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酣战
礼台上,色彩斑斓的猛虎令旗高高竖起,迎风狂舞。
“呜呜呜……”百只大角望天而鸣,激昂号声连天而起。
“咚咚咚……”百面大鼓震天擂动,如咆哮惊雷,阵阵炸响。
嘹亮歌声渐渐停止,如惊涛骇浪一般的欢呼声渐渐平息。
“战斗”尚未结束,胜负尚未决出,激烈的搏杀即将进入新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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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之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杀杀杀!”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放声狂呼,杀气凛冽。
伽蓝一马当先,呼啸而出。
阿史那贺宝和十八名卫士高举偃月杖,紧随其后,如影附随,风驰电挚一般冲进球场。
“轰……”观者振臂欢呼,其声如磅礴海啸,霎那间席卷球场,天地变色。
对面,阿史那泥孰和黑突厥卫士也如出鞘利刃,气势汹汹地冲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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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令旗举起,鼓号声骤止,紧接着观者的歌声、欢呼声也迅速偃息。
球场上陷入令人窒息的静寂。
红色令旗举起,两只大角冲天而鸣,霎时撕裂了静寂。
双方各有四名骑士从球场的左右两翼打马狂奔,直扑对方半场。
就在八骑交错于中场之际,红色令旗再举,骤然间,百只大角齐鸣,百面大鼓同擂,上万观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震天呐喊。
“轰……”球场沸腾了,爆燃了。
“杀!”伽蓝纵声雷吼,烈火激烈嘶鸣,一人一马如划空闪电,如下山猛虎,如越空蛟龙,厉啸而出。
“杀!”阿史那泥孰如一头暴戾的野公牛,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张嘴发出一声愤怒嘶吼,如旋风一般席卷而出。
五十步之后,双方各有八名骑士两翼齐飞,如雄鹰展开的双翅,风驰电掣一般电射而出。
观者疯狂了,放声狂呼,等待那惊心动魄的一击。
“击!击!击!”
战马奔腾,蹄声如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咆哮狂飙吞噬了球场。
朱球在咆哮声中岿然不动,它在等待,等待那爆发的瞬间。
“爆!爆!爆!”伽蓝在嘶吼,就像一头嗜血金狼展开血盆大嘴,要一口吞下猎物。
黑马腾空而起,面目狞狰的阿史那泥孰随着黑马高高飞起,偃月杖在空中舒展开来,就如黑色苍鹰那无坚不摧的利爪,带着一股凄厉啸叫,雷霆击下。
一团火焰卷着金狼头从草地上飞过,偃月杖仿若从黑暗里冲出来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又无声无息地刹那湮灭,就在湮灭的瞬息,朱球发出一声欢快厉吼,它飞了起来,像利剑一般超越了红色闪电,像鬼魅一般冲出了黑鹰的利爪,它一路啸叫着,直射黑突厥人的半场。
黑马落地,偃月杖击空,阿史那泥孰在愤怒的吼声里勒紧了马缰。汗血宝马以非凡的力量再度腾空而起,庞大身躯在空中匪夷所思的调转方向。再落地,再腾空,再调向。第三次落地的时候,这匹汗血宝马已经调转了身形,驮着阿史那泥孰疯狂追向那颗在空中呼啸的朱球。
“轰……”球场内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观者激情四溢,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尽情宣泄这一刻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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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人先进球,抢到了这场比赛的主动权,按常理要调整攻防之术,变攻为守,加强防守力量,伺机反击,只要再进一球,必能致黑突厥人于死地,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隋人不但没有退缩防守,反而大举进攻,攻势异常猛烈。
双方对攻,场面当然精彩火爆,这让观者大为兴奋,呐喊声、叫好声、歌唱声此起彼伏,鼓号箫笳之音更是连绵不绝,球场外声浪如潮,波澜惊天。
球场内的“激战”完全白热化,双方卫士“杀”红了眼,彼此痛下“杀”手,血腥场面接二连三地出现。
朱球一次次飞进黑突厥人的半场,大隋人一次次疯狂压上,气势如虎,似乎丢球的不是黑突厥人,而是他们。黑突厥人越急越乱,越乱越是抢不到球,拿不到控球权,黑突厥人越是暴燥,攻防越是出错。
烈火的雄健身躯连遭对手打击,怒嘶不止,一声比一声暴戾,终于它爆发了,连撞带咬,硬是突出重围,如一道燃烧的闪电射向前方的朱球。
在朱球后方,几匹怒马齐头并进,疯狂追击。
偃月杖带着凄厉啸叫从右前方横空劈来。伽蓝侧翻而避,全身悬挂于战马一侧。刚刚躲过这一击,又一柄偃月杖从天而降,狠狠砸了下来。伽蓝怒吼一声,纵身飞扑,两手紧紧抱住马颈,矫健身躯接势荡起,一个凌空倒立,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必杀一击。
右前方的偃月杖再度横扫而至,而伽蓝倒立的身躯已经借力横转,两手松开马颈,双腿如剪,恶狠狠地踹向了对手。对手躲无可躲,从马背上横飞而出。借反弹之力,伽蓝落回马背,抱住鞍鞒。不料左方的黑突厥人再次举杖击下。伽蓝眼明手快,两手当即松开鞍鞒,抓住马镫绳急速下滑。偃月杖砸在了马鞍上,不待对方再次举杖,伽蓝已经探手抓住偃月,一声虎吼,硬声声把对手拽落马下。
朱球就在眼前。伽蓝来不及调整姿势,一手抓紧马镫悬于空中,一手抓住偃月杖头,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杖尾,“啪”一声响,朱球应声飞起,直飞球门。
阿史那泥孰已经追到了朱球近前,偃月杖已经击出,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朱球就在他眼前飞了出去,越过他的头顶,飞向自己的球门。他愤怒了,睚眦欲裂,偃月杖凌空转向,恶狠狠地劈向伽蓝。
与此同时,从后面追上来的黑突厥卫士急怒攻心,完全失去了理智,纵马就撞。
危急关头,烈火后蹄狂蹬,庞大身躯腾空而起。伽蓝借助巨大的惯性飞了起来,身躯紧紧贴在马腹上。阿史那泥孰一杖击空,伽蓝躲过了一劫,但烈火却躲不过去,被从后撞来的战马顶在了后臀上,当即失去平衡,轰然翻倒。
“咚……”朱球撞上了球门挡板,变向飞出。
一名大隋卫士飞马赶到,一个海底捞月,朱球再起,再射球门。
“咚……”朱球再次撞上球门挡板,再次倒飞而出。
黑突厥人,大隋人,全部冲到了球门前,混战当中,朱球终于飞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中场飞去。
伽蓝在地上剧烈翻滚。烈火怒嘶,一个翻身又飞跃而起,一个腾空追上伽蓝将其护在腹下。伽蓝撞上烈火的前腿,翻转的身形这才停下,晕头晕脑的爬起来,恰好看到朱球凌空飞来。伽蓝激动地放声怒嚎,但手中已无偃月杖,情急之下,看到地上有半截杖柄,当即飞射扑上,捞起断柄,迎空就是一击。
朱球再次飞到球门前,双方偃月杖齐举,不是打球,而是打人,拼死也不让对手抢到球。
一名大隋卫士从左翼纵马杀到,凌空一杖。朱球变向,骤然加速,“咚”一声砸在球门挡板上,近在咫尺竟然还是差之毫厘。
“轰……”球场内外传来震天轰鸣,大隋人惋惜,胡虏却是振臂狂呼。
“啊……”伽蓝气得握拳怒吼,飞身上马。烈火就地调向,疾驰本方半场。
黑突厥人抢到了球,一个远射,朱球飞向了大隋人的半场。一时间人喊马嘶,大隋卫士发疯一般打马狂奔,而黑突厥人却是嗷嗷狂叫,潮水一般全线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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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球飞出了球场,死球。
黑突厥人号角齐鸣,十几名气喘吁吁的卫士全部撤下,不但换人,连马都换了。
另一边,大隋卫士也在整体换马。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撤下了酣战多时的战马,换上了体力充沛的“副马”(预备战马)。这种短距离的折返冲刺极度消耗体力,即便是汗血宝马也坚持不了多久。
嘹亮歌声再度响起,大隋人和胡虏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趁此间歇的机会高声放歌,尽情抒发欢乐情怀。
“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孤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
大隋人的歌声慷慨豪迈,雄浑气魄直冲霄汉。
长孙恒安意气风发,与将士们一起纵情高歌。
“没想到在西土极边之地,竟然还能听到楚国公的这首浩然大歌。”李世民一边击掌相合,一边感慨说道。
“楚国公南征北伐,名扬海外,十二卫府曾有无数将士在他的帐下效命,鏖战沙场,他的歌赋唱响于边陲乃理所当然。”长孙无忌笑道,“当今朝野上下,卫府内外,有多少楚国公的门生故旧?幸好他死得早,否则就算他功高盖世,就算他有辅佐之恩,也难逃一死。高颎、贺若弼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侥幸啊侥幸,子孙后代都粘了他的光,享受着他的荫泽。”
李世民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忧郁。
大隋人气势如虹,歌声如阵阵惊雷,炸响在球场上空。
“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兵寝星芒落,戏解月轮空。严鐎息夜斗,騂角罢鸣弓。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床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鼓号齐鸣,旗幡飞舞,战马如龙,天地震撼。
厮杀开始了,双方卫士骑着高头骏马,呼啸冲进球场,再度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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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飞逝,时间越来越少,气氛越来越紧张。
大叶护和随从僚属都站到了礼台边缘,与球场外的突厥人一起呐喊欢呼,与西土诸虏一起歌唱助威。
伽蓝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灌下冰冷泉水。江成之、阿史那贺宝、楚岳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大汗淋漓。江成之的额头被偃月杖击破,撕开一道口子,现在裹着黑巾,脸颊胡须上还残留着血迹。
“你的臂膀如何?能否坚持?”伽蓝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急切询问楚岳。
“无妨,尚可一战。”楚岳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大声回道。
“大哥,你呢?背部伤势是否严重?”
“直娘贼,些许皮肉小伤,无妨!”阿史那贺宝冷森森地说道,“这个机会,即使拼掉咱的性命,也绝不错过。”
伽蓝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心里的痛,此刻也不便安慰,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掉他!”
“时间不多了,尽遣主力,拿下黑突厥。”伽蓝冲着四周的卫士大声叫道,“兄弟们,成败与否,在此一击!”
“杀!”吼声如雷,杀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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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明日午时
黑突厥人全线攻击,试图把大隋人压制在半场,但大隋人无意固守,更不想被黑突厥人压着打以致失去主动,依旧一如既往地继续狂攻。
双方的攻势越来越猛,场面越来越火爆,节奏越来越快,而球场外的观者也是兴奋到了极致,鼓号呐喊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激昂歌声就如汹涌浪涛猛烈冲击着绿洲,在球场空发出惊天轰鸣。
黑突厥人心急如焚,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粗野,战术越来越简单,渐渐乱了章法,但无论是频繁场厮杀的阿史那泥孰还是在场外临时充作指挥的龟兹宝山王,都渐渐失去了冷静,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只能任由杀红了眼的卫士们肆无忌惮地施展杀伤术,最大程度地压制住大隋人的攻势,给己方寻找更多的攻击机会。
伽蓝打出了手势,示意收缩防守,现在黑突厥人已经急了,乱了,正是把他们诱进陷阱,一击致命的最好时机。
大隋人回撤,密集防守,佯装在对方凶猛的攻击下已经失去了反击之力。
时间在悄然飞逝。
伽蓝、魏飞、阳虎与几名卫士打马冲出球场,如风一般卷进场外的休息区。
几匹尚未场的“副马”疾驰而出。
伽蓝等人也不下马,纷纷腾身跳到这些体力充盈的副马,再度冲进场内。
伽蓝摘下了金狼头护具,长发掩面,沿着球场左翼策马狂奔,火速杀到球场中间。
魏飞、阳虎和其他卫士则直接迎了进攻的黑突厥人。混战当中,朱球两次击中了球门挡板,引得场外胡虏连声喝彩,而黑突厥人的气势更是陡然一振,球场的局势明显对大隋人不利。
就在这一刻,阿史那贺宝突然爆发,人马合一如猛虎一般冲向了朱球,手中偃月杖凌空横扫带起咆哮风雷,两个黑突厥人虽然悍不畏死,舍身险阻,但还是让阿史那贺宝击倒一个,另一个则因为战马受创失去了平衡。
阿史那贺宝速度太快,飞一般越过了朱球,偃月杖擦着地面飞过,刮起漫天泥草。阳虎如影附随,骤然杀至,在黑突厥人的怒叱和惊呼声中,一杖击起了朱球。
朱球腾空而起,在空中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飞向球场左翼。
黑突厥人一边急速调转方向,一边紧紧盯着在空中飞行的朱球。朱球下坠。一个金灿灿的狼头护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金狼头?他不是下场休息了吗?不好,中计了。
“撤撤撤!”阿史那泥孰急怒攻心,疯狂吼叫,坐下战马更如快如闪电,腾空而起,仿若贴地飞翔的雄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直射左翼。
伽蓝看到朱球飞起,当即一脚踢马腹,战马痛嘶跃出,骤然间疯狂加速,向黑突厥人的半场亡命狂奔。
江成之出现在左翼,出现在伽蓝的位置,迎着朱球就是凌空一击。
朱球再一次腾空而起,如利箭一般呼啸而出,瞬间越过了伽蓝的头顶。
“爆爆爆!”伽蓝状若疯狂,手中偃月猛击马臀。战马凄厉怒嘶,四蹄如风,再度加速,霎那间已至极限,数息后便追了朱球。
留在本方半场的黑突厥卫士猛催战马,向球门方向急速飞驰。一名黑突厥卫士疯狂迎了伽蓝,手中偃月高高举起,不惜代价也要予以阻截。
伽蓝举杖击球,朱球变向,斜飞中路。
跟着伽蓝骤然侧翻,全身悬挂于马腹一侧,两手紧勒马缰。战马心领神会,凭借强悍体力,庞大身躯在腾空中突然扭转身形,落地,再起,再调转,再落地之时,战马已经斜向冲出,飞一般射向朱球。
阻截的黑突厥人扑了个空,虽然他的马术同样精湛,他的战马也同样及时变向,但就这么一瞬间,他落在了伽蓝之后,再也追不了。
阿史那泥孰和一帮黑突厥卫士如潮水一般冲过了中线。
魏飞、阳虎、阿史那贺宝和一帮大隋卫士与他们齐头并进,偃月杖下飞舞,拼死阻拦。
“爆爆爆!”伽蓝疯狂吼叫,偃月再次击打马臀。战马痛得凄怒狂嘶,潜力轰然爆发,庞大身躯飞射而起,如出海蛟龙一般快捷如电,数息后便追了朱球。
战马腾起,四蹄舒展,如天马翱空;伽蓝飞起,偃月抡起,如天神发出惊天一击。
“啪……”朱球如划空而过的流星,又似厉啸而出的弩箭,在千万目光的注视下,带着一抹诡异的血色,“唰”地射进了网囊。
“轰……”球场沸腾了,爆炸了,除了愤怒而沮丧的突厥人,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呐喊,都在尽情宣泄胜利的快乐。
伽蓝高举双臂,纵声狂呼,战马驮着他一路狂奔,冲过了球场,撞开了栅栏,沿着隔离带撒腿狂奔。
大隋卫士们疯狂了,他们叫着喊着,打马追了去,如一股呼啸狂飙冲过狭窄的隔道,咆哮着卷进了马军第一旅。
阿史那泥孰睚眦欲裂,双手握拳,放声怒吼,金狼头,我要杀了你,我要砍了你的狼头。
黑突厥卫士们吹响了号角,催促大隋人速回球场。他们需要时间,他们并不气馁,他们还有扳平的机会。突厥人有更多的波罗球高手,有更多的雄健骏马,只要扳平比分,延长比赛时间,形势必然对他们有利。
礼台,长孙恒安和大隋的官僚、卫士们再度激情高歌,“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
震耳欲聋的鼓号声中,大隋人纵情欢歌,开始庆祝即将到手的胜利。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使少年。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被现场热烈欢腾的气氛所感染,心潮澎湃,声嘶力竭地相合而唱:“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五原间。”
寒笳羽衣站在沸腾的人群里,轻轻鼓掌。高冠道士面带笑容,与周围的大隋人一起高声放歌,“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伽蓝和阿史那贺宝、江成之、楚岳等人紧紧拥抱,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簇拥着他们,仰首狂呼: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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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刻的决战开始了。
黑突厥人已经连失两球,若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扳平比方,只有孤注一掷,只有全部压去“狂轰滥炸”。
大隋人已经有所准备,伽蓝和卫士们已经决定收缩防守,但还是低估了黑突厥人的疯狂。面对黑突厥人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攻击,大隋人有些招架不住,尤其在比分已经领先,胜利唾手可得的情况下,大隋人患得患失,不敢放手攻击,导致本方球门频频告急,朱球就像雨点一般,一次次击打在球门挡板,“咚咚”的撞击声一次次刺激着大隋人的心,让他们窒息,让他们心惊肉跳。
伽蓝满场飞奔,就像出鞘的长剑,一次次刺进黑突厥人的要害,但因为缺乏后援支持,一次次无功而返。战马接二连三地更换,他的体力也在急剧消耗。
阿史那泥孰就像幽灵一般黏着他,如影附随,偃月杖更是肆无忌惮地下飞舞,围着伽蓝的人和马疯狂攻击。伽蓝一边要抵御他的攻击,一边还要摆脱他的纠缠以便击球,根本寻不到喘息的时间,终于,他坚持不下去了,在一次凶狠的撞击中,他被阿史那泥孰连人带马一起撞出了球场。
伽蓝不得不下场,但江成之紧随其后,也被黑突厥人打下了战马。仅仅过了片刻,阿史那贺宝也被黑突厥人打翻在地,差点葬身马腿之下。
黑突厥人的杀伤战术迅速起到了效果。大隋球队的主力人数有限,这一场假若他们赢了,他们还要与蓝突厥人进行决赛,如果此仗主力人数损失过多,决赛也就不要打了,必输无疑。
无奈之下,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以频繁的换人战术来保持球队的实力,大家轮番阵,给主力赢得休息时间。
这正是黑突厥人所需要的,乘着大隋人体力不济又畏首畏脚之际,黑突厥人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击,终于,他们进球了,他们赢得了扳平比分的机会。
“拼了!”伽蓝看到黑突厥人乘胜追击,亡命一般卷土重来,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尽遣主力,干掉他!”
“决赛怎么办?”江成之虽然急怒攻心,但还保持着一分冷静,“伽蓝,再坚持一刻,我们就赢了。”
“输了怎么办?”伽蓝厉声质问道,“输了还有决赛?”
江成之哑然,倏忽凌空一拳,冲着四周卫士怒声狂吼,“尽遣主力,干掉黑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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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越来越严峻,球场内只看到黑突厥人的攻击,球场外只听到胡虏的歌声。
伽蓝场了,危机时刻,金狼头骑着烈焰一般的汗血宝马冲了球场。
“轰……”大隋人从沉寂中骤然爆发,欢呼声、呐喊声冲天而起,接着豪迈的歌声响彻天宇:“陇壮士有陈安……骣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
伽蓝酣呼鏖战,大隋卫士们舍生忘死,奋勇攻击,仅仅片刻之后,伽蓝就带领场卫士发起了一次凌厉攻击。朱球厉啸,狠狠地撞击在球门挡板,惊出突厥人一身冷汗。
“挡住他!”阿史那泥孰怒不可遏,厉声咆哮。
两名黑突厥人夹防伽蓝,但伽蓝骁勇善战,而烈火神骏非凡,根本防不住。
阿史那泥孰咬牙切齿,再一次亲自阵。
两人撞到一起,偃月杖猛击,互相纠缠撕打,恨不得把对方掀翻在地,再狠狠地踹死于地。
阿史那泥孰成功“冻结”了伽蓝,黑突厥人的攻势再掀**,大隋人失去灵魂,只有拼死防守。
朱球砸到球门挡板,也砸到了伽蓝的心里。
伽蓝大怒,一杖砸下,不待阿史那泥孰做出回击,已经从马腾空而起,一个虎扑,把阿史那泥孰撞翻马下。阿史那泥孰知道伽蓝想干什么,当即两手如钳,死死抱住他的腰,就是不让他起来。两人翻滚在地,疯狂撕打,浑然忘记了正在进行的激烈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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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百只大角吹响,“咚咚咚……”百面战鼓擂动。
旗幡飞舞,令旗挥动,比赛结束了。
大隋人坚持到了最后,赢得了胜利。
黑突厥人输了,但他们让大隋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下一场决赛他们已经稳操胜券。
大隋人疯狂欢呼,纵情高歌。
长孙恒安喜笑颜开,根本不去照顾突厥人的情绪,和一群卫士们开怀高唱。
阿史那翰海面无表情地站在礼台,负手望天,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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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用力推开阿史那泥孰,张开双臂就想欢呼,但阿史那泥孰已经恼羞成怒,腾空又是一脚猛踹。
伽蓝急忙避开,指着阿史那泥孰厉声喝叱,“若再动手,宰了你。”
“明日,我要与你决一死战!”阿史那泥孰气急败坏地叫道。
伽蓝大笑,高高举起一只手,“明日午时,行帐见!”
话音未落,喜极若狂的大隋卫士已经蜂拥而至,霎那间淹没了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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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马头要落日
“蓟门秋气清,飞将出长城。绝漠冲风急,交河夜月明。陷敌摐金鼓,摧锋扬旆旌。去去无终极,日暮动边声。”
歌声豪放而嘹亮,如惊天剑气,冲出了灯火辉煌的军帐,回荡在漆黑而冰凉的绿洲夜空。
伽蓝穿着黄色戎袍,披着黑色大氅,沐浴在苍莽而萧瑟的夜色中,任由寒风吹拂桀骜长发,任由入骨的寒意点点渗透到疲惫身心,那落寞而孤寂的身影孑然伫立,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下一只雪白大獒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伽蓝遥望黑色苍穹。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唯有皓月当空,唯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孤凄相依。
如果这黑暗代表着人世,我就是这轮明月,暴雪就是那颗闪亮的星星。众生皆醉,看不到未来,也无从感受到正从地狱里咆哮而出的嗜血魔鬼,更不知道一场灭绝浩劫正扑面而来。众生皆醉我独醒,我的眼睛雪亮,我看到魔鬼正狂奔而至,看到灭绝生灵的狂飙正席卷而来,但我没有办法拯救他们。我就是一棵草芥,一只蚁蝼,我就如突伦川的一粒沙砾,无限渺小,我将被魔鬼所吞噬,将被浩劫所灭绝。
“伽蓝……”
江成之的声音突然在黑暗里响起,惊醒了沉浸在冥想世界里的伽蓝。
“第一旅损失惨重,决赛怎么办?”
伽蓝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随着淡淡的雾气露出惆怅之色,渐渐的蒙了一层迷离,几分忧伤。
“比赛结束了。”
伽蓝声音嘶哑,透出一股沧桑悲怆,一股凛然战意。
结束了?没有决赛了?江成之面露诧异之色,旋即暗自惊悚,背心处蓦然涌出一丝寒意。要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还是和伽蓝有关联的事。
迟疑了片刻,江成之毅然说道,“旅帅,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尽管差遣。”
伽蓝缓缓转身,冲着江成之微微摇头,“这一次,连累成之兄和兄弟们了。”
江成之目露不解之色,想追问,但踌躇良久,还是强自忍下了冲动,不过心里却是异常的忐忑。
“我给你的那笔钱数目很大,分一半给兄弟们。”伽蓝说道,“此地事了,尽快去敦煌。鄯善已不是久留之地,如果有可能的话,到了卫府后,设法说服冯帅和王帅,把第一旅的兄弟们调回河西。大家一起征战多年,袍泽情深,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江成之郑重点头。如果有可能的话,谁愿意常年戍守边陲?干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却拿最少的报酬,即便是一头牲畜,也掂得出轻重,逮到机会也会逃之夭夭,更不要说活生生的人了。
伽蓝这话说的中听,但仔细琢磨,却让江成之有一种不祥之感。
“伽蓝,当年兄弟们追随你浴血疆场,生死与共,情同手足……”
伽蓝举手轻摇,打断了江成之的话。这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心领了。我已经拖累了大家,不想欠下更多。”
“伽蓝……”
“不要再说了。”伽蓝非常坚决,“我是且末鹰扬府的逃亡烽子,而你是鄯善鹰扬府的马军第一旅帅。这是现实,我无力改变,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们都要正视现实。”
“无耻的老狼府!”
江成之明白了,老狼府抛弃了伽蓝,出卖了伽蓝,正是因为如此,伽蓝才公开戴了金狼头,公开了自己的西北狼身份。突厥人本想在球场羞辱他,杀死他,但伽蓝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所以他要爆发,要和突厥人拼个鱼死网破。
“明日,你当真要和莫贺设决战?”
伽蓝微微颔首,“昔日的承诺,也该到了兑现之时。”
江成之悲愤不已,厉声叫道,“你可以走,现在就走,试问西土,谁能挡你?”
“我留下,其他人才能走。”伽蓝伸出一只手,拍拍江成之的手臂,“拜托你一件事。”
“万死不辞!”
“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伽蓝笑道,“我想知道,万箭穿心是甚滋味。”
江成之脸色骤变,眼里射出凌厉杀气,“你赢了,你就可以走,谁敢挡你?”
伽蓝手用力,再次重重一拍,“拜托了。”
江成之感受到了伽蓝手的力量,这股力量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眼里更是爆发出一股异样光芒。
伽蓝举步走进了黑暗。
横笛吹响,激昂韵律骤然撕裂了黑夜的静寂,嘶哑的歌声冲天而起,“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江成之望着渐渐被黑暗湮灭的身影,心口骤然生痛,忍不住放生嘶吼,“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歌声传进军帐,将士们击掌而歌,激情相和,“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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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还在开怀畅饮,纵情放歌,就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然从帐外传来尖锐的鸣镝啸叫,接着报警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敌袭!”江成之一跃而起,放声狂呼,“马列阵,快,快!”
将士们霍然变色,一个个飞一般冲出军帐,只见笼罩在黑暗中的冬窝子已经火光冲天,附近的几个绿洲都已陷入火海,很显然,来犯之敌打算“引蛇出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朝贡之物,也就是大隋重兵驻守的这个绿洲。
第一旅的将士们以最快速度列阵完毕,然后疾驰出营,飞奔朝贡使团所在营地。
刚到中途便接到鹰扬府越骑校尉的手令,吐谷浑人的军队从沙漠里杀了出来,试图袭击冬窝子。这位校尉下令,调集冬窝子所有隋军将士,急赴战场,务必把阿柴虏阻挡在冬窝子之外,确保西土诸国使团的安全。
第一旅随即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刚刚抵达附近一个绿洲,就听到从后方黑暗里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跟着就看到朝贡使团所在绿洲鼓号连天,报警声响彻黑夜。一支阿柴虏精骑从黑暗里杀了出来。各国使团卫队纷纷冲出,西域都尉府的卫队更是一马当先,奋勇阻敌。
敌人近在咫尺,第一旅是按照越骑校尉的命令急赴几十里外的战场,还是即刻调头杀回去,先把这股奔袭而至的阿柴虏击溃?江成之犹豫了片刻,旋即想到了伽蓝的话。这是阴谋,不是突厥人的阴谋就是老狼府的陷阱。伽蓝既然料敌于先,自然有了防范之策,突厥人想在混乱中杀死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加速前进!”江成之断然下令,“火速赶赴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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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阿柴虏随着黑暗一起消失在莽莽沙漠里,混乱了半夜的冬窝子逐渐安静下来。
江成之与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飞马而回,沙漠边缘的戈壁只有阿柴虏的小股人马,大隋人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侥幸的是,西域都尉府的卫队在西土各国使团卫队的帮助下,成功击退了来袭的敌人,保住了朝贡礼品。如果朝贡礼品被阿柴虏劫走,或者遭到重大损失,那为此而夺职降爵的人就多了。
江成之就是幸运者之一,但他尚未击掌相庆,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突厥人的公主失踪了,而一起失踪的还有且末逃卒和紫云天的悍匪,声名显赫的金狼头也不见了。
这些天金狼头及其随行人马一直在突厥人的监控之下,突厥公主和她的卫队甚至还与金狼头共处一座营地,但在昨夜阿柴虏的袭击中,统统失踪了。突厥人理所当然向大隋要人,这是大隋的疆土,突厥公主在大隋的土地失踪了,大隋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西域都尉府第一时间作出回应,长孙恒安告之大叶护阿史那翰海,他有充足理由怀疑金狼头敦煌背叛了大隋。昨夜阿柴虏准确袭击朝贡使团所在地,极有可能来自金狼头提供的消息,金狼头十有**就是阿柴虏的内应。金狼头从且末逃出,又巧遇朝贡使团,昨夜在敌袭中又离奇失踪,种种证据都有利于长孙恒安的推断。
长孙恒安雷厉风行,当即下令,悬赏缉拿且末戍卒敦煌,并飞马传讯鄯善各地,要求各镇、戍、烽严加盘查,务必将其抓捕归案。考虑到敦煌以前是老狼府的秘兵,武技高超,身手不凡,凶狠狡诈,杀人如麻,故命令中特意加了一条,如其反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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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旅的将士们又惊又怒,他们的旅帅然诺仗义,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为大隋出生入死,曾建下无数功勋,如今生死未卜,老狼府竟然出卖他,竟然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他,竟然无耻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昨日大家还在一起与突厥人奋战,今天却成了敌人,谁能接受?将士们蜂拥找到江成之,群情激奋,恨不得拿刀砍了老狼府的官长。
“还记得昨天比赛结束的时候,旅帅对突厥人说了什么?”
江成之这句话让愤怒的将士们顿时想到了伽蓝的豪言,“明日午时,行帐见!”
这句话本来知者甚少,但莫贺设阿史那泥孰为了逼迫伽蓝决战,命令突厥人四下传播,结果天色未黑,大隋金狼头要与突厥莫贺设决一死战的消息就传遍了冬窝子,人尽皆知。
“旅帅会来?”
“旅帅一定会来。”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谁能杀死旅帅?当年在铁关谷,在西海,蓝衣虏、黑衣虏、白衣虏……多少人想杀他,但谁能杀死他?”
“这次是老狼府,是自己人,是我们大隋人要杀他。”有个队正痛心疾首地叫道,“亲者痛,仇者快。老狼府那群狗一般的腌臜,干的就是这种龌龊勾当。”
“我们能救他。”江成之大声说道,“旅帅说了,他想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激愤的叫喊声顿时消失,围在四周的将士们蓦然想到了什么。
“旅帅知道老狼府要杀他。”
“原来如此。”一个满脸虬髯的火长转怒为喜,“咱早就说过,这世谁能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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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午时决战
李世民把食案上的蓝花瓷盘用力向前一推,右手所握的三寸精致银刀“哐当”扔进了盘里,因为用力过大,盘里的一块牛骨砸飞而起,滚落在毛茸茸的绣饰着飞鸟图案的华丽地毯上。
侍奉在食案两端的俏丽婢女紧张地看了一眼李世民。一个黄衣小婢急忙弯腰去捡取地毯上的牛骨,另一个白衣小婢则端上盛水的银盆,跪请李世民净手。李世民脸色阴沉,伸手在温水里洗了几下。另一个白衣胡婢马上递过手巾。
李世民拿过手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目光在长孙兄弟的脸上来回移动。长孙恒安和长孙无忌似乎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不满之举,神情专注于食案上的精美佳肴,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一顿饭时间,食不知味,就连龙膏美酒都一滴未沾。
一夜之间,金狼头敦煌就从英雄变成了叛逆,西域都尉府更是下令通缉,这打乱了楼观道的部署,也让自己的设想彻底泡汤。此行事关中土安危,事关楼观道和陇西李氏的兴亡,不容有失,然而,形势变化太快,不但把西北的一群老狼卷了进来,现在就连老狼府都要卷进来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老狼府卷进来。这不是长孙氏是否值得信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任关陇任何一个世家望族,谁知道那件阴谋的背后牵扯到了多少关陇权贵?相比起来,山东和江左权贵反而更值得信任。
金狼头敦煌是山东高齐旧臣裴世矩的人,如果想办法赢得他的信任,或许此行就能达到目的,但谁能料到,长孙恒安为了完全控制老狼府,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抛弃了西北老狼,出卖了金狼头敦煌,要置其于死地,这导致局势骤然恶化,把楼观道和陇西李直接逼到了悬崖边上。
“二哥,你曾说过,要帮某寻到薛家之人。”李世民说道,“现在我们有充足理由相信,薛家的人就在敦煌手上,但如今老狼府把他逼上绝路,你让某如何去寻?”
长孙恒安充耳不闻,自顾吃肉喝酒。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向他做了个苦脸,然后劝慰道,“楼观道自有办法,二郎无须担忧。”
“楼观道对二哥的做法极其不满。”李世民忿然说道,“此刻把所有的罪责推给敦煌,都尉府府固然可以找到脱罪的理由,但大隋人自相残杀,只会让胡虏拍手称快。”
长孙恒安不屑地瞥了李世民一眼,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说道,“老狼府做事,还轮不到楼观道指手划脚。你去告诉寒笳羽衣,这里某说了算,某要杀谁就杀谁,请她自重!”
“这么说,二哥决心要杀他?”
面对李世民的质问,长孙恒安大为不快,但考虑到此子是自己未来妹夫,又是个年少轻狂的少年郎,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二郎,某不是杀他,而是救他。”
救他?李世民暗自冷笑,你当某是痴儿啊?“请二哥解惑?”李世民恭敬说道。
“金狼头之名显赫于西土,西北将士视其为英雄,对其非常尊崇,没人会杀他。”
“二哥欺某是无知小儿?”李世民毫不客气,当即出言嘲讽。
长孙恒安一笑置之,“如果你相信某,就与八郎先回敦煌。某相信你肯定能在敦煌再次看到他,到那时,你再向他讨要薛家老小也不迟。至于楼观道,某奉劝你一句,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更不要盲目信任他们,被他们所利用。”
“前朝曾有两个皇帝下旨灭佛灭道,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晓。佛道两教普渡众生,但普渡众生需要道场,僧人道士也要吃饭穿衣,而这些都需要钱财。王国的财富是有限的,一旦佛道两教攫取了大量财富,必然危及到国祚兴亡,所以佛道之兴实际上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利。本朝先帝和当今圣主都崇尚佛道,大兴两教,最终必将危及到国祚存亡。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请二郎慎重。”
李世民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凝重之色。
长孙恒安这番话内含玄机,看上去是针对楼观道,实际上是在警告陇西李氏,有些事不要自以为机密,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实际上长安权力场上的那点事,只要不是傻子痴儿,略动心思,就能猜出个**不离十。大家都是关陇显贵,都是官宦世家,自小在权力场上长大,自小耳濡目染,啥事不知道?
“二郎,寒笳羽衣是否有话托付?”长孙无忌看到气氛不太好,笑着斡旋道。
李世民摇摇头,“这几日,未曾见到寒笳羽衣,不过据其他几位道长的意思,楼观道这次肯定要出手。”
长孙无忌当即追问,“何时出手?”
“二郎,你去告诉寒笳羽衣,出手之前,请她思量清楚。”长孙恒安冷笑道,“敦煌的背后是龙勒圣严寺,不要擅自挑起西北佛道两家的争斗。”
长孙无忌霍然醒悟,对自己这位二哥的手段不禁大为敬佩。
敦煌不管留在老狼府还是鹰扬府,一旦楼观道出手,老狼府和鹰扬府必将卷进一场未知的风暴。长孙恒安非常果断,一刀斩下,就此断绝了与敦煌的关联。
敦煌来自龙勒圣严寺,是圣严寺寺主慧心和尚的弟子,是佛家子弟,而西北佛道两家仇怨甚深,这时候楼观道出手,就等于直接向圣严寺挑战,向西北佛门宣战,其后果非常严重。那日寒笳羽衣为什么敲山震虎却不直接出手,原因就在如此。
假如楼观道知难而退,另寻他策,任由敦煌把薛家之人护送到河西,那么将来那场未知的风暴不论是否刮起,也不论规模有多大,都很难牵连到老狼府和长孙恒安,而长孙氏也就不至于被陇西李氏拖进那个未知的漩涡。
“恐怕来不及了。”李世民说道,“假若敦煌如约而来,午时决战于行帐,即便突厥人有心诛杀,恐怕也难以如愿。”
长孙恒安微微皱眉,凝神想了片刻,旋即推案而起,急匆匆走了出去。
长孙无忌望着李世民,笑道,“二哥很欣赏敦煌,可惜不能为己所用,可惜了。”
李世民也笑道,“八哥,我们是不是再赌一局?”
“无须再赌。”长孙无忌摇摇手,“敦煌肯定会来,而且马上就到。”
“八哥还要继续进食?”
“稍安勿躁。”长孙无忌端起白玉耳杯轻轻抿了一口,“二郎,某问你,敦煌能否击败莫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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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帐辕门大开。
辕门内,突厥人列阵以待,旗幡飞舞,杀气森然。
辕门外,鄯善鹰扬府马军第一旅列队两厢,戒备森严。
远处,西域都尉府的卫队,还有诸国使团的卫士,全体出动,在行帐百步之外布下警戒。
更远处,闻讯而来的好事之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热闹可以看,但一定要避到安全之地,以免突发变故遭受池鱼之灾。
突厥人在球场上输了,却要通过比武来扳回面子,突厥的莫贺设要与大隋卫士一决生死,这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在普通人看来,突厥人恃强凌弱,大隋卫士必死无疑,虽然那个戴着金狼头护具的大隋卫士很强悍,在球场上更是挡者披靡,但虎入狼群,根本没有活路。
不过在西土权贵们的眼里,这场突如其来的比武却显得异常诡异。他们熟悉金狼头,更清楚目下西土局势。昨夜吐谷浑人刚刚夜袭冬窝子,突厥公主离奇失踪,今天早上就传来了老狼府通缉金狼头的消息,而午时莫贺设阿史那泥孰又要与金狼头决一死战,这一切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仔细推敲,不难发现其中的玄妙之处。
突厥人和大隋人打算干什么?金狼头死了,对西土局势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毕竟一个突厥前可汗的公主就算从此失踪了,也不会给射匮可汗的牙帐带来什么危害,相反,假如莫贺设死了,这个影响就大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大,突厥人和大隋人极有可能反目成仇,西土局势将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联想到吐谷浑人刚刚攻占且末,西土的权贵们不禁浮想联翩。是突厥人打算以此为借口毁弃盟约,还是大隋人乘机下手给突厥人狠狠一击?抑或两者联手设计暗算远在楼兰古城的铁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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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至。
所有人都望着遥远的天际,寻找着金狼头的身影。
突然,一杆赤金色的旗幡从天际间破空而出。瞬息之后,一团耀眼的火焰跃入众人的眼帘。
火焰在蓝天白云下燃烧,在绿洲上奔腾,如闪电一般呼啸而至。
近了,越来越近了。
战旗,烈马,长刀,黄袍黑氅,长发飞舞,金灿灿的狼头护具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夺目,华丽而尊贵,散发出一股王者的凛冽霸气。
“呜呜呜……”江成之吹响了号角。
“咚咚咚……”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敲响了战鼓。
伽蓝纵马狂奔,气势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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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绝杀
伽蓝一人一骑,如风一般越过辕门,冲进行帐。
烈火骤然刹住身形,前蹄高高扬起,激烈嘶鸣。
伽蓝身悬半空,战旗凌空插地。烈火前蹄落地,伽蓝端坐马上,右手长刀横举,森然目光扫视全场。
五十步外,莫贺设阿史那泥孰高踞马上,顶盔贯甲,手端铁槊,威风凛凛。
百步外,大叶护阿史那翰海与其僚属昂首而立,龟兹、焉耆等西诸国使节扈从两翼。
西域都尉府都尉长孙恒安与鄯善郡丞等官员驻马于北方,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长孙无忌和李世民随在长孙恒安之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单枪匹马杀来的伽蓝,面露钦佩之色。唯此等英雄,方能纵横西土。
龟兹宝山王催马而出,直奔伽蓝。这是生死对决,必要的场面话还是要交待一下。
伽蓝脱下金狼头护具,将其放在旗幡的矛尖上,跟着举起角号,望空而吹。
“呜呜呜……”角声激昂,气势雄浑,带着一股挡者披靡的杀气。
冲锋号,这是冲锋号。
阿史那泥孰毫不犹豫,张嘴一声怒叱,“杀!”战靴踹上马腹,黑马厉声痛嘶,矫健身躯骤然爆发,呼啸而出。铁槊横空而起,人马瞬间合一,如离弦之箭,直射伽蓝。
宝山王骇然止步,紧勒马缰,急速调头离场。他没有想到,伽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来了就打,其速度之快,气势之烈,杀气之盛,让人不仅胆寒,更觉窒息。
先声夺人。
伽蓝放下号角,起刀,霍然抬头,长发舞动,杀气凛冽,“走!”
烈火轰然射出。
五十步,转瞬及至。阿史那泥孰高举铁槊,雷霆砸下,重若千钧,“杀!”
长刀划空,带起凄厉啸叫。
“当”一声金铁交鸣,铁槊迸开,长刀荡去。两马交错,电闪之间,铁槊再度发力后击,长刀则借力回旋,再度相击,“当”,火星四射,两马瞬息间拉开距离。
烈火狂奔五十步。伽蓝长刀抡起,一刀剁进地面,身随刀走,腾空而起。烈火急刹,调头,转身飞驰。已经落地的伽蓝纵身而起,一把抓住缰绳,如灵猿一般翻身落于马背,长刀倒拖,呼啸而进。
两骑相交,长刀挟带惊天风雷,从天而降。阿史那泥孰的铁槊则如出海蛟龙,槊刃发出森寒厉芒,飞刺而入。风雷下,厉芒入,“当当当”连发三声。伽蓝三击皆阻,长刀力尽,掠空而去。
“咚咚咚……”战鼓骤然擂动,“呜呜呜……”大角冲天而鸣,惊天动地的呐喊声轰然爆发。
太快了,伽蓝的冲锋号打乱了突厥人的部署,其疯狂的攻击更是让突厥人措手不及,直到两击之后,突厥人才霍然惊醒,鼓号齐起,呐喊助威。
伽蓝冲到辕门边上,长刀再度剁进地面,身形再度腾空飞起,烈火再度调头。
龟兹的宝山王望着伽蓝飞身跃上战马的英姿,眉头紧皱,“伽蓝只带了一匹马。”
焉耆的裴三王子微微颔首,“他有意节省战马的体力。”
“伽蓝无意久战。”
“他要速战速决。”裴三王子看到两骑再度相交,伽蓝还是同样的招数,还是雷霆一击,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辕门,试图穿透列阵于辕门之外的大隋卫士,在天际间寻找到什么。
“伽蓝的獒犬没有来。”宝山王顺着裴三王子的目光望向远处,“伽蓝的疤脸驼也没有来,他只带了一柄长刀,两把横刀。”
“他连铠甲兜鍪都没有佩戴,纯粹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宝山王的神色渐渐凝重,“或许,他想死在这里。”
裴三王子冷笑,与宝山王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叶护。事出反常必为妖,谁能让金狼头死在这里?唯有大叶护。大叶护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狼,正在一步步逼近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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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第六次举刀,第六次雷霆劈下。
“当……”惊心动魄的一击,一击之下,铁槊砰然断裂。
阿史那泥孰厉声怒嚎,雄健身躯在马上摇晃了几下,差点翻身坠落。黑马四蹄如飞,驮着阿史那泥孰跃空而起,霎那间冲出了长刀的攻击范围,急速而遁。
伽蓝驻马停于战旗之侧,伸手拿下矛尖上的金狼头护具,戴在了脸上。
战鼓震天响,大角连云鸣,幡旆缤纷舞,突厥人杀声雷动,声浪如潮。
大隋人默默地望着伽蓝,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肯定要死在这里。
伽蓝是不是叛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隋官员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伽蓝午时践约,心甘情愿做这个替罪羊,那么他就必然要死在这里,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宿命。他虽然功勋显赫,但终究是草芥蚁蝼,是一粒棋子,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他的命运始终掌控在高踞这个世界巅峰的权贵手中。
阿史那泥孰再取铁槊,纵马狂奔而来。
伽蓝迎了上去,烈火开始加速,加速,数息之后,已是风驰电掣,疾如闪电。
鼓号猛烈,呐喊声惊天动地。
阿史那泥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如嗜血猛兽一般纵声咆哮,似狂飙一般厉啸而进,人马槊渐渐合为一体,如裂空巨箭,以无坚不摧之势,一击而至。
长刀高高举起,就似张开血盆大嘴的恶魔,撕裂了风,吞噬了雷,摧毁了一切阻碍,轰然而下。
两骑交错。
铁槊挟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以挡者披靡的气势,直刺伽蓝。
“杀!”
伽蓝一声怒吼,烈火一声怒嘶,人马骤然间爆发,闪电在瞬间加速。
铁槊刺空了,擦着伽蓝的腰肋厉啸而去。
长刀雷霆而至,风雷轰然炸响,“当”,火星四射。阿史那泥孰张嘴发出一声悲愤厉嚎,连人带槊从马背上倒飞而起。
鼓号声霎时停止,呐喊声倏然静止,所有人的心都在这瞬间骤然收缩。
窒息,强烈的窒息。
火焰在燃烧,长刀在咆哮,伽蓝在怒吼,杀!
“当”,长刀雷霆而下,再击铁槊。
阿史那泥孰张嘴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其腾飞身躯再遭重击,下坠之势立止,再度腾空而起,倒飞而出。
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刀砍中了,感觉浑身僵硬,感觉痛疼难当,感觉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杀!”
伽蓝在咆哮,烈火在奔腾,长刀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寒光,森冷杀气冲天而起,如惊天狂飙卷起漫天风云。
“不……”大叶护厉声狂呼。
“不……”长孙恒安骇然惊吼。
阿史那泥孰落地。长刀席卷而至。“当”。阿史那泥孰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路翻滚着,重重栽落于地。
一队黑突厥卫士呼啸而出。
长刀止,风云息。
烈火骤然刹住身形,直立而起,激烈嘶鸣。
伽蓝飞身下马,倒提长刀,傲然而立。
阿史那泥孰翻身跃起,掀掉兜鍪,露出狞狰面目,眼里怒火滔天,杀气喷涌,战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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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突厥卫士看到莫贺设重新站起,当即勒马停下,但也不再撤回。
阿史那泥孰的实力明显差了一筹,他的自信来源于周围僚属的阿谀和奉承,一个统领右厢弩失毕五姓黑突厥的大首领有多少出生入死的搏杀经验?年少轻狂的代价是可怕的。右厢弩失毕五姓刚刚失去老莫贺设,如果再失去小莫贺设,那对弩失毕五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所以黑突厥卫士们虽然无力劝阻莫贺设,但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下莫贺设。
金狼头是大隋的叛逆,是西土诸虏的敌人,此时此刻,在这块比武场上,他孤立无援,杀了便就杀了,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不过为了维护莫贺设的脸面,这场对决还要继续下去。
黑突厥卫士们举起了弓弩,虎视眈眈地盯着金狼头。
李世民义愤填膺,情急之下冲着长孙恒安叫道,“二哥,他是我大隋的叛逆,身上流的是我中土人的血液,即便要杀他,也该由我大隋人出手,死在我大隋人的刀下,还轮不到胡虏越俎代庖。”
长孙恒安神情专注的看着前方,听到李世民的叫声,举起手中马鞭摇了摇,示意他稍安勿躁。
“二哥,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李世民看到长孙恒安的冷漠态度,怒火顿时上涌,忍不住厉声喊道,“大隋卫士就在辕门之外,他们都在看着你。倘若今日金狼头死在这里,他们的心也就寒了,老狼府的颜面和威信也就荡然无存。”
长孙恒安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李世民气得大吼一声,一脚踹上马腹,战马痛嘶,撒蹄狂奔,如利箭一般射向伽蓝。
“二郎!”长孙无忌急切劝阻,但李世民已经打马冲出,几个家将侍卫扈从左右,如风卷去。长孙无忌无奈,只好拍马追上。
“无知小儿。”长孙恒安目露鄙夷之色,不屑地撇撇嘴,轻蔑说道。
“年少轻狂,人之常情。”鄯善郡丞抚须笑道,“明公苛责了。”
“这不是轻狂,这是狂妄。”长孙恒安冷笑道,“竖子纨绔,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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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策马冲出,当即吸引了满场目光。
大叶护的脸色骤然阴沉。
长孙恒安打算干什么?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敢在这个时候下黑手,是不是太过张狂了?
大叶护毫不犹豫,当即向左右挥了一下马鞭。卫士们心领神会,各自戒备。
李世民飞一般赶到伽蓝身边,拱手为礼,“陇西李世民,为将军压阵!”
伽蓝戴着护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眼神里看得出来,很漠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他冲着李世民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转目望向阿史那泥孰,手上的刀缓缓举起。
阿史那泥孰的铁槊已经弯曲,不得以再换长槊。新槊刚一到手,鼓号震天而响,突厥人齐声呐喊,以振声威。阿史那泥孰气势再壮,一声雷吼,槊指伽蓝,飞扑而上。
伽蓝不动,如石雕一般,任由长发飞舞,任由震耳轰鸣铺天盖地而来。
近在咫尺。
鼓号骤止,喊声骤停。
伽蓝蓦然抬头,目射森冷寒芒,长刀裂空而起,雷霆劈下,“当”,金铁交鸣,“当当当”刀槊连续相击,如密集雨点一般,猛烈敲击着众人的心弦。
“杀!”阿史那泥孰如暴怒狂狮,手中长槊更如狂风暴雨一般疯狂攻击。
“杀!”阿史那泥孰一槊刺入伽蓝的腰肋。
伽蓝急退,长刀拖地,带起漫天泥草。铁槊如厉啸蛟龙,奋起直追,猩红的矟毦如吞吐蛇信,一次次射向伽蓝的胸腹。
鲜血渗出,染红了黄色戎袍。
“杀!杀!杀!”阿史那泥孰越战越勇,气势如虹,杀气四溢。
黑突厥卫士催马相随。
李世民一声怒叱,拉开了五尺巨阙长弓。长孙无忌和十几名扈从侍卫弓弩齐出,对准了黑突厥卫士,阻止他们继续进逼。
伽蓝退过了赤金色的大隋战旗,再退十步。
突然,厉啸冲天而起,长刀如惊虹贯日,咆哮而出,“杀!”雷霆一刀。
“当……”阿史那泥孰无法抵御这惊天一击,一步后退。
“当……”长刀掠空而过,带起惊天风雷,又是雷霆一刀。阿史那泥孰再退一步。
“当……”长刀纵横捭阖,上下飞舞,带起片片残影,电闪过后便是一声惊天雷鸣。
阿史那泥孰咬牙切齿,拼死反击,但长刀太快了,太重了,他只能举槊相阻。
“当……”火星四射,铁槊颤抖,阿史那泥孰连退三步,虎口震裂,一口鲜血涌出,血流如注。
“当……”长刀如虎啸,如龙吟,如雷吼,如嗜血猛兽破空而出,一击而下。
铁槊悲鸣,砰然断裂。阿史那泥孰凄厉怒嚎,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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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叶护举起了手。
战马厉嘶,蓝突厥卫士呼啸射出。
黑突厥人齐声怒叱,打马飞奔。
“射!”李世民一声怒吼,巨阙厉号,长箭射出,撕裂了空气,发出惊心动魄的啸叫。
“射射射!”长孙无忌和扈从侍卫们顾不上许多了,先阻止一下黑突厥人,免得他们一拥而上,连调转马头的时间都没有。
长孙恒安举起了手,向掌旗兵轻轻挥动。令旗高举,迎风狂舞。
江成之抬头望着令旗,颇感惊讶,“比完了?这么快?”旋即感叹道,“旅帅的刀越来越快,当今天下,谁能挡其锋锐?”
“呜呜呜……”号角吹响,江成之一马当先,冲进辕门。
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呼啸而进,一时间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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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飞身扑上,长刀雷霆劈下。
阿史那泥孰横刀出鞘,竭尽全力阻御。
“当”,横刀不堪一击,凌空而飞。
长刀却逆势而起,刀随人动,人随风动,伽蓝就如胡杨林中金黄色的落叶,在风中飘舞,旋转,长发如丝,长刀如虹,带起无尽的萧瑟和绵绵寒意,画出惊心动魄的一抹杀气。
“当……”长刀剁进了重铠,仿若偃月击中朱球,阿史那泥孰发出惊天惨嚎,腾空飞起,如飞舞的落叶,带着片片猩红的血花,坠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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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贺设……”
黑突厥人惊骇欲绝,悲声惨呼。
“杀了他,杀了金狼头……”蓝突厥卫士睚眦欲裂,杀声震天。
“射马,射马……”李世民怒不可遏,手中巨阙厉啸,长箭如飞,拼死阻止突厥人。
“将军,走,快走!”长孙无忌举起长弓,狠狠抽打在烈火的后臀上,冲着伽蓝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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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倒提长刀,站在赤金色的大隋战旗下,抬头望向李世民,望向长孙无忌,微微躬身,以表谢意。
转身。
江成之和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飞马而至,弓弩齐举。
长孙恒安用力一挥手,令旗再举。
“杀!”江成之厉声怒吼。
箭矢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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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你是谁?
苍穹晦暗,云层灰霾,寒风呼啸,赤金色的沙漠在风中泣号,金黄色的胡杨林在风中颤栗,落叶缤纷而下,随风而舞,唱响深秋的悲凄挽歌。
李世民站在林中,任由落叶飘洒,任由长发飞拂,英俊而刚毅的面庞上露出忧郁之色,眼神中更带着几分焦虑和期待。
金狼头死了,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死在大隋卫士的弓弩之下,万箭穿心,血流满地。
阿史那泥孰身负重伤,他没有死,正因为他活着,所以突厥人才放过了金狼头的尸体,也正因为他败了,所以突厥人才未能夺走狼头护具,任由它戴在金狼头的脸上,随着金狼头一起成为永久的无法抹去的痛苦记忆。
军令如山,国法无情。金狼头的袍泽兄弟们亲手杀了他,亲手埋葬了他,亲手终结了一个大隋戍卒的传奇。
三天后的今天,当自己和长孙无忌一起离开冬窝子,打算返转敦煌的时候,在沙漠的边缘,在这片美丽的胡杨林里,再次遇到了寒笳羽衣,而寒笳羽衣一语惊人。
“羽衣在等伽蓝道兄。”
敦煌没有死?这怎么可能?某亲眼目睹,某亲眼看到敦煌万箭穿心而死,某亲眼看到敦煌倒在血泊中,看到那面赤金色的战旗覆盖在他的身上被鲜红的血液所浸透,某亲眼看到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抬着他的尸体走向了茫茫沙漠,看到鲜血一路滴洒。
他还活着?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寒笳羽衣骑着小黑驴,缓缓走出胡杨林,伫立于呼啸风中,吹响了胡笳,优美而悽伤的精绝之音在风中翩翩起舞,在落叶中画下梦幻般的绚丽色彩,如梦如幻。
是某在梦中,还是羽衣沉迷于幻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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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风中传来悠扬而清脆的驼铃声。
李世民霍然抬头,目光穿过缤纷落叶,望向遥远的天际。
长孙无忌和一群家将侍卫们也齐齐抬头遥看那被灰霾所笼罩的大地尽头。
渐渐的,一匹驼走出天际,映入众人的眼帘,紧接着,一匹火红的马也慢慢出现,给灰霾的天际带来一点亮色。
李世民的心剧烈跳动,他甚至能听到心脏跳动的“砰砰”声,这一刻的心情更是复杂,他感觉荒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被愚弄了,这三天来的愤懑和忧伤仿佛都变成了对自己无知的嘲讽。他真的还活着?三天前的那一幕是个弥天骗局?那谁是骗局背后的人,谁又是被骗的人?金狼头在这个骗局中又是何等身份?
驼铃声越来越清晰,驼也越走越近,渐渐的,可以看到高踞于驼背上的雪白大獒。
紫骅骝也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马背上的人,那个人戴着幂离,罩住了全身。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忍着飞马冲出去探究真相的冲动。
长孙无忌和一群家将侍卫们神情严峻,内心更是惶恐不安。三天前的一幕幕从眼前清晰掠过,谁能料到,一个死了的人竟然复活了,这其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发现了这个秘密,被楼观道拖进了一场未知的诡异的迷局里,又将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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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呼啸,落叶在飞舞,精绝之音在吟唱,驼铃之声悠扬传来,清脆悦耳,伴随着沉稳的驼马蹄声,仿若从地狱里传来的招魂亡音,把森冷而肃杀的寒意一点点扩散开来,逐渐弥漫到整个天际。
戴着幂离的人就是那个来自地狱的亡灵,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令人恐惧的邪恶煞气,这股煞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冷,越来越让人胆寒,似乎在他背后正走来一支浩浩荡荡的亡灵大军。
李世民握紧了刀柄,长孙无忌和一群家将侍卫们拿起了弓弩,试图以此来抵御那随风而来的从四面八方扑面而至的惊悚和恐惧。
一人、一马、一驼、一獒,慢慢走近,距离寒笳羽衣十步而止。
笳音止,寒笳羽衣飘然下驴,微微躬身,“道兄安好?”
戴着幂离的人纹丝不动,也不说话,但那股冷冽的杀气却是越来越浓,犹如狂风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让人窒息,让人心怯。
良久,寒笳羽衣那仿若幽谷空灵般的声音再度从帷帽下传出,“道兄往何处去?”
暴雪陡然睁大眼睛,张嘴发出一声震天雷吼。
小黑驴惊恐难当,一边仓皇后退,一边惊声鸣叫。
疤脸驼也在叫,它懒洋洋地哼了几声,缓缓跪下。暴雪跳下地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寒笳羽衣,毛发戟张,蓄势待击。
马上的人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卷起幂离的裙围。乌皮战靴、皮甲、横刀,黑色长发……金狼头护具……金狼头护具霍然而现,金灿灿的,散发出一股傲慢而骄狂的凛然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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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青筋暴凸,怒火从心底轰然爆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逆贼!”
长孙无忌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他亲眼看到敦煌倒在如蝗箭雨之中,亲眼看到敦煌倒在血泊之中,敦煌死了,那个传奇般的西北狼死了,他不可能活过来,除非三天前的比武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大隋人和突厥人联手设计的大骗局,大叶护、莫贺设、长孙恒安、敦煌,包括黑突厥卫士,包括马军第一旅的将士们,都是这个骗局里的一分子,但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此多的人参加的骗局还叫骗局?
“敦煌死了。”长孙无忌忽然叫起来,“那不是敦煌,护具后面的那张脸肯定不是敦煌,敦煌死了。”
李世民的心骤然暴跳,面色遽然大变,接着举起马鞭,狠狠抽下。战马痛嘶,飞一般冲了出去。长孙无忌和一群家将侍卫紧随其后,如风卷出,带起漫天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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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紧走几步,与刀疤并列。
马上的金狼头伸出戴着皮套的手,握住了挂在藤筐边缘上的长刀刀柄。皮套的手背面上镶嵌着一块黑色的狼头小甲,森然而狞狰。
寒笳羽衣望着金狼头护具,目光顺着握刀的手臂一点点移动,最后停在了皮套手背面的狼头小甲上。
一队骑士从胡杨林中风驰电挚而出。
“嗷……”暴雪仰头怒吼,杀气汹涌。
“锵……”长刀脱钩,划空而起。
烈火扬首怒嘶,四蹄刨动,战意盎然。
寒笳飘身后退,胡笳响起,激亢之音随风而荡,霎那间传遍四方。
“呜呜……”号角起,落叶狂飙,蹄声如雷,狼狗狂吠,一只鹞鹰冲天而起,如利箭掠空,尖锐唳声由远而近,瞬息即至。
李世民骇然心惊,急勒战马,横刀夺鞘而出。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骇然失色,纷纷勒住战马,弓弩齐举,注目林中动静。
又一队骑士从胡杨林中席卷而出,为首者,正是那名当日观战波罗球竞技的黄袍高冠道士,在他的背后,跟随着大约二三十个骑士,其中有两名黄袍道士,余者汉胡皆有,无一不是精壮之士。但楼观道的实力不止如此,在林中,还有一队骑士,霍然是大隋卫士,从隐约可见的旗号上来看,应该是鄯善鹰扬府的军队。
为了阻杀金狼头,楼观道不惜血本,竟然连鹰扬府的关系都调用了,这不仅让长孙无忌感到惊讶,就连李世民也十分意外。
楼观道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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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笳侧骑小黑驴,徐徐走近金狼头。
“道兄,事关天下苍生,羽衣不得不恳请道兄仔细思量。”
金狼头昂首望天,不屑一顾。
“道兄,兵戈一起,被卷进漩涡的不仅有你,有羽衣,还有西北佛道两家数千道友,无数门徒,羽衣恳请道兄再三权衡。”
长刀缓缓举起,寒刃森厉,杀气澎湃。
“道兄苦修,为求功德,然诺仗义是功德,拯救苍生亦是功德,然羽衣不懂,道兄为何舍大义而顾小利?”
金狼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若入定,无声无息。
寒笳静默良久,幽然轻叹,“道兄,或许,羽衣可以助你寻到天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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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打马狂奔,长孙无忌等人紧随其后,纵马疾驰。
高冠道士带着一众骑士如狂飙席卷,气势汹汹。
大隋卫士停在胡杨林的边缘,蓄势待发。
金狼头的刀动了,烈火在怒嘶,暴雪在怒吼,激战一触即发。
“挡住他们……”李世民蓦然回头,冲着长孙无忌和侍从们高声叫道,“楼观道想把我们卷进去,不要中计,挡住他们。”
长孙无忌和侍从们毫不犹豫,当即调转马头,迎面阻截。
李世民单人独骑继续飞驰。
金狼头的刀静止了。
李世民冲到寒笳羽衣的身边,一边紧勒马缰,一边指着金狼头厉声吼道,“你是谁?你不是敦煌,不是伽蓝,你是谁?脱下护具,脱下!”
金狼头漠然而视,置若罔闻。
“你要干什么?长刀一动,血肉横飞,西北佛道两家必将大打出手,你知道后果吗?”
李世民面红耳赤,厉声怒吼。
这话明面上是冲着金狼头,实际上是指责楼观道居心叵测,有心借助正在探寻真相的那件大事把西北沙门卷进来,继而打击西北沙门,为楼观道谋取私利。
寒笳羽衣默然不语。
长孙无忌带着家将侍卫们挡住了楼观道的伏兵,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金狼头笑了,哈哈大笑。
李世民听出来了,这不是敦煌的声音,长孙无忌说对了,这个人不是敦煌。
“你是谁?”李世民厉声叫道。
金狼头脱下了护具,露出一张沧桑面孔。
“楚岳楚长歌。”
寒笳动了,长剑如虹,灿若晨星,耀眼夺目。
“杀!”吼声雷动,长刀厉啸,烈火咆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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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要战,便战!
“当……”
刀剑相击,金铁交鸣之声破空而起,余音回荡,惊心动魄。
长刀沉重却若羽鸿翩翩,长剑轻灵却若万钧山石,一刀一剑激烈相撞,瞬间又轻重颠覆,刀若泰山,剑如煦风。楚岳渊渟岳峙,一刀劈下。寒笳身若翩鸿,衣袂翻飞,飘然后退。
“要战,便战!”楚岳横刀厉叱,“精绝已出,再难回鞘。”
“伽蓝安好?”寒笳声音平静,平静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悒,就如深秋的一泓山泉,幽冷中泛出几许孤寂,几分落寞,几丝悲郁。
“伽蓝已坠阿鼻地狱。”楚岳冷哼,“羽衣莫非要追到地狱,斩杀伽蓝的亡灵?”
寒笳注目看着楚岳,稍许,帷帽下黑纱拂动,传出略带惊讶的柔和之音,“长歌奴?圣严寺的长歌奴?伽蓝从地狱召来了亡灵。”
楚岳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亡灵不死,不死亡灵。”
寒笳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转目望向落叶缤纷的金黄色胡杨林,幽然长叹,“突伦川的魔鬼终究还是降服了伽蓝,伽蓝坠入了地狱,由佛入魔,再出世,修得便是魔道,修罗道,杀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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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认出了楚岳,认出他就是在波罗球竞技中与伽蓝并肩作战的骁勇大汉。
刀剑相击,余音袅袅,李世民的心骤然沉落。寒笳羽衣一剑击出,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是伽蓝的生死兄弟,寒笳挑战的都是伽蓝,楼观道毫不犹豫地把西北沙门拖了进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失控了,最起码自己已经无法掌控局势的发展。
果然,寒笳羽衣道出了楚岳的背景,他曾是敦煌圣严寺的奴隶,而敦煌圣严寺在西北沙门中地位尊崇,声名显赫。
在大隋官方,玄都观是道家第一玄坛,大兴善寺是沙门第一道场。在西北民间,终南山的楼观是道家领袖,而长安的白马寺是沙门首座。敦煌的圣严寺就是长安白马寺的分寺,敦煌的太平宫则是终南楼观的分观。到了楼兰这里,楼观道在孔雀河畔建有老君殿,而沙门则在蒲昌海边立有菩提寺。
佛道之争无处不在,普渡众生和羽化成仙的背后,实际上就是权利纠葛,佛道之争其实争的就是权势,就是利益。离京之日,大人曾一再嘱咐,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介入佛道之争,然而,事情的发展根本由不得自己,楼观道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沙门的机会。
此刻,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
寒笳羽衣胡杨林设伏,楚岳戴着金狼头护具出现,种种迹象证明敦煌没有死。假如敦煌真的没有死,三天前的行帐比武就是一个骗局,设局的人肯定是突厥大叶护和西域都尉府都尉长孙恒安,而这个骗局显然关系到西土局势的发展。寒笳羽衣久居楼兰,熟悉西土局势,既然知道敦煌没有死,那当然知道三天前的行帐比武是个骗局,当然能够估猜出这个骗局所针对的对象是谁,这种情况下寒笳羽衣介入此事,其背后的动机就异常复杂了。
寒笳羽衣的首要之务就是维护楼观道在西北的利益,由此不难推测出,寒笳羽衣介入此事是因为这个骗局影响到了楼观道的利益,由此再深入想下去,不难看到寒笳羽衣亲自赶赴婼羌城,赶赴冬窝子,并不是为了帮助自己寻找薛家的人,帮助陇西李氏找寻那件可能存在大事的真相,而是因为西土局势的发展迫使她不得不亲自赶到此地,并借助自己的力量获悉老狼府更多的机密。
在此设伏击杀金狼头敦煌不过是西土局势发展的一个部分。很显然,敦煌是西土局势急剧发展的关键,是楼观道维持西北利益的关键,但同时也是自己能否寻到薛家之人,并找到那件大事真相的关键。
某该怎么办?
李世民思潮起伏,瞬间想到了许多,明白了许多,却也踌躇无策,一时间呆怔不语,只是瞪着寒笳羽衣和楚岳,恼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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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已是阿修罗。”
寒笳羽衣的声音更显悲伤,隐约透出一股冷肃,一股决绝。
“阿修罗非神、非鬼、非人,是一个恶煞,一个血腥的邪魔。”寒笳的声音骤然激亢,“凡邪魔者,杀无赦。”
楚岳面沉如水,再度冷叱,“要战,便战!”
帷帽轻转,寒笳转目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与楼观道并肩作战,要么背弃楼观道,没有第三条路。李世民偏偏选择了第三条路,他向长孙无忌做出了手势,避让一旁,任由楼观道围杀楚岳。长孙无忌当然不愿意介入其中,他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但李世民不愿彻底得罪楼观道,长孙无忌无奈,只能陪着李世民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黄袍高冠道士与一群精壮之士四面围上,团团包围了楚岳。
“太平宫王衍。”高冠道士昂着头,微微颔首,倨傲问道,“伽蓝在哪?”
楚岳看都不看他,慢条斯理地戴上金狼头护具,鄙夷骂道,“一群腌臜杂毛也敢嚣张?欺咱沙门无人?”
“伽蓝在哪?”
王衍刚才被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个无知狂妄的世家少年郎所阻,现在又看到所围之人并非伽蓝,心中怒火喷涌,忍不住厉声吼道,“说出伽蓝的下落,饶你不死。”
楚岳轻蔑冷哼,抬头看看天上的鹞鹰,“扁毛畜生没长眼?”
王衍大怒,用力一挥手,“拿下!”
两个精壮汉子催马上前。寒笳羽衣幽幽一叹,飘然上了小黑驴,缓缓向胡杨林中行去。
“嗷……”暴雪张嘴发出一声暴戾雷吼。
烈火怒嘶而出,长刀划空而起,楚岳纵声狂吼,“杀!”
蹄声骤起,如密集雨点击打在地面上,轰然作响。三马瞬间交错,长刀发出刺耳啸叫,金铁交鸣,火星四射,一骑铁槊荡起,一骑长矛撞开。
烈火冲过去了,在夹击中狂奔而走,但就在这瞬间,烈火突然腾空而起,庞大身躯在腾空中变向。楚岳借助烈火腾空之力,举刀飞起,在空中一个急旋,长刀雷霆劈下。长矛骑士猝不及防,被这雷霆一刀轰然斩落,身首异处,鲜血四射。
长刀剁进地面,借这一击之力,楚岳再度腾空。
烈火四蹄落地,激嘶转向。
铁槊骑士又惊又怒,急勒马缰。战马痛嘶,猛地刹住身形,直立而起。铁槊骑士身悬半空,眼角余光看到楚岳从空中飞来,长刀带起一抹血珠掠空而至,不禁骇然变色,张嘴发出一声惊恐嘶吼。
“杀!”楚岳震天雷吼。
长刀至,势大力沉,挡无可挡,连人带马一起剁翻。
惨嚎嘎然而止,两截尸体落入泥草。烈火奔腾而至。楚岳探手抓住马镫,身若捷猿,如风一般跃上马背。
王衍睚眦欲裂,手中长剑凌空而舞,“杀,杀了他!”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相顾失色,谁能想到,凭空冒出来的一个陌生人竟然强悍如斯。
一众骑士连声怒叱,四面扑上。
寒笳羽衣仿若未闻,策驴而行,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楚岳倒提血淋淋的长刀,骑着烈火疯狂迎上。
“暴雪,杀!杀!杀!”
暴雪仰首雷吼,身如电闪,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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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在风中呼啸,落叶在风中飞舞,血腥杀气在风中蔓延。
队正的眼睛慢慢眯起,他察觉到了异常,虽然他没有看到金狼头,但看到一群伏兵围杀的竟然只是一个人,而另有一群骑士先是出手相阻,后来又隔岸观火。那个戴着帷帽的神秘道士不但没有参与围杀,反而骑着小黑驴慢悠悠地走回胡杨林。这场景透出一股诡异,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
为了杀一个悍贼,楼观道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越骑校尉让自己带着一队马军借巡查为名暗中相助,其目的又是什么?那个人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悍贼?
悍贼勇猛无比,出手狠辣,数息之内,便已斩杀七人,尤其可怕的是他还有一只凶残的獒犬。一人一獒配合默契,挡者披靡,凭借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脱身而走,又何必在此纠缠厮杀?难道他不知道继续这样杀下去,必死无疑吗?
“队正,前面吹号了。”队副提醒道。
队正沉吟不语,继续观望。
戴着帷帽的骑驴黄冠进了胡杨林,消失不见。隔岸观火的那队骑士也退到了林边,以免殃及池鱼。那名悍贼越战越勇,在凶残大獒的配合下,再杀三人。围杀者伤亡惨重,短短时间内折损十人,实力大打折扣,那三名黄冠和一群精壮之士再无战前的嚣张和骄横,不停地吹号求援。
“你可曾遇到过如此凶猛的悍贼?”队正忽然问道。
队副急忙摇头。他早改变主意了,以那名悍贼的武力,就算杀出去把他砍了,自身肯定有折损,而折损的后果难以预料,稍有不慎就会把这来之不易的七品武官职弄丢了,但问题是,现在十拿九稳的伏杀出变故了,不出去援手行吗?
两人大眼望小眼,踌躇不决。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清脆的驼铃声,而方向则是胡杨林深处,是从沙漠那边传来的。紧接着又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蹄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支驼马队。
大隋卫士们当即警觉起来,纷纷调转马头。
落叶狂舞,三个骑士风驰电掣而来。长发披散,黄袍黑氅,乌靴皮甲,双刃长刀,最为醒目的便是森然狞狰的黑狼头护具。在他们的背后,尚有三匹神骏副马,六匹满载的双峰驼。
西北狼?大隋卫士们暗自吃惊。往日西北狼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今天竟然见到三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谁也不觉得激动,相反,人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今天,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三骑飞奔而至,卷起漫天落叶。
马停,叶舞,杀气凛冽。
队正和队副强忍惊惶,躬身为礼。
三骑颔首还礼。中间一骑摘下了护具。
“旅帅?”队正惊呼出声。
“你还活着?”队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
昔年大家同在鄯善鹰扬府,同在孔雀河两岸作战,卫士们谁不认识英俊而彪悍的马军第一旅旅帅?
伽蓝微笑致礼,然后戴上了护具。
伽蓝不说话。队正和队副却是心知肚明,这地方不是他们待的地方,这事情也不是他们应该参与的事情。他们见到了“死而复活”的伽蓝,回去告诉越骑校尉,这就行了,没他们的事了,接下来就是闭紧嘴巴,权当做了一场梦。
“走!”
队正一挥手,卫士们打马如飞,迅速消失在胡杨林中。
“旅帅,保重!”
队正和队副深施一礼,紧随卫士之后,疾驰而去。
三骑催马走到林边。
“不要留活口。”伽蓝冷声说道,“统统杀了。”
两人轰然应诺,打马冲出。
伽蓝下马,倒提长刀,走在落叶缤纷的胡杨林中。
蓦然,他停下脚步,纵声狂吼:
“沙门伽蓝,请道友赐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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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一位黄袍竹冠道士踩着厚厚的落叶,从林中缓缓走出。
“伽蓝,你背叛了中土,你是叛逆,是突厥人的恶犬,所以你该死。”
一位发须飘拂,高冠博带的道士沐浴着金黄色的缤纷落叶,从林中缓步而来。
“伽蓝,你若去中土,必将带来惊天浩劫,涂炭无辜生灵,所以你该死。”
一位大袖翩翩,白衣如雪的道士从呼啸的风中大步走来。
“伽蓝,交出河东鸑鷟(yuezhuo),重返突伦川,贫道就给你一条生路。”
一位鹤发童颜,飘逸若仙的道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伽蓝身后。
“伽蓝,西土需要莫贺可汗,但你逆天而行,助纣为虐,所以,你必须死。”
寒笳羽衣戴着帷帽,骑着小黑驴,从美丽的胡杨林中悠然而出。
“道兄已是阿修罗,非神,非鬼,非人,留在世间遗祸无穷。”
寒笳羽衣飘然落地,优雅举步。
“道兄从死海来,便回死海去;若从地狱来,便去轮回道。”
寒笳羽衣停下脚步,帷帽轻动,黑纱轻拂,“道兄,能否给羽衣一个答案?”
风在凄号,落叶在飞舞,绚丽多彩的胡杨林发出愤怒咆哮。
长发狂舞,黑氅猎猎作响,伽蓝昂首伫立,举头望天。苍穹如晦,灰蒙蒙的云层仿若倾天大山,高悬在胡杨林上,肃杀之气喷涌而出,压得人窒息,让人崩溃。
伽蓝抬手,拉开颔下系结丝绦。黑氅轰然落地,缤纷落叶惊起一片,惶恐而走。
宽厚雄健的背上,六柄横刀左右分列。钩镶覆盖,号角悬于其下。宽大结实的牛皮腰带上,一排五寸短剑森然而立。长刀划过地面,枯叶四射。黑色狼头护具愈发狞狰,一双眼睛露出血腥而暴戾的杀气。
伽蓝猛地张嘴,舌绽春雷,“醉卧寒笳膝,醒握杀人剑!”
黑纱拂动,风中传来一声黯然轻叹。一只戴着鹿皮护套的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孽畜!”白发老道冷叱一声,拔剑出鞘。
黄袍道士、高冠道士、白衣道士徐徐拔剑。
伽蓝仰天大笑,长刀骤起,带起漫天金黄,“不求精绝女,但求杀人剑!”
吼声在风中激荡,“杀人剑”在林中怒嚎,长刀冲天而起,落叶如狂风暴雨,掀起惊天波澜。
“杀!”
伽蓝动了,长刀动了,森寒刀芒发出凄厉啸叫,穿透一片片落叶,冲出金黄色的帷幕,斩开赤红色的暴雨,撕裂灰褐色的晦暗世界,一刀剁下。
落叶狂嚎,随着长刀冲天而下。
伽蓝瞬间转身,长刀雷霆劈下,气势如虎,挡者披靡。白发老道两眼暴睁,怒声厉叱,身躯腾空而起,长剑破空而出,“当”,金铁交鸣,刀剑相击。长刀掀起了吞天噬地的狂飙。长剑不堪一击,倒撞而飞。白发老道随风而动,急速后退。
“轰……”长刀以雷霆之势剁进地面,伽蓝大吼一声,刀身飞转,长刀再起,掀起漫天枯叶,飞溅的泥土四散激射。
黄袍道士、高冠道士、白衣道士、寒笳羽衣冲进了缤纷落叶,四只长剑划空而起,森寒剑刃耀眼夺目。
伽蓝再吼,身如猛虎,厉啸而进。
白发老道失去先手,落入被动,不得不再退。
长刀横空,森刃悬头,杀气凛冽。
“杀!”伽蓝腾空飞起,长刀雷霆劈下,势不可挡。
白发老道腾身跃起,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咆哮长刀。长剑出,“当”一声击中刀刃,借这一击之力,白发老道身如轻鸿,飘然再退。
四只长剑厉啸而至。
长刀骤然静止。伽蓝落地。长刀骤然啸叫。刀动,人随刀旋,落叶呼啸,卷起冲天叶涛。
落叶如幕,缤纷缭乱。
四只长剑蓦然失去了目标,眼前都是飞舞的落叶,耳畔都是落叶的厉啸。
长刀裂空而出,以无坚不摧之势,横扫四只长剑,“当当当当……”四剑齐飞,四道借力齐退,避开了叶波刀浪的冲击。
白发老道撞在了一根粗大的胡杨树上,身形停止,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飞射而来,如闪电一般瞬息即至,一股夺魄杀气厉号而来,如剑一般刺入老道心底。老道暗自骇然,一掌拍在树干上,身体籍此之力骤然横飞而起。
“咻……”五寸短剑钉入树干,直没入柄。
伽蓝如虎扑来,长刀凌空剁下,“杀!”
白发老道情急之下,一剑刺入地面,身如落叶,随风而遁。
“轰……”长刀剁入树干,胡杨树剧烈颤抖,落叶如雨,缤纷而泻。
伽蓝仰天怒吼,状若疯狂。
四只长剑再度杀来,四道身如惊鸿,纷扑而至。
“杀!”伽蓝一脚踹上树干,身形倒飞而起。大树再颤,落叶再下,长刀咆哮而起,如嗜血猛兽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咬向了白衣道士。
“当”,刀剑猛烈相击,金铁之声密集如雨,惊心动魄,一黄一白两道身影纠缠一起,在飞舞的落叶中起伏出没。
白发老道面色苍白,剧烈喘息,强烈的窒息让他头晕目眩。先前已经估计到今日一战异常艰难,但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战事已起,必须杀了伽蓝,否则此子必将成为楼观道的梦魇。
寒笳羽衣、黄袍道士、高冠道士三面围堵,一次次冲入战圈试图支援白衣道士,但奈何伽蓝神勇无比,长刀更是纵横开阖无人可挡。
白发老道飞步冲来,连作手势,四人占据四方,结阵相击。
“杀!”落叶狂飙中再传伽蓝疯狂吼叫,其势之烈,让人胆战心惊。
“当”,金铁之声尚在风中回荡,白衣道士的凄厉惨叫已如利剑一般刺入四道心底。
长剑冲出了叶涛,一路翻转着坠入地面。
白衣道士口吐鲜血,踉跄后退,肩膀上一支短剑霍然醒目,鲜血渗出,迅速染红了白袍。
黄袍道士一声厉叱,飞身抢救。伽蓝更快,长刀划地而起,带起冲天落叶,泥土四射之际,长刀已经削向白衣道士。
寒笳腾空飞起,长剑如惊天之虹,飞射伽蓝。
伽蓝怒吼,长刀凌空转向,带起漫天飞叶,一刀剁下。
“当”,长剑倒撞而回,长刀厉啸而至,张开血盆大嘴无情吞噬。
就在这瞬间,长刀骤然停止。刀止,风啸,落叶如浪,疯狂冲上,霎那间淹没了寒笳。
长刀蓦然调向,逆风而动,如幽灵一般撕开了重重叶幕,一刀砍向了黄袍道士。
寒笳落地,飞叶狂舞,黑纱拂动,长剑黯然垂下。
“当当”,黄袍道士连遭长刀肆虐,步步后退,愤怒的嘶吼声响彻胡杨林,“杀了他,杀了这个阿修罗!”
寒笳羽衣跃空而起,长剑飞扬,一头撞入呼啸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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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暴雪张开血淋淋的大嘴,腾空飞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与敌骑交错而过。
战马冲过,马上的人却被暴雪撞翻坠落,惊天惨嚎嘎然而止。
烈火在狂奔,在怒嘶,楚岳在咆哮,长刀带起一抹抹猩红血珠,怵目惊心。
阳虎在左翼飞驰,长刀上下飞舞,无人挡其锋锐。
魏飞在右路肆虐,长刀厉啸,断肢残臂冲天而起,一匹战马更是痛嘶栽倒,马上骑士尚未落地,便被破空而至的长刀剁为两截。
王衍和两名黄袍道士奋力厮杀,楼观道的门徒们却是肝胆俱裂,有胆怯者打算夺路而逃,但西北狼的利爪太过犀利,西北狼的森森利牙更是恐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越是想逃,越是死得快。
凶恶的野狼冲进了羊群,其后果可想而知。
李世民骇然心惊,长孙无忌惊骇欲绝,一群家将侍卫们惊恐不安,把两人团团围在中间。有人高喊着逃离此地,但李世民不敢走,长孙无忌也不敢走。这是个阴谋,稍稍有点智慧的人都能看出来,楼观道掉进了西北狼的陷阱,而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却想得更深,他们甚至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老狼府布得局,都是长孙恒安设下的计。
如果长孙恒安把自己的弟弟和未来妹夫都算计了进来,这个阴谋就太可怕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安全的,只要他们静观其变,顺其自然,那么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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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鹞鹰展翅翱翔,上下盘旋,突然,它一飞冲天,发出尖锐唳叫,响彻天穹。
鹞鹰的主人霍然抬头,吃惊叫喊,“沙漠那边有人,西北狼还有后援。”
王衍就在附近,闻言拨马而来,“你确定沙漠方向来人了?”
“仙长,咱可以确定。咱们的人都在这里,飞驰而来的肯定是西北狼的后援。”
王衍脸色略变,心跳越来越快,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一次伏杀,竟然落入了对方的算计。西北狼怎么知道?从长安来的两位世家小郎不知道楼观道的此次伏击,泄露消息的肯定是楼观道内部的人。谁是叛逆?消息又泄露给了谁?背后的黑手是不是老狼府?
王衍心念电转,旋即考虑到今天的目标是伽蓝,现在胡杨林中楼观道的几位道法高深者正在围杀伽蓝,只要不惜代价拖住这三个西北狼锐士,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杀了伽蓝,那么今天还是楼观道赢了。就算给老狼府算计了又如何?伽蓝死了,老狼府的谋划失去了执行者,必遭重挫,楼观道就此赢得先机,依旧可以控制西北局势的发展。
“杀了他们!”王衍手指三个酣呼鏖战的西北狼,“不惜代价也要剁下他们的头颅,如果让他们逃了,后果如何,你们比贫道更清楚。”
“呜呜……”号角吹响,楼观道的信徒们舍生忘死,四面扑上,疯狂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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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咆哮。
黄袍道士凄厉惨嚎,身躯在空中翻转,狠狠撞到了树干上。
伽蓝腾空飞起,长发狂舞,长刀撕开重重落叶,以雷霆之势厉啸而下。
白发道士厉声怒叱,紧随伽蓝之后腾空飞起,长剑发出惊心动魄的啸叫,如出弩利剑,直射伽蓝之背。
高冠道士人剑合一,飞射而起,冲破一层层落叶之涛,直刺伽蓝。
白衣道士带伤鏖战,面如金纸,已经难以支撑,但他依旧想救援黄袍道士,刚刚飞奔两步,不料脚下一滑,当即失去平衡,一头栽倒枯叶之中。寒笳羽衣冲到他身边,腾空飞起。白衣道士心领神会,单掌拍地,身躯借此之力激射而出。寒笳羽衣娇躯下坠,白衣道士恰好赶到,一把托住她的双足,大吼一声,全力送出。寒笳在落叶中飞行,衣袂在金黄色的枯叶中飞舞,长剑如虹,居高而射,势不可挡。
“杀!”伽蓝的吼声在风中震荡。
长刀雷霆劈下,剁进了黄袍道士的胸膛,剁进了树干,鲜血迸射,惨叫声凄绝人寰。
“当”,白发道士的长剑刺上了伽蓝背上的钩镶,剑盾相击,发出刺耳交鸣。伽蓝下坠的身形遭此一击,骤然变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飞起。长刀连人带树一起剁实,急切间难以拔出,伽蓝被迫弃刀,轰然栽落地面,溅起漫天落叶。
高冠道士一剑刺空。
寒笳羽衣一剑扫空,带起无数落叶疯狂舞动。
白衣道士看到道友横死,悲痛欲绝,忍不住放声悲啸,啸声凄厉而愤怒,穿透了重重落叶,穿透了幽邃的胡杨林,直冲天宇。
伽蓝鱼跃而起,急速后退,双手探后,横刀“呛啷”出鞘,钩镶紧握。
“轰……”伽蓝撞上了树干,雄壮身躯借力反弹,如箭射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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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鹰急速盘旋,尖锐唳鸣越来越急促。
一股沙尘冲天而起,迅速蔓延,由远而近,声势惊人。
王衍连声怒吼,指挥几名精壮大汉拼死围攻楚岳。
两名黄袍道士手端长矛,与阳虎、魏飞奋力鏖战,不惜代价分割三头血腥“恶狼”。
号角连响,不停探询胡杨林中的动静,但胡笳之音渺无踪迹,除了厉啸的胡杨林,飞舞的落叶,偶尔随风传来的金铁交鸣,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仙长,敌援已至,快撤,迟恐不及。”
“先生,西北狼有意拖延,明显就是等待援兵,快撤吧。”
王衍置若罔闻,疯狂攻击。
楼观道的信徒们坚持不下去了。地上的尸体,天上的沙尘,还有一去不复返的寒笳羽衣,种种迹象证明,今天的伏击失败了,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如果再不走,必定身首异处。
有人打马而走,向东南方向的戈壁滩亡命飞驰。有人调转马头,向西南方向的绿洲夺路狂奔。
“杀!”阳虎骤然爆发,吼声如雷,长刀如惊天大锤,舞出片片残影,瞬息之间连剁八刀,第九刀下,长矛砰然断裂,黄袍道士一分为二,头颅连同半截身躯飞射而出,另半截残尸鲜血迸射,悬吊于战马之上。
“杀!”魏飞冷森厉叱,长刀忽如灵蛇一般缠上了长矛。白光破空而出,一把犀利的刻刀悄无声息地钉入了黄袍道士的咽喉。“唰”一声响,头颅冲天而起,一腔热血如泉喷射。
“杀!”阳虎纵马飞驰,魏飞风驰电挚,两骑如厉啸长箭,疯狂追杀楼观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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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抬头望天。沙尘铺天盖地而来,风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激昂的大角声。军队,来的竟然是军队。
李世民的心脏“砰砰”狂跳。长孙无忌也是面如土色。一群家将侍卫们紧握武器,恐惧不安。
这里是西北,是野蛮人的天下,不管是西北汉人还是西土胡虏,一个个桀骜不驯,骄悍跋扈,杀人如屠狗。长孙恒安算什么?在这里当真说话算话?试想当初就连权势显赫的黄门侍郎裴世矩都折交下交如伽蓝这样的西北悍卒,由此可以想像西北人的彪悍。没有西北人替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卖命,这些权贵能在西北如愿以偿地谋取到自己的利益?
三头凶悍的西北狼正在肆无忌惮地杀戮。
先前楚岳挡者披靡,连杀十人,以雷霆之威震慑了伏兵;接着又来了两头狼,形势却变了,三头狼故意戏耍对手,慢慢地玩,慢慢地杀,慢慢地摧毁对手的勇气和士气;更重要的目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然后把对手全部吃下去,一个不剩。
楼观道的人如果都死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这一战,到底谁伏击谁?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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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的第三把横刀插进了白衣道士的胸膛,把他钉在了树干上。
他拔出了第四把横刀,一刀砍断了长刀的刀柄。
横刀慢慢地插进了已经死绝的黄袍道士的尸体,把他继续钉在树干上。
白发道士睚眦欲裂,握剑的手在颤抖;高冠道士脸色铁青,黄袍上血迹斑斑,腰腹间隐约还有鲜血在缓缓渗出。寒笳羽衣站在飞舞的落叶中,衣袂翻飞,若隐若现。
伽蓝双手握住了长刀残留的一尺断柄,将其从树干和尸体中猛然拔出。
黄袍道士的头颅连着半截胸脯轰然落地。
长发飞舞,长刀森然。
“杀!”
蓦然,伽蓝纵声狂吼,拖刀飞奔,一路狂飙,一路落叶,气势如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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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绑架了
白发老道厉声怒叱,身如奔马,剑如狂龙,掀起惊天叶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上。
伽蓝如一头嗜血猛兽,长发在落叶中狂舞,长刀在奔腾中咆哮,血淋淋的狼头张开了血盆大嘴,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
白发老道腾空而起,踏着汹涌的落叶波涛,冲出了绚丽缤纷的叶海,如飞天之蛟,但瞬间又化作一只威猛苍鹰,从天而降,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伽蓝。
“轰……”落叶四射,叶浪翻涌,寒笳动了,长剑破浪而出,挟带着无数金色落叶,卷起一股怒啸狂飙,以无可匹敌之势疯狂杀进。
“锵……”高冠道士拔出了最后一柄长剑,背后四只剑鞘已空,这一剑出去,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剑啸,风吟,落叶翩舞,高冠道士如离弦之箭,穿透一层层叶幕,飞一般射了出去。
长刀起,带动惊天风雷。血淋淋的狼头霍然高扬,冷森森的眼睛发出嗜血光芒。
“当”,长刀厉啸而至,凌空剁中长剑。长剑崩,白发老道籍此倒撞之力,再度跃起。
寒笳羽衣如风而至,一剑刺入。
长刀快如闪电,重若奔雷,凌空再剁。
长剑骤然疯狂,在瞬息之间,在毫厘之间,舞起片片残影,试图避开长刀,刺入伽蓝的身体,但长刀以雷霆之势剁下,以无坚不摧之势破开剑影,“当”,残影骤消,长剑遭到重创,剧烈颤抖中发出哀恸凄鸣。
长刀反弹而起,双刃上下攻敌,其森厉寒芒只奔羽衣而去。寒笳竭力闪避,但伽蓝一步跨前,长刀直扑其首。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刻,高冠道士狂奔而至,长剑似破空利箭,“呛”一声刺在了刀刃上。长刀变向,擦着帷帽呼号而过,半片黑纱飘然落下,无数枯叶撞进帷帽,寒笳羽衣踉跄后退。
长刀骤止,凌空悬浮。“杀!”伽蓝一声虎吼,长刀逆势而进,一刀斩下。
高冠道士刚刚收剑准备再击,不料伽蓝的长刀已经咆哮而至,措手不及之下,急速后撤。
“当”刀剑相击。高冠道士再退。
白发老道居空而击,一剑劈下。
长刀去势突然加快,以伽蓝为中心高速飞旋。
“当”,长剑无处可躲,再一次被击得倒飞而起,白发老道再一次被巨大攻击力撞开数步。
长刀奔着高冠道士的头颅咆哮而去。
寒笳羽衣从缤纷的落叶中冲了出来,一剑刺下。
“当”,高冠道士再受一刀,再退。“当”,寒笳羽衣被杀得酣畅淋漓的长刀压制得无力招架。
“杀!”伽蓝脚步加快,长刀挥洒着阴森森的煞气,步步逼近对手。
寒笳羽衣和白发老者从两翼拼死攻杀,乘着伽蓝疯狂攻击高冠道士之际,乘着高冠道士尚能支撑之时,先行击伤伽蓝,再围而诛之。伽蓝的后援正从沙漠赶来,距离战场近在咫尺,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
鹞鹰尖唳,从高空之中激射而下。
它的主人轰然坠马,头颅尚在空中翻滚,鲜血一路飞洒,溅起串串血花。
突然,一支利箭从金黄色的胡杨林中厉啸而起,扶摇直上,“咻”一下正中鹞鹰,穿透了鹞鹰,带着鹞鹰飞冲数尺,直到力竭这才急速坠落。
沙场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似狂奔猛兽,卷起万丈风云,席卷了胡杨林,吞噬了胡杨林。
蹄声如雷,角号连天,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穿透了金黄色的林海,回荡在广袤天地。
仅存的十几个楼观信徒惊骇欲绝,四散而逃。
王衍眼看大势已去,也是亡命狂奔,夺路而走。
烈火四蹄如飞,腾云驾雾一般高速疾驰,如一团飞腾的火焰,数息之后便席卷而至,霎那间熊熊燃烧。楚岳长刀纵横,攻势如狂风暴雨,倾斜如注。王衍士气已失,战意已消,恐惧就如潮水迅速将其淹没,只剩下逃生执念。
“杀!”楚岳一声雷吼,长刀如划空长虹,雷霆而下。
鲜血迸射,半截断臂腾空而起。王衍凄厉惨嚎,剧痛让他撕心裂肺,嚎叫之声更是声嘶力竭。长刀如电掠空,再度厉啸剁下,一颗头颅骤然离体,嘶嚎声嘎然而止,热腾腾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射而出。
无头尸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刚要坠落,长刀再至,一刀斩下,尸分两截,左右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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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奔腾的轰鸣之音由远及近,突然,一杆五狼头旗幡冲出了金色的落叶之海,跃入了李世民的眼帘。
黑突厥人,来的竟然是黑突厥人。
“叛逆!”李世民虽然惶恐不安,这一刻还是怒不可遏,忍不住义愤填膺,大骂出口,“无耻的逆贼!”
长孙无忌却是眉头深锁,心念电转。二哥还在冬窝子,老狼府的官员还在这片绿洲上,不论突厥人如何强横跋扈,也不论敦煌和西北老狼们如何狡诈血腥,他们都不会公开与老狼府决裂,所以,这件事的背后策划者,藏在黑暗中的黑手,肯定是老狼府,是二哥长孙恒安。
二哥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默许甚至是直接指使一群西北老狼设下陷阱击杀楼观道?为什么会纵容西北老狼联手突厥人围杀寒笳羽衣和一帮楼观门徒?难道二哥知道李二郎此次来西土的真正目的?难道二哥认为楼观道正在利用或者联手陇西李氏等关陇世家的力量侵夺他在西土的权势?
黑突厥人蜂拥而出,几十精骑分作数队杀进战场。两队风驰电掣,迅速包围了李世民、长孙无忌和他们的家将侍卫,另有两队则与三头凶神恶煞般的西北老狼一起追杀楼观门徒。
一匹神骏黑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黑衣黑氅黑色幂离。四名侍卫扈从左右,战旗高举。
黑马骑士缓缓停下,卷起幂离裙围,露出一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孔。
“莫贺设!”
“阿史那泥孰。”
李世民惊呼出声,长孙无忌也是目瞪口呆,一帮家将侍卫们更是难以置信。三天前,他们亲眼看到金狼头一刀砍飞了阿史那泥孰,当时阿史那泥孰口喷鲜血,奄奄一息,谁知今天阿史那泥孰竟然生龙活虎一般飞马而来,就那样气宇轩昂地伫立眼前,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
=
“当”一声巨响,火星迸射,长剑断裂。
长刀重若千钧,伽蓝勇似天神。连续十八刀重击之后,高冠道士的长剑终于在长刀的咆哮声中断裂了,高冠道士的身体终于在伽蓝的怒吼声中一分为二,鲜血四射,脏腑倾泻而出。
寒笳羽衣踉跄后退,狼狈不堪,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白发老道须发散乱,呼吸急促,神情狞狰,先前的仙风道骨之气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愤怒,只有阴戾,只有无尽的仇恨。
林中战马的奔腾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叱喝之声。
“寒笳,快走!”
白发老道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平静,目光渐渐坚定,双手紧紧握住了长剑。
“这里的一切都是骗局,都是陷阱。”老道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愤懑,一股悲怆,“老狼府卑鄙无耻,长孙恒安阴险狡诈,今日楼观道之劫,皆拜长孙恶狼所赐。回去传书法主,长孙氏若久居西北,楼观道必遭厄运。”
“请先生速速离去。”寒笳羽衣声音颤抖,语气坚决,“羽衣留下,杀了这个阿修罗。”
“法主算无遗策,唯独算漏了圣严寺的伽蓝。”老道看了一眼寒笳,嘴角处突然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白须,“寒笳,法主为什么算漏了圣严寺的伽蓝,为什么?”
寒笳羽衣蓦然想到什么,娇躯微颤,喘息声突然急促起来。
“一切都是骗局。”老道一口鲜血喷出,仰天悲笑,“都是骗局啊!”
长刀拄地,双手轻颤,伽蓝剧烈喘息,黄色戎袍上血迹斑斑,黑狼头护具上更是鲜血淋漓。力已竭,但战意冲天。
“寒笳……”老道蓦然狂呼,“快走!”跟着其腾身而起,带起漫天落叶,如呼啸狂飙卷向十几步外的伽蓝。
“先生……”
寒笳放声悲呼,举步欲追,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穿透缤纷落叶,厉啸而至。寒笳电闪避过。“咻咻咻……”更多的长箭从林中射来,马蹄声近在咫尺。寒笳如风飘起,瞬间没入漫漫叶海,几个起伏后,再无踪迹。
“杀!”伽蓝暴喝,长刀咆哮而起,身躯如虎狂奔,卷起一地落叶。
两条暴戾的身影撞到一起,金铁交鸣之声冲天而起,无数落叶在刀光剑影中呼啸飞舞,狂风大作,叶浪重重。
“杀!”
吼声如雷,惊心动魄。
余音尚在风中回荡,激战却止,缤纷落叶如袅袅雪花,翩翩而落。
长发飞舞,长刀血流,伽蓝傲然而立。
长剑坠地,鲜血喷射,老道望着漫天金黄色的落叶,慢慢闭上眼睛,随风而倒。
=
李世民双目含煞,怒视莫贺设。
长孙无忌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这时候不能说话,静观其变。
莫贺设阿史那泥孰知道两人的身份,下手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会任由他们离去。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陷入了一场阴谋,而他们在这场阴谋中将起到何种作用?李世民不愿意想,长孙无忌却想不到,不过他相信自己的二哥,二哥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双方谁也不说话,剑拔弩张,空气凝滞而紧张。
“嗷……”暴雪欢快的吼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众人纷纷转头望向胡杨林。一个身穿黄色戎袍的大隋卫士从胡杨林中纵马而出,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戎袍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狼头护具和长发上也是血迹斑斑。人未到,一股凛冽杀气,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已经扑面而至。
一队黑突厥骑士紧随其后,其中几匹空马上驮着尸体,还有一些断肢残臂被长矛穿透,由骑士们高举而来。
尸体被堆积到一块,有人在其中翻寻财物。
那名大隋卫士策马走到了莫贺设阿史那泥孰的身边,拿下了黑狼头护具。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怒气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张嘴就是一声怒骂,“无耻逆贼!”
长孙无忌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现在两眼一抹黑,谁对谁错根本不知道,你胡乱骂甚?惹恼了这帮贼人,岂不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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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与阿史那泥孰相视而笑。
“走了几个?”
“一个。”
阿史那泥孰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伽蓝身上的血迹,“杀得太多,不怕误事?”
“走了寒笳羽衣。”伽蓝笑道,“万无一失。”
阿史那泥孰冷笑,“不要大意,精绝女并非寻常之人。你因为大意已经吃过一次亏,不要重蹈覆辙。”
伽蓝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楚岳策马而来,把金狼头护具递给伽蓝。
“血太多,找块布擦擦。”伽蓝一边把黑狼头护具交还给楚岳,一边问道,“可曾走漏?”
“除了他们。”楚岳指指李世民等人,“余者皆杀,无一走漏。”旋即又问道,“可曾受伤?走了谁?”
“皮肉小伤,无妨。”伽蓝笑道,“走了寒笳羽衣,否则火狐大哥岂不要寻我的麻烦?”
楚岳笑了起来,目光从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的脸上扫过,“人太多,容易出意外,该杀的都杀了。”
“我只要两个人,其他的都杀了。”阿史那泥孰神态坚决,不容置疑。
伽蓝没有说话。
“咱们在长孙都尉的眼皮底下杀人,绑架他兄弟,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楚岳说道,“这个仇是结下了,长孙都尉肯定要报复。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心存仁念,自找麻烦?”
伽蓝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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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在谈笑中决定他人的生死,那边却是惊怒不已。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相顾失色,两人这才意识到麻烦大了,先前的估猜是错误的,这帮西北老狼当真是做了中土的叛逆,投靠了突厥人,并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报复长孙恒安,报复老狼府。这场阴谋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阿史那泥孰看到伽蓝犹豫不决,大为不耐,当即举起了手。
“等等!”伽蓝急忙阻止。
“伽蓝,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何必在乎多杀几个?”楚岳大感不解。
“我自有道理。”
伽蓝催马上前,走到李世民与长孙无忌面前,微微颔首,“两位仗义相助之情,伽蓝永世不忘。”
李世民嗤之以鼻,但心里畏惧,没敢再出言辱骂。
长孙无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要绑架你们。”伽蓝笑着说道。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心里一抖,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们头晕目眩,浑身僵硬。
“我只是绑架你们。”伽蓝继续说道,“我保证你们和你们随从的安全,但你们也必须向我做出保证,不要逼我杀人。”
李世民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将军,某保证。”长孙无忌急忙赌咒发誓,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你要带我们去哪?”
“两位是去楼兰古城,还是去敦煌?”
“我们回敦煌。”
“我也去敦煌。”伽蓝笑道,“我们顺路,同行如何?”
长孙无忌十分吃惊。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和一帮老狼回敦煌?
李世民蓦然想到什么,神色顿时改变,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将军此言当真?”
伽蓝举手发誓。
“何时起程?”李世民急切问道。
“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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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大帐内,长孙恒安一个人享受着美酒佳肴。
他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很多权贵官僚喜欢歌舞,就连进食的时候都要辅以歌舞助兴,长孙恒安却不喜欢,他最爱的就是寻一个安静宽敞的地方,独自享受。
帐帘突然掀起,都尉府长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把长孙恒安的这点个人享受彻底摧毁。
长孙恒安食欲顿失,但他并不恼怒,而是大为忐忑。在西北的这些日子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最近一段日子,西北局势瞬息万变,让他殚精竭虑、精疲力竭。
“大事不好。”
这四个字让长孙恒安心惊肉跳,坐在食案后面半天没动静。
长史匆忙禀报,最后说道,“明公,伽蓝借突厥人之力设计诛杀楼观道门徒,不仅仅是为了蓄意挑起老狼府和楼观道之争,还有意离间明公和莫贺可汗。”
长孙恒安面无表情,呆坐无语。
三天前的比武是场骗局,是老狼府和突厥人联手操纵的骗局,目的是欺骗铁勒人,让伽蓝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刺杀莫贺可汗。当然,伽蓝不会刺杀成功,因为老狼府和铁勒人已经预先做好了安排,就等着伽蓝去刺杀,然后好欺骗突厥人了。
可惜机密泄露,楼观道知道了此事。
楼观道这些年来与铁勒人关系密切,在铁勒人的雄起过程中出了不少力。此次莫贺可汗南下把行帐放在孔雀河,就是因为楼观道在孔雀河一带有不俗的实力。铁勒人不相信老狼府,楼观道更不相信,担心弄假成真,导致自己在西北利益受损,所以才出面阻止。
万万没想到伽蓝竟然获悉了楼观道的机密,与突厥人联手,反过来伏击了楼观道。
楼观道当然不会认为此事是一个被老狼府抛弃的西北狼干的,理所当然要归罪于老狼府,归罪于长孙恒安,如此一来,楼观道固然要报复老狼府,而老狼府先前与铁勒人所定的计策也因此废弃,铁勒人再不会相信老狼府。
局势彻底失控,老狼府陷入了极度被动。
“明公,当务之急是即刻赶赴楼兰古城,或许还有挽救之策。”
长孙恒安面露苦笑,“某家八郎和李家二郎如今都在伽蓝手上,某走得了吗?”
“明公,计将何出?”
长孙恒安考虑良久,叹了口气,“明天约请大叶护,与他商讨阿柴虏的事。”
“明公,西土局势一旦失控,责任都是老狼府的,都是明公的。”
“我们算计别人,别人也算计我们。”长孙恒安不动声色地说道,“算计别人的时候,不但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也要给别人留条退路。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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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送你一个人情
寒风劲吹,发出令人心悸的啸叫。
帐外冷若冰霜,帐内虽有火盆,但温度并不高,莫贺设阿史那泥孰和伽蓝等人都穿着厚实的裘毛大氅围坐在火盆四周,一边吃着油饼、肉干,一边谈笑风生。
“老狼府会做出何种反应?”阿史那泥孰掸了掸散落在裘氅上的饼屑,主动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长孙都尉得知你我围杀了楼观道门徒,挟持了他的兄弟,蓄意嫁祸于老狼府,必定勃然大怒,接下来他是怒气冲天的向大叶护要人,还是忍气吞声继续留在婼羌虚于委蛇,抑或日夜兼程,星夜疾驰楼兰古城?”
伽蓝喝了口马奶酒,然后把酒囊递给了泥孰,笑道,“他那两位兄弟很聪明,也很配合,激战之刻,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如今又和我们同赴楼兰。如果你是楼观道门徒,你会怎么想?很简单,这明显就是老狼府挖得陷阱设得套嘛。”
楚岳、魏飞、阳虎和几个黑突厥侍卫当即笑了起来。
“这个黑锅,老狼府算是背定了。”楚岳撇撇嘴,鄙夷说道,“长孙那个腌臜蠢物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就凭他那点微末本事也想在西土立足?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泥孰抱着酒囊喝了两口,然后擦擦胡须上的酒渍,不动声色地说道,“能够做老狼府的主人,当不是无能之辈。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此刻长孙都尉如果匆忙赶赴楼兰古城,只会让老狼府更加被动。”伽蓝笑道,“他拿什么向莫贺可汗做出解释?又如何平息楼观道的愤怒?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和大叶护联手所做,这是事实,只不过他以为自己谋略出众,可以左右逢源,可以从中谋利,孰不知大家都是聪明人,岂能让他渔人得利?我挟持他两个兄弟,就是提醒他一下,不要再去搅浑孔雀河的水,否则他在西土的日子屈指可数。”
泥孰微微颔首,“如此说来,莫贺可汗要离开楼兰古城,北返罗漫山(天山)了。”
“这是必然。”伽蓝说道,“事情明摆着,老狼府在欺骗铁勒人,大叶护也在欺骗铁勒人。既然长孙都尉和大叶护联手出击,莫贺可汗当然要急速返回罗漫山。”
泥孰看了伽蓝一眼,眼里掠过一丝忧虑,脸上却露出轻蔑之色,“伽蓝何意?”
“何意?”伽蓝冷笑,“彼此心里有算,何须说破?大叶护和你亲赴鄯善朝贡,莫贺可汗也亲自赶到孔雀河,偏偏此刻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率军攻陷且末。事情还真是巧啊,突厥人、铁勒人、吐谷浑人都跑来了。事出反常即为妖,你说呢?”
泥孰神色骤冷,“你怀疑我?”
“我当然怀疑你。”伽蓝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老狼府已经坠入陷阱,如果刺杀失败,老狼府就是背信弃义,威信大损,西土诸国由此生怨,假如铁勒人以此为借口举兵攻打伊吾,必能得到西土诸国的支持,如此铁勒人则拖住了我河西大军,与吐谷浑实施南北夹击,我大隋必失鄯善。”
“铁勒人兴起,吐谷浑人东山再起,对我突厥有何好处?”泥孰嗤之以鼻。
“他们可以帮助突厥人阻御我大隋对西土的控制。”伽蓝的声音虽然平淡,但逐渐透出一股冷森之气,“如此你突厥人可赢得足够时间经略西土,不至于重蹈泥厥处罗可汗被我大隋摧毁之覆辙。”
“你这头狡诈的狼,除了相信你自己,你还相信谁?”泥孰嘲讽道,“西土局势如何发展,靠得是实力。中土实力强悍,我突厥人自然臣服,假如中土实力不足了,谁还会臣服?”
“好!”伽蓝手指泥孰,正色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一次。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指挥,否则你我分道扬镳,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泥孰目露恼怒之色,他没有想到伽蓝竟然在这个时候夺他的指挥权。指挥权给伽蓝拿走了,事事都听伽蓝的,那接下来的谋划如何实现?岂不给伽蓝牵着鼻子走?假如这其中另有阴谋,老狼府或者伽蓝还有计中计,突厥人岂不成了猎物,反遭对手吞噬?
“伽蓝,这不在原定谋划之中。”泥孰委婉拒绝。
“没有一成不变的谋划,比如苏罗的失踪就不在谋划之中。”伽蓝反唇相讥,“泥孰,你除了相信你自己,你还相信谁?”
“苏罗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大叶护总不能把她捆在身边。”
“你和大叶护把她带出来,不就是想利用她找到我吗?”伽蓝眼神凌厉,“你和大叶护故意纵容她,任由她跟着阿史那贺宝走了,不就是想把她放在我的身边,监控我,在最后一刻找到我,杀了我吗?难道苏罗在你们的眼里,不是血脉亲人,而是一枚棋子,一只待宰的羔羊?”
泥孰恼羞成怒,把手中的酒囊狠狠砸到地上,“如果不是你,泥厥处罗可汗怎会东去长安?苏罗怎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我,泥厥处罗可汗已经被射匮可汗杀了,而苏罗早已变成奴隶,生不如死。”伽蓝连声冷笑,“泥孰,你是高高在上的牙帐权贵,你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右厢弩失毕五姓的莫贺设,而我是奴隶,我从生下来就朝夕不保,我若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就得靠手中的刀,所以,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那个世界在天上,我这个世界在地狱,我是不死亡灵,你不要招惹我,否则,我就把你从天堂拉到地狱。”
泥孰怒目而视,伽蓝眼露寒芒,两人你望着,我望着你,互不相让。
“到了楼兰再说。”泥孰被迫让步。
“好。”伽蓝点头道,“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休息两个时辰后出发。”
“连夜赶路?”
“我是去杀人,不是去戏耍。”伽蓝用力一挥手,“连夜出发,日夜兼程。”
“我要听你的?”泥孰忽然反应过来了。
“由不得你。”伽蓝冷森森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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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行两日后,伽蓝带着人马抵达一处小绿洲。
此刻人疲马乏,难以为继。伽蓝下令,休息一夜。莫贺设阿史那泥孰和黑突厥人知道此处距离孔雀河近在咫尺,距离楼兰古城也就几十里路,不敢懈怠,派出游骑四下警戒。楚岳和魏飞则骑着骆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所踪。
帐篷里温暖如春。伽蓝披着黑色裘氅坐在火盆边上查看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的楼兰古城、蒲昌海和白龙堆之间来回移动。阳虎则裹着厚实的裘氅酣呼大睡。
忽然,帐外传来暴雪的低声咆哮。伽蓝转头看向帐帘处。阳虎霍然惊醒,抓起横刀像风一般冲了出去。冰冷的寒风穿透摇晃的帐帘呼啸而入,火苗剧烈颤抖。阳虎厉叱喝问,暴雪低声雷吼,跟着传来李世民紧张的叫喊声。
伽蓝微微皱眉,沉吟少许,对帐外喊道,“虎哥,请李二郎进来说话。”
数息之后,阳虎带着李世民匆忙而至。暴雪跟在后面露出一个毛茸茸地大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李世民。伽蓝冲它做了个手势,暴雪迟疑了片刻,缓缓缩回大头,继续在帐外警戒。
阳虎手握横刀,继续埋头大睡。
李世民坐到火盆边上,目光扫过地图,踌躇不语。
伽蓝也不说话,平静地望着他,若有所思,渐渐眼神有些恍惚,好象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帐内一时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炭火香味,给人一种温馨之感。
“将军是个传奇,西土的传奇。”李世民笑着说道。
伽蓝似乎从往事的回忆中惊醒过来,脸上露出感慨之色,迟疑了片刻,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摇摇手,伽蓝说道,“缪赞了。我不过西土一个小小戍卒而已,在西土卫府中,像我这样的戍卒太多了。无须称我将军,如果不见外,就呼我伽蓝吧。这是我的法号。在西土,大家都呼我法号。”
“恭敬不如从命。”李世民笑道,“伽蓝兄可呼某为二郎。某到西土数月,屡次听到西北狼的故事,但直到在冬窝子见到伽蓝兄,才知道金狼头的传奇。”
伽蓝笑笑,目露落寞之色,“我们这批西北狼存者寥寥,已经成为历史了。”
“在某看来,伽蓝兄正在创造历史。”
伽蓝举手轻摇,“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回头再看今天,你就会明白,即使没有我,西北的历史也是按照这个轨迹发展。在这个世上,创造历史的不是我,不是像我这样的芸芸众生,草芥蚁蝼,而是你……”伽蓝手指李世民,正色说道,“像你这样的世家望族,像大叶护、莫贺设、长孙都尉这些权贵,你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或者说,历史的发展,主要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宰着天下命运的贵族所推动。”
李世民略感惊讶地望着伽蓝,对他的这番话颇感错愣。这是一个西北戍卒说出来的话?
“即便我死在了突伦川的风暴里,今天的事还是要发生,你相信吗?”伽蓝问道。
李世民不知如何回答,在他眼里,伽蓝愈发的神秘,愈发的高深莫测。
“我适逢其会而已。”伽蓝望着微微摇曳的火苗,继续说道,“西北正在刮起一场惊天风暴,这场风暴的源头在碎叶川,在突厥人的牙帐。我不过是风暴中的一粒沙尘,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如铁勒人,就如铁勒九姓大联盟和他们的莫贺可汗,都是这场风暴中的沙尘。在风暴的肆虐中,有些沙尘不可避免地会化作齑粉。”
李世民隐隐约约听懂了一些东西。
“伽蓝兄的目标是铁勒人?”李世民疑惑地问道,“那伽蓝兄是否真的背叛了老狼府?”
“如果老狼府背叛了中土,背叛了长安,我是否还应该继续遵从老狼府的命令?”伽蓝反问道。
李世民无语以对,心里暗自忐忑。
“你既然来了,我就直言不讳。”伽蓝沉吟良久,说道,“薛德音在我的手上,薛家老小正在赶赴白龙堆。我已经答应了薛家,把他们安全护送到敦煌。你万里迢迢赶到婼羌,是来寻找薛德音和他的家人,这个我已经知道,至于你为什么万里迢迢来寻找薛德音和他的家人,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包括楼观道为什么介入此事,我都不想知道。到了敦煌,弘化留守元弘嗣会派人来接应薛德音和他的家人。之后,你和楼观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李世民望着伽蓝,凝神想了很久,忽然问道,“伽蓝兄藏匿突伦川,是为了保护薛德音和他的家人?”
伽蓝摇头,“偶遇而已。”
“偶遇?”李世民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伽蓝简单说了一下偶遇薛德音的经过,“我说过,我不过是西北一个小小的戍卒,我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而得罪关陇望族。你们之间的事,你们到敦煌后去解决,但在没有安全抵达敦煌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无端生事,坏了我的大事,也害了你的性命。”
李世民心知肚明,他再度考虑了片刻,毅然做了个决定。
“某无力阻止楼观道对你的攻击。你以为寒笳羽衣会听某的?老君殿和太平宫会给某三分薄面?伽蓝兄,你是否知道,你已经被卷进了另一场风暴,一场正在中土酝酿并即将爆发的大风暴。”
伽蓝笑着摇摇头,“你以为我在乎自己的生死?我早就死了,我之所以从死海出来,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未了之愿。”
李世民半晌无语,对于眼前这个人,他除了畏惧还是畏惧。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毫无眷念之人,你拿什么才能打动他?
“伽蓝兄,这个世上,没人相信你的这番解释。”李世民叹道,“楼观道设伏围杀,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重要吗?”伽蓝非常淡漠。
“既然不重要,你为何向某解释?”
伽蓝迟疑了一下,说道,“因为你重要。”
“某重要?”李世民没有听懂,“陇西李氏虽是关陇望族,但早不复往昔权势。”
伽蓝不再说话。
“伽蓝兄不想知道中土的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伽蓝略感不耐,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冷笑道,“那场风暴可以让你陇西李氏东山再起,也可以让楼观道重建昔日荣光,所以唐国公让你万里迢迢来西土,楼观道更是不惜代价挑起西北佛道两家之争。在你们的眼里,芸芸众生算什么?几百万乃至几千万苍生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孰不知王朝更替,更是用累累白骨堆彻而成,无数像你这样的人梦想着建下万世功业,青史留名,但可曾看到脚下咆哮的血海,在血海里哭号的千万亡灵?”
李世民霍然心惊,一双眼睛骤然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伽蓝。他是西北戍卒?他一个小小的西北戍卒怎么知道这等惊天秘密?难道他当真如寒笳羽衣所推测,早已成为那场风暴的参与者之一?他一直在欺骗某,在用谎言套取某的秘密?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那场风暴的参与者之一?”
李世民骤感窒息,一股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喷涌而出,霎那间淹没全身。
“不错,我的确要参与到那场风暴中。”伽蓝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我是去杀人,去报仇,去实践我对死去兄弟们的承诺。杀人者必被人杀,谁杀了我兄弟,我就拿谁的人头来祭奠我的兄弟。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李世民手脚冰冷,口干舌燥,下意识地重复着说了一句,“真的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伽蓝说道,“不过你很重要,对我来说,你真的很重要。或许是上天的旨意,你竟然到了西土,竟然和我不期而遇。相遇即是有缘,承蒙你称我一声伽蓝兄,我就送你一个顺水人情。当然,这取决于你是否需要。”
李世民的情绪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就像汪洋中的小船,在狂风暴雨中拼命挣扎着,随时有倾覆之祸。
“薛德音吗?”
“薛德音知道什么?即便薛德音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又能给陇西李氏和楼观道带来多大的帮助?”
“难道你当真是参与者之一?”
“我不过是西北一个小小戍卒,哪来的资格推动一场祸及整个中土的大风暴?”伽蓝摇了摇手,“关键就在薛德音,而我既然把薛德音顺利送到了敦煌,当然也有机会继续把他送去长安,甚至更远的地方。”
李世民听懂了,但他不敢信任伽蓝。这几天他亲眼目睹了一系列颠覆了他所认知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与伽蓝有关。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狡诈而残忍,就像大漠里的野狼,信任他,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魔鬼。
“你怎么知道这场风暴背后的秘密?”李世民壮着胆子问道。
“这不重要。”伽蓝笑道,“重要的是,你要信任我。”
某拿什么信任你?李世民望着伽蓝,怀疑的眼神把他此刻的心理清晰地表露出来。你是一头狼,平白无故送某一个人情,当然是为了诱惑某,吃了某。
“你我的目标一致。”伽蓝看透了李世民的心思,当即拿出了诱饵,“所以我说,我可以送你一个顺水人情。你需要吗?”
“目标一致?”李世民被这句话震撼了,“你的仇人就是他?”
“你是否需要?”伽蓝并不回答,而是追问道。
李世民当然需要,但他不敢接,他怕自己被这头血腥的西北狼一口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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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再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李世民得到了远远超过自己所预料的讯息,但这不是他主动问出来的,而是伽蓝主动告诉他的,这让李世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感觉伽蓝就像一个洞彻世界的神灵,俯瞰这个世界,无所不知,无所遁形。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当今天下有多少人知道一场大风暴即将在中土大地上爆发?可以说寥寥无几,即便是陇西李氏和楼观道,也没有寻到确实的证据,但眼前这个人,一个小小的西北戍卒,竟然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有意参与到这场风暴中去,这太可怕了,这是真的,还是某的幻觉?
即便是老狼府的长孙恒安,太平宫的观主,老君殿的寒笳羽衣,也不知道自己寻找薛德音及其家人的真正目的,而伽蓝却一语道破天机,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就像那些道行高深的法师一样会看天象占吉凶?楼观道的法主岐晖,上清道的法主王远知,还有巴蜀蟠龙山的法师袁天罡,河南白马山的法师薛颐,都是当今天下有名的星象术数杂占大师,如果他们仅靠看天上的星星或者占卜推衍,就能预知未来,那中土还有天灾**,还有王朝更替吗?难道……
李世民蓦然想到了一个人,弘化留守元弘嗣。假如伽蓝是元弘嗣的人,假如元弘嗣又是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的推动者,那么伽蓝获悉这个秘密也是有可能的,但伽蓝的身份太低,而且他以前是裴世矩的亲信,又曾做过河东薛世雄的侍卫,而元弘嗣则出自关陇虏姓第一望族,去年才出任弘化留守主张陇右十三郡军事,这两人之间不存在交集的可能。
李世民心念电转,做了数种假设,又一一推翻,他找不到答案,但越是如此越是恐慌,越是感觉伽蓝神秘莫测。
刚才伽蓝向他发出了合作的邀请,并请他马上给出答案,急切间,他根本不敢答应,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甚至连伽蓝所说的话都没有完全想透想明白,哪敢轻率做出决定?
伽蓝不再追问,俯身专注于地图。
李世民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辞。他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本来他想凭借自己的机智套取一些有用的讯息,谁知对方却用一连串惊人的讯息给了自己狠狠一击,把自己给震撼了,震得头晕目眩,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狼狈不堪。
李世民惶惶告辞而走。
伽蓝微笑颔首,既没有起身相送,也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意味深长,但眼里的嘲讽之色还是清晰表露出他对李世民的轻蔑和不屑。
李世民刚刚离开,阳虎就坐了起来。
“这个少年郎对我们有作用?”
伽蓝稍加沉吟后,点了点头,“此子虽不能帮助我们手刃仇敌,但陇西李氏和楼观道有很深的交情,通过他的斡旋,至少可以缓解我们和楼观道之间的仇怨,有助于我们尽快赶赴中土。”
阳虎犹豫了片刻,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不想挑起西北佛道两家的争斗。”伽蓝叹道,“但我杀了楼观道的人,我还要杀莫贺可汗,还要让楼观道在西北的利益受到重大损失,楼观道岂肯放过我?我若想顺利赶赴长安,就必须给楼观道一个交待,所以,他对我很重要。”
“原来如此。”阳虎恍然,“怪不得你要绑架他们。”随机又问道,“中土有甚风暴?你一直在突伦川,怎知道中土的事?你是不是在哄骗那个少年郎?”
伽蓝微笑点头,“我们要尽快赶去长安,但楼观道如果纠缠不休,势必影响到我们的行程,所以该骗的时候就得骗,骗好了,楼观道不但会暂时放下仇怨,甚至还会帮我们一把。”
阳虎惊讶地望着伽蓝,旋即想到伽蓝神鬼莫测的本事,不禁哑然失笑,倒头又睡了。
伽蓝望着火盆里摇曳的火苗,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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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楚岳和西行骑着骆驼,在凛冽寒风中疾驰绿洲。
阿史那泥孰匆忙赶到伽蓝的帐篷,他可不想把突厥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地狱亡灵,一个嗜血恶魔,他必须牢牢把握住局势的发展。
“铁勒叛奴在哪?在孔雀洲还是在楼兰古城?”泥孰盛气凌人,倨傲问道。
西行神情冷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若未闻。
泥孰大为羞恼,他在牙帐是何等身份,哪里受得了一个西北汉卒的怠慢?刚想喝叱,楚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这位是鹫兄,老狼府的黑鹫。”
泥孰脸色微变,目光中露出惊诧之色,“老狼府的黑鹫?”
老狼府的黑鹫同样是传奇般的存在,传闻他掌控着老狼府在西土的全部黑暗力量,此人就像天上的鹰鹫,有着顺风耳千里眼,西土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难以逃过他的耳目。金狼头伽蓝不论如何勇猛,都是地上的生灵,只有下功夫总会有迹可寻,但黑鹫却翱翔于九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渺无踪迹。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泥孰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傲慢。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却不能招惹,老狼府的黑鹫就属于后一种。
西行冷哼,不予理睬,坐在火盆边上自顾吃肉喝酒。
“铁勒人还在孔雀洲。”伽蓝招招手,示意泥孰坐到自己身边。
泥孰又打量了西行几眼,想到此趟能否成功斩杀铁勒叛奴还要靠这位黑鹫所控的黑暗力量,不好起意气之争,于是悻悻坐到了伽蓝身边。
“可有苏罗的消息?”泥孰又问道。
西行再度冷哼,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两道凌厉杀气,显然对突厥人利用苏罗的卑劣手段极其不满。
“火狐带着她正在赶往魔鬼城。”楚岳倒是平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大叶护和莫贺设打算如何善后?”
泥孰笑笑,“事成,苏罗就自由了。”
西行的眉头骤然紧皱,眼里寒意更盛。楚岳抚须而笑,“这么说,如果事败,你和铁勒人就会联手杀到魔鬼城?”
“如果你们不绑架苏罗,我怎会带兵追到孔雀河?”泥孰笑道,“事败,铁勒人自会借口举兵,而我则借此理由与铁勒人握手言和。你们逃到魔鬼城,我和铁勒人就杀到魔鬼城。你们不死,各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们死了,老狼府,铁勒人,还有我们突厥人,才能获得宝贵的回旋时间,在接下来的角逐中各获其利。”
“这么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泥孰指指伽蓝,“伽蓝的本意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绝处逢生,还能杀出一条活路。”
“苏罗自由了。”楚岳转目望向伽蓝,“你打算怎么处置?带她一起走?”
伽蓝望着西行,没有说话。
“这是苏罗的选择?”西行问道。
伽蓝微微点头,“她长大了。”
“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伽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未必有机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有个人可以代替我,把苏罗送到泥厥处罗可汗的身边。”
“谁?”西行追问道。
突然,帐外传来暴雪的嘶吼,跟着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阳虎飞身冲出,连声厉叱。暴雪的吼声渐渐平息,紧接着两个少年郎匆忙走了进来,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西行认识长孙无忌,当初在长孙恒安的军帐里见过面,由此也估猜到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少年就是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伽蓝向西行介绍了李世民,“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莫名其妙,泥孰和西行、楚岳则是惊诧不已,一时无法理解伽蓝这句话的意思。
“伽蓝兄,不知请我们来,有何事相商?”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好奇,佯装镇定地问道。
“我马上去楼兰古城。”伽蓝说道,“我们暂时分开几天。”
长孙无忌脸色微变,暗自惊恐。伽蓝挟持他们只是为了要挟长孙恒安,尚不至于危害到他们的性命,但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伽蓝把他们交给了突厥人,如此则危险性大大增加。
李世民也是惊慌,但昨夜与伽蓝的深谈让其意识到伽蓝远非一个普通戍卒那么简单,他的背后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才智远非寻常人可比,今天伽蓝把他们交给突厥人,必定有其目的,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昨夜伽蓝抛出来的那个诱饵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假如伽蓝通过薛德音和元弘嗣而参与到那场未知的风暴中,继而做为内间向自己源源不断提供机密,那么陇西李氏和楼观道一旦掌握了真凭实据,必能借此机会逆转命运。
但自己是一个十三岁的涉世未深的少年,而伽蓝和西北老狼则无一不是狡诈凶残之辈,自己可以说就是一头羔羊,而伽蓝等人则是嗜血猛兽,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自己拿什么相信他?一旦中计,祸及家族,陇西李氏可能就此灭绝。
不过伽蓝既然有这等慎密的心思,有这等奇妙的谋划,有这等精心的布局,就不会半途而废,不论他所说的报仇是否真实,不论他去中土真正目的是什么,他都需要世家大族的帮助,而眼前陇西李氏显然是他急切需要的靠山,也就是说,现在伽蓝不会害了自己的性命,相反,他需要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敦煌,回到中土。
“我们会信守承诺,希望伽蓝兄也不要背信弃义。”李世民说道。
伽蓝微笑点头,“接下来几天,有人会给你们带路。你们跟着他昼伏夜行,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暴露了形迹。”
“去哪?”泥孰当即问道。
“蒲昌海。”伽蓝说道,“成败与否,在此一击。此击成功,与你突厥有好处,与我大隋更是有利,所以请莫贺设不要心存顾虑,与我齐心协力放手一击。”
“假若你刺杀失败,死在了楼兰古城呢?”
“那你就去魔鬼城。”伽蓝笑道,“无论是紫云天的火狐,还是白龙堆的小魔头,都不会拿苏罗的性命要挟你。”
泥孰望着伽蓝,稍加踌躇后,向伽蓝伸出了一只手。
伽蓝轻轻拍上,“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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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古城沐浴在初冬的夕阳下,寒风在坍塌的断壁残垣和孤伶伶的烽燧城廓上凄厉呼啸,仿佛在吟唱着昔日的辉煌,哀悼着今日的悲凉。
古国已经成为历史,楼兰城因为孔雀河改道严重缺水而日渐凋敝,当年绿草萋萋的草场,清澈见底的小河已经被风沙所掩埋,茂盛的胡杨林也失去了往日的美丽,虽然它们依旧忠诚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但生命正在迅速消逝,或许多少年后,它们将一一倒下,一一化作尘埃,最终只能留下一缕缕忠贞不渝的灵魂。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的忠诚,三千年的坚贞,三千年的忠魂,就在那片被咆哮风沙所吞噬的胡杨林中镌刻着、凝铸着。
伽蓝驻马立于残垣之巅,遥望悲壮古城,心潮起伏。
多少次站在这里,站在孔雀河古道之畔,站在楼兰古国的历史上,感慨万千。
横笛响起,悠长而悽伤的韵律在风中回荡,在古城里传唱,在胡杨林中轻轻拂过。
歌声冲天而起,悲怆而雄浑,嘶哑的声音更透出一股千万年的沧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歌声渐渐远去,笛声渐渐消散,急骤的马蹄声渐渐没入遥远的天际。
“伽蓝,这歌赋何人所作?”
西行纵声高唱,尽显豪迈之气。
“再活一百年,你就知道何人所作。”
楚岳大笑,“鹫兄,不妨再活一百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敢说咱就不能再活一百年?”西行也是大笑,“伽蓝,再来一曲。”
伽蓝横笛再举,旋律激扬而起。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再来再来……”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好”西行和楚岳连声叫好,击掌相合。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三人齐唱,豪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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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日月峡谷
从丝路南道北上敦煌,楼兰是必经之城,蒲昌海是中转之站,而白龙堆则是最为险恶的却又不得不走的魔鬼沙漠。
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汉昭帝遣傅介子斩杀楼兰王,易楼兰为鄯善,自此楼兰古国成为历史,而今日,就连楼兰古城也已成为遗迹了,但楼兰做为丝路上的重镇,随着丝路贸易的日渐繁荣,其中转作用却无可替代,于是以栗特人为首的西土商贾们就在蒲昌海、孔雀河和且末水交汇的戈壁沙丘上聚集起来,天长日久,逐渐形成了一片以市榷、堡寨和帐篷为主的大市集,西土人习惯地将其称之为楼兰。
这天黄昏,在残碎而凄凉的血色夕阳下,在厉啸的寒风和肆虐的沙尘中,三个戴着幂离披着大氅骑着驼马的人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日月峡谷。深入峡谷大约里许,有一道土筑高墙,墙中有坚固大门。大门紧闭,墙上亦无人迹。
西行策马走近大门,举手相拍,“嗵嗵”的响声回荡在暮色笼罩中的峡谷里,经久不绝。
时间不长,大门上的视孔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一双混浊无光的眼睛,这双眼睛慢悠悠地转动着,仔细打量观察了一番,这才传出晦涩而嘶哑的声音,“借宿?回易?还是公干?”
“借宿。”西行掏出几枚五铢白钱递了进去。
门内之人没有接,“堡门已关,请另寻宿处。”说完“啪”的掩上了视孔。
西行冷哼,“苏合香愈发骄横了,连手下一个看门竖奴也敢如此无礼。”
伽蓝笑了起来,催马上前,再拍大门。
视孔再看,门内之人忿然叫道,“休要在日月谷猖狂滚”
“芥老鸡,别来无恙啊”伽蓝带着一丝感叹慢条斯理地说道。
视孔内的面孔更为愤怒,刚想厉叱,又蓦然迟疑,眼内露出思索之色,似乎对这声音颇感熟悉。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芥老鸡混浊无光的眼睛突然放出一丝神采,瞬间又消逝无踪,脸上的愤怒之色迅速消散,眼神有些恍惚迷离,就像尘封记忆在打开霎那掀起的飞扬灰尘,“来者何方故人?”
伽蓝抬起手,掀起幂离前的风罩,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一双沧桑而忧郁的眼睛。
“伽蓝……”芥老鸡盯着这张脸,苍老的面孔上顿时泛起些许波澜,浓密而雪白的胡须连同干枯的嘴唇一起颤抖着,眼里更是涌出惊天狂喜,“伽蓝,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伽蓝笑道,“芥伯可否为我打开大门?”
芥老鸡消失在视孔之后,大门后面随即传来叫喊声,跟着从高墙箭台上露出几个人头向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门楼上号角响起,随之传来悬门升起的轰鸣声,铁栅栏升起的金铁声,再之后就是铁栓、铁链的碰撞声,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大门之后,独腿独臂,一根铁拐支撑着他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形神枯槁,行将就木。
“伽蓝……”芥老鸡向伽蓝伸开了独臂,激动呼喊道。
伽蓝飞身下马,掀掉幂离,冲上去紧紧抱住了老人,“芥伯……”
“伽蓝,伽蓝……”芥老鸡连声叫喊,“老狼府说你死了,苏合香也说你死了,但我不信。当年你单刀匹马杀到碎叶川,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千泉地牢里救出来,根本没有生路,但你硬是从突厥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这世上,没人能杀死你。突厥人不行,吐谷浑人不行,铁勒人就更不行了。在这片土地上,你就是不死的传奇。”
老人很激动,用力拍打着伽蓝坚实的后背,喋喋不休地诉说着。
伽蓝拥抱着他,聆听着他激奋的含糊不清的诉说,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温馨的笑容。
西行和楚岳牵着驼马,带着暴雪,走进了门洞。
几个精壮胡人站在老人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人,还有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獒。
西行和楚岳脱下了幂离。老人看到他们,发出一声夸张的叫喊,“天啊,原来是你们。圣严寺的三兄弟竟然一起出现了。我是不是眼睛花了?伽蓝,告诉我,你们三兄弟为何一起出现?长歌不是死了吗?可怕的黑鹫降临到日月谷,日月谷是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西行冷笑不语。
楚岳躬身为礼。看到这位当年叱诧西土的西北老狼,楚岳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芥老鸡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西北狼一代代更替,而像芥老鸡这样能够幸运活下来的又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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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在峡谷里厉啸,风沙在峡谷里肆虐,黑暗渐渐淹没了日月堡。
崎岖的谷道两旁有帐篷,有土屋木房,还有依山而掘的山洞。灯光闪耀之处,传来歌舞喧笑,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匆忙的身影。芥老鸡带着三人走进了一座简陋的山洞,然后再一次问道,“借宿?公干?”
“借宿。”西行说道,“另外,我要在这里寻一个人,打听一些消息。”
“明天我们就会离开。”楚岳说道,“不会打扰日月谷。”
芥老鸡根本不相信两人的话,转目望向站在洞边的伽蓝,“我欠你一条命。”
三个西北狼同时出现,按照惯例,有大任务需要执行。楼兰这里有什么值得三个西北狼同时出手?不用猜就知道和铁勒人有关。伊吾道一战,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事后有证据证明,下毒手的是铁勒人。当然,事实远比想像的要复杂,但最终设伏下手的是铁勒人,凭这一点就足够老狼府向铁勒人展开血腥报复了。芥老鸡看到“死而复活”的伽蓝,看到圣严寺三兄弟同时出现,当即估猜到了三人此行的目的。
“事情比你想像的复杂。”伽蓝说道,“芥伯,我和老狼们要离开西土了。”
“无耻的老狼府。”芥老鸡立即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当即怒形于色,破口大骂。
“离开之前,我们要杀个人。”伽蓝继续说道,“血债血偿。”
“我欠你一条命。”芥老鸡再次说道。
伽蓝想了片刻,缓缓点头,“给我一个消息。”
“说。”
“苏合香是否还是像当年一样值得信任?”
“你已经来了。”芥老鸡笑道,“你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因为我一定要杀了铁勒人,这会改变西土局势,也会改变这里的一切。”停了一下,伽蓝的语气愈发沉重,“一切。”
芥老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血腥,看到了累累白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神黯然无光,就像星月湮灭在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吗?”
“这里是苏合香的家,是她的一切。”伽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哀伤,“假若有人摧毁她的生命,她或许可以承受,但假若有人要摧毁她的家,她还能承受吗?”
“我是楼兰人,我不能承受。”芥老鸡说道,“但你未必可以摧毁这里的一切。”
伽蓝略略皱眉,负手不语。
芥老鸡转身望向西行和楚岳,“美酒,美女,这里应有尽有,你们尽情享受吧。”
西行聆听着洞外寒风的厉啸,若有所思,思绪似乎已经随风而去。
楚岳躬身致谢,然后笑着说道,“日月谷一夜千金,我的钱袋恐怕太小了。”
“吝啬。”芥老鸡不屑地挥挥手,“有伽蓝在,还需要用你的钱袋?稍迟自有人接待,你们随意。”
说完他向伽蓝伸手示意,先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伽蓝冲着西行和楚岳微微颔首,随后跟上。暴雪紧贴在伽蓝的身边,亦步亦趋。
“它也跟去?”芥老鸡看了暴雪一眼,问道,“长得这么大了,不怕惊吓了她?”
伽蓝俯身亲昵地拍拍暴雪的大脑袋,“暴雪很小就认识她,有段时间就喜欢偎在她怀里。我怕暴雪被她宠坏,变成一头没有利爪的宠物,就把它带走了。”
“我记起来了。”芥老鸡笑道,“有段时间她常常诅咒你,说起你就咬牙切齿,就是因为你把这头雪獒从她身边抢走了。”
伽蓝笑着摇摇手,“芥伯,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芥老鸡没有说话,缓缓走了几步,这才开口说道,“苏合香并非寻常之人。她的父亲是楼观道上任法主苏道标的弟弟,现任法主岐晖是她的师兄,老君殿的寒笳羽衣与她更是情同姐妹。她的亲舅父则是铁勒九姓大联盟的小叶护,而这位小叶护是莫贺可汗最为信任的兄弟,所领部落就是铁勒九姓中最为强悍的拨野古。”
“苏合香的父亲名义上是行走东西两土的巨贾,但实际上他是楼观道和铁勒人之间的信使,为铁勒人的兴起做了不少事。几年前,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先后遇刺而死,也就在这段时间,铁勒九姓大联盟成立,并击败了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由此不难估猜到,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极有可能死于突厥人之手。”
“苏合香继承了这份家业,同时也继承了这份使命,还肩负了为父亲和两位兄长报仇雪恨的责任,所以她主动找到了你,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寻找到杀父杀兄的仇人。”
芥老鸡停下脚步,两眼突然睁大,目光炯炯地望着伽蓝,“你一直在利用她,谈何信任?她的父兄被谁所杀,你敢说你一无所知?”
伽蓝面带浅笑,从容自若,“我知道的事,未必比你多。”
“如果你知道的没有我多,又如何利用她刺杀莫贺可汗?”
“如果我知道的比你多,为何落到今天这一步?”伽蓝反问道,“伊吾道之战,到底谁出卖了西北狼?谁又把消息泄露给了铁勒人?”
“你在怀疑谁?”芥老鸡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在怀疑楼观道。”伽蓝语调缓慢而低沉,“尤其我在冬窝子遭到伏杀后,更加肯定了我的怀疑。”
芥老鸡神色凝重,白眉紧皱,眼中精光闪烁。
“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我想知道,我能否从她这里获悉铁勒人的机密并成功击杀目标,继而证实我对楼观道的怀疑。”
“何以为据?”
伽蓝抬手指天,“楼观道的法师会看天象测吉凶,预知未来。”
芥老鸡楞了片刻,接着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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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苏合香
芥老鸡带着伽蓝走进了一座装饰简朴的木楼。
几名精壮胡人巡戈在木楼外面的黑暗里,看到芥老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竟无一人上前查询,似乎这位行将就木的看门老人在谷中颇有地位。
伽蓝抬头望着楼上昏黄的灯光,眼里掠过一丝不安,眉宇间的忧郁之色更为浓厚,脚步稍稍有些迟疑。
芥老鸡仿佛察觉到了伽蓝的情绪变化,回头冲着他微微一笑,“突伦川的风沙磨去了你的峥嵘,你的心不再坚硬如铁。”
伽蓝神情落寞,缓缓摇头,“突伦川的风沙夺走了我的灵魂,心虽然不再坚硬,却已是死物。”
芥老鸡仰头望天,哈哈一笑,笑声里透出无限悲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你也就失去了一切,包括你的灵魂。十年了,你才失去自己的灵魂,天赋实在不堪。”
停在门前,芥老鸡轻拍三下。
门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温暖的空气弥漫而出,就如和煦春风扑面而至,让人疲惫的心灵陡感振奋。
一个容貌清秀的婢女站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芥老鸡背后气宇轩昂的伽蓝,但目光转到暴雪身上时,又露出惊惧之色,躲到了门后,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头。
芥老鸡看了伽蓝一眼,问道,“你一定要去中土?”
“虽千万人,吾往矣”伽蓝斩钉截铁。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
“义无反顾”
芥老鸡目光炯炯地望着伽蓝,良久,黯然轻叹,“你一定要毁了西北狼?”
“西北狼是国之利器,不是权贵手中的工具。”伽蓝声色俱厉,“毁国者,即为西北狼之敌,杀无赦”
“好”芥老鸡赞了一声,然后拍拍伽蓝的肩膀,“保重”说完便自顾离去。
伽蓝躬身一礼,接着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脚走进了木楼。
那名胡婢正要开口询问,却看到暴雪一头冲了进来,吓得转身就跑。
木楼里面装饰豪华,几案屏风一应俱全,地上铺着厚厚的绣饰着花鸟虫兽的地毯,几重华丽的帷幔层层分隔,几盏古色古香的铜灯或悬于屋顶,或置于堂中,照亮了这片奢华空间。
乌皮靴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留下了一行污迹。暴雪好整以暇地四处张望着,爪印清晰可见。
胡婢跑到楼梯边突然停下脚步,涨红着秀丽面庞,壮着胆子想呵斥两句,不料暴雪张嘴发出一声激奋雷吼,当即把胡婢吓得花容失色,掩嘴惊呼。
楼梯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接着一袭黑缎长裙出现在灯光中。
胡婢抬头上望,目露惊慌之色。楼梯上的人缓缓而下,两只大袖轻轻摇动,似乎做出了什么手势。胡婢恭敬低头,惊讶地斜瞥了一眼伽蓝,又胆怯地看看暴雪,转身匆忙走进了帷幔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伽蓝停下脚步,神色冷峻,但眼神颇为复杂,有些迷离,有些感伤,忧郁之色更为浓重。
暴雪也停下了,依偎在伽蓝脚边,昂首望着楼梯上的半个身影。
那道身影静止不动,似乎在犹豫,也似乎在思索,良久,才看到锦履前伸,再下一阶。
“谁要杀我?”伽蓝突然开口,嘶哑而沧桑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木楼内,透出一股冰冷杀意。
屋内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楼梯上的人再度停下,披覆在栏杆上的大袖轻轻摇晃着,幽香的空气也渐渐凝滞,屋内静寂无声,只有暴雪粗重的呼吸声有节奏的起伏着。
“伊吾道上,重兵伏杀。”伽蓝的声音更显嘶哑,饱含着深深的痛苦和难以抑制的愤怒,“三天前,在冬窝子,寒笳羽衣终于撕下了面具,楼观道亲自出手,重兵阻杀。”伽蓝的声音蓦然提高,杀气喷涌,“谁要杀我?”
“你已经死了,为何又死而复生?”一个优雅从容的女声缓慢响起,声音略略有些粗,娇媚中带着一丝粗犷,一丝矜持,一丝跋扈,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之感。
“我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不死亡灵。”
“你已经死了……”成shu女声颤抖着,拖着长长的尾音,倏忽语调一变,“那你可在地狱里寻到我的父亲,找到我的哥哥,可曾寻到我的仇人?”
“谁要杀我?”伽蓝再度追问,“伊吾道上,谁是黑暗中的影子?”
“伊吾道上,重兵伏杀,杀得并不是你一个。”
“伊吾道一战,我死里逃生,远走突伦川,你可曾寻到我?”
“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兑现自己的诺言?你说过,只要把泥厥处罗可汗送去长安,你就能从泥厥处罗可汗的嘴里得到答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答案,既然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不来兑现自己的诺言?”
“我信任你,我给了你答案。”伽蓝厉声说道,“我远走突伦川,这本身就是答案。”
“从认识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优雅从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凄婉、悲愤,带着浓浓的哀伤,“直到今天,你还在骗我。”
“苏合香,我已经给你了答案,我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伽蓝冷森森地说道,“你不愿意承认,那是你的事,你执意认为我在骗你,那也是你的事。现在,我就站在这里,请你告诉我,谁要杀我?”
“伽蓝,你想知道的不是谁要杀你,而是为什么要杀你?杀你背后的动机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你想利用这个动机,这个原因,你想利用我,利用我去杀人,然后掀起西土的血雨腥风。你是个阿修罗,你除了杀人还是杀人。难道你即便死了,成了不死亡灵,还是只知道无休止地杀戮?”
伽蓝冷笑,接着大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暴雪忽然冲了出去,腾身跃过几案,飞一般冲上楼梯,一头撞进了苏合香的怀里。苏合香俯身抱住暴雪的大头,紧紧贴着暴雪的面颊,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暴雪低吼,兴奋,激动,仿佛在向苏合香倾诉相逢之喜。
良久,苏合香松开暴雪,缓缓站直身躯。一头高挽的长发,一张白皙的迷人面孔,一双清澈忧伤的眼睛,高挺的俏鼻下红色嘴唇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诱惑,细长白嫩的脖颈在黑缎襦裙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高雅,魅力无穷。
四目相对。苏合香的眼里渐渐涌出绵绵情意,伽蓝眼神炙烈,脸上的冷色渐渐消散,眉宇间却是忧伤无限,仿佛要把这天下间的苦难一力承担。
“伽蓝……”苏合香轻轻喊着,一步步走下楼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伽蓝,唯恐一眨眼伽蓝就从眼前消失了。
伽蓝缓缓抬起双手,慢慢张开。
“伽蓝……”苏合香娇呼一声,突然加快步伐冲了过来。
伽蓝急行数步,张开双臂,把苏合香紧紧抱入怀中。
激烈的喘息声突然响起,接着黑色大氅腾空飞起,正好落在绕着两人团团乱转的暴雪头上。暴雪眼前一片漆黑,急得猛地发出一声狂吼,吼声未止,就听到身体撞上屏风的声音,“轰”,屏风倒了,“当啷”,横刀坠落于地。
暴雪愤怒了,连声嘶吼,又抓又挠,“扑哧”,它的爪子撕裂了黑氅,大脑袋终于从黑氅里伸了出来,眼前一幕让它无所适从,伽蓝正把苏合香压在身下,用力撕扯着苏合香的黑缎襦裙,“扑哧”,黑缎破裂,半块衣襟带着一缕香风腾空飞起,正落在暴雪的大头上。
暴雪用力甩掉头上的黑缎,抬眼却看到苏合香面红耳赤,长发散落,白嫩双臂紧紧抱着伽蓝的脖子,一双嘴唇正狠命咬着伽蓝的后颈,不时发出激烈喘息呻吟之声。伽蓝精赤着上身,像一头凶恶的野狼撕扯着猎物,身上的道道疤痕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疯狂起伏着,如同野狼的狞狰嘴脸,让人心悸恐惧。
暴雪不知如何是好,两个至亲的人又打起来了,虽然过去也经常看到他们打架,但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见面之后却劈头盖脸就打,这让它颇感难过。没办法,它只能缩着脑袋待在一边紧张地看着,无奈的低声呜咽。
两具躯体纠缠在一起奋力厮杀,从地毯上滚到屏风上,又从屏风上滚到帷幔之后,忽尔又在楼梯上酣战。苏合香香汗淋漓,渐渐软瘫无力,只是闭着眼睛不停地呻吟。伽蓝却是越战越勇,把苏合香抱到卧榻上,就像一头饿红了眼的猛兽,只顾张开自己的撩牙利齿,疯狂地嘶吼着,拼命地“饕餮大餐”。
暴雪看不下去了,以为伽蓝失去了理智,几次想冲过去阻止伽蓝。伽蓝大为恼怒,冲着它的脑袋就打,根本没有一点兄弟之情,尤其让暴雪悲伤的是,被伽蓝压在身下痛苦叫喊的苏合香竟然“恩将仇报”,不但不领自己拼死相救之义,还帮着伽蓝一起打它,这简直……简直太过分了。不管了,让伽蓝打死你好了,不管了。
暴雪愤怒地低吼了几声,跑到楼梯口上趴着,眼不见未净,但苏合香的痛苦叫喊就像潮水一般冲击着它的耳朵,让它难以忍受,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口气冲到楼下,冲到仍满衣物的地毯上,把脑袋塞进了散发着汗臭味和幽香味的一堆衣服里,极力压制着冲到楼上把她从伽蓝身下救出来的冲动。
突然,楼上传来伽蓝一声酣畅淋漓的嘶吼,就像野兽撕裂猎物似的充满着无尽的兴奋和极致的快乐。
暴雪一跃而起,像箭一般射到楼上。榻上的战事已经结束,伽蓝大汗淋漓,躺在榻上剧烈喘息着。苏合香也是香汗遍体,蜷缩在伽蓝身上一动不动。看到暴雪作势就要冲上榻,苏合香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扯过一块白色毛裘盖到身上,嘴里还有气无力地喊着,“暴雪,不要过来,快走,快走啊。”
暴雪看到战事结束,两个至亲的人又紧紧抱在一起,和好如初,大为高兴,对苏合香的叫喊置若罔闻,呼啦一下冲到榻上,伸出舌头一通乱舔,惹得苏合香又叫又喊,娇笑不止。
伽蓝用力推开暴雪,把苏合香抱紧在怀里,用毛裘把两个人裹在一起。这让暴雪大为不忿,冲着伽蓝瞪着眼睛,很是生气。
“暴雪长大了。”苏合香搂着伽蓝,玉脸贴着伽蓝的胸口,两眼望着暴雪,笑着说道,“它现在是不是和你一样,除了杀人就是杀人?”
“它是大雪山的神獒,它的使命就是杀人。”
“你这个魔鬼。”苏合香张嘴就咬了伽蓝一下,恨恨地说道,“你竟然诈死,竟然一直藏在突伦川,你把我的泪水赔给我。”
伽蓝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不死,你就会死。”
“我宁愿死。”
“现实虽然太残酷,你一个人承受不了,但你必须面对,必须去承受。”伽蓝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叹道,“今天,你终于可以面对现实了,你连我都敢痛下杀手,可见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太残忍了。”苏合香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更残忍的是,我必须改变你的选择。”伽蓝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脸颊,“我出来了,我死而复生,但你的生命却到了尽头。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下去。”
“我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这由不得你。”伽蓝语气坚决,“你是我的女人。当初我离开你,是为了让你活下去。现在我回来了,就更不会让你死去。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上夺走你,即便他是天上的神,我也与他血战到底。”
“你这个阿修罗。”苏合香抬头望着他,含情脉脉,“你为了杀人,竟然给自己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太无耻了。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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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谁是凶手?
暴雪很郁闷,也很无奈,握在榻边闭眼假寐。
两个至亲之人抱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又打起来了,又叫又喊的,惊天动地,就像两只发*的野兽。暴雪甚至担心楼板会给他们震塌了,眼睛不时睁开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下,以免遭受池鱼之灾。
打累了,挥汗如雨了,两个人又抱在一起裹着厚厚的毛裘呼呼喘气。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并不正确,有时候,它会被人利用,变成掩盖阴谋的华丽外衣。”
伽蓝酣畅淋漓地爆发了,长久积郁下来的暴戾情绪得到了尽情宣泄,干涸而燥热的身心获得了甘甜雨露的滋润,每一个毛孔都大大的张开着,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百花芬芳。他的心境迅速平和下来,仿若一汪幽谷深处的泉水,清澈,宁静,就如明镜一般清晰倒映出蓝天白云日月星辰,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一幕幕往事如飞逝的时光掠过他的心灵。
“我们亲眼看到的事情,往往都是骗局,而我们亲耳听到的事情,常常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谣言。”
苏合香软瘫在伽蓝身上,闭着眼睛,喘气着,默默聆听。
“铁勒人的迅速崛起,铁勒九姓大联盟的成立,与大隋的西土策略,与老狼府的精心谋划,与楼观道的暗中相助都有着密切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强大的西突厥人是大家共同的敌人,甚至就连东.突厥最后都被逼得不得不臣服于大隋,借助大隋的力量东山再起。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西突厥分裂了。先是达头可汗远走大雪山,渺无踪迹,接着泥厥处罗可汗又与射匮可汗手足相残,自相残杀,但即便如此,西突厥依旧是一头强悍的金狼。”
“在这种背景下,你家大人和两个哥哥做为铁勒人和楼观道之间的信使,先后遇刺而亡,很显然就是突厥人干的。”
“普通人都这么想,理所当然的这么想,但做为西土诸虏的权贵们,那些掌握着西土命运的权贵们来说,他们不会想当然地下结论,他们首先就会怀疑这个结论,推翻这个结论,然后寻找证据。”
“当年,你哀求芥老鸡,找到了我,以身体为代价恳求我帮你寻到仇人,找到真相。”伽蓝轻轻抚摸着苏合香的秀发,眼里掠过一丝浓郁的悲伤,“其实,我心里已有答案,只是我没有证据。”
“现在你找到了证据?”苏合香问道。
伽蓝没有回答,停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铁勒人在反抗突厥人的过程中,以罗漫山(天山)和金山(阿尔泰山)为界,分为南北中三大势力。”
“金山以北的铁勒人以韦纥(回纥)为首,率先与拨野古、仆固、同罗、结骨、拨悉蜜等十几个部落组建了联盟,总称九姓铁勒。这是铁勒人最早的联盟,又叫内九族,也是铁勒大联盟的中部落最多实力最强的一股势力。”
“其后位于金山和罗漫山之间的铁勒人以薛延陀部为首,与葛逻禄等大小四五个部落也加入到了这个铁勒大联盟。”
“罗漫山一带有九个铁勒部落,其中以契苾部最为强大,其首领契苾歌愣更是骁勇善战,名震西陲。这股势力盘驻在丝路北道,与突厥人的冲突异常激烈。随着契苾歌愣带着罗漫山九大部落加入到铁勒大联盟,成为外九族之首,铁勒人便具备了与突厥人争霸西土的强大实力。”
“泥厥处罗可汗镇制不了铁勒人,于是对罗漫山的铁勒人大开杀戒。契苾歌愣举兵反抗,首战便重创泥厥处罗可汗,自此声威大振,迅速得到了铁勒九姓大联盟的绝对支持。金山以北的韦纥和拨野古,金山南麓的葛逻禄,罗漫山北麓的薛延陀,纷纷派遣精骑南下作战。契苾歌愣更是被铁勒九姓大联盟推举为铁勒汗国的莫贺可汗。”
伽蓝说到这里,抱着苏合香纤纤细腰的双臂稍稍用力,然后问道,“拨野古在哪?”
苏合香娇哼一声,并未回答。
“拨野古在大漠的东北方,而契苾在西陲的白山,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近万里。你家大人当初帮助长安经略大漠,镇慑东.突厥,因此结识了你的舅父,娶了你的母亲。后来他到西土经略,帮助契苾歌愣举旗起事反抗西突厥。”
“据我所知,契苾歌愣之所以和你家大人兄弟相称,正是看中了你家大人的特殊身份,而你家大人在契苾歌愣加入铁勒大联盟并出任联盟可汗的过程中也的确立下了汗马功劳。假若没有内九族拨野古的帮助,没有大隋人的扶植,没有东.突厥的支持,契苾歌愣以大联盟外九族的身份根本无法成为铁勒人的可汗。”
“由此不难看到,铁勒九姓大联盟内部潜藏着深重危机。当突厥人大兵压境之际,这种危机会被压制,但当西突厥分裂,泥厥处罗可汗败北东去长安,铁勒人的生存危机暂时缓解之后,联盟内部的矛盾也就爆发了。”
苏合香抬起头,缓缓仰起上身,露出傲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伽蓝,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仇人是谁?”
伽蓝摇摇头,继续说道,“在泥厥处罗可汗和莫贺可汗对抗最为激烈的时候,老狼府考虑到铁勒大联盟的内部危机,并不看好契苾歌愣。老狼府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铁勒人来消耗泥厥处罗可汗的实力,根本不在乎契苾歌愣和铁勒人的生死。”
“这时候楼观道也不看好契苾歌愣,毕竟他的实力有限,而且已经岌岌可危,但楼观道不能放弃铁勒大联盟,这关系到楼观道的整个西北利益,所以,楼观道转而支持薛延陀部的大首领乙失钵。你家大人做为楼观道信使,再一次奔波于金山南北。”
“那一年,莫贺可汗契苾歌愣带着铁勒人在罗漫山与突厥人浴血奋战,而金山南北的铁勒诸部则抛弃了他。韦纥、拨野古、葛逻禄等铁勒诸部共同推举薛延陀大首领乙失钵为铁勒大联盟的野咥可汗。”
“铁勒大联盟出现了两位可汗,这对不明内情的人来说,铁勒大联盟分裂了,但对铁勒人来说,这是拯救和维持铁勒大联盟的唯一办法。”
“对于你家大人而言,他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背叛了契苾歌愣……”
“你胡说……”苏合香大怒,抬手就打伽蓝。伽蓝仰首避开,两臂用力,将其紧紧抱在怀内,不让其动弹。
“就你家大人的立场而言,他必须为楼观道谋利,不得不背叛契苾歌愣。”伽蓝继续说道,“从这一事实去分析,杀你父兄的应该是契苾歌愣,但是,这还是假象,还是骗局。”
苏合香正在极力扭动娇躯,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下,怒声问道,“是谁?凶手是谁?”
“就在契苾歌愣四面楚歌败亡在即之时,局势突然变了。”伽蓝说道,“射匮可汗赢得了长安的支持,乘着泥厥处罗可汗与莫贺可汗打得两败俱伤之际,突然出兵越过葱岭,在泥厥处罗可汗的背后狠狠捅了一刀。铁勒人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契苾歌愣成了铁勒人的英雄,铁勒大联盟的部落首领们被他狠狠打了一个大巴掌,颜面无存。”
“在最关键时刻,射匮可汗拯救了契苾歌愣。你可以想一想,这两人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
“老狼府和楼观道陷入了被动。接着,就爆发了伊吾道一战,我西北狼全军覆没,裴氏力量被赶出老狼府,而楼观道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哥哥先后遇刺。”
“死的不止是你的两位哥哥。”伽蓝说道,“楼观道中,前任法主苏道标的亲信还有多少?现任法主岐晖在这你家大人死后,大肆清除异己,难道你一无所知?”
“你胡说……”苏合香挣扎欲起,但伽蓝的双臂双腿就像铁箍一样,把她紧紧捆在自己身上。
“你不想承认,是吗?你不敢面对,是吗?”伽蓝质问道,“你家大人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信守承诺,一方面不得不遵从岐晖的命令,执行楼观道的策略,一方面却又暗中给契苾歌愣以有力支援,你不知道?射匮可汗的特使的确到了长安,但仅凭长安一句承诺,射匮可汗就会以整个突厥人的生死存亡为赌注,举兵攻打泥厥处罗可汗,兄弟阋墙?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大人在他们之间起到了关键作用?不知道老狼府蓄意帮助你家大人,以激化你家大人和岐晖之间的矛盾,继而引发楼观道内部的厮杀?”
苏合香恼恨不已,一口咬在了伽蓝的胸脯上。
伽蓝伸头凑到苏合香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凶手就是岐晖,就是楼观道。”
苏合香娇躯轻颤,泪水突然涌了出来。
“你不愿面对现实就算了,你不愿与楼观道反目成仇也就算了,但你不该恩将仇报,借人给寒笳羽衣,与她联手杀我。”
“当年我远走突伦川,你就应该猜到了真相。你是不是以为我消失了,死了,你就安全了,岐晖就不会杀你了?你个痴儿,你睁眼睛看看,岐晖正在设局刺杀契苾歌愣,一旦他死在楼兰,你还活的了?我和几个老狼固然要背上所有罪名,老狼府也要受到连累,而你与日月谷,与你家大人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力量,都将灰飞烟灭。”
苏合香抬头望着伽蓝,目露惊色,“你来楼兰,到底要杀谁?”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伽蓝冷笑道,“我要去中土,谁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即便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也决不后退。”
“你要杀我?”
“跟我去中土。”伽蓝望着她,郑重说道,“中土要乱了,西土乱象已起,楼兰就是一块死地,即便是敦煌也不安全。你是我的女人,必须跟我走。”
“如果我不走呢?”
“没有如果……”伽蓝说道,“不走也得走。”
苏合香低头不语。
“该报的仇,一定要报;该杀的人,一定要杀。”伽蓝冷声说道,“在这个世上,没有天理,只有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天理。”
苏合香想了片刻,忽然再次张口,狠狠咬下,“你在欺骗我,你在利用我。”
伽蓝哈哈一笑,猛地把苏合香压到身下,像恶狼一般扑了上去。
暴雪吓得一跃而起,张嘴发出雷吼。疯了,这两个人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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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中,一座道观若隐若现,一匹小黑驴悠然信步,一位黄袍人坐在驴背上轻吹胡笳,笳音悲凉,如泣如诉。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林中,落叶缤纷而下,寒风不时拂起车窗上的红色帷幔,露出一张天仙般的美丽面孔。
笳音顿止。小黑驴停下了脚步。
车门打开,一袭黑缎襦裙的苏合香披着雪白狐裘,婀娜而出。
“寒笳,他来了。”
寒风袭来,落叶狂卷,衣袂翻飞,黑色帷纱飘然飞舞。寒笳羽衣端坐驴上,久久不语。
“他说,一切都是骗局。”
寒笳还是不言不语。
“我答应他了,跟他一起离开西土。”
寒笳羽衣仰首望天,黯然长叹,“我刚刚从莫贺可汗的行帐出来。伽蓝在冬窝子故布疑局,目的是要告诉莫贺可汗,他要来杀人了。莫贺可汗有两个选择,一是急速离开,二是将计就计。莫贺可汗选择了后者,要在菩提寺围杀伽蓝。”
苏合香黛眉微皱,眼里掠过一丝悲伤,“菩提寺?一定要挑起佛道两家的杀戮吗?”
“伽蓝道兄重返人世,修得就是魔道,修罗道,杀戮道。他不杀人,人会杀他,修罗战场的大门就此打开,谁也无力阻止。”
苏合香冷笑,笑声里透出一股绝望,一股悲愤,“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天下苍生。”
寒笳羽衣长袖微拂,小黑驴四蹄迈开,迅速没入缤纷落叶。
笳音再起,苍凉悲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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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菩提寺
苍穹高远,戈壁广袤,蒲昌海浩淼无际。【来自疯狂f】
寒风呼啸,沙尘漫天,菩提寺孤悬天地,仿若断壁残垣,写尽人间沧桑,千万轮回。
钟声蓦然响起,如狂飙中的惊涛骇浪,在厉啸风中掀起惊天狂澜。
沙尘中一马一驼一獒迎风而来,一位戴着幂离的人坐在马,逆风而进,黑色大氅在风中狂舞,猎猎作响,如同一面咆哮战旗。
人马驼獒越走越近,渐渐停下。
在他们前方五步外,盘膝坐着一位僧人,全身下被沙尘所覆盖,灰头灰脸灰袍,仿若一尊泥塑。
马人透过幂离风罩仔细打量了几眼,却无从辨认僧人的容貌。迟疑了片刻,抬首四顾,除了远处笼罩在风沙中的菩提寺,满眼尽是莽莽戈壁,耳畔除了寒风的厉啸,悠扬肃穆的钟声,再无其他声音。
马人翻鞍下地,移步向前,慢慢走近僧人,“师兄安好?”
“伽蓝……”嘶哑干涩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世界传来,沧桑悲凉,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泥塑的嘴艰难地嚅动着,眼睛缓缓睁开,空洞而无神,脸厚厚的一层沙尘簌籁而落,落在灰蒙蒙的胡须,又随风飘去。
伽蓝掀开幂离,露出英俊的面庞,披散的长发,杀气腾腾的眼睛,还有一身亮银色的铠甲。
“伽蓝,你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奔波于生死轮回之间,所图不过就是今日,就是手刃仇敌。”
“你在冬窝子故布重重疑局,不过是想逼迫莫贺可汗速离楼兰,然后以重兵将其伏杀于中途。莫贺可汗已然识破,他不但没有远离楼兰,反而重兵布于菩提,以菩提为饵,诱杀于你。杀了你,寻到借口,莫贺可汗便可毁弃盟约,举兵攻击鄯善。伽蓝,请以苍生为念,以菩提为重,速速退去”
伽蓝缓缓蹲下,单膝跪地,“师兄已代契苾歌愣传完口信,伽蓝已知。请问师兄,可有遗言?”
“伽蓝……”僧人轻呼,眼神渐渐涣散,声音渐渐低黯,“阿修罗已出,修罗战场已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暴止暴,以杀止杀,伽蓝……”
声音消失,眼睛闭,尘归尘,土归土。
伽蓝低首默哀,数息后慢慢站起,解下大氅覆于其。
蓦然,伽蓝仰首长啸,啸声悲切,穿透寒风,撕裂沙尘,直冲云宵。
“希聿聿……”烈火激嘶。
“嗷……”暴雪雷吼。
刀疤低鸣,缓缓跪伏于地。
“呜呜……”角号吹响,旌旗翻飞,一队骑士从菩提寺打马冲出。
伽蓝后退,一步,二步,三步……探手从藤筐取下长刀,佩金狼头护具,迎风而立,渊渟岳峙,威风凛凛。
寒风啸,马蹄疾,幡旄飞舞,卷起漫天沙尘。
角号再起,战马激扬嘶鸣,“轰隆隆”的战马奔腾声骤然停下。
一骑风驰电挚,紧追沙尘之后,席卷而至。
马人顶盔贯甲,佩鎏金护具,气宇轩昂,锋芒逼露。
沙尘狂啸,铺天盖地,如狂飙冲过,霎那间淹没了伽蓝,吞噬了驼马雪獒。数息过后,长发飞舞的伽蓝从沙尘中缓缓走出,长刀倒提,步步逼近。
“伽蓝,别来安好?”马人掀开护具,露出一张黑中泛红的刚毅面孔,浓眉下一双碧绿眼睛森冷如狼。
伽蓝傲然颔首,“莫贺咄特勤,契苾葛,好,好”
契苾葛举起马鞭,四下指指,“此处就是你的归宿,如何?”
“遗憾的是,没有美丽的胡杨林。”伽蓝淡然说道,“孔雀河已经改道,蒲昌海日渐干涸,楼兰古城只剩下断壁残垣,风景不在。”
契苾葛微笑点头,“这里没有西海好,也没有伊吾道的美景,委屈伽蓝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埋骨之所?”伽蓝冷声道,“只要能痛饮铁勒人的血,此生足矣。”
契苾葛摇头,“你还没有喝够吗?这些年,你喝得何止是铁勒人的血?看看西土,有多少生灵倒在你的刀下,死在你的诡计之中?你杀得太多了,天怒人怨,就连老狼府都要置你于死地,都要杀之而后快。今日,你已走到穷途末路,西土虽大,却没有你的立锥之地。”
“老狼府?”伽蓝哂笑,“就凭你铁勒人,也敢欺侮老狼府?”
契苾葛笑着摇摇头,“不管你如何算计,都不会想到我会铤而走险挟持菩提。我攻你所必救,给你致命一击,任你有千般变化也不得不亲身赴险,与我放手一搏。你想在黑暗中刺杀可汗,一击而中,中而远遁,那是绝无可能了。你死了,刺杀失败,老狼府也罢,突厥人也罢,无论他们的谋划如何周密,终究都是功亏一篑。老狼府陷入被动,而突厥人的鼻子被我们牵住了,接下来的西土局势就由我们铁勒人来掌控。”
“这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却想复杂化,非要从突伦川出来,非要死而复生,岂不知今日的老狼府已不是当年的老狼府,今日的你也不是当年风光无限的金狼头了。你已成为历史,而你的传奇就像这寒风中的沙尘……”契苾葛抬手做了个烟消云散的姿势,脸露出得意之色,眼里更是充满了嘲讽和鄙夷。
伽蓝微微颔首,“请特勤赐战”
“伽蓝,当初在西海,在罗漫山,你我曾携手共战,你我曾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我当初结盟的誓言犹言在耳。你和苏先生一样,都是我铁勒人的好兄弟。当年苏先生被自己人出卖,如今你也被自己人出卖,为什么你还要战?你为何而战?又为谁而战?”
“我是中土人,我是大隋人。”伽蓝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为中土而战,我为大隋而战。”
“伽蓝,你的谋划已经失败,你为何还要坚持?你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长刀划空而起,击碎厉啸狂风,“要战,便战”
契苾葛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护具,遮住了面孔,“伽蓝,走好……”说完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伽蓝拿起号角,望空而吹。
“呜呜呜……”角声如愤怒的野公牛,在寒风中发出暴戾咆哮。
契苾葛霍然回头,眼里掠过一丝警觉,一丝疑惑。
伽蓝不是寻常之人,他能纵横西土,倚仗的不是武力,而是谋略。去年伊吾道,各方联手设计,可谓万无一失,但终究还是未能杀掉泥厥处罗可汗,在谋略输给了伽蓝,在策略输给了老狼府,让东土大隋人成功掌控了西土局势的发展。今日楼兰之局同样关系到西土的未来,关系到由谁来掌控局势的发展,假如铁勒人在这一局中输了,那么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继续臣服于大隋对抗突厥人,一个是同时臣服于大隋和突厥,在两强对峙的夹缝中艰难生存,但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铁勒人所不能接受的,铁勒人必须掌控自己的命运。
契苾葛心念电转,再一次推敲了诸般细节,但看不出有什么遗漏失误之处。西北老狼存者寥寥,又被老狼府所抛弃,伽蓝手里的实力已经荡然无存。西北沙门在西土的主要力量来自于外门弟子,而保护楼兰菩提寺的实际就是以伽蓝为首的一帮西北老狼。这也是伽蓝的软肋,知道这一软肋的就是楼观道,而楼观道既然敢拿出此策说服铁勒人,让铁勒人以挟持菩提寺来诱逼伽蓝决战,继而斩杀伽蓝,并摧毁老狼府和突厥人的阴谋,从而一举掌控西土局势,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契苾葛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打马如飞,直冲本阵。
次在伊吾道伏杀,竟然让伽蓝突围而走,这成了铁勒人心中的梦魇,所以此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失手。毁了菩提寺,杀了寺中的僧人,铁勒人撕下了蒙面的黑巾,也把伽蓝拖进了不死不休的决战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伽蓝死定了,铁勒人的谋划成功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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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传来战马的嘶鸣,传来奔雷般的急骤马蹄声,传来狼狗的吠叫,传来激扬的号角之声。
沙尘中冲出六骑,一个个顶盔贯甲,面带黑狼头护具,倒提双刃长刀,迎着厉啸寒风咆哮沙尘狂奔而至,杀气腾腾。
伽蓝飞身马,与六骑雁行列阵,长刀横举,气势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