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抄到底
张原卯时初起chuáng,吃了半碗肉馅匾食,现在是辰时三刻。就已经觉得有点饿了,长耳竹篮里有六块巴掌大的sūmì饼,手指轻触,还有余温,便拈起两块sū霉饼吃了,喝了两口水,打量整个考棚,考棚呈长方形,三面透风,只一面有墙,棚内摆放着二十八张连座长条桌,每张桌子有两夹多长,可坐八人,整个考棚可容两百多人,象这样的考棚有十二个,呈八卦状排列,围在中心的是大堂和申明亭考生陆续到来,原本空阔的考棚越来越拥挤,张原所在的那条连座长桌很快就坐满了人,这些儒童磨墨、吃食、抢座位、考篮碰撞、
呼朋唤友,一时间考棚内嘈杂无比,张原只在社学读过半天书,所以不认识什么人,独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他不认识别人,可别人认识他,在他右侧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儒童向他拱拱手,低声道:“张公子,还请多照应啊。”
又来一个要照应的,看来县试作弊是很普遍的,张原微笑道:“在下亦是心里七上八下打鼓呢,仁兄若作得早,还帮小弟代作两篇如何?”
那儒童愕然道:“张公子是口占八股、七步成诗的呀,怎么一?”
张原道:“那都是传言,传言信不得的,知道吗,1小弟今日就仰仗仁兄了,等下你写一个字我就抄一个字,一抄到底,绝不遗漏一”
那儒童目瞪口呆半晌,提着考篮去找别的座位坐,不和张原同桌了,这写一个字就抄一个字的谁受得了啊。
人丁,丁”击磐六响,两千五百二十三名考生尽数入场,考棚龙门封门落锁,这时是正辰时,要三个时辰后才能放头牌开龙门。
山yīn县令侯之翰是主考官,从出题到阅卷都是主考官一个人的事,孙教谕、朱训导等教官只帮忙维持考场秩序。
见县尊大人步入考棚中心的大堂,十二座考棚再千五百多考生霎时都安静下来,等待出题,很大一部分考生都在心中默祷,期望能猜中题一过了大约半刻时,十二个县衙胥吏举着十二块题牌进入十二个考棚,张原眼力不好,离得远,还没看清题牌上的字,他身边的一个儒童就已经嚷嚷道:“一个题是“国有道不”另一个题是“如有用我,便有儒童叫苦道:“我的亲娘哎,我只知邦有道,不知国有道,哪位仁兄指点一下,这题是出自哪里啊?”
没人搭理他。
那胥吏大声道:“题目就在题牌上,看清楚了,眼睛不好使的竖起耳朵听好了,一个题是“国在道不”另一个题是“如有用我,一”
一边说着,一边举着牌子绕棚一周,然后将题牌插在考棚正前方的木台边,这胥吏坐在高高木台上俯视众考生,还有一个衙役在考棚那一端监考,见考棚交头接耳、盈盈沸沸,胥吏喝道:“各安本座,不得喧哗,再看到交头接耳说话者,叉出考棚,发现夹带抄袭者,戴枷示众。”
考棚渐渐静下来,然后便是展开卷纸的“沙沙”声、咳嗽声、鞋子磨地声、叹气咂嘴声,难有真正的静。
张原倒了一点水在红丝砚上,捏着牛舌墨慢慢地磨,一边思索“国有道不”这道小题,此题出于《中庸》,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这是截上题,是县试常用的小题出题法,想了大约半刻时,一砚墨已经磨得胶浓,张原没有动笔,继续想另一道题“如有用我”这题出于《论语》,全句是“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这也是截上题这两题不算难,张原心中笃定,也不忙作文,方才思考了一刻时,两篇八股题的破题、承题都想好了,他的长处就是善于打腹稿,这与下盲棋是一个道理,心里有一张纸,心意一动,墨字满纸冷眼看考棚内其他考生,煞是有趣:有那连题目出处都不知道的,抓耳挠腮,不停咽唾沫:有那伸长脖颈想偷看邻座的,邻座却横着肘护着卷纸不让他看,当然不让看了,不然抄得一模一样,县尊大人肯定要追查的:绝大多数考生都在起草稿,边想边写,张原发现有不少连座的考生互相打眼sè,将草稿纸暗中传递,木台上坐着的胥吏也不怎么管,可当你以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时,他却突然跳下木台,揪出一个考生,扯着那考生的青衿,那青衿里侧密密麻麻写着淡紫字迹后面的衙役也过来帮忙揪扯,说道:“这是用药汁写的,用壁泥一渗,先前搜检时看不出来,现在用手一搓,泥粉脱落,字迹就显现了。”
胥吏道:“只听说乡试时有这作弊的法子,没想到小小的县试也有,走,见县尊去。又着那哭哭啼啼的儒童出考棚去了。
杀一儆百,众考生都栗栗危惧,各自收敛,考棚为之一肃。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原依旧不答题,将几块sūmì饼吃光,然后双肘支桌,双拳抵额,闭目养神,两篇八股已在心里,只等“飕飕飕”动笔刷到纸上。
近午时,侯之翰巡场踱到二堂东号这边,看到了张原,别有考生都在一边思索一边作文,张原支着脑袋象是睡着了,看张原面前的卷纸和草稿纸,一个字也没有…
侯之翰眉头微皱,心想:“怎么回事,这两道小题把他难住了?”
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提醒道:“赶紧答题。”
张原“啊”的一声坐端正,向侯县令一躬身,提起笔在卷纸上就写,竟不起草稿,侯县令就站在边上看他写,张原现在的一笔小楷已大有长进,虽算不得好,但中规中矩,看着不会觉得碍眼了,先作的是“国有道不”这题,只见张原写道:“达观其所守,而君子之大勇见矣。盖达则所守易变也,而能不变焉,非大勇则孰与于斯。且和不流,中不倚,固可以言强矣,然未于其所遇观之故之也……故曰强哉矫,信乎非天下之至强弗能也。”
张原下笔如风,看着那羊毫笔尖在卷纸方格上腾挪跳动,很快一篇近四百字的四书小题八股文就写好了,紧接着就作下一篇“如有用我”破题道:“圣人广贤者之见,示以用世之大权焉。盖东周可为,用则实有其事矣。此夫子无可无不可,非子路所能知也……”
张原写这后一篇八股虽也是代圣贤立言,却也有自己深沉的感慨,孔子周游列国推行自己的仁义之道,却最终只能回鲁国授徒讲学,他张原生逢此末世,yù要力挽狂澜,比孔夫子匡扶周室还要艰难百倍吧,孔子有坚定不移的理念,绝不愿改变,而他不同,他要与世浮沉,从中寻找一切可能的契机,在这篇八股文的大结中他写道:“用而兴周室,圣人神化不测之用,子路尚未能知,后人之纷纷揣度又奚为也。”
侯之翰见张原不须一顿饭时间将两篇八股文写完,笑了笑,说道:“填好名字,揭去浮签,交到大堂来。、,一边走一边微笑摇头,摇头绝不是表示张原八股文写得不好,而是惊叹其捷才,只两刻时,两篇八股刷到纸上,当然,张原先前已想了很久了,但这样不用草稿,直接誊真能不错一字的,恐怕只有张原一个人吧。
张原捧着卷纸出考棚来到中心大堂,向侯县令行礼,又向旁边的孙教谕施礼,孙教谕笑呵呵过来接他卷纸,转呈侯之翰道:“张原是第一个交卷的,县尊现场批卷吧。”
侯之翰先前已看过,这时执着朱笔,一路阅卷一路圈点下来,两篇八股文满是朱笔圈圈,然后递给孙教谕道:“教官且看看,此卷过得否?”孙教谕执卷细看,不时用手敲一下膝盖,须臾两篇看完,道:“乡试中式的墨卷也不过如此,依下官看,本次县案首非张原莫属。”侯之翰是主考官,当然要矜持一些,不肯轻易许诺,说道:“后面还有两千多考生,焉知没有更佳的制艺。”对张原道:“不枉王老师对你的悉心教导,这样的制艺中是必中的,三日后揭晓出榜,本县还要把前十的墨卷张贴示众,看谁还有闲言碎语。”
看来考前有针对张原的流言,无非是说侯县令会包庇张原云云,但在这件事上,侯之翰丝毫不惧流言蜚语,张原是提学大宗师亲口说了要送到道试去考的,而且张原也的确才华高妙,这样的八股制艺就是在会试中式也不是不可能,那些宵小流言,又何足惧!
侯之翰对张原道:“现在还只是午时,你且在申明亭等着,再有几个人交卷,就放你出去。”张原便去考棚提了长耳竹篮到申明亭上坐着,等了大半个时辰,亭上有子二、三十个交卷的儒童,衙役班头刘必强便过来招呼放头牌出去,一出考棚龙门,却见几班吹鼓手上前报喜,问那住得近的儒童,就吹吹打打送到家去报喜讨赏,有一个交卷早的考生是因为题目都不知道出处,破不了题,胡乱写了几句就交卷了,却也被当作放头牌的优秀儒童送到家中讨赏,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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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张案首和辟水珠
张原家就在府学宫后面,自然也被吹吹打打洪到家,小丫头兔亭听到鼓吹声跑出来一看,掉头就往内院跑,一边跑一边锐声叫着:“太太,太太,少爷中了,少爷中秀才了一”
张母吕氏笑道:“这才是县试,还有府试和道试,还早呢。”与大丫头伊亭一起出到前厅来看,那一班吹鼓手洋洋沸沸吹打得震天价响,引得东张几家都来问讯,张原一一应付过去,赏了一钱银子打发那班吹鼓手去了。
张母吕氏已吩咐厨下准备饭菜,问张原道:“我儿饿了吧,先喝杯热茶。”待张原喝了几口热茶,方问:“我儿考得如何?”
张原微笑道:“还好,侯县尊也看了考卷,必中的。”
张母吕氏甚喜。
穆真真正从外面进来,听到张原这句话,喜道:“恭喜少爷高中。”
张原看着这堕民少女又是一身的的破衣旧衫,寒冬已过去,天气转暖,穆真真不能再穿去年张原出钱为她缝制的两套冬衣,她现在穿的是她母亲生前穿的旧裙裳张原道:“真真,让伊亭带你去十字街成衣铺缝两套春秋裙裳,过几天你就要随我去松江,要穿得好一些,很多人都是势利眼,只看衣裳不看人的。”
穆真真有些自卑地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的长袖短衣和长裙,袖口磨成了毛边,裙子靠膝盖处打着补丁裙子也短,lù出半截白白的小
tuǐ,十五岁的穆真真现在的身量已经比她亡母高了张母吕氏笑道:“真真虽然衣裳破旧一些,但每次来都是丰干净净,这可比很多人强伊亭,你这就带真真去成衣铺缝衣裳,你自己也缝一套,挑你自己喜欢的式样。”
小丫头兔亭在一边睁大眼睛看呀看,张原注意到她了,笑道:“把兔亭也带上她眼睛滴溜溜转呢。“张母吕氏笑了起来,打量了儿子两眼,说道:“张原,你也去缝两套新衣,你去年的衣裳都有些短了,这回是去姐姐姐夫家,要穿得光鲜些,1小武也去缝一套,小武也要跟去的。”
翠姑过来道:“少爷,饭菜备好了。”
张原还在用饭商氏管事来了,躬身道:“张公子就出考场了吗,我家二老爷让小人来问问张公子八股作得顺利否?”
张原道:“多谢商二兄关心,本次县试还算顺利。”
那商氏管事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二老爷和大小姐都挂念着呢,1小人这就回去报喜。”
张原笑道:“报喜还早,等揭晓放榜后我再来会稽拜见商二兄。”
商氏管事道:“还有一事要报知张公子,我家大老爷已从京中派人来,要接大太太和景兰、景徽两位小姐进京,二老爷要送她们到杭州再从坐船走运河入京,就等张公子县试揭榜后就启程。
张原道:“好,我知道了,到时我会来相送。”
商氏管事走后,张原便与穆真真、伊亭、兔亭、武陵去十字街成衣铺缝制新衣,五个人七套衣服,共费四两五钱银子张原那两套春衫最贵,一套是天青sè、一套是柳青sè,都是上好的湖罗绸衫。
傍晚时张原又去西张见族叔祖张鼻霜,将县试的两篇制艺背诵给张汝霜听,张汝霜欣慰道:“县试中这样的佳艺是很少有的不知侯县令会不会拔你为案首,也许他考虑避嫌置你为第二,这也无妨。”
张原又说了待放榜后就要去松江府青浦县为姐夫陆韬祝寿,张汝霜皱眉道:“四月上旬就是府试,你赶得回来?”
张原道:“陆姐夫责诞是三月初七,族孙初九就从青浦返回三月底一定能赶回来的。”
张汝霜点头道:“那好,路上小心谨慎,你还要去求侯县令开具一张路引,虽说现在路引检查不严但有路引就会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待明年你有了生员功名那时大明天下就任你游了。”
洪武祖制,里甲百姓离家百里以外就需要向官府申请路引才能出行,而有生员以上功名的就不受这个限制。
县试那天侯县令对张原说是三日后就会发案放榜,但两千五百多名考生的五千余篇八股文三天时间他一个人哪里看得完,起先还两篇都看,后来只看“国有道不”那一篇,若文理不通,第二篇也就懒得看了,直接黜落,再后来只看头篇的破题和承题,当然,侯县令对阅卷还是很认真的,他让孙教谕和朱训导二人把那些被他黜落的考卷再看一遍,不要因他的疏忽而遗漏了人才,如此,直至二月十五日上午才发出案来,共取了四百零八名,差不多就是五取一,县试录取并无名额限定,只要文理通顺就取上,多录取几个没关系,反正又不费县衙一分钱,也就是登记一下名册而已一二月十五这日上午,张原家来了一位远客,名叫陆大有,就是张原姐姐张若曦派来接张原去松江的陆府家人,四十来岁,颇为干练,以前跟随陆韬、张若曦夫fù来过山yīn多次,见到张母吕氏,磕头问安,呈上少奶奶张若曦的家书,张母吕氏甚是欢喜,说道:“张原就等县试放榜呢,放了榜他就准备动身了。”
这边正说着县试放榜的事,就听到张定一从竹篱门外一路叫着跑进来:“放榜了,放榜了,介子哥中了,介子哥中了,名字正正中中。”
张原对母亲道:“儿子去看看。”大步奔出,虽说通过县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现在听到放榜的消息,还是感到〖兴〗奋。
张原问:“定一,我中的是第几名?”
张定一道:“这我不知道,反正是中了,我看到介子哥的名字写在正正中中,就赶紧跑来报喜了,有赏钱是吧?”
张原笑着让武陵给张定一几十文钱,他自己迈开大步向县衙跑去,来到县衙前〖广〗场,就见旌善亭前围了好几百人,不断有人叫着“某某中了,某某中了”人太多,张原挤都挤不过去,便高声问:“张原中了没有?”
“刷”的一下,那些争看县试案榜的人头一齐转过来,认得张原的便大叫起来:“张案首,张案首来了!”
“快让开,让张案首来看看案榜。”
张原听到这些人称呼他张案首,心知侯县令还是不避嫌取了他为案首,自然很是快活,虽说县试只求通过,但谁没有争第一之心?
张原好象有辟水珠一般分开人潮走到旌善亭边,只见一块大木牌上帖着一张大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榜式为圆圈形,呈顺时针方向排列,一圈绕一圈,圆圈正中那个名字写得格外大,正是“张原”二字,这就是癸丑年山yīn县试的案首几班吹鼓手闻风而动,其中一班抢到了张原,簇拥着张原吹吹打打就往张原家里去报喜,张原走不脱,无奈地想:“怎么中个县试都要报两次喜啊,下次我绝不放头牌就出来,在考棚里多待一会。
一班吹鼓手簇拥着张原来到东张,这回是真正的报喜,吹吹打打格外卖力,想要多讨赏钱嘛,围观的人把张原家的竹篱门都给挤塌了,这些吹鼓手很会说吉利话,又恭喜道:“吉兆,吉兆,挤破了竹篱门,那就是要改换门庭了,贵府公子要一路高中,秀才、举人、进士,升官发财。”
闹了小半日,张原封了三钱赏银给他们,这才欢喜而去。
张原对母亲道:“一般贫穷人家付这赏钱都付不起啊。”
一边的陆大有笑道:“只要补上了生员功名,就有人送钱送物来,若是中了举人,那更不得了,送田产、寄籍为奴的要挤破门一介子少爷第一次参加科考就是案首,明年的秀才那是必中的了,没听说县案首中不了秀才的,大宗师也得给县令这个面子。”
这陆大有阅历颇广,懂得的还不少。
一家人自是喜气洋洋,雾lù桥畔的鲁云谷闻知消息,立即赶来向张原道喜,西张的几个常给张原读书的清客范珍、吴庭、詹士元等人也纷纷来道喜,张原正准备请这些贺客到十字街酒楼喝酒,张岱、张萼两兄弟来了,先向张原道喜,然后说大父请张原去北院赴宴,鲁云谷、范珍等人便告辞说改日再来叨扰,改日由他们宴请张案首张原跟着张岱、张萼去西张,张萼道:“介子,你还真要一鸣惊人了,县试案首,大兄当初都没有得过。”
张原笑道:“侥幸,侥幸。”
张岱道:“介子的两篇制艺也贴出来了,我方才去看了,的确比我写得好,介子是八股奇才。”
张岱并没有因为族鼻比他强而心怀嫉妒,写《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的张岱是个豁达开朗而又执著深情的人。
张汝霜见到张原,欣然道:“我山yīn张氏出过状元,今日又有了县试案首,值得庆贺。”
北院设宴,张汝霜与孙辈饮宴尽欢。
宴罢,张岱、张萼送张原回东张,张萼听说张原过两天就要去松江,便道:“那岂不是要见到董祖常了,介子你可得小心,别让他给打了。”
张原笑道:“董家在华亭,我去青浦,不相干。”@。
第一百二十二章 鱼水之欢
月sè极好,张原与张岱、张萼兄弟三人立在石拱桥上看桥下的投醪河水,河水清浅,细bō粼粼,映着月光仿佛有无数条小银鱼在游动,让人很想一网撤下去张萼也受到美好月sè的感染,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好月亮,真让人情兴勃然,尽想到鱼水之欢~”手拍桥栏,用他那鸭公嗓子唱道:“1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张岱、张原都是大笑,张岱道:“如此良宵朗月,三弟却尽想chuáng秭间事,眼界要放宽一些呀。”张萼道:“大兄和介子弟都已订婚,只有我孑然一身,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还不苦闷吗!”张岱笑道:“别在这里装穷酸,你若还苦闷的话那天下人都愁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叔母不是准备为你与祁氏女郎订亲了吗,就是祁虎子的堂姐、祁奕远的胞妹?”
张萼mō了mō下巴,笑道:“大兄都知道了,我这不是觉得愧对介子吗,才没好意思说。”
张岱奇怪了:“这和介子何关?”
张萼道:“祁虎子要娶商周祛的女儿,介子要娶商周祛的妹妹,你说这不乱了辈份了吗!”
张岱大笑,连声道:“三弟果然苦闷,凭空矮了一辈,哈哈哈。”张萼用肩膀顶了一下张原:“介子你自己说,该怎么补偿我?”
张原笑道:“这个补偿不了一”
张萼道:“那我去劝祁庶子不要娶商周祛之女,反正他还小,哪里懂什么男女情事。”
张原忙道:“这个使不得,我还是想办法补偿你吧。”张萼问:“补偿我什么,《金瓶梅》一百卷?”
张原笑道:“三兄只要留心书肆,百卷本《金瓶梅》很快就能找到的。”张萼问:“既不是《金瓶梅》,那你要送我什么?”
张原道:“三兄那望远镜虽说是泰西国舶来之物,但我大明国的能工巧匠稍加研究也并非不能制作,杭州、苏州都有能制作眼镜的工匠原先也是向泰西国学来的,三兄去找几个善制眼镜的工匠,由我来教授他们制作望远镜的道理,假以时日必能制作出望得更远、看得更清楚的望远镜。”
张萼喜道:“还有望得更远的望远镜吗?”
张原道:“当然。”通过那夜在龙山之巅的观察,张原估mō出张萼的这具望远镜大约有十到十二倍的变焦能力,如果精心改进一下,达到十四到十八倍应该不是很难,只要方法对路,制作出大明朝的望远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张萼道:“那好,我过几日便去杭州待你从松江回来,我也应该把眼镜匠人请到了。”
张岱笑道:“三弟干这个不错,省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尽想到鱼水之欢。”
兄弟三人大笑,又闲话一会,看看月亮已经升上中天,张原便与两位族兄道晚安,独自走过石拱桥,去敲后园的小门,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意境浑似,多了一些头发而已一开门的却是穆真真,这堕民少女穿上了新缝制的裙裳,虽是堕民女子衣式,颜sè非青即黑,但狭领束腰、简洁利落,尤其是穿在腰细tuǐ长的穆真真身上在张原不带轻蔑的眼光看来,黑裙白肤,真是美极了,更何况又是在月下,开门的那一刹那张原都愣了一下一穆真真轻笑道:“婢子猜少爷会从会从后门回来,果然。”
张原进门,反手掩上,栓上门栓,问:“真真今天怎么在这边,你爹爹又外出听差了?”
穆真真跟着张原的步子慢慢的走看到少爷的影子叠在她的影子上,赶紧错开半步,影子分离,答道:“爹爹今日没出去听差但后天要出远门,据说是去嵊县所以小婢赶来问问少爷是哪天去松江,1小婢怕爹爹到时赶不回来耽误了少爷的事。”
张原道:“我明日就去求县尊暂免你爹爹两个月的徭役,你告诉你爹爹,嵊县不要去了,在家等着随我去松江,大约五日后就要启程。”
穆真真甚喜,说道:“多谢少爷。”
张原道:“谢计么,你父女二人随我去松江也等于是听差。”穆真真心道:“少爷心好,定然不会象县衙那些人拿我爹爹当牛马那般使唤”只听张原又道:“我现在还没有功名,待我有了功名,你父女二人就住在我家,你爹爹承担的徭役就以折银来免役,折银我来付。”穆真真大喜,上回认主家只是一个名份,而若能真正投在张原家门下,免除无休无止的徭役之苦,那简直是登仙般快活了,最主要的是张原母子为么极好穆真真喜极而泣,就要跪倒磕头,张原眼疾手快,一把搀住,笑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扮演磕头虫,我这还只是空口许诺呢,你磕什么头,这泥地这么脏,你可是穿着新衣裳呢。”说罢,轻轻松开穆真真的手臂,隔着衣物也能感觉这堕民少女肌肤滑nèn,心想:“穆真真又是习武,又是奔bō吃苦,怎么还是细皮nèn肉的样子,嗯,她的手掌很粗糙。”穆真真难为情地咬了咬嘴chún,轻声道:“少爷从来说话算话的,而且少爷一定能考中秀才。”张原笑道:“嗯,一定努力考中。、,
两个人走到穿堂口,这才看到小丫头兔亭站在月光yīn影里,兔亭也是听到后园敲门才过来的,却看到少爷和真真姐有说有笑、又拉又扯的,兔亭不说话,兔亭只是想:“真真姐喜欢少爷呢,那天夜里说梦话还叫少爷,哼哼唧唧的,声音好jiāo~”往常兔亭睡得很死,那夜偏偏就听到了,她也没对穆真真说过,其他人也不说。
发案放榜的次日,所有进学的儒童齐集学署,听侯县令和孙教谕训话,要求众儒童勤学制艺备考即将到来的府试,同时公布府试日期,山yīn县与会稽县的府试日期定于四月初九,山yīn学署将在二月底之前把通过本次县试的四百零八名儒童、连同历年通过县试却未取得童生资格的儒童一并造册送至知府衙门,大约有一千六百多人,报考日期为三月二十至三月底相关事项说明完毕,众儒童解散,本次县试的案首和二至五名的儒童留下,县尊大人赐宴以示褒奖,午宴后,另五名儒童各自归家,侯之翰独留张原饮茶说话只有张原一个人,侯之翰就随意了许多,伸了个懒腰笑道:“短短数日要评阅几千篇八股文,真是头晕目眩,休息了一日都没回过神来。”张原欠身道:“老师辛苦,学生感佩。”通过了县诫,他就是侯之翰的门生,以后sī下就称老师不称县尊了,这关系显然是更密切了。
侯之翰道:“曾想置你为第二,但思来想去,过意不去,不能因为避嫌而委屈了你。”
张原道:“学生定不负老师栽培。,…
侯之翰对张原的回答颇为满意,问:“见过王老师了吗?”张原道:“学生等下就去。”
侯之翰笑道:“你与我同出于王老师门下,现在又有师生名份,思来好笑,好了,你这就去吧,要戒骄戒躁,备考府试。”
张原起身向侯之翰说了近日要去松江之事,侯之翰也象张汝霜那般表示担心,听了张原的解释,点头道:“三月初十定要动身赶回来,不然会耽误了报名。”便让张原去找吏房的吏目开路引。
张原又请求侯县令暂免堕民穆敬岩两个月的听差,他要穆敬岩护送去松江,侯之翰笑道:“是那个黄胡子吗,他还有武艺?我倒是不知一嗯,你找工科房何典史说一声便是了。”
张原去日见堂后的工科房找到何典史,说明来意,何典史知道这个张原张案首现在是县尊面前的红人,岂会刁难,笑呵呵道:“黄胡子穆敬岩倒是有两把子力气,张公子要用他尽管说,我这就吩咐下去,
到四月中旬前不招他听差。”张原谢过何典史,又去吏房开路引,那吏目问明几人同行、所至何地、大约停留几日,很快开好了路引。
张原携了路引先回家,将路引交给陆大有收好,正好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二人来了,张原便对穆敬岩说了方才知会何典史之事,穆敬岩自是欢喜,见张原要去会稽,便道:“1小人陪少爷去吧。”
张原道:“也好。”便带了武陵和穆敬岩步行去会稽,先去王思任老师家,王思任却不在,老门子说老爷去萧山陈姑爷家了,前日去的,不知何日回来,张原便径去前院书房给王老师留书一封正写着,王婴姿来了,瞪矢眼睛笑着拱手道:“张案首,在下有礼。”王婴姿梳小髻,穿窄袖禙子,是未出嫁的闺女打扮,行的却是男子之礼。
张原起身还礼,笑道:“婴姿师妹取笑我。”
“师妹。”王婴姿一愣,随即展颜道:“不错,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为介子师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杏花寺观音会
王婴姿近前觑眼一看,说道!”给我爹爹留书啊,有什么事…,
张原道:“我过两天要去松江一趟,所以要向老师禀明。”
王婴姿惊道:“四月就要府试的呀!”张原微笑道:“我姐夫三十寿诞,总要去拜贺,来回一个月,能赶得回来。”
听张原这么一说,王婴姿蹙起眉头道:“我爹爹去萧山也是去看望我姐夫,说是病了,病得不轻。”
张原道:“那得赶紧延医诊治,要不要请鲁云谷先生去一趟?”王婴姿却又“嗤”的一笑,说道:“鲁云谷治好了你的眼疾,你就以为他能包治百病啊,鲁云谷主要是看小儿科的,谁人不知。”张原笑笑,就在王婴姿注视下继续写信,却听王婴姿道:“介子师兄,若你在松江耽搁住了没能在府试前赶回来,就由我代你去考如何?”张原一下子没收住手,正在写的“大”字那一捺重重顿了一下,象缠足fù人的脚,很是难看,说道:“糟糕,得重写。”王婴姿凑近一看“格格”的笑,说道:“不用重写,你稍等一下。”飞快地出了书房,脚步声远去,过了好一会,脚步声又起,王婴姿出现在书房门口,扬起手中一物,笑问:“知道这是什么?”张原一看,形状象是一块墨,却又是浅黄颜sè的,摇头道:“不知。”王婴姿走到书案前将那块黄墨沾了一些水,在张原写的那个“大”字上一涂,便有一层淡黄sè将那个墨字盖住,笑睁睁道:“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张原笑道:“雌黄,信口雌黄。”
王婴姿笑道:“对了,就是雌黄,我爹以前也不用,是去年为延庆寺的老僧写经,才用得上。”
张原道:“我还是重写一张吧,不然王老师看到我这么几个字也要涂改必要骂我。”取了一张纸重写。
王婴姿道:“介子师兄的小楷是大有长进了。”
张原一边抄信一边漫应道:“多谢师妹夸奖。”
王婴姿道:“介子师兄你说我若代你参加府试能中否?”
张原心道:“你怎么还说这个啊。”道:“必中。”紧接着问:“师妹没看过科考的场面吗?”
王婴姿道:“我大兄前几年参加道试时我去看过,上万人哪,两个县两个县的考,绍兴府八县,要考四天,进门还要搜检”说到这里,王婴姿小姐突然醒悟方才张原神sè为什么那么古怪了,她的脸也霎时红了起来。
张原好象没注意到她脸红,自顾写字,一边道:“是啊这次府试山yīn、会稽两县被安排到四月初九考,单这两个县的考生就有三千左右,到时考棚要挤破了。”须臾将信写好,递给王婴姿道:“请师妹转交老师,那我现在就告辞了,等我从松江回来再来拜见老师。”王婴姿脸上的红潮还没褪尽,应道:“祝介子师兄来回平安。”
张原一揖,出了书房,边走边想:“有出戏叫《女驸马》,一个才女为寻夫一路考上状元这这可能吗,那可是要解衣搜检的,童生试也就罢了,据说乡试、会试搜检时连短kù都不许留,要全部脱光,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混过去!嗯,太平天国倒是有女状元不过那时是乱来的,根本没有所谓的男女平等…”
又想:“婴姿师妹要考弄才其实是可以的,早几年没发育时就去考,短kù保留,上面是平的可以混过去,现在,呃”
张原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再想就捌亵了,带着穆敬岩和武陵出了王老师家门绕到东大池西岸往北走了两里多路,折而向西,很快就到了商氏大门前,商周德将他迎进正厅笑道:“估mō着你这时应该要来了,我准备明日送嫂子和小兰、1小徽去京师原打算送到杭州就回来,可想想嫂子是女流,两个孩儿也幼小,虽有管家打点、婢仆服shì,但我还是不放心,便决定一直送到京城去,这往返总要三、四个月吧,让我欣慰的是昨日等到了你县试案首的佳音,甚好,我也正好去向大兄报喜。”张原道:“那我明日再来相送。”向商周德说了他近日也要去松江之事,商周德问张原何时动身?张原道:“二十日一早动身,因为二月十九是澹然寿辰。”商周德笑道:“介子有心,我都忘记小妹的生日了,闲生日,没人提醒,就没记起来。
绍兴人把逢十以外的寿诞叫作闲生日,并不重视。
商周德让张原稍坐,他进去说些事,过了一会出来道:“我已向嫂子说过了,都等过了澹然生日再启程,嫂子她们这一去不知哪年才会回来,赶路也不争这几日。…
时近黄昏,商周德留饭,晚饭后商周德派船送张原主仆三人到山yīn八士桥,这次张原并没有见到商澹然,也许是商周德考虑时辰已晚,未婚男女相见不雅张原在八士桥上岸时,看到明净夜空那轮硕大丰满的圆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觉得有点辜负这样的好月sè,何时才能与澹然携手赏月呢?
二月十九商澹然生日,张原一早赶到商氏府第,见商氏大门前一片忙碌,两辆马车等在墙门边,那些商氏婢仆见张原来了,俱欢声道:“张公子来了,张公子来了,可以动身了。”
张原问去哪里?答曰今日杏huā寺观音会,澹然大小姐是今日出生的,去杏huā寺进香最是吉利。
张原笑道:“我母亲今日一早也去大善寺了,大善寺也有观音会。
商周德走过来说道:“今日是观音诞嘛,很多寺庙都有观音会,论起来杏huā寺只是个小庙,只因寺庙周围遍植杏树,这二月春暖,正是杏huā怒放的时候,会稽士女纷纷前往踏青赏huā,自然也要入寺烧香随喜,所以杏huā寺二月观音会很有名。”
商澹然在两个婢女的陪伴下出来了,青莲sè的春装裙裳上下一新,眉目如画,容sè照人,在马车边向张原福了一福,晶亮的眸子含羞一瞥,然后上车去,景兰、景徽小姐妹也向张原福一福,与澹然姑姑同车,傅氏、祁氏乘另一辆。
商周德问张原要不要乘藤轿,张原道:“步行正好观景,也不迂三里路。”便跟在马车边快步而行,刚转到东大池西岸,却见码头边一艘乌篷船跳上一个少年,却是祁彪佳。
张原拱手笑道:“虎子贤弟也来了吗。”
祁彪佳见到张原略显尴尬,现在还是平辈相称,过两年等他与商景兰小姐订亲后他就要改口叫张原姑父,这可真是凭空矮一辈啊。
祁彪佳向张原还礼,又向商周德和堂姑祁氏等人见礼,便跟着一起去杏huā寺,路上祁彪佳与张原说道:“介子兄,启东先生今日午后要离开山yīn进京,介子兄不去相送吗?”
张原道:“启东先生也要进京吗,那是一定要去送的。”
祁彪佳道:“吏部有文书送到,任命刘先生为行人司司正,还有叶首辅的亲笔信,先生推托不得,只得应诏入京。”又道:“刘先生先要去无锡东林书院访友,然后再进京。”
张原道:“那好,我等下就赶过去,是在大善寺吗?”
祁彪佳道:“刘先生要从越王桥上过,你午后就在桥边等着就是了,我与你一起等。”
说着话,早到了杏huā寺外,只见红红白白的杏huā如云如锦,将一座小寺掩映得大有幽趣,香客如云,梵音阵阵,那些香客从寺中进香出来后就在huā树下流连,大多是成双成对的,青年士女、乡村夫fù都有,江南百姓普遍认为观世音菩萨专主祈嗣生育,所以观音会来进香的香客很多都是来求子的,商周祛之妻傅氏因为即将进京与夫君相会,为求子嗣更是虔诚叩拜…
商澹然今日戴了宽沿帷帽,遮着缡纱,想必也是因为上次在龙山被孟浪之徒觑觎,这次才刻意掩饰容sè,但在张原看来,这样的遮掩反倒是yù盖弥彰,商澹然的美并不在一张脸,她无处不美傅氏与祁氏叩拜之后,含笑招呼张原和商澹然也来拜菩萨,张原与商澹然便拜了,傅氏与祁氏四目交换,心里暗笑。
出了杏huā寺,在huā下流连观赏,这里的杏huā颇有名品,有几株huā杂五sè,绚烂无比,张原看着huā树下的商澹然,春风liáo起她面纱一角,那明丽的容sè更比huājiāo。
盘桓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回去,商周德当然要邀请张原和祁彪佳去府上赴宴,早已准备了的,张原请商二兄稍待,他到杏huā寺附近的王思任家去问讯,那老门子说老爷还没从萧山回来,张原便没进去,与祁彪佳一道去商氏大宅赴宴,因为要赶来相送刘宗周,也只匆匆用了一些酒食,便与祁彪佳一路小跑来到府河上越王桥,等候刘宗周路过。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远远的见刘宗周先生骑着一头毛驴,身后跟着一个仆人,行李萧然,就这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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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静止的相片
张原素知刘宗周乐道安贫,今日一见还是大有感慨,二十年后,流寇、边患让崇祯帝焦头烂额,向群臣征术对策,刘宗周却认为这些都是刑名之术,国鼻应讲仁义,要慎独用贤,这些话在太平盛世讲讲可以,可天下已经大乱,你还怎么君子慎独,最后国破家亡,只有绝食穷途末路,崇祯帝还曾想重用泰西传教士汤若望推广制造火器,刘宗周坚决反对,认为汤若望是异端之根,火器无益于成败,大国之君所要坚持的还应是汤武周孔传承下来的仁义之道,所以说传统儒家到了刘宗周已经完全僵化,无法再吸收新的学术养分,刘宗周是传统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大儒,与其后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这三大具有启méng意义的思想家形成巨大的分水岭一但不管怎么说,刘宗周是个刚正不阿的儒者,他的学术思想依然具有价值,无奈不合时宜,最终他以死来捍卫自己的理念和纯洁,这比绝大多数人强此时,张原注视着这晚明最后一位大儒一驴一仆萧然而来,张原的表情少有的严肃,让身边的祁彪佳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怎么回事,难道张介子想要和刘先生吵架?
刘启东在大善寺就与一班弟子们告别了,没想到在这越王桥上还等着两位,而且这两位都是他最看重的少年才俊,不禁面lù微笑,下了驴,牵着缰绳走过去张原和祁彪佳赶紧见礼,张原道:“启东先生,小子听闻先生要离开山yīn,甚是不舍,在此等候多时了。”
刘宗周打量着张原,说道:“数月不见,你是愈见俊拔了,呵呵,娶名门美眷、擢县试案首,汝今得意否?”张原躬身道:“小子岂敢,启东先生教诲,无日或忘。”
刘宗周问:“不忘什么?”
张原道:“圣贤之学,有以济物。”
刘宗周凝视张原片刻,展颜道:“说得好,娄今出仕,将以行义。”对祁彪佳道:“你以后可多与张原互相砥砺,增进学问。”祁彪佳言语不多,应道:“是。”
刘宗周向二人拱拱手:“那就此别过了,三年后我若未贬谪出京,应该能见到你们两位来京参加会试。”骑上灰驴“得得”过越王桥,却又回头扬声道:“张原,若科举有暇,可来无锡拜访景逸先生,对你日后或有帮助。”张原唯唯,等刘宗周骑驴走远了,才问祁彪佳:“虎子,刘先生方才说的景逸先生是谁?”
今年十二岁的祁彪佳瞪起眼睛道:“连景逸先生你都不知道,东林高顾啊。”
张原道:“哦,是顾宪成啊,那我知道,久仰了,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见。”
少年老成的祁彪佳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绷起脸道:“顾宪成先生去年仙逝了,刘先生所说的景逸先生乃是高攀龙。
张原“呃”的一声,却原来东林创始人顾宪成去年就死了啊,顾宪成的那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的对联太有名了,笑道:“人固有一死,那顾宪成先生我早晚也是要去见的。”祁彪佳说道:“介子兄四月府试后,我们一道去东林书院听景逸先生讲学如何?”
张原心道:“一入东林书院,那差不多就打上东林党人的标签了,这个不急,阉党、东林党我都不能陷得太深,目下要务还是学八股,这是敲门砖。”说道:“再说吧,要出外游学也得有生员功名才行。”
祁彪佳点头道:“介子兄说得是,那就明年再议。”
穆敬岩和武陵还有祁彪佳的两个仆人候在一边,武陵这时上前问张原:“少爷,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再去商小姐家?”张原问祁彪佳:“虎子贤弟你是回哪里?”
祁彪佳其实是想再去看看商景兰的,这一别至少三年啊,可在张原面前不好说,就说:“我的船还在东大池码头等着呢,我乘船去。”张原笑道:“那我与你一道乘船。”两个人便一起再去商氏府第。
商周德在后园huā厅请张原、祁彪佳品茗闲谈,都是自家人,傅氏、祁氏、景兰、景徽,还有商澹然都在,问起方才恭候刘宗周的事,商周德笑道:“看来启东先生是认为你们二人都能参加三年后的会试,呵呵,祁虎子三年后才十五岁,有这样年少的进士吗?”又道:“不管怎样,三年后可让虎子与景兰订亲。”
喜读《三国》的商景兰本是比较直爽的,在祁彪佳面前却很害羞,一听这话“啊”的一声惊呼,跑了。
傅氏、祁氏失笑。
张原、祁彪佳在商氏宅子里用了晚餐,这才一道乘船回山yīn,这夜张原早早就歇息了,因为明日就要远行。
二十日一大早,张原起chuáng洗漱,用罢早餐后就与武陵、穆敬岩、穆真真还有姐夫家荆卜人陆大有去八士桥,昨日商周德说好会派船在八士桥接张原,张原将与商周德和傅氏母女同路去嘉兴这是张原第一次出远门,张母吕氏是千叮万嘱,不顾儿子劝阻,小脚伶仃硬是要到八士桥相送,一路絮絮叨叨,要儿子乘船要小心水火、
路上吃食一定要干净、宁可少吃不要多吃、出外容忍为上莫要惹是非,又叮嘱武陵道:“小武不许贪玩,要shì候好少爷。”看着穆敬岩、穆真真父女道:“真真也要多费心。”穆真真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一颗心跃跃的快活,对张母吕氏道:“太太放心,1小婢会好生shì候少爷的。,…
穆敬岩和陆大有都请张母吕氏放心,现在路上都还太平,不会有事的。
张原丝毫不嫌母亲罗嗦,只有深尝过世间味才知这一刻的可贵,微笑道:“儿子十六岁了,成丁了,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句话就把张母吕氏给逗笑了。
这时,张岱、张萼、张卓如还有张定一都来到八士桥相送,嘻嘻哈哈说笑一通,张原几人刚上船,鲁云谷赶来了,特意送来一些制剂药丸,有治腹泻的、头痛脑热的、晕船的,都用小瓷瓶装好,贴有标签,以备路途应急之需,张原谢过鲁云谷,命武陵收好了。
三明瓦白篷船缓缓驶离八士桥,张原立在船头,从渐渐驶离的船上看着原处不动的桥和桥边的母亲及亲友,那画面仿佛一张静止的相片。
河道转弯,看不到八士桥了,张原回船舱坐下,忽然想起一事,问穆真真:“真真,你的小盘龙棍带上了没有?”穆真真道:“啊,还要带小盘龙棍吗。”张原笑道:“防个万一嘛。”看着穆真真微微含笑的样子,说道:“你已经带着了是吗?”
穆敬岩笑道:“少爷放心,都带着呢,和小人的哨棒放在一起。”说话间,早到了会稽商氏后园在东大池的小码头,这是商氏的sī家码头,绍兴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小码头。
商澹然和族人在岸上等候,傅氏和景兰、景徽已经在另一艘五明瓦白篷船上,张原跳上岸,和商氏族人一一道别,最后来到商澹然面前,这美丽女郎抬起晶亮醉人的眸子望着张原,轻声道:“早去早回,一路平安。”张原轻声道:“知道了,我会想你的。”看着这女郎美玉一般的脸霎时红起来,这样小小调戏一下的感觉真好,其实也不是调戏,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嗯,是情趣一两艘白篷船dàng起层层细浪,一前一后驶离商氏后园码头,这种白篷船是用熟桐油刷的竹蔑船篷,保持了竹蔑的本sè,远行的夜航船都是这种白篷船,想必也是为了夜间行驶容易辨识防止相撞的缘故吧一商周德他们乘坐的五明瓦白篷船是绍兴最大的民船,明瓦由蚌片磨薄所制,采光颇佳,船舱如居室一般,分成四隔,傅氏与两个女儿还有三个贴身shì婢在后前舱、中舱是六个仆fù,商周德和四个男仆居靠后的那间舱室,四个船工则在船尾小篷舱歇息,还能烧火做饭,很是方便一张原乘坐的是三明瓦白篷船,比五明瓦船小了很多,也有三个舱室,船尾小篷窗是一对船工夫fù的居所,中间一舱住的是穆敬岩和陆大有,穆真真不可能与陆大有同舱,当然只有和张原、武陵住前舱了,1【、
婢嘛,就是要同舱shì候少爷的一水路经西兴运河前往萧山,张原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颇为新鲜,听着船底汩汩的水声,心里静静的喜悦,上午的阳光斜照,篷窗打开,晒着暖洋洋的,探头看驶在前面的那艘五明瓦大船,有一个小脑袋正从一扇篷窗里向这边张望,摇手唤道:“张公子哥哥”
张原微笑起来,让娄陵取出他的水晶石眼镜,戴上,这下子能看清小景徽了,粉搓玉琢的小姑娘一小景徽见张原戴着那么奇怪的东西,忙问:“张公子哥哥,你戴的什么?”
张原道:“待会停船我再和你说。”
小时候上课开小差,老师就骂我们是坐船,虽被老师骂,却还是屡屡要“坐船”可见坐船是很美妙的事,哈哈,书友们还有月票吗,给一张当船票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船航
船工夫fù一前一后坐着用脚踏桨,那做丈夫的手里还有一支划解,随时调整航行方向,西兴运同水流平缓,虽是逆水行鼻,船行却也不慢,估mō着一个时辰能行二十余里、
临近午时,船娘烧了热汤,端来一些糕饼让张原等人充饥,众人随便吃了些,午后继续行船,两岸风景这时看得也有些倦了,张原便取了一卷《xìng理大全》来看,这也是官方指定的科举必读书目,共七十卷,张原已读了前四十五卷,这次将后二十五卷带上,准备在来回路上读完仔细看了几页,觉得还是没有听书来得舒服,便让武陵读给他听,武陵磕磕绊绊地读了半页,张原叹气道:“哎呀算了,还是我自己来看,小武你也是不长进。”便不看书了,磨墨练字,穆真真跪坐在一边看着。
傍晚时,两艘白篷船一前一后到达钱清镇,钱清镇地处西兴运河中段,水陆交通便利,也是富庶的大镇,张原这艘船靠岸时,夕阳下,见景兰、景徽小姐妹已经站在岸边笑眯眯望着他们。
张原跳上岸,1小景徽就上前问:“张公子哥哥你先前戴在鼻子上的是什么,也是望远镜?”
张原便将那副水晶石眼镜给小景徽看,小景徽也要戴,戴上一看,眼睛huā了,头也要晕了,赶紧摘下,摇头说:“这个镜子不好,没望远镜好。”
商景兰也来试戴着眼镜左右一看,也赶紧摘下,笑着说头晕。
商周德过来问:“介子,我们是去镇上酒家用饭,还是买些熟食回来就在船上随便用一些?”
张原道:“就在船上用餐吧。”
商周德便吩咐仆人去镇上买熟食,船娘已在小篷舱生火煮饭,不须半个时辰,饭菜毕备,商周德邀张原在他这边船舱一起用饭,小景徽过来说:“张公子哥哥你别回那艘船,就在这边和我们一起说话。”
又向商周德央求:“叔父,好不好?”
夜间总是不大方便,商周德微笑道:“明天吧,明天让张公子到这边来,你们两姐妹读书给他听,张公子可是过耳不忘的,你们可以考考他。”
从会稽到钱清水路一百零五里,从钱清到萧山西陵六十里,这条水路夜航船甚多幕sè沉沉时,商氏的这两艘白篷船也重新起航了,过钱清堰,往西兴运河的起点西陵驶去,一路上航船骆驿不绝。
白日天气晴好,天一黑星星就出来了,星光夜sè下的白篷船就象是白sè的大鱼掠水而行,似乎比日间还行得快。
张原开了篷窗看了一会夜景,觉得风吹着有些冷,便合上篷窗回看舱壁上悬着的铁皮灯光焰轻摇,武陵靠坐在一边直打哈欠,穆真真精神很好,小腰笔直坐在那,见张原看过来,忙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张原笑道:“夜航船是要说故事的,不然多闷哪真真说个故事给我听。”
武陵驱赶着睡意道:“是呀,真真姐说个故事。”
穆真真赧然道:六小婢不会说故事。”
张原道:“随便说,你说一个我也说一个,打发时间嘛。
穆真真想了想,含羞道:“那婢子说一个以前我娘讲给我听的一有一个老翁种茄子卖,每到茄子熟时就被人偷摘去几百个,好几年都是这样,老翁很是气愤,就去刑科房典史那里控诉,典史教这老翁说等明年茄子将熟时,削竹针百余枚刺入茄腹中,如果还被偷,就来告诉他果然,来年茄子熟时又被偷了,典史便派了几个差役到城里卖茄子的摊铺去查,果然查到有一家卖的茄子里面有竹针,叫老翁来对质,发现这卖茄子的就是老翁的邻居——少爷,婢子说完了,说得不好。”
张原赞道:“真真说得很好,这是个聪明的典史小武,你也说一个吧。”侧头一看,却发现武陵已经歪在褥子上睡着了,轻笑一声,起身给他扯上被余盖上。
穆真真脸儿红红道:“少爷也要歇息吗?”
张原道:“还早,睡不着,我也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不知怎么回事,在这夜航船上很想说故事、听故事。”大兄张岱后来编有一部百科全书一般的集子,就叫《夜航船》,举凡天文地理、鸟兽虫鱼、人物故事、典章制度无所不包,夜间航船可为谈资。
穆真真喜道:“好,婢子最爱听故事。”
张原喝了。茶,开口待要说故事,却见座船轻轻摇晃,壁上的铁皮纸也一震一震的,听得船工叫道:“张公子,小心烛火,这一段水流较湍急。”
张原应道:“知道了。”便去吹熄了灯,对穆真真道!”黑灯瞎火也能说故事。”
昏暗里穆真真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原又将篷窗打开一些,外面有星光,半轮缺月也升上来了,淡淡的光照进舱室,让人感觉舱室内好象很洁净似的,跪坐在垫褥上的穆真真也是清清爽爽。
张原道:“我说一个秀才的故事,话说某地学署教官很严厉,县学诸生小有过犯就要打板子,那时教官权威重,不象现今教官这般管不得秀才”
星月光影里的穆真真又“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张原续道:“这一日又有个秀才犯了学规,教官急命人传这秀才来明伦堂,怒气冲冲等着,板子都准备好了,等这秀才一来就责打,那秀才匆匆赶来,一到堂上就施礼说学生刚才偶得一笔意外之财,约值千两银子,正在处置这笔银子,所以来迟了,请先生见谅”
“一那教官一听还有这样的事,便忘了要打板子,问这秀才银子从何得来?秀才说自家后园挖出来的,教官又问这么一笔意外之财该怎么处置?秀才说学生一向贫寒,当用其中九百两银子买田、买宅第、治器具、买童妾,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一半用来发愤苦读,另一半馈赠先生,以酬谢先生平日教育之恩一教官大喜,客气说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厚赠,便命学署斋夫治酒菜款待这秀才,谈笑款洽,完全不象平时那副严厉的样子,喝酒半酣,教官想起一事,问秀才匆匆赶来学署有没有把银子藏好,可不要被人偷了去,这秀才说学生刚布置好银子的用度,拙荆推了学生一把,醒了,银子没了一”穆真真捂着嘴“吃吃”的笑,却问:“少爷,那教官有没有发火痛打秀才一顿?”
张原笑道:“教官也是斯文人,都好酒好菜好言好语这么款待了,一下子也不好翻脸,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听故事不许刨根问底,不然就没余味了。”
穆真真含笑应道:“是,少爷。”
张原这时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也困了,歇息吧。”
这舱室正好三个铺位,武陵方才倒头睡在外侧的铺位,张原问:“真真,你睡哪边?”穆真真声音有些微颤:“婢子睡边上吧,少爷先睡。”张原去船头解手,回来躺在中铺睡下,过了好一会才见穆真真从他脚那一边伏低身子到了里铺,很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生怕被揪住似的。
张原暗笑,心道:“我还没有那么急sè,穆真真的爹爹可就在隔壁舱室呢,不能太欺负人啊。”又想:“我若是三兄张萼,只怕就把穆真真扯到自己被窝里来了吧,三兄有时是值得羡慕的人”胡思乱想了一回,敌不过睡意,夜航船悠悠摇晃,正是好睡,一觉醒来早已到了萧山西陵。
次日,张原到商周德那边船上,让景兰、景徽姐妹念《xìng理全书》
给他听,七岁的景徽字都比武陵认得多,读书很通畅,读了几页就要考张原,让张原背诵,张原背诵有误,1小景徵就“格格”笑着指正一这日傍晚,船过钱塘江,钱塘江北岸便是杭州,又称武林,景兰、景徽姐妹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浩大的江水,站在船头看斜阳和江流,两个婢女紧紧拉着小姐妹二人的手~
钱塘江有渠堰沟通京杭大运河,商氏的两艘白篷船驶进运河埠口停泊时,那艘五明瓦大船与邻近的一艘红头樟船轻轻碰触了一下,码头上船多,进进出出这样轻微的触碰是很常见的事,商氏船工也不在意,自顾将船泊定,却见那艘红头樟船上跳出一个服饰古怪的少年,大声质问:“谁又来撞我家的船!”张原看这少年大约十二、三岁,跳跃跃精力弥漫的样子,头裹青丝帕,身上穿的却是生员稠衫,这少年不可能有生员功名吧,而且不戴方巾却以青丝帕裹头,这是什么装束,稠衫也是随便能穿的吗?
还没等商周德这边说话,红头樟船上又有一fù人清亮的声音喝道:“麟儿,不得惹事,回舱里来。”
这少年顿足道:“我们是被欺负狠了,父亲大人还关在狱中,坐个船也老是被撞,真是气死我了。”
张原心中一动:“这少年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古来第一女英雄
出门在外讲穷一团和气,商周德朝那稠衫少年拱手道。不慎冲撞了贵船,抱歉,抱歉。”
一个儒士躬身走出红头樟船座舱,在船头站直身子,竟是凛然一条大汉,身高与黄须力士穆敬岩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穿的是生员儒服,却让张原看着颇感别扭,觉得这样的昂藏大汉应该披坚执锐才对,而且这大汉的稠衫儒服还系着一条五sè腰带,实在是不伦不类一这体躯雄伟的儒士朝商周德作揖道:“无妨无妨,在下这个外甥年幼无知,出言无状,阁下莫怪。”
商周德拱手笑道:“是在下冲撞在先,正该道歉。”虽然觉得这大个子秀才谦和有礼,但方才听那稠衫少年说其父关在狱中,所以也无意攀谈叙话,出门在外少惹是非,拱拱手便待上岸,却听身边的张原开口道:“在下山yīn张原,还没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这大个子儒士答道:“在下忠州秦民屏。”
张原一听“秦民屏”三个字,道声“久仰”便又向那青丝帕裹头的少年拱手道:“山yīn张原,请教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这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见有人当他如成年人一般向他施礼并问他名字,很是高兴,便也作揖还礼道:“小生重庆府石柱宣抚司马祥麟,见过张兄。”还补充了一句道:“小生年方十岁。”
张原这边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商周德道对秦民屏道:“在下会稽商周德,你这位贤外甥好大的身量,都以为他十二、三岁了。”秦民屏看了看他外甥,笑道:“个子痴长,书不肯读两位都是江南绍兴人氏,诗书之乡,人杰地灵,失敬,失敬。”那十岁少年马祥麟不服气道:“我怎么不肯读书了,我都有生员功名了。”张原听这少年说姓马其舅舅又姓秦,心中已基本确定这二人的身份,真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杭州运河埠口遇上,这二人必须结交,便道:“在下冒昧,想问问马贤弟令尊因何遭难?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或许有用得到在下之处,敢不尽力!”
商周德眉头微皱,通过这些天的交往商周德对张原的品xìng比较了解,张原沉稳机智、颇有城府,浑不似一般的少年人,可今日为何这般冒冒失失向一个初次相见的人问遭难入狱的事、还说要相助人家?
那大个子秀才秦民屏也有些惊讶,打量着张原,客气道:“多谢张公子古道热肠,家姐夫这边的事不敢有劳~”
红头樟船座舱里那个fù人清亮的声音道:“二弟,你先进来一下,我有话说。”
秦民屏朝商周德、张原二人一拱手,拉着他外甥进舱向临窗端坐的那个fù人低声道:“姐姐听到了吧,那个少年公子言语好生奇怪,似不近人情,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侠肝义胆之人,道路相逢,倾力相助?”那fù人坐在那里也可看出身材极高,年龄将近四十的样子容貌颇美,双目湛然有神,高高的鼻粱和薄薄的chún,有一种锋利逼人的英气,这fù人道:“我听到了也看到了,这少年公子并非出于好奇,神态很诚恳,不妨请他过来谈一谈,说不定是一个好的转机。”
秦民屏对姐姐是言听计从,应道:出舱去。
那边船上的商周德见秦民屏进舱去便低声问张原:“介子,你这是何故,我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又不是助几两银子就能帮得上的,入狱官司如何帮他?”
张原道:“二兄请相信我,我不会鲁莽胡来的,这红头樟船上的人值得鼎力相助。
商周德奇怪地问:“你认得他们?”
张原还没答话,就见邻船的秦民屏又出来了,拱手道:“张公子,请过船来一谈如何?”
张原道:“甚好。”对商周德道:“二兄,那我先过去一下。”红头樟船上两个穿得五彩斑斓的男仆搬来一块长木板架在两船之间,张原就踏着木板过船去,跟着秦民屏进到舱室,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fù人站在那里,这fù人除了身上的百褶裙与汉人女子颇有不同之外,其余服饰也不见异样,见他进来,便万福施礼道:“石柱秦氏见过张公子,公子少年高义、济人忧困,有古贤人之风,小fù感jī难言。”张原赶紧施礼道:“小子张原见过夫人,小子只是凭一股热心,实无把握,想先听听是怎么回事?”
fù人秦氏道:“有心就好,有心就好,公子请坐。”
张原告罪坐下,就听秦氏说道:“我夫君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一”
张原起身叉手道:“原来是马将军夫人……小子久仰马将军夫fù的威名,失敬,失敬。,
石柱土司马千乘之妻秦良玉,可以说是古来第一巾帼英雄,也是悲怆晚明史中的一抹明丽的亮sè,英风烈烈,光照百代,秦良玉饶胆智、善骑射、熟韬略、工词翰、仪度娴雅、而取下严峻,率土司白杆兵勤王征战,战功赫赫,以一个女子因战功官至镇东将军、太子太保、忠贞侯,这在〖中〗国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而万历四十一年,正是秦良玉命运转折之时秦良玉以为张原只是客套话,一个江南少年哪里会知道边远山区的一个土司,说道:“我夫君现在云阳狱中,小fù悲愁无告,哪里还有什么威名。”张原道:“将军夫fù平播州杨应龙之乱,战功第一,声名远扬,我江南士子也曾听闻,马将军忠义,无辜入狱定是被人所诬,当有冤情大白之日。
秦良玉听张原说出这番话,又惊又喜,却原来这少年书生并非只是客套虚语,还真知道她夫fù的事迹,人孰无好名之心,秦良玉一生忠义固然是高贵本xìng,也出于爱惜名声之故,喜道:“多谢公子吉言,拙夫若能免罪出狱,当感公子之德,小fù不善婉转巧言,就直说了一公子如何能帮得了我夫君?”
张原道:“请夫人先说说马将军因何入狱?”秦良玉道:“拙夫耿直,得罪了云南银矿税监邱乘云,遭其诬告说我夫率部民抢劫矿银,皇帝震怒,将我夫下云阳狱论罪。”
张原记忆中秦良玉之夫是得罪了太监才下狱的,只是不清楚原来是被诬劫夺矿银,万历皇帝嗜财如命,你夺他矿银,他当然震怒了,邱太监这一招实在狠毒,问:“马将军入狱,夫人来杭州又是何缘故?”秦良玉道:“小fù这是要进京告御状,为我夫君鸣冤。”
张原眉头轻蹙,心道:“万历皇帝十几年不上朝了,只务敛财,赈灾都不管了,你去告御状有用吗,你现在可没有十几年后那样显赫的声名。”说道:“在下想细问一下,马将军是如何得罪了那邱太监?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马将军,还必须从那邱太监那里想办法,进京申冤路途遥远,反而是下策。”
秦良玉见张原说话极有智慧,便道:“公子言谈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可否让小fù了解一二?”张原道:“族先祖阳和先生,是隆庆五年殿试状元,在下本月初参加山yīn县试,侥幸得了案首。”这时必须借势,这也是取信于人的捷径,没必要假惺惺谦虚。
秦良玉肃然起身道:“张公子是内山先生的后人,小fù先祖曾受过内山先生的恩惠,请张公子受小fù一拜。”
张原赶紧还礼,连称不敢,这才想起族叔祖张汝霜的祖父张天复曾任云南按察司副使,内山是张天复的号。
秦良玉神态恭敬了许多,说道:“张公子先祖对小fù先祖有恩,今日张公子又有恩于小fù母子,几代恩惠,如何报答。”便叫儿子马祥麟过来向张原磕头,要马祥麟称张原为世叔,张原连称不敢,要以平辈相称,毕竟他与马祥麟只相差六岁秦良玉不肯,定要儿子称张原为叔,然后方说太监邱乘云之事,道:“邱太监从云南解银入1”路过石柱时,向我夫君勒索银钱三千两,银钱也就罢了,还说要砍伐一千株数人合抱的大紫杉运至其官署备用,这崇山峻岭的需要多少人力,我夫君拒绝了,干脆连银钱也不给,那邱太监怀恨在心,到了重庆府,便诬告我夫君抢劫矿银。”张原暗暗叹息,太监睚眦必报的,面不管这会惹下多大的祸事,马千乘自称伏bō将军马援的后人,其实是汉化的土人,算是知礼循法的,竟赴云阳狱,不然的话这绝对会引起一场叛乱张原道:“马将军不计个人仇怨,大义为先,实在让人敬佩,不知夫人可曾托人向邱太监转圜?”秦良玉道:“我等委曲求全,送去白银五千两,那邱太监却不收了,咬定被劫银五万两,要追赔五万两的话岂不把我石柱宣抚司家底抄空了,我夫君也坚决不肯交银,宁愿入狱。”上一节章节名出了错误,不是夜船航,而是夜航船,这章节名没法改,在这里和书友们说一声,张介子松江之行好比是围棋布局,下的是很大一盘棋啊,请书友们月票鼓励一下,没有月票投张推荐票也好,今天票票颇寒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监的品味
听了秦良玉的倾诉,张原思村片刻,又问!”那个邱太监还在重庆吗?”秦良玉道:“小fù离开忠州时听说邱太监已出了重庆,尚在赴京途中,或许也要经过杭州。”
张原问:“若要夫人出一万两银子抚平此事,夫人以为可行否?”秦良玉显然是能作主的人,当即道:“若能以一万两银子化解这一无妄之灾,小fù还有何话说,小fù也知道此番进京申冤艰难,衙门处处要打点,万两银子就如沸汤沃雪,眨眼就会没影,只是那邱太监诬陷我夫君、咬定要五万两,所以小fù要入京与他对质张公子可有什么良策?”张原道:“在下与杭州织造局钟太监有一点点交情,料想钟太监也认得那邱太监,就不知道二人交情如何,若关系不错,在下可以求钟太监出面转圜,当然,一万两银子的打点怕是少不了的。”秦良玉喜道:“若能如此,小fù感jī不尽,小fù此番带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进京,公子尽管取用。”
张原道:“我会力争节省的,想那石柱山区,土民穷苦,邱太监勒索这样的银钱,于心何忍哪。”
一句话说得秦良玉泣下,随即收泪道:“世间有邱太监那样的人,也有张公子这样的人,是以小fù永不绝望。”
张原道:“在下这次是去松江为我姐夫祝寿,那船上的是我内兄商周德先生,他是送嫂子和侄女进京,与我同行至此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去求见钟太监,只盼他与邱太监交情不恶,不然的话在下也无法可想。”秦良玉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马氏、暴氏足感公子大德。”又叫儿子马祥麟向张原磕头,张原赶紧拉住。
秦民屏一直没开口,这时说道:“张公子,等下就由我陪张公子去织造局,我只在门外等着,这样一有消息也好急报家姊,如何?”张原知道秦民屏是何用意,并不着恼,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人之常情,微笑道:“不用先送银子去的,定要事情说妥了才能给银子,也不经我手,由你们去送。”
秦民屏大惭,作揖道:“在下言语冒犯,请张公子勿怪。”张原笑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又何足怪。”拱手道:“马夫人、秦兄,那在下先回船和我内兄道明情况,等下便去织造局,这杭州我也是第一次来,织造局在哪里还得向人打听。”说罢,过船去了。
秦良玉呵斥弟弟道:“你看张公子这言谈、气度,象是逸夫骗子吗!你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秦民屏垂首受教,显然对姐姐甚是敬畏。
秦良玉道:“天sè将幕,你去请张公子和他内兄到附近酒家用晚餐吧,然后该怎么做但听张公子的吩咐便是。”张原回到五明瓦白篷船,对商周德说了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事,商周德道:“宣抚使是土官,从四品,管军管民,比一方知府权力大得多,介子有把握能帮上他们?”张原道:“先打听一下邱太监与钟太监的交情,若关系不好,那我也爱莫能助。”
商周德道:“那好,救人急难也是积德行善,我也留在杭州等你两天,顺便带景兰、景徽游西湖。”
一边的小景徽听到了,喜道:“好极了,好极了。”问张原道:“张公子哥哥,那有美堂还在不在?”不待张原回答,便脆声吟诵道:“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饺室泻琼瑰J
我都会背诵了,一字不错吧?”张原笑道:“是,一字不错,小徽聪明,不过那有美堂还在不在我可不清楚,就算不在也不要紧,西湖有很多美景,你小姑姑都没来游玩过吧。”小景徽道:“丹后张公子哥哥可以陪我小姑姑来游西湖啊。”张原、商周德都笑,却见那秦民屏在岸边拱手道:“商先生、张公子,在下请几位去岸上酒家饮酒,万勿推却。”
商周德道:“介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小兰、小徽这边还要我照顾。”张原便上了岸,那边三明瓦船上的穆敬岩、穆真真父女还有武陵都跟了上岸,秦民屏问知商周德不去,又盛情邀请了一番,说船上女眷可去酒楼专辟一个包间静室用餐,商周德婉拒。
秦民屏便道:“那就明日再宴请商先生。”
杭州运河埠口乃客商往来、货物吞吐的繁华之地,酒家林立,这时正是暮sè沉沉灯红酒绿之sè,秦民屏接连问了几家酒楼,竟然都是客满,张原道:“不如先去织造局问清楚再说,不然喝酒亦无味。”秦民屏喜道:“那岂不是怠慢张公子了。”
张原笑道:“我也是急xìng子…
先找个人问一问织造局在哪里?”穆敬岩道:“少爷要去杭州织造局吗,小人知道,就在涌金门外的西湖边上,离这里大约六、七里路,小人往年听差来过两次。”
张原喜道:“那就正好,我们快步赶过去。”
秦民屏道:“张公子叫顶轿子坐着去吧。”
张原道:“也没多少路,步行正可健身。”对穆真真和武陵道:“你二人不用跟去了,穆叔跟我去就行。”穆真真要跟着,武陵也要跟着,说顺便去看看西湖到底怎么个美法,山yīn人把西湖夸得天堂一般。
张原笑道:“夜里看什么西湖,又没有月亮要去就去吧。”秦民屏带着两个服饰鲜艳的土兵,与张原一行共七人往西南方向快步而行,娄到西湖边上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土兵早有准备,各点起两盏灯笼,灯笼上还印有“石柱宣抚司”的字样,对面的人看到这两盏灯笼过来都要退避一旁武陵朝黑渺渺的西湖望了望,说道:“白来了,什么都看不到。”张原道:“明日再来看,希望明日有好心情。”
身材高大的秦民屏连声道:“张公子所言极是。”
绕湖往西又行了两、三里,前面灯火辉煌处便是杭州织造局。
杭州织造局与苏扬织造局、南京织造局并称江南三大织造局,专门督造为明皇室专用、赏赐官员和祭祀用的丝绸,还有一部分用于海外贸易,涌金门外的杭州织造局规模很大,占地数十顷,有机房数百间、织工三千余人,织造太监名义上是专管织造,其实对地方官府有监察作用,万历皇帝对地方官员的奏章爱理不理,而对派往外地的太监专奏批复甚勤,税监、织造监一个密奏就扳倒一省大员的事并不少,皇帝只听信太监的话张原等人来到织造衙门前,请门房通报,那门子道:“公公今日不见客,先前布政使大人请喝酒都没去。”
张原道:“在下是从绍兴山yīn来的,上月钟公公应按察司张分守之邀去山yīn赏灯,在下有幸与钟公公同座饮酒,钟公公吩咐在下若能杭州,一定来拜见他,所以在下便来了。,…
门子一听,是有这么回事,钟公公是去了山yīn,回来还夸说山yīn龙山放灯天下无双,门子打量了张原两眼,问张原可有名刺,张原道:“在下仓促前来,未备名刺…”
门子的脸顿时便拉长了,冷笑道:“就是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大人要见钟公公也必须先递名帖,你却让我空口去通报一”张原向秦民屏使个眼sè,秦民屏心领神会,上前将二两银子塞在门子手里,那门子捏了捏手中银,心下暗喜,脸sè顿缓,说道:“没名刺还是不行啊。”
张原作揖道:“只说山yīn张看之族孙张原前来拜见钟公公,把这句话传到即可,在下不会自讨没趣,的确是钟公公说过要我来见他的。”那门子得了二两银子,便道:“那我拼着挨责罚为张公子去通报一回。”便入内去了。
红罩灯,青帷幔,一个女伎在帷幔后吹箫,帷幔这边有一张黄huā梨木圆桌,桌面嵌着大理石,杭州织造太监钟叔华正在用晚餐,山珍海味吃惯了,现在转而喜欢清淡,两样鲜果、三盘肉肴、三盘蔬菜、还有鲜汤一品,斟一杯扬州雪酒,慢慢酌,慢慢下筷,慢慢咀嚼,两个美婢一左一右小心翼翼shì候,帷幔后传来如水一般的箫声,在这样的情境下用餐,钟太监感觉自己很有品味,不是一个俗人门外有人趁着箫声暂歇的空隙轻唤道:“公公,有个山yīn来的少年说要拜见公公,少年自称是张肃之的族孙,名叫张原,说公公准许他前来拜见的。”
钟太监面lù微笑,点头道:“不俗,不俗,咱家正觉得心中诗意澎湃,这少年却凑趣来了一让他进来,径来这里见我。”放下筷子,悠然想起那夜龙山璀璨的灯火,还有那“柳絮飞来片片红”的绝妙佳句一求一张月票。@。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湖功德主
杭州织造局官署,峻宇宏开…重轩复道,到夜间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好象在办什么喜事一般,太监是这么喜热闹怕黑暗的吗?
张原跟着一个衙署小厮来到钟太监专用的膳堂,这是钟太监平日游宴之所,只见春堂三楹,阶墀朗朗,青砖铺地,丹垩雕刻,楼堂全用楠木建造,涂金染彩,极尽工巧,比之江南富户豪宅也不逊sè一小厮让张原在墀下稍等,他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道:“公公让你进去。”
张原在堂外就听到里面箫声细细了,这时步入膳堂,先看到门边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龙泉窑著草大方瓶,插着大枝的桃huā,疏密斜正,颇具意态钟太监坐在桌边看着张原进来,见张原顾盼插huā,便笑吟吟开口道:“张公子,你看咱家亲手布置的插huā如何?”
张原向钟太监遥遥一揖,便仔细观察这两瓶大插huā,厅堂的插huā用大瓶,故称大插huā,说道:“单这两瓶插huā,就可看出主人修养情趣,方瓶大枝,大气也:huā枝上簇下蕃,俯仰高下,两蟠台接,各具意态,眼力也,想必公公为挑选这两枝桃huā也走遍了西湖畔桃林吧?”钟太监一听,大喜,知音啊,江南才子唯张原与咱家也,起身过来与张原一起重新欣赏这两瓶插huā,先前没觉得,经张原这么一说,钟太监还真觉得自己选这两枝桃huā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这一个中年太监、一个少年书生谈论了一阵插huā钟太监方问:“张公子来武林何事,不会专为见咱家而来吧?”
张原道:“小子是去松江为姐夫祝看,途经杭州,想起公公曾经允我前来拜访,所以问着路就来了。”
钟太监笑道:“只管来,以后无论是路过还是专来杭州有事,都要来见咱家,咱家喜欢看到你。”忽然想起一事,问:“本月不是县试吗,你考过了没有?”
张原道:“托公公洪福侥幸中了个案首。”“哈哈,案首,了不得,了不得。”钟太监大喜,深感自己有识人之明,笑呵呵道:“咱家那日初见你,就觉得你非同凡俗,满座诸公都不识“柳絮飞来片片红”就连咱家自己都一时记糊涂了,以为要出乖lù丑了独你朗朗诵来,论起来你是救了咱家一把”
张原道:“那日就算小子没诵出那首诗,公公自己也会想起来的,在下呢,只能算是凑趣。”钟太监点头道:“你不错,不骄不躁,且不说那日龙山的事,单这山yīn县试案首岂是易得的,山yīn乃才子之乡,你能在才子之乡脱颖而出这是需要真才实学的,且看你府试如何,徐时进应该也是有点眼光的。”问:“你这时来,用过饭了没有?”张原道:“不瞒公公,小子尚未用饭。
钟太监笑道:“那就正好陪咱家小酌两杯。”叫人来把桌上酒菜撤去,另开一席,也只等了一刻时时鲜果品、鲜洁菜肴、精面炊食一一端上来,摆上两只鹦鹉啄金杯,斟上宫廷御酒寒潭春,钟太监道:“得咱家专席宴请的,江南唯张公子一人。”张原避席谢道:“公公抬爱小子愧不敢当。”
钟太监摆手道:“不要客套,坐,坐,咱家当你是朋友一般,嗯,忘年交。”
饮酒闲谈张原慢慢引导,从诗词歌赋渐渐转到朝廷政事,说道:“公公在杭州四年,百姓安居乐业皆赞公公之德,小子这次在来杭州途中听闻公公这几年重修了灵隐寺、湖心亭、静慈寺、三茅观、十锦塘诸寺庙,并开渠浚河,疏通水道,为城中百姓谋利,杭州百姓把公公与白乐天、苏东坡并列,称道公公为西湖功德主。”
钟太监喜不自胜,说道:“那些寺庙咱家是修了,可西湖功德主咱家岂敢当,咱家也是第一次听说。”
张原道:“面谀之词听不得,小子这是听杭州民众说的,代为传言,功德自在人心,百姓sī下夸赞才是真正的得民心,平日歌功颂德,毕竟假话多。”
钟太监连连点头,感慨道:“咱家只不过修了几座寺院,百姓就如此盛赞咱家,实在是愧不敢当。”
张原道:“百姓都说钟公公仁义,在杭州从不栊民,担心公公回京后另调其他太监来,怕就没这么好的日子过,还把钟公公与苏州织造孙公公相比,说孙公公在苏州横征暴敛闹得商人罢市、织户逃散,据说还jī起了民变是吗?”钟太监点头道:“孙隆啊,苏州民变闹得很大,惊动了万岁爷爷,孙隆也差点掉脑袋,其实孙隆这人极有才学,并非凶恶之人,只是有些事操之过急,才酿成大祸,还好万岁爷爷宠他,没过分追究,不然就悲惨了。”张原道:“能被派往各地织造、监税的公公都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也都很有才学。不输于科举出身的官吏,公公就是明证。”
这话钟太监爱听,说道:“世人都道我们内官不学无术,其实内官也是要读书的,不读书的内官只能干些粗活,咱家十四岁入宫,在内书堂勤学苦读,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有内官十才子之称。”
张原心道:“太监也有十才子啊。、,问:“不知哪些内官能与公公并称十才子?”钟太监道:“先前说的孙隆便是其一,孙隆很有才学,能书善画,他制的一种叫“清谨堂墨,连万岁爷都爱用,除了孙隆外,还有王安、
刘若愚,都极有才学”王安这个名字很耳熟,王安是当今皇太子的伴读,万历皇帝驾崩、
光宗即位后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就是王安提拔上来的,后来反而害死了王安:刘若愚也很有名,是唯一有著作传世的太监,书名《酌中志》,记述宫闱内廷之事甚悉一张原问:“那云南矿监邱公公是不是十才子之一?”
钟太监笑了起来:“邱乘云啊,只能算是会识字,咦,你识得邱乘云?”张原道:“我也是今日才听说邱公公之名,小子在运河埠口遇到先祖昔年提刑云南时的一位故人后裔,就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妻秦氏与其幼子马祥麒,说是要进京告御状,控诉邱公公”钟太监忙问:“所为何事?”
张原道:“邱公公押解矿银路过石柱,向土官马千乘索要迎送银三千两,又要马千乘伐取大紫杉一千株运至其官署备用,运输一千株数人合抱在大紫杉去云南,那要多少人力,马千乘一怒之下,银子、紫杉都不给,邱公公到了重庆府,就说马千乘劫了他五万两官银,召马千乘去审讯,竟下云阳狱当然,这都是秦氏与其弟秦民屏的一面之词,小子不知真确。”
钟太监皱眉道:“邱乘云这人咱家是知道他的,比较贪吝,这事怕是不假一你说那马千乘夫人带着幼子要进京告御状?”
张原道:“马夫人秦氏是苗民,颇受我汉人诗礼教化,所以要进京与邱太监对质,若依石柱那些土民,就要冲进云阳狱夺回马千乘了,公公博学多闻,想必也知道川矜那边的苗民、土民桀骜不驯、民风剽悍,早年播州苗人杨应龙叛乱,朝廷费了很多钱粮、死伤军士数万才平定,历来朝廷对他们都是以恩抚为主,现在耶太监如此诬陷马千乘,只怕又要jī起一场大叛乱,小子听说此事,想起钟公公忠义,便要那秦氏之弟秦民屏与我一起来见公公,公公或许有力挽狂澜之策。”
钟太监问:“你说那马千乘的内弟也来了?”张原道:“就在署门外等候,不敢扰了公公雅兴,所以由小子先来探问。”钟太监指点着张原笑道:“你绕了一个大圈却是有事来求咱家,可恼。”口里说着可恼,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可见张原方才这个大圈绕得多么好,不然的话一来就说马千乘的事,钟太监定然不悦,以前的交情也一干二净了。
张原恳切道:“也只有公公深明大义担当得起此事,邱公公那样的不免有些任xìng,不知为皇帝分忧,公公若能化解此事,石柱土民自当感恩戴德。”
钟太监沉吟道:“咱家与邱乘云虽无怨隙,也无深交,他那人太俗,咱家在宫里时与他往来的少马千乘一方土司,也是小气,把三千两银子送上不就是了。”张原道:“马千乘入狱后,马夫人送去了五千两银子,可邱太监不收了,咬定被劫了五万两,要马千乘交出五万两才肯免罪”
钟太监连连摇头道:“太贪,太贪,邱乘云太贪。”
张原道:“公公你想,石柱土民本就穷困,这要是硬搜刮五万两,土民肯定是要反了的,邱公公现在是拍屁股走了,到时川矜大乱,只怕也难逃罪责。”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会和他说明利害,他离川入京应该会绕道杭州,他父亲本家就是余杭人,邱乘云十二岁入宫,后来升迁得志,他父亲去京中探望他,他下帘不肯见,还让人用竹笞打他父亲,恨他父亲当年忍心阉他,他父亲大叫他rǔ名求饶,这才下堂认父,抱头痛哭,这几年每年都有厚礼送回家,邱家俨然富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撒娇也生硬
张原听说邱乘云老家就在余杭,喜道!”既然邱太监要求杭州,
那就有劳钟公公妥为转圜——公公,我去把马千集的内弟秦民屏唤来,公公亲自问他话,如何?”
钟太监道:“那好,叫他进来。”便让一个小太监跟着张原出去,这小太监并非合法太监,是sī下自宫投靠的,1小太监姓高,十二、
三岁,称呼钟太监为干爹。
张原与那小太监出到织造署门房,秦民屏、穆敬岩、穆真真、武陵还有两个石柱土兵都等在那里,张原对秦民屏道:“秦兄,钟公公有请。”秦民屏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钟太监肯见他,那想必就是肯出面说情了,对张原的感jī真是难以言表,向张原一躬到地,这才跟着二人进去。
到了膳堂,只见钟太监负手立在阶墀上,对张原道:“张公子自顾用饭,咱家是吃饱了。”看着秦民屏道:“你便是石柱宣抚使的内弟,好雄壮的一条汉子!”
秦民屏叉手唱诺:“土人秦民屏参见钟公公。”
钟太监道:“随咱家到小厅说话。,…转身朝左边的厅堂走去。
秦民屏朝张原一看,张原道:“钟公公急功好义,有古贤人之风,秦兄好生回话便是。”秦民屏点点头,跟在钟太监后面进了小厅。
张原在墀下站了一会,钟太监没让化一起过去,想必是要单独问秦民屏一些话他当然不好擅自去,还是先吃饭,方才只顾那寻思说话,真没吃几口菜。
张原步入膳堂,那两个美婢赶紧迎上来问:“张公子,要厨下另上酒菜吗,这菜肴有些凉了。”张原道:“不用麻烦了,我随便再吃些就好。”坐到先前座位上,一个美婢便用酒烙烫酒,另一个为张原倒去残酒重新斟上,然后退在一边,那青帷幔后,流水一般的箫声又汩汩泻出。
张原心道:“这钟太监真会享受,边用饭还要边品箫。”听了一会,说道:“不用吹1箫了,吹这么久嘴也累不是。”青帷幔后便寂然无声。
张原独自喝了一杯暖暖的宫廷御酒寒潭春,吃了一些重罗精面食,便放下筷子,就听身畔的美婢问:“张公子还要用些什么菜肴尽管吩咐便是。”
张原道:“我吃饱了,在这里等公公传唤。”
另一个美婢便很快端上一盏热热的茶来,还有果子油sū、黑白饼、
甘lù饼这些茶点。
张原抿了一口茶,赞了一句:“这是建宁贡茶,烹得也好。”左边那个有两个梨涡的美婢道:“公子好品味,这是建宁贡茶“龙苑报春,。”
张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太监脾气怪异,尤其是对女人,占有yù似乎更强他得小心点,不要招惹是非。
一盏茶见底,还没看到钟太监过来,张原有些内急,不敢劳烦这两个美婢,走到堂外,见那个小太监shì候在小厅边便招呼道:“1小高公公一”那小太监趋步过来,陪着笑脸问:“张公子有何吩咐?”
张原让这小太监带他去小解,回来时见秦民屏已经连连鞠躬退出小厅,便上前问:“秦兄,事情原委都向钟公公禀明了吗?”
秦民屏道:“都一一禀明了钟公公大仁大义,已恩允向邱太监说情。”张原让秦民屏稍等,他入小厅向钟太监施礼道:“多谢公公美食款待,1小子先告退。”
钟太监道:“咱家答应向邱乘云说情,只是此人贪吝,他这是想sī吞矿银五万两趁机赖在马千乘头上,这要他吐出来绝非易事。”张原道:“既然邱公公的老父就在余杭,可以让秦氏去向其父求个情,这边有钟公公主谋此事应该能说服邱太监。”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尽力而为吧,马家的人都到杭州了料想邱乘云也快到了,你就在这里耽搁几日,到时你与咱家一起游说邱乘云。”张原想想离三月初七还有些日子,毕竟秦良玉这边的事要紧,躬身道:“是。”
钟太监又让他搬到织造署里来住,张原婉拒了,说内兄商周德还在等着他。
张原和秦民屏辞了钟太监,出来叫上穆敬岩父女、武陵和两个石柱土兵从涌金门进城,找了一家酒楼用晚饭,张原是吃过了,这时随便再吃些,待回到运河埠口已经是亥初时分。
张原先到五明瓦大船上向商周德说了方才见钟太监的事,商周德见事情还算顺利,也颇欣慰,说道:“那我们明日游西湖,后天差不多就要启程了,你在这里多耽搁几日吧。、,
张原刚回到三明瓦白篷船,还没坐定,秦民屏又请他去红头樟船议事,来到红头樟船,秦良玉母子都下跪向他行大礼,张原如何敢当,也跪下还礼,起身共议说服邱乘云的事,张原让秦民屏明日多带几个士兵去余杭找到邱乘云家人,秦民屏不妨客气点,士兵可以蛮横一些,软硬兼施,既求情又威胁秦良玉赞道:“张公子睿智,洞察人心,这次能遇到张公子,真我石柱土民之福。
又商议了一会,秦民屏送张原回船一小小的舱室里油灯昏黄,武陵扛不住睡意,穆真真说:“有我呢,小武你先睡吧,少爷回来我会服陵便先睡了,张原回来时见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看他昨日写的小楷字,那是他临摹祝枝山的《前出师表》一“真真也认得字吗?”张原躬腰进舱,笑问。
穆真真已先梳洗过,堕民女子那种高髻解散了,长发用一方青sè棉帕束成一大束垂在脑后,因为是跪坐着,发梢直拖至莞席上,好似闲云委地一穆真真赶紧将那几张小楷字放好,双颊微红道:“婢子只识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爹爹的名字,其他字就不认得了,哦,还有大善寺三个字,大雄宝殿、药师殿、观音堂、城徨庙这些字都认得。”
张原脱了鞋子趺坐着,笑道:“这么说经常能看到的字你都认得,那也认得不少了,若每个字都象橘子那么大,装起来也有一背篓了。”
穆真真抿了抿嘴chún,含羞带怯道:“公子取笑小婢。”这有点撤jiāo味道了,只是这堕民少女自幼丧母,从没被人宠过,所以撤jiāo也有些生硬,好象狸猫伸爪试探似的,随时就会缩回去。
可就是这么生硬的撤jiāo,却让张原心动了一下,问道:“那你方才看我写的这几张小楷,你认得其中几个字?”忽然伸手在鼻边挥动,笑道:“真真去端水来让我洗脚,臭了。”
穆真真“格”的一声笑,敏捷地起身,钻出舱门,很快端了一木盆热水进来,放在张原脚边,蹲着身子先用手探了探水温,仰头道:“少爷稍等一会,这水还有些烫。”便用手尖探进水中轻轻划圈,让水凉得快一些。
张原见穆真真那手尖很快烫得发红,便也伸手过去探了探水,哇,好烫,简直要烫起泡,再看穆真真,若无其事地划着水圈,这堕民少女是雪地敢打赤脚、沸水敢取鸡蛋哪,水火不浸啊,这倒不是她练了武功的缘故,而是手足重茧,善能忍耐、
“少爷,好了,现在你可以试试了。”穆真真抽回手,想在衣襟上擦拭,低头一看是新衣,便提着手晾着。
张原放脚入木盆,水依然烫脚,硬是忍住不提脚,起先难忍,过一会就好了,烫得额角见汗,却是浑身舒泰一穆真真迟迟疑疑道:“少爷,要婢子为你洗足吗?”据她所知,大户人家的少爷都要婢女或小厮这样服shì的。
张原笑笑的看着穆真真,他今日遇秦良玉、费尽心机游说钟太监,这是为数年后布局,这很累人的,现在不妨小小调戏一下这个贴身婢女,开个玩笑放松放松,便问:“你愿意吗?”
穆真真雪白的脸颊绯红起来,低声道:“婢子愿意。”就要过来张原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开玩笑的。”见穆真真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脸又白了,就知道这堕民少女误会了,这少女既敏感又自卑,自幼在堕民街长大,受尽欺凌,天生低人几等的感觉铭心刻骨一张原笑道:“别胡思乱想,我可没有嫌你手粗的意思,我怕痒痒,你等下搔到我脚板底我会笑得把水盆踩翻的。”
穆真真一下子就快活起来,说道:“1小婢会很小心的,不碰少爷脚心。”
张原笑道:“不敢当,真真的手是施展小盘龙棍的手,不是给人搓脚的,就象你爹爹,一身武艺,怎能当一辈子轿夫,我必为你爹爹谋一个到行伍中效力的机会,你爹爹在行伍中定能立下军功出人头地,至于真真你”
穆真真眸光盈盈道:“婢子就跟着少爷,保护”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能耐,不好意思说保护少爷。
张原道:“嗯,跟着我,保护我。“穆真真快活极了,端水去倒时差点把木盆也远远的扔到河里去,回到舱室见少爷已经睡下了,她便吹熄了灯,缩进被窝里宽衣解带,待脱得只剩小衣,钻出被窝往少爷那边一看,少爷双眸如星,正看着她呢,顿时羞得叫唤不出声音来,心都快跳出xiōng膛了,身子都软了,就听少爷道:“睡吧,睡吧,明日去游西湖。”@。
第一百三十章 日子也可以这么过
次日一早,商周德命仆人去雇了两辆马车,与张原一道陪嫂子缚氏还有景兰、景徽小姐妹先去灵隐寺进香随喜,然后登飞来峰看不远处碧bō千顷的大湖,景徽道:“要是姑姑在这里就好了,她可以教我们背很多很多西湖的诗。”景兰道:“姑姑以前就教过我们西湖的诗词,小徽,我们两个等下坐船游湖时比试背诵西湖的诗词可好?我让你一些,你背诵一首我就背诵两首。”见景徽望向张原,便又道:“你不许求张公子助你,我已经让你很多了。”
景徽道:“好,现在还没开始游湖对吧,我让张公子哥哥现在就教我背诵五首诗,肯定赢姐姐。”
景兰瞪起眼睛道:“啊,你这是耍赖,不是真本事。”景徽笑眯眯道:“只要我记住了,记在心里了,那就是我的真本事。”景兰眸子一转,道:“好,就让张公子哥哥同时教我们两个,谁记得住谁就是真本事。”问:“张公子哥哥,关于西湖的诗词你记得多少?”商周德和傅氏见景兰也跟着小徽一样称呼张原为张公子哥哥了,不禁好笑。
张原估mō着道:“总有几十首吧,关于西湖的诗太多了,等下我每首诗念诵三遍,然后你们两个人一直背诵,谁记得多、错得少,谁就是真本事。”“好。”:I…姐妹二人都是兴致勃勃。
下了飞来峰,或乘车、或乘轿,婢仆们则是步行,一行人来到苏堤西端,苏堤春晓是西湖十景之首,此时正是仲春末的天气,堤上新柳如烟、碧桃烂漫,好鸟和鸣,春风骆dàng,让人神清气爽,目不暇接。
仆人已雇好了一条湖船在苏堤靠里湖一侧等着,西湖游船精美华丽,远非绍兴那种乌篷、白篷船能比的,大的湖船有十余丈,可容四、五十人,小的也有四、五丈长,能容二、三十人,商氏仆人雇下的这艘湖船约长六、七丈,还有个雅致的船名“湖山浪迹”雇下这样一艘船游湖一日费银六钱,酒食另计一张原提议道:“先不忙着乘船,这苏堤数里正是西湖景sè绝佳处,不妨先步行到huā港那边再乘船。”
小景徽心很细,问道:“张公子哥哥以前来过这里吗?”
张原笑道:“是第一次来,可是读西湖诗文,浮想联翩,梦里来游西游有很多次了。”
两姐妹嘻嘻的笑,走在苏堤上,便要求张原念诗,她二人要比试谁的记xìng好,张原便道:“苏东坡的那首“水光潋滟晴方好,你们肯定都知道了,苏东坡当初筑此堤时还曾写下一首筑堤诗,澹然姑姑教过你们两个吗?”
两姐妹都说没有。
张原道:“那就先教你们这首《筑堤》诗”字字清晰地念诵道:“六桥横截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烟空。昔日珠楼拥翠钠,女墙犹在草芊芊。东风第六桥边柳,不见黄鹏见杜鹃。”张原将此诗接连念诵了三遍,然后让小姐妹二人背诵。
景兰、景徽在张原念诗时都是凝神倾听、极其专心,聪明其实就是专注,能静得下来、能潜下心去自然就聪明,小姐妹平时活泼,这时一左一右跟在张原身边,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听了三遍,二人异口同声背诵,竟然一字不错。
张原赞道:“才女,两个才女。”
“三个。”小景徽叫道:“三个才女,还有我姑姑。”
众人皆笑。
穆真真在张原念诗时也认真记忆,可商氏两姐妹听了三遍就能朗朗诵出、她却记不住几句,只记得二十五万丈、东风第六桥,还有黄鹏和杜鹃,不禁有些懊丧,认为自己笨,其实穆真真心细聪明,记不住诗太正常了,因为她字都不认得,不知道张原念的诗是什么意思,自然难记数倍一张原指着不远处里湖靠西岸的那座桥说:“那是西泠桥,桥下有苏小小墓。”
景兰道:“我知道唐人李贺写的苏小小诗,小徽不知道,姑姑没教过她这首诗,姑姑也没教过我,我自己看的。
景徽道:“那姐姐背诵来听听。”
景兰便将那首“幽兰lù,如啼眼”的李贺名篇背诵了一遍,小徽央求姐姐再背诵一遍,她方才没听清,景兰笑道:“小徽我可知道你,你是想记下这首诗,好吧,姐姐教你。”就又念诵了一遍,小景徽便接口背诵了一遍,一字不错,笑眯眯道:“这个诗很好记。”上天偏爱,钟灵毓秀,会稽商氏三个才女都是既美貌又有才,景兰十岁,已有一点婉丽少女的样子,景徽七岁,绝sè美人胚子张原道:“江南大名士袁石公也有一首写西冷桥的诗,借鉴了蕈贺这首苏小小诗…,写得颇有意吟诵道:“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砍为柴,青骋马,自西来。昨日树头huā,今日陌上土。
恨血与啼hún,一半逐风雨。”从古人的诗念到近人的诗,景兰便问:“张公子哥哥可会作诗?”张原笑道:“不会作诗,只会背诗。”景徽眨巴着晶晶亮的眼睛道:“我要学会作诗,要写出能让后人传诵的好诗。”张原赞道:“小徽有志气,以后胜过东晋谢道韫、宋朝李清照。
景兰皱鼻子道:“小徽就爱说大话。”景徽不服气道:“我还小,谁能知道我以后怎么样呢。”
景兰道:“拭目以待。”小景徽道:“定让姐姐刮目相看。
商夫人傅氏都被两个女儿逗笑了,不许她二人斗嘴。
一路背诵诗词说说笑笑,到了huā溪注入西湖处,张原等人连同婢仆一共二十来人上了“湖山浪迹”船,至三潭印月、再至湖心亭,遥望雷峰、保淑二塔,游白公堤,在湖船上,看近处碧bōdàng漾,远处水bō如镜,春风拂面,美景如画,真是让人百忧俱消,那穆敬岩劳苦半辈子,第一次这般悠闲地乘船游湖,喜得合不拢嘴,心想原来日子也能这么过一小奚奴武陵更是快活,对这次随少爷去松江真是窃喜,简直是一路玩啊,而且少爷有真真姐服shì,他清闲得很一黄昏时分,众人在断桥上岸,景兰、景徽姐妹少不得要说许仙、白蛇在这断桥相会的传说一在西湖北岸寻了一处洁净的酒楼用晚餐,回到运河埠口天已经黑了下来,张原去红头樟船问讯,秦良玉是苗女,不象汉人官宦女眷那般不敢抛头lù面,她大大方方出来回话,说秦民屏去余杭未归,又道:“邱太监已从芜湖登岸,五日前就过了宣城,估计再有五日会到杭州。”张原心道:“秦良玉应该派了不少人一路跟踪哨探,对邱太监的行踪了如指掌啊,这女子很厉害,她等在杭州不见得就是要去京城告御状与邱太监对质吧?可邱太监既是押解数十万两矿银入京,自是警卫森严,秦良玉又敢怎样?”
张原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秦良玉既不是想杀邱太监更不是想夺银,秦良玉深明大义、行事稳健,不会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她一路跟踪邱太监到此,是要盯着邱太监的银子,不让耶太监秘密转移那吞没的五万两白银,邱太监诬陷马千乘劫走了五万两银,自然就要从解送去京城的矿银中sī藏起五万两,邱太监不可能把银子藏在重庆府,一定会带着上路,也不可能一直带入京城,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一张支票,没那么好掩藏的,所以邱太监必会在杭州停留时将银交给邱家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张原对秦良玉的谋略颇为佩服,但这绝非上策,因为这其中存在很大变数,你如何去告发邱太监?就算秦良玉当场抓住邱太监交银给邱家人又如何,官府是信你土司夫人还是信皇帝宠幸的矿税太监?这样大闹起来,秦良玉不见得有多少胜算张原微笑道:“夫人派人盯着邱太监是对的,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这样钟太监到时说服邱乘云就更有把握了。”
秦良玉心下凛然,这少年洞察了她的心思,诚然,她的计策是无奈之举,张原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之计才是目下解救她丈夫马千乘的最佳策略,秦良玉不是想不到这些,而是不认识人,无人引荐,巧fù难为无米之炊,张原的意外出现,一切豁然开朗一秦良玉既敬佩又感jī道:“张公子是我夫君和石柱土民的福星,此次事成后,我将在石柱为公子建生祠。、,
“喜祠!”
张原吓了一跳,太监不能传宗接代,才爱建生祠,二十年后的魏忠贤最喜欢别人给他建生祠,全国各地都建,连辽东的袁崇焕都要随大流一“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建生祠是折福折寿的,在下是敬马将军和夫人忠义,这才出力相助,绝非为求报答。”
秦良玉大为感动,对这位少年公子由衷敬佩,又把儿子马祥麟叫过来向张原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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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象商景徽
秦民屏带着八个十兵从余杭赶回来只经是四更天,那些士兵脚步重,上船时动静不小,把邻船的张原给吵醒了,绷紧身子侧耳一听,随即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侧身向里想再睡一会,却看到里铺的穆真真被窝里拱起一大团,还一动一动,这让张原愕然过了一会,穆真真探出脑袋,正与张原面对面,吓了一跳,轻呼一声:“少爷。”随即坐起身来,却是在被窝里穿好衣裳了。
张原笑了笑:“天才méngméng亮,又没什么事,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穆真真道:“醒了就躺不住,婢子去帮船娘烧火做饭。”
张原道:“还早,陪我说一会话,我醒了也睡不着了,却又不想就起chuáng,我们说说话。”
穆真真有些害羞,离少爷这么近,相隔不过三尺,还并排卧着,真羞人啊,还好现在天还黑着,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能看到少爷的眼睛还有说话时白齿的微光——
“少爷要说什么?”
“我想想,你先说。”
“少爷要婢子说什么呢,说故事?婢子不会说故事。”
“随便说。”
穆真真抿了嘴chún,随便说,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既然少爷叫她说,她若沉默着可不大好,一件想了很久的念头就突然说了出来:“少爷教婢子认字可好?”话一出口,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要求过分了。
张原笑道:“行,有空就教你”
穆真真的快活简直压抑不住,差点呜咽起来,她不敢企求太多,少爷却总是让她喜出望外,就听少爷说道:“我看你记xìng怎么样,先教你背诵诸葛亮的《前出师表》,诸葛亮知道吧?”
穆真真赶紧点头道:“小婢知道,摇羽毛扇的,蜀**师足智多谋,会唱空城计。”
张原“嘿”的一笑:“没错,就是他,这是诸葛亮在北伐魏国之前写给蜀国皇帝刘禅的奏章,写得很有感情,听仔细了“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一”
张原念罢一长句,就将句中意思解释给穆真真听然后再念几遍,让穆真真跟着念,穆真真全神贯注地听着,双手紧紧揪着被衾,似乎要帮着脑袋使劲记似的,这一长句连解释一共念了六遍,穆真真记下了,背诵一遍张原道:“嗯,记xìng还不错。”又教下一长句,渐渐的曦光透入船舱,相隔不过三尺的堕民少女的张脸眉目清晰起来,脸型略长,
高tǐng的鼻粱,睫毛又密又长,掩映得眸光幽蓝,这时光线尚不明亮穆真真雪白脸颊就显得柔腻如白瓷,chún线丰满,肉肉腴腴的给人jiāonèn的感觉一穆真真背诵道:“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禅补阁漏,有所文广益。”等了好一会,少爷却不念下一句了,便问:“少爷,下面是什么?”
张原“哦”的一声道:“我口渴了等下再教你吧。”
“婢子去倒茶。”穆真真liáo被起身,跤上鞋就要出舱室,听得少爷说道:“温水就好,不用太烫不要茶水。”穆真真应了一声,到船尾小篷舱端了水来。
张原这时已经起身着衣了武陵也已起来,笑嘻嘻道:“少爷,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少爷拿个竹尺在打姚讼棍还有那个杨尚源,说他们为非作歹不好好念书。”
张原失笑,接过穆真真递上的茶盏,漱口吐出篷窗外,却见那边的五明瓦白篷船的船舷过道上,lù出小景缴的半个脑袋,齐眉的刘海,一跳,就lù出了整个脑袋,两个人眼睛对上了,小景缴唤道:“张公子哥哥过来,我们今天要去京城了。”
张原心里微微一空,应道:“好,马上过来。”匆匆洗漱就要过船去,回头对穆真真道:“你会背诵《前出师表》前面两百来个字了,虽然有些是重复的字,却也够你认一阵子的了,你没事就对照着我写的那几张小楷《前出师表》,对号入座,一个个认。”
穆真真问:“少爷,对号入座是什么意思?”
张原笑道:“就是要一个个对准了认,别这句认到那句去。
张原来到商周德这边大白篷船上,就见小景缴迎上来有些难过的样子说:“张公子哥哥,叔父说用罢早饭就启程,张公子哥哥却又不能与我们同行。”
婢女芳华跟在小景缴身后,用五sè丝给她结辩发,叫她“别动别动”一张原半蹲着身子,拉着景缴的小手摇了摇,说道:“过两年我也要进京的,你在京中可要好好读书学诗哦,三年后让我刮目相看。”
小景缴笑了起来,晶亮的双眸眯成月牙形,脆声道:“人禀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都要三年,真是太不长进了。”
步出舱来的商周德和商景兰都笑了起来。
商周德道:“船娘做好匾食了,介子一起来吃。”
匾食就是饺子,这种重罗精面褒以肉馅虾仁做成的匾食很是鲜美,是景兰、景缴两姐妹最爱吃的食物,不过今日她二人都吃得不多,都感依依惜别。
张原去向商夫人傅氏施礼道别,傅氏道:“祝张妹婿科考连捷,三年后能在京师相见。”又道:“有遐可以去探望澹然,暑天到白马山竹舍读书最好。”
商周德道:“那艘三明瓦船介子就留着用,船工夫fù都是我商氏家仆,诚朴可靠,到了嘉兴运河码头就让他们在那里等你从松江回程。”又命仆人抬出一个大礼盒,内有苏绣两匹、蜀锦两匹、纹银六两和其他一些礼品,这是以姻亲的身份送给张原姐夫陆稻三十岁寿诞的贺礼。
商周德让仆人先把礼盒抬到三明瓦船上,又和张原说了一会话,无非是叮嘱张原要及时赶回去参加府试,说服邱太监的事量力而行,莫要得罪人,张原自是点头受教。
商周德道:“我现在要启程,也须和那秦先生说一声,不然有些失礼。”
那边秦民屏已经知道消息,正走到岸上向这边过来,商周德上岸去与之道别,秦民屏现在知道会稽商氏乃是官宦世家,又是张原的姻亲,自是非常热情,说道:“别无所赠,有些土仪,务请笑纳。”让土兵搬来几筐银杏果、冬笋、两大瓦罐蜂mì送上船去。
商周德谈过收了,拱手道别,张原送商周德上船,向暴兰、景缴姐妹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回身走过踏板上岸,再回头,发现小景微跟了上来,忙问何事?
小景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五sè丝交缠的发辩非常可爱,水灵灵的双眸却很严肃,问:“张公子哥哥,三年后相见你会不会不认得我?”
张原笑道:“怎么会不认得,孙悟空有七十二变,难道你也会?”
小景缴道:“我不会变,但我会长大啊。”
张原道:“长大了也认得你,你会很象你姑姑。”
小景缴摇头道:“我不要象姑姑,我要象我自己,象商景缴。”
张原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就象商景缴,大才女,好吧。”
小景缴眯眯笑,说道:“张公子哥哥你可不要变得太多哦,还是这样子最好,不过张公子哥哥也别担心,我是肯定认得你的,只是变化太大的话会让我觉得陌生,不习惯。”
张原笑道:“那好,尽量不变,长生不老。”
婢女芳华过来拉起小景缴的手道:“要开船了,和张公子挥手道别吧。
小景缴摇着小手,五明瓦白篷船解缆离岸,缓缓驶去。
张原与武陵、穆真真等人都立在岸上挥手相送,张原心道:“这一别,至少三年,三年后的商景缴肯应该不会象现在这样jiāo憨稚气了,人都会长大的,长大的商景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京杭大运河往来的船只几乎塞满了河面,那艘五明瓦白篷船很快就混迹难辩了,张原转身向秦民屏拱手道:“秦兄昨夜奔bō辛苦。”
秦民屏笑道:“打扰张公子睡眠了~
请到船上说话。”
张原随秦民屏到红头樟船前舱,秦良玉也出来相见,秦民屏向张原说了昨日去余杭见邱太监父亲和族人之事,邱太监怕老父六十多岁了,还勉强算得通情达理,倒是邱太监那些兄弟、族兄弟,一个个仗着邱太监的势,在本乡颇为霸道,名声不佳,秦民屏先让一个土兵寻衅痛打了邱太监一个兄弟,围观百姓竟是纷纷叫好,然后秦民屏施苦肉计,挥鞭狠抽那土兵,打得土兵衣裳尽裂、血迹斑斑,那土兵个头比秦民屏还高大,不绑不缚,不逃不避,只叫着早晚杀邱太监全家为马将军报仇,然后秦民屏去见邱太监老父,血迹斑斑铁塔一般的土兵也跟着,邱老汉触目惊心,秦民屏又卑词厚礼,恳求再三,邱老汉已答应到时向太监儿子说情此后数日,张原都在运河埠口等候邱太监来杭州的消息,眼看临近月底,那陆大有都着急了,从杭州赶到青浦,总也要五、六天时间,这何时才能动身呢?
二月二十八日傍晚,传来消息,邱太监到了杭州湖墅码头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英战吕布
云南银矿税监邱乘云四十多岁,鼻尖嘴尖,面相浮薄,两只细长的眼睛经常眯缝着,眯眼绝不表示他在笑,而是在发怒,邱乘云总有莫名其妙的怒火,此时,他正在失船舱室里的八步大chuang上眯着眼睛喘着粗气折腾他那个小妾大红罗圈金帐幔抖颤不休,晃动的锦带银钩在云南料丝灯的照耀下闪着银光,仿佛是被chuang上的太监和小妾的喘息声吹拂摇颤起来的,良久,那小妾终于忍受不住,叫了起来:“爷,饶了奴吧,痛得不行了一”随即嘴巴似被塞住,只有鼻子喘息,哼叫不绝。
又过了好一会,听得“怦”的一声响,似有人重重仰天卧倒,随即是邱太监呼呼喘息声,似乎很放松的样子,方才憋着劲呢“去吩咐备水,咱家要沐浴,你这sao贱人弄得咱家一身汗。”邱太监心情似乎不错,也不知用手拍着那fu人哪里,拍得肉脆响。
一个年约二十多岁、颇有姿se的fu人发髻蓬乱钻出红罗帐幔,赤身lu体立在八步chuang边系裙子,xiong脯、大tui满是抓痕,抓痕渗着血,还有牙齿咬的痕迹,反正是遍体鳞伤…
很快,大浴桶抬了进来,桶内水汽蒸腾,那fu人道:“爷,可以洗身子了。”
邱太监穿着小衣下chuang爬进浴桶,坐进水里,对那fu人道:“你也来一起洗洗。”那fu人一身抓痕火辣辣的痛求饶道:“爷,奴身上痛,洗不得,总要歇两、三天才得好。”
邱太监喝道:“叫你洗你就洗。”
那fu人没办法,脱去衣裙颤颤巍巍跨进浴桶,蹲下身子的刹那,全身伤痕被热水一浸,仿佛无数把小刀子在身上割似的,痛得嘴脸扭曲“咝咝”吸气那邱太监面对面看着眼lu笑意,心情大悦,点头道:“赏你十两银子,还有蜀锦两匹。
短暂的刀割疼痛,随即就痛得麻木了,fu人强颜媚笑道:“多谢爷赏赐。”服shi这太监沐浴、擦干身子ang歇息。
入夜初鼓时分,邱乘云率船队一行五百人分乘九条大船到达杭州湖墅码头,早有浙江布政司衙门和杭州府衙的属官接着,要请邱太监进城赴馆驿歇息,邱乘云道:“今日已晚就不进城了,明日午后再入城拜会诸位大人。”
既顺利到达了杭州,邱太监心中安逸,邪火直冒,夜里就折腾一个小妾,遍体抓咬,折腾得一身汗,邪火才降下去,这个小妾则要倦病数日,邱太监有三个妾shi轮着供他折腾一次日上午邱太监推说身体疲倦要在船上歇着,也不见客,也不入城,太监们都是怪脾气,杭州那些官员自然由着他,只把百余担酒食送上船去。
巳时三刻,随役来报说邱老太爷来了宫中有地位的太监被下人尊称为爷,爷的老爹当然就是老太爷了。
邱太监吩咐道:“扶进来。”
片刻后,邱老汉在两个儿子的扶掖下上到大船,进舱厅时,邱太监只欠了欠身说道:“阿爹来了,坐吧。”对他那两个哥哥更是不理不睬,他那两个哥哥则是满脸陪笑,说着一些亲热奉承的话。
邱太监在家里排行第五,邱老汉儿子多,家穷养不活就阉割一个小儿子让人带到京城去,运气不坏,顺利进宫,二十年间出人头地了成了银矿镇守太监,与布政使大老爷都能分庭抗礼原本穷得家徒四壁的邱家也仗势发达起来,邱太监对此则是心情复杂,他一方面愿意看到自家人富足阔气,另一方面对自身阉割耿耿于怀,认为邱家发达全靠他割去胯下物,实在让他气不过,所以每次看到自家兄弟侄甥都没好脸se,不过有些事还得托付自家人可靠一些~
邱太监道:“阿爹,咱家这次从云南来,给阿爹带来了一些土产,阿爹让人搬回家去,先不要急着用,过个三、五年再慢慢买田、买房子、买商铺”
邱老汉一听,就知道儿子果真诬陷了别人五万两,邱老汉虽然爱财,但生长乡间,还颇质朴,老年人又总还持重些,便道:“衰狗啊一”
“阿爹”邱太监不悦道:“咱家早和你说过了,不要再叫我衰狗,提起旧事来咱家就气,你说你除了给了我一条命和一个难听的小
名,还给了我什么!”
邱老汉忙道:“好好,不提那名,不提那名”心道:“那一回我正是喊了你小名你才饶我不打才相认的,后来又不让我这么叫了,衰狗啊,你这心意老爹现在是猜不透了。,…
“儿啊”邱老汉换了个称呼,便将前几日那位姓秦的儒生带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土人求告上门的事说了,末了说道:“儿啊,土人凶恶,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凡事与人为善嘛……
邱太监脸se极难看,心想:“都说土民难缠,果不其然,竟然追踪到娄余杭邱家来了。”心情烦躁,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后日咱家再去见你们。”
邱老汉不敢多说,起身出舱,邱太监那两个兄长陪笑问:“五弟,那云南土产在哪里,让人搬取下船吧。”邱太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什么土产,一分都没有,赶紧下船!”邱家两兄弟忙不迭地退出舱厅,背地里少不得对这个衰狗五弟有怨言,两兄弟商定衰狗死了也不许在祠堂立牌位,阉人无颜见祖宗的,而且生前对家人兄弟又这般无礼…
邱太监独自坐在舱厅中生闷气,听阿爹这口气,这银子给他他都不敢要,怕土人报复邱太监冷笑,心道:“咱家怕什么,你们不敢要,那我就带到京城去,置房产、买美妾,有银子不知道hua吗!”虽然这样想,但心里总是不舒坦。
随役进来送上拜帖,邱太监一看,是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请他明日游西湖听南戏,邱太监心情愉快了一些,看剧听戏是他最大的爱好,钟太监原先在宫里是十二监之一内官监的少监,他则是八局之一银作局的,那时钟本华地位还在他之上,而现在大家都是太监了,地位相当一邱太监便道:“给来人赏钱,就说咱家明日一定去织造署拜访钟公公。”午后,邱太监进城,都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这三司首脑一起宴请他,织造局钟太监也来了,太监见太安,很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两个人并排坐了,饮宴笑谈,颇为融洽,钟太监道:“邱公公明日一定要赏脸,咱家在西湖备了楼船,请了一班声伎,一边游湖,一边搬演好戏,咱家明日是专请邱公公。”
邱太监喜道:“那就叨扰了,明日咱家先来织造局拜访钟公公,然后一起游湖看戏,都说南戏悲欢离合,煞是精彩,咱家要见识见识。”三十日一早,邱太监就带了一队护卫从湖墅码头到涌金门外织造局,将礼盒抬进去,有滇玉、翡翠、牙雕、银器,还有三七、茯苓等名贵药材,价值千金钟太监喜道:“怎敢劳耶公公厚赐,咱家必有回赠。”心想邱乘云以前不学无术,现在外派多年,与地方官绅交往应该也风雅起来了吧,便道:“邱公公,请到咱家书房看看,咱家有几件不俗之物相赠。”两个太监手挽着手来到织造官署内院书房,邱太监一看,有个十六、七岁少年在书房里观看几样玉器、铜器,邱太监起先以为这是织造局的小内监,但立即觉得不对,这少年儒童青衿装束,而且眉宇神se没有那种低声下气的下作相,哪个小内监敢在大太监面前这副神态,这不是讨打吗“这位是?”邱太监看着那少年书生,向钟太监询问。
钟太监笑道:“这位张公子是咱家的忘年交,山yin张氏子弟,其先祖是隆庆时状元,张公子年方十六,本月第一次参加科考就中了县试案首,年少有才,前途无量一张公子,这位便是深得万岁爷信任的邱公公。
张原起身叉手道:“山yin张原拜见邱公公。”邱太监见钟太监这般夸赞这少年,自然也是笑颜相向,跟着夸奖几句,就听钟太监道:“这位张公子精于赏鉴,咱家是请他来看看咱家收藏的这些案头清供和书画名帖有没有质品,耶公公也一起看看。”张原拿起一个玉雕弥勒,说道:“邱公公请看,这是吴中治玉名家陆子冈雕琢的玉佛,工艺精湛,栩栩如生。”邱太监哪知道什么陆子冈,点头道:“好玉,刻得也好。”
张原又拿起一个宣德炉道:“宣德炉se分五等,以藏经纸se最佳,钟公公收藏的这一宣德炉就是藏经纸太监道:“不错,不错,这直脚炉结实好用。”
钟太监见邱太监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便道:“还是来看当世两大名家的画作吧,陈眉公和董翰林的名作,这幅是董翰林的孤烟远村图,邱公公以为如何?”
邱太监看了看,说道:“董翰林咱家认得,字写得好,画得也好。”为了显示自己有见识,又道:“只是这画上方空白太多,再添一个三英战吕布最佳。”
钟太监和张原对望一眼,一时无话可说。
为邱太监喝彩吧,哈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送太监春宫册
要在《孤烟远村图》的留白处画上三英战吕布,董其昌若是知道了非气吐血不可,钟太监这才醒悟带邱乘云来他书房是大大的错误,邱乘云只爱银子,只是既然到了书房,不给邱乘云一些中意的东西总不太好,想了想,笑道:“邱公公,来这边,咱家给你看一件好东西。”对张原道:“张公子不要过来,少年人看不得。”
张原心知这两个太监要去看yín书yín画了,道:“两位公公请便。”钟太监领着邱太监到书房内室,从书箧里取出一本装禧精美的画册,题签为“十荣图”展开一开,却是栩栩如生的连环春宫图,一共十幅,每幅一个姿势,笔墨流畅,描摹精细,画上男子与妻妾嬉闹,极尽香艳旖旎,刻画不俗,有yù有情,交合之际,男女眉目传情,那男子似在说着**话语,女子仰身扳tuǐ承受,颊映桃红,让观者血脉贲张一邱太监两眼发直,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比董翰林那个好。”钟太监心道:“这话让董翰林知道了,想必又要吐一口血。”说道:“这也是名家所绘,仇英仇实甫一”算了,不多说,反正邱乘云也不知道仇英是谁,向瞎子抛媚眼没意思,钟太监道:“这是咱家费了一百两银子从某巨家富室处仗势购得的,若不是咱家,那富室还不肯卖,既然邱公公喜欢,咱家就割爱相赠。”邱乘云大喜,连声道谢,这几年给他送礼的人很多,书画古玩也有,却没人敢送他春宫画,这好比送丑女明镜、送没脚的人鞋子,摆明了是恶毒讥讽,但钟太监送他春宫画则无妨,大家都是太监,不存在讥讽,只是好奇探讨而已。
邱乘云槽春宫册子《十荣图》藏在怀里,与钟太监两个笑呵呵出来了,钟太监道:“邱公公,好戏要开演了,楼船声伎等候多时了张公子,陪咱家一起游湖听戏。
邱太监已走出书房,却又止步道:“钟公公,那幅董翰林的画也送给咱家吧,董翰林是千岁爷的老师,这画咱家要一幅。”钟太监无奈,只好把那幅《孤烟远村图》也送给邱乘云,就不知道邱乘云会不会让人在画卷留白处添画上刘关张战吕布?
张原与小景微她们前几天游西湖乘的是六丈长的湖船“湖山浪迹”豪华宽敝,但与今日钟太监宴请邱乘云的这艘楼船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艘楼船长十二丈,上下三层,就仿佛把一座精美楼阁搬到湖里来一般,楼船极尽豪奢,明槛绮疏,回廊曲房,最上一层是戏台,歌童曲伎,曼诓其中,队舞鼓吹,恍如仙乐~
邱太监凭栏观湖,春水碧于天,飞huā轻似梦,即便恶俗如邱太监也觉得赏心悦目,连声道:“钟公公,万岁爷爷还是更宠你,派你到这好地方待着,咱家却是穷山恶水的奔太监笑道:“银矿是多要紧之处,万岁爷把邱公公派到那里自是信任邱公公,公公这次回京,万岁爷定然大悦,公公不是进司礼监就是要进御马监,以后还要请耶公公多多照顾咱家。”
司礼监和御马监是十二监中权力最大的两个内官机构,明朝那些有权有势的太监都出自这二监,所以宦官们都削尖脑袋想往这二监钻一邱太监摇头道:“咱家学问不济,比不得钟公公,回去还得在老地方银作局待着,而且这次运银途中还出了事,被石柱土司马千乘劫了五万两银子去,还不知万岁爷会不会责罚咱家?”
戏还没开演,邱乘云自己就提起马千乘的事了,钟太监看了一眼立在船边的张原,对邱乘云道:“此事咱家也听说了,是石柱土司劫去的,关邱公公何事,公公不过几百人,如何敌得一县土司,听闻马千乘已经入狱,少不得要把银子交出来,邱公公是不会承担罪责的。”
邱太监皱眉道:“那马丰乘爱财如命,宁愿入狱也不肯交出银子,所以难办了,五万两银子追不回来,咱家总也有过错的。”钟太监道:“让重庆、夔州二府派人去石柱搜银便是,难道石柱土民还敢反叛不成?”
这正是邱太监担心的事,他恨马千乘对他无礼,就想勒索马千乘五万两银子,不料马千乘极其固执,明知会入狱也要到云阳来申诉,说道:“这可难说,土民不可理喻的。”
若真逼反了石柱土民,事情闹大,邱乘云诬陷马千乘之事就会败lù,当然他邱乘云是会抵死否认的,太监做事往往就是凭一时意气而不顾后果,这时明知有些不妥也要硬撑。
一边的张原开口道:“邱公公,在下前两日在运河边遇到一艘船,船上有好些石柱士兵,听说是要去京城告御状,不知是不是与邱公公有关?”
邱太监已从他老爹口里知道石柱土人追踪到了这里,还威胁他邱家人,这时又听说要去京城告御状,不禁大为烦恼,心里发狠道:“咱家到了京城,就是把五万两银子全送出去,也要压制住那些刁民,你们尽管反叛好了,正好全部杀头。”说道:“咱家等下就去找浙江都指挥使何大人,让何大人派兵把那些土人都抓起来,钟公公,你可要邦咱家说句话。”
钟太监为难道:“这似乎不大妥吧,要抓那些土民,总得有个罪名才行。”
邱太监道:“就说土民想抢劫官银,依咱家之意,要就地格杀。
张原心道:“这太监丧心病狂的,凶残得很。”
钟太监摇头道:“何大人怕是不会做这种事,这若是把这些土民抓起来,石柱那边肯定就要反了,何大人岂肯担这样的罪责。”邱太监想想也是,他与何大人又没什么交情,人家凭什么给他出死力,当即冷笑道:“那就让他们跟着去京城好了,咱家倒是要看看万岁爷爷会不会接他们的状纸!”钟太监道:“罢了,不说那些扫兴的事,几个土人翻不了什么bō澜,邱公公咱们一边饮酒一边赏戏。”
这次演的剧目是精挑细选的关汉卿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酒也是颇为浓烈的徽州白酒,钟太监频频劝酒,邱太监有心事,正好借酒排遣一张原冷眼旁观,单从看戏的表现来看,这邱太监也并非没有正义感,看到戏台上泼皮无赖张驴儿要下毒害蔡婆婆,邱太监紧张地喊着:“那汤喝不得,有毒。”
看到张驴儿害人不成反害死了自己老父,邱太监是抚掌大笑:“死得好,死得好,活该!”
看到张驴儿诬陷窦娥,贪官要屈打窦娥招供,邱太监也是义愤填膺,一边喝酒一边骂张驴儿、骂贪官~
很多人都这样,与己无关的事能持公断,涉及自己的那就完全不讲理了,邱太监就更典型一些,看戏时他和一般民众一样讲究惩恶扬善、同情主角,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要把那些土民就地格杀有多么凶残!
一出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演了一个时辰,楼船也从白堤到了苏堤,邱太监喝得有些醉了,嚷嚷着叫人痛打演张驴儿的那个净角,钟太监微微而笑,叫人把那净角拖下去打,其实也就是惨叫几声让邱太监听听,又让饰演窦娥的女旦过来向邱公公敬酒一邱太监醉眼mí离,拉着那女旦的手道:“咱家怜你悲苦,赏你十两银子吧。”便让长随赶紧给银子,出手极是大方。
那女旦又jiāo滴滴劝了两杯酒,邱太监就东倒西歪了,钟太监亲自来搀他到二层华丽的舱室歇息,一边与邱太监说些石柱马千乘的事,邱太监含含糊糊说着,嘴巴还比较严实,并没有借酒劲说出自己诬陷马千乘想sī吞五万官银的事,不过这时他已是mímí糊糊了邱太监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醒来时见阳光西斜,已近黄昏了,坐起身时脑袋还有些昏沉,定了定神才记起是在西湖楼船上,抬眼见钟太监负手立在绮窗前,背对着他,便笑道:“钟公公,咱家今日贪杯了,这都快黄昏时候了。”却见钟太监转过身来,肃然道:“邱公公,你闯大祸了。”邱乘云愕然道:“钟公公何出此言?”钟太监摇着头道:“酒后吐真言,你自己把石柱劫银的事都说出来了。”邱乘云大惊道:“我说什么了?”
钟太监只是摇头,一副我全知道的样子。
邱乘云既懊恼又恐惧,钟本华知道了他诬陷马千乘之事,这可不得了,钟本华是可以真接把奏章送到万岁爷面前的,若钟本华一意要与他为敌,那他处境很不妙邱乘云在宫中混了二十多年,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脸sèyīn晴,心思急转,笑道:“咱家酒后胡言乱语,钟公公莫要当真,哈哈,酒后胡言乱语作不得数的。”钟太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道:“邱公公,咱们是兄弟一般的人,我就是知道了你的事也不会说出来,可你酒后说的那些话并非咱家一人听到,这船上还有好些人都听到了,所以说这事迟早会走漏出去。”又码得这么晚,这一章似乎写得不错,小道想向书友们求一张,临近月底了,竞争真jī烈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烟柳断肠时
邱乘云下榻穿鞋,穿了几下没穿进去,手脚有些颤也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也许是这楼船有点摇晃一钟太监安慰道:“邱公公莫急,咱们内官自然要齐心协力,这事虽然有点麻烦,但对策应该还是有的。”邱乘云穿好鞋“扑通”一声跪在钟太监脚下,声音干涩道:“钟公公,这回全仗钟公公相救了。”这时必须巴结钟太监,太监怕太监。
钟太监赶忙扶起道:“何必如此,咱们混迹宫廷官场,谁没有一个急难,全靠知交好友帮衬,来,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对策。”邱乘云有点气喘,问:“不知都有哪些人听到了咱家的胡言乱语?”钟太监道:“起先只三、四个,估计现在全船的人都知道了,邱公公你是知道的,人人都是长舌fù,虽然咱家可以严命这些人不可泄漏,但人多口杂,想完全掩盖几无可能,所以还得另外想办法。”邱乘云心里暗悔,实不该在钟本华面前说起劫银的事,不提那个话头,他也就不会酒后失言,现在有把柄落到钟太监手里,别看钟太监说得好听,若得不到好处,谁肯帮你遮掩,果断落井下石,这世道,他算是看透了,咬咬牙,低声道:“事已至此,咱家也不瞒钟公公,那马千乘藐视咱们内官,所以咱家就要让他识得咱家的厉害,那五万两银一分不少,这样,钟公公三万两,咱家二万两,如何?”江南三大织造局都是肥得流油的衙门,钟太监不算太贪,比较本分,可若完全不贪也做不成织造局太监,每年得向宫中各权力监局打点,没银子怎么行,清官是做不得的,但开口就三万两这样的巨额贿略还真是没有过,钟太监心想:“张原给咱家揽来的这事到底是祸还是福?”“邱公公,咱家说了,咱们是兄弟一样的人,咱家怎么会这样与你分银子,而且这银子分不得,马千乘既真是被冤屈的,他定然没银子交出来,交不出银子那案子就结不了,马千乘就是死罪,马氏世袭石柱土司,若马千乘冤死,石柱土民必反,到时朝廷要征饷派兵围剿,这事总会扯到邱公公头上,咱们受命出京的太监虽说得万岁爷的信任,但眼红盯着咱们的也多啊,到时里外一夹,咱们还有活路吗?”钟太监深为自己如此的雄辩而佩服自己。
邱乘云额头冒汗,钟太监这话说得没错,内官中艳羡眼红盯着他们的很多,一旦外面出事,宫中进谗言的就多了,他邱乘云二十年间在宫中见识可不少,那些头一天还作威作福的太监,第二天就被处死了,处死太监很简单,万岁爷一句话就行,象他这样品级的太监,就是掌印太监也能决定他的生死,不比外官,还要什么三法司审判,象孙隆那样为万岁爷揽财的即使闹出了大事,万岁爷也要包庇,而他这是侵占了万岁爷的五万两银子,到时候平乱又要银子,一旦事,不用说,肯定是乱杖打死邱乘云原本刚愎自用,不把石柱土司的人放在眼里,现在被钟太监这么一说,也害怕了,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钟公公一定救兄弟一把啊。”“别急别急”钟太监道:“目下情势还没大坏,咱家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与石柱土司的人商谈一下才好,邱公公这银子还得还他们才能消灾无事。”邱乘云这时已经完全被动,却还挣扎道:“咱家都向万岁爷爷禀报过了,说银子让马千乘劫走了,这时交出来不是自打嘴巴子吗,若是这样,咱家宁肯死撑到底。
钟太监道:“当然不会让邱公公这样自相矛盾,咱家一时也想不好,不如请那位张公子来商议一下,这事他也听说了,瞒不了他,张公子为人仗义,才智过人,不然咱家也不会这么看重他。…,
邱乘云这时也只有听钟太监安排。
饱览了西湖美景的张原进来了,向钟、邱两位太监拱手,钟太监便向他问计,张原道:“在下愿为两位公公效劳,可由在下先去石柱土人那里试探,然后再来商议对策。”钟太监点头道:“知彼知己,战不殆,有劳张公子了,那请快去快回,咱家与邱公公暂不回衙署,就在这船上等你消息,免得放人上岸,走漏了风声。”邱乘云也拱手道:“有劳张公子,咱家定有重谢。”楼船在白公堤靠岸,邱乘云在舱室绮窗内看着张原带了一个小奚奴和一个婢女上岸往运河埠口方向而去,春阳西斜,这时大约是正申时,斜阳烟柳,湖景正美,但现在的邱太监是没有半点心情欣赏了,他向钟太监拱拱手:“钟公公,咱家到舱外透透气。”跟着邱乘云上楼船的有两个长随阉人和四个仆役,邱乘云在底层舱室找到他们,六个人还在推杯换盏,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邱乘云劈手揪住一个小长随的鼻,拖出座位,问:“咱家醉酒时你这小奴才在哪里?”这小长随大着舌头道:“公公醉了睡大觉,小的就偷闲也在这里喝两杯,今日尽兴对?”
邱乘云左右开弓给了这小长随几个耳光,又一脚踹得他仰面朝天,指着另几个人恨恨道:“待回去再收拾你们,你们这些狗才误了爷爷的大事。”
邱太监脾气也无益,还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地等张原回话。
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出了白公堤北端,便见穆敬岩候在那里,说道:“少爷,秦老爷在西泠茶楼等候多时了。”
张原来到西泠茶楼,在楼下盼望已久的秦民屏赶紧迎上来,先问:“张公子,事情如何了?”
张原微笑道:“不出所料。”
秦民屏大喜,道:“家姊在二楼,张公子请上楼说话。”
秦良玉穿着苗民女子的盛装,青素sè的齐腰紧身左衽上衣,下面的褶裙绚丽如彩蝶,头戴银冠,xiōng前满是银饰,身材又是极高1英气逼人。
张原道:“邱太监已经屈服,现在就是让那五万两银子以何名目回到帐册的问题,不能把邱太监逼得太急,不然这阉竖说不定会死撑。”当下张原一边饮茶一边与秦良玉、秦民屏姊弟商议事情,看看夕阳落山,起身道:“秦兄这就与我去见邱太监?”秦良玉道:“我去。”站起来比张原高一头,一身银饰清脆碰响。
什么女子不能抛头lù面,秦良玉没这个忌讳,十年前平播州杨应龙之乱,马千乘率三千土兵先行,秦良玉领着五不支饷土兵助战,夺桑木、大滩等险关,屡立奇功,有女将军之称,在石柱土民心目中,秦良玉的威望不亚于马千乘张原和秦良玉、秦民屏等人赶到白公堤,幕sè沉沉而下,湖上游船已稀,游人纷纷回城,泊在白公堤畔的那艘华丽的楼船已经点上数十盏红纱罩灯笼,船上放下踏板,张原领着秦良玉和秦民屏上船去,钟太监和邱太监立在船边相迎。
张原向钟、邱两位太监拱手道:“钟公公、邱公公,这位便是马宣抚使夫人,这位是马夫人之弟秦先生。、,
钟太监满面春风、邱太监一脸yīn沉,一起到二楼船厅坐定,仆役上茶后就都退出去了,宽敝明亮的船厅中只有张原、秦良玉姊弟和两个太监一共五个人。
张原道:“两位公公,马夫人在此,面谈最好。”钟太监点点头,对邱乘云道:“邱公公先说,要如何妥善处置此事?”邱乘云眯眼瞧着秦良玉、秦民屏姊弟,说道:“咱家绝不向万岁爷承认冤枉了马千乘,若是承认了,咱家就是一个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拖着你们一起死。”
钟太监忙道:“邱公公莫急,这事必有双方相安无事的对策一马夫人有何话说?”秦良玉向钟太监一拱手,说道:“多谢钟公公,小fù本来是要跟着邱公公的银船一起进京的,我夫君若冤死,小fù和十万石柱土民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得钟公公转圜,事情有了转机,小fù自然也愿息事宁人,一切听钟公公示下。”
钟太监点点头,说道:“咱家有个两全之策,你们不妨听听,那银子可以报称是石柱土民无知抢下的,马将军并不知情,现在马夫人追查出银子,赶到杭州交还给了邱公公,邱公公颜面无伤,可以进京复命,万岁爷那里定有重赏,至于马将军,肯定是无罪释放的,这样皆大欢喜,两位以为如何?”
邱乘云清楚钟太监说的的确是目下最妥当的化解危机的对策,只是这样他显然是最大输家,他五万两银子贪不住了,冷笑道:“马夫人,还不赶快谢过钟公公,没有钟公公,咱家就与你们拼到底,谁让马千乘当日羞辱我!”
钟太监道:“邱公公,马将军当然早犯了你,却也在云阳狱中待了数月,也算惩罚过了既然两位无异议,那么这事就这样说定了,明日在运河交银,咱家来作见证。、,
秦良玉、秦民屏躬身道:“多谢钟公公主持公道,石柱土民感恩戴德。”邱太监也只好yīn着脸拱手道:“多谢钟公公代为化解此事。”心里郁闷至极,五万两银子没了,还欠钟太监一个天大的人情,少不得又要送上一份厚礼相谢。
小道先前单章求票,说月票排名前进一位加更一章,现在看来很难前进一位,小道依然会努力,不管月票怎么样,后天会有三章更新,感谢书友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