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白绫
他又是一声低咳,随即装无辜的摸了摸鼻子,低声咕哝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也是有差别吧,到底喜欢哪样?”
她近乎任性的咄咄紧逼,广晟垂眼不去看她明显得意的微笑,半晌才道:“其实我宁愿选择以前的你。”
“这是为什么啊?”
小古实在不能理解他这种诡异的审美品位:她自认就算不是世上绝色,应该也是赏心悦目的那款——这人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美了,所以对世上所有女人的容貌体态都已经免疫了?
“我宁愿,你是以前那个肤色有些黄黑,其貌不扬但双眼灵活可喜的小姑娘。”
他微微抬起头,叹气道:“那样我就不用这么牵肠挂肚,心焦如焚了。”
这……这算是情话吗?
明明是真实的埋怨,她听在心里,却是激起了无尽的涟漪——除了酸楚之外,还有隐约的心疼。
心疼自己,莫名被弄到这般境地,更心疼他,初登高位就遇到彼此立场对立,为她心力憔悴却不敢露出分毫端倪。
广晟震惊的看到她眼圈微微泛红,顿时震惊得停下手里的活——
“还痛吗?”
她哽咽着,净俏的琼鼻微微抽动,近乎撒娇的抱怨道:“痛死了!”
下一刻,她看到他眼里的狂意和痛苦,宛如狂飙一般冲击外扩,“趁着夜色你赶紧走吧!”
真的要把她悬吊示众。严刑拷打吗?光是眼前这样他就要心痛得失去理智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我才不走!”
她果断摇头,娇滴滴的神情瞬间恢复冷静。“我倒是要看看,景语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宛如一盘正下到一半的棋局,对方棋步诡异难以捉摸,虽然不断吃掉她的小卒,但她仍然选择坚持下去,看清他的目的和方向!
“你就这么在意他?!”
说到真个情敌,广晟就不淡定了。咬着牙低声喊道。
“谁在意他了,我在意的是你!”
小古也皱眉低喊道,随即用手指在他脸上刮了一记。“他的目标不是我,就是你——说不定,他是想把我们俩都拴在这,阻止你去破坏他下一步的计划!”
她这句话一出口。自己也心头一凛。霍然抬起头,正对上广晟若有所悟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结论弄不好是真的!
“我阻碍他的好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要这么做没什么好奇怪的。”
小古用胳膊肘推了推那只呆头鹅,“你呢,你最近是在破坏他什么事了?”
广晟皱眉思索,前不久发生的一切飞快的从心间掠过——在万花楼突变之前。他是一门心思在查红笺那案子,最后发现南苑那边有点不同寻常的蹊跷之处……
难道是……
****
夜空晴朗。轻风拂去白天的炽热难当,景语倚坐在济宁侯府的凉亭之中,在几盏灯笼下静静观视着假山、流水和碧荷白莲,嗅着阵阵清香,心头却是起伏不定——
“如郡现在,大概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
他微微苦笑喃喃道,唇边的线条晦涩而空寂。
“我怎么忍心真的伤害你呢?”
他低声叹息道:“只是你太聪慧,太能干了,若是继续让你插手下去,只怕我的计划也要被你破坏,所以只能委屈你暂时忍耐几日。”
“只要五日,五日以后,一切就会尘埃落定,到时候……”
他一字一句,咬牙清晰说道:“那些亏欠我们的,都要付出代价!”
“还有那个小子,他凭什么来觊觎你——哼,在皇权的威逼下,他还不是只能乖乖从命,咬牙对你施刑——现在你总算知道,大难来时,他是何等靠不住了吧?”
他微微冷笑,目光闪动间精光四射,“这小子也是属狗的,嗅到点痕迹就要四处追寻,现在用他心上人绊住他,真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突然远处传来女子的低语和脚步声,他抬起头,发觉隔着月亮门和轩窗那边,有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过。
他站起身来,走近施礼道:“瑶姑娘。”
如瑶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道警惕,侧过身不去理会,身旁的碧荷吓得一个哆嗦,却强撑着驱赶道:“你害得我们还不够——还敢继续住在我们府上啊,脸皮也太厚了!”
景语不以为忤,微微一笑,“临考之前,不能胡乱改换住处,等考完我也该搬出去了——毕竟我跟瑶姑娘有未婚夫妻的名分,住在一个府上也确实不好。”
“什么未婚夫妻的名分?!”
碧荷虽然伤势未愈,尖叫声却是很响,若不是隔着透窗,只怕她眼中喷火就要扑上去掐人脖子了。
“碧荷,你退下。”
如瑶走进两步,与景语之间只隔了半开半闭的窗,她目光清澈,却是无比坚定,“薛公子,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再提什么婚约呢?”
“难道你又要悔婚吗?”
景语好整以暇的微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三次改换定亲人选了,京城的贵女中间,这般朝秦暮楚的也不多吧?”
碧荷听了这话简直要气昏,又要冲过去却被如瑶阻止了,如瑶眼中闪过愤怒之色,低声道:“我清清白白做人,无奈世事无常,小人拨弄,因此屡屡闹得满城风雨,好歹都是我的命数,我也认了,但唯有一条,我仍然坚持本心——”
她冷冷的瞪着他,“我绝对不会嫁给你这种阴险可怕的小人!”
景语看了她一眼,仍然没有发怒。如瑶甚至感到,他浓黑墨染的双瞳之中,根本不在看着她——这个人,内心深处是把大部分人都视若无物了吧?
“婚事是你叔父沈学士所订,如瑶姑娘若是有什么异议,只怕说服他才行。”
他淡然继续道:“你要以什么理由来退亲呢?这次的事,你真的敢跟任何人提起一丝一毫吗?”
他瞳孔之中深沉更甚,上前一步竟然吓得碧荷瑟缩了下,“若是有人知道,你母亲张夫人一族跟逆党是一伙的,只怕你叔父立刻就要惊慌失措,三尺白绫置你于死地,生怕受你连累——这样的家里,你还指望着谁替你出头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宣灵
碧荷颤着声音道:“侯爷对我们姑娘手足情深,不会不管的。”
“你说的是济宁侯?”
景语笑意更深,带着几分调侃和讥讽,“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几日京城传得甚嚣尘上的,就是你们这位侯爷,原来真是陛下的心腹肱股,悄没声息的就掌了锦衣亲军,真正是炙手可热啊!”
他唇边虽然笑着,但瞳孔深处却有杀意一闪而过——虽然早就怀疑广晟的身份,但到几天前才正式确定,这才匆匆设计让他跟如郡对上,两人之间进入一场惊心动魄的的杀局。
此人没有死在万花楼,仍然手掌大权,让他内心深处的暗黑都翻涌而上——唇边的冷笑更加深刻:接下来,倒要看看他怎么面对整个京城的崩坏危局!
“你说什么?”
如瑶吃了一惊——广晟的身份暴露只在这两天,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也没人跟她这个内宅闺秀说这事。
“锦衣卫的可怕名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吧——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母女是叛党有瓜葛,不知道你这位好堂兄是要徇私袒护你,还是该大义灭亲,抓你去诏狱里严刑拷打?”
景语的话犀利残酷,却直中要害,如瑶身子颤了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也不是笨蛋,立刻明白这事绝不能让广晟堂兄知道!
不管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对她、对整个侯府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景语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伸出手去,隔着轩窗攥住了她的手腕。动作之间竹叶沙沙飘落,落在她的发间,痒痒的让人心头烦躁,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听他沉声道:“认命吧,你和我才是同伴,不要想着从这件事里逃脱了!”
他的眼神。明灿却又幽邃,宛如天上星河,时而璀璨。时而如万丈深渊,让她浑身战栗却无法挣脱,“明日就是我下场科举的日子,三天后。要么为你挣回凤冠霞帔和诰命。要么,你就跟我们一起去黄泉报到吧!”
这一句吓得旁边的碧荷嘤咛一声就瘫软在地,景语放开如瑶,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仍然那般从容清逸,不带半分烟火气。
****
“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家,你又何必要这么吓她呢?”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景语收拾着考试用的竹篮毡毯文房四宝等物。常孟楚站在窗边的暗处,沉声跟他说道。显然他看见了昨晚的那一幕。
景语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莲花冻石砚台,他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纹路,微微闭眼——这是年幼时,父亲景清亲手为他雕刻的,希望他将来做学问的时候可以用上。
物是人非,如今睹物思人,只余满腔悲愤仇怒,在十多年的光阴里酝酿成暗黑激狂的火焰,即将从他胸口喷薄而出。
朱棣,整个朝廷,甚至这风物繁华的京城金陵,你们,暂且等着……
他闭目凝思一会,这才开口,“因为张紞、张夫人和张家都是老谋深算之人。”
看着拂晓渐渐变淡的云霾,他轻声一笑,“人都有私心,连圣贤也很难免俗——当年共谋的三人之中,胡闰虽然帷幕家事有亏,大节上却是耿直刚烈;袁容刚毅果敢,沉稳睿智,却是因为对懿文太子的一个承诺而慨然赴约;而张紞年龄最大也顾虑最深,他不怕丢了性命,他担心的是……”
景语合上了布包,将竹篮的包袱皮都盖上,继续说道:“他最担心的是,他和张家做出了如此牺牲,甚至连出嫁的张夫人也牵涉在内了,若是那位流亡在外的朱允燝殿下顺利上位,却有人过河拆桥,那张家岂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就比如我们现在,强取豪夺了如瑶的那枚订婚玉琮,今后的事情大可以撇去她,不管不问,今后若是成功,也可以不立她为后,也不用把从龙之功分润给张家——这对张紞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我看过当年胡闰的笔记,三人分手时,张紞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已老朽,只怕看不到这天了,盼诸君能匡扶正道,也希望袁将军能遵守信诺才是。”
“这个信诺,既包括袁容秘密抚养朱允燝,也包括让他将来迎娶张家的外孙女为后,保他满门三代富贵不坠——这样,他的牺牲才有意义。”
“他说这话,说明内心深处还是不放心啊,这种老狐狸,是不会把所有信任都托付给别人的,必定还有什么后招。”
景语说完,窗外已经传来小厮的轻唤,隔壁院里广仁已经收拾齐备了,正等着他一起出发吧。
景语答应后,看向常孟楚,“我身在试院中三日不得离开,最后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既然我把赌注下在你身上,就只能拼了这一回了!”
常孟楚慨然应诺,“我们常家是战场上厮杀而出的开平王后人,可不是谨小慎微的张老书生,既然已经站在你这边,绝不可能再留后招了!”
景语眼中闪过赞许,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微微颔首示意后,转身决然离开。
****
今日正是会试下场之日,天还没亮,贡院那条街上挤得水泄不通,连隔壁一条街也不能幸免,巷弄角落里也停满了马车。广晟又是忙碌了一夜,正要离开,就有人匆匆来报:宣灵郡主来访!
“她不是在宫里呆着吗,怎么会来这?”
广晟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问道:“郡主可曾说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突兀而来的清脆嗓音宛如银铃一般,惹得众人纷纷朝后看去,却见花厅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了一位宫装丽人。
她身穿紫华蹙金广陵凤越牡丹纹的通袖长衣,下罩香妃底描金孔雀翎月华裙,举止之间一派精致娴雅,完全看不出先前做了十几年小宫女。
“郡主。”
广晟朝她行了一礼,神色之间恭谨却又带着客套生疏,宣灵郡主好似浑然不觉,朝着他绽开一个甜美如花的笑靥,“你又忙了通宵,真是不爱惜自己身体。”(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磋磨
随即又娇嗔抱怨,“外面的路真是难走,我来你们这费了好大的劲,幸亏我带全套銮仪来的。”
“郡主突然来访,究竟是……”
没等他问完,宣灵郡主突然红了眼圈,“我昨晚是回看国公府看望母亲的,今天一早回宫里——谁知道却遇到两个狂妄昏悖的女人,竟然冲过来要对我无礼……”
一旁的侍女义愤填膺的插嘴道:“那是两位张夫人,说起来还是我家郡主的婶娘呢,好生无礼居然要动手动脚!”
广晟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英国公两个弟弟张輗、张軏心怀不忿,他们俩的夫人本来就张狂跋扈,连国公夫人面前都敢无礼,区区一个庶女出身的郡主,根本不放在眼里,再加上国公夫人有意招婿入赘,这两家没了指望,只怕连杀了宣灵郡主的心思都有!
“那两个女人眼睛瞪得老大,恶声恶气的斥骂我,我真的害怕……她们会不会另外对我有什么恶毒心思?”
宣灵郡主嘤嘤哭了出声,广晟觉得有些棘手,一个眼色让周围人都退下后,这才安慰道:“郡主先放宽心,两位夫人毕竟是别府居住的,轻易也不会碰面,你尽量跟着国公夫人身边,避开她们就是,若是有真万一也不用惧怕,只需告诫她们,你是国公爷唯一的子嗣,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圣上和贵妃准备好好跟两位张大人叙叙旧,新账老账一起算了。”
“你把这话给她们。让她们回去问问各自的夫君,上个月宫里的那些人身上,他们花了多少钱?”
广晟唇边露出一丝厌烦不耐的冷笑——英国公英雄了得一世。他两个弟弟却是既贪婪又恶毒愚蠢,上次公然买通宫人要谋害宣灵郡主,计划粗糙愚蠢不说,还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进行,简直是公开打了皇帝和贵妃的脸!
朱棣对这两个混蛋已经是怒气满腹,只是看在他们父兄面子上暂时没有发作,如果他们再敢有什么不轨举动。广晟甚至不用皇帝吩咐,立刻就可以把他们拿下。
宣灵郡主好似松了一口气,梨花带雨的脸上破涕为笑。显得格外可怜动人,“多亏有侯爷襄助,否则我一个弱女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被这样一个身份高贵又美貌的女子感激、仰慕的凝望着。大多数男人都要陶醉其中。广晟心中却是更加不耐烦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位柔弱动人、身世堪怜的郡主,带着些诡异莫名的气息。
“郡主言重,监视、提防京城奸邪之行,是我身为陛下臣子的职责——宫规森严,郡主还是先回去吧。”
这么冷淡的对答,却没有让宣灵郡主退缩,反而让她更加泫然欲泣。“侯爷可是恼了我吗?我果然给你添了好些麻烦……”
“郡主多虑了,只是我公务在身。不得空闲来陪伴,还望见谅。”
宣灵郡主微微挑眉,睁大了眼睛貌似好奇,“我看到你们门口碉楼上五花大绑挂着的那女贼了,好吓人啊,你这几天就是在忙这些事吗?”
“这些逆贼的事都血腥恐怖,郡主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免得吓着了。”
宣灵郡主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容,点头道:“我知道侯爷是担心我受惊……”
老子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广晟脸色一僵,气得心火直冒,却又不能对她发作——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侯爷既然如此忙碌,我也就不耽误您了——能看到你这一面就已经足够,这就告辞了。”
宣灵郡主双目含情,深深凝望着他,广晟干咳一声避开这目光。
“对了,有一件事得告诉侯爷您一声,毕竟您现在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宣灵郡主眨了眨眼,好似现在才想起来正事,“母亲想再国公府东侧上增造个院子,将来让我住,有一侧靠着神机营的武备库,中间只隔了几处民房,神机营那边已经答应了,但按照惯例,这事必须禀报一声锦衣卫这边——她让我先来私下问问侯爷是否可行?”
广晟知道英国公夫人是个八面玲珑做事稳当的人,那条街虽然不是神机营独霸的,但事先问清楚对方允许才动工,这是稳妥而善意的做法,现在两边都同意了,锦衣卫又何必多做恶人呢?
他点头道:“请回禀夫人不用担心,既然两边都同意,行个文过来盖个章就行了。”
两人说话之间就朝外走去,宣灵郡主抬头看了一眼旗杆顶端悬挂的那个纤瘦身影,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阴霾,轻笑道:“大人留步,不用送我出门。”
广晟本来也不耐烦陪着,两人告别之后他转身而回,宣灵郡主看着他的背影,双眼眯起露出一个神秘而妩媚的笑来,随即在侍女陪伴下出了大门,却不往下走,而是站在台阶下,仰起头望着旗杆上的小古。
“这个就是那女贼?”
周围护送的锦衣卫百户躬身说是,谁知这位郡主却是皱起眉头道:“想起陛下在宫中夙夜辛劳,再看到这种逆贼,我真是生气极了——他们怎会如此目无君父,犯上作乱?!”
这种怒斥听起来幼稚而无力,如果是换个人只怕这位百户会捧腹大笑,此时却只能扯起嘴皮恭维道:“郡主真是忠君爱国,一片赤诚啊!”
“你们这么把人吊着,不打不骂简直是太过仁慈了——来人,把夫人赐我的那副弓箭取来!”
郡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吓了一大跳。
她要做什么?把人射死吗?
“郡主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那百户吓得连忙劝阻,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飞一般跑进去报讯了。
侍女微微犹豫,宣灵郡主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侍女吓了一跳,随即取来一柄雪白铮亮的软弓,上面綴着珊瑚宝珠,玲珑精致非同凡品。
“这是母亲赐我防身用的。”
宣灵郡主似乎是炫耀一般轻声笑道,又看向意欲阻拦的百户,“放心吧,我这箭头是钝的,杀不了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撞见
随即微微拉开弓箭,通袖长衣随风舞动,配上年少美貌,引得国公府上的下人一片叫好声——英国公府乃是勋贵第一,这些下人不免有些骄横之气,看着自家郡主在引弓搭箭,知道闹不出人命,反而觉得她有乃父之风,跟着起哄赞好。
长箭离弦射出,宛如闪电一般朝旗杆顶端飞去,就在下一瞬,一声怒喝在门内响起——
“住手!”
广晟接到禀报急急赶来,却已经晚了一步,只看到离弦之箭朝着旗杆而去,顿时惊怒交加,一把拎起持弓的宣灵郡主,双目充血狠狠瞪着她!
宣灵郡主尖叫一声,随即被他宛如修罗恶煞般的目光吓住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下去就转身匆匆去察看情况,那未尽的阴冷话意却让宣灵郡主吓得僵直当场。
那边不用人吩咐,已经有人急忙把绳索往下拉,广晟扑了上去,推开所有人,一把接住了小古——她好似失去了意识,宛如断翅蝴蝶一般无力坠落,顿时让广晟惊怒交加!
他急着看她伤势,旁边却有人战战兢兢的递上来落地的箭头,“大人,这箭确实是钝头的,伤不了人。”
下一瞬,那位惹祸的百户对上的是一双血红近乎燃烧的眼,他吓得手一抖箭落了下来,广晟半空接住,仔细看了一眼,又看小古胸前,只见有一块凹下,鲜血不断的洇出来。濡湿了他的双手。
箭头是钝的,又怎么会伤到呢?
他皱眉怒喝道:“都给我退后!”
众人忙不迭退后,广晟断然撕开小古的衣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裂开的伤口,正在不断流淌着鲜血!
“这个伤口!”
他睁大了眼,仔细看去,越看越是惊心——这是典型的旧伤遭到猛烈撞击裂开的,也就是说,她本来胸口就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而且……看这伤口。这也是一道箭伤的圆孔!
他凑近细看,下一刻,却好似被雷霆劈中了一样。整个人僵住了!
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伤口……难道是!
他蓦然想起,锦衣卫发生变乱、纪纲被擒的那一夜,他曾经跟一个神秘女子在长街两侧的屋顶上互相对持袭杀!
他当时猜测,那个女子十有**是金兰会的重要人物。如今却证实了这一点——那一夜他射中的人。竟然是小古!
这是何等的荒唐孽缘!
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广晟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回身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
暴喝声下,众人一片混乱,却没有人注意到,原本是罪魁祸首的宣灵郡主默然站在一旁。凝视着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小古,眼中闪过一道怨恨阴冷的光芒——
我早就知道。你胸口有那一道伤,就算是钝的箭头,只要射准了,也能让你去地府走一遭!
你的运气,不会次次都这么好……如郡!
她深吸一口气,眼前又蒙上一层氤氲雾气,哽咽道:“我只是一时气愤,才……”
身边的侍女纷纷安慰她,打头一个女官见现场混乱不是个事,又怕锦衣卫上来找她们这边算账,于是悄悄道:“郡主,不如我们先行离开吧。”
宣灵郡主哽咽着点头,一行人匆匆走下台阶,朝着停在一旁的轿子走去,冷不防却与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擦肩而过,轻微撞击之下,侍女惊呼一声怒斥:“你怎么走路的!”
那人似乎有些鬼祟,身子发颤,低着头把大半面容都藏在毡帽下,不住的道歉,侍女们也无心多说,匆匆上了轿子。
那人站在衙门旁的高墙下,目送她们一行人的车轿浩浩荡荡而去,口中喃喃道:“竟然是她!”
语气满是兴奋和震惊,“我不会认错的,那个什么郡主,就是红笺那个小贱货!”
王舒玄咳嗽着,用一只手拄着拐杖,脚下却因为站立不稳而险些跌倒,他面容痉挛抽搐着,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球愤怒的转动着,另一边只有空落落一个眼眶,皮肉都结起紫红色的痂片,显得分外狰狞可怕——他绝对不会认错,那个穿着华贵宫装,像凤凰一样被众人簇拥着的女人,就是当初他的禁脔,军营里的头牌红笺!
那个两面三刀,嘴甜似蜜,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就是她,才害得他沦落到如此地步!
当初在北丘卫那场惊天大火中,他被广晟丢在吊篮里,从地下送了上去,侥幸保住一条命,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不仅被那贱人活活摘下了一只眼睛,原本的那只伤腿也因为地面坍塌撞击而彻底瘸了!
但终究他还是保住了一条命,而且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那个随马车掉落坑底的尸体,竟然只是个替身,真正的纪纲好端端活着——折腾一场之后,他一只眼瞎了一只腿瘸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再后来锦衣卫内部情况动荡,他母亲安贞郡主也束手无策,只能让他在家中静养,最近好不容易伤势好了些,想来锦衣卫看看,顺便看看能不能讨个坐镇地方的闲差,却在衙门前撞见了这一出热闹!
他站在台阶下看得很清楚,那位郡主伸出手引弓搭箭时,微微从衣袖中露出手腕来,那里有两颗美人痣,因为长在手腕戴镯子的正中央,还是鲜艳欲滴的朱红,曾经引得床笫之间他的调戏笑谑,那时候,红笺还趁机问他索要了个赤金镶珊瑚的宽镯!
那两颗痣,他绝对不会看错的——天下间也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而他趁着擦身而过的时候,也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跟红笺缠绵甚多,对她的耳廓形状也深深记得,一个人就算可以伪装容貌,却不会连耳朵也换一双!
眼前这个尊贵的而著名的宣灵郡主,英国公的唯一嗣女,竟然是红笺那个贱人乔装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有眼,终于让你这贱人落到我手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灭口
他随即灵光一闪——现在陛下信任的,不仅仅是锦衣卫一家了,东厂这个衙门也是显赫夺目,不如去投效他们……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东厂毕竟是皇帝的心腹内宦组建的,刚刚成立不久还缺精良人手,像他这种勋贵出身、在锦衣卫中根基深厚,本人又有才干的,就算是身体有点残疾,他们应该也是欢迎的,更何况,他还掌握了这样惊人的秘密献上——到那时候,只怕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东厂那边,提督太监安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是不认识,但据说有位文人出身的军师姓薛,这个人倒是可以拜会一二。
想到得意之处,王舒玄脸上露出喜色,匆匆拄着拐杖离去了,由于门口这一场混乱,谁也没注意到行色匆匆的这个人。
****
天渐渐亮了,连秦淮河的水边也失去了平日的脂香灯影,而是换成一辆辆马车停着,有好些举人就在车里吃下最后一顿热腾腾的早饭,然后提起考篮走向贡院门口,翘首等待检查。
景语跟广仁一起,早早就来到贡院不远处的巷口,占据了有利位置,两人一边闲谈一边用了茶炉上的早膳,清晨的凉风吹着倒也不觉得酷热。
本来会试号称春闱,不该在这初夏时候才开,但今年年初就出了一连串耸人听闻的逆贼要案,最后甚至连锦衣卫指挥使都赐死了,据说还牵涉到太子和汉王两人。连番闹腾之下,今上也没心思去管这科举,大小官员战战兢兢也没人敢提。因此一路拖延到现在。
这么热的天,贡院号房里又那么狭窄,只怕非要有人中暑不可,幸亏宫里传出口谕,给考生们赐下了不少冰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你听说了吗,这是王贵妃那边巧言劝说了圣上。说这些年轻人也挺不容易的,这才送来的冰盆。”
广仁马上要入场,为了缓和紧张气氛。也开始讲起八卦来,“据说这位王贵妃是高丽贡女,生性温柔良善,因此言官们才没有去弹劾。说起来这种事也算是干政吧?”
景语头也没抬。不知怎的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揉了揉眉心道:“王贵妃是苏州人士,因为母亲有高丽血统才带着那边口音,因此往往有人以讹传讹弄错。”
“原来是这样啊!”
广仁佩服之余,这才想起他在东厂参赞事务,笑道:“我倒是忘记了,世兄在东厂办事,当然是一清二楚了。”
他见时间还早。就又劝说道:“世兄也别怪我多嘴——你我毕竟是科举正牌子出身,东厂毕竟是阉寺中人主持。你成日浸润其中,难免清誉受损,还不如考完后精益求精,一鼓作气考上庶吉士,然后入翰林院,这才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景语含笑听着,正要回答,突然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他一瞥服色知道是东厂的手下,低声喝道:“做什么这样匆忙,出什么事了?”
“薛先生,有一个人来我们东厂要见您……”
那人目光闪烁,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顿时让景语脸色一变,坐在他旁边的广仁看得真切,不由的暗暗称奇——他认识薛语这么久,从没见到他这般变脸,看来真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你先稳住他,让他去这个地址……”
薛语见手边没纸,在那人耳边叮嘱了两句,随后让他离去,自己却更加心神不定,听着街上的打更声,眉头越皱越深,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考还有大半个时辰,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说完就转身解开马车的缰绳,骑上一匹马匆匆而去,身后的广仁这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着急喊道:“世兄!世兄别去啊!”
见他去得远了,广仁跺脚叹息,“这也没多少时候了,万一迟到了那就糟了!”
***
旭日渐渐在天边露出金光,锦衣卫衙门前,看守了一夜的门卒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问旁边的:“快到点了吧。”
马上就是换班的时候,他左右梭巡一下,虽然站姿仍然笔挺,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街上的人流开始稀稀落落,这里毕竟是衙门集中的地方,小吏们没有敢晚到的,此时虽然才卯时一刻,却大都已经到班。
突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踉跄着一瘸一拐正朝这边走来。
开始他不以为意,渐渐的,那人艰难挪动着,越走越近,却姿态越发怪异,几乎扑倒在地——下一刻,门卒吃惊的瞪大了眼:那人身上竟然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猛然跳了起身,用力踹了旁边那人一脚,嘶声喊道:“出事啦!”
两人惊慌失措的狂奔过去,却发觉那人已经扑倒在地,胸口伤口深入贯穿依稀可见白骨,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青石板!
罩在这个人头上的毡帽落了下来,失去一只眼球的脸满是伤痕,显得狰狞可怕,却也勉强可以辨认原先的长相。
“这,这不是原先的大红人王舒玄百户吗?”
其中一个认了出来,颤声说道。
“他以前是上头很看好的人选,后来我们锦衣卫内部出了事,又听说他一条腿残了……”
他正要絮絮叨叨,另一个却是大喊一声,“他还有气,快去叫人!”
下一刻,他突然被王舒玄攥住了手腕,“红、红笺……活……”
他费力的说着,鲜血混着他咳出的血肉碎片,粘在门卒手上,简直要把这青涩小子吓傻。
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绝望的伸出手指,颤巍巍指东北方向,终于双眼一闭就此呼吸断绝!
“他,他死了!”
门卒身子一颤,听着身后纷杂沓来的脚步声,整个人都傻愣愣的,却被李盛一把推开,断喝道:“怎么回事?”
看到眼前这具尸体,他的眼中精光芒一闪,“居然在我们锦衣卫门前杀人,好大的胆子!”
****
验尸房中,广晟看着平放的尸体,双眼微微眯起,“人不是在我们锦衣卫门口杀的,凶案现场离这有一段距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院试
李盛惊奇的睁大了眼,却听广晟继续道:“他的伤口在左胸,短刀刃面无血槽,一刀狠绝致命,大概是因为他的心长得略有偏移,这才能多活了一段时间。”
“你看他的鞋底,血已经渗进底面内层了,却因为在路上踉跄着走过来,把血迹都磨去了——如果是在近处发生的,伸手一定可以摸到濡湿。”
李盛此时已经佩服万分,“仵作刚刚也说,这人的伤势大概拖了一刻钟的时间,正好符合大人您的推断!”
广晟微微一笑,眉间却见疑惑纹路,“王舒玄不是赋闲在家休养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他拖着一条命也要来锦衣卫衙门,究竟是意欲何为?”
随即他吩咐道:“把那两个发现的人再喊来,我亲自问问。”
听完门卒们琐碎惊慌的复述,广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你确定他说的是红笺,活……这三个字?”
果然,红笺还活着,跟他先前的推测,完全吻合!
看到门卒点头如捣蒜,他霍然站起身来,看着东北方向——这是死者的手指最后指向的。
“那里是——”
“东厂。”
他跟李盛同时说出了这句。
广晟皱起眉头,顿时想起了那个让他感到莫测棘手的男人——景语!
这事难道跟他有关?
广晟皱起眉思索,突然道:“多派人手去,调查王舒玄这三天里的行踪和言谈。务必每一句话都不能放过!”
随即他匆匆回到后堂,一进门就问,“她怎样了?”
可怜又是同一位大夫。早晨才开门问诊不久,就被生拉硬拽来,替小古仔细看过后,这才捋着胡子道:“以前就有旧伤,这次又被猛烈撞伤了患处,只怕心脉有些微受损,需要吃几天药好好休养。”
广晟皱眉更深。“那她为什么还没醒来?”
“病人伤上加伤,只怕于呼吸有碍,因此陷入昏睡。只要静养自然就会醒。”
广晟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李盛满心疑惑,却又不敢多问——这哪里是对待女囚,简直好似小心翼翼的伺候自己家心肝小娘子啊!
****
卯时半的时候。贡院大门齐开。众位举人开始排起长队,经受搜身检验。
广仁频频回头,却仍然不见薛语的身影,着急得额头冒汗。
“大公子,我们在这等着,您先进去吧!”
亲随苦劝道,广仁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再等等吧。”
队伍逐渐变短。大门即将关闭,正在他担忧不已的时候。薛语终于赶来了。
“你可算来了,贡院大门就要关了!”
广仁见薛语也是长途奔波鬓发微湿,不由的好奇问道:“你去哪了?”
“衙门里有些急事。”
景语含糊带过,想起方才那险之又险的一幕,唇边笑意微微收敛,怒意蕴在胸中,眼中波光一闪,随即恢复了儒雅淡然的神情。
红笺简直是疯了,让她去刺探、利用姓沈的只是一步闲棋,她却自作主张,竟然用弓箭去射如郡!
想起方才手下汇报的内容,景语怒火一阵阵上涌——这个女人心胸狭窄又疯狂愚蠢,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如郡本来就有伤,又被吊在空中……想到这,他单手微微攥紧竹篮的提柄,引来搜身的衙役微微狐疑的眼光。
景语受到仔细的搜身,他却不以为忤,兀自沉浸在刚才的事上——
红笺这次真的惹出一连串祸事来——她嫉妒心起害人不说,还落在那王舒玄眼里,被他看破了身份!
他为了让她使用“英国公庶女”的身份混进宫里,动用了多少暗棋和心血!
可她竟然在关键时刻给他闯祸添乱!
幸好,那个王舒玄因为跟姓沈的有嫌隙,因此没有告知锦衣卫,反而跑到东厂来投效他!
景语刚刚听手下紧急报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骑马赶去了——一定要把危险掐灭在萌芽之中!
方才那一幕的血腥和惊心动魄,景语已经不愿再想,他只记得,在利刃刺入王舒玄的胸膛时,那人脸上轻浮得意的笑戛然而止,化为不能置信的痉挛抖动——
“为什么?”
因为你始终太蠢,总是信错了人。
这个答案他并未说出,王舒玄癫狂的伸手要抓住他衣襟,却只是徒劳摔倒在地。
而他看着对方怒瞪凸起的双眼,擦干了短刀,就将它别在靴子内侧,匆匆离开了,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贡院关门前到了。
“好了,下一个。”
衙差的喝声让他从回忆中退出,他一如往日一般,镇定自若提着考篮,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号房。
****
小古感觉自己昏昏沉沉,似乎回到了幼时那一段清苦而温馨的日子……
娘亲抚着她的头顶说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娘亲笑着将清水白菜里不多的肉丝夹给她碗里,娘亲教她来自苗地的种种奇术和药虫,而她学得津津有味。
她也曾经偷偷走出过小院,却被当时衣衫华美骄矜飞扬的红笺推倒了池塘里,小小的她,在水中浮沉挣扎,呛了很多水却没人肯施以援手——那般濒死的恐怖感觉,成为了她多年的梦魇!
那般无助的,孱弱的身躯,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小小的腿蹬动着,却更加深陷无尽的水底——无尽的水涡将她卷入,呛入口鼻之间,让她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无法呼吸的恐慌……
那样的可怕而鲜明!
她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却发觉自己是趟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房之中,身上盖着锦被。
好似感觉到她已经醒了,倚靠在椅子上假寐的广晟抬起头来,却发现她脸色苍白,乌黑鬓发因为冷汗贴在脸颊上,整个人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你怎么了?”
他轻摇她的肩膀,小古的眼神似乎被他撼动了,眼珠略微有些转动,终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我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她的嗓音有些茫然,宛如梦呓一般低声道:“我被红笺推到水里了,大家都在指指点点的说笑,谁也不曾救我……”(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真相
那种水涌入喉咙和胸肺的感觉,此时仍然记忆犹新。
再次回想,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下一刻,一道灵光闪入她的脑海,将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全部串联、贯通!
宛如天上的闪电穿过脑海,她在这一刻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呆住了——原本恢复了灵活的眼眸再次凝滞,直愣愣的闪着光芒!
水淹……
难道是!
“你到底怎么了!”
广晟这下可发急了,正要冲出去喊大夫,却被她一手攥住了衣角,只听小古低声道:“我知道景语的图谋了……”
她抬起头,双眸之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是想引入长江之水引进金陵城,冲垮靠近皇城的地下管道,进而漫涌大整个皇城!”
小古浑身颤抖的说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论,猛然直起身来要看地图,却因为用力而眼前一阵晕眩。
“小心点,大夫说你还不能乱动!”
广晟连忙扶住她,小古却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心焦火燎道:“快去阻止他,阿语……他,简直是疯了!”
长江之水源远流长,穿越诸省,经过京城金陵,经扬、镇入海,若是被人为改变方向,奔流灌溉之下,只怕这整个城一大半要归了龙王,只有些丘陵高地能幸免。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寒冷与悲伤、愤怒都吐出,再次看向地图。用颤抖的手指描绘着每一处方位和地形,心中的那个猜测却越来越化为实质!
果然如此!
她惊怒之下,顿时眼前一阵阵发黑——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却又觉得不可能——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怎么会,怎么会是阿语做的呢?
虽然已经对他失望了多次,但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撕心裂肺——比他让自己身受酷刑的那一刻,还要痛得厉害!
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她全然陌生、让她不寒而栗的妖魔!
“这小子竟敢打这个算盘!”
广晟也被吓住了。双眸熠熠,火花一闪而没,他也不是笨人。随即想起当初在南苑查到的那些蛛丝马迹——那被藏在缸里用来冒充红笺的神秘女尸、洪武时期秘密建造的地道……
他眼前一亮,所有的线索顿时了然于心,立刻跟上了小古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说。他早就知道皇宫里有这地道存在。如今拿到建文帝留在那神秘木盒里地图之类的物件,终于设想出这样的方案?”
“是,将水引入皇宫后,直接让地道崩塌,可以让水平面急速上升,让整个皇宫成为一片汪洋。”
小古微微苦笑,“如果计算精密的话,倒是不用淹没整个城。只有靠近皇宫的那一块完蛋,虽然不是全城尽灭。却也会死伤惨重。”
皇宫所在,都是在较为平坦中央的风水吉位,百官聚集而居,外层是庶民百姓,那些崎岖高耸的地方只有些猎户匠人,这水一旦冲进来,死伤何止数万?
广晟却比她多想到一个点,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下巴,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很可疑——就最近突然出现的宣灵郡主。”
英国公有外室所出之女,这事应该是真的,但她一直安安分分的在南苑过日子,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出来争这个名分?偏偏是在这个多事之秋,她跳出来了。
这也非常蹊跷。
“南苑那边,多了一位宣灵郡主,而红笺的尸体却并非是她本人——我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小古也听懂了,皱起眉头道:“如果这是景语事先设好的局……”
“那他真可以说未雨绸缪,算无遗漏了。”
广晟的口气仍然带些酸,更多是缺是真心诚意的佩服惊叹——这个叫做景语的男人,悄无声息在暗中罗织了这么大一张网,当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的惊险时刻了。
“他的计划,你们金兰会的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吗?”
面对广晟的疑问,小古摇了摇头,轻叹道:“如果知道,我就不在这被你绑成粽子吊在半空中了?”
“你也不算冤枉,连今上都被他骗得好好的,还让他做东厂的军师呢,这世上若有是有人能看穿他的智谋,他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了。”
广晟也同样叹气,“纪纲大人一直有老谋深算之名,也同样栽在他手上。”
小古听出他话中深沉的痛楚,抬起头却对上广晟幽邃的眼,两人的脸上都只剩下苦笑和无奈,一时间,男女之间的羞涩旖旎都被冲淡不少,反而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
“我估计他最近就要发难。”
广晟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分外头疼——对方即将动手,可他们却毫无准备,甚至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在这坐困愁城。
下一瞬,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脑海,他看着小古,却有些欲言又止。
“都到这地步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广晟凝视着她的眼,那般清澈动人的杏眸中,有着抹不去的风霜沉痛,他心头空落落的难受——这是为了他,还是为了眼前棘手的情势?
他心中更加酸涩,却为了赌一口气,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他逼我对你用刑,也许,只是想绊住我们两人。”
小古的瞳孔,在这一刻变为最亮,缩成亮点!
她眨了眨眼,仿佛有些不明白似的,迟疑道:“拖住我们两个?”
“你这算是当局者迷吗?”
广晟心头酸涩更甚,忍不住还是刺了一句,看到她茫然疑惑的眼,却又后悔暗骂自己是个混蛋——这时候了,还吃什么飞醋!
“他怂恿皇帝,逼我一天一刀刺你,这样你日日伤重,就不能去插手这一局,而我因为担心你,也只能守在这寸步不离。”
广晟说起自己的情深来,倒是磊落大方,毫无半点羞涩,“就算真的要动手,也得我来,怕他们没轻重伤了你,怕你倔强苦熬,来不及喊大夫。”
这样甜蜜炽热的情话,却被他这么平淡说出,小古看着他坚定凛然的眼神,感觉心中一个冷硬的棱角融化崩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初四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而他,正利用了这一点,想拖住你我的脚步。”
广晟凝视着小古,“这人心机深沉,而且手段狠辣,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可以毫不犹豫让你每日受刀,这样的人,你再惦记他又有什么意思?!”
小古听了这话默然无语,正当广晟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尽时,她抬起头看着他,“他骗了我很久,你又何尝不是——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你难道就是了吗?”
她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清晰道:“你是朝廷的人,锦衣卫指挥使,而我,是乱党钦犯——我们之间,更是天壤之别。”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被她这么说出来,广晟仍然觉得心头针刺一般的痛,却听小古低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终究,彼此的立场是不会改的。”
她似乎有些激动,别过头去,“对你来说,我也是个居心叵测的女骗子,你忘了我,另外迎娶合意的闺秀吧。”
她闭上了眼,脸色仍然苍白,胸口的血迹隐然,似乎很快又昏睡过去——广晟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间房的。
“大人……”
李盛犹豫着上来请示,“这伤也治了,人也醒了,要不要?”
他对上广晟冷然冰封的眼,却顿时吓得有些口吃,“要,要不要继续把她绑起来吊上——”
下一刻,他感到那双冰冷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顿时吓得心头一凉,口吃道:“这是圣、圣命呀大人……”
“都快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去管什么女犯!”
广晟疾喝出声。快速把事情说了,然后吩咐道:“你们分头去,去查清楚皇宫附近的地下水管,再去宫里向相熟的老宦官打听当年修造宫室的事,你亲自去工部走一趟,找善于水利营造的那位卢侍郎,就说我有问题要请教!”
李盛被这一连串命令弄得晕头转向。正要快步跑去,却被广晟沉声喝道:“都小心点,不要闹得满世界都知道。尤其要防着那边的……”
他比了一个“东”字,后者点头如捣蒜。
****
另一边在房里,小古见两人走远,缓缓睁开了眼。低声道:“我觉得好些了。再把下一碗药送来吧。”
揭帘子的是广晟的长随沈平,手里的漆盘里是一碗浓黑苦药,身后还跟着一名药童,低着头年纪似乎也不大。
小古只是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揭开盖子,似乎在嗅着药里的味道,还用手扇了扇。
下一瞬,沈平的目光有些迷离。整个人好似陷入昏睡之中,顿时向后倒。却被后面那人及时接住,轻轻放平在地上。
“你怎么来了?”
小古轻声问道。
“是七哥找到了我,让我来看你的。”
那药童抬起头,露出熟悉而亲切的笑容,正是上次密会没出现的聂景。
“你到底去哪里,我们都丝毫没有你的消息。”
聂景露出一个苦笑,“一言难尽,真是险些就看不到你了。”
他看着小古,低声道:“我们本来是做好长期准备,希望能让我混到朱棣身边去的,这半年来我在太医院里也算崭露头角,虽然不能直接入诊大内,但是很多太监宫女都是由我诊治的,其中也结了些善缘。但是一个月多前,大哥却找到了我,让我为他制作一副人皮面具。”
他说到这,不禁打了个哆嗦,仍然心有余悸,“他们给我带来的,竟然是一具少女的尸体,让我剥下脸皮,做出能长久保存的面具,贴在红笺脸上!”
虽然早就听广晟说过,但此时听来,却仍然免不了心惊——聂景本来是个文雅书生,平时擅长的也是医术,但这种血淋淋剥人皮的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因为大哥严令,我只好硬着头皮做了。
聂景温和的面容上闪过一道阴霾,显然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他们让我把面具藏在诊箱里送进宫,然后就在红笺在宫门口出事的那天……”
小古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聂景又继续道:“这事完了以后,他又让我报名在宫中药局里值夜多日,因此总也见不到你们的面。”
“他这是避免消息走漏啊。”
小古低声道,随即又问道:“他是不是让你用了什么奇怪的药?”
“什么都瞒不过你。”
聂景道:“宫里的公公经常来我这,他让我拿出一种可以芳香身体的药粉装在香囊里送给他们,因为香味经久不散,各位公公都很喜欢,甚至奔走相告,更多的人来我这讨要。”
宫里的太监都是阉人,身体残缺不说,小解时也是淋漓不尽,为了怕异味被主子们闻见,他们经常在身上佩戴香囊一类的东西。
“他让你用的是什么药?”
“一种黑色的粉末,有奇异的香味。”
聂景说着,突然吓了一跳,补了一句,“我记得,连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也来问我要过。“
“那就错不了了!”
小古咬牙道:“那是我的药!”
这正是上次她在天牢中跟红笺以前救人的时候所用,这种药粉让蚂蚁吞下,它沿途爬过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能让方圆半里内人畜全部昏睡,好似中了蒙汗药一般。这药小古只剩下半瓶不到,那一次跟景语对峙后却发现瓶子不见了。
张公公等人在御前行走,药粉慢慢散落挥发,立刻就要有人昏睡,这说不过去,除非他对时间进行精准控制。
她心头一凛,追问道:“他有没有说何时佩戴这香囊?”
聂景用惊讶钦佩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料事如神——他让我跟各位公公说,这种香料很稀少,必须在初四那天拿出来佩戴,能借助已故徐娘娘的福气压住七月半鬼节的邪祟。”
初四?
小古目光闪动——他难道是要在那天动手?
这可只剩下九天了啊!
而且每年的这一日,是徐皇后的忌日,太子和汉王为了表示孝道,都要去殡宫祭拜并斋戒三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蓄势
果然是好机会!
小古随即感到疑惑,“他这么做,必定要防止你走漏消息——那你是怎么离开的?”
“他把那香料撒到我身上,然后把我推到一口枯井里。”
聂景苦笑道,“那里是洪武皇帝的一位碧妃的住处,据说是被勒死的,因此荒无人烟,我就算昏睡多日也没人发觉的。”
他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没说,这些苗人的药,真正的杏林高手是有办法解的。”
小古看着他矜持隐忍的自我吹捧,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呢?”
“我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后来来了一对对食的野鸳鸯,我装鬼让他们把我提溜上去了。”
聂景说得简单,小古却能听出其中的曲折传奇,忍不住笑了,“然后你就遇到七哥了?”
“准确的说,是我们俩撞上了——我扮作药童想进来看看你的伤势,冷不防却在车里被他用刀柄逼着险些敲昏——他想乔装成我进来救你呢!”
小古光是想一想那场面就忍俊不禁了,她笑得花枝乱颤,却扯动了伤口面露痛意,聂景连忙上前来看过伤势,皱眉道:“是旧伤被猛烈撞击后裂开的。”
“这就是红笺干的好事——她最喜欢在任务中开小差,用损招来害她的眼中钉,比如我。“
小古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算是叹为观止,实在无话可说——她假扮成那个张家庶女的小宫婢。显然背后是有景语指使。
他们准备在下月初四那天,将整个金陵陷入汪洋水演之中……小古目光闪动,压下心头的激动。看着聂景道:“八哥,你相信我吗?”
聂景毫无思索的笑了,“比起大哥来,我觉得你更可靠些。”
“因为他嘴上不说,却干着灭口的勾当,而是你嘴上说着让泄密者自行了断,每一次却都是豁出全力去救人。”
聂景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含笑。好似在看自己邻家的小妹一般,“上次你为了去救那个外围成员黄老板,不顾危险潜入诏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小古被他说得感动,鼻头有些酸涩,聂景看着她,最后总结道:“我们金兰会是抱起团来互助互救的。而大哥的行为却是在给我们招祸。”
小古点了点头。又问起七哥秦遥,“他怎样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牛心左性的人。”
聂景没好气说道:“伤口没好全就跑出来蹦跶,再次受伤,又没好全,居然想打昏我再次进来救你——这人是当自己有九条命吗?”
小古一阵心疼,再也忍耐不住,顿时哽咽着哭出声来,却是吓了聂景一跳。顿时慌了手脚。
“我没事!”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赧道:“他这是为了我……”
“是啊。我看得出来,他为了你,是连命都不要的。”
聂景微笑看着她,眼中含着深意,小古也觉察到了,顿时心头有些乱——她不是笨蛋,就算本来就笨蛋,这一阵危难时刻也算是看出来了:七哥秦遥,对自己真是挖心掏肺的好!
她低咳一声,把这个烦恼的念头甩在脑后不去想它,催促聂景道:“时间有些长了,你快走吧,别被人看出来。”
看着他收拾药箱,她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托他带话给秦遥,“你跟他说,景语是要引水倒灌皇城。”
她没顾得上理会聂景惊愕呆然的神情,急促道:“让他注意一下港口码头那边,四哥的动静。”
“常四哥?!”
聂景完全不明白,这事跟那个沉默寡言的四哥有什么关系,只听小古低声道:“常四对京城的地下管道可算是了如指掌,上次救我出诏狱的时候多亏了他,这事必定着落在他身上。”
****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姚天聪接到东厂传来的行文时,很想嗤笑一声把它丢到垃圾堆里,但攥在手里终究还是不敢,展开看了,眉头渐渐舒展——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让他们负责整肃靠近皇城的几条街市容,疏通管道和明沟暗渠。
“估计这帮太监们又想弄什么幺蛾子讨好圣上了,之前闹着要修堤岸,现在又折腾街面。”
他心中暗暗咒骂一声,觉得这事也不难办,就是繁琐了些,需要大量的人手。
这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半个时辰后,漕运码头的一个叫做常四的汉子来求见他的师爷,一口一个“小的是码头上混饭吃的,对疏通沟渠什么也算熟悉,奉了薛先生的命令,来给官爷们出点力气活。”
“东厂这次做事颇为妥帖!”
姚大人捻着胡子说道,一旁的师爷凑趣道,“老公们虽然腌臜讨厌,但薛先生可跟他们不同,他是正经读书种子,行事风格当然是懂礼仪知进退的。”(注:五城兵马司的主官属于文官序列,但大部分人望文生义会理解成武将执掌)
“这也是我辈儒生学子,怎么会误入歧途去加入什么东厂呢,于他在士林中的名声有碍,可惜可惜了。”
姚大人说完,挥挥手让师爷去分配那些粗汉干活,随即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
码头上,搬运杂工喊着号子,搬运着巨大石条,景象忙碌和繁荣,秦遥扮作一个商人在码头另一端看货,不时把手伸出袖子,跟人比划论价,一副老到行家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是在不断打量着杂工们的动作。
那些青砖堆积在岸边的堤岸下,整整齐齐堆得小山一般,他微微皱眉,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老哥,那些石头是做什么的啊?”
“听说是朝廷大量高价收购,所以先堆在码头上。”
被他问起的是做木材生意的,说起码头生意经滔滔不绝,“最近好像真的有大金主收购这个,京城周边的石材场都接到了大笔生意,正在忙碌开采呢。”
“我们金陵是石头城,就数大石头最多,这次朝廷收购,价钱也不算低,这些老板可都是喜出望外,督促着帮工赶紧运来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一章 艳福
那木材商道:“我们这里夏日汛期已经快到了,朝廷这时候才修,略有些晚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快马加鞭的。”
他继续唠叨着,“不过听说这事还是东厂那帮老公们闹起来的,不然应天府还未必会多管呢,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有良心的中贵啊!”
他挤了挤眼,悄声道:“不过也难说,他们正在跟锦衣卫别苗头,锦衣卫手里有整肃街面干净的活,他们估计是想修缮堤岸,压过那边一头。”
秦遥心中一凛,响起小古那句“引水倒灌皇城,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他幼年时钟鸣鼎食,也是读过兵书拜过师的,当然知道历史上多次堰水灌城的例子,每一次都是死伤无数几乎灭城!
小古传出的话,他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如今看到这一幕,他心头的警兆更深,更加信了**分!
决不能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发生!
他攥紧了拳头,那木材商见他怔仲面色有异,唤了两声,秦遥这才醒过神来,“木料都在这码头附近的库房吗?”
“是啊,附近的库房都挺保险的,又大又宽敞,不会进水发霉,但就是价钱贵了些,所以木料才不能降价啊我都快赔本了。”
秦遥打断老板的絮叨,“我也有亲戚在做石料生意,借问这一边管事的怎么称呼?”
“东厂和五成兵马司的那人哪里耐烦管这些,都是码头漕运的领头管事常爷负责的。”
秦遥的眉心紧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果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贡院内每隔二十步都悬挂着灯笼。却仍然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森和静谧。
打更的梆子声遥遥而来,号房里的灯烛已经大半熄灭。很多人卷着铺盖蜷缩在狭小的吧木板上,做着登阁拜相的黄粱美梦,却也有少数几个人正在微弱烛光下奋笔疾书。
景语写完卷面的最后一个字,小心的吹干墨痕,然后将之卷起收在一边,气定神闲的态度好似这不是在会试,而是在家中信笔赋词。
门槛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衙役提着灯四处检查火烛安全,对上他的眼那一刻。微不可见的朝他点了点头,景语颔首回以微笑,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堤岸那边,一切工程看起来是毫无破绽的,他们确实是在加固堤防,而京城这里几条街人多眼杂,若是有人发觉地下被挖出一条额外的地道来,一切就会暴露——幸好,这一切都顺利完成了!
他闭上了眼。想小寐一阵,心中却是情绪激荡,不能入睡。
午夜的灯光有些飘渺,照得他眼皮微微颤动——他想起父亲当年。也是在这贡院考的——那时候,他的心情怎样,是否也跟他一样。惦念着家人,思念着所爱。默默的笔耕不辍?
风声在暗夜里呜咽,宛如地底的冤魂和英灵。在朝着他低低诉说,他感觉浑身的血脉都在这一刻奔流翻涌!
这么久以来的苦心谋划,千般算计,终于到终局的时候了,虽然时间略显仓促,但他们已经没时间了——朱棣准备要迁都,而他本人将在第一批离开!
幸好,如郡找到了那只木盒,而他也从她和如瑶手里夺到了木盒和玉钥,总算找到了皇宫的地下线路图,顺利完成了布置。
狂风骤雨即将开始,而他就是独坐将台的大帅,等着接下来的惊天好戏!
他原本以为自己该激动兴奋的——大仇即将得报,凶狠残酷的篡位暴君,以及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都将在涛涛江水中化为浮尸!
但他终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心中诬陷疲惫,胸口空落落的,周围的黑暗和寂静,都似乎在朝他逼压而来。
如郡……
他闭上眼,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曾经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如郡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段彼此失散的漫长岁月里,他因为血仇和怨恨,一步步走向复仇的深渊时,她曾经是他心头唯一的阳光和甜美
而此时,如郡却因为他的设计,受伤被悬吊在锦衣卫的碉楼旗杆上!
夏夜露深,她的伤势有没有恶化,那个姓沈的小子有没有好好照应她……而她,有没有对他恨之入骨,伤心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拒绝自己再想下去——这一切,还有最后六天就要彻底解决!在那之前,他不该去想如郡,也不能去想!
如郡,对不起……
他的鼻子有些酸涩,暗夜的烛光下,眼角依稀有晶莹的微光闪过。
****
又到一日之中最炎热的午后,日光近乎变为淡金白炽,小古被放下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广晟把她抱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心里刀割一般。
“哟,沈指挥使真的好艳福啊,这么一个大美人搂在怀里!”
东厂那边奉命来视事的宦官嗓门尖利,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着,显得格外猥琐。
广晟脸色一沉,却是仍然没放开,一双桃花眼看向这宦官,唇边笑意艳丽而冷冽,小古看到这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要犯坏了。
果然——
“小李公公,这男女之间的事,你都没尝过滋味,因此只有这纸上谈兵的经验啊!”
这一句一出,顿时那年轻宦官脸上一阵发青,周围人发出一片嗤笑声,七嘴八舌的起哄。
“那是当然,都被割了卵蛋了,连女人的胸脯都没见过摸过吧?”
“你这话就说偏了,人家弄不好有宫女姐姐对食?”
“什么呀,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是吧,能弄上对食的,起码得是少监这一档的,否则人家如花玉的姑娘凭什么跟你?”
锦衣卫上下对东厂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又有顶头上司亲自毒舌,于是各个七嘴八舌的嘴贱起来,气得那宦官脸色涨得通红,手握刀柄目光恶狠狠的看向众人。
“都给我住口,怎么可以这么编派东厂的公公呢,真是太没规矩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二章 灭顶
广晟懒洋洋的笑道,口气轻飘飘根本不是斥骂下属的,随即话锋一转,轻佻笑道:“不过这位公公,你确实是太青涩了,看到一男一女抱着紧些,就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我们锦衣卫审犯人,无论男女都有全身不着寸缕的,那样你岂不是要看直了眼?”
他啧啧了两声,将怀中的小古交给聂景,随即缓缓走近那人,低沉的嗓音分外魔魅,“不过,也许公公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呵呵,所以看到男女抱在一块,才这么大惊小怪……公公,你说是不是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凑着他的脸说的,那般眼波流转,比女人更精致绝丽的容颜,顿时让那个宦官面红耳赤,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是喃喃回答道:“是,是……”
周围爆燃而起的大笑声让他蓦然惊醒,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回答了什么,看着周围锦衣卫的人抱着肚皮狂笑不已,他的脸色红了又青,最后简直是发黑了,再也不敢啰嗦半句,窜得比兔子还快。
趁着这一阵热闹,聂景将小古扶进房里,趁着上药的空档耳语悄然,已经把情况三言两语说了。
“也就是说,码头和临近皇宫的几条街,都有常四哥的人出没?”
“是的……不过今天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听说是沟渠已经疏通完毕了。”
“不好!”
小古眉头一挑,断然道:“只怕他已经将堰塞的地道疏通整理完毕。就等着潮汐和堤坝那边开动了!”
她见聂景仍然有些懵懂,拿起一支炭条,在地图上比划指点:你看江潮每日好几次。但随着季节时令的变化,潮汐也有高峰低潮,他们修缮堤坝是假,只怕要引水断流,让长江暂时改道!”
她又圈出最中央的皇宫和街道,“你再看这里,建城的时候下面就有陶瓷水管。为的是怕路面积水,如果挖一条长地道,将这两处勾连起来。堵塞江面引水灌入,再让它汹涌而入皇宫,整个计划就天衣无缝了!”
“到时候,皇宫里的人首当其冲会被彻底淹死。接下来就是全城百姓。地势高的也许可以逃得一条命,但是住在低矮地带的穷人百姓绝对难逃一死!”
她忧心忡忡的看向聂景,“现在他们已经在街道底下挖通了,就等着合适的潮汐到来——对了在,会前说的下月初四!”
她皱眉有些奇怪,“下月初四并不是潮汐最大的时候,为什么选在那一天?”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嗓音接了她的话。“那是因为,那一天是徐皇后的忌日。汉王要出城祭拜,只要弄出点刺杀啊谋反这类事,整个京城立刻就要大乱!”
小古和聂景惊愕转头,却见广晟银袍翩然,雪肤俊颜,正在站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这个男人是谁?你还要瞒我到何时呢?”
这话明明是正经的质问,听起来却带着醋意,没等小古回答,广晟皱眉沉哼道:“这又是你组织里的人吧?”
他手握剑柄还没出鞘,小古急忙道:“八哥不是景语的人!”
叫的喊真亲热啊……广晟暗暗嘀咕,目光在聂景身上打转,发觉他虽然不算俊美,但胜在气质端方,目光停留在两人一起拿着的图卷上,面色又有些发黑,“你们靠得这么近做什么,赶紧分开些!”
“你胡说些什么!”
小古气结,聂景平日行医倒是比这两人都懂得人情世故,顿时心内明了,恭谨有礼的拱手道:“我跟十二妹宛如手足一般不顾嫌疑,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这话说得广晟面色总算好看些,但看着那张地图,目光有些不善,“你偷偷进来跟她会面,又在窃窃私语什么?”
他不等小古说话,攥住她的手腕,取出那卷地图,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你果然也发觉了。”
随即凑在她耳边怒声道:“到现在都要瞒着我吗?”
装作药童的聂景见两人面色古怪,有些僵持的态度,咳了一声道:“我先出去开方子。”
“八哥你停下。”
小古低喊道,随即看向广晟,“你保证不会等他出去就逮人?”
广晟脸色都黑了,咬牙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彼此立场有别。”
小古凝视着他,眼中情意盈盈,却仍然保持清醒,“我知道你对我有心,但我们金兰会,却天生是朝廷的宿敌。”
“都这时候了,你们觉得自己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广晟怒喝出声,勃然之下双眸精光熠熠,好似利剑一般刺入她的心中,“就算有千般冤屈孽恨,事情总要过去的!朝廷对你们确实狠辣,但是夺位之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血腥之路!”
“这个道理我也懂,我还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小古打断他,眼神浮上悲凄毅然,“可哪朝哪代,家眷族人或是流放,或是一死,也没有这么作践人的!”
广晟默然,他也知道,朱棣虽然在朝政上是个英主,但为人确实刻薄残酷,有时候狂怒起来行为令人发指!
别的不说,剥皮实草这个酷刑,虽然是洪武皇帝首创,但终究只是对贪官污吏的,朱棣这种大肆残杀和军妓轮营,说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但他毕竟老了,将来总有一日……”
广晟这话已经是犯大忌讳了,他顿了下,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再说,你们那位景语大哥,可不是一心一意为你们着想的,你们真的要跟着他把路走到尽,走到绝吗?”
他凝视着她,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的聂景:“景语居心叵测,诡计将发,我也知道你们不算他的人,也不打算跟着他走,但是置之不理等于纵容,意味着拿全城人的性命来做牺牲!”
这一句让小古身子一震,两人目光相对,广晟肃然看着她,“你真要看着这金陵城被大水淹没,成为一片泽国吗?”
“不!”
她用力摇头,几乎不敢想象这个事实,急促道:“我会设法阻止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三章 手刃
“光凭你无法阻止得了他!”
广晟怒喝道,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和挣扎,心中又酸又痛,一句质问脱口而出——
“你还是惦记着这个混账?”
小古顿时气得眼眶浮现泪花,“你,你混蛋!”
聂景见两人又因为儿女情事有闹翻的趋势,咳了一声,劝道:“大家都消消气,现在会首的计划箭在弦上,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了!”
“全城人都快喂了长江龙王了……”
广晟冷哼一声,偷偷看向小古,却发觉后者也正在凝眸瞥他。
“你……”
“我……”
两人再次语塞,彼此不知怎的居然有些羞窘,广晟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住,我又向你发火了。”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景语他这一次,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小古幽幽道:“就算不跟他走,我们也不能跟朝廷沆瀣一气。”
“不是跟朝廷,而是跟我!”
广晟抚摸她的脸,灼热的掌心让她身子一颤,抬起头正好看入他浓若点漆的眸子,“你信我吗?”
她睁大了眼,半晌,才点了点头,“可惜,你做不了皇帝的主。”
“可我能说动太孙殿下——他是唯一能影响今上的人!”
广晟说起太孙朱瞻基,语气也带着几分信任和亲近,自从上次大理寺着火以后,朱瞻基碍于身份。虽然不能公开跟他来往,私下却彼此送过好几回东西,可算是莫逆投缘了。
朝中的局势诡秘难辨。太子跟朱棣互相猜忌,父子之间近乎闹僵,汉王似乎威风得很,但他却是目光如炬:只要太孙还在一日,朱棣就绝不会罢黜太子!
根据锦衣卫的眼线报来,宫里一直就有个隐晦的传言……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可怕的秘密。转而劝说道:“我们握手言和吧,起码在这一次,两边必须合作。必须阻止他的疯狂行为!”
小古的神情却有些恍惚,她缓缓看向窗外,外间日光明灿,行人络绎不绝。远处还有卖花生和糖食的悠扬喊声——多么静谧而美好的平常生活。难以想象,在景语的双手拨动下,它将在巨大浪潮中被狠狠吞没!
不其然的,她的眼前又浮现那熟悉的少年清朗笑容——那曾经在她年幼悲戚时,微笑着将她搀扶起的少年,那个曾经长夜撰书,温言劝慰她的人,那个手握她的庚帖。却最终在烛焰里静静烧成灰烬的男人……
阿语!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低下头。只觉得胸前好似破了一个无形的洞,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低声喃喃道:“阻止他的疯狂行为吗?”
目光潋滟处,她合上了眼,“阿语的计划,从来算无遗漏,对上他,我并无太大的胜算,况且,他这是赌上自己的所有啊,一旦被破坏,他这一生的执念和奋斗,都将化为乌有!”
广晟心头一凉,苦涩的滋味渐渐泛上,却听她继续道:“可是,若不破坏他的计划,只怕是这座城池,都会化为齑粉。”
她深深凝望着窗外的街道和行人,极目远眺,那是无尽无垠的纵横交错,街道与坊市、小巷与深宅,烟波浩渺的秦淮,以及高山城墙边的鸡鸣寺……
这一切,都要因为那个男人的复仇执念而覆灭吗?
她默默的摇了摇头,再转头时,神色之间已经不见茫然,嗓音轻微沙哑,然而却是坚定,“你说得对,为了阻止他,我愿意信你一回!”
她随即看向站在一旁的聂景,“八哥你怎么看?”
“我全家都死在暴君手上,我跟朝廷是不共戴天。”
聂景眉宇间罕见的毅然冷凝,随即却话锋一转,“可这是朱棣欠我的,跟整个金陵城的百姓无关!拿他们的命来做垫脚石,这样做跟那暴君又有什么差别?你们的合作,算上我一个!”
广晟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顿时也对这看来温吞软糯的男人刮目相看,“金兰会中,果然是卓才远见之士。”
聂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听小古有些踌躇道:“还不知道七哥的意思呢?”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长笑,“傻丫头,你还惦记着我呀?”
三人愕然转身,却见屋顶的椽梁上有人一跃而下,一身蚕丝黑袍随风飘洒自如,清俊华美的容颜上虽然带笑,身形却瘦削清减了不少。
“七哥!”
小古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冲过去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七哥,我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她欢喜又激动,感觉着眼前这人熟悉的气息,好似找到了最大的慰藉和靠山,整个人都喜极而泣了。
秦遥的眼角也隐约有水光闪烁,他端详着小古的气色,发现她胸口有伤,顿时面色沉了下来,皱眉看向广晟,“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她的!”
广晟也皱起眉头,有些不爽他这般熟稔加质问的口气,心头又开始发酸,但他终究知道两人是手足兄妹般的情分,于是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愧疚道:“我只以为宣灵郡主喜欢痴缠些,没料到她会暴起射箭,等再想找她,她已经一溜烟逃回宫里了。”
“确定是红笺吗?”
秦遥眼中泛起杀意,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宛如一柄出鞘名锋!
“是她,我们锦衣卫的王舒玄想告发揭穿她,却被人暗杀了。”
广晟把王舒玄死在街头的事说了,秦遥微微皱眉,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尸体吗?”
事出突然,内中又有蹊跷,王舒玄的死讯虽然通知了他家人,却仍然在锦衣卫殓房里封存着。
两人匆匆离去,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回来,秦遥的脸色变为凝重,“是会首大哥下的手。”
“景语?!”
小古跟广晟都发出一声惊呼,却听秦遥肯定道:“我曾经在万花楼那次跟他交手过,他招式的走势就是这样。”
秦遥的武功底子,小古是生生佩服的,她不禁看了一眼广晟——前天是会试入场的日子,如此紧迫的情形下,景语居然能手刃王舒玄!(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四章 合作
“从时间上来说,他大概是飞马过来跟死者见面后,立刻去了贡院。”
广晟的眼角闪过一道冷光,“连他重要的科举都险些错过,就为了杀王舒玄,显然,这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凡。”
他说话的时候,不知怎的,目光看向小古,别有深意,后者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肯理会,秦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虽然感叹,却还是说了公道话,“红笺在他心目中,只是个利用的棋子而已。”
小古接口道:“对他来说,红笺的重要价值,在于她所执行的任务吧——我想,应该是红笺的地位身份,对他的任务有很大影响,景语不得不保住她。”
“区区一个宣灵郡主,虽然住在贵妃娘娘宫里,但也只是个陪伴的亲眷而已,再说皇上虽然敬重张贵妃,最喜欢去的却是王贵妃宫里,她能见到圣驾的机会也有限。”
广晟皱起眉,“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女人,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什么作用!”
“她是冒充张家庶出的小姐潜伏在宫里的,在相认之前,张小姐是在哪个宫里当差?”
小古突然问道。
“她是在南苑。”
广晟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中——他曾经在南苑搜查关于无名尸体的蛛丝马迹,现在想起来。那具被剥去脸皮的无名女尸,应该就是无辜受害的张小姐了。
他眼前一亮——张小姐本人在南苑生活多年,如今假冒的红笺若是经常流连那里。只怕大家也只会认为她依恋旧时朋友,不会见怪。
瞬息之间,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段往日回忆——
‘打扫莲池的宫女抱怨。这一阵池塘边总有人动过她清淤泥的小舟,岸边还有很多脚印。”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莲花含苞欲放,有人想采几蕊也没什么奇怪,偷偷乘船去玩也是有的。”
“这个宫女在这已经八年了,应该不至于大惊小怪。“
当时他并未对李盛的这段话多加注意,只是为了稳妥。让他去布置那宫女详加注意周遭情形。
如今想来,也许,真正的蹊跷就在那莲池里!
他想唤人来。顾及到屋里的三人,却还是走出去吩咐了李盛。
“大人要看那个莲池宫女的报告记录?”
李盛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去档案库房取了——锦衣卫有很多闲置的侦缉文档,若是一时半会没什么用都堆积在库里。等待关键时刻的质询。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却是满面惊怒气喘吁吁,“不好了,大人!”
“那个报告是三天一次,我去找的时候,却发觉中间十多页被撕去了!”
他震惊得几乎要口吃——锦衣卫的库房里,应该是十分严密安全,连根汗毛都不会跑掉,却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锦衣卫里面也有他的人!”
广晟沉声说道。目光中透出冰冷的杀意。
这让人愤怒震惊,却也不算意外——自从纪纲死后。“锦衣卫失势不得圣心”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就算广晟接掌,圣上赐剑,这才略微安定人心,但东厂的存在,却像一块磁铁般吸引了世人的目光,让锦衣卫独一无二高不可攀的地位不再!
这种情形下,组织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有人心思活络也不足为奇。
广晟面沉似水,蓦然站起身来,却看向小古,随后目光停留在秦遥身上,“秦先生也赞同两边合作?”
“看起来,锦衣卫的麻烦也不小啊!”
秦遥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广晟,“你也不能保证锦衣卫内部没有问题,所以才要倚重我们。”
“帮助我,对于你们来说也是自救。”
广晟听出他的意思,却也不以为忤——讨价还价才是诚信做买卖的姿态,两边若是合作,首先讲条件也是应当,“景语阴谋布局颇深,他胜,你们全部都会被灭口,他若是事败,朝廷照样会把你们算作同党。”
“算不算同党,我们金兰会都是被朝廷通缉、捕杀,我们的亲人仍然在满是毒瘴的边疆流放,我们的姊妹仍然饱受凌辱不得解脱——我们不愿意看金陵城被淹没水底,但在救金陵百姓之前,我们先得救这些自己人!”
他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宛然有金石之音,平日里温和的黑眸,此时却变得深邃犀利,看向广晟,“你保证能说服皇太孙,可朱棣只要活着一天,我们的人就是生不如死,我们等着他死,还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驾崩。”
广晟说起大逆不道的话来也是异常平静,“但我愿意用这次破获阴谋的全部功劳,来换取你们的赦免。”
秦遥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一丝嘲讽,“这话虽然动听,但没什么用——”
“可以把声势扩散造大——所有的奇功都是你们建立的,逼得皇上只能封赏你们。”
广晟打断了他的话,悠然一笑,“皇上虽然刚愎,但更爱脸面,被人说恩将仇报,是他最受不了的事。”
秦遥一愣,他经常与达官贵人来往,对朱棣的传言也了解几分,闻言有些震动,却仍然不敢相信,“这样,你将一无所获,甚至会被人认为怠慢本职,无功无能。”
“我有如郡,就胜过世上一切珍宝了。”
广晟看向小古,眼中的坚定和暖意让她不禁双颊染红,秦遥一皱眉,不露痕迹的站在两人中间,沉声道:“俗话说七大非偶。”
“我会为她设法,身份从来不是我们的阻碍。”
“她是胡闰之女,将来牵连甚大……”
“我爹还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呢,照样不做好事专门坑我!”
“你这只是一时激情……”
“我跟她认识一年,那个男人跟她青梅竹马多年——结果呢,他下起手来却是如此狠辣,时间从来不是判断情意的标准!”
“你应该听听她的意思!”
秦遥有些动怒了,眼中黑眸不怒自威。
广晟看向小古,目光凝视粘连,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绝美的面容微微抽搐,却是冒出一句,“你愿不愿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五章 汉王
他白皙的面容上微微泛红,宛如红玉一般,更衬得鬓发乌黑宛如鸦翅,双眸熠熠,有喜色,羞涩更有期待——
“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娘,给我生出一打孩儿来。”
如此如诗如画的容貌,却是吐出这样一句粗俗煞风景的话来,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噗!”
一旁静静喝茶的聂景乍然听到这一句,面容扭曲之下把茶都喷了出来,随即呛咳不已。
“婆娘你个头啦!”
小古气得抄起旁边药碗丢他,“你这个笨蛋,胡说些什么啊!”
“这是李盛教我的啊,他说向自己夫人求婚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广晟似乎挺委屈的,“他说大俗即大雅,这样说显得不见外,最真心不过了。”
聂景那边咳嗽声更加明显,忍笑的唇角更加上扬,而秦遥却是深深看着小古的表情,不放过她眼底的任何一道波光和表情。
她的羞恼,她的怒骂,显得那么生机勃勃,连双颊的血色都似乎增加了……显然,她并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念头从他心中掠过,在无边心海里激起层层涟漪,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更多却是怅然若失的苦涩,和萧索。
那个和他一起乘着马车,高兴的喊着七哥的少女,终究,为一个男人露出了这么多样的表情。
时光似水,毫不留情的带走一切。却又涂抹添加上更多的颜色。
“七哥,七哥?”
耳边响起银铃般的天籁,似真似幻。他愣了一下,却发觉小古正看着自己,眼中不无担心。
“七哥,你怎么了?”
面对她担忧关切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没事。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揍这个混蛋小子!”
随即看向广晟,“你的条件。我替他们俩应允了,但有一条——”
目光转为冷冽,幽冥般的浓黑深邃,“你若是负了如郡。我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找你算账!”
广晟平静的对上他的双眸,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李盛的急促呼唤——
“大人,汉王殿下到了!”
什么?
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
“早就听说沈指挥使年少英才,如今一见,果然姿容美艳非凡啊。哈哈哈哈!”
汉王貌似豪爽,一开口便似绝大的挑衅和侮辱。下首陪坐和侍立的锦衣卫官员们各个怒形于色,却没人贸然开口——毕竟汉王武勇过人又是皇帝爱子,若是惹怒了他大开杀戒,只怕今日这里就要变成修罗场了。
李盛双眼一翻就要怒骂,却被广晟挥手制止,僵凝的气氛下,他的轻笑清脆而从容,“早就听说汉王殿下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鉴识美人,如今一见,果然是有眼力!”
他冷冷看着汉王眼里的愤怒,仿佛还不嫌乱,火上添油的笑道:“本来也是,汉王殿下身为一藩之尊,又无需操心国事朝政,多看看美人,也有益身心啊。”
他这么脸皮厚,又专挑汉王的逆鳞来踩,下一瞬,只听咯噔一声,汉王手边的茶案就倾斜下来——显然,有一根木条被他徒手捏断了!
大厅内一片寂静无声,有人害怕,更多的人却是挤眉弄眼的窃笑——无论如何,锦衣卫也不是可以被人揉圆捏扁的,看着汉王被踩中痛处,他们心里也是暗爽。
广晟见好就收,笑容更加明灿深刻,“殿下今日来下官这里,只怕也不是为专程为了来看美人的吧!”
“本王是听说,你这里抓到了逆党的一个女贼,所以过来看看。”
汉王勉强压下怒气,恢复了豪爽粗豪的神情,哈哈一笑后猛然一拍茶几,砰地一声,顿时整个木案都四分五裂了。
“本王只要想到有人竟敢对父皇陛下不敬,心中就怒火难遏。”
他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原本显得英武的脸上,此时闪动着杀机,显得一片狰狞,“那个女匪人呢?”
看他这般气势汹汹,一旁的李盛等人对视一眼,都暗暗皱眉。
汉王站起身来,大步走近广晟身边,昂藏壮实的身躯,更加给人咄咄逼人的凶焰,“不是说悬绑示众吗,本王怎么看不见人?!”
广晟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是微微挑眉,沉声道:“案子正在审着,锦衣卫自有一些非常手段。”
“这意思是,本王是多管闲事了?”
汉王哈哈大笑,眼中的凶光却宛如毒蛇猛虎一般,定力稍差的人就要不寒而栗,“好,本王不管,我只是想旁观看看,她到底是在受着‘开水涮肉’呢,还是在‘千针霹雳’,或者是‘铜烙幽闭’?你们锦衣卫衙门,不会连观刑都不许吧?”
广晟越听越是怒气翻涌,眼底闪过一道冰寒冷光——汉王说的这几样,不仅是残酷令人发指,而且是要剥去女犯衣物,甚至伤及私密处——看他那般乐不可支、甚至贪婪舔唇的期待模样,他心头的怒火瞬间暴燃——若非还剩下最后的理智,他立刻就要把这个人渣格杀当场后丢出去喂狗!
“此案的嫌犯是圣上下旨审查的,是不是要用刑讯,得看她的同党下一步动作。”
广晟冷冷的说道,眼光瞥了一眼汉王,唇角的笑纹弧度有些犀利,“而且,她的同党勾结三教九流的人,甚至一些皇亲外戚和官员都被他们拖下水,因此,所有的审讯都不能,也不必对外公布,禁止任何人探视——汉王殿何等身份,若是因为区区一个女犯传出不利于您的传闻,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的笑容冷酷飞扬,带着隐隐的恶意,“等案件审完,您想看什么稀奇都行,现在这时候,却是太过敏感了——连太子殿下都静心在宫里休养,汉王殿下可千万要保重才好!”
这话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汉王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此时他眼眸完全化为阴冷混沌的颜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是吗?那果然是本王唐突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断手
他微微示意,顿时有人拖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这几日给小古诊治的大夫,可怜大夫花白的胡子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甚至有一片淤青,显然,这些人去请他的时候并不温柔。←UU小说,www.uu234.com
广晟心头一紧,果然,下一瞬,汉王冷笑着开口:“这个老头说,他每次被你们请来,都是为那个女犯诊治伤口的——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改善堂了?你沈指挥使这么怜香惜玉,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这话一出,顿时满室寂静,周围知道内情的都暗暗为广晟着急。
“汉王殿下这么说的意思,是本官串通反贼了——如此严重的指控,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广晟的嗓音平静得可怕,蕴含着暴风雨将至的危险,“你的意思是,凡是治疗那女人的,都是反贼同党,把她往死里刑虐的,倒反而是功臣忠心了?”
汉王觉得这话有陷阱,没等她反应过来,广晟蓦然一拍桌子,呯的一声,桌面破开一个大洞,比方才汉王的更胜一筹,“那女人本来就受伤虚弱,一旦受刑不住有个闪失,这线索就彻底断了——这才是真正让反贼们欢呼雀跃!”
他双眸熠熠闪光,直逼汉王,“难道这就是殿下的目的?”
“你放肆!”
“竟敢如此毁谤我们殿下!”
汉王的伴当各个出声斥骂,他身边带着的武士纷纷刀剑出鞘,现场一片剑拔弩张!
“好。好,是爷们的就动手,看今天你们能不能血洗锦衣卫!”
李盛知道今日已经不能善了。他被这局面气得头昏眼胀——这简直是被人跑到门上来骑脖子撒野,叔叔能忍,婶子也不能忍了!
两边都刀剑相向,口吐挑衅怒骂,越来越近一触即发,正在这时,广晟沉声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都给我把兵器放下!”
锦衣卫这边略一犹豫,广晟眼风一扫,顿时众人垂下头。纷纷收兵入鞘。
汉王虽然面上凶光不减,心中却也是暗暗吃惊这群人居然令行禁止——锦衣卫的这帮人,居然这么听这小子的号令!
他并非应允,手下人不仅没有收起武器。反而污言秽语谩骂不休。隐然觉得自己这边胜了,各个趾高气扬,甚至有叫嚷着锦衣卫的斟茶道歉!
“斟茶道歉?”
广晟眉目如画,微微一笑绝丽无双,竟然让其中几个都垂涎目眩,下一刻,他柔声细语道:“你们真是在说笑……”
午后的轩敞大厅里,瞬间起了一阵风。吹得众人衣袂飘动发髻散扬,众人之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碧绿叶片凌空飞起,下一刻,汉王的手下发出一片惨嚎声!
那叶片竟然宛如利刃一般,狠狠切入他们的手腕皮肉,顿时鲜血四溅,兵器当啷落地!
“锦衣卫敬得是殿下贵胄之身,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软蛋——谁再敢在这动刀动枪,就给我留下双手双脚吧!”
广晟双眸宛如冰雪,笑意却更加华艳飞扬,“在衙门里动刀动枪被我卸了手脚,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我也愿意奉陪!”
“这……!”
汉王虽然勇悍,却也没见过如此神乎其神的场面,顿时惊怒之下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硬生生几乎要咬碎牙齿,却仍然笑道:“沈指挥使真的好气魄,真威风!”
“在殿下面前,卑职哪有什么威风,只是我们虽然只是区区微贱之身,代表的却是圣上颜面。”
广晟淡然说完,下颌朝地下那些惨嚎翻滚的人轻轻一点,“殿下若是无事,还是赶紧带着贵属下回去诊治吧,血流得太多,我们清扫起来也麻烦。”
这话听入汉王耳中,脸色又是一变,眼神浑浊狂热得已经近乎妖魔,却偏偏压抑下来,笑道:“说的也是,来人啊,把这些没用的废物给我拖下去。”
立刻就有人上前来默默把人带了下去,又胡乱擦拭了地上血迹,汉王哈哈一笑,诡异的恢复了平静,方才是本王一时激愤,没有想太多——父皇的旨意,确实是要用她引出叛党,这点是本王孟浪了,还请沈指挥使包涵。”
汉王的凶狠跋扈之名,在京城之中流传很广,谁也没想到他吃了这么大亏,彻底丢了脸面,居然还能这么道歉,广晟看到他这般低姿态,心中没有一丝得意,反而警铃大作,果然,汉王下一句就是,“但是父皇既然要你以她为饵,这块诱饵就必须又香又热,引得他们急不可耐,怎么能让她安安静静的躺着养伤呢?”
他浑浊的笑眼看向广晟,宛如猛虎野火般的瞳孔,“该怎么用刑逼人出现,本王在锦衣卫的各位面前,那是班门弄斧了。”
广晟心头一沉,却是一派冷然说道:“每一日伤她一处,这是皇上的旨意。”
“父皇仁慈,哪里精通这中间的门道——若是在手臂上轻轻划一道,沁几滴血珠子岂不是笑掉人大牙?本王认为,要么,就来一次狠的!”
他的瞳孔牢牢盯住广晟,步步紧逼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断掉她一只手,如何?”
****
窗外日光灿亮,虽然照不见被封锁的贡院内部,却蒸腾得狭窄号房里宛如三伏天一般,酷热之外更觉得心浮气躁。
已经到了最后一场,有人却不幸把汗滴落在卷面上,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随即被看守的衙役低声喝斥了什么。
四下里的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裂——这场会试,关系到彼此的身家性命、荣辱沉浮,能否录上朝廷官位,成败在此一举,有些人受不了这压力,甚至粗喘起气来。
景语平心静气的写完最后一个字,把卷面从头到尾看了,觉得没什么不妥,这才小心卷起,让衙役去交给考官。
衙役接过卷面,眼神却有些古怪——景语对上一瞬,就知道这是常孟楚不放心,特意安排的人。
“公子,汉王怒气冲冲去了锦衣卫。”
那衙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就若无其事的匆匆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