,我正要出去买点儿东西。”自从纪妈妈见过方心宁与田三菊在一块后,她就对方心宁恨之入骨,要知道,在那样关键的时候,对女儿的伤害得多大呀,现在听方心宁这样解释,觉得脸上很有些搁不住了。
方心宁进了病房,见纪红飞把杂志覆在脸上,像是睡了。方心宁安静地在一边坐下来,把带来的东西悄悄放到一旁的桌上。他从桌上拿过一个苹果,细心地削起来。削下的果皮越来越长,一直耷到地板。
好长一段时间,纪妈妈回来了,买回一沓信纸。这是纪红飞要的,给学生写信用。见方心宁还在那里坐着,纪妈妈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挥了挥,是要告诉他:纪红飞根本没睡。方心宁并没注意到她的这一举动,起身到走廊里喘口气。纪妈妈忙追出来,告诉他,纪红飞没睡。
方心宁就回到病房,又坐在刚才那个地方。
纪红飞已经变换了姿势。
方心宁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你没有睡。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我知道,自从你知道我跟季梅婷的事后,你就生我的气。我并没有存心欺骗你。与季梅婷,我们是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的。毕业后,我们一直没有得到她家的承认。来到泰云后,见到你,我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各种好处,可是因为季梅婷的缘故,我不能……这期间,我也帮你牵过线,因为我觉得我应该帮你。但是,我不能不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
纪红飞微微动了动身子。
方心宁说:“我虽然与季梅婷认识得早一些,但也早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成功。她们家根本就瞧不上我这个当老师的,而我又舍不得这份职业。当我们明确分手之后,我想过向你表达我的心思,可偏偏刘墅又喜欢上了你,这你也很清楚。这些天来,我天天在思考,我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管你听不听。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你相信我……就请你把杂志拿开。”
杂志蒙在脸上,纪红飞并没有动。但在杂志的下面,一滴泪珠正从纪红飞眼角悄悄爬出来,一直滚到枕上。
方心宁说:“你也许会想,我是没人要了才又回过头来找你。你怎样想那是你的事,但我必须把心里话说出来,也希望你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关键是心态要平和,要配合医生。只要自己不放弃,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有时间,你可以看看这个东西,我给你放在床上了。”
方心宁说着,把写有《再障不是障碍》的日记本放在床边,看她没反应,他起身向外走。
出了病房,方心宁觉得脸火辣辣的在烧,是刚才的一席话把他烧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永远忘不了这次真情告白,他想不到自己竟能把这些话利利落落地说出了口。当然,有很多东西是在来之前没有预想到的,他既没想到跟纪红飞是以这样的情境说话,也没想到自己独白完后对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想到他跑了将近两百公里远,只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就把心事了了。辛苦他不怕,他怕的是无功而返。退一步说,纪红飞接纳不接纳自己先搁在一边,如果对她形成了新的伤害,他将终生不能原谅自己。
几个中年妇女过来打听纪红飞的病房,方心宁顺手指给她们。
看着她们鱼贯而入,方心宁离开了病房。反正自己的心里话,纪红飞是听到了,那么,纪红飞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复呢?(未完待续。。)
30
来病房的几个妇女并非纪红飞的亲友,而是省城的普通市民。她们都是省报的热心读者,是看了报道才找到这里来的。重病的时候不是先想到自己,而是一心想着学生的女老师——纪红飞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她们。这样的老师,谁家的孩子遇上了也是极大的福分呀!都是为人母的,她们总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做为一位老师,纪红飞是了不起的,做为一个病人,纪红飞太让人同情了。她们相约而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教师,安慰她,帮助她。
几个妇女悄无声息地来到病房。一个说:“轻点儿,正休息呢!”护士过来拦住问:“你们几位是纪老师的亲戚?”一个妇女说:“不是,只是过来看看这闺女。我们看了报纸才过来的……”护士笑了,对纪红飞说:“纪老师,有人来看你了。”纪红飞把蒙在脸上的杂志拿掉,环顾四周,发现方心宁确实已经走了。她还没弄明白今天为什么老是有人来看望她,预感有些不好。
几个妇女不过是说些吃得怎么样呀,身体感觉如何呀,还有什么困难呀等等。纪红飞一一耐心地回答。这些天来,她太闷了,只有妈妈跟自己在这里,再就是偶尔有医生来问问病情,有一个小护士倒是常过来讲些有趣的事,但人家毕竟还有工作要做。现在,突然有这么多热心的人来说说话,就算是有些闹得慌,她也应当高兴。
临走了,几个女人纷纷拿出些钱物,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这把纪红飞弄得很不自然。
纪妈妈洗完衣服回来,问:“小方走了?”纪红飞没回答,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恼着。看到桌上的钱,纪妈妈就奇怪地问:“哪来的钱?”纪红飞把刚才几个妇女来过的事说了一遍。问道:“妈,她们为什么都来看我,谁告诉她们的?莫不是和老师把我的事登上报纸了?”纪妈妈就怕女儿为此不高兴,忙说不知情,嘱咐女儿别操太多的心。
从此,小小的病房不再寂寞,三五成群的热心市民纷纷来看望她们娘俩。
第四天中午,和进裕来到病房,送来了热心读者的捐款一万余元。纪红飞也终于知道自己确实是上了报纸,很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好违了和进裕的好心。等和进裕走后,纪红飞责怪妈妈,不该让和进裕把她的事情登出去。这样的事,宣传得路人尽知,就好像是别有所图。自己是最要面子的人,当今世人热衷炒作,如果让人误会了,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死了的干净。因而,面对人们捐助的钱物。纪红飞总是高兴不起来。她所感受到的,甚至只是一种羞辱与委屈,甚至还产生了一点儿不久于人世的恐慌不安。
纪妈妈也感到委屈,她的初衷是为了救女儿。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没想到女儿对此反应这么强烈。早知如此,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和进裕登什么报纸的。
难得有点安静的时间,纪红飞就拿过那本《再障不是障碍》细看。竟然看到泪流满面。这里有一些对“再障”的新闻报道、研究成果、典型案例,但她从中看到的却是方心宁一颗真诚的心。她后悔了,后悔这几个月来对他的态度。有些事。是不能怪他的。
又隔了两三天,和进裕为此事亲自写的第二篇报道又见报了,题目是“女教师情动省城好市民争相探望”。
一家电视台闻讯后,也扛着摄影机来凑热闹了。接受采访的时候,纪红飞掏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并没做什么,大家却给我这么多的关心,我实在有愧。我感谢大家的厚爱,也会好好地养病,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的身边。我有能力也有信心治好自己的病,希望大家不要再挂着我了。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动情了,纪红飞抽噎起来,用纸擦拭着眼角。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纪红飞想像的那样就此终结。电视片播出后,又一次激发了全省人民对她的关注,捐助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继之而来的是省里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的轮番报道。院方为了保证病人的正常休息,不得不专门安排一名护士在门口值班,负责接待来访者。鲜花,礼物,摆满了小小的病房,床头、桌子、窗台甚至地板上全是。
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中年人。说奇怪,是他总像怕见人似的,病房里没了人,他才进来说话,一有人来,他就闭了口,只字不吐。他悄悄地自我介绍,说他是著名的南阳药王白骛贞的儿子,叫白从起。纪妈妈忽然想起就在昨天,确实有两个人先后向她提起什么“南阳药王”,说是如何如何神奇。
这个白从起讲,南阳药王练药六十余年不出山,手上有许多绝世良方,他从纪红飞的病根谈起,说用药王祖传的奇方,医治好了几百个像纪红飞这样的病人。他特地带来三副药让纪红飞先服用试试,并再三说,此药奇苦无比,担心纪红飞会吃不下。
纪妈妈就像在慌乱中一把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认认真真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去,在病房外又听他嘀咕了许久。
临了,白从起留下了200元钱和自己的电话号码。
纪红飞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烦躁。她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值得大家如此热情地对待自己。而方心宁的探视,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永难平复的波澜,特别是他的话,一句句,一字字,都深深钻到她内心最深处。但这会是真的吗?难道世上的好事和好人都让自己摊上了?方心宁是出于同情才给自己这个或许不久于人世的危重病人一次安慰吗?
谁不对生活充满渴望?但疾病让纪红飞突然多了一层怀疑精神,无论对于什么事,她总是先问一问自己:这是真的吗?她的内心里,一时间充满了虚幻与纠结。
纪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天天都在一旁猜度女儿的心事。当她看到女儿呆呆地出神时,她就想方设法地逗女儿开心,说些女儿小时候的事。可往事总有说尽的时候,无奈了,她就背过脸去,偷偷掉几滴老泪——毕竟是心疼女儿啊。(未完待续。。)
31
方心宁从省城回来后,表情严肃起来,一丝儿笑容也难找到。作为校长,潘念刚少不了要打听一下纪红飞的情况,方心宁只是敷衍几句。
肖叶蒙注意到方心宁心事重重,也不敢细问。许是为了给方心宁开释心胸,肖叶蒙说:“你听说了吗?县医院里出事了,一个护士给人打针,把好端端的一个孩子给打死了,医院的大门都让家长给堵住了,还打上了‘草菅人命’的大横幅。”方心宁吃惊地问:“有这等事?”肖叶蒙说:“听说这个护士叫张丽,自己开了家药店,一心忙她自家的事,心思不在医院里。”
两人嗟叹了一阵,很自然地说到纪红飞身上。
方心宁说:“我去了一趟省城,她连看我一眼都没有。”肖叶蒙说:“她有时是有些执拗,态度好像很生硬,其实内心可能早已经软下来了。你说,人呀,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麻烦呢。”说着,又是连连叹气。这倒不只是为纪红飞,也因为自家最近也是麻烦不断。原来她又翻看了王利威的手机短信,看到了很多她最担心的东西,并为此跟王利威大吵一顿。
方心宁也很同情她。因为太多伤感,两人话不多。
肖叶蒙刚走,刘墅就兴冲冲地来找方心宁。“怎么样,方?真中了,我真的中了。呵呵,今天我请客。”这样说着,刘墅把几包瓜子呼拉一下摊到办公桌上。方心宁问:“你中邪了吧?”刘墅说:“中奖了!这是我买彩以来,第一次中奖。这可是要中大奖的先兆。”方心宁问:“中了多少?”刘墅说:“这不在多少,关键是要来运气了。这一次中了5大元,下次来个500万的也说不定呀!”方心宁说:“也许1000万哩!”刘墅只顾自己说:“啊!不,就要500万!500万哪!税后还得400万,哈,我的人生将会被重写,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工资?我不在乎。发不发的又有什么?你们也不发工资?那没关系,到我这里来先取一些花着。得罪我?我可是有钱人,谁能得罪得起啊?怎么,不服是吧?比比谁有钱呗!我用整捆的钱砸得你们伤痕累累。哈哈!500万呐!”
看刘墅那如疯似癫手舞足蹈可笑可乐的样子,方心宁也暂时忘记了这几天的忧愁,嗑着瓜子看刘墅在那里演讲,一边还劝两句:“我看你还是先保重自己,别在中大奖之前先疯掉了,那奖可就白中了……”
忽听得张风在走廊里跟人吵起来了,是一位老师在冲他发火:“相当初。讨工资的时候没你讨得紧,现在你当了小领导,不为我们讨工资也就罢了,凭什么劝我们大家都不要去讨?就因为当了这点儿芝麻大的官吗?”张风说:“现在找也没用,因为我清楚,学校现在没钱!”
方心宁与刘墅马上过去看个究竟。牛真龄老师正在那里与张风较真:“先别说有钱没钱,拖欠工资对不对?拖欠工资对不对?拖欠工资到底对不对?”他一声比一声高,好像是声音高了理就更充足了。
一个叫陈新的老师在一旁煽风点火:“确实说不过去,该讨的就得去讨。要不人家以为咱们是自愿捐献了呢。”方心宁说:“你们说的对,我们都是靠这点儿工资吃饭的。潘校长已经去教育局找齐局长去了,正在商量解决的办法。潘校长是大家选上来的,他能不为咱们着想吗?”
几位老师也并不愿意把事态搞得更大。嘟嚷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牛真龄边走边嚷着:“不对嘛,就是不对嘛。”
张风一把掌拍在桌子上。他觉得这个小官当得真是有点儿窝囊。
方心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要他不要把这点儿事放在心上。
刘墅只是摇头。一个人到一旁去叹气。
通过报纸和电视,纪老师的事情被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也让泰云受到很多人的关注。觉得这所学校的老师有“大爱”,甚至有些转走的学生也考虑转回。初二(1)班原班长郭娟转学走后因不适应新学校,就是在这几天转回来的。方心宁一直还没有物色到一个更适合的班长,只找了一个同学临时行使班长职务,她一回来,正好可以继续担任班长之职。
日子就这样过着,眼看已经进入了十二月份。算下来,又是几个月没有人提工资的事了,学校里开始有传言,说什么新上任的领导一旦掌了权,就不管老师们的死活了,白白浪费了大家的信任。
安定了没多长时间,学校渐渐陷入新的困境。为此,潘念刚召开教职工全体大会,特地解释了关于目前学校筹集资金的情况。
一直在下面嘀咕的牛真龄突然站起来,说道:“潘校长,我们不想听你说你前前后后做了多少工作,我们只想知道有没有工资可发。就是发了拖欠的,下个月是不是有的发?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和能力把这所学校撑下去?”他的头发油亮油亮的,似是多天未洗了,还有一缕倔强地挺立着,犹如秋风中的一丛枯草。
万青东说:“你让潘校长讲完!”牛真龄说:“闭嘴,这没你什么事,你回答不了也没权力回答这个问题。”张风说:“老牛,不要太鸡冻(激动)嘛。”他还是想打个圆场。牛真龄说:“别老牛老牛的,老牛也不能不吃草。我还是说你,曾经是个最最反动的,现在倒要从良装正经了。”张风无奈地自嘲道:“老喷子,也太抓狂了,没治了。”
方心宁站起来说:“牛老师消消气,先听听潘校长为我们解释,好不好?”牛真龄说:“方校长,说起来,你是我比较敬佩的一个,按理,我不该说你什么。可是你自己不清楚吗?你这顶乌纱帽是怎么来的?你没闹事,却捡个副校长当当,谁不知道,你跟刘副县长那层关系……”方心宁说:“你……”
会议顿时陷入了僵局,谁也不敢再劝他。
这时,肖叶蒙过来跟牛真龄耳语几句,把他带了出去。是他的妻子来学校找他。
就从这天下午,牛真龄再也没来上班。此前他早已经疏通好关系,准备回原单位。吃回头草的牛,不知得生多少窝囊气。要不是他早对泰云学校失去了信心,他断然不会走这一步的,他这样情绪化的言行,正是他要给自己一个离开泰云的理由。他的妻子是农村户口,来县城后一直没工作,夫妻二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有点儿紧巴。当初,也是为了能改善家庭境况,他才于去年来到泰云。大儿子今年中考成绩不理想,是花钱买分才进了高中,那买分的钱都是牛老师跟亲友借来的。借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发工资就还上,拆了东墙补西墙,债终于勉强还上,一家人的吃饭就成了问题。泰云工资开不及时,他感觉不到一点儿“钱”途。
显然,是拮据的生活让牛老师沉不住气了。
做为泰云学校一个匆匆过客,牛老师做出了一个无奈的选择。没有人说他什么,大家都很同情他,其实也是在同情自己——泰云的老师们哪个不是处在他这样的窘况中呢?(未完待续。。)
32
潘念刚急得真要发疯了,常常不自觉地在办公室叹气。自从做了泰云的主要负责人,他遇到的困难实在太多了,有很多都是他未曾料到的。
最早,是实验中学方面的不合作——泰云学校没有独立的操场和实验室、微机室,只能求着人家借用一下。刚开始,在人家的白眼中还能用得上,后来人家也没说不让用,只是说自己要用,泰云的学生得等到最后,再后来,不是找不到负责的老师,就是找不到开门的钥匙。一些必需去实验中学上的课,只能无奈地停了。
而眼下,他需要钱!老师们等着发工资呀!当初老师们万般无奈选择罢课,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学校长时间拖欠工资。可他到哪里去找钱解决工资的事呀!他去找了齐局长,可齐局长急着去外地开会,要一个多星期才回来。除了沉默,他好像再没有更好的办法。泰云有那么多的窟窿需要他去堵,他的心里本来就不得安宁;而老师们不时传他这样那样的闲话,更让他如坐针毡。
这天,教育局副局长袁由平在几个人的陪同下突然来到泰云学校。听袁副局长的安排,潘念刚把泰云的所有领导老师召集起来开会。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他只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袁副局长。
袁副局长说:“齐局长不在家,他听说我们学校又出了新问题,很重视,要我马上过来了解一下,并全权解决当前问题。首先,我先通报一个好消息,为了解决老师们的工资问题,教育局决定从其它地方挪来20万给泰云学校应急。”
潘念刚在一旁听了,早已经激动得坐不稳当。真想过去给袁副局长行个大礼。
袁副局长继续说:“咱们局里是忘不了大家的,不管咱们遇到了什么问题,咱们学校还是教育局领导下的学校。希望大家相信组织,心向组织,团结起来,认真工作。其次,我还要宣布另一件事。最近,局里收到我们学校老师写的几封信,反映我们学校里目前存在的问题。个别领导搞花架子,致使家长与学校发生冲突。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还有的反映有人拿学校的钱去帮助自己的亲友,随便承诺让自己的亲友免费到泰云来上学。这要是查到底的话,可能就是经济问题了。同志们呐,几千块钱就可以立案,可不要拿着自己的前程当儿戏呀!为了我们学校工作上稳定的需要,我今天宣布局里的一个新决定,重新组建泰云的领导小组,等候教育局处理信中反映的问题。学校主要负责人的人选呢,我看。我们不能再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应付,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我们学校实在经不起折腾了。我觉得,为找这样一个人,我们至少要画三条硬杠杠:第一。他应该是一个最为熟悉学校各方面工作的人,这样才能马上把摊子接过来而不需要过渡;第二,作为泰云的主要负责人,他最好是一位实验中学的正式教职工。我这可不是歧视我们聘任老师,而是只有这样才利于与实验中学的沟通与合作;第三,他应该跟局里和各兄弟单位有较为广泛的联系。便于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潘念刚先前的那份激动一下进入了速冻状态,刚才的思绪竟然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僵在那里。
经过大家讨论,很快确定了符合“三条硬杠杠”的人选——任南德和万青东。
在袁副局长的主持下,泰云学校临时领导小组组成了,任南德负责全面的工作,方心宁负责教学上的具体事务,万青东负责后勤方面的工作。其余学校领导暂时停职待命。
任南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主席台上。这些天来,他虽然身为副校长,但却一直没什么“作为”,很少出席学校的各种会议。而这关键时刻,他竟能如此及时出现,莫非他神机妙算?
仍然坐在主席台上的潘念刚却在想着怎么走下去,他希望自己的脚下就是一个大洞,一下掉进去,跌死了也行。
袁副局长讲完话后,任南德发话了:“同志们,老师们,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嘱托和大家的信任,努力工作,在局里对我们学校作调查期间,好好地为老师们服务。如果大家有什么建议或意见,直接跟我讲就是。都是为了学校的工作嘛。”
也许是由于袁副局长把工资的事应承下来的原因,使他此行先得了人心,竟然没有人对会议上宣布的内容提出异议。至于为什么把大家选出的领导就这样给免了,当然也没有人在意。会议的召开,结束,都像是一出唱了多少年的戏,都在意料之中,出奇得平静。
会一开完,袁副局长匆匆地带着一班人走了。
同在教育局多年,跟程旭光相比,袁副局长不过是个晚辈。程老师觉得他这样宣布很是不妥,就想跟他再说道说道。而这位袁副局长,从他面前大模大样走过,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尽管程老师年龄大了,但毕竟是个一直醉心于一线教学教研的人,是有些理想化的,总想把退休前没做完美的教育事业再好好弥补一下,也因此总是恋着中学教育。可来泰云学校经历的一出出闹剧,让他伤透了心。
看着袁副局长远去的背影,他气得满脸焦黄,双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久,他哀叹一声,默然回家。他下决心再也不到泰云去了,再也不做这个“吃气包”顾问了。
潘念刚很失神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刘墅、肖叶蒙、张风跟进来,与他相视无语。方心宁也来了,他也弄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潘念刚直直的望着他,仍旧回不过神。
良久,潘念刚终于开腔了:“我……也早已经感觉力不从心了,这样……对我也算是个解脱。”方心宁说:“这是什么人的主意?我们赶紧去找齐局长去问一下。”潘念刚说:“如果不是齐局长的意思,袁副局长应该是不敢这么做的。我倒没什么,主要是他们几个太可惜了,工作没少干,连个说法也没有就直接给免了。”刘墅说:“嘻!比做一场春梦都短。”肖叶蒙说:“我不在乎这点儿小官,只是不明白,真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张风说:“这个世道,伤不起呀。不过也没什么的啦,好歹还有方校长在上面能为我们罩着。”
大家谁也说不出句能让人打起精神的话来,就散了。方心宁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想陪他一会儿。
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潘念刚忽然觉得,自己正是这闹剧中最为扎眼最为可笑的那个丑角儿。他跟方心宁说,自己也必须回原单位了,当然,能不能走这一步,还有待与原单位的领导协商。事成之前,他暂时先回数学办公室里办公。他搬进校长办公室也才三个多月,就这么匆匆搬了出来,确实太伤面子了。他自我检讨,说自己做了负责人后确实有点儿急功近利,但他对泰云的那份心还不至于让他沦落到如此下场。他希望方心宁能把他想做而没做成的工作继续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方心宁更觉孤立了。他觉得大家看他的眼光有些怪。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当领导的材料,也真心不想当什么领导,但可能正是这种无所求的态度,让他侥幸留在了副校长的岗位上;潘念刚是有领导才能的,可干了还没几天就被悄无声息地撤下。
他真的想爆一声:爷不干了!但正如潘念刚所说,自己肩上还有一副重担,还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图一时痛快。
任南德又成了泰云学校的主要负责人。他似乎真的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对待老师们友好得多了。他甚至再三劝阻妻子金亚男,让她好好安心本职工作,不要再打算开什么药店。其时,金亚男科室里的小张丽因为渎职而出了责任事故,正闹得整个县城沸沸扬扬,金亚男身为护士长,也被牵连得不得安生。两口子要开药店的宏伟计划也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流产了,商量着把准备好的钱存起来还是好好找个理财的。
三人领导小组成员之一的万青东让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被好事者送了个外号“万粘胶”。不管谁做了一把手,他都能牢牢地贴上去,这得有一种怎样的粘合力啊。
可一听到“万粘胶”这三个字,心里难受的却是方心宁: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是做这样一个不倒翁似的副校长吗?(未完待续。。)
33
泰云学校最大的变化,自然还得说是领导层的几次大换血。现在很多老师都已经知道,辛县教育局副局长袁由平就是任南德的堂姐夫。于是大家都猜测,袁副局长就是冲着恢复任南德的职务来的,尽管他并没有宣布把其他人撤职,也没有直接宣布让任南德当校长,但他的“三条硬杠杠”却让大家铭记在心了。每个人都想知道,到底是先有“三条硬杠杠”,还是先有了校长人选。所以这个话题经常让大家讨论个没完,都十分痛恨“三条硬杠杠”,觉得这样的“三条硬杠杠”是典型的任人唯亲的伪装。“三条硬杠杠”就很快成了泰云学校老师们中间流传的一则笑谈。这与“萝卜招聘”有何区别?——既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表面看真是一举两得,但在掩口窃笑之时,他们却在不经意间先失了“人心”。
其实,既然有“马昭之心”,“路人尽知”就是必然的结局,只在早晚。这到底算是得呢,还是失?
当然也有谈论潘念刚的。有人就说了,潘念刚只所以到果东镇雁回岭村去帮助杨向北的女儿杨群,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从果东镇来的,他们是有亲戚关系的。
闲话只是闲话,听听不往心里去就过去了,可让潘念刚气愤的是,最早这样说他的,竟然是万青东。
这天,潘念刚把方心宁叫到数学办公室里去,悄声说:“我还是走了的好。”说着话,他还做贼似的不时向门外张望,唯恐他俩的谈话内容让谁给听到了。方心宁说:“你就这样走了,别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说你无私也有弊?我还记得我要离开泰云的时候,你也是反对的。”潘念刚说:“现在跟那时的情况不一样,我再呆下去,自己没面子不说。新领导也没法工作。你在就好,聘任老师总算还有个依托。”方心宁关心地问:“你回果东镇一中?”潘念刚苦笑一下,说:“我找过果东镇的领导了,他们说一中生源少了,根本不需要老师,倒说了几所小学让我选。我选择了雁回岭村小学。”方心宁说:“那是杨向北老师原来所在的学校,条件很差的。”潘念刚说:“这还是人家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呢。教办主任说了,他是我爸的老部下了,要不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接收的。另外几个学校离县城更远。我想你嫂子和孩子还住在县城,我得来回跑,就选近一点儿的吧,我骑摩托车路班也还方便。”
肖叶蒙拿着张报纸来到方心宁的办公室,没找着人,顺便看了一眼潘念刚的办公室,发现任南德已经搬进去了,万青东正在里面帮着收拾打扫。连那个多时不见的温晓晴也在那儿扭着屁股帮着任南德收拾书架。肖叶蒙不由得向里面做了个“呸”的动作。
肖叶蒙到各办公室寻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潘念刚和方心宁。她“呵”了一声。把正跟方心宁讲话的潘念刚吓了一跳,马上闭了嘴。他明白,自己的想法走漏出去,很可能会把自己逼到留也留不下。走也走不了的尴尬境地。
肖叶蒙说:“校难当头,你俩倒清闲。没看今天报纸吗?”潘念刚说:“哪有心思看报纸?”方心宁接过报纸一看,只见肖叶蒙手指的地方是一篇有关私立学校的文章《私校打假任重道远》,副标题是:《假私校纷纷变相高额收费专家称有违义务教育宗旨》。文章认为。目前全国许多地方的“转制学校”将大量教育质量较好的公立中小学转变为高收费的学校,借私立学校之名,行高收费之实。使义务教育的公平性、公益性受到极大的伤害。有人以老百姓心甘情愿地掏钱上这样的学校,来印证这类学校存在的合理性,岂不知,老百姓是在没有更合理的选择的情况下才不得不选择了这类学校。如果有合适的学校,傻子才愿意多交费。而这类学校的出现所造成的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就是使许多真正的民办学校陷入生源危机,出现大面积倒闭,因为“假民办”一般都有名校作为后盾,而且收费远低于“真民办”。
在这篇文章的后面,还附录了一些教育界人士的言论。其中,天桥国际学校校长马祥认为:
目前很多地方的学校改制工作确实缺少监管,这已经带来一些不良的后果。其实很多所谓的民办学校多是校中校的变脸,都在打擦边球,缺少一个规范的定性。我们应该学习一些先进国家的教育经验,做到“公”“私”分明。好在许多专家学者已经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一些地方政府也都在积极干预。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教育会在所有人的关心下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省教委的一位负责人解释:
对于目前各地办学的混乱情况,省里正准备出台相应的措施来加以规范。
肖叶蒙说:“我看泰云是没救了。”潘念刚说:“泰云学校陷入困难,确实是由于它自身的特殊情况。”方心宁说:“我觉得,泰云虽然是经过县里批准的学校,但是这些年来,基本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支持和监督,才至于现在这种地步。”肖叶蒙说:“那我们怎么办?这难道是我们老师的错?”潘念刚也说:“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泰云真的完蛋了,坑的最苦的还是学生和老师。尤其是我们老师,再没个去处了,找谁哭去?肖老师还行,就算真的没了去处,你还不失做一个全职太太。”肖叶蒙说:“他王利威就是给我跪着磕头,我这辈子也不指望他。我要真是吃他喝他,他那眼皮还不得挂到天上去?”方心宁关心地问:“跟王利威和好了?”肖叶蒙说:“我那天看他了他的短信,他死活不承认,最终还是让我猜对了吧,就是挨了人家的骗。现在好了,吃了亏才明白,过日子还是老婆好。”潘念刚说:“明白了总是好事,吃点亏就吃点儿亏吧。”肖叶蒙说:“现在,他梅表妹早跑了找不到人了,这个我不担心了,我就讨厌他总跟程伟粘乎在一块儿。你们还不知道,现在辛成亿威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实际上就是个高利贷黑窝,他用二分的利吸钱,再以更高的利息放出去。王利威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什么样的买卖能有那么高的利润?”
细说起来,王利威常用短信联系的那个叫小梅的姑娘骗走了他好几十万。王利威报了案后,才从公安局里知道,这个小梅其实就是一个诈骗惯犯,早在三年前就被北方某省公安部门通缉过。至今,人捉不到,钱也追不回,弄得他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在前些年煤炭涨价最疯狂的时候,他有幸屯了大量的货,发了笔横财,现在煤炭价格不稳定,不赔钱已经不错了。各种因素综合在一块,他终于少了往日趾高气扬的作派。但他却说自己是听了什么讲座,学了点儿国学,幡然悔悟了。
方心宁听说是高利贷,也觉得不靠谱,不敢乱说话;那边潘念刚也无心说这些。
肖叶蒙只顾自说自话,说够了,也就平静了。(未完待续。。)
34
正在函授站帮忙的程旭光老师打电话告诉方心宁一个好消息:报社为纪红飞设置的爱心账户已经收到捐款16万余元。纪妈妈为和进裕的帮忙专门打电话向程老师表示感谢。她知道,这回,孩子真的有救了,如果她家的门店再转让出去,还可以得些钱,治病包括后期疗养是绝对没问题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方心宁的心里忽地踏实了。尽管自己的那次真情告白没有得到纪红飞的回应,自己跟她仍然是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但他总是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过得好。
程老师说:“你转告潘念刚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他可没少为这事发愁。”方心宁嘴上应承着。
肖叶蒙来了,老远就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方心宁说:“是纪老师捐款的事吗?”肖叶蒙说:“你就知道钱,是她给我打电话了,情绪非常好。前些天,别说她给我打电话了,就是我跟她打,她都十有**是不接的。”看方心宁不吱声,肖叶蒙又说:“你再去看看她吧,虽然她不说,但我总觉得她还是最在乎你。你知道吗?是季梅婷来找过纪红飞后,她才不敢理你了。”方心宁问:“季梅婷来过?”他心里一下豁然开朗,有季梅婷掺和进来,纪红飞一系列异常的举动就都有解释了。肖叶蒙就把季梅婷来泰云的事说了一遍。
回想起与纪红飞在一起的时光,确实让方心宁难以忘怀。如果今天不是知道纪红飞得到那么多的捐助,他肯定马上再赴省城去看她,一分钟也不耽搁,也不在乎上次对方不理自己的尴尬。而现在,纪红飞的病在经济上已经有保障,他反倒觉得没必那么急着去了。
肖叶蒙说:“其实,她心里真的很喜欢你。这恐怕得从我们俩听你的课说起。我们当时对你的评价你知道吗?写字如启功,笑容像成龙,外形好比刘德华,声音酷似任志宏。当时谁能想到我们又都来到泰云学校了呢?后来她得了一块石头,上面有个‘宁’字,就问我这是不是说上天注定了你们的缘分。我还记得有一次你说你的女朋友姓季,我以为是说她,就告诉了她。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把你看做男朋友了。当听说了你跟季梅婷的事后,她一下崩溃了。再加上季梅婷又来找她,她肯定不愿再提你。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善良。她向刘墅表示过好感,但我觉得那都只是因为她想从你的圈子里跳出来。真的,我希望你再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为了让她高兴高兴,至于你自己,愿意跟谁就跟谁,我帮你瞒着。好不好?”
从这些话里,谁都可以听出肖叶蒙是多么渴盼自己的好友快些好起来呀。可这话对方心宁来说,就有点儿不中听。她肖叶蒙把自己看成什么人了?自己喜欢纪红飞,也不在乎她生了病。与刘墅相比,自己还没有那么现实,自己常常就是一个喜欢生活在梦里的人。不过现在,自己还不能去医院。他没那个勇气!
潘念刚正式向方心宁告别了:“上边的意思虽不明说,我也不能再装傻子了。你说查我能查出什么来?学校的钱我一分没掌握,倒是自己的钱倒贴了不少。我也同你一样。只想老老实实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当一名好老师。” 这句话,方心宁多么熟悉呀,是的,他想起当年父亲说过的话。他为潘念刚鼓劲,说了些“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之类的话劝慰了一番。
潘念刚忽然转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当了老师吗?说起来也挺可笑。我爸是个转业军人,这你知道,后来在果东镇当了副镇长。有一年教师节,他到镇一中去慰问老师,那时,我还在念初三。讲话中,我爸把一句话,就是韩愈说的那句,‘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他硬是给读成了‘传道爱业解感’,让在座的师生们哄堂大笑。有人就给我爸起了个外号,叫“爱业解感’镇长。我当时觉得这真是天大的耻辱。辛成师专毕业后,父亲就建议我到镇里上班,我才不去呢,那里都是那种“爱业解感”的官,那时爸爸还住在果东,我就选择了果东镇一中。”方心宁说:“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潘念刚说:“我愿意当老师,因为学校毕竟是个相对安静的环境,谁知会这么复杂。”方心宁说:“是呀,学校也是个小社会,社会上有的,迟早会传进校园。就像泰云,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深处却早已暗流汹涌。”
潘念刚提起一只大包,就此告别方心宁。肖叶蒙、王风等人过来送行,潘念刚怕影响不好,只想快快脱身。方心宁坚持送他到门口,嘱咐说:“一有变化,我就给你打电话。”潘念刚说:“好。后面还有什么事的话,你帮我处理吧。”
潘念刚坐上一辆早联系好的车,就这样走了。
几辆警车结队鸣笛缓缓驶过,行人都驻足观望,有喜欢看热闹的人还追着跑。每辆车上都打着横幅,是“深入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净化社会风气”和“加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促进全县经济协调发展”之类的文字。站在旁边一个老年人讲,这是辛县公安局在搞节前的严打宣传。一个小伙子接过话头说,严打年年搞,光见打雷不见雨,明摆着的事,民间早就流传着“蒙冲不扫黄,辛县不打黑”的说法,那不就是老百姓的意见?方心宁笑着点点头,对小伙子的热心解说表示感谢。
作为一个身处校园的老师,虽说也偶尔听人讲社会上这样那样的奇闻异事,但他确实没机会亲身体会,便想到刚才跟潘念刚说那个话题——比较起来,校园里总是更平静些。
这时,一个声音喊道:“方校长。”方心宁徇声看去,竟然是牛真龄老师失神落魄地站在他身后。他回原学校的事情并没有办好,那个乡镇教育办公室的领导起初还说等开会商议,后来就很明确地告诉他:既然有本事走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他怪自己手头不宽裕没再继续“跟进”,这件事才黄了。
方心宁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圈为之一红,说:“走,回咱们泰云去。”
牛真龄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泰云会不会收留自己。方心宁拉起他,直接到校长办公室找任南德,说:“牛老师又回来了。”任南德听说过牛真龄老师的那些事儿,心想,他在自己不干校长的时候离开,在自己重新干了校长的时候回来,不恰恰是给自己面子么?况且他听说潘念刚已经走了,便痛快地答应让牛真龄留下来,还在例会上表扬了他这种识时务的行为,之后,又卖个人情,把刘墅他们几个人也官复原职了。
一出闹剧总算收场。(未完待续。。)
35
刘墅根本没把被免职复职的事放在心上,他正在忙着准备结婚呢。田三菊比他要大三岁,已经是到了不能再拖的年纪了。关于年龄的问题,刘墅有自己的观点,他跟人说,一样费事,还是找个大一点儿的老婆划算,知冷知热,会疼人哩。“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抱金块;女大三,抱金砖……”,这个顺口溜,他能一口气背到“女大十”。
科室里出了事故之后,金亚男虽受了些影响,但心理上反而平衡了,加上丈夫再三劝说,已不像早先那样猴急着要开药店了,但她看到田三菊总还是像看到自己的小汽车一样有感觉,所以全力支持表弟赶紧结婚大吉。田三菊的父母更希望女儿早一些成家,省得村里人对他们的老闺女说三道四。刘墅的爹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知道儿子的事他们管不了,也知道儿子跳出了农门就该打不了光棍,就由他去吧。
田三菊开着面包车把刘墅带回田家村让父母看了看。父母对这个在城里吃皇粮的准女婿很是满意,尽管刘墅急了还是有些结巴,但关键是肚里有文化。田三菊的父亲平生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让人从学校里整了出来,才不得不远走东北,做起了贩木头生意,否则的话,自己也早已转正成了一名正式在编的教师了。一个女婿半个儿,现在上天赐给自己一个教师女婿,也算是天遂人愿吧。老两口高兴得合不上嘴。田三菊的姐姐田大菊和田二菊成亲的时候,他们还真没这么高兴过呢。田三菊的奶奶也高兴,她最先把三菊看成家庭的骄傲,总在街头巷尾向人家说她小孙女如何如何。
那位懂医道的伯母见刘墅后,悄悄对田三菊说:“这孩子,我看行。”
田三菊便跟刘墅在欣阳小区租了套很大的房子,开始打扫卫生。粉刷墙壁,置办家具。为了忙这些,刘墅整天灰头土脸的。方心宁带着几位年轻老师去帮忙,刘墅说什么也不同意,嫌别人扰乱了他的设计思路。
二人坚持去旅游结婚。大家都要凑份子喝个喜酒,也被他们拒绝了。两口子的意见出奇地一致:婚事大操大办,既麻烦又劳累,还亏欠人情,不划算。
办喜事那天,两个人背起包来。在新房下面放了挂火鞭,就悄悄地上路了。田三菊对刘墅说,你睁眼就是学校的围墙,走吧,我先带你去看看我闯荡过的地方。刘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秀才不出门,遍知天下事,你所去过的地方跑不出这儿。
赶来为他们送行的方心宁只看到了两个快乐的背影。
任南德自从成了泰云主要负责人之后,不仅开始正常上班。而且每天都来得最早。不带成见地说,任南德经过一番下台上台的折腾,还真是有了很大的变化,要做什么事也果然是先争求大家的意见。尽管这些变化能否持久还得让时间去检验。但这毕竟让老师们看到了泰云学校的一丝希望。
方心宁没什么当领导的经验,他所坚持的就是自己身先士卒,凡是要求老师们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做好。他的本意是要做一名好老师。只是不知不觉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他听从潘念刚的劝说,为了聘任老师们的利益,他要迎难而上。
就在方心宁安心备课的时候。姐姐方心灵打电话来,说娘的身体不好了。方心宁不敢耽误,向任南德请了假,赶往姐家。娘的事最让他心痛,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心也就罢了,还让娘为了自己的事牵肠挂肚。
一进门,方心宁就看到娘半躺在一张小床上,面容十分痛苦。
方心宁急急地说:“娘,我们赶紧去医院。”方母说:“没事,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宁啊,最近工作可累?”方心宁说:“不累。娘,你自己多注意身体,你身体好,我工作才安心。”方母说:“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
方心灵在一边扯扯方心宁的衣襟,把他叫到另一间屋子里,说:“娘是听了田三菊奶奶的话病才加重的,当时她是在大门外晒太阳,听了那些话,接着就站不起身来了,是别人给架着回来的。”
方心宁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又是自己惹了祸,恨不得把自己的肉生生地撕下一块来。
方心灵问:“怎么办?怎么办?娘已经知道了呀。”方心灵比弟弟更清楚,这个坏消息真会要了娘的命。
方心宁无法回答姐姐的问题。他回到娘身边,盯了娘好一会儿才说:“娘,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方母笑着说:“什么事?跟娘说话还这么吞吞吐吐地?”方心宁说:“娘,我想结婚。”方母要努力地坐起身,问:“跟谁?”方心宁扶娘坐起来,说:“你认识的,纪红飞,就是去年你住院时到医院看你的那个姑娘。”方母说:“宁宁啊,你可别再骗娘了。那个纪红飞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不,人家季梅婷结了婚,田三菊又嫁人了。儿啊,你的婚事能靠谱点吧?”方心宁故做轻松地笑笑说:“娘,你是听错了,人家纪红飞还没结婚哪来的孩子,我先前是怕你们说个没完,跟你开了个玩笑。要真是不信,你就问问田三菊她对象,他叫刘墅,我们是在一块的同事。”方母认真地看着方心宁的眼睛,像还在研究里面是否有假话的征兆。但有一点看来儿子说了真话,那就是田三菊已经嫁给了刘墅,她奶奶就是这样说的。怕说了儿子也不承认,她还没提这件事呢。
方母说:“宁宁呀,你也别嫌当娘的唠叨,我真盼你能早点儿娶上媳妇。我想,就是抱不上孙子,看着你娶上媳妇,我也就放心了,到了那边,跟你爹也有个交待不是?要是不呢,我合不上眼,见了你爹,我没话说呀。”方心宁的声音哽咽了:“娘,你怎么这么说,你还得把孙子带大哩!”
一会儿,姐夫买回来许多东西,有猪心猪肝,还有点心,都是方母平时最爱吃的。见到方心宁,姐夫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方心宁虽然看不惯姐夫,但对姐夫待娘的那份孝心却由衷地感激。再怎么看不上眼的人,也有别人所不具备的优点。对这个天天住在自家的岳母大人,姐夫就如对待自己的亲娘一样伺候着,天天嘘寒问暖,好吃好喝。姐姐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得到,姐姐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得到。方心宁更觉得愧疚,对姐夫也尊重和亲近了许多,忙去给他打下手做菜。
姐夫问:“你们学校现在怎么样?这一段时间好像在社会上影响也不很好。我们厂里有个孩子在那里上学。”方心宁说:“学校嘛,跟一个朝代一样,有鼎盛期,也会有衰退期。不过,社会上的话毕竟只是传言,我们学校最近还不错。”姐夫说:“我觉得办学校跟我们办厂差不多,一旦声誉坏了,很多年翻不了身。”方心宁说:“是。”
姐姐过来说:“你们在家里就别谈工作了,说说咱娘吧,是不是送医院去?她虽然犟着不去,可我看她确实挺难受的。”方心宁说:“等一会儿让她跟我一块儿去县城吧,这一年的时间,你们没少操心。”姐夫说:“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孝敬老人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再说,你一个人也不中用,快娶个媳妇吧,别眼框子太高,我们厂里有个……”不等他说完,方心灵就捣了他一下。姐夫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吃过饭,方心宁要带方母去辛县,可方母死活不同意,而且很坚决地说:“你什么时候娶了媳妇,再来接我。打今儿起,就别跟我说去医院的话。”
方心宁无奈,只好一个人先回了县城。(未完待续。。)
36
班长郭娟来找方心宁。她焦急地说,张量发烧了,看上去肚子疼得厉害,而且嘴里还有血,胳膊上也有血印子,卫生室里校医建议他去县医院查查。
方心宁忙去看张量。此时,张量已经把鼻血洗净了,静静地坐在卫生室的沙发上,说头还是有些晕,却坚持要回教室上课,不去医院。方心宁仔细观察张量的病症,感觉很严重。学校里虽然事多,但他还是要亲自送张量去了医院,并拨打了张老板的电话。自从他从天桥国际学校回来,他还没见过张老板。电话一打,张老板却没开机,方心宁好容易才联系到了张量的妈妈。张量妈很快来到医院,替回了方心宁。
下午,方心宁突然从肖叶蒙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张老板作为涉黑组织的主要成员,已经被批捕了。他到处打听,有消息灵通人士向他介绍说:这一次,辛县重拳出击,彻底打掉了一个盘踞辛县多年的黑社会组织。该组织以红霞大酒店作为据点,垄断辛县的建筑市场沙石料供应、开设停车场、洗浴中心、洗头城、歌舞厅,替人解决经济纠纷,收取保护费,组织、容留妇女卖淫等,非法广聚钱财。其中一号人物姓张,人称‘张辣手’,手下各类人员达五十余人。方心宁又听说,二铁也投靠了‘张辣手’,成了他手下的一名得力爪牙,而且他确实也是那个曾被人请去跟程伟的公司收账的人,并因为类似的几次收账扬名整个辛成市。这次,他作为这个犯罪组织一个小头目已经被抓捕了。另有几个团伙骨干人物仍然外逃。
听了这些,方心宁真不愿相信这消息是真的。张老板一直是自己比较佩服的人,尽管他身上确实有些江湖气,高兴了也喜欢吆五喝六的,但人本质上并不坏。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有“张辣手”这样的绰号呢?
方心宁一下又想起赵亮来。他现在去了哪里?方心宁已经很久与他联系不上了。
过了两三天。张量妈妈的再次到来,证实了关于张老板被抓的一些传闻,并且人已经被异地关押了。更糟的是,听张量妈讲,张量被医生们怀疑是患了白血病!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
是白血病呀!对绝症的恐惧和对命运不公的悲愤,扭曲了张量妈妈的脸。她哭诉道,现在丈夫出事了,饭店被查封,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倒得了这么个病,上哪儿去弄钱治疗呀。这孩子合该丢了命?她是把一线希望寄托在儿子在校入的保险上。所以才来学校找方心宁。
一个家庭就要毁了!方心宁呆呆地走了神。白血病!白血病!这年头怎么这么多可恨的病魔呢?纪红飞那边还没结果,这边张量又被缠上了。
方心宁跟保险公司联系,对方的答复让方心宁心里更加着急,虽说他们可以报销部分药费,但对于治疗这种病来讲,也只是杯水车薪。
安慰并打发走了张量妈,方心宁找来肖叶蒙和张风商量这件事。
肖叶蒙说:“再上报纸呀,前边不是有纪红飞那个成功的例子吗?”张风说:“那报纸倒成了医疗保险?一件两件还是新闻,天天光登这些谁还敢看?再说了。报纸上怎么写呀?呼吁大家来救一个黑社会头目的孩子?”肖叶蒙说:“那只能是再组织师生捐款。”张风说:“咱们给纪老师组织的捐款才过去多长时间?这又来一个,那明天再来一个呢?再捐?大家都成捐款专业户了。”肖叶蒙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么法可行?”张风说:“我没有办法。要是我得了这病。得,自个儿找地儿,自生自灭去。”肖叶蒙说:“你这算么话?不负责任。你别忘了你是一名老师,学生得了病不想办法也罢了就知道使反劲。”张风说:“你说怎么办?你问我要办法吗?”肖叶蒙说:“我说的办法都让你给否了。那你就该有高明的呀?”
方心宁说:“算了算了,吵有什么用?还是让我们静下来想想吧。”他收拾了一下桌子,希望能在劳动中想到些好的办法。他忽然停住了手上的活。往医院里赶去。他太了解张量的性格了,那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孩子,不顺心了,什么事都敢做。自从来到班里,打架,跳楼,顶撞老师,使性子不交作业,类似的事情他可没少做。虽说现在行为习惯的确也改了不少,但如果他知道自己得了那么重的病,他肯定不会配合医生的,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果不出所料,当方心宁见到张量时,张量正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哭喊,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张量要马上回校上课,可是妈妈和医生都不他让走,所以他恼了,把病房里的床单呀被子呀扔了一地,小桌上的药瓶子也被拨拉到地上。一个护士正在那里埋怨病号给她带来的额外工作量。
这正是方心宁放不下心的。方心宁忙进去安慰张量,说现在临近期末,没什么新课了,在医院里看看书就行,等回到学校,再让老师们给补补。张量跟妈妈闹了老长时间,也闹累了,听方心宁这样说,渐渐安静下来。
任南德不知听谁说了学生查出白血病的事,在“万粘胶”的陪同下也带了东西来看张量。张量看到任南德,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狂躁起来。任南德根本没想到今天要看的病号就是跳楼事件中的张量,所以被张量的异常举动给镇住了。张量指着任南德吼:“给我出去,出去。”方心宁忙挡住张量说:“张量,校长是来看你的,不许这样跟校长讲话。”任南德讪笑着到走廊里与张量的妈妈聊了几句。
从医院回来后,方心宁又一次以“无花果”的网名发了个帖子《老子犯罪,儿子何辜?》。帖子中写道:
谁不知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对幸福的渴望?可是,一名风华正茂活泼可爱的初中生,却因受白血病的折磨而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他殷实的家庭本不需要别人的眼泪,可是偏偏祸不单行,他们家刚遭变故,父亲因触犯刑律被异地关押,家产被查封,只有他的妈妈为此四处奔波。你可以说他是父债子还罪有应得,你也许已经看惯了太多类似的不幸遭遇,可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们却没有理由无动于衷。每个人都是一朵花,让我们伸出温暖的手共同去呵护,不要任其凋零……
帖子上还留下了自己和张量妈妈的详细地址和联系方式。(未完待续。。)
37
气温就是老天爷的情绪,这天骤降到零下七八度,仿佛老天早已知道人间要发生的一切。原本有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好消息,可传到泰云学校,却经历了降温,冷冻,凝结,成了最坏的消息。
全县老师都在填写一张信息表,说是辛县要实行工资套改,教师工资要全县统筹了。这就是说,乡镇教师的工资就跟县城的老师工资一样有保障了;但很快又有人说,“民办”学校的老师不在此次填表之列。这让泰云的老师们感觉像从深坑中又一下掉进了更深不可测的冰窟窿里——如果真那样的话,他们就真的变成了“临时工”,泰云一倒,什么也没有了。
时值辛县两会即将召开,老师们通过各种方式向代表们反应他们的实际问题,还把印好材料悄悄递到参会的代表手中。有的老师就给市里省里的相关部门写信。
事情的影响就这样慢慢地扩大。
任南德重新上台后,也加强了学校管理。但由于时势不同,许多老师对学校的管理制度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有时老师们出门去反映问题,就直接对门卫说:“饭碗都没了,谁还理会你们这一套。”门卫说:“这是任校长制订的制度,我们只是执行。”老师们说:“谁不愿意老老实实地上班,当老师的哪一个又愿意丢人现眼地东跑西颠?任校长端的是铁饭碗,我们的死活谁管?他管?你管?”老师们都带着情绪,门卫被搞得很无奈。
任南德有时就跟方心宁发牢骚,唉声叹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泰云教师向各级相关部门反映情况的事越来越多。
方心宁对任南德说:“你知道‘慎独’的意思吗”任南德说:“好像是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自己也要好好干,不需要别人监督。可我们的老师有几个能做到‘慎独’的?”方心宁说:“知识分子应该说在自律方面要好一些的。可老师们为什么恰恰相反,看都看不住?”任南德说:“你说得很对,看来不是我当校长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方心宁说:“发牢骚肯定是没用,我们要跟老师们一起去找让大家无法‘慎独’的外部因素,然后再对症下药。”
任南德叹了口气,说:“这样说来,还是我的责任。”
刘墅的婚假结束了,回来时给大家带回了省城及南京、上海等地的一些特产。几个老师很快找出几个理由来“宰”刘墅:一是结婚,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二是刘主任官复原职了,双喜临门,没有理由不庆贺一番。大家在他的新房里闹腾了半天,刘墅又没办法撵,只好带着他们去饭店撮一顿。
一顿饕餮盛宴,总算让大家暂时忘记了工资统筹的烦恼。
散席后,在回家的路上,刘墅清醒过来了,直跟方心宁抱怨:算计失误了。没让老师们凑份子,还是免不了请大家吃饭,赔大了,结账结得手哆嗦。与其说他这是抱怨。倒不如说他是在显摆,因为那腔调里,有一种有钱人特有的架势。倒也是,虽说彩票没中了大奖。可守着个能挣钱的媳妇,还有何担心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嘛。
刘墅催方心宁快点儿结婚。婚后最起码有人疼。在家里,老婆知冷知热;在外头,家里有人牵挂。就是到了田家村,丈母娘为闺女疼女婿,那滋味,可真他妈让人陶醉。
好话不重三,重三狗也嫌。可就是这些内容,刘墅说了不止多少遍。说不清是不是醉话,反正这是刘墅最感兴趣的话。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方心宁不能不相信,刘墅的幸福简直就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
这天,方心宁正在上课,任南德匆匆跑来找他。他当时还吓了一跳,看任南德严肃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教学方法又在他那里出了问题。听了任南德解释,他才知道,是姐姐方心灵突然打电话到学校,说方母病情又突然加重,已经打了120。
任南德说:“你去吧,我来给你盯着这节课。”
方心宁来不及说谢谢,回办公室拿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果然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都是姐姐打来的。
等他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方心灵还在抢救室外流眼泪呢。方母的心脏病突然发作,现在还在里面抢救。方心灵见了弟弟,捶胸顿足,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娘。
一位医生,正是上次给方母看病的那个,走过他们身边,数落道:“有病不好好治疗,非闹着回家不可,现在加重了又哭。哭能比药管用?”俨然把方心灵姐弟俩看做了天下最不孝敬的子女。也难怪医生会这样说,在辛县的农村,不尊老不养老,老人有病不给医治的事时有发生。
方心宁站在那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自己对娘孝敬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娘一个人在老家过了许多年,生病之后又一直寄居在姐家,自己甩手不管,忙起来的时候忘了娘,想起来的时候又没时间。到底自己忙了什么?上不能孝敬老人,中不能替姐姐解忧,下不能帮助外甥外甥女解决点儿实际问题。真真正正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呀!
方心灵过来想劝劝弟弟,可话还没出口,自己又哭上了。
两个多小时后,医生才允许姐弟俩进去探视。方母已经苏醒过来了,看到两个孩子,有气无力地问:“怎么又在这里?我不要来医院,你们就是不听话。快送我回去。”方心灵眼里噙着泪水说:“娘,还说呢,你快把我给吓死了。”方心宁说:“娘,你还是安心治好了病再走吧,要不我们又该让医生骂了。”方母拉住儿子的手问:“宁宁,你跟娘说,你真的跟纪老师好了?你真的要跟纪老师结婚?”方心宁点点头。方母又问:“那她是不是得了那种不好治的病?你一定要跟娘说实话。”方心宁说:“哦……哦……是贫血,我姐不也贫血过吗,你还给她找偏方,姐夫还给她买阿胶什么的,现在姐姐不挺好的吗?”方母说:“有人说,她得的这个贫血,也是一种癌?”方心宁说:“这可真是瞎说。”方母说:“我向你们学校的刘老师打听过了。”方心宁说:“刘墅?他懂什么,他就知道买彩票。”
方母又像从前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
一会儿,护士进来把姐弟两个撵出去,要病人休息。
方心宁心想,这个刘墅说话太不注意了。像这样的话,能向老人家说吗?而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还是在骗娘,因为纪红飞连理都不理自己,就更别说要嫁给自己了。那只是缓兵之计,无奈之策啊。
善意的谎言往往容易穿帮。唉,要能了却老娘对自己婚事的牵挂,那也是孝敬呀。(未完待续。。)
38
教育局长齐广宣开会回来后,首先来到了泰云学校。找到方心宁,具体询问了泰云学校最近的情况。齐局长对学校领导层的最近一次调整感到非常惊讶,原来袁副局长所做的一切他才刚刚听说。当时,袁副局长打电话告诉他说泰云学校里又出了乱子了,并主动请缨要过去调查解决。齐局长没想到他会调整学校的领导班子。
齐局长说,泰云学校当前以稳定为重,主要任务还是要消除老师们内心的不安定因素。泰云学校有近2000名学生,100多位教师,牵扯面很广,搞不好,会影响教育在社会上的声誉。
任南德也来了。齐局长很严肃地说:“又忙什么了?一个校长,不能整天和外界联系,把校内事务搞好才是正经。”任南德心里哆嗦了一下。要知道,他最怕上级领导不信任他,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自从这次重新做了校长,他真改主意了,死了开药店的心,决定要好好干一场。他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已经把手里的钱交给程威帮着理财了。
他干笑了下,说:“我天天忙学校工作,你可问问方校长,问问老师们……”
齐局长打断他,先解释了关于教师工资统筹填表的事,说那只是一个摸底,至于怎么执行,还有待进一步商讨。他还带来一个信息,说省教育厅要下大力气抓素质教育改革,虽说这次大规模的教育改革是以高中为突破口,但是初中也不能坐等改革成果,也要同步进行。实验中学包括泰云学校作为初中教育的龙头学校,必须先行一步,把各项工作落到实处。他说:“只要咱老师们为全县的教育事业做了贡献,县里上上下下是不会忘记的。眼前大家应该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学校毁了。县里的领导和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到那时候可真不好收场了。”
方心宁也觉得局长这些话说得声音不高,但却很重很重。
任南德连声说是是是。
齐局长走后,许多老师来向方心宁打听工资统筹的事情。方心宁转述了齐局长的话,并跟大家一块认真分析了当前形势,觉得眼下首要问题确实是要把学校的工作做好,然后才是向有关部门正常反映问题。如果只盯着眼前利益不放,就很难得到别人的同情与支持。
危机意识让老师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度团结在一块。
方心宁心里明白,要想维持学校的正常工作,自己的举动变得越来越关键了。他只能勤奋工作,既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全校师生,又要对得起上级的嘱托。
方心宁也挂念着纪红飞的病,希望她能快一些好起来,但她毕竟筹到了钱;更让人挂念的是张量,因为他治病的钱还没有着落。他不止一次到红霞大酒店去看,希望那里生意兴隆,可以源源不断地支出钱来把张量的病医好。但他每次去看,结果都是失望而归,因为那里永远都是铁将军把门。他只好再到网上一回回地查看自己发的帖子。他惊喜地发现。那帖子渐渐受到了网友们关注,其中,“几点吉庆”“一棵松”“凌绝顶”“我爱这世界”等几个网友的响应最积极,他们一块儿在帖子上呼吁大家尊重生命。献出自己的爱心。
没多久,方心宁接到了我——“几点吉庆”给他打来的电话。我和“一棵松”受其他网友的委托,到泰云学校了解具体情况。对此,方心宁很理解。社会上现在需要救助的人多,借人们的同情心来行骗的不法之徒也多。网络世界看似虚拟,其实联系着现实生活中千千万万实实在在的人。如果在不被核实的情况下就可以得到捐助。那么坏人籍此行骗的伎俩必然会盛行于世。
无论如何,这个电话让方心宁沉重的心总算轻松了些。网络有着不可估量的力量,关注张量的人越多,他获救的希望就会越大。
下午,方心宁接待了我们,并陪同我们到医院去探望了张量。张量脸色苍白并有些暗黄,双眼无神地躺在病床上。见到方心宁,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说:“老师,我要回去上课……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跟他们说说,让我回去吧。”
方心宁安抚了他,错开话题。
我向医生询问张量的病情,并为他拍了些照片。之后,在方心宁的陪同下,我们还去了关押张老板的蒙冲县看守所。经有关部门的特别允许,我们见到了张老板。方心宁和张老板见了面,一时无语。当张老板听说我跟“一棵松”是专为帮助张量而来的时,激动得两手发抖。那表情,你无论如何不能与什么“张辣手”的名头联系起来。那样一个看似鲁莽的汉子,就在此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来,嘴里一迭声地说着“谢谢”。这个镜头,也被我拍摄下来。
我们在网上发布了关于张量病情的最新消息,还给张量专门开了一个救助账号,并呼吁:生命无贵贱!囚犯的儿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张老板的惊天一跪特别引人注目,在网友中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有网友留言:“张量的事让人感受到了大爱,即使大人触犯刑律,孩子又有何辜?能有这么多的热心人为他呼吁,真正彰显了一个民族的理智与大义。我自己也曾经因年轻气盛触犯刑律,也是热心人对我及家人的关心感化了我,让我走上回头路。我们现在救了小张量,也许还救了他的爸爸,救了一个家庭。”
张量的命,或许就拴在这网上了。方心宁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之余,就常常去上网,回答一些网友关于张量情况的提问。
他的言行和思想已经远离了同龄人所应有的,除了看看书写点儿东西,除了在学生们出操的时候也跑跑步,他似乎没有特别的爱好,不玩牌,不打球,不钓鱼,也从不去这样那样的俱乐部。(未完待续。。)
39
学校的各项工作本来就忙得方心宁不可开交,加上娘、纪红飞、张量的病,都赶到一块来了。他的心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堵得严严实实。
现在,他忽又听说,副县长刘大庆要调走了。
其实,方心宁与刘副县长并不相熟,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悬了起来。在刘副县长去学习之前,他就想找他谈谈关于泰云学校的事情,可至今也没见上面。这下好了,人都要调走了,还怎么来关心泰云?又怎么解决泰云学校这许许多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呢?
张风、肖叶蒙来到方心宁的办公室。虽然已经官复原职,但他们早已经明白了一点:这小官儿不过是沾在草尖上的露珠,经不住风吹草动,所以不能太当回事。他们常常聚到一块,谈工作之外,也扯扯淡,解解闷。
张风说:“听说这次调整,我们县里的领导调整了不少。”肖叶蒙说:“昨天我听王利威说起过。”张风说:“终于跟人家王利威说话了?”刘墅说:“两口子打仗不记仇。”肖叶蒙说:“我现在呢,是事业没一点儿,再要是家庭也没了,那我也就么也没有了。再说,我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我们家王利伟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说听什么样的讲座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她那一脸的幸福,真是很长时间看不到了。
张风说:“怪不得泰云不行了,原来是风水轮流转,已经到你家呀。”肖叶蒙过来就是一拳,正打在痒处,让张风笑出了泪。
方心宁没笑,说:“置于死地而后生,学校这个样子,也许不是坏事。”对于学校的事。他心里也没有底儿,只好这样宽慰一下自己,也宽慰一下别人罢了。
如果被浸在一次又一次的坏消息里,任是什么人都会被腐蚀净尽的。好在方心宁又得到一点儿慰藉——“几点吉庆”和“一棵松”告诉他,由他们具体负责的捐助已经收到善款近三万元。近日,这笔钱将由二人一块儿送到张量妈妈手中。肖叶蒙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纪妈妈的娘家堂弟终于同意借给她二十万元,等房子卖掉再还。这就是说,纪红飞的救命款已经筹齐了,依照现在的医疗条件。纪红飞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方心宁从心底有些高兴,细想想,才一转眼的工夫,娘的病情也稳定了,纪红飞和张量的病也不会是什么问题了。这时,学校也快放假了,工作就要告一段落,自己可以帮着姐姐去照顾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方心宁忽然对黄花生所说的“穷则善本,达宜洁持。悲当自慰,乐亦怀忧”又有了新一层的理解。当处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真恍惚出现过死的念头,觉得生活的意义不过在于见识了一下这个世界。从这个世界上走过一回也就知足了,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一了百了。但黄花生的话对于他,尤其是对于做老师的他来说,实在是起了极大的作用。他明白人活在世上。就应当有责任意识。他也终于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自己忽然老成了很多——那是对生活对生命的理解深刻了。这样说起来,他不是没有爱好,反倒是有更大更有意义的爱好。
好像是有预感一样。方心宁到传达室去了一趟。果然,软抄信又来了,只写了八个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它出自《论语》,是做一名好老师甚至好领导的基本条件。
方心宁忽然怀疑,这些软抄信的内容,与黄花生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何其相似!难道这些信都是他给自己写的?可他只是个小商贩,跟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交往。
命运与环境让一个人继续变化着,方心宁内心在承受,在担当……
泰云学校刚组织完期末考试,我与“一棵松”再次找到方心宁,要他陪着一块儿去医院探望张量,同时把网友们捐献的钱交给他。但此时的张量已经转往了天津的一家大医院。
经过大家商量决定,由方心宁与张量妈妈取得联系,把钱给她电汇过去。
“一棵松”因为事忙,随即离开了辛县,我因为对方心宁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便留下来住了几天。
方心宁就把我安排到了刘墅的宿舍里。刘墅结婚后,他的宿舍一直闲着。
处理完学校的事回来,天已经很晚了,可我不想去刘墅的宿舍,而是一直在门口等候方心宁回来。方心宁只好让我跟他一块儿挤在自己的房间里。
入夜时分,我没有丝毫睡意。留下来毕竟不是为了睡觉,我有好些话想问方心宁。
我说:“现在当老师也不容易。”方心宁说:“唔。”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当了老师,你不会跟泰云扯上关系。目前看来,泰云的发展前景并不妙。”方心宁说:“说起来,泰云也只是个特例。泰云是实验中学的试验田,几年来关起大门搞教学,并没有主动地跟有关部门搞好协调,老师们的工资关系、养老保、医疗保险都被撂在了一边。学校教育是社会行为,绝不是仅仅把学生教出成绩就万事大吉了,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现在问题来了,盲目发展,造成资金困难,学校工作难以为继。我并不否认,个别部门惰政也是有的,监管不力嘛,可更主要的还在于学校自身考虑不周。同样是办学,办同样的学校,人家泰灵初中部至少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但老师们是无辜的,学校出了问题,不能让老师们去承担后果。”我问他:“现在遇到这么多困难,如果有机会让你跳出教育圈,你会做怎样的选择?”方心宁说:“生活是很现实的,没有‘如果’。真现实一点儿说,我最大的希望能有个安静的环境,不要有这么多的烦恼,好好地教几天书。我的性格,我自己最了解。”
这天夜里,我与方心宁谈了很久,对他又多了一层了解。我自己也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在具体的工作和生活中也有很多的困惑,也曾牢骚满腹,也有过消极怠教行为,但方心宁的话似乎是一双灵巧的手,竟能一点点儿在开解我的心结。(未完待续。。)
40
泰云学校放寒假了。
人去楼空,方心宁望着窗外,尽力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满院子乱纸飘飞,校工正在慢条斯里地清扫。对面楼上,那棵曾经吸引他注意力的爬墙虎,长长的叶柄如根根细线,将几片干缩的叶子悬在错纵的枝蔓上。原来,叶子不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自然凋落,爬墙虎手腕粗细的主干让人硬是给折断了,过早干败的叶子有几片仍然坚持在那里,好像心有不甘,不愿离开母枝,一任北风吹得它们浑身发抖。它们的心里会不会有怨恨?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它们才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不料遭到如此摧折,不知这些,该不该算在学校管理的账上。
方心宁觉得很心痛,也是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事情太多,自己无暇顾及这些杂事。现在,他第一次关注到爬墙虎的惨状,且惨案绝又不是发生在近期。它也是有生命,可谁会去关心一棵树呢?自己不也是在偶然间看到它才生出这点儿同情来吗?甚至这点儿同情心也是因为联想到了自身的经历。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方心宁傻傻地坐在椅子上,非常放松地。
他想,该去医院里看看娘了,对了,还有纪红飞和张量。
一种怪腔怪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校长,你可好呀。”方心宁忙转身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检察服的年轻人英武地站在他跟前,一脸严肃地盯着方心宁。那眼神,让方心宁心紧了一下,尽管自己没有做任何亏心的事情。
要说这方心宁,毕竟还是个老实实在人,他此时正努力地自省:是呀,自己工作还算勤恳,作风 绝对正派。不赌博,没打架,贪污受贿沾不上边,这执法人员怎么找到自己门上?
正在方心宁为这对突如其来的事疑惑时,对方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乐意’乎?”说完,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原先紧绷得有些变形的面容也恢复了原状。
方心宁一下子认出来了,好小子,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为他担了不少心的赵亮。
赵亮的事再说起来真有些话长了。他从红霞出来,黑山镇中的新校长已经上任,态度也非常坚决:没岗。赵亮拿出从县里带回去的一些材料让他看,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校长全给他扔到走廊里去了。赵亮终于又冲动起来,与他大吵了一架,互相都骂了祖宗。一气之下,赵亮办理了辞职手续。但他很快就懊悔了,因为他想去做律师。可证件考出来也得时间呀,他又绝对不想再跳回农门,要在辛县这样的小地方维持生计并不容易,更何况双亲是老来得子。年事已高,不能劳动,全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想先到南方去边打工边复习,因为父母健康的缘故。几次都未能成行。
要么说天无绝人之路。正无可奈何之际,碰巧辛成检察机关招考公务员,他就报了名。招考简章里本来有这样一条:中小学教师报考。须经县以上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同意。这一条,就等于已经把许多中小学教师拒于公务员招考大门之外。也是赵亮幸运,因为辞了职,所以顺利地报了名,并过关斩将,最终被录取了。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在上个月,他正式接到了录用通知。这期间,他还以为自己被人给顶下来了呢,天天在家等消息,做什么事的心绪都没有。
这正是,有福之人不在忙,无福之人瞎慌慌。赵亮的高大外形与俊朗形象,特别是这几年在社会上的磨砺,让他脱颖而出;而那些天天沉迷于书本中,连续几年考不中的却大有人在。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说他曾来找过方心宁,可那时方心宁已经去了省城。
现在,他就在辛成市检察院工作,这次回辛县老家是为了探望父母,顺便过来打听一下方心宁的情况,没想到正赶上学校放假。
赵亮说:“要不是考到检察院里去,我还是没脸来见你。当年,我也多亏了从红霞出来。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你让张老板把我辞的?”
方心宁说:“没有什么疑问,你得相信是你自己幸运。”
赵亮忽然脸上一阵红,说:“我还有个事,你说……”“什么?”方心宁看他吞吞吐吐地,就问。赵亮说:“哥,你给我拿个主意……原先那女孩到辛成去找我了,要跟我和好……”方心宁说:“这个问题,你肯定想过很久了。看来你还是对她当时提出与你断交的事念念不忘,其实,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出了你那样让人误会的事,你会怎样?你就是不相信那是事实,你受得了别人的白眼吗?”赵亮说:“是,哥,我明白了。”
两人又谈到了张老板。
赵亮说:“辛成市扫黄打黑的决心很大,这一回是要动真格的了。张老板的这件案子,检察机关早就介入了。”方心宁说:“我担心的是,张老板的孩子现在得了白血病,财产全部查封了,拿什么给孩子看病?”赵亮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但据我了解,张老板并不像社会上传说的那样是什么‘辣手’,拥有这个绰号的,很可能另有他人。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除了讲义气之外就是一个没脑子,做事鲁莽,但人心真的不坏。我在红霞时,跟他来往的人里有好几个很神秘,他们中肯定有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张老板从来不让我跟他们接近。事情闹到这么大,应该是他交友不慎。我已经把我了解的情况向领导反映过了,看案子进展吧。”
天不早了,赵亮执意要回家。方心宁骑上自行车送赵亮。
在路上,赵亮告诉方心宁,二铁的二姐夫最近受了处分,同时他们所里几个临时招用的工作人员也被开除了;其大姐夫做的很多事虽然不好查证,可大家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的品行,都知道城关信访办有个刘大坏。方心宁想,不管做什么,有做就有报,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一个人民警察,置“人民“于不顾,一个信访干部,不去化解民怨,却用自己所见识过的手段去挑事,真不知政府养活这样的人意义何在。
途经纪红飞家的门店,他们看到那里防盗门紧闭。商铺转让的广告,冷冰冰地贴在最显眼处。那是纪妈妈再三要求肖叶蒙给贴上去的。方心宁走上去用手拂拭这张广告,脑海里浮想联翩。如果眼前的这些烦心事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这里应该还是生意兴旺,纪妈妈也应忙中偷乐。
赵亮看着方心宁傻傻站在那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时,方心宁的电话响了,竟然是纪红飞的号码。从省城回来后,方心宁一直不敢奢望能接到纪红飞主动打来的电话,所以一看电话号码倒有些紧张。
他抖抖地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那边是纪妈妈的声音:“小方呀,放假了吧?”方心宁说:“放假了,婶。”纪妈妈说:“在学校呢?”方心宁说:“在,啊不,在外面,正经过你家门口。”纪妈妈说:“红飞要出院了。”方心宁问:“出院?都好了?”纪妈妈解释说,是纪红飞告诉她,医生们经过慎重的诊断,断定她的病不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而是轻度的血小板减少症,病因不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可以院外调养。
方心宁高兴地说:“真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就是发达,那什么时候出院?”纪妈妈也有些兴奋,说:“今天,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方心宁说:“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去接你们。”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过来,把头盔一掀,问道:“这是你的房子吗?还能再便宜点儿不?”方心宁说:“房子不卖。”说着,他过去把那张广告一把撕下来,骑上车飞速地向县医院赶去,竟然忘了赵亮的还站在那里。
骑摩托的男子见方心宁这样,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赵亮听:“这人有病吧?”
“你才有病!”赵亮义正辞严,把男子唬得赶紧跨上摩托车溜走。
方心宁来到方母的病床前,握着方母的手说:“娘,我不骗你吧?纪红飞马上就要回来了。谁说她得的是不好治的病?那全都是骗人的鬼话。我现在就去接她回来。”方心灵说:“那还不快去?接回来也让娘放了心。”
方心宁忙给任南德打电话请假。任南德听说了,也非常高兴,当即决定把原订于第二天召开的领导班子会推迟,单等方心宁和纪红飞回来。(未完待续。。)
41
方心宁觉得,既然纪红飞的病好了,与她之间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何况是纪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呢?所以尽管他还没有得到纪红飞明确的表示,但心头还是涌起一种幸福感。方心宁顿时觉得什么都变得那么美好了,坐在公共汽车上,心里又哼起了歌谣。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哼出声,而是在内心美滋滋地唱,那旋律只有他自己领会。
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心里到底有多甜蜜。
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纪妈妈说:“红飞老是说不用急着办手续,这下好了,人家下班了,只能等明天。”纪红飞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天了。”纪妈妈埋怨道:“昨天急着要走的是你,今天不想走了的也是你。”
方心宁对纪妈妈说:“婶,今天你到招待所好好休息一晚,我在这里陪纪老师。”纪红飞笑着说:“你不这样喊我,我都快忘了我是老师了。”方心宁没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不愿他这么严肃地称呼她。
从前的事再也不用提起了,好象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才是理所应当的。一对一直相互牵挂着的青年男女,谁也不用向对方开口说“我爱你”,但他们之间默默对视的眼神,已经把这句话所要表达的内涵最充分地表白出来。
方心宁去医院旁的招待所里安排好纪妈妈,又匆匆赶回到医院里。
纪红飞不在病房,方心宁找到了值班室里。见一位女医生在值班,他就问起纪红飞的病情。医生表情木讷地说:“我们一直采取的是保守的治疗办法。上个月,她说她感觉好多了,要求我们再次给她会诊,我们就重新给她做了骨髓穿刺,但并不能确切排除再障。上一周。我们对她做了两次检查,发现她的血小板居然超过了最低值,我们还感到有些意外呢……她要求回去过个春节,我们本来是不同意的。希望你们家属多做她的工作,让她年后尽量早一些回来复查。”
方心宁还想再问什么,就听纪红飞在走廊里喊他,可他回到病房,却又看不到纪红飞。
真是活见鬼了,明明听到纪红飞在叫自己的名字。等他狐疑地在床边坐下了,纪红飞却蹑手蹑脚地向他靠过来。纪红飞刚刚换上一身红色的衣服。已经梳洗打扮过了。方心宁没注意到她,不经意地一回头,吓得当时晕死在病床上。纪红飞忙过去晃他,焦急地呼唤。只见方心宁没了呼吸,脸色越来越难看,无论纪红飞如何喊,都毫无用处。
她只好大叫“医生”。
这时,方心宁一下翻过身来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可怜她“医”才字刚喊出来,“生”字就让方心宁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憋回去了。
纪红飞情知中计。欲从方心宁怀里往外挣脱。哪知两人越挣越紧,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所有的忧和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扫荡一空。
方心宁深情地看着纪红飞。轻声问:“我上次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点好颜色,还装作睡着了?”纪红飞柔声地说:“怕你不珍惜。”方心宁说:“是怕连累我吧。”纪红飞的笑脸倏然而逝:“也还要吃药的。”方心宁说:“你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们班的张量……”。方心宁欲言又止。他怕引得纪红飞伤心。纪红飞还一个劲地打听,他只好把张量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了张量的遭遇,纪红飞非常同情。
门吱得一声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得很前卫的姑娘,上身穿一件开襟的小袄,领上油亮的棕色兽毛格外显眼,露着抹胸,没有少妇的那种雍容华贵气派,但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种年轻的张力;下身穿的是高腰裤,鞋后跟又细又长,走起路来胸摇来摆去,颇显婀娜。
她的闯入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人像是做了亏心事,赶紧松开对方。
姑娘操着江浙口音很重的普通话问:“这里住院的有没有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叫张猛,个儿挺高,眼睛挺大,头发长长的?”纪红飞努力地想想:“你到护士办公室里去问一下吧。”姑娘说了声“谢谢”,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走得太急,屁股扭得非常夸张。
方心宁说:“听她的语气,那个姓张的小伙子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纪红飞说:“你别乱猜了,她说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我怕说了她会难过,所以才让她去护士办公室问……我真喜欢她那身打扮。当了老师,我从没敢穿这样的衣服。”方心宁说:“可也太露了,那能起到保暖的作用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定送你一件。”
夜里,纪红飞躺在病床上,方心宁就坐个矮凳趴在床边。两个人说了一晚的悄悄话,尤其是说到泰云学校的变化,纪红飞更是来了情绪,甚至问到学校里的每一个老师,问到她们班的每一个学生。方心宁一路劳顿,困得双眼再也睁不开,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一会儿,他又一激灵醒来,看到也已经睡着的纪红飞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就放心地趴在那里睡下。
方心宁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与纪红飞在茂密的树林的追逐。纪红飞跑呀跑呀,突然就跑到一个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掉到崖下去。方心宁紧赶一步,一把抓住她。只听纪红飞一声高叫,把方心宁给惊醒了。方心宁揉揉眼睛一看,自己紧紧抓着纪红飞的胳膊,是把她给弄疼了。
纪红飞硬是把方心宁拉到床上。
两人背对而卧。
纪妈妈在招待所里左右不放心,半夜起来回病房看看,见他们两个睡得烂熟,才放心地回了招待所。
太阳很高了,方心宁和纪红飞还没醒。倒是纪妈妈,老早就起了床,买了早点来到病房。两个人还蒙在一个被窝里背对着睡觉。护士也没忍心叫醒他们。
纪妈妈蹑手蹑脚进屋,纪红飞和方心宁警觉地相继醒来。(未完待续。。)
42
三个人开始收拾东西。突然,手机响了,方心宁忙拿起手机看,竟然是季梅婷打来的,就到外面去接听。
纪红飞和妈妈狐疑地看着他。
季梅婷张嘴就说:“方心宁,我要见你。”方心宁问:“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讲吧,我在省城呢。”季梅婷只是重复:“我要见你!”方心宁满腹疑惑,她到底是又发的哪门子神经?
没几分钟,方心宁又接到一个电话,是程伟打来的:“你到底要跟季梅婷做什么?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就成全了你们。”方心宁说:“天天生活在一块儿的两口子,如果真是这样互相猜忌的话,还不如早散了的好。”程伟说:“你凭什么劝我们散?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方心宁说:“行了,我这边有事,你就告诉季梅婷,说我女朋友生病了,真没工夫跟你们说这些。”
原来,在季梅婷家里,程伟与季梅婷又吵起来了。季梅婷早就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程伟曾跟亿威公司的女秘书伙在一起,现在又跟新来的一个兼职会计打得火热。今天见程伟来了,碰巧爸妈不在家,季梅婷就质问他那些事。程伟死活不承认。
季梅婷跟她吵,眼看占不了上风,她突然对程伟说:“既然你这样对我,好吧,我马上就去辛县。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彻底死心吧。”她这话里,有几分威胁,也是习以为常的那份霸气使然。
程伟听了方心宁的电话,对季梅婷说:“快去找那姓方的吧!人家女朋友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呢,病好了再去就晚了。”
方心宁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
程伟拦在门口不让季梅婷出门,季梅婷则疯了似的咒骂:“你拦住我的人,也拦不住我的心。你这个流氓,欺世盗名的骗子。靠手段过日子的下三烂。你张口闭口没人话,你根本就不算个男人,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中文,汉语都让你糟蹋尽了,还让我爸妈跟着你一块丢人现眼。我们一家人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了,我……我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看纪家母女都瞪着眼看自己,方心宁忙把电话挂了,笑笑说:“一个家长的电话,关心孩子嘛!”纪红飞说:“是张量妈?张量怎么样了?”“哦,”方心宁只好顺着说。“他还不错,也已经筹到了些钱。”
怕方家母女受不了折腾,方心宁去找了一辆面包车来。
坐在车上,方心宁心事重重。
面包车一路飞驰,把三个人径直送到纪红飞家。
看到紧锁的防盗门,纪妈妈的眼圈又红了。
方心宁说:“阿姨,你的假期结束了,现在收拾一下上班吧。”
纪妈妈终于破涕为笑:“是得上班了,不上班还干什么去?”
打发走司机。方心宁又把东西搬到楼上去,又帮着把屋里整理了整理。
方心宁放心不下还在医院的娘,得点儿空闲,急匆匆赶到县医院。却发现那间病房里已经全换成陌生人。
“医生,”方心宁几步就跑到值班室里,问,“医生。28床的病号呢?”
一位护士说:“嗨,闹着要回家,又办出院手续了。”
方心宁忙给姐姐打电话。娘果然已经到了姐家。方心宁埋怨姐不跟他商量一下,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来医院,稍一见好就走,非把病耽误得更严重不可。方心灵不乐意了,说:“谁也别埋怨,还是因为你。娘说了,儿媳妇回来了,怎么能在医院里见面呢?正好心才家两口子来看娘,就一块儿坐他的车回来了。娘说什么也不让跟你说,我有什么办法?甭说别的,快把你媳妇领来让娘看看吧。再领不来,大家还得陪着你挨折腾。”
方心宁一下子没了脾气。
他走出医院大楼,真想大哭一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仰了仰头,抑制住就要溢出的泪水。
“方心宁。”有人在喊他。他环顾一周,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刚要走,清清楚楚地又听到又有人喊。声音是从一辆轿车里发出来的。原来是程伟,换了新车了,崭新的奔驰,车号还是7086。方心宁就讨厌这个号码,不知程伟为什么就喜欢,“七零八落”,那可是残局呀。
程伟也不下车,招手让方心宁过去。
方心宁只好过去。程伟这才下来,打开车门,让方心宁进去。
“有什么事说吧,在外面正大光明地说。”方心宁说。
“里面说话方便嘛。”程伟说。
看对方那祈求的目光,方心宁只好钻到车里。新车那种怪怪的味道,让方心宁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
程伟说:“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以为你骗我,刚要走呢,就看见你了。忘了问你女朋友在什么科,我进去走了一圈,也没打听到。”
方心宁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在这里碰上他了,就说:“说说你呗,又出了什么事?”
“说什么呢,我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不说你也猜到了,我们又吵了一架。她非说我跟会计好,还说她爸爸的前程让我给拖累了。是,我是打着老丈人的旗号到各学校联系过建电脑教室的事,可这又有什么呢?又说我现在搞的亿威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在社会上影响很坏,她爸爸到政协工作的事是因此泡汤的。这都是哪跟哪呀?我哪儿对不住她了,我还准备给她换辆新车,然后再换套大房子,你说我给她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她还就赖在娘家不回去……”
方心宁说:“可是,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伟说:“这我知道。我呀,现在也只有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车里,开车走在路上,心里才能顺一点儿。烦呀,当然也活该……拆散了你们……”
方心宁说:“现在说这些话没什么意义。”
程伟说:“不,你让我把话说完。她整天不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吗?不是整天要跟我离婚吗?好呀,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别人不要的我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呢……”
方心宁一听火了,说:“你什么意思?”
程伟倒冷静,说:“别激动,我是说,她不是动不动就说要来辛县吗?以我现在的身价,我还真不在乎呢,那些有点儿姿色的女孩儿,整天贴乎我的可不在少数。别以为怎么样。”
方心宁终于忍不住了:“程伟,你给我听着,我不想听你在这里啰嗦你的那些破事,这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跟季梅婷再联系。我告诉你,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叫纪红飞。你根本不用这么防着我,也不用老远跑来跟说这么多不咸不淡的话。”说完,他钻出车,把车门用力一甩,“呯”的一声,很响很响。
程伟在后面长长地按了声喇叭,是示威还是什么?去他的吧。
人生道路上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关口,选择还是拒绝,答案不能似是而非,必须明明确确。(未完待续。。)
43
方心宁又回到纪家。
纪红飞只迷糊了一会儿,就起了床,在房间里收拾书本。见方心宁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出了什么事?”方心宁说:“没什么。”虽然自己肚子里确实有话想说,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又怎好讲出口呢?
想了一会儿,纪红飞说:“你去联系辆车吧?明天我想出去一下。”方心宁问:“才刚回来,又去哪里?”纪红飞说:“去你家呀,看伯母。”方心宁说:“可是你……”纪红飞说:“我没事。倒是你,有一大堆的心事,你那表情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伯母身体不好,我拜访一下是应该的。”方心宁说:“不行,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纪妈妈听到他们的争论,也来到客厅里。纪红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纪妈妈非常赞同,还要他们明天趁早去。
拗不过纪家母女,方心宁就联系了辆出租车。
第二天一早,辞别了纪妈妈,他们赶往方心灵家。
到得家门,车还没停稳,方心灵就迎出来了,说:“娘的耳朵可真灵,你们才到胡同口,她就听到了。”
纪红飞一下车,方心灵忙过去招呼她。去年就认识了的,所以不用过多介绍。看这时的纪红飞,皮肤要比去年白嫩多了,身材也苗条了,脸上看起来虽然还有些憔悴,可也多了几分柔媚。方心灵与纪红飞手挽着手一起往院子里走,回头悄悄对方心宁说:“这回行了,娘保准是啥病没有了。”方心宁奇怪地问:“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方心灵说:“纪老师就是灵丹妙药。”
方母抻着身上刚换的衣服,从屋里头迎出来。纪红飞疾步走上去搀她。方母脸上的愁纹舒展,笑声像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一样。心灵说:“你们还没吃吧?我已经把菜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炒了。”方心宁说:“我炒去。”心灵说:“你甭去,还是陪娘说说话吧。”纪红飞说:“那我去给姐帮忙。”
方心宁走到方母身边坐下来。方母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方心宁问:“娘,该把病彻底治好了再回来。”方母说:“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住这些天也就行了。宁宁呀,这回总是真的了吧?”方心宁说:“娘,这回是真的,如假包换的。”方母说:“我看见别人儿子媳妇在一起乐呵呵的,我就眼馋。你看你二弟心才,虽说是没考大学,可两口子你谦我让,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的。那天还多亏他们两口子开车把我接回来的。”方心宁说:“娘,你这身子还能坐他那三轮吗?”方母一脸的嗤笑:“你以为还是原来呀?人家现在买了一辆新车,四轮的。煞白煞白,可干净了……再说心才他哥吧,在部队上当兵,把媳妇孩子都带出去了。就你,再不娶媳妇,娘这老脸都没处搁。”
姐夫今天加班,没回来。小外甥放了假就不大进家门,整天跟几个小伙伴在街上疯跑,方心宁出去找他吃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吃饭了,方心灵不知怎么又想起女儿来,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方母说:“人这一辈子,该吃几碗吃几碗。我觉得这孩子在那边肯定混得不错。”方心灵说:“一年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你说她就不知道家里挂着她?”纪红飞说:“不如让她回来,在县城找个工作。到我们家门店里也行呀,正好我妈忙不过来。”她这一说,方心灵的泪就如泉涌一样:“和她联系不上。只能在家等她的电话。”
方心宁在一边只顾低着头吃饭。
饭后,方心宁与娘商量着要回县城去。小外甥从外面喘着粗气跑进来,叫道:“舅舅,有人找你。”方心灵拉过儿子来,照着屁股就是几下。那孩子呼天喊地,像受了天大的冤屈,大声哭叫起来,声音跟屠夫刚刚绑好了要杀的猪一样尖利。方母听见了,就追出来数落方心灵。
纪红飞忙从包里拿出个玩具来哄他。方心宁不知道纪红飞什么时候准备的玩具,很佩服她这一高招。
纪红飞又拿出给姐买的一身衣服和给方母买的补品,一一送上。带这些东西,方心宁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时,田三菊进来了。
方心宁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田三菊说:“听我奶奶说姐家来了辆车,就猜是你。”刘墅在后面,知道纪红飞来了,不好意思进来。方心宁问:“刘老师呢?”田三菊这才发现丈夫没进来,忙喊他。那刘墅扭扭捏捏地进来,说:“纪老师,你可回来了。”纪红飞只是笑笑,没吱声。
方母说话了:“小刘呀,纪老师……”刘墅摆着双手抢着说:“啊,这病就是不要紧,小毛病。我说的对不?”他转向田三菊,想让媳妇把自己拉出这尴尬境地。方母笑着用手指剜了他一下,守着纪红飞,不好再提了。
田三菊说:“这几天,我正好要把我大舅请到药店里帮忙,一块儿给大娘和纪老师开几副药吧?都是些老方子,特别管用。”刘墅解释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大舅,是蒙冲县第一郎中,在整个辛成市都是最有名的。现在在药店里开药的那个是二舅,水平跟大舅差远去了。大舅在蒙冲县开的中药铺恐怕也是全辛成最大的,这几天请他过来指导指导。”方母羡慕地说:“三菊还有这么个大舅。”田三菊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不是亲舅舅,可咱尊重的是他那份才呀。”刘墅说:“那现在就去吧,车在门外呢。”这里的气氛,他有点儿受不了。
说走就走。来到大门外,田三菊的面包车正停在那里。方母说:“我从医院里带的药得吃些日子,吃完了我再去取。”田三菊再三地请她上车,她坚持不上,也只好作罢。
刘墅说了声“坐稳”,就发动了汽车。方心宁警惕地问他:“你有驾照?”刘墅说:“怎么?你是交警呀?我技术好着呢,驾照马上就可以拿到手了。”方心宁说:“你别,这世界那么美好,你还是让田老板亲自开吧。”田三菊说:“他比我开得好,只是还没拿证。”说着,她把刘墅撵到后面去坐了。
刘墅一坐下就在那里发恨,说:“等有了钱,我买辆大奔,天天跟着你们屁股后面,磨你们的眼球。”一车的人都笑了。方心宁问:“彩票中了?”刘墅说:“咳!别提那事,这几天手气不好。”
方心宁却收敛了笑容。他想起了那次自己去驾校学车的经历,也想起了季梅婷……
看着汽车喷着臭烟远去,方母说:“养儿不如养女哟!”方心灵说:“等宁宁结了婚,你就享福吧。”方母深深地叹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