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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的婚事全文阅读

作者:凡休     方老师的婚事txt下载     方老师的婚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

    季梅婷在客厅里粘糊上爸爸,非要弄清一个问题不可。

    “爸,”季梅婷说,“最近一些依托公办学校成立的私立学校,到底合不合法?”季副市长说:“你怎么想到问这些?”季梅婷说:“我现在是以一个记者的身分釆访你,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好,不用紧张。”看着女儿倒是一副审讯自己的样子,季副市长也放下手中的报纸,端端正正坐好,严肃地说:“那我一定从实招来。这个私立学校嘛,只要是合乎国家政策,政府是支持的。国家提倡以各种形式办学。”季梅婷如释重负地说:“那还好。”季副市长说:“怎么,又想去教学了?我支持你,女孩子家,教学多安定,省得到处跑。至于私立学校嘛,你还干不了……”季梅婷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当老师了?我只是随便一问。”季妈妈从里屋里跑出来插话道:“你可别把女儿往邪路上引,当什么老师?你当几年老师就有瘾了?”

    说起来,在这个家庭里,不光是季副市长做过几年教师,季妈妈也是当了几年工人后,调入辛成市某中学图书室呆了十多年,再后来就干脆做了在家领着高级教师工资的全职太太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季妈妈却从来都看不上自己从事过十多年的那份职业。

    晚上,季梅婷就给方心宁发短信,把季副市长的一些意思转达给他。

    其实方心宁心里很坚定,眼前就是悬崖,也得想办法跃过去,就算是摔个粉身碎骨,也不能再回头了。

    泰云学校新生会操比赛开始了,正如金秋大点兵,十六个班整齐地排开,接受孙校长、程校长和部队领导的检阅。

    “同志们好!”孙校长说。他身旁陪着的是一位部队领导。

    “首长好!”学生们回答,声音整齐而响亮,气势如虹。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检阅仪式未经彩排,只是训练时教官和班主任老师们认真负责,所以效果非常好。紧接着是按抽签顺序各班演练。学生们身着有白条装饰的红色校服,站着整齐的队伍,英姿飒爽。每位同学都是一团火,全班同学就是火一片,不只是说他们的衣服火红,他们的情绪也让人感觉火到热。

    张风悄悄地过来,对方心宁说:“怎么样,我们班的不赖吧?”

    方心宁说:“哦,不赖,哪个是你们班的。”张风气得回身就走。

    要轮到初三(3)班上场了,方心宁再次给大家鼓劲:力争第一,有没有信心?

    “有!”大家的回答依然响亮。

    上场,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每一环节都做得很好。方心宁在一边看着,暗自高兴。这几天可没白受累呀,弄它个第一,也去去那几件丑事的晦气。

    同学们每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都让他兴奋异常,好像是自己在参加比赛。

    可就在正步走时,出了问题。在方队的右后角,一名男生手脚走成一顺了,刚好让观众席上的同学们看到。全场顿时爆笑如雷。大家越笑,那名男生就越改不过来,笑声也就越大,一浪高过一浪。评委们坐在主席台上看不到那个位置,知道这个班出问题了,可弄不清大家具体在笑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

    出错的是张力!方心宁站在场外干着急。

    一下场,全班同学都灰心丧气。张力心里当然就更不是滋味了,他明白自己惹下了大祸,影响了班集体的成绩。他跑步过来,向方心宁说了声“不舒服”,就跑了。方心宁心里清楚他这话只是借口,连忙跟上去。

    张力跑到宿舍里,躺到床上抹起眼泪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这让他如何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来?他甚至开始生爸爸的气,要不是爸爸非要把他送到泰云来,还硬要他住校,他也许不会这样心不在焉地对付这次会操比赛。他觉得,让自己住校,是爸妈对自己的疏远,是对弟弟的偏爱。他把毛巾被捂到自己的脸上,要痛快地大哭一场。

    方心宁进来,轻轻地把毛巾被拿掉。张力还以为是哪一位不知好歹的同学,没好气地又把毛巾被一把扯到手里。可当他看到眼前是自己的老师时,忙坐起身说:“老师……。”

    方心宁说:“重在参与嘛,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能轻弹。”张力听了这些话,泪反倒流得更多了,非要去打电话让他爸来不可。方心宁说:“谁来了,错的也已经错了,小小的一次失误,过去就过去了,谁一辈了还不出一点儿错?”张力还是哭,一时怕难以止住。

    方心宁说:“我做学生的时候,左和右总是分不太清,军训时也老出错,现在当老师了,有时还是改不了老毛病,教官说向右转,我十回有八回转到左边去。记得也是一次军训表演,我转错了,同学们向右转齐步走,我却成了向左转齐步走,结果同学们向前走了,我自己却向后走。当时大家也是笑我,可事情过去了,我也没少什么呀。”

    这些话起了作用,张力听后果然不再那么伤心了。

    感情这小子就是想听老师讲那些糗事呀。

    “我自打那次出丑之后,做什么事都很用心,连带的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了。这一回出错不是坏事,它会时时提醒你,保证你在今后少犯错。不信咱就试试?”方心宁又说。

    经再三劝说,张力的情绪已经大好,终于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对方心宁说:“谢谢老师。”

    他们再回到操场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教官们要走了,有几个正被学生围着签名。方心宁还看到了好几个哭鼻子的。

    林教官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副欲哭又想让大家看到的样子。他自然也是喜欢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的,更何况这些孩子对自己又是那么诚心诚意呢?他也才比这些学生大不了几岁,是个入伍才一年多的新兵。

    方心宁过去感谢他这些天为初三(3)班付出的辛苦劳动。

    好歹是军训结束了。这些天,身体累,心更累。虽然初三(3)班最终在比赛中只取得了一个二等奖,但经过训练,学生的变化是巨大的,变得吃苦了,团结了,守纪了。这让方心宁心里格外高兴。

    纪红飞也在操场上,走过来对方心宁说:“你们班本来是一等奖,有的老师跟评委理论,说你们出现了那么大的失误,不该是一等奖。评委们调查过后,又给你们减了些分,你可别在乎……这些天,你晒黑了。”方心宁说:“哦,我喜欢这种颜色。”纪红飞说:“有教官在这里,你其实可以到办公室里休息。”方心宁说:“我要是不来,他们就不认真练。人家教官在这里呆不了几天,不好意思去批评学生。”

    要是张力不出错就好了,方心宁还在幻想。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偌大一个操场,却没有发现沈雪的影子。她从昨天就要送别林教官,而现在同学们都来告别教官了,她却不在?

16

    沈雪老早就回到教室,正为班里没能拿第一而哭呢。何丽华在一旁劝她。

    见方心宁进来,沈雪抹去眼泪,主动为昨天晚上的事向他道歉。沈雪说,昨天不知为什么,三个人一约就去了。后来自己再想想,也觉得可笑,尽管对教官确实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欢,但也不至于违犯纪律呀。她还说,昨晚何丽华在宿舍劝了她很长时间,告诉她,冲动是魔鬼,魔鬼就是用来惩罚冲动的人的。

    方心宁没想到何丽华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

    潘念刚找到方心宁说:“我真没想到,泰云学校跟我们过去真是不一样,光这住校就够让人费心的。我们得多研究学生心理,多跟他们谈心,多召开些主题班会。”

    潘念刚的话提醒了方心宁。这天晚上,他在班里召开了个主题班会:如何做一名泰云合格的学生。

    先是安排了小组讨论。方心宁分的小组,既是学习小组,也是卫生小组,组内成员每个人都分管一摊子事,比如学习、卫生、纪律、生活等,这些职责还要定期轮值。这次小组讨论,就是要每一个学生就自己分管的这些事,来谈谈做一名泰云合格学生的具体方法。

    只见大家认真地谈论着,方心宁先后到每一个组里去指导。

    热烈的讨论完成了,方心宁又要求大家安静下来,细心想一想,能不能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把自己想到的好方法用一句话表达出来,然后,一条一条地制作成版面,署上姓名,作为个人名言,悬挂在班里。这也许是大学里过的那个“三八节”给他培养出的习惯吧。反正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他都在实际工作中一点点地实践着。

    大家纷纷发言。

    司文金说:先管好自己,再去管理别人;先相信自己,再争取别人相信。这可真是一个班长的话呀。

    沈雪说:记清老师说过的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她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呀!

    张力说:不怕错连错,就怕不认错。好小子,他在为自己开脱呢。

    仉丰迪说:学习是学生的唯一要务。文绉人,自然会说文绉话。

    禹兆说:认真做好自己,胜过崇拜别人。这是典型的尖子生的豪言壮语。

    何丽华说:听老师的话,做老师的好孩子。这该是她爸爸平时教育她的语录?

    更多的同学则把“谦受益,满招损”“团结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等等作为自己的名言。

    方心宁认为,无论这些话是抄来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在这里说出来,就一定是经过了同学们的大脑的,就已经在起作用。

    师生还一起讨论确定了三个教室标语。一个是“少年心事当凌云”,是从一句唐诗改造过来的,算是理想教育;一个是“生活处处是赛场”,鼓励大家增强竞争意识,当然,这种竞争不仅仅是在学习方面;第三个是“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希望同学们互助互爱,创建和美班级,算是友爱教育。

    趁热打铁,这节课还选举产生了班委。比较活跃的几个同学受到大家的关注,司文金以绝对优势当选班长,何丽华则担任了团支部书记。一个井然有序的班级帝国就这样诞生了。

    班委和团支部接着就开了会,商量着如何对同学们的平时表现加以量化,违纪的扣分,做好事的加分。方心宁想,这些具体的条条杠杠,就让他们根据班里的实际商量着去定吧。要带出一个好的班级,就应当通过班委让它形成自己特定的班级主动性和内动力,过于依赖老师的,永远成不了一个成熟的班集体。

    为班级走上正规道路而高兴的方心宁,没想到第二天就又出了问题。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几个班主任因开会去食堂晚了几分钟。当方心宁跟牛真龄急匆匆率先来到食堂楼梯口时,一个不明飞行物画了条优美的弧线,带着股冷风从他的眉梢“嗖”地擦过去,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击中他。方心宁捡起一看,是一块刚吃一半的馒头,是沾过菜汤的。

    方心宁正狐疑间,又一只飞过来,正打在他面前的墙上,上面沾的菜汁在雪白的墙壁上迸溅开来,很有些威力。他顾不上安全,迅速跑到楼上去看,天呀,男生们正在那里打“馒头仗”。只见馒头块在学生间纷飞,女生们纷纷以手护头,惊叫着四散躲藏,哪里还有敢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吃饭的?几个男生越打越起劲,把伙房管理员也不放在眼里,一并做了瞄准的靶子。有的故意把馒头蘸了菜汁,做成威力更强大的武器,没头没脸地向对方投掷。

    “你们在干什么?”方心宁一声大吼。可正在兴头上的斗士们哪里听得见?一个个全都专心对敌,奋勇出击。其实也不知谁是谁的敌人,反正只要击中别人,就能换来自己痛痛快快的一声“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方心宁丹田发力,把声音提高了最高分贝。牛真龄跑上去,抓住一个正要掷“弹”的同学,夺下他手中的馒头,嘴里连问“why”。

    方心宁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勇士们吃了一惊。大家这才停了手,见势不妙,纷纷溜之大吉。可怜初三(3)班那几个男生,英雄气概荡然无存,倒像丢了魂,跑又跑不得,乖乖地站在那里。

    伙房管理员过来告状,说他们如何如何。

    方心宁定睛一看,这其中,居然就有班长司文金,还有进班时成绩排第一第二的仉丰迪、禹兆,以及这几天表现一直较好钱成万、孙浩和张力。牛真龄也薅住了几个自己班的学生带回办公室去。

    方心宁铁青着脸,对这六个说:“你们来。”五个男生互相吐吐舌头,顺从地跟着方心宁来到办公室。

    方心宁问:“怎么回事?”六个男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我们的错……”方心宁说:“一个一个地讲。”六个又都不张嘴了。

    方心宁气得满脸干黄:“司文金,讲。”司文金说:“老师,是他们班里的同学先闹起来的,打到我们身上,我说他们,他们还嘴硬,没法了我们才……”方心宁说:“不要找借口!这些天我教育你们的话全吃到肚子里去了?雪白的馒头就这样扔来扔去?混呀!更别说你们还是班里的班长,好学生,真让我心痛!你们给我背背食堂里那几条标语。”

    司文金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仉丰迪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几个小家伙也许还没有完全从刚才激战的兴奋中挣扎出来,偷偷地相互给着眼色,笑着。

    方心宁说:“这都是一辈一辈总结出来的好东西,你们倒要做终结者?”

    他不自觉流下了眼泪,倒不是为了那些无辜的馒头,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竟然总做不出使自己满意的结果。

    看到方心宁在流泪,几个人才真害怕了,都紧张起来。

    纪红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个劲地劝方心宁别生气。她又替方心宁详细询问了事情的原委。起初是某班两个同学闹着玩,可被扔来扔去的馒头不长眼,让更多的无辜者因气不过也参与进来,场面便越来越大,至于后来局面无法控制。

    良久,方心宁默默地说,每人写一份检讨书,回家必须把这件事向家长汇报,以此来看各自改正的决心。他又专门对司文金说,班委对这类事件得有对策才行。

    几个应着,得了赦免似的,灰溜溜回教室了。

    方心宁把这件事汇报了程校长。程校长专门为此召开了班主任会,要求各班借此机会进行一次节约教育,不要等闲视之。他特别强调说:“我希望大家都要像方老师这样细心,及时发现问题,及早预防,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掩饰。”

    方心宁想,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问题面前,绝对是教育学生的最好时机。

17

    方心宁已经适应了泰云的生活和环境。他觉得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所以觉得浑身是劲。

    开始正常上课了,让方心宁最为惊诧的依然是老师们十足的干劲。这一节课刚下,下一节课的老师早就准备好,提前几分钟在教室门口候着。有的老师开会或有别工作分不开身,其它科的老师都争着要顶这一节课。这些情况反映到程校长那里,他不得不拟订了一些临时的制度。这些临时制度也与别的学校大不相同,比如其它学校常常要强调旷课迟到要怎样处罚,这里却特别要求不许争课抢课,不许挤占音体美等非文化课,不许拖堂,不许课余给学生开小灶影响学生休息等。

    所有这些,都是制度造化出来的局面。积久憋闷在心头的干劲一时爆发出来,威力是巨大的,而这些发自内心的自觉行动又表明,每个人都是抱着大干一番的目的来的。

    纪红飞靠到方心宁的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方心宁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问:“有事?”纪红飞说:“最近觉得还适应吧?这里工作真是挺紧张的。”方心宁说:“还行,就是不紧张,我也没啥别的事可做。”纪红飞说:“有时候,跟学生,也不必太过当真。你比如食堂里打馒头仗的事,学校里为此还专门开会……”方心宁奇怪地问:“你觉得学生的浪费行为是小事吗?”纪红飞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心宁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纪红飞看着方心宁怔怔地盯着她,就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还有课,先走了。”

    方心宁当然不会知道,有几个班主任在背后议论他多次了,说他好大喜功,拿着羽毛当令箭。纪红飞听到那些闲话后,特别为他担心,就想劝劝他,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她怕直说了方心宁会受不了的。

    牛真龄好像在英语组待不住,一有空就钻到语文组来。他说:“工作就得往细处做,这没有错。”

    方心宁笑着点点头。有人赞你的行为,你总得学会感激一下。

    牛真龄又说:“可是你做得细致,不如我做得利索。我能把复杂的工作简单化了——撵他们回家反省,让他们的老子去教育好了。”

    方心宁很不解地望着他。牛真龄说完,骄傲地回他的英语组了,只留给方心宁一个得意的背影。

    这天,方心宁收到季梅婷的一条短信:辛成市有一个“教育大家谈”活动,速寄一稿。

    写这样的文章,方心宁当然是一点儿也不怕,他当初就是凭着小有文采才赢得季梅婷的好感的。只是,自打准备来泰云到现在,他真是忙得没时间写东西。搁笔时间越长,就越是提不起笔来。可自从来到泰云学校,军训期间所发生的一幕幕,让他真的有很多话要说。略加思考,他便提笔写了些想法。

    徐特立认为,教师应有两种人格,一种是“经师”,一种是“人师”,“经师”教学问,“人师”教做人。陆世仪也说:“凡学校之师,不论乡学、国学、太学,决当以德行学问为主。”由此可见,教师既是学生智力的开发者,又是学生品格的塑造者,两方面不应有偏废。

    精深而广博的专业知识以及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一直是为人师者不断追求的,但品德操行方面的很多东西却又往往被他们所忽视。其一,不注意自己的不良言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比如个别教师有骂人、嗜烟等陋习,对学生就会产生很坏的影响,而这些教师也很难教育学生不骂人、不吸烟。己身不正,何以正人?其二,不注重对学生起码的尊重,在教室里举止、着装随便;对“双差生”讥讽刁难;不看学生身上的闪光点,而专找污点……凡此种种,都不利于学生形成完善的人格。其三,不情愿于知识的传授中适时进行品质、理想、爱国主义等教育,认为这与自己的专业无关,认为这样做是白白浪费教学时间。

    在这里,我更愿意将教师称作“师者”来强调其“经师”与“人师”的双重身分,何况一名达到一定境界的“师者”无须去“教”就可以影响他的学生。相比较而言,一名教师学问不深,教出的学生可能是“次品”;一名教师品德不高,教出的学生却极可能成为“危险品”。师德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若想成为一名称职的“师者”,就必须清楚:我不仅是“经师”,也是“人师”。惟其如此,才会时刻铭记自己的责任;笃志行之,方可不辜负家长与社会的重托。

    一向主张“德教为先”的他写下这些文字后,更觉文思泉涌,又找了很多实例佐证,拟题为《“师者”须有双重身份》来应付季梅婷的索稿。

    方心宁把稿子写完,按自己计划就去那几个“食堂战犯”家里做家访。

    他先来到距学校十几里地的仉丰迪家。仉丰迪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他爸爸妈妈都是普普通通农民,去地里收早熟的花生了。见老师来了,仉丰迪说了声“老师好”,飞也似的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他的妈妈先回来,一个劲说道歉,说事先不知道老师要来,就下地了,一边给方心宁冲水。方心宁客气了几句,觉得打扰他们干活很不好意思。仉妈妈一个劲地说:“我们家就是农民家庭,哪想会出他这样不吃人粮食的孩子来?”

    一会儿,仉爸爸也回来了,肩上扛了一袋子鲜花生。简单寒暄之后,他也是一个劲地道歉:“方老师,真不好意思,孩子给您添麻烦了。不听话,您就打,做为家长,我一万个支持。不打不成器呀。”方心宁忙让他坐下,说:“打孩子是不可以的,但我们会尽力说服教育他。浪费点儿粮食看上去也许还是件小事,可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习惯,不纠正的话,对他这一辈子都会有坏影响。”仉家长说:“是是是,我在家也常说他,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忙得还没来得及,等一会儿,少不了还要给他补上这一顿打,让他长长记性。”方心宁笑着说:“我们不能打,你也不要打,打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孩子大了,而且他又非常懂事,非常可爱,这次犯点儿小错误也是很偶然的,还是要跟他多讲道理。”仉家长说:“老师说的是,我一定跟他多讲道理。”

    又说了些仉丰迪在校的表现,交流了些教育孩子的办法,方心宁起身告辞。仉爸爸说:“可不能走,吃饭再走,丰迪,去喊你书记大爷,就说老师来了。”就听得外面一阵鸡乱叫,方心宁看去,仉妈妈已经把一只漂亮的大公鸡擒在手里,到厨房去寻刀。方心宁忙过去夺下放掉,说什么也要走。看留不住,仉爸爸把那袋子花生拿出来,放到方心宁的自行车上,说:“那把这点花生带着,煮着吃挺鲜的。”方心宁心里一阵热,但还是把那袋花生搬回屋里,说:“我还要去别家,拿着东西不方便。”

    一家人把方心宁一直送到村外。

    方心宁就去离这儿最近的禹兆家。禹兆刚好在街上与几个小伙伴玩耍,看见自己的老师,呆在那里。几个小伙伴扯了扯他,他才醒过神来。他说,爸爸长年在外地打工,正好农忙时节回来还没走,但不知道去谁家玩牌了。几个小伙伴便热情地去帮着一家一家地找,禹兆把老师领回自己的家。

    方心宁看到一张桌子上,禹兆的书包和摊开的作业本还放在那里。方心宁就问:“作业写多少了?”禹兆说:“刚刚写。”

    这边禹兆的那几个小伙伴很快回来了,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方心宁。不长时间,只听外面有人在嚷:“什么学校,什么老师,有问题不解决问题,就会找家长……”

    方心宁忙往大门方向看,是禹兆的爸爸回来了。方心宁跟他打了招呼,那禹家长却摆着手阻止他说话:“听说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批评,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花了钱,可不是去接受批评的。我们家孩子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哪个老师敢说他一句过分的话?没想到才去你们学校没几天,就已经遭到了批评,还追到家里来。多大点事儿,也值得这么当真?老师我没当过,可是见过不少,人家都是以教育为主,有爱心,哪能说批评就批评?孩子呢,都有自尊心,我们孩子的自尊就特别强,要是他心理上受到什么伤害,你们学校负不了这个责任!”方心宁说:“您先别发火,让我先把那天的事儿跟您说说。”禹家长说:“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说!你是老师,讲道理,我讲不过你,可孩子总归是孩子,你们就是不能把他当做成年人。我请问你,谁家的孩子不犯错误?要是不犯错误,那还养你们老师做什么?”方心宁说:“你能不能听我说说……”禹家长把一只手掐在腰里,另一只手一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就是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我回来,也没别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往后,对我们家孩子好一点儿。”说完,也不跟方心宁说再见,气哼哼地又出门了。

    几个孩子跟在他后面看热闹,一会儿跑回来,说:“他又回去玩牌了。”

    方心宁给气得浑身哆嗦着。

    禹兆说:“他就这样,前两天跟我妈刚吵了,我妈回姥姥家去了还没回来……”方心宁安慰他说:“没什么,你爸爸可能误解我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做作业去吧。”

    从禹兆家出来,方心宁反思自己做得不到的地方。是的,他想到自己在处理“馒头仗”时,确实情绪太激动,或许吓到孩子了。想一想,自己都不在教育人的良好状态,如何谈到教育好别人?

    直到星期一,他还想着这件事。来到教室,他对同学们说:“那天几位同学在食堂里用馒头打架确实事出有因,但我当时在气头上,嫌他们给班级抹了黑,对他们批评得有点儿过了,在这里,我给他们道个歉……”

    他还没说完,六个肇事者又低着头排着队来到讲台。

    “又怎么了?”方心宁问。

    “做检讨。”司文金说。

    他们纷纷掏出检讨书来,等着方心宁把讲台让出来。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原来这是班委里这样决定的。

    方心宁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些多余了,忙把教室让给他们。

    做一名泰云的老师,自己还需要煅练一下忍耐力,否则会让自己的工作很被动的。

18

    方心宁就回办公室,刚出教学楼,就听有人在外面乱嚷。原来牛真龄把他们班几个在食堂参与打架的同学撵回家反省,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从外地赶回来找牛真龄理论,语言不中听,牛真龄跟他解释了几句。没成想对方不但不听,还要动手,在校园里追着牛真龄要打。多亏潘念刚把那个家长劝住,牛真龄才得以脱身。

    课间操时间,程校长召集所有的任课老师召开研讨会。

    会上,程校长先说了说刚才家长闹事的事,安慰了下牛真龄,然后嘱咐大家,凡事要多讲究方法,不要图省事。然后,会议讨论了如何搞好学段衔接:初一年级,首要任务是搞好小学到初中知识教学的顺利过渡;初二年级,主要是如何在夯实初一知识的基础上,逐渐转入初二的学习;初三年级,目标当然是要放眼中考。

    之后,程校长又讲了教学上需要注意的几个细节:课堂教学,坚决废止注入式、填鸭式等陈旧的教学方法,杜绝满堂灌,提倡进行课堂教学改革,适当运用现代化教学手段,争取百花齐放;要求把自习课完全放给学生,给学生更多的自由学习时间,不允许任何老师占用自习。

    会上还提到了方心宁搞的“小组合作教学法”,让老师们都根据自己的情况,做些有价值的研究与尝试。

    程校长正式公布了各口临时负责人名单。潘念刚任副校长兼政教处主任,方心宁则负责教导处和团组织。

    随后,潘念刚副校长安排了“走进泰云,重塑自我”的主题活动,并一块学习了一些教育教学理论,要老师们多从教学方法和心理上指导学生。

    泰云学校确实集中了辛县及临近县市很多家庭条件相对较好的学生。针对学生大多生活优越,乱花钱现象严重,不珍惜时间的情况也非常普遍,方心宁代表团组织提了一个建议:组织学生外出游学,尤其到贫困山区去,以培养他们节俭和惜时的好品质。鉴于大规模搞这样的活动比较困难,程校长答应在初三(3)班先搞个试点。

    纪红飞在一边看到有几位老师听了方心宁的建议后挤鼻弄眼的,很生气,更为方心宁担心。

    散了会,大家都回到办公室。牛真龄、张风和另外几个老师一块也来到了语文办公室里,因为这里空间大人又多,经常做大家讨论问题的小型会议场。

    牛真龄说:“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没法教了,想不到的事家长就来闹你。”

    张风说:“你这样说也不对,人家方老师就做得很好嘛。”他那口气可不是表扬哦。

    这时司文金就拿着一沓面值不一的人民币,来让方心宁先代为保管。

    “这些都是大家捡的。”司文金说。

    天上没掉馅饼,改掉现金了?方心宁看看司文金手上的名单,光钱成万就捡钱35次,达100余元。

    一会儿,钱成万被班长请到办公室。

    “你成了捡钱专业户了。”方心宁说。这句话如果配上相应的情境,既可以是表扬,也可以是批评。

    钱成万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挨批似的,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他微微抬眼,碰到方心宁的目光,沉默不下去了,吞吞吐吐地说:“我被减的分太多了……”

    听了这无头无尾的话,陪在一边的司文金若有所思地说:“老师,我也觉得,这些钱本就是捡钱的同学他们自己的,他们之所以假装捡钱,可能是冲着好人好事可以加量化分来的。”

    这就对了,方心宁想,你既然进行量化,就肯定有学生研究量化规则钻空子,出现这样的怪现象一点儿也不稀奇。这让人有点哭笑不得的现象,也是班里的制度造成的。

    “老师,”司文金接着说,“看来做好事加分这一条得改改。”

    方心宁说:“有些规定就得根据实际情况不断修改,你和班委里的同学商量一下,看看怎样处理这件事更好。”司文金答应着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方心宁感觉一个好班干马上就要培养成了。有一个好班长,自己就多了一个臂膀,工作会更加轻松自如。

    钱成万见老师并没多么批评自己,沾沾自喜地跟在班长屁股后面回教室了。

    果然,之后捡钱的事就很少发生了。方心宁进一步调查得知,这些捡钱的同学中,以平时不太遵守纪律的居多,因为他们被班委扣的分多,就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平衡一下自己的量化分数。

    方心宁告诉班委,制定规则的时候,就该想到会不会有人投机取巧,把能钻的空子都要堵上。

    那些所谓“捡”的钱,在班委的劝说下,也多数被认领回去,但仍有一部分捡钱者说钱确实不是自己的。那么丢钱的人为什么不找呢?是不是他们对钱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不知道挣钱的难处,手里有钱就随意花,丢了也无所谓?

    钱成万是一个花钱的典型,据说家中有好几家小公司,经常带在身上的零花钱很多。虽然他在老师面前不太好讲话,可在同学们中间,却喜欢用钱支配人。他随便叫住一个同学,可能会说:“你去买两支热狗。”对方一般都很乐意为他服务,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手里有钱,买回来的热狗中,一定有一支是给自己的“跑腿费”。

    为了捡钱的事,方心宁在班会上讲了几点注意事项:花钱把被班委扣的分买回来,说明这些同学是非常聪明的,但方法不可取。如果要想减少扣分,最根本的是要改掉坏毛病,而不是用金钱去掩饰自己的错误。

    就事而论,方心宁还把潘念刚在会上讲的“皮格马利翁效应”和“罗森塔尔效应”发挥了一下。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他原本憎恨女性,决定永不结婚。他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女像,并爱上了她。他像对待自己的妻子那样抚爱她,装扮她,并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了,赐予雕像以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

    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及其同事也做过一个这样的实验:他从一所学校里随机抽取了一部分学生,并对老师们说,这些学生将是学校最有成就的人。从那以后,罗森塔尔就再也没有和这些学生接触过,可是到了学期末,当学校再次对这些学生进行智力测验时,他们的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高。这就是著名的罗森塔尔效应。

    其实两者所蕴含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属于期待效应。对于教师来讲,对学生的期待不同,对他们施加的方法就不同,学生受到的影响也不一样;而对于学生自身而言,对自身的期望是非常重要的,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愿望,常常会左右一个人一生的发展。

    有人还曾做过实验:把一辆汽车每天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到大街上,几天过去了也没有人去破坏它;相反,让汽车脏兮兮地摆在那里,不久,汽车玻璃就被人打碎了,很快车里的东西就被拆解零碎了,最后连一小块铁片也没剩。实验者给这种理解起了另外一个名字——破车效应。一个班集体也是一样的,如果出了问题大家都不闻不问,不及时解决,就如一辆车不断地积满灰尘,最终会一点点乱下去,至于不可收拾的地步。

    方心宁为此特别设计了一个作业:“请每一位同学回家做这样一个试验:把一根香蕉切成两块,其中一块,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小美’,我们要好好爱护它,天天赞美它,对着它说最动听的话,给它唱歌跳舞;而另一块,我们也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小丑’,我们可以把自己认为最歹毒的话诅咒它,用自己最凶恶的表情面对它。过两三天时间,我们观察它们的变化,并根据你观察到的结果说说你从实验中得到什么启发。”

    教室里一下炸了锅:这是什么实验?

    下课了,方心宁忽然发现教室后面站起一位老师,正是纪红飞。她笑嘻嘻地跟方心宁回到办公室,说:“太有意思了,真是得向你学习。”方心宁用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她,真有些反感了:为什么来听我的班会课也不吱一声?纪红飞才不管方心宁的感受如何哩,问道:“方老师,为什么选择香蕉?”方心宁看也没看她,淡淡地说:“因为适合。”

    当时,在学校操场的一旁,停放了一辆被废弃了的旧轿车,有不少同学曾经注意过它。过了没几天,那辆车果然被砸烂了玻璃,然后是里边收音机之类的小东西被撬走,最终全部不见了踪影。

    方心宁感觉到班里的点滴转变,决心再多一些心思去观察,用身边更鲜活的事例去教育学生。

19

    办公室里,肖叶蒙和纪红飞两个人正在那里嘀咕。

    “背后说人坏话吧?”方心宁感觉到她们的表情有些异样,就随口问。纪红飞说:“是,哦不是,至少说的不是坏话。”方心宁说:“说谁也不好,我看着都有点儿紧张了,像要对谁下毒手似的。”

    “方老师,”肖叶蒙说,“问你个事儿,嫂夫人在哪儿发财?”“嫂夫人?”方心宁一时没弄明白肖叶蒙的意思。肖叶蒙说:“看来说文诌了你还真听不懂,通俗点儿说,就是问你媳妇在哪儿工作。”方心宁说:“我?快乐的单身汉。”他可不想就此招出季梅婷来,因为他不愿把的一些**说给别人听,更不想凭季梅婷来炫耀什么。

    “真的?”肖叶蒙就有几分惊喜了,说,“那你还不赶紧来求求我?本姑娘可以给你操操这份心。我这里,有一个相貌超好的美媚,你一定会动心的哦。”纪红飞推推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对了,”肖叶蒙还非说不可了,“她是咱们同行,就是纪老师……家亲戚,对不对纪老师?”弄得纪红飞很不自然。

    这时,手机响了。方心宁到外面去接电话。

    只听肖叶蒙在身后又嘀咕:“什么电话,还得出去接?”

    刚才,两个人在那里嘀咕的正是方心宁,她们在评价这个朝气蓬勃,整天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的男同事。肖叶蒙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从话语里听出了好友纪红飞的心思。她暗下决心,要把方心宁和纪红飞两个人撮合到一块。成就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呢,这功德,她铁了心要做。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在遥远的辛成市,季梅婷也正在为与方心宁的事跟爸妈斗智斗勇。

    这天,季副市长有些感冒,刚好在家休息。季妈妈说:“老季,你也不管管,再这样下去,你女儿要老在咱家里了。她不急,你也不急?这样的事,拖着容易,让外人说起来可不好听,知道的说我们女儿眼眶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女儿有毛病哩。”季梅婷在一边说:“比我有毛病的多的是。”季副市长说:“哦?还有比你年龄更大的单身女孩?那可真有问题了。”季梅婷撒娇说:“爸,这能有什么问题?我听表弟说,在上海,很多人三十好几了都不结婚,即便是结了婚也不要孩子,人称‘丁克家庭’,就是doubleinenokids。时代是发展的,你们有些想法已经过时了。如果你们还不信,就打个电话问舅舅。”季妈妈反感地说:“你别提上海,我们是在辛成,你看看我们身边有几个人像你一样。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们当年要是‘丁克’了,还会有你在这里跟我们较真?你还是老老实实听妈的话,明天跟李姨去见见他侄儿。人家是博士生,年轻有为,很有前途。”说着,季妈妈扯扯丈夫的衣襟。季副市长心领神会,说:“我知道,唔,不错,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年轻有为,很有前途。”季梅婷说:“看来,找对象也得先看学历了。”季副市长说:“这也是一个加分项嘛。”季妈妈说:“人家也不光是博士,也不光长得帅气,关键是心眼好使,做事中规中矩。”

    季梅婷突然大声嚷道:“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孙悟空一个筋斗飞回花果山般地扎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季妈妈很无奈:“莫非,这孩子还是惦记着那个臭小子?”季副市长说:“我跟你说过,孩子的事,最好别过多插手。她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该老是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她。”季妈妈表情夸张地说:“哎呀呀,你这样说,我倒成了多管闲事了!你别光想唱红脸,让我一个人唱白脸。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忍心让她去跳火坑?”她的“哎呀呀”三个字总是说得最有滋味,极富表现力。那惯于颐指气使的神态与口气,没这三个字还真不好表现。

    季副市长说:“那怎么就是跳火坑了呢?当年我家也很穷,我也是臭老九一个,你不也嫁过来了?现在不也过得挺好?总是把人看死了。”季妈妈说:“时代不同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大家都穷,现在再穷,那就是没本事没能耐。还好意思说你,你是当过老师,但你混到今天,费了多少周折,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季副市长说:“好好好,你总是对的,这些事还是由你来管好了。”季妈妈说:“你不用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反正闺女就一个,我就得让她过上好日子,后半辈子我还指着她呢。想跟那个方心宁,坚决不行。你也给我听清楚了,绝不允许你背着我去帮他。”看到她这副霸道的样子,让人很容易想到季梅婷那脾气是从何处继承来的。

    季副市长不再理她,自去看报纸。

    要追溯起来,季副市长惧内是有原因的,首先是为了家庭的和睦,这个理由当然是有点儿冠冕堂皇的;其次是因为早年他多受老丈人的提携,虽然老人辞世多年,可季副市长已经习惯了在老婆面前低一头,也许,这才是他在家里说话常觉气短的一个最重要原因。

    一家三口,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要比谁的脸拉得更长了,各在一处生气。

    肖叶蒙见方心宁不理她们,有点生气地先去上课了。纪红飞对方心宁在班会课上留的那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好几天。用香蕉做实验,能得出什么结论?这是个唯心的实验吧?香蕉毕竟是没有感情的,听不懂人话,。

    一会儿,方心宁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备课。她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悄悄过去问方心宁。那方心宁无暇跟她说话,就把几张纸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纪红飞取过那几张纸一看,只见上面有一个题目,是《两块香蕉的n种结局与启示》:

    ……

    在这个实验中,被命名为“小丑”“小美”的两块香蕉,由于在实验过程中受到不同的对待,会有不同的结局,而不同的结局,又会产生不同的启示:

    “小丑”“小美”一样烂了。启示:不要受环境的影响,如但丁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小丑”先烂了。启示:(1)善待他人;(2)别做生活中的“小丑”;要做就做“小美”。

    “小美”先烂了。启示:(1)学会赞美;(2)适当的挫折利于进步,正如高尔基所说,“苦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二者没有明显差别,但内心讨厌“小丑”。启示:(1)心理会影响心态,心态能决定一切;(2)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二者没有明显差别,但很讨厌“小美”。启示:不要被娇纵,不羡慕那些被优待被特别照顾的人。

    ……

    联系郑振铎的《猫》一文进行拓展讨论。生活中,有人如第一只猫,有人如第二只猫,也有人如第三只猫,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对待这些猫?如果我们自己就是某一只猫呢,我们又会有怎样的启示?

    总而言之,要从香蕉身上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包括学会赞美,学会表现,学会批判等等。

    个人观点:其实,早就有科学家给奶牛、蔬菜听音乐,从而得到高质量的产品。我想,不是奶牛、蔬菜果然懂得音乐,而是那声音优美柔和,如果代之以跟环境不和谐的噪声,其结果可能会很糟糕。赞美的声音往往也是柔和优美的,而咒骂的声音则无疑如同噪音,所以对香蕉应当会有影响。这样的影响肯定是有限的,甚至肉眼很难分辨出来,更多的,应当是在实验者心理上产生巨大的影响。

    原来这是他早已备好课了的啊,不是随意安排了个实验活动。纪红飞边看边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方心宁忽然伸出手来向她要,她笑着说:“我抄下来就给你。”

    牛真龄在旁边看得真切,问道:“真有那么多道道吗?”

    同办公室的马华是语文组年龄最小的,比纪红飞还小半年,这两天老是向纪红飞问这问那。看纪红飞拿一张纸跟宝贝似的,他也挨过来要看。纪红飞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跳到了一边。

20

    第二天,方心宁进了办公室,发现空气与往常不大一样。

    肖叶蒙不屑地瞪他一眼,故意不跟他说话,纪红飞也有点不自然。

    两位傻大姐又在做什么?方心宁没放在心上。其实,因为昨天他对她们不冷不热的态度,今天让肖叶蒙骂了半天“清高”和“虚伪”。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季梅婷打电话来,要方心宁在教师节那天去辛成市教育局会议室开会。方心宁感到纳闷,反问道:“怎么会是你下通知?”她说:“你不来?”方心宁说:“不不不,我当然很乐意去,只是觉得有点儿不符合程序。”季梅婷说:“你们不就一个破学校吗,还要什么程序?消息还是我知道得早,先跟你打个招呼。”

    占了上风的季梅婷又解释说,方心宁的那篇论文获奖了。她特别嘱咐方心宁,那天一定好好准备准备,据说获奖者多数市里的教育官员和记者。

    听完电话,方心宁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季梅婷替自己走了后门?要不的话,又让自己准备什么呢?是怕人家问出些破绽吗?方心宁当然是不在乎这么个奖的,但又违背季梅婷的意愿,就去找程校长请假。

    程校长也已经接到教育局的电话通知,告诉方心宁,他写的文章《“师者”须有双重身份》在《辛成日报》与辛成市教育局联合举办的“教育大家谈”征文活动中获得了一等奖。

    程校长痛快地准假一天,还主动把初三(3)班一天的工作全揽下来。

    教师节这天,方心宁起了个大早,坐上驶往辛成的大客车。

    为了能多揽几个乘客,司机把车开得很慢。几个乘客正你一言我一语指责司机。司机难为情地说:“我们也有难处,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还跑不出油钱。”这样说着,他还是执意要开着车绕一圈回去。

    一位乘客说:“你不走,那赶紧停车让我们下去。”另一位说:“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投诉你。”其余的也纷纷起哄。司机没办法了,只好屈从了大家的意愿。

    方心宁坐在车上默不作声。车是慢了点儿,但他很同情这位司机,辛辛苦苦地开车就是为了赚点儿钱,要是赚不到钱,谁能情愿呢。他倒是更用心想像今天的颁奖会将是什么样子。

    车到了终点站,开车的司机回头看到了方心宁,忙过来跟他打招呼。原来那人是冯丹的爸爸。他听说方心宁急着到教育局开会,不顾方心宁一再推辞,从车站借来一辆面包车,死活要送方心宁。时间确实有点晚了,方心宁也只好任他拉扯着坐上车。

    穿大街过小巷,左转右拐,面包车很快就驶进了辛成市教育局。

    方心宁忙把钱递过去。冯丹的爸爸哪里肯收?推推脱脱地走了。

    这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会议已开了些时间。等在那里的季梅婷老远看见方心宁,脸色煞时一变。方心宁忙解释路上如何不顺利。

    几位领导的讲话结束了,颁奖仪式正式开始,已经可以听到里面念到一等奖的名单。

    面无表情的季梅婷说:“到你了。”

    方心宁惶惶地走上台去,与其他几位获奖者一字儿排开。

    获奖者一个个西装革履,唯独方心宁穿了一件灰色的茄克衫,这倒让他在主席台上很显眼。方心宁似乎这才悟出了季梅婷所说的“准备准备”的含义。主席台中间一个身材挺高大的领导为方心宁发奖,把一撂书和一本证书递了过来。

    方心宁觉得这个人他好像哪儿见过,是在……对,在季梅婷的相册里,他,一定就是季梅婷的爸爸!眼前的这位,不仅是本市的父母官季副市长,还会是他将来的岳父大人呀!

    一想到这些,方心宁格外紧张。

    当季副市长跟方心宁握手时,证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方心宁忙弯腰捡起来,尽量做得若无其事。只听季副市长说:“祝贺你呀。”方心宁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忙回答:“谢谢岳……”那“父”字还没出来,他已经意识到错了,便哽住了。

    好在忙乱中,并没有人关注到他的惶恐。

    转过身来,灯光一打,正好射在他的脸上。他顿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掌声早已淹没了一切。

    散会了,季梅婷把方心宁拉到外面。不用她张嘴,方心宁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受抱怨。

    果然,季梅婷说:“你呀,等着吧……”季梅婷不停地向后张望。

    那边,季副市长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季梅婷又对他说:“过来了,你准备好,我去一下。”

    她迎了过去。

    方心宁听到她又在说“准备好”,更不知怎样做好了,站在那里,盯着她。

    季梅婷过去与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与季副市长交谈着什么。等到方心宁跟前,她拉了拉季副市长衣襟悄声说:“爸,这就是方心宁。”

    “方心宁?”季副市长带着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慢条斯理地“噢”了一声。方心宁很谨慎地挤出了两个字:“伯父。”季副市长并没有多睬他,稍一踌躇便继续往前走,还对身边的教育局王局长说:“你们这奖,请什么人做的评委?既然这么隆重地搞,要求就要高一些……”他的话,也许就是为了让方心宁能够听到,声音虽不大,但每个字都如一枚钢钉深深地扎到人心上。

    那王局长听了副市长这话,以为哪里出了纰漏,忙向他汇报评奖的前后经过。

    方心宁木然地站在那儿:季梅婷呀季梅婷,你怎么让我们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呢?本来就不妙的关系,这下怕是连缓和的余地也没有了。

    季梅婷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木头,一句话也不说?失去了这个机会我看你怎么办?”方心宁一脸无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我没有心理准备。”季梅婷白了他一眼:“能耐呢?本事呢?贫嘴呢?”季梅婷说够了,坐在那里赌气。

    方心宁像个惹了事的孩子,失神地跟在她后面。他在生活中并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就只在她的面前,才会像个多嘴多舌的孩子。

    赌气久了,季梅婷看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心又有些不忍了,说:“在家里,我妈当家,也许还可以在她那里想想办法。”

    经她这一弄,方心宁心里已经是极度失落了,便向她告辞,并把几本书留给她。季梅婷很不屑地说:“你自己留着吧,这样的书我们社里有的是。什么好东西?”她言语中流露出的是对那些奖品的不齿,但方心宁总觉得最后一句也许就是她对自己今天表现的评价。

    看方心宁真的要走了,季梅婷又说:“吃了饭呗?”方心宁说:“我不放心学生,早些回去吧。”季梅婷没再说什么。

    坐在驶回学校的车上,方心宁心里别提有多烦乱。一向乐观的他,总那么幼稚地安慰自己:时间能改变一切。现在看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坚冰,破之何易呀。

    方心宁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后悔冒冒失失来这一遭,早知道这样领个什么破奖,打死也不来。

21

    返回辛县的这班车上,乘客特别满。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缓缓走上车来。

    方心宁默默地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们。老夫妻两个啰啰嗦嗦地谢过方心宁,互相推让给对方坐。方心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地对身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说:“你也站一会儿吧,让大爷坐下。”黄头发扬起脸,眼睛一瞪:“这座是你大爷的?”方心宁忙解释说:“他们年龄大嘛。”黄头发又说:“我花钱买的座,你就一句话让我让我就让?bpmf你到底算哪一位?”大家听不懂年轻人的话,大眼对小眼。老头着急了,劝道:“你们别吵,我站了一辈子讲台……习惯站着哩。”

    原来老人是一位老教师。

    旁边几个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黄头发俨然成了车上的反面典型,终于受不了大家的目光和批评。他觉得这都是方心宁给他惹来的,凶巴巴地说:“尼玛(发音明显不同于‘你妈’)怎么了?把我搞臭了你就成香香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么多闲事,mlgb的。”他扑过来就要撕打方心宁。那对老夫妻忙抓住他的衣襟,哪里肯松手。

    这时,坐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沉不住气了,站起来,冲黄头发说:“嗨!老师教你点儿拼音,都用在这里了?来来来,咱俩下车,我叫你见识见识我的轮踢。”黄头发看对方年龄虽不大,但块头大,不是两三个他这样的能上得了身的,就安静了,嘟囔道:“我……想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的老师。”那黑小伙子说,声如洪钟。

    满车厢的人齐刷刷地向方心宁看过来。方心宁不知道此时大家听说自己是位老师会有什么看法,他似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羞于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职业。

    他还在纳闷,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他怎么会说自己是他的老师呢?

    黄头发安静了,黑小伙过来请方心宁坐下。司机这时让带孩子的把小孩子揽在怀里,又把占座的包拿到行礼架上,大家都坐了下来。

    原来,这个黑小伙是从黑山镇中毕业的,认识方心宁,现在正在辛成体育学校学习,赵亮曾带过他几个月。刚才他说的“轮踢”,是跆拳道中的腿法。

    方心宁想,怪不得这个他毫无印象的小伙子一上车就像要跟他打招呼,原来他是黑山镇中的学生。这事多亏了他,如果自己真跟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闹起来,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一提到赵亮,黑小伙不平,说:“我们赵老师那么老实,又帅气,才不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对吧?”众目睽睽之下,方心宁只是微笑着点头,不便多说。

    他看了那位老人一眼,那位老人也在看他。二人相识一笑,像是在对话。

    一个好端端的教师节,竟然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么一摊子烦心事,这可是方心宁怎么也没想到的。可黄头发会这样,也应当算是教育的悲哀,这样的难堪,做老师的不去承受还让谁去承受呢?要想不承受,那就去把每一个孩子都教育好,不要再出如此没有礼貌的人。

    季副市长回到家,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问妻子:“要是咱家婷婷真的惦记着方心宁,那该怎么办?”季妈妈很果决:“还用问?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他们两个分开。莫不是方心宁找你了?”季副市长回答:“哦,随便一说。”

    在这个家里,季妈妈可真不是好糊弄的,什么事都要穷根究底:“你一直把自己看成公家的人,从来没见你关心过自家的事,今天就蹊跷了?说吧,别兜圈子。”季副市长说:“今天是教师节表彰大会,方心宁来开会,我看见他了。”季妈妈警惕地问:“他找你了?”季副市长双手一摊,说:“绝对没有的事,不信你问婷婷。”季妈妈愤愤地说:“怪不得一连几天都这么反常。”季妈妈回忆起这些天女儿的表现,气得直喘粗气。

    季梅婷一进家门,发现妈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只好装作没看见。

    “季梅婷,你过来。”季妈妈大声吼道。这一声把一家人,包括她自己,全吓了一跳。不用说,妈妈厉声直呼女儿姓名,接下来肯定是要发难。

    季梅婷忙讨好地叫了声“妈”。

    季妈妈换了一种很怪的腔调,说:“你今天做了什么?”

    季梅婷瞅了爸爸一眼——她怀疑是爸爸告了她的密。季副市长看到女儿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又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做对不住她的事。

    季妈妈说:“甭盘算着编什么话来糊弄我。”季梅婷笑嘻嘻地说:“女儿不敢!打死也不敢!”季妈妈尖声说:“哎呀呀,还说不敢,你到底想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是我亲养的,还是要把我当个聋子瞎子?我是你妈!你跟我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往火坑里跳就不自在?”

    季梅婷见妈妈真动了气,有些手足无措。

    且说方心宁所坐的那辆车驶回辛县时,已是下午4:00多。中午没吃饭,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手机也响了,是季梅婷的短信:当前家中一片天是阴云密布,一片天是天雷电交加,你何时能给我一个风和日丽的小宇宙?

    可是,亲爱的,我又奈何你家天?方心宁这样想着,双手紧按着正轰隆作响的胃,也不去回她的短信。

    回到学校,方心宁向程校长作了汇报,把几本书留到他的办公桌上。

    程校长翻翻那些书,把方心宁喊回来,说,这书自己有,让他带走。

    方心宁不由得就更加气愤了:教育局发个奖也透着股子寒酸,居然送人都送不出去。

    程校长又顺便跟他说了说班里的情况,说纪律不错,班委认真负责,只是有一部分同学的学习积极性和学习效率还需再想办法提高。方心宁答应着出来。

    纪红飞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打扫卫生。

    方心宁说:“送你一套书。”他随手将书扔到她的桌上。

    “送我?”纪红飞惊讶地问。“哦。”方心宁说。他心里还真有点儿担心呢:千万别又给扔回来,看到这几本书就想到今天的不愉快,她要是再不要,那就干脆扔垃圾箱里了。

    方心宁的桌子上有几张学生送的卡片,都是祝福教师节快乐的。唯有何丽华送的是鲜花,很小的一束,上面附着一张小卡片,画着两个动漫形象,一男一女,女似乎在对男的说:节日快乐。方心宁怀疑这画是从哪儿描来的,至于鲜花的来路,他就搞不清了。

    从到办公桌前,方心宁长舒一口气。这口气闷了他一天了。纪红飞问:“方老师,有什么事吧?”方心宁说:“没有。”纪红飞说:“我看你气色不太好,真没事?”方心宁苦笑一地“嗯”了一声,又不想多说什么。为了避开她的追问,他便起身走出办公室。

    纪红飞在后面说:“谢谢你……的书!”

22

    星期天,方心宁从县城赶回家去看娘。

    方母在菜园里浇完地,趁空拔草,见儿子回来,就停了手头的活儿,从地里摘了些菜,跟儿子一块儿回家。方母满鞋子的泥巴,在路上一个劲跺脚。到了家,她就喂猪,喂鸡,方心宁帮着打扫院子。一套忙下来,她又开始择菜,一边跟儿子说起话来。

    “你婶家二弟新添了个小子。”方母对方心宁说。方心宁的这个二弟叫方心才,小方心宁三四岁,是二叔家小儿子。二叔常年在外面帮人家看厂子,大儿子在部队,家里只有二婶跟着心才两口子过。方心宁说:“那还不把婶给高兴坏了。”方母说:“高兴是高兴,可就是取了个名字吧,叫安宁。我就找他们说,这不和他大伯重名了吗?”方心宁问:“他大伯?哪个大伯?”方母说:“就是你呗。”“我?”方心宁不禁脸一阵发烧。自家还没娶亲,倒先成了人家的大伯。这在农村,可是男人的耻辱,只有那些没能力混上媳妇的老光棍才不得不承那种难堪。

    “那也没什么。”方心宁说。方母说:“那怎么没什么?搁老辈里,这犯忌讳。”方心宁纠正说:“是避讳吧?可现在是新社会,谁还讲这些?。”方母说:“那也不行。我说了他们,心才家的却说,俺就是看着俺哥有文化有能耐,才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方心宁问:“后来呢?”方母说:“我又去找了你婶,你婶倒通情达理,说这是不大合适。”方心宁问:“现在改了?”方母说:“改了,叫‘安廷’了。”方心宁说:“那不又和他大娘重名了吗?”方母疑惑地问:“他大娘?”方心宁忙解释说:“我……我说着玩的。”

    一时不小心,方心宁差点把季梅婷给供出来。不管什么事情,把握不到百分百,方心宁是不会开口跟娘讲的。他打小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很多事,他宁可烂在心里也不说出来,除非经过了深思熟虑。他不愿娘和姐为自己操心。

    方心宁说:“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人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方母说:“该讲究的还得讲究。就说人家心才,小你好几岁,当爸爸了,你倒好……”方心宁抢着说:“娘,你放心吧,儿子给你丢不了脸。”方母只管说:“照这样下去,我入了土也抱不上孙子了。”说着,方母的声音有些涩:到她这个年龄,娶儿媳,抱孙子,就是最大的心愿。

    方心宁心想,季梅婷呀季梅婷,你连我老娘一块折磨死拉倒吧。但他又转念一想,这又如何能怪得了季梅婷呢?还是自己混不出个样来,才落得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方心宁掏出手机来给季梅婷发短信。他要把此时自己心中的那种感受传递给她。

    方母仍旧在说:“咱村王家小妮子,上小学时跟你一个班对吧?”见方心宁不吭声,方母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吼:“王家小妮子是不是你小学同学?”

    还在编辑着短信的方心宁被方母的大叫吓了一跳,忙回答:“是是是,您说就是,我听着呢。”

    在远山村,这王家是单门独户,所以方母所说的王家小妮子肯定就是王静芝。要说起王静芝,方心宁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不跟他们家在一条街上,而且上小学时跟方心宁一个班,还同桌了三年。

    王静芝的老爹王保林当年是远山村有名的能人,经常东跑西颠地联系业务,家里算是全村最殷实的,可就是在女儿上学的问题上他算计错了。王保林经常不在家,他的妻子身体又不太壮实,就想让女儿呆在家里帮着做家务,不去上学。当时,身为村小负责人的方保国没少去劝王保林,可王保林很固执:“上什么学,‘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古训。只要有钱,怕什么?”最终没经住方保国的软磨硬泡,王保林把女儿送到了学校。后来方保国没了,王保林几次想让女儿辍学,是王静芝自己的坚持,才终于读完了小学,又上了初中。

    王保林其实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原是想再要个男孩。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老婆就是生不出来了,只好做罢。

    方心宁正想着这些旧事,只听方母又说:“托你二大娘来说亲了。”方心宁终于抬起头来问:“她不都快出嫁了吗?”方母说:“散了。”方心奇怪地问:“散了?”方母叹口气说:“散了。她那个对象,在外面打工,不大正经,又找了个在一块儿的。”方心宁问:“现在又来给我提亲?”方母说:“怎么了?你瞧不上?你上学那会儿,人家就来提,咱怕耽误了人家才没应。这次她散了亲,说不定是该着呢。这闺女,我倒是相中了,实实在在的,模样长得端正,身子骨结实,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心眼也好,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逢赶集都给我捎些东西。”方心宁顺着方母的话说:“她现在干什么?”方母说:“开馒头房。馒头蒸得真好,又白又香,好几个村子都来换她的馒头。她爹说了,只要你愿意,房子,家具,什么都不用咱管。瞧瞧,这对咱孤儿寡母的可是够照顾的。”方心宁笑着说:“那倒好,你老人家以后还能吃上又白又香的大馒头。”方母问:“你同意了?嗯,我得赶紧,去让你二大娘给人家回话。”说着,她扔下手里的活,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就要出门。

    方心宁说:“什么呀什么呀!谁同意了?”方母训斥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你二大娘说了,这闺女跟你般配着呢。”方心宁说:“我看跟二大娘更般配。”方心宁还想抢白几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二大娘,闲着干点什么不好,净张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正说话间,一个姑娘推门进来,悄悄喊了几声“大娘”。方家娘俩忙出屋看,来者正是王静芝。

    王静芝看见方心宁在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心宁哥回来了?我正要去集上看看,问问大娘需要什么东西不?”方母说:“不用了,你心宁哥给我带了不少回来。来,静芝,快屋里坐。”王静芝说:“我……不了大娘,我得快去快回,我娘在家忙不过来。”说着,她跟方心宁笑了一下,露出的几颗整齐的牙齿就跟白玉一般,看得方心宁心里还真的一动。她匆匆告辞出去了,腰身很灵巧地消失在大门外。

    方母推了推失神的方心宁,说:“你瞧,多好一个孩子?你说呢?”“好,我也没说不好,”方心宁说,“娘,您老就别操这份心了。今年,你儿子一定给你领回个天仙女来。”方母把手里的菜往地下一掼说:“别说是天仙女,就是丑八怪,娘也没见你领回半个来。”

    这不,丑八怪,呸呸呸,是我那天仙女,说来就来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季梅婷的短信:近期去辛县,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又来辛县干什么?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人的感情,最是一样奇怪地东西,有时盼,有时怨,有时喜,有时烦,真不好预测。方心宁此时正体验着这样时常突变的情感。

23

    司文金急匆匆来到办公室,向方心宁汇报关于去贫困山区游学的事。张力要求车由他家出,一会儿他爸爸就过来谈这事。方心宁早就听说张力的爸爸是辛县比较有名的人物,辛县最大的饭店红霞大酒店就是他开的。

    不一会儿,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见方心宁,就像找到了已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冲上前握住方心宁的手,恭敬而亲切地说:“方老师您好,我姓赵,我们老板一会儿就过来。”一个身材矮胖但显得很精干的人随后就跟了上来。其实这两个人在张力入校时来过学校,方心宁是认识的。

    “你们得用几辆车?”张老板开门见山地问,但那架势就有点儿盛气凌人了。方心宁说:“车辆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张老板说:“方主任,您不用客气,张力都告诉我了。”方心宁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呼他主任,感觉还有点儿不太舒服。虽然他负责教导处和团组织的工作,但只是临时的,所以从来没有人喊他“方主任”。

    方心宁继续解释说:“学校真的已经备好了,不需要家长出车。”张老板说:“方主任,这事你真不用客气。孩子一说是去贫困山区体验生活,我第一个就赞同。我那两个孩子都让大人给惯坏了,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贫困,什么叫不容易,让他们接受接受这种教育,那是好事呀。正好咱有闲着的车,加上儿子的命令咱不听怕他闹呀。”

    “张老板,”方心宁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是学校的事,车不能用你的,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张老板说:“哪里的话,你们是为孩子好,我也是为了孩子好,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事。他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我还挺高兴哩,说明他开始懂事了。你不知道,在家里,他跟他弟弟一样不听话。一回家看到他们调皮,我就想骂,想动手打。张力是从来泰云才开始有长进的,变化太大了。”

    方心宁说:“古语说得好,‘数子十过,不如赞子一功’,我们还是要多发现张力的优点,多表扬,给他树起信心。”张老板说:“好好好,就为了感谢学校,这辆车就由我出。”

    方心宁看他如此固执,耐着性子再次劝说:“张老板,如果这车让你出,会给张力带来很多不好的影响,会让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不仅不会让张力继续进步,还会毁了他。”“哦?”张老板不好意思了,“你瞧,我不太懂教育,只顾自己高兴了。”

    戴墨镜的小伙子笔直地站在旁边,两手交叉在身后,表情严肃,让人觉得气氛很不协调。

    在方心宁反复地劝说下,他还是说再商量。方心宁认为,家长对孩子的话言听计从,也要分什么情况,像他这样盲目地顺从孩子不见得是好事,但他花在孩子身上的这份心思总还是令人敬佩的。

    送走了张老板,方心宁又想到很多问题,尤其是安全。是呀,组织学生外出,备不住会出点儿这样那样的事情,如果是涉及到学生安全,那自己这个小老师就到头了。车辆的问题,学校是承诺要出的,可具体怎么安排,并没有坐下来细细打算。要说不去呢,全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

    纪红飞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肯定有什么愁事。”她进门就说。

    他现在正骑虎难下,怎能不愁?

    纪红飞自顾自地说:“你最担心的事情,我能帮到你。”说着递过来一张宣传册页。呵呵,方心宁一看,对呀,这纪红飞如影随形总跟着他让他很不舒服,可关键时候她还是能帮自己些忙的。

    这宣传册页是一家旅行社的,可以承担各种远近距离的团体旅游。

    方心宁的心里顿时云开雾散,马上去与班委商量贫困山区之行的事,初步将时间定在星期天,并尽量达到三个目的:一是让大家通过实地参观,激发学生珍惜眼前幸福生活,珍惜学习时间的愿望;二是增强班集体凝聚力,加强团结;三是尽可能减轻毕业班学习的压力,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方心宁要同学们把这些东西告诉家长,征得家长同意后才可以前往。他把与班委商量的结果形成书面材料,上报程校长。

    程校长看过材料后,根据潘念刚的建议,把目的地定在了雁回岭村。潘念刚就是从果东镇来的,他很了解那里的情况。

    方心宁在忙着组织学生外出活动的时候,经常借住在他宿舍里的赵亮也一直没闲着。他白天去跑检察院、律师事务所,晚上回来就与方心宁商量对策。方心宁还惊喜地发现,他现在特别爱看法律书籍,有时深入其中,连方心宁回来他都不知道。他这个法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做了老师以后,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麻烦事,他会把那些枯燥无味的书籍撂得越远越好。

    方心宁想,赵亮此时肯定需要更多的帮助,自己一定要尽力帮帮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这一天,赵亮回了一趟家,回来后情绪很不好,时不时地叹气。他是个独苗,出生时父母年龄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因而在家里特别受宠。自从赵亮跟二铁闹起来,年近六十的二老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天天唉声叹气。赵亮回家后,他的母亲告诉他,那二铁又来家里闹事了,还带了一个二流子青年,手里都拿着镐把。二铁用镐把指着二位老人的脑门说:“你告诉你那老儿子,如果他再要去县里告,我就把他的腿打断。你们两个老东西也快进棺材了吧?总不会想让一个瘸腿的儿子爬着去给你们摔老盆吧?”二铁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两位老人被吓得还一个劲地哆嗦。母亲哀求赵亮,不要再去告二铁了。听了母亲的哭诉,赵亮已经明白了**分。他钻进厨房,抄把菜刀要去和二铁拼命。二位老人死死地拉住他,死活不让他出门。赵母跪下,紧紧抱着儿子的腿说:“孩子,娘求你了,娘只要你好好的,不让你去拼死拼活。你要去和他斗,就先把娘和你爹砍了!”

    此情此景,赵亮还能做什么呢?只好扔了刀,给二位老人跪下,失声痛哭。他心里充满了忏悔,后悔自己当时年少气盛,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二老不得安生。

    赵亮答应了父母的请求,不再告二铁,但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咽下这口气。自己放过他,他未必放过自己,而且还会去祸害别人,早晚会有更多的人葬送在他手里。所以,他对父母说是去辛县参加考试,又一次来到县城。

    尽管“**幼女”的冤案给自己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但赵亮还是首先怪自己太冲动。拧了人家的耳朵,踹了人家的屁股,就算不是认真的,可说出来也不好听。人家毕竟是个女生,自己是成年人。但当听说父母被讹去4万元钱后,特别是学校迫于二铁的压力还迟迟不让他上岗,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如果不是二铁欺人太甚,赵亮是不会这么坚决地继续跟他斗的。

    方心宁看赵亮腰上鼓鼓囊囊的,伸手摸了一下。赵亮下意识地挥手一挡,脸上掠过一丝很不自然的神情。方心宁说:“别藏藏掖掖的好不好?”赵亮只好从衣服里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看到方心宁生气地瞪着他看,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刚从地摊上买的。这回要是告不赢,我回去就剁了他。我活不好,也不能让他活着害人。”方心宁夺过刀扔到桌子上,说:“有道是,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你这样做,倒是一时痛快,可也把你自己耽误了。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再说,二位老人年龄都这么大了,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赵亮不说话,眼睛映出泪花。

    “不对,还有东西没掏出来!”方心宁又发现了新问题。

    赵亮这才又掏出一包东西来,原来是一沓书,是他新购的一些法律书籍。他一手拿起刀,一手拿着书,苦笑说:“我的事,不靠左手,就靠右手。”方心宁拉起他拿书的手来,说:“我们要靠这个,我们要讲道理,用刀子是最无奈的选择,只能说明自己错了。”

    为了帮助赵亮平反这一冤案,方心宁第一次利用了学生家长的职权。初三(3)班刚好有一个家长是县检察院副检察长。方心宁打电话过去,把赵亮的情况跟副检察长讲了。那位家长非常热心,要方心宁放心,只要是情况属实,这个忙他一定帮。

    方心宁安慰赵亮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只要是清白的,就一定要坚持,要相信政府。”

24

    劳动是最好的教育——这是方心宁设计这次学生户外活动的主要思想,也是他能够得到全体家长支持的根本原因。花钱不多,让孩子见识一些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的生活与教育,是家长们最朴素的想法。

    辛县南部山区,是辛县最为贫困的地区,而果东镇雁回岭村更甚。那里,山连山,山套山,除了山,还是山。雁回岭村就位于这连片的山中央。山上石头多,草木少,老百姓种的地有不少是在山坡上凿石填土造出来的。当地常常用“一顶草帽盖三家”来形容这些地块面积之小。在这样的土地上,即使播上了种子,老百姓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碰上干旱年份,颗粒无收是必然的结果。

    根据程校长安排,初三(3)班的目的地是雁回岭村刘达强家。据程校长介绍说,刘达强也是一名初三学生,在果东镇中学上学。刘达强的爸妈曾在一处采石场帮人干活,在一次事故中,爸爸不幸遇难了,妈妈的腿也落下残疾,靠着砸石子供儿子读书,被当地一家报纸称为“最美石子妈妈”。程校长之所以考虑到刘达强,主要是听潘念刚说,这个刘达强是个自强不息的孩子,尽管家境贫寒,但学习认真刻苦,成绩在镇里一直是第一名。

    方心宁特地给季梅婷打了电话,要给她个采写新闻的好机会。季梅婷却因事先有活动安排,一时来不了。倒是纪红飞听说了他们要去游学的消息,非要跟着不可,连马华也要跟着凑热闹。

    方心宁面露难色。纪红飞就对马华说:“你不闹好不好,我是跟人家学习,你去算什么?听话,快远点儿。”那马华说:“姐,这回我听你的,下回你得听我的哦。”然后,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方心宁实在拗不过纪红飞,就答应了她,但他倒挺可怜马华的。

    纪红飞是个温柔型的,可在马华面前,她倒像个女汉子。

    按着约定的时间,导游徐敏华带着一辆大客车来了。开车的师傅姓王。

    大客车风驰电掣地驶向雁回岭村。到一座小山前,公路变成土路,越走越窄,大客车的身躯显得越来越庞大,以至于对面走来的人不得不跳到路边沟里给它让路。即使这样,它也没能走多远,笨重的身躯终于被挡在了一块大石头前面,再也不能往前挪哪怕一寸。

    司机老王无奈地拍打着方向盘,要导游徐敏华拿主意。徐敏华双手一摊,也直是摇头,嗲嗲地说:“怎么办啦?怎么办啦?”这话跟没说一样啊。

    “下车步行,各人带好自己的物品。”方心宁招呼大家。

    听了方心宁对刘达强一家的介绍,又加上纪红飞在一旁一个劲地鼓动,司机老王决定也去看一看。他把车小心地倒回很远,泊到一块遍是碎石的空地上。

    大家站好队,迤逦前行。他们临来的时候曾向实验中学后勤处借一面旗子,没想到遭到拒绝,就连程校长亲自出面也不行。现在,司文金打着他们自制的小红旗走在最前面。

    一路有说有笑,队伍轻松前行。

    徒步行程过半,不少同学开始掉队。张力带的矿泉水太多了,他从包里拿出两瓶偷偷丢到路边的壕沟里。这个不易觉察的动作,让跟在他身后的钱成万看到了。钱成万想揭发,刚要开口喊,就被张力瞪了一眼。咳,什么了不起?不就扔两瓶水么,我的东西比你的贵。他这样想着,拿出一袋零食就扔了出去,好像这样倍有面子。这下又让走在他们后面的孙浩给发现了,当即被揭发他。

    大家七嘴八舌地谴责钱成万,连老王也过来数落他。张力倒做好人了,跳下沟去,把那些东西都捡上来。同学们为张力的行为鼓掌,钱成万气得说不出话,在那里支支吾吾。可又有谁理他呢。

    方心宁过来说:“钱成万,要达到你的目的,这是最好的办法吗?”还是张力反应快,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矿泉水分发给大家喝。大家也都各自拿出一些东西来分着吃。借着这个机会,队伍停下来休息。

    没人理钱成万了。他一个人在一旁,气得翻白眼。

    几个路过的村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纷纷驻足观看。这里不是什么旅游胜地,村民们平时见不到这样浩荡的队伍。有的同学还以为他们也饿了呢,从自己包里拣出些东西来,让司文金过去递给他们。村民们不好意思,摆手拒绝了,仍旧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他们。

    经过休整,队伍再一次出发,不长时间就赶到了雁回岭村。

    在村子边上,有一个大院子,门上挂着“雁回岭村小学”的牌子,右边写着“好好学习”,左边写着“天天向上”,是毛体,着色斑驳,很有些年份了。

    一个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套旧的中山装,脚蹬一双黑布鞋,大拇趾已经将鞋子里面的白色里衬顶了出来。他正在用水泥认真地修补大门外的路面。方心宁猜他或许是个校工,就上前打招呼:“忙呢。”中年男子说:“村里盖房剩点水泥,挺可惜,拿过来修修路面。你们是哪所学校的?”

    “泰云学校。”有一个学生大声说。

    他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是贵族学校来的?”方心宁听他问这些话,觉得他又不像个校工,就反问他:“你是这里的老师吗?”他说:“是,我叫杨向北。”方心宁猛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好熟,但又一时对不上号,便说:“有机会你到县里去,我请你到我们学校去参观。”杨向北不好意思地说:“能看看你们学校的照片就行了,哪有机会去县城?整天跟学生们讲你们那里条件多么好,其实我自己也没见过。”方心宁应诺回去后一定给他寄一些泰云的照片。杨向北很高兴,做为报答,热情地邀请大家到校园里去休息。

    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方心宁没有答应他。

    往前走了二里多地的样子,方心宁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不就是季梅婷说起过的吗?对,当时她来辛县采访的就是他。方心宁心里忽地生出一些敬佩来!他甚至想再回去跟他聊聊,可又放心不下这队伍,只好先做罢。

    村子里的房子大都因地势而建,稀稀落落,错落有致。最有趣的是,这里的房子从墙基到房顶全是用石头垒的,墙是用一片一片的石块砌起来,不知道建造者得有多大的耐心。房顶是用草苫盖的,山墙上则用片岩压好,从房檐到房脊,形成一级一级台阶样式,防止雨水渗入墙体。偶尔也能见到砖瓦房,那是村民新翻盖的。

    在村民的指点下,大家来到小山根最偏僻的一个小院。一个女人正在院子一角叮叮当当地砸石子。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最美石子妈妈”了。

    这几年,山里靠山吃山,早已有了石子破碎机等大型机械加工石材,很少见这样用锤头砸石子的了。据说村石料场照顾刘达强一家,让刘妈妈靠这样一些零星的小活挣点钱供儿子上学。方心宁他们今天就设计了一个任务,去山里给刘妈妈捡些碎石块来。

    果然,看到大家,女人停了手上的活,拄着一根木棍笑着迎上来,顺手将头上的一块旧头巾扯下来。

    沧桑岁月,在这位40来岁的女人脸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头发过早地白了一些。脸被太阳晒成紫黑色,丝丝白发就更加刺目了。

25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真不容易!

    大家纷纷围过去向刘妈妈问好。

    事先已经联系好了的,所以刘妈妈早知道方心宁他们要来。一看这么多孩子向自己围过来,刘妈妈乐得合不上嘴,招呼说:“快到屋里去坐。”可是,小小的屋子是绝对坐不下这三十多号人的。大家只能轮番到屋里一站,再到院里来休息。

    方心宁说:“麻烦你,大嫂。”刘妈妈说:“这是什么话。听说你们来,我高兴了半夜。我那小子也上初三,今天来了这么多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我就觉得亲。”方心宁环顾了一下小院,问:“刘达强不在家吗?”刘妈妈说:“一会儿就回来,毕业班学习紧,星期六星期天也加课。你们就不加?”纪红飞在一边骄傲地说:“我们学校从来不熬时间。”刘妈妈说:“他今天中午要回来取干粮。”

    方心宁来到屋子里,感觉屋子又低矮又窄小。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套老式的桌椅,一个大土炕,炕上叠着两床旧薄被。墙上贴满了刘达强的奖状和一些已经泛黄的报纸。墙角处有几个塑编的筐子篮子和一些材料。有一间里屋,用一块花布做了个半截的门帘,刚好挡住人的视线,里面光线不好,看不清那一间是做什么用的。

    跟着进来的纪红飞说:“不会吧?真住这儿呀?”

    几个同学在院子里争着玩压水井。这里地势高,地下水位相对低很多,压水井上水很难。这更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吵吵嚷嚷地夺那手柄要赛一赛,那压水井也像一个气管不好的老人,活动得剧烈了,急促地喘着,吐出断断续续的水流。更多的同学则在院子里找个地方休息。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给这个简陋的小院平添了不少活力。

    看着那水如此清澈,司文金尝了一小口,大呼“难喝”,像被开水烫到了舌头一样往外吐着!

    村外忽然有人喧哗,让人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方心宁忙出去察看。只听嘈杂声由远而近,四个村民用板车吃力地抬着一个人过来。到大家跟前,几个村民累得直不起腰来,一步也挪不动了。板车被轻轻地放在地上。

    一个年纪大一些,满脸胡子茬的村民看见方心宁,说:“来了?”这是村民对陌生人朴实的问候。无论什么人,他们都会用这样一句简单却包含热情的话向你打招呼。他的胸脯起伏得特别利害。

    听他介绍,就在刚才,这个村民在采石场砸坏了脚,血流不止,要马上送医院。

    “快拔120呀。”方心宁着急地说。

    “有人到村里打电话去了,120来了也开不进来,路太窄,得抬到村头去。”一个村民回答说。

    方心宁拿出手机拔120,信号果然很差,一时接不通。

    “怎么不把车轱辘放上?”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

    “我们抄了个近道,怕颠得他疼。”大胡子说。

    躺在板车上的村民在痛苦地呻吟。方心宁过去看了看他的伤,一只脚砸得已经变了形,烂糊糊的沾满了血,血水还在往下滴着,已把板车染红了一片。

    纪红飞说:“先止血。”说着,打开她的包,拿出一块纱布,也不怕脏,轻盈而迅速地为伤者包扎着。纪红飞的包其实就是个急救包,里面全是纱布、创可贴之类的东西。方心宁想,她真是个有心人,自己怎么就没想这么细致周到呢?

    徐敏华好像没见过这种场面,用手捂着鼻口,睁大眼睛看傻了,只是说:“哎哟妈呀”。

    一会儿,一个妇女哭喊着跑来。她是伤者的妻子,见着丈夫了,她哭得更厉害了。

    大胡子突然对妇女说:“行了,哭有什么用。好吧,我们再往前抬。”

    一个村民说:“我实在站不起来了。”

    方心宁对围观的学生说:“同学们,现在救人要紧,大个儿的男生跟我一块儿把板车抬出村去。”

    徐敏华突然上前说:“不可以的啦方老师,条款里没有的啦,出安全问题不好的啦……”

    方心宁打断她说:“他们已经出安全问题了,我们只是帮着救人,怎么就会出安全问题?同学们,大家都注意脚下,不要摔倒。”

    同学们一拥而上,一个挨一个地抓住车帮子。方心宁一声“起”,板车稳稳地离开了地面。满脸胡子的村民忙上来阻止,不想麻烦客人。

    老王说:“不要争了,救人要紧。”

    板车周围全是人,远看像一只大蜈蚣,如旋风般向前移动。纪红飞伸不上手,跟在后面跑着给大家鼓劲。

    妇女哭喊着说“谢谢”。

    到了村外,远远看到有一辆越野车停在那里——是张力的爸爸不放心,一直开车远远地尾随在同学们后面。这会儿,他的车也无法再往前了。他下了车,正往这边张望,不知步行追上还是原地等候。

    张力感觉很没面子,走到爸爸身边的时候不客气地说了句:“也就你最有本事,还跟到这儿来了!”方心宁说:“不要这样跟爸爸说话。”张老板倒是大度:“我路过,路过,呵呵。”

    张老板问清了情况,看看120车还没赶来,就决定先用自己的车送受伤的村民。张老板指挥大家把人抬到车上去,也不怕村民满腿的血脏了他的车。那妇女也忙上车陪护。

    看着车急驶而去,大家才觉出身上已经满是汗水了。司文金和几名同学又爬上高坡,目送那辆越野车。他们突然一起喊道,救护车来了。大家细心听,果然能隐约听到救护车的急叫声。通往这里的路只有一条,两辆车一定会相遇的。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谢谢了。”满脸胡子的村民不住地说。看他又是感谢又是作揖,同学们一个个笑嘻嘻地往后躲。

    方心宁有些骄傲:“这都是我的学生,还是些孩子,受不了你这大礼。”村民说:“多好的孩子,有你们这样好的老师,肯定能教出好学生。”这句话把大家都惹笑了。方心宁心里还真是美滋滋的。

    方心宁趁机对张力说:“你爸爸做了件大好事,是今天的英雄呀。”张力低头不语。

    钱成万有些不服气,在后面对着张力吹胡子瞪眼。

    方心宁忽然发现纪红飞不见了,忙往回找,只见远远的,纪红飞一个人蹲在地上揉着脚踝,满脸是痛苦的表情。原来她在后面跟着跑的时候,不小心把脚给崴了,现在往回走了才感觉到疼难忍。

    方心宁忙跑过去,要帮她揉。纪红飞起初挺不好意思,一个劲推辞,可方心宁一定要帮,她才红着脸把脚伸过去。

    大家一起往刘妈妈家走,方心宁陪着纪红飞跟在后面。张力悄悄地慢下来,走到方心宁身旁解释说,自己刚才不该那样说自己的爸爸。方心宁趁机教育了他一番,纪红飞也在一边给他讲道理。

    虽然很累,但每一个同学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笑容。当他们回到刘达强家时,女生就像迎接凯旋的英雄,又是倒水又是递座位。因为英勇受伤,纪老师进一步融入到这个大集体中。只有何丽华,依旧是斜着眼睛瞧她。

    刘妈妈激动地告诉大家,刘达强的爸爸当年就是这样受伤的,山路难走,耽搁了太久,最终因失血过多离开人世。听了她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这里的条件太差了,虽有山,可山不美,也有水,水又咸又涩。

    这个小插曲一定会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泰云的学生可以说大多是些糖水里泡大的孩子,没吃过苦,甚至没见过什么是苦,他们非常缺少“苦难教育”。

26

    导游徐敏华特别要求同学们要注意安全,要遵守纪律,任何人不能独自行动,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如果不听指挥,出了事故,旅行社一律不负责任。她跟成年人说话很嗲,而跟学生宣布条款的时候,却干净利索,钢性十足。

    安全确实重要,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有点儿扫大家的兴。

    为了防止意外,方心宁对活动的每一步都做了很多的设想,把所有的学生分为三个大组,每个大组安排一个安全负责人,然后又把每个大组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再安排一个安全小组长。

    纪红飞的脚又让刘妈妈给热敷了一下,已无大碍,也要跟着一块儿去。

    他们推着刘达强家的一辆小推车,沿着羊肠小道来到一个废弃的采石场。

    方心宁边走边强调:“石头没眼睛,安全在我们,出了危险再去埋怨石头,那自己就真成石头了……”

    这里很宽阔,也没有险峻的地方,甜瓜西瓜大小的石头多的是。

    同学们如被捣了窝的蜂一样,四散开来。

    方心宁大声喊道:“组长,各组组长,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徐敏华跟在他们后头,也在喊:“安全,安全第一……”

    张力跑到一个陡坡边,喊道:“老师,你看下边多好,石头多的是,我们去那儿拣。”

    “不行,”方心宁阻止道,“下去危险。”张力就有些沮丧。

    纪红飞过来说:“这样吧,我跟他们下去。”方心宁没说话。

    这边,大家小心把石头在小推车上面磊好。方心宁死死地扶住车子。司文金要推起来试试,方心宁忙喊同学们都躲远些。只见司文金一提车把,唉哟唉哟地嚷着就把车撂到一边去了。真的好险!假如有谁站在小车旁边的话,伤着就不轻。

    一块石头滚得特远,一直滚下陡坡去。“张力!”司文金尖叫了一声。方心宁一下紧张起来,是呀,纪红飞带着张力他们下陡坡去了!

    他赶紧跑到坡沿,一看,血就往头上涌:天爷,那石头果然砸到人身上了?张力的衣服和包躺在石头底下。

    方心宁边喊着张力的名字边跑。远远看纪红飞他们从一个山沟里转出来,看看张力也在队伍里,这才放下心来。再一看那块滚下的石头,就砸在张力放在那儿的衣服和包上。

    张力半张着嘴,吃惊地说:“多亏了纪老师让我们躲开这个地方……”

    来这儿之前,方心宁还担心带了纪红飞会误事,现在又庆幸多亏了有她。组织学生搞户外活动,多一个老师,就是多了一份安全。

    大家都汇合了,又七手八脚把车上掉下的石头重新装好,由方心宁亲自推着,每人再搬上一两块,往刘达强家运。司文金怕老师推着沉,又从车上搬走一块。纪红飞把车上的一条绳子解下,拴到车头上,帮方心宁拉着。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也还算默契。

    这让方心宁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方保国和娘往家运粮食的样子,每次都是父亲推着车,母亲在前面拉着,自己和姐姐则跟在车后。

    徐敏华则在最队伍的后面紧紧地跟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同学们,唯恐会出什么麻烦。她的声音尖利而严肃,一点儿也没有女孩的温柔。

    到了家,方心宁累得够呛,呼呼喘着。老王帮他卸了车。

    刘妈妈说:“这小车用的也是个巧劲。”老王也说:“宁推千,不推偏。你这车装偏了,多费不少力气。”方心宁说:“这都怪司文金心疼我,从那边给拿掉了一块。”

    再看看同学们,搬来的石头有大有小,排着长长的队伍。有的女生一只手里拿一块,那小石头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石块被堆放在一起,大家的劳动成果看上去是那么不起眼。

    一个同学好奇地问给大家端洗手水的刘妈妈:“这些石头砸成石子能卖多少钱?”刘妈妈细看看这堆石头,算计了一会儿:“县城的石子可能贵一些,可据说有什么人管着,不让去卖,我是靠村里他们几个人帮忙,过来拉,一方给五十多块,这些都弄完,或许能卖个十几二十几的。”

    “啊?”听见的人都感到很震惊。这一堆石块,与这30多人的队伍相比较,确实是少了点,但这次劳动的经济价值也太低了。

    刘妈妈又说:“我现在也不大弄这个了,不如给人家加工塑编工艺品。”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在那里嗟叹不已,方心宁的一个目的达到了——他正是要让同学们体验生活的艰辛,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有几个同学主动去砸石子。刘妈妈忙过去制止了他们,说危险。确实,石头一砸,碎屑飞溅,不熟练的人很容易受伤。刘妈妈看几个同学兴致很高,就演示了一种方法,用一个皮环圈住石块再砸,非常安全。

    纪红飞看徐敏华总是那么紧张,就跟她拿过一个板凳来,让她休息下。她再三谢。

    “学生都怕你了,不用再那么紧张。”纪红飞说。

    “不好意思,我就这样,人家说我像个大男人。”徐敏华笑笑说。

    “好像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不这样啊。”纪红飞。

    “就是因为人家说我像个大男人,我在平时才故意扮得淑女点儿。”徐敏华说。

    纪红飞点了点头。

    “你有男朋友吗?”徐敏华问。

    “哦,算有吧。”纪红飞说。

    “是正谈着?真羡慕你。姐,你们学校……单身的男老师多不?”

    “有。”

    “哦,好羡慕。”

    纪红飞看她不说话了,也不再追问。她能明白徐敏华的意思。

    刘妈妈说:“天晌午了,我去摊些新煎饼来吃。”方心宁忙说大家带了吃的东西了,不想让她再受累。刘妈妈说:“我早准备好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的吃食,新摊的煎饼真的挺好。”她走进一间棚子,利索地支了鏊子点起火。她摊的是地瓜面的,大家没见过这种手艺,纷纷围过来看。不大的小棚子给同学们这一围,不透一丝儿风。刘妈妈在里面被烟熏火燎,又呛又热,但依然笑嘻嘻跟大家啦着家常。

    何丽华在家摊过玉米糊的煎饼,但摊法很不一样。今天属她的声音最大,嚷着非要试一试不可。

    摊玉米煎饼方心宁当然是比较熟悉的。小时候,方母摊煎饼时,方心宁和姐姐还帮着烧火。让孩子烧火,往往火势不均,后来方母干脆自己烧火自己摊。玉米糊是事先用手推磨磨好了的。烧热鏊子,舀上一勺糊子,用竹板制成的劈子摊匀,熟了就从鏊子边上开始揭起,然后叠起来就可以食用了,当时不吃也可以放几十天而不坏。

    看着刘妈妈摊煎饼,方心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地瓜面的煎饼摊法却很特别,那是用一个大大的面团在鏊子上滚,粘在鏊子上的再用竹劈摊匀。在县城里,摊煎饼都专业化作坊式了,鏊子成了电动的,食材也是多样的,甚至可以像点心一样卖到大城市里。像刘妈妈这样的摊法已经很少见了。

    何丽华在刘妈妈的指导下,终于就学会了,乐得拿着自己并不太成功的“胜利果实”满院子炫耀。

    刚才,大门外还只是几个小孩子挤在那儿嘻嘻哈哈地往里看,这时,却有一个少年,背一个旧的帆布大包,莽莽撞撞走进来。也不与人搭话,他到处寻了一遍。刘妈妈被大家一层层地围在小棚子里,他没看到,就钻进屋里不出来了。

    方心宁过去,看见他从里屋里拿出一块干煎饼,喀嚓喀嚓无所顾忌地啃起来。他身上穿的是有些旧的校服,裤子已经明显有点儿短了。

    “你是刘达强吧?”方心宁问。

    “嗯。”少年说。

    “今年也是上初三?”

    “嗯。”

    “学习紧张吗?”

    “嗯。”

    方心宁问一句,他就“嗯”一声,并不多答一个字。

    司文金他们几个进来,跟他谈些学校里的事,一会儿就混熟了。司文金拿些火腿面包递给他。刘达强接过来,顺手放到桌上,坚持把那块煎啃完。之后,到压水井上,他熟练地压出一舀子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司文金想阻止他,说:“不好喝。”

    同学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方心宁又仿佛从他的身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他也是这样一个懵懂少年,同样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上高中时,也是只身去离家很远的学校上学。

    司文金拿过自己的新书包,把东西取出来,寄放到钱成万的包里,对刘达强说:“送你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刘达强摆摆手说:“我有包,你这包我用不习惯。”

    不长时间,刘达强和同学们已经没了距离感,笑声一阵一阵回荡在小院。刘妈妈听到儿子的声音,从烟雾弥漫的小棚子钻里出来。这一会儿工夫,摊的煎饼并不多,与其说她这是在为大家做吃的,不如说她这是为欢迎大家的到来而举行的一种仪式。

    刘妈妈对儿子说:“一块儿准备吃饭吧。”刘达强说:“吃过了。我去捡石头。”刘妈妈说:“天天跟个饿死鬼似的。你看看这些同学,和你一样年龄,多有大人样儿。”

    刘达强是个犟脾气,不理会妈妈说的这些话,推起车子就走。大家都想拦下他,但谁也拦不住。

    司文金跑到屋里,找了张纸条,写道:

    刘达强:包送你了,我们交个朋友。

    落款是“泰云学校司文金”。

27

    刘妈妈把院子一角的一只被熏得浑身乌黑的大铁锅端过来。盖子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原来,在大家出门的工夫里,她杀了自家养的两只大公鸡,炖了一大锅土豆。

    这个老王,看了一晌午的炉子,居然没吭一声。

    老王似乎看出了方心宁的不满,解释说,他实在劝不住,是刘妈妈坚持要杀。

    方心宁刚才让一阵一阵隐约的香味引得肚子叫,还没好意思问哪飘来的,要早知道有这道大菜,如何不给刘达强盛一份呢?

    吃饭了,一张旧八仙桌被大伙儿从屋里请出来,搬到院子中央。新摊的煎饼,还有用小麦从村里换来的高桩馒头,小葱、咸菜、大酱、炖鸡,满满一桌子,他们家自产的花生炒了一锅,还煎了一些蚕蛹和蝉。

    筷子不够,树枝削了凑。也许是真的饿了,同学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场面十分壮观,在食堂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吃相。

    何强一个人端个大煎饼在一旁吃,越劝他去吃些菜,他越摇着头往外靠。何强性格有点儿内向,平时除了与当时一块入学的何丽华说说话外,很少与人交往。方心宁找了只小碗专门给何强盛些菜送过去。

    方心宁、纪红飞和徐敏华、老王算是受到了特别的优待——单独弄了一份菜,以石头为桌子,石头为凳子,独立成席。只是方心宁坐不住,老往学生堆里跑,纪红飞也跟着凑热闹。

    徐敏华更关心的是有没有学生跑出大门去,所以就挨着大门坐定了,很文雅地吃着。

    何丽华拿着她的胜利果实跑过来,非要方心宁尝一尝不可。方心宁觉得,这吃的东西,就这样拿在手里东跑西颠地炫遍了再让他吃,他还真难以下咽,所以有点难为情地勉强尝了一小块。徐敏华和老王也尝了一小块。到了纪红飞,何丽华却只送她一个鬼脸,就跑到一边去了,弄得纪红飞满脸尴尬。

    吃过饭,就见刘达强推着岗尖的一车石头,晃悠悠地进来。这一车,怕比方心宁推的那车要多很多。在大家的劝说下,他终于答应吃一块面包。

    方心宁对纪红飞说:“你瞧,这就是我们农村的孩子。”好像是在自我吹嘘。纪红飞不以为然。

    中午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如果参加劳动,却很容易出汗。这样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早晨穿来的衣服,现在就有点穿不住了。

    纪红飞来到方心宁身边,很神秘地说:“我拣了个宝贝。”方心宁问:“谁丢的?”纪红飞说:“老天爷!”她掀起一块手帕,底下是一块灰色的石头。方心宁不在意地说:“石头?这里遍地都是。”纪红飞把那块石头小心端过来,执意让方心宁看。那石头与日常所见的泰山石没有两样,只是石头的上有一个天然的“宁”字,还颇有点草书的味道。方心宁要拿过来细瞧,纪红飞却迅速地缩回去,轻轻地包好,放到自己的包里,调皮地抱在怀中。方心宁被她骗了一下,很有点儿不好意思。

    准备回去了,方心宁安排纪红飞到前面去带队,自己在后面督促。大家把剩下的面包、火腿以及多余的矿泉水一股脑儿放成一堆,给刘达强留下。刘妈妈当然不同意大家这样做,推让起来。

    已经走到大门口的司文金又折身回来,掏出50元钱,对刘达强说:“你留着,再买些文具。”这么多人看着,刘达强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有文具。”刘妈妈也急急地过来阻止。这样一吵,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又都折回来,纷纷把几元几十元的钞票塞过来。这些行动没有人事先做安排,完全是同学们自发的。方心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其时,他正手捏几张钞票,准备等学生们都走出去了再给刘妈妈留下,因为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说,还吃了她两只大公鸡。

    方心宁劝刘妈妈和刘达强说:“收下吧,这是大家的一点儿心意,没别的意思。”

    刘妈妈和刘达强坚决不收,一个劲地往外推。

    “我说几句,”老王走上来说,“我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我家也有个儿子,让他爷爷奶奶给宠坏了,从小不好好学习。看到刘达强这样懂事,我很有感触。有时间我也要带他过来瞧瞧。咱们家条件虽然不太好,可刘达强这孩子有志气,以后肯定能成大器,这就是咱最大的财富。今天,大家没少麻烦你,一点钱,留给孩子上学,你就别再犟了。”他也掏出些钱来递过去。

    刘妈妈说:“孩子也没少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但今天的钱我不能收。我心里倒真想给这些孩子些钱。”

    徐敏华在最后面,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塞过去。

    刘妈妈继续说:“也多亏了老师们心眼好,上小学的时候,有杨老师照顾,到了初中,老师同学还是都帮着他,这不,还有你们。”刘妈妈感动得流下泪来。方心宁忙问:“哪个杨老师?”刘妈妈说:“哦,我们小学里杨向北老师。”

    大家纷纷劝住刘妈妈,把钱用小石头压在一旁,快步离开。

    这一场面,早被及时赶来的季梅婷和同事拍摄了下来。

    见有拍照的,大家嘻嘻哈哈跑得更快了。

    刘达强一下把钱拢到手里,追着大家要还。司文金说:“我的包,我的包落你屋里了。”刘妈妈和达强不知是计,忙回屋里去取。

    走了几十米远的钱成万又往回赶。方心宁问他:“你干什么去?”钱成万忙不迭地说:“我刚发现,我这个兜里还有钱,给他送回去。”他手里挥舞着的是三张红红的纸币,进门扔下,扭头就跑。

    季梅婷过来对方心宁好一阵埋怨,说打电话联系不到他,白白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里信号不好,怎么能怨我呢?

    路经雁回岭村小学,杨向北所在学校的大门依然紧锁。方心宁透过破败的大门往里看了看,只见里面除了同样用石头盖的一排房子之外,就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听村民说,这里只有三个年级的学生,高年级的孩子要到别的村里去上。这里的条件比黑山镇中艰苦得多。在这样的条件下,老师们又得用多大的精神力量来支撑工作呀!但是再艰苦的学校,也总得有老师在那里工作。与他们相比,自己多么幸运呀。

    季梅婷说:“这就是杨向北老师所在的学校。”

    方心宁点了点头。

    队伍走很远了,大家仍然能看到刘达强他们娘儿俩站在村边望着他们。方心宁的心陡然一紧:这样的场景,他经历了多少回?他在泰灵中学上高中时,每次背着娘摊好的煎饼离家,娘总是站在村口望着,一直这样望着……

    季梅婷上了报社的车先离开了。师生们则上了老王开来的大客车。纪红飞挨着方心宁坐下,似是无意地问:“你跟那女记者倒挺熟。”方心宁说:“同学。”

    导游徐敏华也凑过来,向方心宁和纪红飞一个劲地表示感谢,说要不是他们,自己真管不了这帮孩子。她把自己的名片分发给他们。

    方心宁一边庆幸着活动的顺利,一边自省:自己是不是还是有点儿急功近利?

    确实太辛苦了,大家上了车,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方心宁靠在座位上打了个盹,梦见他的父亲方保国,在一间简陋的教室里,操着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正津津有味地给学生们讲着……

    村头,刘妈妈用手抚摩着达强的头说:“这么多人帮你,你可得好好地出息呀……”

28

    庄严的升旗仪式上,随着国旗冉冉升起,同学们高唱着国歌。

    之后,在主持人的带领下,大家齐声宣誓: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我是泰云人,我爱我的学校。一名学生代表做了国旗下的演讲,程校长又总结了上周的情况,对全体学生提出了新的要求。

    几乎每个周一的这个时间都是方心宁最繁忙的时候,查房,组织学生吃饭,举行升旗仪式,领着学生上早读,接着就是上课。难怪很多人易得星期一综合症,方心宁最怵这一天了。

    马华找到纪红飞,说:“姐,我听了你的没去,你跟我说说呗,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纪红飞最烦的就是马华老粘糊她,正要发作了吓走她,忽心生一计,很夸张地笑着说:“给,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她递给他的是一张名片,旅行社徐敏华的。

    马华盯着名片,反问道:“这能有什么趣?”

    牛真龄正在语文组里坐着,看着马华那呆样,说:“有趣无趣,findyourself.”

    一直到九点多,下了课,方心宁才来到办公室。

    大家正在激烈地讨论老师的社会地位问题。以肖叶蒙为代表的青壮派认为老师的地位太差;以赵芳为代表的保守派则认为老师的地位现在已经够高了。赵芳老师四十七八岁,但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要足。她是当地的名师,是辛成市优秀教师。

    肖叶蒙最先挑起事端:“做老师有么意思,你看人家那些有房有车的,活得多潇洒。”赵芳说:“有房有车的毕竟是少数,老师收入虽然不算高,但这些年也一个劲地涨。我从几十块钱到现在,工资涨了十几倍,很知足。”青壮派的一个说:“这些钱,也就保住吃饭。”保守派的一个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就看你以什么为参照。”青壮派的一个说:“有道是,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保守派的一个说:“做老师没有什么不好,像我们教材上的鲁迅、老舍、朱自清,这些大家,不都是做老师的吗?从中央,到省里,到咱县里,很多领导都曾做过老师。”青壮派的反击:“做老师那么好,为何他们要跳槽当领导?”保守派的解释:“是工作的需要,只是分工的不同……”青壮派的不容他说下去,打断他:“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是哪个镇的来着?今年就有一位老师,因为在学校实行的全员聘任制中下了岗,服毒自杀了。你说当老师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一个老师接过话来说:“我原来工作的那所学校,也是说要改革,一个老师没安排上课,就要自杀,喝了100片安定。”又一个说:“我这里正好有一篇文章,大家听听,说教育部对2292名教师进行了心理调查,结果表明51.23%的教师存在心理问题。在调查问卷中,形容自己执业的主导心态时,使用麻木、焦虑、郁闷、无可奈何等大量消极词语的教师,占有很大的比重。”牛真龄说:“onedayasateacher,alwaysateacher.最可怕的是我们早把自己框死了。”

    眼看胜券在握了,肖叶蒙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我再给你们说个身边的例子。有人约本姑娘去香港旅游,办手续的时候,人家听说我是老师,就非要我多交500元钱,说老师,还有老人、孩子,都要多付这500元钱。你猜怎么着?原来是人家要靠购物得的回扣来弥补低报价,嫌老师购买力低,不乐意接待。你当老师的,爱去不去。”赵芳说:“不要太夸大,哪个行业也有负面的东西。”一个老师说:“是呀,不干不知道。”马华插嘴说:“还是肖姐说的好,你们说说看,还有哪个行业比咱们惨?”

    要具体说说,那好呀,赵芳想以老公为例子来说道说道,下岗之后,换了几份工作了,折腾来折腾去不如意。可家丑,还是不张扬的好,免得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她只说了个“我”,然后就闭了口。

    肖叶蒙已经明显占了上风,继续发表她的人生感悟:“尤其是男老师,那就更不划算了。就像方心宁这样的,放到县里哪个部门,不都可以做个什么‘长’呀‘主任’的了?做了老师,嗨!就窝在这里做蜡烛,燃烧吧,照亮别人,烧死自己。你说是吧?”她要纪红飞回答。

    纪红飞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两派都想拉她过来。

    “人各有志。”纪红飞跟方心宁几乎是同时这样说。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否则不知又会惹出什么样的话来。

    马华说:“我也样认为。”

    肖叶蒙瞪着眼对马华说:“叛徒?”马华就不吱声了。

    两派看纪红飞反应很淡,就又正面交锋去了。你一言我一句,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做老师,是方心宁从小就有的愿望,而命运的浪泳也如愿地把他推到这一职业上来。他原先对职业还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可从季副市长那里遭受白眼之后,他开始认真考虑职业的差别。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不断地给自己的选择找理由。

    一个老师说:“昨天看新闻,ktv里一个小姐吸毒被抓了,我突然就想到我们——坐台,吸粉,卖声,一样一样的呀。”没有人笑。

    这位老师环视了一圈,突然又说:“上一辈子杀了人,这一辈子教语文。”

    这时,牛真龄大声朗诵他的即景诗作:“《q精神赞》——人生本多艰,宽慰功用多,困难如天大,又能奈我何?”

    方心宁终于开口说道:“好!”

    物质给予我们的,永远是有限的,而精神给予我们的,从来都是无边无界的。在难以克服的困难面前,这是最没办法时的最好办法。正所谓:日出东海落西山,忧也一天,乐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已也舒坦,人也舒坦。

    生活是本大书,方心宁读到了这一页:自嘲与自慰。这就是一个普通教师此时此刻所体味到的处世哲学。他不断为自己的选择寻找理由,努力提升自己的职业幸福感。

    整个办公室里静了下来,但每个人的心里一定是不平静的。方心宁却是这样想的:“挑毛病的是买家”,找自己的职业一些闲话,不一定是因为不爱自己的职业,或许恰好相反。

    第三节课就要上了,有课的老师纷纷起身去教室。办公室里只剩下纪红飞、赵芳和方心宁。

    赵芳自言自语:“其实,做个语文老师不错,真的。”

    纪红飞走到方心宁身旁,小声地说:“方老师,送你一个小物件。”柔柔的声音,与一股淡淡的化妆品的清香扑面而来。方心宁把头向后一闪,望着她,随口问:“什么小物件?”她小声而神秘地说:“你自己看吧。”方心宁看她递过来一包东西,报纸裹得严严的。他想起自己曾把那几本书送给她,莫非她把书又还了回来了?老天呀,这几本书可真是讨人厌了。

    纪红飞就在一边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一种东西要摄他的魂魄,使他无法抗拒地接过来。

    要不的话,那就是她要把在雁回岭村捡的那块宝贝石头送给自己?方心宁心里依然在猜测着。

29

    看方心宁接下了她的东西,纪红飞的表情才不那么紧张了。

    方心宁小心打开包在外面的报纸,里面露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再小心开启盒子,里面还有一层包装。方心宁疑惑地看了纪红飞一眼,心想,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不会跳出个吓人一惊的整蛊玩具吧?

    出乎方心宁的意料,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小摆件,上面有一个电子万年历,造型是两只亲昵的小狗,电子钟已经调试好了,一个劲地蹦着字。在万年历的旁边插着一支笔,还有一个记事本和一个放照片的地方。他脸上原本疑惑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赵芳在那里朗诵起汪国真的诗。那与平时有很大不同的腔调,让人猜不透她是故意要让方心宁和纪红飞听听她优美的嗓音,还是她不小心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我们一同用心捧起精亮的雨滴

    我们一起用手挽住飘逸的长风

    我们在春天的原野默默祝愿生命与永恒

    那湖水的丰盈是我们蓄满的深情

    那云朵的洁白是我们真挚的过去

    那空气里激荡着的是我们露珠般闪烁的笑声

    ……

    “你喜欢!”纪红飞终于忍不住了,很肯定地小声说。方心宁说:“我是粗人,不适合用这些精细物件。”“那就是不喜欢?”纪红飞的声音骤然高了,倒有点质问的味道了。方心宁支吾道:“喜欢,当然是喜欢……”方心宁明白,要说不喜欢,反倒伤了人家的心。

    赵芳的声音骤然停下,把眼光送向这边,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疾步过来,问:“这么漂亮,方心宁,你是从哪买的,这东西得多少钱?”女人就是讲实际,见了喜欢的东西,先想到问价钱。

    方心宁笑着对赵芳说:“不好意思,惹你喜欢了,送你吧……是不可能的。”他差一点儿说走了嘴,别人刚送自己的东西接着就转送他人,肯定会惹麻烦的。

    “我可没奢望你能送给我,”赵芳说,“要说你们男人的眼光就是长远,这东西摆在桌子上,不比年年去买台历强得多?嗯,是个好玩意儿。”纪红飞说:“赵姐,其实我家就卖这些东西,你要是喜欢呀,我给你拿一个来就是。”赵芳说:“那哪行?要是有机会,拜托方心宁帮我选一个倒行。只是不知道,咱可用得起人家?”纪红飞说:“用得起用得起,我家摆件种类很多,有空让他给你挑一个就是。”赵芳看了一眼纪红飞,说:“你当得了方心宁的家?你瞧,他自己都不敢说话了。啧啧,有眼光,有眼光,我还不知道纪老师家经营这些漂亮玩意,嗯,真是有眼光,有眼光。这该有个名字,叫‘两只小狗’?太俗了,叫‘旺旺’?叫‘两小无猜’?不不不,叫什么好呢?”从那些话里,听不出她倒底想表达什么,倒让人觉得,此她语无伦次,必有他图。

    方心宁不理会她们的谈话,把这个精致的小物件就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用几本自己都不想要的书,换来人家这样一件漂亮的小玩意,他觉得有点愧对人家。既然不能拒绝,也只能在以后再寻机会去补偿人家,计较下去就太婆婆妈妈的了。不过有这样一个电子钟在眼前一个劲地蹦字,会让人觉得时间就如水一般从身边哗哗地淌;觉得不抓紧做事,简直就是在犯罪,心里怪紧张的。

    总之,这就让他多了一桩心事。

    方心宁考虑借雁回岭村之行要开一个主题班会。可以什么为主题好呢?他在一张纸上拟了几个又划掉。

    赵芳问纪红飞:“我听说,肖叶蒙的男朋友是个炭贩子?”“是搞煤炭销售的,”纪红飞更正说,“叫王利威,都快结婚了。”赵芳问:“认识有多长时间了?”纪红飞说:“得有两三个月吧?”赵芳说:“我和我那口子,认识了七八年才结的婚。”纪红飞强调说:“他们俩有眼缘,一见钟情,处了处也确实挺合得来。”赵芳就又问:“她们是怎样认识的?”纪红飞说:“是肖老师的一个同学介绍的。她的一个初中同学跟着王利威做事,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就帮着撮合了一下。”赵芳说:“我知道,肖老师心性很高,王利威的条件差不了。”纪红飞说:“小伙身材挺魁梧,理个小平头,开一辆乳白色宝马,记住这个特点呀,见了面就不用再介绍了。”

    “你呢?”赵芳突然话锋一转。纪红飞明白她的意思,说:“我呀,哪有人瞧得上?”赵芳说:“别说这样的丧气话,要人物有人物,要才华有才华,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不要马虎。我是看准了,现在有些人总想找那些有房有车的,一结婚就是阔太太享清福。我那口子,小工人一个,光下岗都三回了,虽说让人放心,可是不让人省心。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咱姐妹说知心话,你可得瞪大了眼睛,不管别人怎么说,一定要找个各方面都满意的。”纪红飞说:“随缘吧。”“那你呢,”赵芳又对方心宁说,“女朋友干什么?”方心宁说:“我么,不急哩。”赵芳说:“这就不对了,搞对象要趁早,否则让人家挑过了,再到哪里去寻那好的?你总不能去拆散人家!纪老师你瞧瞧你,就是稍微胖了那么一点儿,对不起,我用的这个词不太恰当,应该是‘丰满’,我是说,你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女了,如果再瘦几斤,那绝对是美女中的极品。听姐的,咱这条件,可不能放低了标准,啊?还有方心宁,你们俩,可都给我抓紧喽。”

    赵芳老师完全是以一个大姐姐关心弟弟妹妹的口吻在对他们讲。方心宁当然不着急,心里有季梅婷嘛。只是方心宁想,像纪红飞这样的条件,赵芳的操心显然是多余的。纪红飞长得漂亮不说,打扮也恰到好处,既不违时尚,又不显得很招摇,简直可做教师的形象大使了。这样的人会没有男朋友?

    说者也许无心,但听者常常有意。纪红飞从此却是一团的心事,她虽然对赵老师在方心宁面前说自己胖颇为不满,但心里也就想到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马上行动,那就是——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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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491/ 第一时间欣赏方老师的婚事最新章节! 作者:凡休所写的《方老师的婚事》为转载作品,方老师的婚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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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的婚事介绍:
无家底,无背景,无关系的“三无”孩子,从来都只能把奋斗看作唯一的安全出口。 方心宁因从小的梦想做了一名中学老师。为了得到自己的女朋友季梅婷家人的认可,他下定决心去辛县新创办的民办学校去应聘。 在泰云学校,一直喜欢方心宁的纪红飞老师知道方心宁另有所爱后,开始主动接近另一同事刘墅。而随着与方心宁矛盾不断积聚,季梅婷想在感情上报复方心宁,竟与程伟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泰云学校因各种原因还是陷入了困境。就在此时,纪红飞突发重病。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刘墅带着无奈与痛苦离开了她。一段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恋情就这样匆匆走向灭亡。 善良而有责任心的方心宁毅然向纪红飞坦露了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感。然而,他的善良还是没有挽留住纪红飞…… 事业与爱情的双重打击,让这个年轻人经历了思想的涅盘。慎重考虑后,方心宁决定与小学同学王静芝走进婚姻……方老师的婚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方老师的婚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方老师的婚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