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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的婚事全文阅读

作者:凡休     方老师的婚事txt下载     方老师的婚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

    初三(3)班的主题班会由班委讨论后定为“雁回岭归来谈感想”。司文金做主持人,方心宁则坐在下面倾听大家的讨论。纪红飞也跟着来到班里,拿个本本认真地做记录。她像是方心宁的影子,总跟在方心宁身后。难怪初三(3)班的所有同学见了她就跟见了方心宁一样,有事找不到自己的班主任,就喜欢向她反应。但她这种虔诚的学习劲头,让方心宁觉得很不自在,仿佛是被人挤压了私密空间,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

    司文金先做了个开场白:雁回岭村之行,使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的感受。看看村里艰苦的环境,看看村民落后的条件,看看刘达强家窘迫的境况,再看看刘妈妈的精神头,身残志坚,一心供儿子上学,刘达强本人也非常有志气,每回考试总是全镇第一名。我就想,我们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不更应该有一个好的成绩吗?可事实往往不是这样。同学们,你的这次雁回岭村之行又有什么想法呢?希望大家不要保守,讲出来,互相做个交流。雁回岭村之行只是个引子,谈什么都可以,放开了谈,最后让方老师给我们再作个总结。

    他的鼓动效果不错,大家开始争相发言。

    一个说:我终于知道了钱原来是那么难赚,可我平时只知道花钱,并没想过还得靠辛苦的劳动去换。

    一个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家庭条件比较好,玩的东西想要什么有什么,是不是玩物丧志最终导致我的学习成绩不好?

    一个说:条件差也未必一定学习好。我有个亲戚,家里很穷,他们家孩子年龄跟我一样大,学习成绩还不如我呢,老是想逃学。说起来,他爸也挣不了几个钱,可就是非让他上学不可,不上就打。父子俩常常这样对峙,不知什么时候能分个胜负,但孩子的学习成绩依然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强说:家庭条件差了,往往出路不多,就只好指望着上学。我家里并不富裕,听何丽华来上学,我是无意中说给了我爸爸。我爸爸说,既然那里条件好,咱也去就是,平时多干一点,再俭省一点,也就有了。我爸爸对我说,只要你好好读书,爸爸就是卖器官也供你。爸爸在我们黑山镇的小煤窑上班,为了多挣些钱,从来不见他休个班。每当我要偷懒的时候,我就会想,爸爸正地下一铲一铲地掏煤,我有什么理由在这里玩?

    何丽华说:要说条件,我家在我们村里算好点儿的,爸爸妈妈也最宠我。但是,我发现,我爸爸经常在喝了酒后偷偷地哭。他有时就对我说,我生了仨闺女,连个小子也没有,你两个姐姐上学不中用,你要再上学不中用,我还有什么脸在村里干?这几年村里考上大学的越来越多,爸爸是村支书,经常到各家去贺喜,而自己却没培养出个大学生来,他心里能不急吗?想到这些,我就用功读书,因为我有压力,所以我有动力,而且我也坚信,我不比男孩子差。

    最简短的发言当属乔小红,话里还有点禅味呢:一个人成功与否,是个人的造化,与个人努力有关,与家庭条件无关。

    等同学们谈完了,方心宁做了最后总结:通过大家的发言,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一,每个同学都有这么深刻而成熟的思想,这让老师非常高兴。其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人穷往往志不穷。条件好一些,没有苦难的感受,确实不容易对自己的做为产生相应的警惕,不容易对他人产生同情心,甚至耽于眼前的享乐。但我想,我们只要知悉并注意这些不利因素,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我们课本上所学的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等一些大作家,大都仕途或者生活不顺心,受排斥,遭贬谪,历艰辛。然而,正是这些不幸,磨砺了他们,使他们有了比常人更深刻的思考,从而也有了非凡的作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其实很多伟人都是苦难磨炼出来的。但是,我们家庭条件好,不代表我们失去了成功的机会。富裕了,物质条件好了,离成功的距离应该更近。我相信,只要付出了辛劳,就一定会收获希望。高尔基说过这样一句话:“苦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今天,我要改一改这句话,作为这次主题班会的结束语:美满富足是一所更好的大学,只要我们时刻用苦难来警醒自己。

    快下课了,纪红飞忽然站起身来,说:“方老师,我也有话讲。”方心宁只好示意让她说下去。

    纪红飞说:“同学们,你们的活动我一直在参与,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从中受益匪浅。我上初中那会儿,也只不过是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谈不上什么学习的动力,有点儿困难就吓怕了,就丧气好多天。可是今天,我通过这项活动才真正明白,人不能惧怕困难,有时候,创造困难也要前进……”

    纪红飞说得很激动。她倒成了主角,连何丽华也给了她一些掌声。

    会后,方心宁把班会的主要内容整理下来,去交给校长。

    那马华跟着纪红飞来到办公室里,哭丧着脸。

    纪红飞问道:“小男孩,又怎么了?”

    马华说:“你给我的那名片,我给人家打电话了,可她把我骂了一顿。我说我是马华,她就给了我一个字……”

    纪红飞问:“什么字?”

    马华说:“滚!”

    纪红飞就要反脸,可见对方并不是饶着弯地骂人,就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这里头肯定是有误会了,去给人家道歉,啊,必须去,听见没有?”马华“嗯”了一声。

    在校长办公室里,程校长见方心宁来了,说:“我正要去告诉你,有人在教育局把我们告了。”方心宁问:“告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可告的?”程校长说:“告我们擅自搞集体户外活动,没有上报教育局,还说我们在活动中,鼓动学生给自己的亲戚捐款。罪状列了不少条。”

    给方心宁明白,程校长所说的“我们”,其实就是他方心宁。

    “说给谁的亲戚捐款?”方心宁问。

    “说刘达强是潘念刚的亲戚,”程校长说,“这给了我们一个信号,说明我们内部有人捣乱。我们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三思而后行。”

    程校长看了方心宁的报告很是赞赏。可以看出,结果很合他的心意。

    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捣乱呢?但无论如何,从雁回岭村归来后,初三(3)班的班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让人告了也值啊!

    负责政教工作的潘念刚,最先从纪红飞那里了解到这些情况,就去找程校长,商量推广游学活动。程校长说:“目前我们学校刚刚成立,还不适合搞很多这样的活动。求安定吧。”潘念刚说:“方心宁的合作教学也不错,完全可以在泰云推广。这些天,他的课我听了不少。”程校长说:“这我也知道,但推广还谈不上。他的课改是不错,但未必成熟,更何况不同的老师,可能适合不同的授课方法。我向来反对搞形式主义,任何事情都不能搞一刀切。愿意学习学习的,你们就自己去跟他探讨,搞成运动,反而不美。”潘念刚说:“方心宁虽然年轻,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程校长说:“噢,是吗?”潘念刚说:“我说这话,可不是冲着他是你的学生。”程校长微笑着说:“我们不能随便树一个形象,就像不能随便贬低一个人一样。先让时间去评判吧。”

31

    这一周,泰云学校里统一组织召开了家长会。

    在初三(3)班,除钱成万的家长打电话请了假,乔小红的家长是让实验中学校门口一个修鞋子的残疾人代表之外,其余家长都来了,有的家庭还来了两位家长。

    在教室里,到会的家长们先收看了程校长通过电视发表的讲话,接着听取了家长和学生代表的发言。最后,方心宁对班里一些具体情况做了分析。他把自己的工作总结为八个字,即“爱心”“诚心”“信心”“全心”,受到家长们的一致认可。

    会后,几个学生家长围着方心宁问孩子的情况,方心宁耐心地做解答。几位家长一直等到很晚,一定要跟方心宁吃顿饭表示感谢。这可是违犯学校纪律的,也是方心宁最反感的,所心他应付几句后,匆匆逃回办公室。

    方心宁记得在黑山镇中的时候,很少见这种情况,而在泰云,一些家长到学校除了向老师们了解一些孩子的情况之外,还常常会向老师们送一些礼物。他们大多条件好,又格外在乎在孩子身上的“投资”,好象不送点东西,就无以表达对老师的感谢。当然也有一些有这种想法的人:别人送了自己不送,自己的孩子就会吃亏。

    方心宁觉得,老师干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良心活”,对待学生总要讲一个公平原则,收受了东西,就坏规矩,毁了良心。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凑份子。肖叶蒙要结婚了。

    王利威开着他的宝马来和她一块儿去找程校长请假,招来大家羡慕的目光。

    “瞧人家,怎么说呢,帅呆了,酷毙了,只能让人羡慕嫉妒恨。”

    “嗨,咱这当老师的,要开宝马,这一辈子怕是没可能了。”

    “能开上花蝴蝶手动档也不错了。”这句话,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花蝴蝶是辛县人对三轮出租车的称呼,很多地方称之为“摩的”。辛县的三轮出租车一般是用绿色帆布制作成蓬子,名之曰“花蝴蝶”,有时两侧的门帘因风而起,那就再形象不过了。三轮出租车往往与两轮摩托车一样骑跨式驾驶,而眼下又出现了一种车厢全封闭类似汽车一样驾驶的,就这位老师所指的“花蝴蝶手动档”,幽默中带着些酸溜溜的滋味。

    “辛县就发‘倒煤’的。”

    “什么倒霉蛋?”

    “是‘倒煤的’,就是煤炭贩子。”

    “可是,能挣钱就不错。”

    “干什么也得懂行才行,要不咱也去当那‘倒煤蛋’?还真未必能干出点儿样子来。”

    “那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你会哪样?少一样都不行。”

    “也得分干什么,有些事,咱们还真拉不下那个脸来去做哩。”

    “要我说,穷人,往往就穷在端个臭架子上。”

    “当年老师被称为臭老九,这‘臭’怕是就从这里来的。那真是臭穷臭穷的。”

    “我倒是觉得,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是最大的幸福。我们家邻居,那也算个有钱人了吧,两口子都穿名牌开豪车。可就是俩人见不得面,一见就死打。”赵芳说。

    “钱不能代表一切。听老人们讲,五六十年代的时候,都穷的丁当响,大家不也快快乐乐地过来了吗?现在,很多人比那时确实有钱了,可幸福感却没有了,因为**也更高了。有钱不能代表幸福。”

    “人们不都说嘛,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虽然说不上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可也是老百姓一点儿一点儿总结出来的,颠扑不破。”

    “那也不能钻钱眼里,人们不是也这样说嘛,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这种说法太过绝对,绝对是没钱人的酸葡萄。没钱就老老实实承认,却非得变着法子去糟蹋人,不过是平衡自己的心理罢了。”

    方心宁说:“时间是检验幸福的唯一标准。穷也罢,富也罢,幸福不幸福,盖棺才能定论。”

    此话一出,方心宁立即遭到围攻。每个人的嘴都是一把好使的冲锋枪。

    “那就是说,你现在说不清幸福还是不幸福,正在糊糊涂涂熬日子?”

    “躺在灵床上,谁还会去想幸福不幸福的问题?”

    “这个论调高不可攀,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你不是一个人,你只能被称作‘神’,因为这样的论调,确实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对方势力太过强大,方心宁一时束手无策。

    纪红飞霍地站出来,说道:“现在的感觉就是暂时的,幸福不幸福有可能完全是假象,谁能预料明天会怎样?”

    马华也开口了,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要享受今天。”

    大家的矛头一下又对准了纪红飞和马华。

    “哟,你们平时不言语,一鸣就惊人呐!”

    “谈点儿自己的观点好吧,别嚼别人嚼过的馍。”

    “哈,又和方心宁钻到一个战壕里去了。”

    “小男孩,小心别让别人利用了啊。”

    对方反击越来越凶猛,纪红飞一支手捂着嘴,另一支手则使劲地摇着,要求休战。马华看她难受的样子,坚持说:“享受今天不对么?”

    但是,方心宁还不想放弃,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嘛,所以坚持说:“幸福感最强的人,不是收入很低的人,也不是高收入人群,而恰恰是一些中等收入的人。在辛县,我们的收入还算可以,我们就属于那些幸福感最强的人……”

    其他几位又被他的话激起来,比划着要击跨他,眼看有学生进来才闭上嘴。

    救了方心宁的是司文金。只见司文金来到办公室,手里拿沓稿子,问方心宁是不是该张贴到教室里。赵芳示意大家当着学生的面维持好老师应有的斯文,不要说刚才的话题了。

    方心宁接过稿子一看,原来是班委里安排大家写的积极迎接中考的决心书。

    方心宁说:“可以选几份贴出来让大家交流交流。只可惜,挺好的事,有人偏偏向教育局告了我们的状,说我们乱搞活动乱捐款。”司文金惊讶地看着方心宁,问道:“捐款的事是我带的头呀。”方心宁说:“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先不管它。”

    他心里想到两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己既需要拼劲,还需要雅量。

    司文金一出公室,刚才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的几位马上进行反扑。一个说:“我是坚决不同意你……”这话头刚一出来,司文金又回来了,把这位老师噎得很急。

    司文金对方心宁说:“那天有个老师把我喊了去,问过我一些去雁回岭村的事,还找了好几个同学去谈话呢。我以为他只是跟我们一样想去游学,就没向你汇报。”

    根据司文金的描述,这个人戴一副黑框眼镜,长脸,个儿不高,挺着一个大肚子,说话一顿一顿的,不是口吃,但也让人觉得听了不舒服。

    这个人会是谁?方心宁百思不得其解,任由那几位老师指手画脚地攻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听到。

32

    季梅婷又来辛县了,并没有采访任务。

    方心宁引她来到学校附近的快乐餐厅。

    季梅婷开口就说,“旧桌子旧板凳,到处油腻腻的,一点儿情调也没有。”方心宁说:“小县城比不得大辛城,有情调的地方没那么好找。”听了这句话,季梅婷好像一下抓住方心宁的小辫,口气也更硬了:“你不是还把这里看成宝地,八匹马也拉不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这里不好?你总算还分得清好赖。”方心宁忙说:“咱们……见面就吵,不……更没情调了吗?”季梅婷说:“你以为我想跟你吵?”

    服务员端上茶水。这种大叶子茶是够难喝的,顶多十来块钱一斤。再看看季梅婷的妆扮,和这里的一切是有些不太协调。

    方心宁想调和一下气氛,就说:“莫非是岳父大人颁下钧旨,特地派你来传达福音?”季梅婷并不理会他的话,说:“我这次来有两件事,这头一个呢,是要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给你们拍的照片,获了个新闻大奖,送给让你看看,还得了奖金10000元。”说着,季梅婷高兴地递过一张报纸来。那张照片拍的正是大家给刘达强纷纷留下钱的那一瞬间。

    方心宁认真地看了,觉得肚里又有了话,思虑再三,对季梅婷说:“这些孩子多可爱,真让人打心里喜欢。你不喜欢?”季梅婷并不往他的套中钻,毫不含糊地回答:“喜欢归喜欢,可是喜欢不顶饭吃。”“我看到这些孩子就觉解饿,其实这奖应该是这些孩子送你的。”方心宁还是想打动她。季梅婷讥讽道:“我知道你高尚,靠精神就可以活命。这奖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是我跑了二三百公里,靠劳动得来的。”方心宁反驳说:“我也不是吃不上饭嘛,光靠精神那我成了神仙了。”季梅婷别过脸,看着墙上贴的一张字画,说:“生活质量可是大有差别哟。”

    方心宁就问:“那另一件事呢?”季梅婷直言不讳:“还是要你听我的话。”方心宁说:“说吧,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皱。”季梅婷说:“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反正你这样下去不行,想想别的办法,我知道让你去求我爸我妈你抹不开面子,就是去开家公司也行呀!”方心宁说:“这话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季梅婷说:“你不同意?”季梅婷瞪大眼睛,盯得方心宁心虚。

    好一会儿,方心宁说:“我没说不同意,不就是要我投靠程伟吗?可是要我借他的路子……”季梅婷说:“你说说程伟哪儿比你强?除了跑门子拉关系,他还会什么?可人家现在了不得了,生意做大了。就这些天,天天跑我家。我妈见了他就乐,话也多。”方心宁问:“还是要做广告?”季梅婷说:“不是找我,是找我爸。他想推出一项电脑租赁业务,他出电脑,学校出房子,然后采取收上机费的模式运营。人家那气魄,大了,据他自己说,搞好了,最次的话,一年也得有七位数的进项。我跟他说了,他答应帮你在辛县做起来。县城虽然不大,可竞争也少。公司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梅宁电脑公司’,不错吧?现在这个社会,你不愿从政,那么多金也行。嗯?”季梅婷不许对方有丝毫的迟疑。方心宁说:“你说的……非常正确。”

    季梅婷说:“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让程伟来一趟。”说着话,季梅婷就要给程伟打电话。

    方心宁忙阻止她:“这样太仓促,总得让我做做准备。”季梅婷充满憧憬地说,“只要你愿意做,再有程伟相助,用不了两年三年,咱也会很有钱。程伟不是买了辆君威吗?咱呀,至少也得买辆奥迪什么的吧?等你用自己的本事混出点儿模样来,我爸妈也就不会这么坚决地反对我们的事了。”

    方心宁给她泼冷水道:“那你爸妈是财迷呀?这么多年了,我不一直在努力吗?还不就这样?”季梅婷说:“那要什么没什么,谁放心把闺女嫁给你?还是说,程伟这几天跑我家,可招我妈喜欢了。当然,论相貌,论才华,他是没法跟你比,可人家嘴甜,人家手里有钱,出手阔气。你说他也真做得出,每次都抱束鲜花,大包小包往家拎,把我妈哄得合不拢嘴。”方心宁说:“那你妈是相中了他,想让他做乘龙快婿呗。”“你只会乱说,”她把一团餐巾纸打过来,“你也别光嫉妒人家,自己多总结点儿教训才是。”

    在这件事上,方心宁还是想不通。他暗自思忖:让我跟着程伟做电脑生意,那不就是低三下四向他讨口饭?可又怕说多了惹出小姐脾气,他只得忍气吞声由她讲去。但骨子里,他不想做稻草人任其摆布:听从了她的,就等于承认自己失败了。

    季梅婷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我要调到宣传部去了。”方心宁问:“为什么?”季梅婷说:“在报社里老是东跑西颠,不如在宣传部上班安定,老爸怕我辛苦,正好最近报社有调整。”方心宁说:“好。”他想,你爸是领导,说了算的,又是给未来的媳妇调工作,自己还能不高兴?

    季梅婷说,“我想,以后我爸我妈要是真不同意,咱就来个密秘登记,生米成熟饭,他们也不能把咱怎样吧?”方心宁忧虑地说:“我强‘娶’豪夺?他们肯定会把我当成一辈子的敌人。”季梅婷说:“这倒不能,他们就这一个女儿,把你当成敌人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方心宁不赞成她的说法:总不能到了我这里,一切都成了偷偷摸摸的事。

    自己一定要正大光明地把她娶到家!方心宁暗下决心。

33

    隔了好几天,方心宁心里仍有有一种说不清的沉重。自从大学毕业,至今已经奋斗了四年有半,可让季家接受自己的事仍旧那么渺茫。

    来到校长办公室,方心宁向程校长汇报了团队方面的一些工作和打算。面对自己的老师,面对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他很想从程校长那里得到一个明确些的答案。他把跟季梅婷的事讲给程老师听,但把自己说成是自己的一个同学了。他想:如果明说是自己,定会让老师替自己担心,而一些切中要害的话,老师也不便说出口。

    “一个副市长的女儿看上了你的同学?”程校长说,“说明你这个同学相当出色呀。”方心宁补充道:“不,当时她爸爸才是宣传部长。”程校长问:“你这个同学呢?”方心宁说:“我……跟我差不多吧,农村的。”“就是嘛。恐怕……”程校长欲言又止。

    方心宁忙问:“恐怕什么?”程校长说:“好事注定要多磨,只要不怕困难,肯定会有好的结果。要不我说说我那会儿吧,或许对他有些帮助。我年轻那会儿,成分不好,找媳妇挺难的。我上过几年学,大队里——后来叫‘村’了———就安排我去当了老师。那时我们和邻近的一个大队共用了一所小学。那个大队的民兵连长有个女儿,叫王玲,也在这所小学里当老师。因为经常在一块儿,一来二往,我们就好上了。她常常给我带些吃的到学校里去,还经常帮我洗衣服。”他呷了一口水。

    方心宁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程校长说:“后来,我们的事传到她爹的耳朵里去了。她爹坚决不同意我俩在一块儿,找了我们支书,把我从学校撤回到生产队。在生产队里,我和壮劳力们一起出工,犁地,掏粪,推土,割麦,什么粗活累活都干。有一天,王玲偷偷地来找我,要我带她跑出去偷偷登记结婚。那时咱成分不好,哪里敢?她就哭。她爹不知听谁说了,带人来把她给捉了回去。”

    “那再后来呢?”方心宁问。

    程校长说:“她爹找了个人家,把她嫁了。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我们支书和我是本家,把我从学校撤回到生产队后,老是觉得对不住我,就想办法让我去参加了考试。我考上了,上完学,分到我们镇中学里。在那里,我认识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农村姑娘,就是你现在的师母。”

    方心宁问:“王玲呢?”程校长说:“她丈夫是个泥瓦匠,当时比较富裕,可不久因痨病死了。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她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安了家。她现在跟他儿子住在一块儿。”

    方心宁说:“你这样一说,我——我这个同学可就没什么希望了。”方心宁这样说着,心里在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复制程校长的经历。

    “时代不同了,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还是劝他慎重一些的好。人人都在追求爱情,但我们更需要婚姻,不幸的是,二者又常常不是一回事,所以,大多数人要面临这样那样的抉择。你师母没文化,但老实厚道,过日子是个好手,里里外外的活儿从不让我沾手,真是吃饭都端到嘴边上。三十岁结婚,三十一岁得子,”程校长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笑,“如果这就是幸福的话,那我很幸福,是一种很踏实的幸福。”

    方心宁说:“你的故事毕竟是个喜剧。”

    程校长说:“有时想起来,觉得对不住王玲。要是当时我也主动点儿,说不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想想,一个大老爷们,还没个姑娘主动……”方心宁说:“可是,如果你和王玲结了婚,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不过是在那里下一辈子苦力,或者再好一些,民办教师转正了,仍然在村小学里教一辈子书。”程校长说:“那谁能说得清?这也许就叫命吧。”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教育局反馈关于雁回岭村游学一事的调查结果。经教育局认真调查后确认,前段时间有人反映的泰云学校某老师组织学生为自己的亲戚捐款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教育局对校外活动如此重视当然是没错的。有一年,辛县某学校在组织一次郊游活动时,发生了学生意外死亡事故,因而局里为此下文,要求凡有学生集体外出的活动,必须先申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学校为了回避责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干脆不再组织学生校外活动了。

    雁回岭村之行,成了值得方心宁永远珍藏的记忆。

    方心宁把司文金反映的情况告诉了程校长。听了他的描述,程校长沉思片刻说:“我知道是谁了?”

    方心宁问:“谁?”

    “任南德!”程校长说。

    方心宁并不认识任南德,也不想知道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泰云学校。但程校长讲的故事,却让方心宁思考了更长的时间。程校长的“命”还不错,可自己的呢?

    他给季梅婷发了个短信:我是否应该主动到你家去拜访一下?

34

    任南德何许人也?

    任南德,实验中学后勤处主任。刚调到实验中学时,也曾教过几年历史,可他不愿意上课,偷偷干了几年小买卖,买卖不好干了就通过关系,爬到后勤主任的位子上。你可别小瞧了这个位置,当时在辛县教育圈有一条“潜规则”:从这个位置上提拔为校长最为容易。老师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这个位置上的人比从课堂里出来的人更有活动能力和经济实力。

    最近一段时间,实验中学有人放出狠话来:“要么把泰云搞跨,要么让我干一把(手)。”很多人都在猜,只有任南德能说出这种话。

    方心宁现在才明白,当初去雁回岭村要用一面旗子,就是任南德坚决不让给的;而他从雁回岭村归来后,又是这个任南德向县教育局告的黑状。

    其实,举办泰云学校,也引来实验中学许多教职工的不满:学校是靠实验中学办起来的,可他们却并没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在这些反对者中,表现最为积极的就是任南德。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凭实验中学之大,出个把狂妄分子,倒也属正常,方心宁这样想。

    程校长说,现在来自实验中学的压力很大,而孙校长要想继续做好实验中学的校长,还须得到实验中学全体教职工的支持。

    程校长再次让方心宁转达各位老师:说话做事要先三思。

    方心宁原先对前途充满光明的心,不觉阴上乌云,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泰云。

    再说季梅婷接到方心宁发的短信,打过电话来问:“出了什么事,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头一次见你这么积极主动!”方心宁说:“我不能总这样死等,争取争取吧。”季梅婷说:“你这个想法太幼稚了,你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在家里,我爸听我妈的,你一旦让她讨厌了,恐怕连个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我比你还急哩,可也没办法,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挂了电话,方心宁去教室走走。这时,任南德带着一位老师在教学楼上踅摸。原先方心宁并不认识他,现在终于对上号了,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从心里恶心他,跟他走个对面也没搭理他。他后面跟着的老师倒真像个特务,对了,那不就是老师们来面试时叫号的那个“特务”吗?后来,方心宁知道他叫万青东。

    任南德斜着眼睛细细打量方心宁,让方心宁感觉到如一股冷嗖嗖的寒风袭来。

    “这卫生也忒差了,”任南德对万青东说,实际上肯定是要让方心宁听到,“这样管理的,怎么跟家长交待?”

    万青东说:“这一点儿也不意外,乌合之众,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其实,学校刚刚进行过大扫除,可以说是窗明几净,地面擦得都放了光。再说,检查财物属他的职责范围,要说查卫生,他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方心宁讨厌他,又觉得不值跟他争辩,便匆匆躲了他。

    回到办公室,方心宁见到大学同学邵云哲在等自己。老同学见了面,说短叙长,忆及当年生活,每件事都啦得滋味十足。邵云哲说话还是老样子,戴副眼镜,有点儿文绉,说话听不出一点儿官腔。

    当年一块儿上学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曾在宿舍里盟过誓的,“苟富贵,勿相忘”。一晃就是四年多,大家各奔东西,只有极个别的还有联系,更多的早已蒸发了似的不知去向。邵云哲成副局了,还能主动来看自己,这就是没有忘记当年的誓言。方心宁很感动。

    如此年轻的副局长,在县工商局是史无前例的。用邵云哲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走了狗屎运:爸爸是个老工商,劝他一毕业就选择乡镇工商锻练了三年。去年,局里搞竞争上岗,他第一学历本科是个硬件,又有三年乡镇工作经验,最终从竞争中脱颖而出。

    邵云哲问方心宁:“你和季梅婷怎么样了?”方心宁说:“就那样,不死不活。”邵云哲说:“你好好巴结巴结,让季副市长把你调到辛成市去。别多么清高,装b的结果一定是自己吃大亏。要我说,做为男人,弄个一官半职的,即使干不了什么大事来,也活得够面子。你要是有远大理想那另当别论。我这几年的经验——要想成就一件事,你就要不惜代价,否则就别做。”

    邵去哲说话够直率的,也确实是为老同学考虑,尽管这些话让方心宁听了不很舒服。见对方瞪眼睛看自己,邵云哲连忙解释说:“我这些理论,是从程伟那里贩卖来的。”

    又是程伟,唉。

    聊了半天,邵云哲才说,想让方心宁约出泰云的校长吃顿饭。方心宁就问他为什么,他又吞吞吐吐了,只说吃顿便饭。

    纪红飞来到办公室,像有话对方心宁讲,见有客人在,就又折回去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马华跟进来,悄悄对纪红飞说:“姐,我真的去道歉了。”纪红飞说:“那就行了呗。”

    “可是,”他说,“她约我周末出去吃饭。”

    “哦?”纪红飞也来了精神,说,“好事呀,去。”

    “可是,”他说,“她不是我的菜。”

    “哦?”纪红飞说,“你喜欢什么菜。”

    “她就像个小女孩。”他说。

    “那多好,她像个小女孩,你像个小男孩,这不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么。”她说。

    “可是……”

    “好啦,听我的,去吧,有菜吃总是不错的了,我还得批作业……”

    “那好,这回我听你的……”

    邵云哲好像忽然发现了纪红飞,眼睛顿时放了光,用食指向方心宁勾勾,示意自己有悄悄话要说。

    方心宁忙俯身把耳朵贴过去。

    邵云哲小声地说:“你身边美女不少啊!难怪你总想不起我来,麻烦你给我占住一个。”他的眼睛如同被强力胶粘住,一直没从纪红飞的身上移开。

    方心宁说:“没听过还有‘占住一个’的说法。”邵云哲说:“就是别让人先我下了手,找时间把我的情况向她透露透露。”

    方心宁点了点头。在同学面前没什么可掩饰的,他也回了邵云哲一副恶作剧的脸相。

    这让方心宁想起了另一起恶作剧来。那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愚人节那天,邵云哲闲来无事,就伙同方心宁和另一名同学去愚弄教他们教育学的女老师。那位女老师做梦也没想到三个学生会开她的玩笑,在下了课后淋着雨去校门口等男朋友。那时,他们之间就有过这样的坏笑。后来事情败露,女老师并没有追究他们,只是到了教育学考试,只有方心宁勉强得了个及格,而那两个小子只好乖乖地找女老师辅导,参加了补考。那几天,班主任邢江天天找他们谈话,也不点明为什么找他们,只是就人生、理想之类的话题说个没完没了,就差三人跪下求饶了。三人至今还在猜,是不是教育学老师到老邢那里告了他们。

    方心宁天真地想:现在,大学里的同学看上了自己的同事,真把他们扯到一块,自己不就跟多了家亲戚一样?

35

    肖叶蒙的婚礼选择在星期天举行。

    红霞大酒店是辛县最好的酒店了。酒店门前早已摆好了礼炮,庄严的铜色,系上大红绸子,既严肃又喜庆。

    十几辆豪华轿车一字儿摆弄。平常人家,婚礼上都是临时组个车队,早上迎迎媳妇,好看拉倒。可连续几天,王利威家一直让这些豪车全天待命,随时接送客人。就辛县来讲,这谱摆得还是蛮大的。只要见到这场面的人,没有不羡慕的:主家真有钱!

    新郎新娘两人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到来。新郎王利威身材粗壮,头发理得挺短,一根一根就像是油黑的钢针,衬托得人更英武了。红地毯从马路边一直铺到饭店二楼的龙凤大厅,那是他们进入婚姻殿堂的最后一段行程。

    王利威是商人,商圈的朋友来了不少,自然也少不了请一些政界的人士。

    司仪的“开始”二字刚一出口,就听锣鼓喧天,礼炮震响,夹杂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大厅里也响起《百鸟朝凤》,哼哼吱吱响声一片。

    笑声渐渐被淹没了,大家都想饱览这空前热闹的场景。

    新郎新娘入场。

    伴随着结婚进行曲,肖叶蒙身披洁白的婚纱,由王利威挽着,缓步来到大厅。极富激情的司仪使出浑身解数展示他的口彩:“这位风度翩翩相貌堂堂英俊潇洒幽默开朗‘财’高八斗落落大方在我们辛县商界有相当影响的先生就是我们今天的最大的官——‘新郎官’王利威先生;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位身披婚纱手捧鲜花仪态大方国色天香风姿绰约貌赛秋香既温柔又可人身为我县新成立的泰云学校一名人民教师的姑娘,就是今天的女主角——新娘肖叶蒙小姐。新郎新娘一个是商海里的弄潮儿一个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两个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真可谓天造一对地设一双。”这一大段介绍,赢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也不知是为新郎新娘,还是为司仪的口才。

    方心宁忽然想到了季梅婷,想象着她穿上婚纱跟自己站在一块,想象着那位司仪的口中说出的是自己跟她的名字。

    司仪又说:“请问新郎,如果在你‘爱新娘’之前加上一个时间词语,你希望是——”

    王利威说:“一万年。”

    司仪道:“朋友们,这是多么稳固的爱情呀。请问新娘,如果问你爱他有多深——”

    肖叶蒙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司仪道:“啊,新娘很聪明,学会抢答了。可从时间上说,月亮寿命是四十多亿年,那就是说,你要爱他四十多亿年喽?可新郎爱你的时间才区区一万年,你不觉得吃亏么?”

    下面哗地一声笑了,有人鼓起掌来,要看肖叶蒙如何回答。

    肖叶蒙说:“如果……在我们结婚一万年的时候他变了心,那我就在一万年零一天的时候改嫁。”

    嘉宾席里一片大笑,有人吹起了口哨。

    新郎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浪漫的故事。方心宁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感到忧伤,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与季梅婷也踏上这红地毯。

    就餐开始,程伟不知是从哪儿冒了出来的,端着酒杯来到方心宁跟前,表情夸张地说:“方大教员,好久不见。”方心宁礼貌地说:“老同学,哦不,程老板,你好。”程伟说:“什么屁老板,小本生意,哪如你这大教员,毕竟还是知识分子呐。你那才分,就跟怀孕一样,早晚会让大家发现,风光是免不了的,对不?”方心宁干笑了一下,说:“可你就是不想做这大教员,却一心地做那小本生意。”程伟说:“我现在的日子真不好过,整天除了应酬还是应酬,看猪脸,拍马屁,听驴叫,陪猴笑,没安静的一天。对了,听季梅婷说,你也想做点生意?”

    方心宁听着他那高高在上的口气,不想与他谈论这些。老同学竟给这样一副嘴脸,就是饿死了也不找你讨一口饭。方心宁这样在心里暗下了决心,就果决地答道:“没想过。”

    程伟马上说:“我就说嘛,唯利是图的小商人,像你,怎么会做?”

    方心宁轻松地笑了一下。刚才这样回答,他觉得心里很释然。

    程伟又说:“听说你到泰云了,学校上微机室了吗?”方心宁说:“现在还是借用实验中学的。”程伟说:“过两天,你帮我把你们的头儿约一约,一块儿撮一顿,顺便也谈谈这事儿。”方心宁想起邵云哲的邀请来,怀疑他们是一气的。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

    老远看见程伟,王利威几步跨过来,故作文雅:“程经理大驾,这厢慢待了。”程伟说:“王老板大喜,小弟怎能不捧场?再说这么漂亮的花嫂子,也不能让我只想而不见呀。”王利威说:“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方心宁觉得牙酸酸的。

    牛真龄小声议论说,他俩在业务上有联系,王利威在程伟那里有不少投资。方心宁想,难怪他们的亲近表现得那么恶俗。

    有一位姓李的什么局长,也得到了王利威那近乎膜拜的敬意。这种敬意,让接受者可能很舒服,就如受了那温和的按摩一般,可旁观者却真受不了。张风就在旁边学王利威的动作,把方心宁惹笑了。

    在肖叶蒙的陪伴下,王利威终于走向方心宁这边。方心宁很反感王利威脸上的那副表情,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桀骜轻狂。

    方心宁本来就不喜欢酒宴这样的场合,就如同受审一样,陪着小心,应付着说话,早离席吧,又对主家不礼貌。时间就这样耗着。

    宴会终于结束了,程伟过来说:“老师,搭我的车。”那口气里当然少不了炫耀的成分,那“老师”二字也用一种怪怪的腔调。

    方心宁不客气地说:“自行车在楼下。”

    程伟也不勉强,摆摆手独自去了。

    这时,一直坐在吧台旁的一个中年男子起身向方心宁走来,老远就喊:“方主任。”方心宁看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就笑着向他点头:“你好。”

    来者肤色白白的,个儿不怎么高,满脸堆着笑。这笑容是那么熟悉,对,他就是张力的爸爸张老板。除了他,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称他这个班主任为“主任”的。

    张老板迎过来说:“方主任,别急着走啊,我们晚上接着聊。”方心宁说:“我得回学校去,住校的同学还要上自习课。”张老板说:“怕什么,俗话说,请得好不如碰得巧。正好,我新搞了几个菜品,您给提提意见。”方心宁说:“学校里有纪律。”张老板说:“你就别谦让了,我一个电话,你们孙校长马上就过来陪你,信不?校长都能来,你怕什么?”方心宁只能再次拿出撒手锏,反问道:“张老板,你说咱们吃顿饭能有教育孩子重要?”张老板说:“当然当然,孩子是第一位的。我们家张力可就佩服了你,他还有个弟弟,到时候也给你们送过去,可别拒绝呀。”方心宁笑着说:“你给我们输送学生,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张老板看方心宁坚决要走,便安排红霞大酒店的赵经理去送他。这个赵经理方心宁是见过的,就是那个挺帅气的小伙子,常戴一副墨镜,总是跟在张老板身后。

    赵经理听了安排,恭恭敬敬引方心宁下楼,把方心宁的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辆皮卡车上,然后,礼貌地把方心宁请进张老板的那辆奥迪。方心宁婉言谢绝——用两辆车送自己,那是太大的浪费!赵经理小声地解释说:“您别拒绝了,老板脾气大,他安排的事办不好,后果很不妙。算我求您了。”方心宁只好就范,但心里并不受用。

    那边,新郎新娘正在送客人,过来拉住方心宁不让走,说一会儿有宝马送。方心宁忙说不用,顺势坐到张老板的a6里。

    纪红飞也从酒店出来,方心宁就喊她:“纪老师,咱们一块吧。”

    “请吧。”赵经理忙过去招呼说。他的话里带着十二分的恭敬,纪红飞无法拒绝。

    汽车刚一启动,马华挥着手就追了上来。纪红飞早看到他了,催司机说:“快开车。”

36

    纪红飞同方心宁一块儿,到了校门口。赵经理打开车门,把他们迎了下来,又小心地将自行车取下,很礼貌地问:“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回去吧回去吧,”方心宁一迭声地说,“谢谢你们。”赵经理谦和地笑着说:“您客气了。”

    两辆车打个旋,如一阵风般开走了。

    纪红飞说:“有车真是方便。”方心宁指指自己的自行车说:“咱这两轮的,更方便,不怕塞车,还经济,附带着把身体也给锻练了。”“方老师,”纪红飞突然转个话题,“我看时间还早,不如到我家的精品店去看看。赵姐不是说过要你给她选个摆件的吗?”

    正是酒精起了作用,方心宁不假思索地说:“行!”纪红飞说:“你骑车带我呗?”方心宁说:“ok。”

    方心宁骑上车,驼上纪红飞,拼命往前蹬。喝酒有什么好?方心宁有点儿困,不时甩甩头,使劲地翻翻眼皮,真担心自己骑着车会睡着了。纪红飞说她家门面就在附近,谁知骑上车走了足足有20多分钟,一直到了泰灵中学斜对面才是。这两轮的优点也显现出来了,要是开那四轮的,还真说不定睡着了都不知道哩。

    方心宁特地好好看了看。这里是辛县近几年开发的商住楼,一楼用来经营,二楼可以住宿。房子是纪妈妈前几年用积蓄购买的,一楼做了店面,她们母女就在二楼住着,倒也方便。店阔三间,里面挂着的,摆着的,各种小东西琳琅满目,真是凡能想得到的小玩意儿,这儿全有。

    “这是我同事方心宁。”纪红飞把方心宁介绍给一个中年妇女。“这是我妈。”她又指着中年妇女对方心宁说。两个女服务员听见纪红飞的话,把顾客撇在一边,也围拢过来看。

    “哟,是喝酒了吧?”纪妈妈问。纪红飞说:“今天不是喝肖老师的喜酒吗?不过,我没喝。”“没喝脸这么红?”纪妈妈说,“来来来,小方快到楼上去,这里太乱。”方心宁说:“婶,我们是来看东西的。”纪妈妈说:“那就先坐一会儿,我去倒水。”方心宁说:“婶,不用麻烦。”纪妈妈说:“别客气,到这里就是到了自己家。在学校,红飞还不多亏了你照顾?”方心宁说:“也没……照顾……也是应该的。”

    “你说说,”纪妈妈对方心宁讲,“肖老师跟我们家纪红飞差不多的年纪,人家都结婚了,可她……”纪红飞说:“妈——”这一声喊叫犹如一道命令,纪妈妈的话一下被打住了。纪红飞不好意思地看了方心宁一眼。纪妈妈还是有话要说,但不敢再提女儿的事了,就只问方心宁,家在哪里呀,家里有什么人呀,常回去吗,哪年生人呀,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方心宁有一种参加面试的感觉。

    好在纪红飞看出方心宁的不耐烦,拉他到一旁去选摆件。

    方心宁留心找纪红飞给自己送的那种摆件,却一直没找到。方心宁说:“那种……怎么没有见?”纪红飞知道他所指,就说:“那样的就一件,是我从外地带回来的,这里不会有。你说赵姐会喜欢什么样的?”方心宁说:“她就是想要个万年历,线条流畅些的,她可能会更喜欢些。”方心宁一眼看中一个带有维纳斯雕像的,就指给纪红飞看。纪红飞拍着手说:“我们想到一家里去了,我早就给她拿好了一个,在我的包里呢,怕她不喜欢,没敢拿给她。”纪红飞取过自己的包来,果然从里面取出一个同样的摆件。

    二人会心地笑了。这笑,是方心宁惊讶于这世上真有如此的巧合,是纪红飞庆幸自己际会一个十二分满意的“男友”。

    纪妈妈又走过来要跟方心宁攀谈,还是一连串的问话。方心宁又不能不理睬,只好在那里勉强应付。纪红飞过来,把妈妈硬是推到楼上去,方心宁也借机告辞。

    出了纪家门店,吁——,方心宁长出一口气,刚才被注视的不舒服感一下全消失了。

    回了宿舍,方心宁又遇见刚过来的赵亮。

    “有结果了吗?”方心宁关切地问。赵亮说:“检察院说近几天能出结果。”方心宁安慰说:“别太急,办事总得按程序。再耐心等等。”赵亮应声说“是”。

    方心宁把他让进屋里,给他倒上水,然后出去给他弄些吃的。赵亮拦住他,把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他还特地给方心宁带来些煎饼,说是赵母特意给方心宁摊的。

    赵亮边吃边说他这些天的遭遇。二铁已经知道赵亮仍然要告自己,又多次去他家里找麻烦。从赵亮的话里,方心宁也更多地了解了这个赵二铁。那是当地有名的赖皮,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据说有一次,人家找他要账,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人家过些天再来。可每次来他都这样说,要账的人不敢信他了,非在那里等他还钱不可。看要账的不走,他拣了块砖头,朝着自己的头咣咣几下,砸得血头血脸的。谁见了这样的主不怕?要账的哪里还敢提账的事,从此再没敢来。好在钱不多,账从此就不了了之。有时候,正吃着饭,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他随手提起个热水瓶,一股脑儿把开水撩在自己的大腿上,别人要带他去医院都不行,直到大家都服了软哀求他为止。这就是他对付人的高招——自残。当然,他不光是自己皮肉不值钱,看着别人的皮肉也不值钱,所以把别人打伤打残是经常的事儿,出了事又有两个姐夫罩着,他的名气自然是越来越响。

    难道身高一米八几,孔武有力,在大学做过篮球队队长的赵亮,还能被瘦得像只风干鸡,身材不过中等的二铁欺住?原来,大凡地皮无赖称霸一方,往往不是单凭力量服人,而往往是以恶名唬人。那些本分老实人家,自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还不如没有事,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几分,加之恶人总有恶办法,常人是没有精力去应付的。

    他有两个知法懂法的姐夫,又怎会任他胡来又助纣为虐呢?这其实再好解释不过了:一则是他本性如此,谁也给他改不了,二则是他的臭名,有时竟有助于他姐夫的工作。黑白通吃,普通老百姓谁惹得起?据说这样的组合,在辛县最吃得开。

    方心宁再三劝赵亮要忍耐,又给那位做副检察长的家长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坚信,朗朗乾坤,赵亮的事一定会有个公道的结果。

37

    邵云哲下了死命令,话语里没有一点儿客气的味道:星期天,把泰云学校的负责人请出来,再找几位老师凑凑场,关键是别忘了一块儿把纪红飞喊上。

    平时上班忙得混头混脑,所以每逢周末,老师们才有机会处理家务,没有谁愿意参加一些无干的酒宴。可自己和邵云哲是同学,这个忙不能不帮。

    方心宁只好一个个死打硬缠,就说是自己请客,要大家务必赏光。程校长还好说,毕竟是自己的老师;要说动其他人,方心宁还是费了半天口舌。

    天有点儿凉了。一阵风吹来,方心宁竟然打了个寒噤。说是半小时就到,方心宁在门口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也没见人影。方心宁看路旁绿化树上几根断枝横出,手腕粗细。他跑过去,起跳,抓住,来几个引体向上。

    一下,两下,三下……

    “下来!”有人在背后一声断喝。

    谁啊,这么大的动静?定神一看,邵云哲就站在那里,一脸坏笑,说道:“你这是要保持雄性风采吗?”程伟不知何时也站过来,同样坏笑着说:“人之初,性本善,只为淫,才完蛋……”本就因他们迟到而有些不快的方心宁立马反感起来,板起了脸。邵云哲忙请罪,说他和程伟是从辛成赶过来的,路上车堵,所以有点儿耽搁。

    再说纪红飞,本来一口答应了要来,可听说是邵云哲请客后,临时改变了主意。邵云哲见纪红飞没来,有些失望,吩咐司机去红霞大酒店的口气冷了许多。

    程校长说:“要不就去果树园吧。”果树园是城郊一家饭店,其实就是农家乐,那里有山有水,盖了些茅草屋,修上了林间小道,生意还挺火。

    程伟向邵云哲建议道:“不行,对程校长和各位领导不够尊重,还是去红霞。”

    程校长坚持要去果树园。他或许真以为是自己的学生请客想省俩钱吧?既然程校长要去,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伟和程校长主动论起了辈分,一口一声叔,亲切劲儿让亲儿子见了都汗颜。

    程校长坐了主宾的位置,程伟坐了主陪,邵云哲则坐到了最下面。方心宁挨邵云哲坐下,其余人依次坐了。

    果树园把几个招牌菜全上来了,特别是各种虫子。别说,在绿树丛草间,吃起这些来还真是别有味道。

    邵云哲和程伟一唱一和,把几个人恭维了一遍。他俩说起话来,与老师们很不一样,素的荤的一起来,有些话还转点儿弯抹点儿角,得好好琢磨。

    程伟说:“真是隔行如隔山,还是邵大局长总结得好,升官就跟**一样一样的,上边得有人,光上边有人这还不够,还得活动,光活动还不行,你得搭上点儿什么……”说完,他坏笑得厉害,声音都变了。

    为了不让程伟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邵云哲就讲从程伟那里听来的小黄段子:“有一个妇女,丈夫在外打工,一个人在家住着,跟一个光棍大伯哥住隔壁。光棍没人照顾,做弟媳的少不了要给他做点饭,光棍也少不了给她挑点儿水。有一天,天很热,妇女见大伯哥光着身子挑水,眼神就有点怪怪的。两人正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的年纪,谁都耐不住。大伯哥看弟媳的眼神,以为向他要呢,不顾一切冲到屋里,刚按住了弟媳,那里已经进去了。弟媳一急,说:‘进来你就死。’大伯哥一听,可不是,兄弟回来听说了,还不得跟我拼了命?就往外来。这时,弟媳又说了:‘出去你就亡。’大伯哥吓得没了办法,只恨自己有这些不良的想法。骑在那里正两难,弟媳颤颤抖抖地说:‘进进出出你才命长。’大伯哥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命短命长……”这笑话讲得很露骨,只赢得了几声勉强的笑。

    见大家笑得迁就,程伟就开始讲他从商的经历。他的父亲原来在辛成市商业系统工作,后来单干,代理了某个品牌的摩托车,积累了些资金;大兴386、486的时候,又上了电脑。前几年,他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就把摩托车销售店交给了大儿子,把电脑这一块交给了他。

    怪不得,方心宁想,这也算是子承父业吧——读中文的程伟,会做了跟自己专业毫不对口的电脑生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照这个道理,自己合该做了老师,邵云哲合该干了工商。可也不尽然,潘念刚的父亲据说还是从镇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呢。

    程校长推说自己有“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滴酒不沾。大家到最后也拿他没办法。

    饭后,程伟又拉程校长到一边去嘀咕了很长时间。方心宁忽然想起他的那句话,说每天“看猪脸,拍马屁,听驴叫,陪猴笑”,不知今天来的这些人会被他归到哪一类动物里去。

    方心宁找邵云哲去说话:“到底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到底是谁作东?”邵云哲说:“当然是我做东呀?你以为会是程伟?那可是一个买卖精,该花的钱,成千上万不眨眼,不想花的,花他一分他得心疼三年。只要是我在,一般都是我掏,人家还夸我呢,说我会花公家钱。他也不用他那猪脑子想想,公家的钱就那么好花?咱花了钱人家还不欠情分,这事儿真没理可评。”方心宁问:“那你折腾这半天到底有什么事,别弄得这么神秘好不好?”邵云哲说:“说有事,我也确实有点儿事,就是我有一个学生要转到咱们泰云。”方心宁问:“现在?”邵云哲说:“当然。”方心宁面有难色:“到下学年吧,那时肯定要扩招。”邵云哲笑着说:“废话,到下学年人家上高中了,我还来找你?”哦,明白了,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你也就现在还有点用处。

    方心宁说:“只剩下一个学期的时间了,转学也没什么意义了。”邵云哲说:“那你不用操心。”方心宁说:“可我们每个班限额30人,这个承诺是不能打破的,程校长这个人太讲原则了。”邵云哲说:“原则是原则,可你不是原则呀,你是他的学生嘛。我可告诉你,这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必须帮我。”看方心宁有些迟疑,邵云哲又说:“方心宁,你不把我这件事办好,耽误了兄弟的前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同学。”说了这话,他把杯里的水咕咚一口喝下去,好像是要说,办不好,小心会把你这样一口吞了。

    要是早知道他为了这事儿请客,方心宁说什么也不来了。他最了解程校长的犟脾气。程校长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的,虽然多一个学生看似问题不大,可如果能加这一个,那么就能加那一个,这样一来,各班人数必会迅速增多,对学生和家长的承诺还有何意义?

    程校长做得对,邵云哲是自己的同学,方心宁左右为难,只好先把邵云哲的嘱咐记在心里。

    不知为什么,那马华本来也好好的,此时却坐在那里不能动了,满脸通红。方心宁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校长见了,忙说:“快去医院,八成是他吃蚂蚱过敏。”

    一伙人便离开这里。

38

    办公室里,方心宁正在批改作业。

    纪红飞过来悄悄说:“方老师,麻烦你帮我看看这篇稿子。”方心宁佯怒道:“昨天喊你不去,我们喝多了,到现在还头晕,稿子是真看不了了。”纪红飞忙道歉说:“那场合不适合我去,改天我单独请你,好吧?”“可怜那马华,差点牺牲了生命。”方心宁说。纪红飞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关心这些,递过来一篇稿子来,题目是《教师生存状况关乎国家命运》。

    方心宁问:“怎么想到这么个话题?”纪红飞说:“大家那天争论,我想了很多,就整理了一下。”

    纪红飞的这篇文章,虽然是个老话题,但也算有些新东西。她认为,教师的生存状况,包括他的社会地位、经济收入等,会对教师的教育气质形成一定的影响,而这种气质,会直接作用于学生。一名老师,如果因为收入和社会地位过低,工作压力过大,心理过于压抑,会导致性格方面的很多不良倾向,比如自卑、猥琐、烦躁、易怒、抑郁、多疑等,心理扭曲严重者,必然会秧及他的学生。诚如是,他的学生一定是不幸的。比如,有些学生仅仅因为一点点过错,就遭受严酷的惩罚,脸上被刻字,被罚吃苍蝇,耳朵被撕裂,眼睛被打坏,被迫互抽耳光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老师之所以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多是各种各样的压力使然。尽管这在各地只是一些个别现象,但这种事哪怕只有一件,对于受害学生和家长来说,也是塌天的大事。这些老师,由于受生存环境的影响,对学生身上发生的情况没有热情去细问三七二十一,严苛过度,使学生不敢坦露心胸,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

    另外,家长不理解老师,动不动就到学校里闹,甚至殴打老师,抱着一种不把老师搞臭就不罢休的态度去处理纠纷,也让老师们人人自危,整天持一种防备心理去工作。近些年来,老百姓表达诉求的渠道多了,这是好事,可也有一部分人,抱着各自合理或不合理的想法,不惜浪费社会资源,利用信访、纪委、网络等给老师施加压力。

    教育管理人员的冷酷,也易使老师产生冷漠情绪。他们只求成绩,求政绩,看家长的脸色,而很少去为老师们着想。老师们长期在这样缺少关怀的环境里工作,对学生的关爱就无从谈起。

    教育是爱的艺术,这种爱又根植于愉快的心胸,愉快的心胸需要适宜的环境。教师是人不是神,需要社会对其自身价值加以关注,需要人们用理性的眼光和平和的心态去审视。

    文章最后呼吁:中国教育应该倾听一线教师的心声,各教育主管部门应该设立此类信息的采集中心;应该重视并加强对教师心理疾患的研究与防范;杜绝口号式的“尊师重教”,很多时候,面包比赞美诗更为重要。

    方心宁明白,悉心研究并提出这个问题的纪红飞无疑是相当热爱教育的,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做如此深刻的思考。很难想像,一个不爱他的岗位的人,会花大量的心思去审视他的工作。

    她的观点他全都能接受,但还是从中找出两点与纪红飞进行了探讨:其一,这个题目太大了,应该再具体些,醒目些。老师这一群体,需要合理的回报,需要人性化的管理,需要社会的理解与认可,但用“生存”二字是不是太重了呢,还要考虑阅读者的感受。其二,文章给人一种替老师们鸣冤诉苦寻求关注索要报酬和荣誉的感觉,写作态度能不能再客观些,让教师之外的读者也能够容易接受些。

    纪红飞说,目前教师的生活条件越往镇、村基层越差,越往中小学越差,最应受到关注的就是这些地方,用“生存”二字并不为过,至少比“生活”二字不痛不痒的好。

    方心宁认为,生活水平低并不代表不幸福,高收入也不代表生活的高质量。

    纪红飞认为,高也是相对高,而且还会有其它条件限制着,比如有个别的私立学校,收入倒挺高,但规定也多,比如学生投诉几次就解聘,老师得承受多大的心理负担?收入是上去了,心理负担也上去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像是争论,倒像是吵架。

    肖叶蒙首先被吸引进来。她说:“我认为,老师的收入每年100万也不为多,因为我们不是在造机器,而是在培养人。只有一茬茬的公民素质提高了,才谈的上国家的兴旺发展。比如做买卖的,从这边买了到那边去卖,也就一点流通的贡献,凭什么就收入比我们高?”

    “王利威不也是买卖人吗?”一个老师说。

    “我就说他。”肖叶蒙一点也不避讳。

    “我倒不求每年挣100万,如果能把咱们的人事关系给解决了,我就很知足。我们现在跟临时工有什么区别?要什么没什么。我有个亲戚在北京一家打工子弟学校教学,连合同也不签,失业、养老、医疗三险全无,就是打‘黑工’,校长让你走就得走,整天不安心。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诉苦,可我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呀。”一个老师说得更实际。

    “你们做梦吧。噫吁嚱!危乎难哉!调动之难,难于上青天。”

    “贫困的农村教师成了新兴的弱势群体,有人建议在‘五保户’的基础上为他们设立‘六保户’,我非常造成。同工不同酬,是教育发展区域不平衡的主要原因。”

    “可是,有了县直身份的,却少了工作的积极性。什么事情也不能两全其美。”

    “教育主管部门干什么去了?光坐在衙门里当老爷吗?”

    “这恐怕也不是一个部门能够协调的吧?”张风说。

    “古人就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我们的工作这么重要,国家也这么重视,我们得到的回报为何就这样少呢?”牛真龄说。

    “主要是看你对回报的期望有多高了,太高了往往会失望。”赵芳说。

    大家争论一番,让纪红飞有了更大的收获。虽然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但她从中听出了老师们心目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最需要的又是什么。方心宁还翻箱倒柜地找了几本书送她做参考。

    放学的时候,在走廊里,她追上方心宁说:“我请你吃饭,你帮我大忙了。”方心宁说:“这不算什么,有时间还是我请你吧。”纪红飞说:“那当然也行。”

    得,自己让她给绕进去了。方心宁有点哭笑不得了。

39

    泰云学校印制了大量的贺年卡做宣传。

    方心宁突发奇想,要给季梅婷寄几张去。他想,在几张贺年卡上分别写一首诗,每天寄去一张,到元旦那天让季梅婷刚好收到最后一张。她不是喜欢有情调吗?这样一来,那情调可是有的说了,自己还从来没这样有情调过呢。

    想做就做,他马上构思并草稿了这样四首诗:

    (1)

    我心如月明,

    静寂悬夜空,

    伴君得安眠,

    梦觉无须惊。

    (2)

    爱乃一阵风,

    心间任西东,

    轻拂万千树,

    夜阑凭轩听。

    (3)

    文辞闭门撰,

    佳句终难见,

    谓有心头丝,

    欲剪理却乱。

    (4)

    婷婷园中花,

    啧啧众人夸,

    眼中更无爱,

    心园绽奇葩。

    面对这几首无题诗,方心宁先是嘻嘻地自鸣得意了一番,然后就感觉水平太次,有点儿拿不出手,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就这样做,管他呢,让他们认识自己这样一个爱情狂徒,那也是不错的结果。这样想着,方心宁就又哼上了:

    有什么

    能像梦里那样美

    闭上眼

    就在另一世界飞

    花香鸟语处处有

    任是无情也沉醉

    梦里美

    心就美

    任凭冷风迎面吹

    梦在飞

    心在飞

    飘飘欲仙不思归

    这样唱着,他仿佛已经看到季梅婷穿着圣洁的婚纱向她款款走来。她的后面,是她的爸爸妈妈,笑魇如盛开的牡丹。那笑容就是对自己的肯定,就是对自己能给他们女儿以幸福的信任哦。

    美梦总是太短暂。

    纪红飞打断了他的刚才的思绪,在一旁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方心宁忙藏了那些贺年卡。

    纪红飞手里也拿着好多贺年卡,特意来送方心宁一套。这一套十张,全是拍摄的花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喷薄盛开,有的娇艳欲滴,有的素雅可人。

    这可太好了。方心宁很高兴,痛快地收下了,心想,还是人家纪红飞会选,简直是想到自己的心眼里去了,眼下正需要呢。

    有了这些漂亮的贺年卡,那些印着泰云广告的倒没了用场。方心宁这才想起雁回岭村小学的杨向北老师曾向自己要过泰云的照片,学校印制的贺卡上恰好印着有关泰云的一些图片,就顺便给他寄去一张。

    这些天来,学校每天都收到大量的贺年卡,一堆一堆,有学生的也有老师的。其中有一张沈雪的引起了方心宁的注意,上面写的是:忘不了你迷人的大眼睛,忘不了你甜蜜的笑^_^——祝学有所成。署名是:林。再看寄卡的地址,就很容易猜到,这是林教官寄来的。

    方心宁赶紧喊沈雪来,一问,证实了他的猜想。

    “你骗过了老师。”方心宁单刀直入,毫不客气地说。沈雪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骗您。”方心宁说:“你当时没去欢送林教官,完全是做给老师看的。”她说:“不,我知道你是说贺卡的事儿,宿舍里许多同学都寄了,所以我也寄了。”方心宁问:“你就不怕耽误学习?”她说:“老师,这怎么就耽误学习了?难道天天什么也不能干,只是学习学习学习吗?”方心宁又问:“那为什么选择给他寄?”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给很多人寄了,不只他。”方心宁说:“你这样坦诚很好,只是……”她忽然涌出眼泪来,抢着说:“老师,我没有‘早恋’,真的没有。”方心宁说:“老师只是担心你分散精力。既然你这么明白,老师也就放心了。”

    “早恋”的帽子一旦扣在一个学生的头上,很容易使之变得破罐子破摔,殊难教育。方心宁心里清楚这些,所以只能以牵扯精力呀耽误学习呀之类跟她谈。

    临了,沈雪举报了几个给林教官寄贺卡的同学,还供出何丽华在绘制贺卡,都画好几天了。这张手绘的贺卡,两天后方心宁收到了,和上次教师节挂在鲜花上的那张差不多,只是画得更精细了些。

    这些女生,她们的心思,你甭想猜到!

    班会上,方心宁特别讲了有关贺年卡的事。有些事,等以后长大了再去做更合适,学生还是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是容易耽搁学习,二是太浪费,还会形成攀比的风气,一利而百害。如果想对谁说个什么祝愿的话,不用买贺卡什么的,画一张就好。

    何丽华在下面高兴地跟同桌比划着什么。方心宁明白,刚才讲的做法成了表扬她了,就又补充说,就是画也耽误学习时间,不搞最好。果然,何丽华的表情倏然凝固。

    之后,方心宁找何丽华谈话,看她一脸的纯洁,也不好说她什么,还是从学习方面劝了劝她。

    但愿学生们能听我良言,方心宁常在心里祈祷。学生毕竟年龄小,他不允许他们在长大前有任何人生遗憾。他常常对学生尤其是女生这样说:“记住我一句话:现在按老师说的去做,然后等着长大。时间会让你们明白老师的苦心。学习吧。”

    学习呀学习呀,做老师的不容易之处就在这里,你只能拿学习去说事。

    后来,方心宁相继又收到一些贺年卡,只是不见季梅婷的。

40

    马华拿着一个贺年卡来找纪红飞,说:“她又约我,说放了假带我去旅游。”纪红飞说:“那不挺好?”马华说:“可是,我不想去。”纪红飞问:“为什么?”马华说:“不是我的菜。”纪红飞说:“有时候,不是你想点什么菜,你就能吃到什么菜。不如先尝一尝,或许还是合咱的口味的。”

    马华说:“可是……”

    纪红飞说:“你什么时候改了你这‘娘娘’作风,你就长大了。”马华若有所悟。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

    在期末统考动员暨元旦联欢会上,程校长先讲了一段话,历数泰云学校建校半年来的种种不容易,号照全体师生,积极行动起来,迎接泰云正式建校以来的第一次全县统考。

    “考验我们的时候到来了!”程校长如是说。

    方心宁坐在下面,心里怦怦地像揣了只小兔。因为赵芳、肖叶蒙她们给他报上了一个节目,而且是与纪红飞合唱,歌名叫做《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方心宁说:你说这唱歌,平日里着调不着调的瞎诌瞎哼也还行,可是上舞台?还是饶了我吧。

    肖叶蒙有办法,说,你不参加?那行,老师们都不参加了。活动应该是由你组织,那么你安排去吧,大家都学你,不干了!

    方心宁知道,自己就是一只笨鸭子,也得上架了。

    可是,我独唱一首不可以吗?至于合唱,我觉得让马华跟纪红飞更合适。方心宁小心地申请。

    肖叶蒙说,你那声音,离独唱的标准还有些远,别人愿意带带你是你的好运。再说了,你俩还是主持人,现成的组合嘛。

    那就换一首吧。他一招不成而求其次。

    人家纪老师就准备了这么一首,再改来不及了。肖叶蒙如是答。

    得,别再找没面子了,还是不待扬鞭自奋蹄吧,也落个好名声不是?方心宁只好先委屈自己。

    程校长在上面讲话,方心宁忙从肖叶蒙那里要来歌词找感觉。“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要我猜猜你是谁∕从mary到sunny到ivory∕就是不喊你的名字……为什么你的双手在颤抖∕笑容凝结在你的眼中∕难道你对我会有所改变……我只是故意在逗你……”不知不觉中,他哼出声来,扰乱了别人看演出,让坐在旁边的刘墅用手指头一阵好捅。

    学生节目放在前面,方心宁心里正有只小兔乱蹦个不停,所以没看太仔细。初三(3)班司文金他们自编自排的一个关于中学生逃课的小品,之前他还指导过,挺有意思。平日里看不出来,在关键时候,学生的表现还真有那么回子事。

    老师的节目也不少,因为这次联欢的目的就是要师生同台同乐。几位老师分别演唱了《我的中国心》《独角戏》等。程校长也秀了一把,一把长箫在他的手里吹出婉转的调子,如泣如诉,差点儿把那欢乐的气氛给盖了过去。

    “下面请欣赏,本次联欢会的两位主持人——方心宁和纪红飞老师共同演绎的《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到了我这里,不叫演唱,改叫演绎了。方心宁心里自有不平。

    音乐组李萁老师的报幕倒是挺有鼓动性,讲话的声音也怪怪地发着颤拐着弯。这要是刘德华呀周杰伦呀等等人物出场倒合适,那个派头配呀。方心宁和纪红飞的学生先疯狂了,几个老师忙过去维持秩序。

    一上舞台,方心宁什么也不想了,专心唱歌。毕竟是受了肖叶蒙的难为,他有点生疏又有些紧张,到了记不住词的地方,他就用“ng”来代替。“为什么你的双手在颤抖∕笑容凝结在你的眼中∕ng—ng—ng—ng—ng—ng—ng—ng——”好在纪红飞果然唱得好,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带他几句。台上这几分钟,真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台下几百双眼睛这样油亮油亮地盯着你,就是手里攥着歌词,你敢低下头去看?

    观众席上,初三(3)班所在的位置传来吵闹声,随即一种声音越来越大,那个男生简直是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他要让全场都跟他喊。

    程校长和几个老师都往那边看。马华大声叫道:“乱嚷什么啥呀?”起哄的声音被很快压下去了。

    走下台,方心宁觉得衣服都快被汗湿透了。他忙过去查问初三(3)班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何丽华告状了,“都是他。”被指的男生毫不示弱:“老师,我没有。”何丽华不依不饶:“就是你在说,说什么‘老班’跟‘老班娘’炫恩爱。”男生说:“怎么样?我说得不对么,让咱们老师来说个公道话?”何丽华怒目而视地说:“你哪里来的‘老班娘’?”男生说:“这又不是我首创,真大惊小怪,妇人之见。”

    原来就为这些。

    “算了算了,”方心宁说,“先一人少说一句,别打扰大家看节目。”

    那何丽华可不想善罢干休,指看男生说:“你说谁妇人之见,是说你妈吗?”眼看矛盾要升级,方心宁赶紧过去安抚住她,让她坐下来。好在男生没再计较。

    几个音乐老师的节目压轴。他们专业的表演,水平很高,但欢呼声远不如方心宁他们那个节目。其实,方心宁心里很明白,学生最愿意看老师在舞台上出点小丑。你想,老师天天在讲台上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出了教室再那样,给学生的心理压力得多大呀。

    会后,他找何丽华和那个男生谈了谈,希望二人冰释前嫌,其中毕竟在误会。何丽华却不依不饶,耿耿于怀。对于那男生对自己和纪老师的误会,他也有点儿生气,可他也只能是解释一下,不能多计较。

    且说邵云哲在没跟方心宁打招呼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混角落里,看完了整场演出。对于这场节目,他自有他感兴趣的地方。

    演出结束后,他打电话给方心宁,要为演出成功庆贺一番。方心宁推说还要上课,邵云哲就说了,别拿课来唬人,我没讲过还没听过呀?

    遇上这样无赖的同学,听到毒性这样大的话,方心宁除了乖乖地答应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邵云哲这才提出附加条件:把纪红飞一块儿请了来。

    方心宁一听笑了,敢情人家要请的是纪红飞,自己不过是个免费的灯泡而已。早说了呀,君子自会成人之美。

    纪红飞很爽快地答应,不长时间就过来了。当发现邵云哲在场时,她吃了一惊,想退回去,可又不好意思了,只好勉强坐下。

    三人就谈论今天看到的节目。那邵云哲把他们两个都夸奖一番。

    吃过一会儿,方心宁知道这里可能不需要他这灯泡再照耀下去了,便起身悄悄出来。

    “你们的学生真可爱……刚才你们的演出,我看了。”邵云哲说。

    “哦,是的。”纪红飞说。

    “你也是语文老师?”他开始找话说。她说:“跟方老师一样的。”他讨好道:“当老师多好呀,工作稳定,又有寒暑假,很逍遥。”她应付道:“嗯,还行。”他说:“我在工商局工作。”她说:“听方心宁说过。”邵云哲明白方心宁已经为自己美言过了,看纪红飞对自己没有特别的反感,可能也是因为觉得自己条件确实不错,就毫不委婉地问:“你还没有男朋友吧?”纪红飞对这句话很敏感,不想跟陌生人谈这个话题,就说:“我……有呀。”此时,纪红飞心里所指正是方心宁。

    邵云哲怔了一下,问:“哦?做什么工作的?”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一情况方心宁并没有向他说起过,难不成老同学还骗自己?纪红飞说:“我俩是同行。”他说:“老师呀,一辈子待在校园里,同孩子打交道?那有什么意思?哦,我是说男老师。”她反问道:“你同学方心宁不也是男老师吗?”他忙为自己打圆场,说:“是,但他完全有机会可以不做老师,他跟一般人不一样。”“是吗?”这个,她倒是有兴趣要听听了。可邵云哲见他只关心别人,心里凉凉的,没了说下去的心绪。

    纪红飞也不想跟他再多呆下去,推说还有事,说了声“再见”,便把包往肩上一甩,走了。邵云哲忙用手机联系到方心宁:“她有男朋友你还让我忙活什么呀?”方心宁说:“她有男朋友?这倒算是个新闻!”邵云哲说:“她自己跟说的,还是你们同行。”方心宁说:“同行?难道是马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华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了,是不是人家要考验考验你呢。”

    “考验我?”邵云哲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

41

    考试纪律一直是泰云学校重点抓的。考试纪律不严,往往会导致学生心存侥幸,那些得逞者会想,反正考试可以作弊,平时何必苦用功?学习时自然会惜力。

    为防止期末统考出现作弊现象,程校长在考前的大会小会上没少强调。

    就在期末统考中的英语一场,还是有位初二的学生,照抄人家的选择题答案。纪红飞正好监这个场,阻止他一次,他非但不听,还小声嘟囔着,是在骂人,并照样去看别人的试卷,一点儿也没把监场老师放在眼里。纪红飞就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了巡视的程校长。

    程校长觉得问题比较严重,就召集负责人开会,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会上有两种主张,一是通报该生,以端正整个学校的考风考纪;一是进行个别教育,以防对该生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考虑到事情性质比较恶劣,会议最终还是决定对该生进行通报批评。为了降低对学生心理的伤害,学样只通报了考场和他所在的班级,并不提及学生姓名。反复论证好了,程校长还特别要求班主任跟上,做好这名学生的思想工作。

    通报一贴出去,全校震惊,壁报栏前挤满了好奇的学生。

    吃晚饭时,作弊的学生果然不见了,他的班主任急匆匆地来报告程校长。估计他是跑不出校的,程校长立马派人到处找。最后,还是他的班主任从宿舍里把他喊了出来。

    纪红飞是事件的当事人,也被叫到办公室。

    “不上了,我要退学!”这名学生还真有股子英雄气。负责政教工作的潘念刚问:“你为什么要退学?”他气呼呼地反问:“学校为什么通报我?侵犯了我的名誉权!”潘念刚说:“通报上并没出现你的名字。”他翻着白眼说:“还用写名字吗,你去问问大家,还有哪个不知道通报的是我?”潘念刚说:“可这是纪律,不是针对你个人的。如果作弊的是别人,照样要通报。”他又说:“我以前考试的时候也抄过,从来没听说还通报,也就咱们泰云学校这么例外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转学了。”潘念刚问:“那我问你,你学习成绩怎么样?”他仍然不示弱:“要好的话我会抄吗?”潘念刚问:“那为什么不好呢?”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要知道早就改了,还用你来问?”

    “你也甭犟嘴,”方心宁说,“你学习不好,还不是你平时依赖作弊造成的恶果?”“错了就错了,”程校长说,“不能无理还多三分。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干什么不讲游戏规则?再说,谁不犯错误?错了改正,不才有进步嘛!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方心宁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出点错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是要有正确的态度去面对。”潘念刚说:“还是那句话,我们对事不对人,并不是单单要和你过不去。不管是谁,只要作弊,咱们都要通报的,这样才能刹住这种坏风气。你说咱们漠然处之,全校学生都在考试时抄别人的,好吗?”

    纪红飞语重心长地说:“你作弊本来就不对,还满嘴脏话,老师警告你之后仍然故意气老师,继续作弊。你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这是什么行为?要是你今后也做了老师,遇到了同样的事,你会怎样想?”程校长说:“纪老师这是负责任,给你指出来了,要是任你这种行为发展下去,你的成绩只能是越来越差。改掉这个毛病,好好用功,你一定能赶上去的。”方心宁说:“作为老师,我们还是想通过这件事,让你在心里有所触动,从此改掉这个毛病,成为泰云的优秀学生。”

    经过大家的轮番教育,又加上他的班主任也耐心地给他上了一阵政治课,他才承认错误,并跑步去食堂就餐去了。

    孩子就这样,只要帮他打开了心结,也就没事了。

    这边,纪红飞可是受不了了,等程校长他们几个出了门,便一个人趴在桌上抹眼泪。她觉得冤枉极了,自己是按学校的要求来严格考试纪律的,不成想跳出这么个学生来把自己给骂了。自己一直很受学生的尊重,这一回是自当老师以来第一次受这样的气,怎么能不令她暗自垂泪呢?

    方心宁回到办公室时,纪红飞木然地坐在那里。他看在心里,很同情,走到她的身边说:“他还是个孩子,何必当真生气。”

    纪红飞积聚的情感一时爆发了出来,哇地哭出声:“可我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让我受这样的委曲?”方心宁说:“我们当老师的,干的就是这样的活,没办法。正是因为他不懂规矩,我们才教给他规矩。我也经常遇到这种事,要是真和这样的孩子一般见识,我都气死多少回了。”

    一会儿,程校长回来了,见纪红飞在哭,就说:“我就知道,我们的学生没事了,我们的老师又该闹了,这不,哭上了吧?”纪红飞说:“校长呀,我冤枉哪。”程校长说:“你能教育好他,他会感谢你一辈子,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你不光不冤,而且还很值。”

    纪红飞仍旧稳不住情绪。程校长对方心宁说:“小方,你好好劝她吧。”自己先走了。方心宁正手足无措,见马华又进来了,便示意他去劝一下,自己也跑了。

    马华从自己抽屉里找出一块手绢,想递过去,可看着纪红飞并不抬头,只管趴在桌上哭,肩膀随着抽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用手推了推她的肩膀,要把手绢给她。她没反应,只是哭着说:“我真恨死了自己,早知道,管他做什么?”马华说:“姐,你没有错。”纪红飞这时才发现身边的是马华,吼道:“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马华悻悻地走开了。

    不出程校长所料,这名学生后来真的特别尊重纪红飞,听说在第二年考上泰灵中学以后,还多次专门去找纪红飞聊天。这些都是后话。

    可以讲,这次通报,对这位同学的教育是终生的。而这一事件后,在整个学校里,考试作弊现象进一步得到根治,同学们谁也不再抱那样的侥幸心理了。

    方心宁在走廊里接到了季梅婷打来电话:“我在快乐餐厅,你快过来。”听她的口气,气势汹汹的,倒像是要兴师问罪。

    方心宁急急地来到快乐餐厅。

    季梅婷也不跟他打招呼,手里拿着他寄她的贺年卡。

    完了,方心宁心里咯噔一下:贺年卡惹祸了。

    季梅婷劈头就说:“方心宁啊方心宁,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虎发威,让人发抖。见她这种架势,方心宁就想做检讨,但尚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呆呆地看着她。

    季梅婷说:“咱们相识七八年了吧,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贺年卡?”

    “下回改,下回不送了。”方心宁说。

    “别说下回,这回你就露大脸了,把我称作‘奇葩’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卡被他们送到我妈的手里去了!”季梅婷说。

    原来,卡片寄到报社后,被她原先的同事传着看了好几天,最后又被送到她家里。

    方心宁说:“我也是好心!”季梅婷说:“心倒是好心,可我妈一看署名,把我骂苦了。”

    方心宁有点儿卖弄地说:“除了署名,她就没看出点别的什么?”季梅婷说:“别的什么?糟透了的藏头诗。”方心宁说:“每首诗还都有一个‘心’字呢?我的意思是:我爱梅婷,有心为证。”季梅婷说:“亏你想得出,就知道搞这些穷酸。”她虽这样说,却脸泛霞红,态度也开始舒缓。

    方心宁检讨说:“这次是我做得不好,以后做事还得多多用脑……”

    季梅婷说:“我看你还是弄电脑的好,‘梅宁电脑公司’的事最好早做打算。”

    方心宁满口应承了。

    他的内心在自责:季梅婷调到宣传部去了,自己却把卡片寄到报社去了。

42

    要放寒假了。

    从教学楼向校外看去,马路上停满了各式车辆。家长们纷纷来接学生了。

    几位家长来找方心宁了解学生学习情况,说些千恩万谢的话。这时候,方心宁最容易地感受到教师这一职业的光辉所在。

    学生们渐渐走光了,各班班主任都认真地检查了教室、宿舍的门窗是否关好、电器是否断电,经程校长验收合格,才各自回家。程校长要方心宁去他家吃顿饭,方心宁归心似箭,拒绝了。张风、牛真龄等人纷纷与他道声“假期快乐”,便各自踏上行程。

    方心宁去办公室里拿学校发的过年福利。今年学校发的东西可不少,鸡、鱼、肉、油,很齐全,外加500元过节费。据说这是实验中学多少年来福利最好的一回了,乡镇学校就更没法比了。这算是泰云学校的勃勃生机给全体教职工带来的福气。

    纪红飞在办公室里还没走,见方心宁进来,说:“方老师,这件毛衣你穿合身吗?”说着,她把一件红色的毛衣递过来。方心宁没有去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呀,”纪红飞说,“在门店里闲着没事做,整天就是织毛衣。说她好几回了,人家现在都买成品了,谁还穿手织的,可她不信。那天见了你,非要给你也织一件不可。我觉着可能不太合适吧?”方心宁说:“可是,我有毛衣。”纪红飞说:“你不能老穿那一件呀。”方心宁看看身上这件毛衣,确实打天冷一直穿着。单身男人的毛病,一件衣服穿上身,不经别人提醒就不知道脱下来换洗。纪妈妈的一片好心,方心宁也不好拒绝,便试了试。他暗暗赞叹:纪妈妈的眼可真毒,只见了他一回,就跟用尺子仔细量过一样。他把毛衣收好,放到包里。

    “那就谢谢了,”方心宁忽然想起自己给娘买的两盒老年人补品,就拿出来递给她,“请你把这点儿东西捎给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纪红飞惊奇地问:“你什么时间买的?”方心宁说:“有几天了,一直搁在桌洞里。”纪红飞说:“怎么没跟我说起呀?”方心宁“嗯”了一声。纪红飞说:“那我代我妈先谢谢你了。”

    她一点也没客气,利索地把东西装到一个手袋里。方心宁想,她是不是把自己给娘买的东西当成专门给她妈买的了?不过,他倒很喜欢纪红飞的这份单纯与认真,尤其是她天天无忧无虑的性格,更是让方心宁羡慕不已。他想起了季梅婷,固执,霸道,盛气凌人,时常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又冷冰冰的感觉。

    可是,她们怎好相比?一个是同事,一个是恋人。

    纪红飞说:“咱们一块走吧?”方心宁应道:“好。”

    方心宁特意把东西在自行车上捆得结结实实,要骑行回家。他还记得自己在泰灵中学上高中的时候,不止一次骑自行车回家拿干粮。要知道,到家得有七八十里地。

    校门口,他们遇到磨磨蹭蹭的马华。方心宁喊他道:“小马,人家都归心似箭,你倒像个老牛,还在这里磨蹭。”纪红飞也说:“小男孩还不知道想家的苦。”马华靠到纪红飞跟前,说:“姐,她要我跟她回家。”方心宁问:“跟谁?”纪红飞说:“就是那次我们去游学时的小导游,徐敏华。”方心宁说:“真的,看不出来,你还真行呀小马。小徐人不错,很细心。你可真有福气。”纪红飞问:“你也没跟我们说说,那回她误会你到底是为什么呀?”马华说:“旅行社里同事都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麻花’,不只是名字像,也是说她说话的声音麻麻的,所以她特别讨厌人家这样喊她。”纪红飞终于忍不住笑了,说:“怪不得,人家问你是谁,你说‘我是马华’,她听成了‘我是麻花’,不生气才怪哩。”方心宁听也明白了,哈哈大笑。马华又问:“那,我去?”方心宁说:“当然了,这么好的事,不去那才是傻子。”马华说:“可是……”纪红飞说:“行了,别再犹豫了,好事多因磨叽而耽误。”方心宁笑着说:“这就好事多磨的原意?”

    马华跨上摩托车,打火,走人。

    途经纪红飞家门店,纪妈妈老早就看到方心宁了,出门来招呼:“小方老师,快进来暖和暖和。”方心宁说:“不了,婶,放假了,我得赶回家。”纪妈妈说:“没吃饭吧?吃了再走,快进屋来。”方心宁说:“不用,我现在还不饿。”纪妈妈说:“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坐车得一两个小时。”方心宁不在乎地说:“我骑自行车。”纪妈妈更惊讶了:“那可撑不了。你吃了饭,把自行车放到店里,再坐车回家。”方心宁说:“不用,真的。”方心宁几乎是在乞求。

    “妈,让他走吧,”纪红飞在一旁说,“放假了,谁不想早点回家?你看,这是方老师给你买的补品。”纪妈妈说:“还给我买东西,小方老师真是的。对了,你稍等等,我这里有块布料,呢子的,给你妈捎去,她穿肯定挺好看。”方心宁说:“婶,我娘不要,你自己留着穿吧。”“你看,跟婶还客气什么?”纪妈妈说着,叫一名服务员把一个塑料包拿来,还拿上了一份盒饭和一瓶矿泉水。纪妈妈接着说:“这盒饭是刚买的,还热乎,路上饿了吃。”

    终于被放行了,方心宁把这些东西放车把上一挂,赶紧骑上车赶路。纪红飞和妈妈说笑着目送他。纪妈妈说:“这孩子真不错,老实实在,有文化,有冲劲。妈喜欢这样的孩子,这也是我女儿有福气……”纪红飞嗔怪说:“妈,你又说……。”

    这条路是由辛县通辛成的,路况很好,大小汽车都卯足了劲跑。方心宁也格外有精神,把羽绒服脱下一并捆到了自行车上,把车骑得跟飞一样。路上不多的几个骑车人,都被他一一甩到身后。骑了有一个小时的样子,肚子里开始擂鼓了,这可不是助阵鼓,而是退堂鼓。实在累,饿。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好仗个身板硬。

    看看前方,距拐出这条大马路的路口也不远了。方心宁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休息,这才想起纪妈妈给带上的饭,取出来吃一点儿。饭已经不热了,但也不冰人,只是这水太凉了,只能嘬一小口,放在嘴里暧暧再咽。

    一辆车驶到跟前,稍一减速,即又开走了。方心宁觉得奇怪,再看这车,很像是程伟的。他下意识记住了车牌号——7086。今天他只所以一下记住了这个号码,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七零八落”这个词。再看看自己,真有点儿惨:骑一辆破自行车,捆了一车的货,一条薄围巾包着额头和耳朵,羽绒服刚刚披到身上,一手拿着盒饭,一手拎着矿泉水,再加上这荒郊路旁,屁股上粘着几根枯草,整个儿就是一赶大集的小商贩形象!

    方心宁此时的心情,也真可用“七零八落”来形容。

    呸!他喷出刚喝进嘴的一口水。贼凉!

    也不知是怎么坚持到了家,方心宁感觉这身体远不如上高中那会儿能挺。

    到了家,好在胡同里没人,要不人家得怀疑自己是在外面混砸了,灰溜溜地回来的。

    方母心疼地说:“这么远的路,怎么能骑车?”方心宁说:“东西零碎,坐车不好带。”方母忙去热好饭菜,让方心宁吃一点儿赶紧歇着去。

    吃过饭,方心宁打开姐家淘汰来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一个省台,一个辛成市台,一个辛县台,总共三个台都在播广告。觉得无趣,方心宁拿本旧书,翻看了一会儿,不知觉中睡着了。

    方心宁看到季梅婷了,在一个小树林里。她身穿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脚蹬一双奶油色的长筒皮靴,围一条红得刺眼的围巾。天上,雪在纷纷扬扬地飘撒着。她向他跑来,他能听到她踩到雪上格吱格吱的声音。近了,她抬起手,一个雪球就飞了过来,正打到他的脸上。她格格地笑着,也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雪地上。两人相拥着就这样滚下一个小山坡。他慌乱中,一把抓住了一棵小树……

    “你怎么了?”方母过来摇起他问。方心宁看到娘,解释说:“我做了个梦。”方母说:“我就说嘛,累了容易做噩梦。”方心宁纠正道:“不是噩梦,是美梦。”方母笑着说:“管他什么梦,也不能把桌子撂倒。”

    方心宁看看床边的小桌,果然已经让自己给拉斜了,桌上的一只茶杯摔碎在地上。

43

    一大早起床,方心宁从昨天带回的东西里拨拉出那块呢子布送给娘。

    方母高兴地说:“宁宁知道孝敬娘了,可娘不图这个,有这个孝心就行。”方心宁说:“娘,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你的。”方母不相信,说:“还有谁会送我东西?”方心宁说:“是小纪,我的一个同事。”方母问:“小纪?女的吧?”方心宁说:“是女的。”方母说:“女朋友?”方心宁说:“不是,我女朋友姓季。”方母说:“不就是姓纪吗?甭糊弄娘了。打你一尺多长拉扯来现在,你心里想什么,还能蒙得了娘?多咱开始谈的?”

    方心宁忽然觉得是娘把自己给蒙了。他从来没向娘透露过季梅婷的事,今天,还没几句话,自己就主动招供了。反正今年自己要让季梅婷来见见娘,说露了就露了吧。

    接连几天,他帮着娘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果然,娘又在叨叨人家谁谁谁叫来媳妇过团圆年了,谁家儿子订亲了。方心宁强忍住心里的美,只是听着,就是不吱声。他要等到合适的一天,给娘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想,等我把天仙女弄家来,娘自然就不再叨叨了。

    忙活了一整天准备饭菜。炸鱼,炸藕合,煮肉,煮丸子,炖烂菜,村里家家都这样,总得准备够过年吃的才停手。过年那几天,就不用再忙活,只须热着吃就可以了。他最爱吃娘做的烂菜,把晒干的辣菜缨子用开水榨过,切碎,再搀上些黄豆芽,有时也加上少许的海带、茄子干等,用肉汤去熬。做成之后,盛在一个较大的器皿中,放到阴冷的地方储存,吃多少,热多少,食用方便,香而不腻。

    第二天中午,季梅婷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镇上。方心宁在电话里指给她具体的路,约摸二十多分钟,她开车来到了胡同口。方心宁没想到,今天,她居然自己驾车过来了。车看上去挺熟悉,一看车号,7086。

    “谁的车?”方心宁问。

    “借程伟的。”季梅婷说。

    7086果然是程伟的车。再看季梅婷的一身打扮,竟然与自己在梦中梦见的一模一样,方心宁直惊得呆在那里。

    “带我回家,愣什么神?”季梅婷边往外取东西,边对方心宁说。方心宁忙过去帮忙。大包小包,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一进家门,方心宁喊道:“娘,来客人了。”

    方母出来屋,看见季梅婷,停下了脚步,怔住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仙女一般的陌生姑娘,会是自家的客人。

    季梅婷小声地问方心宁:“我该怎么称呼?”方心宁说:“叫娘呀,不,还是叫大娘吧。”季梅婷忙叫道:“大娘。”方心宁对还没转过神来的娘说:“这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哎,”方母激动地说,“快屋里。”自己先进屋里,忙不迭地把座位用衣袖擦了又擦。

    季梅婷进门就到处打量。方心宁想,不用以这样的表情去观察,房子肯定不如你家的,“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哩。

    “我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方母说,“宁宁这孩子一直跟我保密。”季梅婷自我介绍说:“大娘,我叫季梅婷。”方母说:“你就是小纪呀,谢谢你送我的呢子布。”方心宁急着解释说:“娘,不是,你弄错了,那呢子——是我给你买的。”方心宁心想,我那亲娘呀,你可别再把纪红飞给掺和进来,光解释也是个大麻烦。

    “大娘,”季梅婷忙从带来的东西里找出一个包,送到方母面前说,“这是我给你买的羽绒服。我妈一件你一件,挺轻快,也暖和。”方母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才那些话,简直就是暗示人家送自己东西啊。她忙去把沏好的茶端过来。

    方心宁知道季梅婷爱干净,反复地给她涮了茶碗。季梅婷把大包小包里的东西取出来,大都是些吃的喝的东西,还有一次性的杯子、筷子。方心宁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你总不会认为我家里穷得连这些东西也没有吧?他让娘把季梅婷带来的一些吃的东西选几样装盘,亲自把自家做的菜热了端上桌。

    季梅婷让他把那些一次性的杯子、筷子拿来用,他也只好把拿出来的那些碗筷收了。

    三个人吃饭,一大桌子菜,根本吃不动。季梅婷只是夹了点自己带来的菜,就算吃完了,坐在那里看他们娘儿俩吃。方母一让,季梅婷就应着说好,但就是不再夹菜。方心宁看不下去,再三向她推荐那份烂菜,她勉强吃了些。

    几个娘儿们来串门。方母忙着去收拾桌子,季梅婷想去帮忙,方母不让。也插不上手,季梅婷站在那里很不自然。

    方心宁在和几个娘儿们搭讪。这里面,有他管叫大娘的,管叫婶的,还有婶家的二弟媳妇。季梅婷和她们打了招呼,就不大说话了,一个原因是陌生,再一个原因是实在没有聊得起来的共同话题。

    几个娘儿们嘻嘻哈哈地,暗地里瞅着季梅婷,就像欣赏一幅画。

    心才媳妇明显有些不高兴,几个娘儿们压低了声音劝她。

    方母收拾完了桌子,过来说:“你说你二婶,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孩子这么能干,她享清福就行了,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心才媳妇也不怕季梅婷听了笑话了,把她的家务事摆出来,让大家给评评理。原来二婶刚才跟心才又吵了一场,因为她听不得小两口商量什么包鱼塘呀,盖大棚呀,说风险太大,老老实实地种好自己那点儿地就行了。

    心才媳妇说:“大哥,你劝劝我娘,你有文化,她最听你的。”

    说曹操,曹操到,二婶好像是追着儿媳来的。心才媳妇见了婆婆,抱起孩子就走。季梅婷起身把二婶让到屋里头,大家也便纷纷劝二婶。二婶看到有客人在,只是绷着脸听,也不反驳。等大家说个差不多了,二婶叹口气说:“我不是不愿意让孩子干点儿大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心才他爹年轻时候,也是这个脾气,去贩鱼,赔了,承包村里的经销社,欠了一屁股账,让一家人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好日子谁不想过?就怕没过上好日子反倒越过越倒退。这不,我才听说的,包鱼塘的事又要出乱子,我能不急吗?再不让说话,真是要把我憋死呀。”

    方心宁知道这个二婶不好劝,又知道她平时最为迷信,就认认真真地说:“二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心诚,帮他们去求一求多管用。你知道咱们村南小土山上那块像蛤蟆一样的大石头吧?”“宁宁,”二婶说,“那是一个龙头,别乱说不敬的话。”方心宁说:“对呀,**你是知道的。”二婶又更正道:“是**。”方心宁笑了,说:“对对对,**小的时候,他妈怕不好养活,就到后山上拜了一块石头做干妈,所以他有个小名叫石三伢子。后来,他才有了那么大的成就,你说那石头灵不灵?就你说的那个龙头,也一定灵,你多去替二弟求求,他不就干什么成什么了吗?还用得着跟他们吵?”二婶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方心宁,好像忽然明白过什么来,说:“就是就是,这文化人说的就是不一样。”然后,她竟然自言自语地走了,别人留她再说会儿话,她也好像没听见。

    季梅婷对方心宁说:“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太坏了。”方母也数落儿子:“你平时最反对迷信,怎么反倒劝你二婶迷信呢?”几个娘儿们却站在方心宁一边:“宁宁说的肯定有道理,只是文化人的道理咱理解不了。”方心宁说:“这你们还真理解不了,我就是想让她精神上有点儿寄托,这样她才没精力跟二弟争吵。”他是想,没有信仰的杂念是一种负能量,不左突就右突,给它找个地方泄了,对己对人都会有好处的。

    季梅婷感觉坐在那里很久了,应付几句,起身要告辞,并不顾几个娘儿们七嘴八舌的劝。

    方心宁送出来,跟在季梅婷的后面,说:“我家就这条件。”季梅婷说:“跟我想象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方心宁说:“我知道你会很失望。”季梅婷说:“这又不是我们以后的家。过几天,合适的时候,我打电话让你到我家去。对了,我想问一问,你家那道菜叫什么?看着挺清淡的,味道还不错。“方心宁说:“我们管它叫‘烂菜’,是我娘用肉汤做的。”“啊?”季梅婷说,“你可把我坑苦了,我要是长了肉,可跟你没完。”说完,她一脚踩下油门,远去了,只留下一股带点机器香的油烟味。

    方母一直远远地跟着送到村头,久久不肯回转。几个娘儿们也跟过来,夸方母好福气,方母也乐得和她们啦起家常。这恐怕是方母说话最多的一个天了。

    从此,全村人都知道方心宁找了个跟天仙一般的媳妇。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新闻,要知道,不光是漂亮,还是从那城市里来的,自己会开车,这在村里可是头一个,怎能不让全村人羡煞呢?

    王静芝来到街上,远远地听到大家议论到这些,也不凑边,悄悄地返身回家了。

44

    方母这个年过得高兴极了,这让方心宁甚觉欣慰。哪个做儿子的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天天儿高兴呢?

    但凡常人,这一高兴,精神头就足,话也多。方母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拾辍这拾辍那,没完没了,还给方心宁讲起她和丈夫方保国那时候的事。

    据方母讲,当年,方保国识些字,就被大队里抽到小学去教了书。能识字,又教书,方保国当时在村里可是个人物,年龄大一点儿,提亲的人不少。方母和方保国是在几个大队联办的一处扫盲班上认识的,方母当时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人长得漂亮。后来两人都看上了对方,就相好了。方保国在小学里教学,也是混工分,方母在生产队里劳动,也是混工分,婚后,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但他们很知足,很快乐。

    方母说这些事时,那种对美好过去的留恋之情,从一副满足的笑容上就可以看出来。

    姐姐一家四口来给方母送年货。姐姐还没进家门,母亲就迎出去告诉她季梅婷来过的事。娘儿俩嘀嘀咕咕,喜笑颜开,旁若无人。

    姐夫在一旁抽闷烟。他在一家化工厂上班,可是心比天高,总嫌来钱慢,想干些赚大钱的事儿,结果赔了不少钱不说,班也没上好,一年来基本上没拿回家钱去,再加上好喝酒,还有时参赌,甚至还被派出所处理过。方心宁心里痛恨他不会过日子,一般是不和他讲话的。要不是方心宁上学时在他家寄居过,心中多少存些感激,怕是连简单的招呼也不想跟他打。

    外甥女要看电视连续剧,小外甥跟她争台,争不过,就在一边哼哼叽叽,想吸引大人出面帮忙。可大人各有各的一份儿事,没人理他。方心宁只好过去充当保姆了。他使出浑身解数,讲故事,变戏法,把外甥哄得一阵阵笑。

    方心宁正被小外甥闹得不可开交,前邻居家一个小孩,论辈分要管方心宁叫爷爷的,急匆匆跑进来,大喊说:“爷爷,你家来客人了,来了两辆车呢。”

    方心宁很纳闷,难道是季梅婷又折回来了?

    一家人都迎了出来,早见司文金、何丽华、张力他们六七个同学连蹦带跳地向这边走来,张力的爸爸、赵经理与司机就跟在后面。

    “老师。”看见方心宁,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围过来喊。

    张老板快步过来和方心宁握手:“方主任,过年好。”

    是何丽华、张力他们相约来找老师玩,张老板不放心,就一块儿送他们过来。

    方心宁忙让他们进家。

    张老板让赵经理从车上搬下几箱酒来,对方母说:“大婶,这是孝敬您的。”方心宁和方母齐声说:“这可使不得。”张老板说:“这是咱们代理的,让叔和婶尝尝,又不用咱花钱买。”“不花钱也不行。”方心宁说。张老板并不知道方心宁的父亲早已去逝,所以他的话把一家人说得一愣。

    张老板说:“你那么费心教孩子们念书,就行,我孝敬老人家几瓶酒倒不行了?”方心宁说:“教孩子念书是我的本职工作。”张老板笑着说:“你要是不收下,那拎出去把它扔了吧。这多少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嘛。”

    然后,大家到屋里聊天。小外甥趁姐姐一边玩去了,又打开那台黑白电视要看,无奈仅有的三个台,要么不清楚,要么相不中节目,又哼叽起来。张老板对司机说:“你去,把仓库里的电视机拉一台来。”方心宁着急地拦住司机:“这可不行!你这是给我难看呀。让学校里知道了,会处分我的。”张老板不容辩驳地说:“有那么严重吗?让老人高兴,是我们小辈的本分。”方心宁说:“不行不行不行,这事儿绝对不行,以后我会给家里换新的。”张老板说:“那些电视扔在仓库里也没什么用。”方心宁回绝说:“没用就没用,反正不能拿来我们用。”

    方母留大家吃饭。十几个人坐下来,小屋子便再难插脚。大家你推我让,热闹极了。吃饭的时候,家家都兴放挂鞭炮,声音此起彼伏,让这个小院也格外喧闹。

    张老板只一尝,就相中了方母做的烂菜:“这道菜味道好,我们酒店里还真就少这么一道有滋有味的庄户菜。以前厨子们也做过,要么太寡淡,要么太油腻,口感总掌握不好。”方母说:“你要喜欢,以后我做了给你送去。”“那可太好了,”张老板正经八百地要赵经理找来一张名片递给方母,说,“婶,你以后照这上面的电话联系,你做多少,我们要多少,价格你说了算。”

    吃过饭,大家又到方心才承包的池塘里去玩。

    听说来小客人了,方心才也来凑热闹。他教大家“扇鱼”。这“扇鱼”是很需要技术的,首先要在冰上站稳,双眼紧盯着冰下,两只脚跟“咣”地一声顿下去,只听冰面传来呱啦啦的闷裂声。如果有鱼刚好在冰下,它就会被震得微微地摇尾巴,仔细看很容易发现它。大概因为水冷,鱼儿就像呆子一样迟钝,也不游走。你只要用什么工具把冰破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捉出来。用这个方法,大家还真捉到了两条小鱼,虽然有几个同学摔了跤,可胜利的喜悦掩饰了暂时的疼痛。

    方心才又教大家滑冰,在冰中找莲子,找冻得晶莹剔透的冰核。冰核可能是冰中冻得特别厉害的地方,虽然也是水冻结在一块的,但与周边的冰不同,它在平滑的冰面上凸出来,特别透明。小时候,方心宁常和小伙伴们把它挖出来,像夏天吃雪糕那样去吃,咬得喀嘣响。

    大家玩得开心,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格外快。直到张老板接到个电话,他们才不得不离开。好说歹说,方心宁把张老板带来的酒给他装回车上,弄得张老板要恼。

    送走了客人,方心宁忙嘱咐娘说:“张老板说的是玩话,可别当真。”方母说:“我看不像是玩话。”方心宁说:“不像玩话也不行,你想想,咱要不教人家孩子,人家还会这样对咱吗?”方母说:“就你觉悟高,你以为我真会去和人家伸手要钱?不管怎么说,他喜欢咱家这道菜是真。人家对你多好呀,这么冷的天,大老远来看你。反正今年我晒的辣菜缨子也吃不了,你回县城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些去,不能要钱。”

    在当地,辣菜种了主要是为了腌咸菜,而它的叶子是没有多少用处的,牛羊都不爱吃,因为它有股子特别的呛味。要不还是说老百姓创造了历史,就是往小里讲,这些菜叶,如果不这样做烂菜,也只能扔掉。

    王保林刚好看到这伙客人们离开,自语道:“娘换,咋好事都让他们家得了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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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的婚事介绍:
无家底,无背景,无关系的“三无”孩子,从来都只能把奋斗看作唯一的安全出口。 方心宁因从小的梦想做了一名中学老师。为了得到自己的女朋友季梅婷家人的认可,他下定决心去辛县新创办的民办学校去应聘。 在泰云学校,一直喜欢方心宁的纪红飞老师知道方心宁另有所爱后,开始主动接近另一同事刘墅。而随着与方心宁矛盾不断积聚,季梅婷想在感情上报复方心宁,竟与程伟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泰云学校因各种原因还是陷入了困境。就在此时,纪红飞突发重病。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刘墅带着无奈与痛苦离开了她。一段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恋情就这样匆匆走向灭亡。 善良而有责任心的方心宁毅然向纪红飞坦露了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感。然而,他的善良还是没有挽留住纪红飞…… 事业与爱情的双重打击,让这个年轻人经历了思想的涅盘。慎重考虑后,方心宁决定与小学同学王静芝走进婚姻……方老师的婚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方老师的婚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方老师的婚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