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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小聘

    1看看时候还早,张瑄就带了武陵去府学宫十字街找那清墨山人合庚帖,十字街有两家算命铺子,只隔数十步,正不知哪家是清墨山人的,却见其中一家门前有个老农模样的人大声道:“清墨先生真是神算哪,老汉昨日走失了一头耕牛,一家人哭哭啼啼,以为牛被盗了,听人说十字街的清墨山人推四柱、卜乌卦,应验无比,老汉将信将疑,就来问问牛的下落,到底是被哪方的贼人偷去的?清多山人手占一卦,就说老汉的牛没有被盗,只是陷在离家东南方的一条山沟里,老汉回去一找,果然找回了牛,所以今日特意来谢清墨先生,也为他宣讲宣讲一斜对面那家算命铺子走出一人,讥讽道:“你不是今日才特意来的,你是天天来,没完没了说偷牛,有意思吗,编个新鲜的呀。”两边店铺的人都是大笑,那老汉涨红了脸道:“关你何事,各说各的,莫要同行相轻。”

    武陵道:“少爷,这老汉是清墨山人请来招揽生意的吧,天天说偷牛一咱们换一家?”

    张瑄笑道:“我就认准这个清墨山人了。”从那老汉身边走过,

    进铺子去了。

    那老汉大喜,神气地瞪了斜对面那个算命先生一眼,那个算命先生见自己这般点破,张瑄主仆还往那铺子进,气得袖子一甩,回自己铺子坐着生闷气。

    清墨山人这铺子很小一个算命先生能开铺子也不容易了,一般的也就是在街头巷尾摆张瑄子,清墨山人这铺子还悬有一副平仄不合、

    对仗不工的对联:,小筮圣人所立,禄命前生注定。,…

    那清墨山人四十来岁,戴着竹冠,白面微须,袖着手坐在一张瑄木桌后,见张瑄主仆进来,心里暗喜道:“衣食至矣。”也不说话,只把眼睛上下打量要等张瑄开口。

    张瑄在桌前那张瑄凳坐了,问:“清墨先生?”

    清墨山人矜持地一点头:“正是鄙人,这位公子来此何事?”张瑄道:“来合庚帖。”清墨山人顿时放松下来,合庚帖这个太简单了,无须察颜观sè,不用暗中揣测,便伸左手到桌上,说道:“山人学的是子平五星术,吉凶祸福,应验如神合庚帖更是山人绝技,请公子报男女双方生辰八字。”张瑄将自己与商澹然的生辰说了,清墨山人讶然道:“女大一呀。”张瑄道:“正是因为女大一,才要找清墨先生来算,若是一般术士,肯定是说这女大一是不妥的,那只是庸人俗见,清墨先生定然另有高见。”

    这话清墨山人爱听,当下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轮点如飞,很快排出四柱、大运、小运、流年和命宫提笔写在一张瑄纸上,张瑄是“戍戌年己未月壬申日庚子时”商澹然是“丁百年癸卯月庚辰日丁亥时”一清墨山人熟视红纸上的八字良久,抬眼看着张瑄道:“何知其人贵,官星有理会:何知其人吉,喜神为辅弼,这男方八字想必就是公子的命造了月逢印绶喜官星,运入官乡福必清,好命,好命。”赞叹不已。

    张瑄微笑道:“多谢美言,在下今日是来合庚帖、看婚姻的请山人直言吧。”

    清墨山人又看了几眼红纸上写着的流年、命宫,说道:“制伏喜逢煞旺运,三方得地发何难,这女命也极富贵,只是幼年或有刑克一”说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张瑄语速极缓。

    算命先娄都这样,说话说半句,等你自己兜底。

    张瑄心道:“澹然小姐三岁丧父、五岁丧母,纵然生在富贵之家幼失怙恃也实在悲苦,但我难道不能让她以后的日子幸福美满吗。”

    说道:“请山人说说这二人的八字能不能成夫妻吧。”

    清墨山人心道:“别的来算命的就喜欢问来问去这少年倒是口风极严。”说道:“合庚帖也正是要看双方禄命,五行中和,不偏不倚,总能丰衣足食,寿命绵长,若夫妻双方八字配合得好,则好上加好,更上一层楼,好比男方禄命本只有秀才的功名,娶个旺夫的娘子,那就能中到举人,这叫相辅相生,哈哈。”张瑄也笑,觉得这个清墨山人说话有点意思,便道:“那就请山人为这戍戌男命细细推一推。”清墨山人抖擞精神,说了一大通,把这一戍戌命造说得封侯拜相、

    金玉满堂、妻妾成群、寿享遐年,命好得不得了张瑄心道:“三十年后的鼎革大劫难,影响了很多人的命运,这些算命术士哪里能算出来呢。”任这清墨山人口若悬同地说,他只含笑倾听“言不发。

    清墨山人足足说了两刻时,见这少年神情恬淡、无动于衷,根本没有因为自己把他的命说得这么好而喜形于sè,心知遇上了个不喜奉承的,便道:“我已细细推算过,这女郎命造虽比这男子大一岁,但二人八字并无明显相克相害之处,但山人有一言,逢寅、卯年,不宜婚娶,其余一概无妨。”

    张瑄心道:“今年是壬子年,寅、卯年就是后年和大后年,嗯,一切顺利的话,后年我要参加道试、大后年是乡试,然后便是会试,这之前的确没空娶妻,清墨山人真为我算得好,优生优育。”笑道:“清墨先生果然算得妙,那就请写在这红纸上吧。”

    清墨山人提笔写上,用帖子封好了,说道:“公子好命,这算命银钱也相应要多一些,要与这样的好命匹配是不是?”

    张瑄笑问:“那么该收多少银钱?”

    清墨山人道:“要一钱八分银子。“心里有点忐忑,该不会要得太多了吧,平时也就七、八分银子张瑄二话不说,图个喜庆,何必争这一钱、二钱银子,让武陵给清墨山人二钱银子,清墨山人大喜,送张瑄主仆出门时又道:“公子命造,纳妾早于娶妻。”似乎担心张瑄成亲太晚会耐不住,少年人血气旺嘛,故而善意提醒。

    张瑄笑道:“大明律不是规定不许四十岁前纳妾吗?”

    清墨山人笑道:“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看看现在的世道,家奴之子都能冒籍科举、商要人家可以两地娶妻,大明律哪里管得过来,而且四十岁无子嗣方许纳妾是指没有功名的平民百姓,张瑄子很快就能补生员、中举人的,哪会有什么限制一”

    张瑄问:“山人认得我?”

    清墨山人“呃”的一声,说漏嘴了,算命的是最爱打听事的,张瑄家离这府学宫不远,前几日又在学署闹出那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不认识,装作不认识是为了方便算命清墨山人笑道:“山人是此时才算出公子姓张瑄乃是鼎鼎大名的东张瑄子,哈哈,久仰,久仰。”

    这个算命先生还颇有谐趣,不算恶俗。

    张瑄袖了那合好的庚帖,别过清墨山人,回家报知母亲,张瑄吕氏甚喜,次日一早便命石双持了这合好的庚帖给会稽商氏送去,商周德派了一个管事过来商议纳采日期,就定在本月初六,纳征则定于下月十二,经过了纳采、纳征,这婚姻就算确定下来了。

    初六日一早,张瑄带着石双、翠姑夫fù,还有小奚奴武陵,另雇了四个挑夫,挑着小聘之礼前往会稽商家行纳采之礼,初一日下的那场雪到现在也未化尽,道路两旁还能看到雪堆在那里,沿途民众得知这是大名鼎鼎的东张瑄子去向商氏女郎下聘,无不夸羡,纷纷议论猜测聘礼多寡一嘉靖以前,民风简朴,纳采只用八sè果品、茶一盒、酒一坛和白鹅一对,上户人家礼银三两、中户二两、下户不过一两,而嘉靖以后,奢侈之风渐盛,聘礼日渐丰厚,婚姻只讲金钱,尤以江南为甚,纳采只是小聘,上户人家就要礼银十八两,其余酒牲果品加倍,张瑄家当然要以上户算,而纳征大聘,簪huā、戒指、金珠、宝石,则需要银钱一百六十两,小户人家真是想都不敢想翠姑道:“少爷,会稽商氏乃是富豪,以后少奶奶嫁过来,嫁妆肯定极丰厚,定比咱们下的聘礼要多。”

    张瑄失笑:“翠姑倒是好算盘子,就算到嫁妆、聘礼盈亏去了。”

    正辰时,张瑄一行到了商氏大门前,商周德等一丰商氏族人将张瑄迎入,行礼、敬茶,忙了好一阵子,午饭后才算空闲下来,张瑄一直没看到景兰、景徽姐妹,更不用说商澹然了,便委婉地对商周德道:“商二兄,左右无事,我还想去白马山竹亭上看看雪景,不知可否?”

    商周德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山上雪冷风寒,就不要去了,明年暑月,我请你来这边读书。”

    张瑄心道:“这是那曰在白马山竹亭我对澹然小姐说过的话,澹然小姐就对商二兄说起了吗。”

    却听商周德又道:“绍兴习俗,小聘时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但隔帘说说话应是无妨,你随我来。

    哇,赶在十二点前了,好险。@。

第一百零六章 隔屏密语

    张瑄跟着商周德来到第三进庭院的小厅,一架隔扇屏风将小厅分成内外两部分,商同德请张瑄在此小候,便走进屏风里,想必小厅那边有门通到内院。

    天气冷,坐着更冷,张瑄就站在屏风边看屏风上的刺绣,绣的是唐伯虎绘的仕女图,人物丰美,裙裳明艳,或吹箫、或抚琴,美目顾盼,栩栩如生,这应该是苏绣,其他地方的刺绣没有这样精美一听得屏风后脚步声细密轻快,张瑄退开一步,就见戴着儿童暖帽、穿着锦葛*裘的小景徽跑了出来,跑得太急,冲过了头,没看到站在屏风边上的张瑄,便“咦”的一声,站在小厅门边自言自语道:“张瑄子哥哥在哪里呢?”

    “在这里。”张瑄踮脚轻轻原地一跃,笑了起来。

    小景徽转过身,亮晶晶双眸顿时笑成了两弯月牙儿,很有礼貌地向张瑄福了一福,然后道:“张瑄子哥哥,小徽该怎么称呼你,叔父说不能再叫张瑄子哥哥了,那叫什么?”

    张瑄俯身微笑道:“先不急着改口,你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小景徽高兴了,问:“张瑄子哥哥娶我小姑姑为妻,那以后就都住在我们这边吗?”

    张瑄道:“这个这个,还早,还早。”

    小景徽睁大眼睛道:“为什么还早,不是今日就成亲吗,方才我问姑姑,姑姑扭身不理我,姑姑害羞呢,应该是默认我看看姑姑来了没有?”小小的人走路却是麻利,跑到屏风后一看,嚷道:“张瑄子哥哥,姑姑在这里了”

    张瑄忍着没笑出声来,朝屏风里作揖道:“澹然小姐,张瑄这厢有礼了。”

    没听到商澹然的声音,却听小景徽现场直播道:“张瑄子哥哥,姑姑她还礼了姑姑,你怎么不说话呀?”又嚷道:“张瑄子哥哥你进来,姑姑不肯出来你就进来。”

    张瑄终于敝不住笑了起来,屏风里的商澹然也忍不住笑,越笑就越想笑,就和那日在馅涛园岛阁上一般,让张瑄很想地过去看她笑得huā枝乱颤的样子商景兰的声音响起:“小徽,娘亲唤你去。”

    小景徽问:“什么事呀?”

    商景兰道:“叫你去你就去,你敢违抗军令吗。”

    小景徽“噢”的一声,走出来向张瑄摇摇手,甜甜道:“张瑄子哥哥,我先进去一下,你们两个先别说话,等我来再说,我想听你们说话。”跟着姐姐商景兰走了。

    小喜雀一般的商景徽一走,小厅顿时安静下来,隔着仕女屏风的两个人悄然无声,好象人去楼空似的。

    张瑄开口道:“人都走了吗?”好似自说自话。

    屏风内立即传来“嗯”的一声,并非表示认可张瑄说的话,而是显示她一直在那里,这喉管间jiāo柔腻音,不胜低回婉转之致。

    张瑄善于用耳朵品味,这不见面光听声音方觉商澹然嗓音之美,不禁想:“以后让澹然读书给我听,岂不妙哉。”

    张瑄问道:“咱们真都不说话吗?”

    屏风后的商澹然“嗤”的一声笑,轻声道:“小微好缠人的,真受不了她。”

    张瑄道:“也很可爱,很热闹。”

    商澹然道:“是。”

    张瑄道:“我母亲看到那幅蹴鞠图,很是欢喜。”

    商澹然应道:“我更欢喜。”

    两个起先说话很简短,在外人听来很无味的话,这两个人却说得津津有味、恋恋不舍,嗯,一边订婚,一边恋爱。

    过了一会,商澹然道:“张瑄子你手冷吗,我这里有个手炉,你拿去焐焐吗?”

    因为这句话,王婴姿把黄铜暖炉塞在他手里的那一幕就在脑海一掠而过,张瑄摇摇头,说道:“不了,你自己焐着。”却见屏风边伸出一双手,捧着一个黑sè的暖手炉,手指纤纤,如凝霜雪,映着黑sè的暖炉,更显夺目,举在那里不动,温柔而执拗。

    张瑄赶紧伸手接过,掌缘轻轻与商澹然的手一触,竟有轻微颤栗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美好啊,商澹然想必也有这种感觉,突然不说话了。

    张瑄正想着是不是打破陈规陋习转到屏风后去看商澹然,话都说了、手都碰了,却守什么小聘不见面的规矩,简直是自欺欺人,可还没挪步,商景微的脚步声传来了,还带着小喘气,在那边角门就叫道:“姑姑,姑姑,娘亲叫我又没什么事,让我写两页大字,我很快写完了就又来了。”

    商澹然“格”的一笑,问道:“小徽,你是不是敷衍潦草几下子就写完了?”

    小景徽嘻嘻笑着,说道:“姑姑,小徽下次不敢了,就这一次,川、

    徽是急着要赶来听姑姑和张瑄子哥哥说话嘛一姑姑,你们说了好多话了吧,那我可漏了好多没听到了。”小嘴定宝撅起来了。

    商澹然忍笑道:“一直没说话呢,就等着你来。”

    “真的吗。”小景徽高兴了,忽问:“姑姑,你的暖手炉呢?”

    六岁的小景微心思细得很,善于观察,立即发现不对,赶紧走到屏风这边一看,好嘛,那个暖手炉就在张瑄子哥哥手里捧着小景徽不依了,跳着脚道:“姑姑骗人,姑姑骗人。”

    商澹然俏脸绯红:“没骗你,暖手炉是给他了,可是没有说话呀,你问张瑄子哥哥去。”

    小景徽便来问张瑄,张瑄道:“我有个很好玩的笑话专等着你来说。”

    小景徽“哈”的一声,立时转嗔为喜,道:“好啊好啊,张瑄子哥哥快说。”

    张瑄便道:“有一个人,觉得自己不怎么聪明,请求医生给他治治,让他变聪明一些,医生就给他开了一些药,收了他五两银子,那人虽然觉得药很贵,但为了让自己变聪明,咬咬牙付了银子,半个月后这人又找到医生了,说他还是没变聪明,医生就收了他十两银子给他开了更多的药,又过了一个月,这人气冲冲又来了,叫道“医生,我觉得我上当了,你的药根本就没有用,我再也不信你了。,医生笑道“怎么没用,你能察觉自己上当了,不是已经变聪明了吗……这人一想对呀,欢天喜地回去了。”

    小景徽愣愣的听着,想了一想“格格”笑起来:“这人是个傻瓜呀,还是被骗了,吃药怎么能变聪明呢。”

    张瑄笑问:“那小徽说怎么才能变聪明?”

    小景徽道:“要读书,姑姑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对不对?”

    张瑄赞道:“很对。”

    商周德这时走了进来,见张瑄捧个暖手炉,悔道:“我忘了叫人搬个火盆过来了”

    张瑄把暖手炉递给小景徽,说道:“二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母亲等着我回话呢。”朝屏风后的商澹然作了一揖小景徽赶忙直播道:“姑姑,张瑄子哥哥给你作揖了。”小碎步跑到屏风后,又道:“张瑄子哥哥,姑姑给你万福了。”

    小景徽真的是很忙。

    傍晚时分,张瑄回到家,对母亲讲述今日下小聘的事,张瑄吕氏很是欢喜,儿子的婚事基本算是定下了,说道:“我儿现在可以给你父和你姐姐写信了,让他们惊喜一番。”

    张瑄便回书房给父亲张瑄阳写信,先说自己的学业,拜王思任为师,受到了提学官赏识,然后说自己由母亲作主已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请父亲大人不必在外奔bō,可以辞去周王府的差事回山yīn与家人团聚,还随信附了两篇八股文,让父亲知道他学业有成并非虚语一给姐姐张瑄曦信也是一样,也附了两篇八股文。

    张瑄把写好的两封信拿到南楼去给母亲看,张瑄吕氏看罢信,笑道:“你附了制艺去也没用,你父只怕还是不信,以为你是哪里抄来的,单这笔字他就不信是你写的。”

    张瑄苦着脸道:“儿子以前那么不堪吗!”

    张瑄吕氏开怀大笑,说道:“以前也好,现在更佳。”

    张瑄道:“那这两封信还得请母亲背书一下,就写“此信确系张瑄所写,八股亦其所作,并无人代笔,未曾抄袭。,这样父亲和姐姐才会信吧。”

    张瑄吕氏笑得咳嗽起来,张瑄赶紧给母亲抚背,好一会张瑄吕氏才勉强止住笑,说道:“我是要给你父,还有若曦写信,这心里的快活啊要亲笔写出来才好,我儿这几个月来真是让为娘欣慰。”

    张瑄吕氏便到张瑄书房里给丈夫和女儿各写了一封信,写好后一看:“啊,写了这么多,真罗嗦,字也难看,儿呀,还是你代为娘重抄一遍吧。”

    张瑄笑道:“母亲的字很好,父亲和姐姐一定很愿意看到母亲的亲笔信。”

    张瑄吕氏笑道:“罢了,反正是自家人,也不怕lù丑,就这么寄去吧。”

    张瑄将写给父亲的信送到族叔祖张瑄霜那里去,张瑄霜可以动用致仕官员的特权通过驿递寄信,很快就能送达开封周王府,张瑄阳是周王府掾史长,当然能收到信,至于寄给松江府青浦县的信,只有通过脚夫行的人捎带,并付一定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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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同船渡(求票)

    万历四十年的冬天,绍兴府八具普降大雪,冬月初一下了一场雪,

    雪还未化,到冬月十二这日一早又是北风呼橡,彤云密布,看来午后或傍晚还会有一场大雪。

    辰时初,张原携着二十余篇制艺去会稽王思任老师家,小奚奴武陵跟随shì候,石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风鸡、风鸭各两只,还有一盒两斤装的建宁贡茶,贡茶是鲁云谷送给张原的,这次带上转献王老师,没娶王老师女儿就是这么愧疚,有点好东西就要想着王老师。

    在府学宫街头遇到张萼摇摇摆摆瞎逛,身后跟着小厮福儿和健仆能柱,张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说道:“介子你订亲了还没请我喝酒。”张原道:“成亲时定然请三兄痛饮。”张萼问:“何时成亲?”张原道:“金榜题名时。”

    张萼笑道:“那我祝你名落孙山~对了,你这么急匆匆去哪,又去会稽大舅哥家?”

    张原道:“去渍庵先生家请教八股,三兄这么大冷天也到处逛,怎么不在家里烤火饮酒戏婢女?”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待在家里无趣,好些清客都回家过年去了,那些婢女嘛,就是那几张脸,看多了也没意思,莲夏还可以,可看到我就躲,不用求我的银子了,哼,我说她老爹怎么不再来场大病呢,那时我让她脱光光”

    张原瞪了他一眼,迈步便行,说道:“我急着赶路,三兄忙你的去吧。”张萼却又快步跟上,说道:“介子,我最近也学会盲棋了,象棋盲棋,咱们一边走一边来一局?”张原道:“那好,你先。”

    张萼便来一个“贮平5”张原应以“马八进。”张萼“马2进3”张原“车九平八”张萼起先思路清晰,行棋气势汹汹,很快形成当头炮巡河对张原的屏风马,但当下到三十多步棋时,张萼已经搞不清棋局上的棋子位置哪在哪了,想了好一会,大步流星拦在张原面前,大叫一声:“抽将,吃你车。”

    张原道:“你拿什么抽将?”

    张萼道:“我连环马、我当头炮、我双车逼宫,我五个小兵全过河了,介子你还不认输吗?”

    张萼站在路中间,仰天大笑。

    张原也笑,说道:“这才真是空口无凭啊,有理没处说去,我输得冤枉。”张萼很快活,说道:“介子,还有一事,大兄说了,哪天大雪初晴后,我们登龙山观雪,你也不要整日死读书,该玩还得玩。”

    张原点头道:“三兄说得是,去龙山观雪记得叫我。”

    一行人这时走到了府河边,张萼道:“介子你自去吧,我在桥”张原和武陵、石双过越王桥,走到桥这头回头一看,张萼拿着那管望远镜,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现在的张萼,只要一出门,健仆能柱赶紧就得带上望远镜跟去,张萼随时要偷窥的一来到王思任府上,老门子道:“张公子来得巧,老爷正要出门。”张原进到门厅,就见王思任、王婴姿父女一身厚厚冬装准备出行,见到张原,王婴姿睫毛闪了几下,微微低下头,王思任笑道:“张原,来此何事?”

    张原叉手施礼道:“学生不知老师就要出门,那学生改日再来请教。

    王思任道:“是要我评点八股吗,那就先放在我书房里,待我回来看,我今日要去会稽山避园。”张原将一叠文稿放在一边,躬身道:“那学生告辞了。”

    王思任“嗯”了一声,看着张原退出门厅,却听女儿王婴姿轻声道:“爹爹为什么冷淡他?”王婴姿现在只知张原与商氏女郎订亲了,并不知父亲还曾托侯之翰向张原提亲,看到张原来,她依旧心里欢喜,只是因为张原已经订亲,稍感隔阂,这时见父亲冷淡张原,便为张原抱不平王思任有点无奈,说道:“那要怎么,我们的确是要出门,难道叫他在这里等着,我们可是要午后才回来。”王婴姿道:“可以让他和我们一起去避园,船上可以看他八股。”王思任侧头望着女尼,女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纯澈,尖尖的下巴系着帷帽带子,这半年来身形也明显抽条颀长了不知为什么,王思任竟点头道:“那也好。”便命仆人赶出去叫张原回来。

    张原快步回来叉手问:“老师有何吩咐?”

    王思任道:“张原,你上回不是说要去看避园吗,现在已基本完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坐船去,在船上我可看看你的制艺。”

    张原先前见王老师对他冷淡,也是闷闷不乐,这时听王思任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便命石双先回去告知母亲,说他要请扣才回去。

    一个仆人进来禀道:“老爷,船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王思任便带着王婴姿、张原,还有几个僮仆,武陵也在其内,一起十个人步行到一里外杏huā寺后的东大池码头,上了一艘乌篷船,两个舶工摇起橹,乌篷船往经水门城外驶去。

    绍兴水道四通八达,绍兴人出行,坐船多于乘轿和车马,这里的河道也没什么大风大浪,很是安稳,从杏huā寺码头到大禹陵乘船大约要小半个时辰,在船上,王婴姿与爹爹坐在一边,张原坐在另一边,保持恭恭敬敬的姿势,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尊师重道王思任瞧得好笑,说道:“张原,你随意点,这般毕恭毕敬我也不自在,把制艺拿来给我看。”

    方才那叠文稿张原又收在怀里了,这时取出双手呈给王思任,王思任便一篇一篇看,看一篇评论一篇,王思任曾两次充任乡试考官,十天时间看过几千篇八股文,经验丰富,眼光毒辣,船到大禹陵下,二十二篇制艺他也已评点了十五篇,干脆就在船上把剩下七篇全部评点完,最后总结道:“八股限人太严,尺幅较狭,圣贤有一定之论,注疏有不易之说,sī智臆识,随所移缀,致人真才难展,我看你这二十篇制艺,于八股章法已窥精奥,以后每日只作一篇,另外再作一篇古文,学史迁贾生、学韩柳欧苏,不能再一味钻在八股里,不然纵然科场得意,也为学者方家所轻,而且学古文能开拓眼界,能跳出八股框框肆意挥洒,也能在框框里游刃自如。”

    王思任是时文大家,世事洞明,学问通达,他能准确看出张原文中的倾向和苗头,及时加以引导和纠正,这让张原深感拜在王思任门下是多么的幸运,而王思任呢,能有这么一个一点就透的弟子也实在是非常愉快的事,说得兴起,也忘了对张原的那么一点不快,悉心教导,言辞亲切,直到舍船登岸,看到女儿王婴姿上岸时脚未站稳张原还伸手扶了一把,王思任才又懊丧起来:这么个女婿怎么就被别人抢去了,不然的话这同舟游园何等赏心惬意,说说八股,谈谈诗赋,噫,早知如此,应该在那日山yīn县衙晚宴后就让侯之翰去提亲,看来什么事都讲一个捷足先登啊,悔之无及避园在会稽山西麓,层崖古木,溪流淙淙,可远眺香炉峰,王思任请了广陵治园名家倚山凭溪,建台、建亭、建廊、建栈道,堂阁高出林皋,石林掩映回廊,极有奇趣,现在还有一些建园时的杂物尚未清理,但已经能看出此园的不凡…

    王思任笑问:“张原,我这避园比你叔祖的阶园如何?”

    张原道:川傥入王摩诘朝川图画中,yù比较亦忘言。”

    王思任摇头笑道:“你太滑叉,骑两头马说话。”

    张原笑道:“学生不是滑头,的确是在酚园觉得阶园妙,在老师的避园,又觉得避园让人流连忘返,只是此时寒林摧残,天sèyīn晦,看着难免萧索,待来春叶翠huā红时,更不知是怎么样的美妙景象了!”

    王思任颇为欣喜,说道:“我原以为十月底园子就能建成,不料拖延至今,邀绍兴名流游园是得等明年开春了,到时你也一起来吧。”

    这时园中管事的和建园的工匠来向王思任禀报事情,王思任便走开了,张原和王婴姿立在临溪的浅道上,隔水看山、看石麓、看远处的香炉峰,张原起先还有些不自然,但王婴姿神态言语与往日无异,说话清新爽朗,张原有些愧疚的心也渐渐的放松下来,到离开避园回船上时,记不清与王婴姿说了一些什么,只觉得过程很愉快,就仿佛隔水看山,赏心悦目已经过了正午时,一行人肚子都饿了,天气又冷,那乌篷船上的船娘却已煮好了擎面,王思任、张原、王婴姿三人一回到船上,船娘便将热气腾腾的擎面端上来,仆人们当然没有这个待遇,他们要等回到府上才能用饭,那小奚奴武陵看着少爷张原吃面,忍不住咽口水,声音很响,王思任听到了,笑问船娘:“擎面还有吗,给小武也来一碗。”

    武陵大喜,赶紧谢迁王老爷,这又冷又饿的时候,吃一碗切得薄薄的蝶翅一般的擎面,真是赛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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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歪打正着

    *工摇起橹,乌篷船悠悠轻晃着迈航,多思任吩计道!先送张原回山yīn。”

    乌篷船行至会稽水门外,便折向另一条水路往西去山yīn,这时,天sè愈发yīn沉,北风刮得愈发急了,船舱里昏暗如幕,船顶竹篷被凛冽北风吹得“噼啪”直响,靠舱门坐着的武陵刚把碗里最后一口擎面汤喝完,正咂叽着嘴巴回味呢,厚厚的门帘“呼”的一声被风刮开,随即又垂闭,武陵觉得脸冰冰的,看碗里,有几朵晶莹的雪huā正慢慢融化一“下雪了,又下雪了。”

    武陵叫了起来,放下碗筷,探头钻出舱门布帘,看了看空中正飘飘而下的雪huā,对摇橹的稍公孙:“大叔,下雪了。”

    那*公孙道:“你们小孩子喜欢下雪是吧,我们可不大喜欢,今年冬天太冷,果树都要冻死了,明年叫你没谢橘吃。”

    武陵咋舌道:“树都会冻死,不至于吧。”

    稍公孙:“这可难说。”

    王思任听到武陵与稍公孙对话,喟然叹道:“万历十三年京师大旱,皇帝步行十余里至天坛祈雨,而近年天灾不断,或大水、或大旱、

    或蝗楠、又或水而复旱、旱而复蝗,乃有群鼠渡江,食民间田禾殆尽之灾异,皇帝却无动于衷,连*赈的奏章也留中迟迟不发,这国运眼见是越来越颓了。”

    张原小心翼翼问:“老师,皇帝多年不上朝,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思任道:“原因很多,和臣子怄气,体躯过胖懒得动弹,病足痛风,诸如此类。”不想和张原多说字禁之事,转而又说灾荒:“四年前我在西安府兴平县为令,就遭遇一次大旱,若等朝廷发放赈灾钱粮,百姓都饿死或者逃散了,只有求告地方大户、组织义仓,才勉强支撑过去。”

    张原道:“老师,学生知道福建那边有耐严寒干旱的番薯、土豆和玉米,适合山地种植,只需播种,来年就有收成,虽没有米、麦值钱,但遇旱灾,可以让百姓充饥延命,尤其是陕西,三年两旱,最适合种植这些耐旱的农作物。”

    王思任点头道:“这个我也听说了,似乎是从吕宋、爪哇那边传过来的种子,京师那边叫土豆为土芋,果然耐旱易种,但陕西却未见有人种植,这个并非地方官想推广就能推广的,那些拥田数千上万亩的地主只肯种能卖钱的稻麦,既如江南富庶之地,很多良田连稻麦也不种,种瓜果、种桑麻,什么值钱种什么,一旦遇灾荒,就无余粮了。”

    张原心道:“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陕西是一定要大力推广种番薯玉、

    米的,只要能填饱肚子,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就煽动不起那么多农民造反,当然,明朝灭亡绝非是没有推广番薯,土地兼并、吏治**、党争不断才是灭国的主因,靠番薯救国显然有点荒唐,但推广番薯绝对是能延缓危机爆发行之有效的捷径。”说道:“番薯、土豆和玉米不需占用良田,山坡、荒地皆可种植,老师再出仕为官时,还需努力推广才好。”

    王思任对张原这么郑重其事说番薯有些奇怪,不过张原关心时务显然是好事,现在的秀才士人哪个关心这些事,笑道:“我赋闲在家,现在名声还没你响亮,你好好努力吧,早日科举出仕,专门推广番薯种植去,哈哈。”

    王婴姿也笑将起来,看着张原说道:“番薯县令。”

    没办法,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这事还真得他自己一步步去做,现在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当一回事,王老师虽有忧民之心,也绝料不到大明朝只有三十年国祛了,现在的江南可是一片繁荣景象哪张原笑道:“待学生科举出仕,那番薯种子都烂得没影了。”

    说说笑笑,船到了山yīn县城八士桥,八士桥离府学宫不远,张原道:“老师,学生就在这里上岸吧。”

    王思任道:“那好,你去吧,制艺每日一篇,古文两日一篇即可,另要多读诗赋,学着写,有八股的功底,写诗应是不难,还有,大善寺的启东先生对你极为赏识,你也可以常去向他请教,放心,我没有门户之见。”

    张原笑道:“学生还是愿意向渍庵先生请教,能学到很多书本外的学问。”

    王思任笑着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

    张原向王思任叉手施礼,又向王婴姿作揖王婴姿万福还礼,看着张原、武陵主计二人跳上岸,向船上挥手道别,那漫天的雪似乎专奔张原去的,直往张原脑袋、肩头落下,王婴姿对爹爹王思任道:“爹爹,这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船上没伞吧。”

    王思任故意道:“有一把,留到老父自己用。”

    王婴姿脸一红,咬了咬嘴chún,再从篷窗空隙里看时,张原已经撤tuǐ跑上八士桥,往府学宫那边去了,小奚奴武陵紧跟在后。

    一里多路,张原一口气跑到家,进了竹篱门,在廊檐下跺脚,跺去皮鞋边沿的积雪,又摇头暴脑抖身子,吧汉中、肩头的积雪抖去,武陵也学严爷的样抖雪,互相看时,只有一点点湿痕,可见天气之冷,雪不易融化。

    回到内院,张母吕氏赶紧吩咐厨下给张原二人热饭菜,船上的一碗擎面当然吃不饱。

    石双将一个炭火红红的火盆搬到西楼书房,就摆在书桌下面,张原临摹小楷时双脚就踩在火盆两侧,两tuǐ一暖,全身都暖,一边练字,偶尔抬头看看门外,那雪密集得看不到天井另一侧的南楼,呵气如云卷云舒一这几天穆真真没有过来,不知她去买了暖靴穿没有,上回张原给了她三钱银子让她自己去鞋铺定制,想想那天穆真真在井边濯足脚丫通红的样子,张原至今都觉得两脚发冷雪紧一阵慢一阵,断断续续下到第二天午后,后园积雪竟有两尺厚,张母吕氏道:“这么大的雪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还没到腊月呢。”

    未时末,雪终于停了,武陵、兔亭与石头兄弟在后园堆雪人玩耍,张原在书房里烤火、作八股、写古文,八股文题目很多,尽可以作,代圣贤立言,尽可以扯,古文却不知道写什么,要有感而发,两天一篇也颇为难,前世倒是有点阅历,可不能写,想了想,还是写策论吧,类似贾谊《过秦论》、苏轼《留侯论》,这也是古文之一体,正能发挥自己的识见,也可借古讽今,针砭时弊一小丫头兔亭也许被伊亭教训过,别顾着贪玩,要shì候好少爷,所以玩了一阵就回来在书房门边探出双丫髻的脑袋,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吗?”听张原说“没事”就又跑回去玩,过个大约两刻时又会探出脑袋来问这么一声。

    这一次,脚步声又响起了,张原心道:“怎么问得这么勤,我还没写几个字呢。”头也不抬道:“没事,玩你的去。”

    却听穆真真含羞的声音道:“少爷——”

    张原抬起头,就见穆真真立在门外,头裹责帕,身穿青sè绢布狭领长袄和长裙,一身青,映着身后天井皑皑白雪,明晰如画。

    张原招手道:“真真进来。”

    穆真真进了书房,张原看她双足,穿了一双灰黑sè毡靴,大明服饰制度,官员和生员以上有功名者才能穿皮靴,庶民只许穿皮扎或者毡靴,但嘉靖以来,这些等级规定已形同虚设,庶民、商贾都穿直缝皮靴,张萼、张原也没功名,照穿白皮靴不误,但堕民毕竟地位最低,没见敢穿皮靴的,毡靴可以穿,毡靴是méng古人传到中原的,没皮靴好看,但防寒更佳张原见穆真真脚上这双毡靴纤尘不染、也不见湿痕,便问:“真真你是飞过来的吗,那么厚的雪竟能不湿鞋?”疑心这堕民少女又是穿草鞋过来到这里才换上的,口气便有些不悦。

    穆真真忙道:“少爷,小婢在毡靴外又穿了我爹爹的草鞋,这才不湿靴。”

    张原道:“没骗我?”

    穆真真道:“没有,小婢不敢,雪这么大,小婢又不是不知冷热的傻子。”说着,mō出一钱银子放在书案一角,说道:“少爷,制毡靴huā了两钱银子,还剩一钱银。”

    张原也懒得和她计较,放下笔,说道:“一起去后园玩雪吧,读书写字也累了。”

    雪后的后园完全两样了,厚雪如毡,一踩一个雪窟窿,武陵和石头兄弟堆起了五尺高的大雪人,雪人脑袋只比身子小一点点,愣坐在那里,兔亭对那雪人左看右看,向张原和穆真真道:“少爷、真真姐,雪人脑袋歪了。”

    张原俯身捏起一团雪对着雪人脑袋就是一下,笑道:“这是桀骜不驯呢,教训它。”

    武陵、石头兄弟纷纷捏起雪团打雪人,雪人岿然不动,任打,打雪人没意思,武陵他们就互打,一时热闹无比。

    张原见穆真真笑笑的站在一边,不去玩,便捏起雪团冲她道:“真真,看打。”轻轻丢过雪团。

    穆真真却没躲,雪团正中其左xiōng,脸顿时红了,她也没料到少爷打得这么准,刚好就打中那里。

    张原“呃”的一声,天地良心,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歪打正着。

    这时,石双从水井那边踩雪过来,叫道:“少爷,西张的能柱来了,有事告知少爷。”

    张原赶紧去见能柱,免得穆真真太害羞。@。

第一百零九章 龙山雪月

    能柱见到张原,叉手唱诺道!”介子少爷,我家三公子说雪停子,请介子少爷准备一下,今晚就上龙山赏雪。”张原问:“需要准备一些什么?”

    能柱挠头道:“三公子没说准备什么。”张原笑问:“那大约几时出发?”

    能柱道:“晚饭后就出发。”

    张原打发能柱回去,他去禀知母亲,张母吕氏道:“天冷甚,夜间如何能上山,山路都让雪给封了,而且山风一吹容易冻着。”

    张原道:“宗子大兄和三兄他们既说要上山赏雪,总会有准备的,儿子穿厚实点就行,王老师让儿子学作古文,儿子正愁无事可写,去龙山看雪就能写上一篇了。”张母吕氏笑道:“由你,记得早点下山,莫在山上久待。”

    这时穆真真进来向主母和少爷辞行,她要回三埭街了,张母吕氏道:“怎么才来就走,就在这里过夜嘛,积雪这么厚,难行。”穆真真是因为好几日没过来了,所以一看雪停了就赶紧来,看到了少爷,还被少爷打中了一下,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说道:“婢子还要回去给爹爹做饭,爹爹这几日并没有出去听差。”

    张母吕氏道:“那就让厨下q点开饭,张原要夜上龙山,正要早一些用晚餐,真真也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顺便带一些吃食给你爹爹回去再热一下就行。

    穆真真还待婉辞,张原道:“不差你父女一口饭,明年我去松江府,还要依仗你父女随行保护呢。”张原回到书房,又临摹了小半个时辰《灵飞经》,兔亭来请少爷去用晚饭,除了逢年过节图喜庆热闹,婢仆是不能与主人同桌用饭的,张原与母亲二人的饭菜自然要比其他人丰盛美味,有鱼有肉有鲜汤一品和huā白米饭,仆人们则是青菜萝卜和黄糙米饭,每月初一和十五才能有两次肉食用罢晚餐,翠姑用两张洗净的枯荷叶包了两碗米饭和四个馊头让穆真真带回去,穆真真将她爹爹的大草鞋穿在毡靴外面,走到竹篱门边感觉有异,回头一看,少爷立在大门边看着她,顿时脸就一阵发烫一见穆真真回头,张原微笑道:“嗯真真这样草鞋外穿不错,能防滑,等下我上龙山也这样穿。”穆真真道:“那少爷上下山小心,婢子去了。”

    太阳雪藏了一天,这傍晚时却显lù了出来,来一个夕阳无限好,映得皑皑白雪有一层淡淡红晕,好似这堕民少女含羞的脸。

    张原看着穆真真走远,便让石双找双草鞋出来,他要穿在牛皮靴外面又找了几块皮扎,将小tuǐ全部包裹起来,山上积雪肯定没膝,不这样包裹起来可不行,武陵是要跟着少爷去了,也学少爷这样穿草鞋、

    囊皮扎,收拾停当夕阳就沉下去了,幕sè慑于雪sè,一时下不来。

    张原和武陵又回房各加了一件衬袄,就听到张萼的鸭公嗓子前厅叫了起来:“介子,出发了兵发龙山去者。”张母吕氏赶出来,丁嘱早点回来,莫在山上待太久,张萼道:“五伯母放心,我们不会在山上待太久,就是图个新鲜,显示不俗。”

    张原带着武陵出门一看除张岱、张卓如外,可餐班的王可餐、

    潘小妃、马小卿、高眉生、李畹生一伙人都冬装重裹要一起上山,李畹生还带着他的洞箫,另有十几个健仆各执笤帚、竹杈、木棍这是开路的。

    龙山就是卧龙山,从学署后面一直延伸到庞公池这边山不高但风景颇佳,是山yīn城内游玩的好去处,中秋赏月、重阳登高都是人满为患,但在这样积雪数尺的寒冬登山实在是绝无仅有,山yīn人一看那架势,就知道张家的纨绔们又出动了,也只有张家的纨绔会这么玩,张汝霜的儿子是这样,孙子也这样…

    一行数十人来到龙山脚下,这时天已经暗下来,但四下里雪光映照依然明如白昼,只是积雪臃臃平平,几乎辨不出山道位置,能柱和冯虎持竹杈在前探路,竹杈插下去,好深一截,能柱叫道:“这雪有三尺深。”张岱兴致勃勃道:“午这么深吗?,…走过去一踩,刚好踩到一个聚雪的凹处,整个人差点没陷进雪里。

    张萼叫道:“先锋官除雪开道。”

    那群健仆便要上前清理山道上的雪,张原道:“这要清理掉雪再上山那天都要亮了,每人用一根木棍或竹杈支撑,慢慢上去。”

    能柱和冯虎两个健仆在前,找准山道位置,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攀登,张岱、张萼、张原、张卓如跟在后面,相扶相帮,笑语不断,从山脚到半山城徨庙不过三百多距离、,竟走了两刻时守城徨庙的老庙祝吃了晚饭就已经躺到被窝里,听到外面人语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大雪天山路都封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是山精?还是木怪?

    老庙祝缩在厚金中发抖,听到拍门声也不敢答应。

    张萼道:“那庙祝耳朵有些聋,我们破门而入吧。”

    张岱朝山顶看了看,说道:“时候还早,我们上到山巅星宿阁去坐着赏月看雪如何?”

    一行人又慢慢攀登,到了蓬莱岗,再往上已经辨不清山道了,而且山道一侧就是悬崖,张原道:“不能再上了,太危险,这一滑下去肯定没命。”蓬莱岗只有树木山石,没有楼阁建筑可以歇脚,众人又回到城徨庙,让大嗓门的健仆喊道:“老庙祝,开门,状元第的公子夜游赏雪到此。”喊了好一阵,那老庙祝终于开门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

    张萼问:“老庙祝,好酒好肉的赶紧端上来。”

    老庙祝揉着浑浊老眼,仔细端详,嘻笑道:“哈,是西张三公子,这位是大公子,这位是”张萼道:“没叫你认人,赶紧上酒菜。”把城徨庙当酒店了。

    老庙祝道:“只有一些残羹剩饭,酒肉一概没有。”

    张萼叫道:“你这老庙祝好生吝啬,我张家每年给你这里的香火钱可不少,难道讨不到一口酒喝!”

    老庙祝陪笑道:“小道吃斋,实没有酒肉。”

    张萼道:“你又不是和尚,吃的什么斋!”

    张岱道:“三弟,莫要聒噪,等下苍头会送酒来,我们且先赏月。”张原和张岱并肩坐在城徨庙山门前,看山脚下的绵延开去的山yīn城,万家载雪,街道皆白,只有纵横交错的河道黑沉沉的流水勾勒出山yīn城的轮廓,才分得清哪里是府学宫、哪里是绍兴卫张岱对张原道:“介子你看,这岂不是一幅天然生成的水墨画,可惜我不会作画,稼生叔的画技三弟又没学会。”

    张萼之父张稼生精于收藏,书画俱佳,曾得董其昌、陈继儒赞赏。

    张萼辨道:“谁说我不会作画,大兄,你忘了,前几日我不是画了一幅绝妙好图给你看吗。”张岱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张卓如问:“大兄,三兄他画了什么?”张岱只是笑,不肯说。

    张萼道:“说亦无妨,我画了一幅春宫,赛过唐伯虎。”

    张岱笑道:“你学唐寅画春宫也就罢了,但你画得也太不堪了,不说也罢,莫污了这雪山月sè。”

    雪雾后的夜空无云,本应是月sè朗朗、寒辉洒地,但因为群山雪sè相薄,竟让半空的那轮将圆的月亮失sè,呆白暗淡如纸。

    张原看着这雪月上下一白的晶莹世界,心道:“澹然小姐却能作画,若她看到眼前这奇景,定能画出一幅冷隽清雅的水墨画来,可惜不能携她同游。”不禁又想起《浮生六记》里的沈三白与其妻芸娘携手游山玩水的事来忽听能柱叫道:“酒来了,酒来了。”两个苍头小心翼翼抬了一瓮洞庭春酒上山来,到城徨庙里让老庙祝将酒烫了,用大胱每人喝一大甑抵御寒气,那老庙祝也偷喝了一大碗,被张萼看到了,问他怎么开斋了?

    老庙祝笑道:“公子家的这酒太香,小道实按捺不住,且开斋一回。”众人皆笑。

    张原也喝了一大胱,但觉xiōng臆间酒气冉冉,好生畅快。

    马小卿唱《凤仪亭》,李畹生吹洞箫和之,箫声被寒威所逼,喑哑咽涩,声不能出。

    张岱对张原道:“昨日按察司张分守来拜会大父,说要请杭州织造钟太监来山yīn观灯,张分守知道我山yīn张氏的灯精美冠于绍兴。”张萼喜道:“如此说明年元宵灯会要大搞一场了?”

    张岱道:“那是自然,太监最喜热闹,总要让他满意才行。”听到山下鼓楼敲了二遍更鼓,众人便起身下山,离山脚还有百余步,这一段山坡较平缓,那马小卿与潘小妃借着酒劲,两个人互抱着,竟从山道上旋滚而下,很快就到了山脚下,站起来成了两个雪人。

    山下有张氏仆人接应,还有一辆羊车,是方才运酒来的,张萼抢着坐了,拖着冰绫滑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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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年节、灯景、拙荆

    山yīn灯景,海内所夸,从乡绅大族到篷门小户,没年元宵前后,家家户户以不能张灯为耻,绍兴竹子多、蜡烛贱,制作一架灯费不了几分银子,寻常民户也负担得起,而且制好的灯可以张挂几年,当然,这只是对小户人家而言,象山yīn西张这样的豪奢大族,每年张灯都要求新、

    求奇、求多,制作更是精益求精,所费银子以百两计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一年的元宵灯会,因为按察使张其廉将邀请杭州织造太监前来赏灯,所以在十一月初绍兴知府徐时进就特意召集会稽、山yīn两县的长官以及本地乡绅,要求明年的元宵灯会要盛张灯彩,按察使张其廉还特意拜访了张汝霜说及此事近年来万历皇帝对臣子们的奏章往往拖延批复甚至留中不发,独对矿税太监、织造太监以及各地钞关的收税太监的奏章批复甚快,各地的矿税太监因为扰民过甚,民愤极大,闹出了很多sāo乱,前几年已罢去,但织造太监和钞关税监是不能罢的,这是万历皇帝内库银的主要来源,万历皇帝爱财如命,宠信太监,派往各地的太监都是趾高气扬,地方官员奉承犹恐不及,浙江按察司张其廉是三品大员,主管一省刑名并监察考核本省官吏,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同为三司首脑,权力极大,却也要对杭州织造太监曲意奉承,钟太监要来绍兴看灯景,这就成了绍兴府明年初的头等大事了,会稽、山yīn两县都有差役里老去各家各户晓谕,家家户户都要准备添置新灯,不要把一些陈年旧灯挂出来,那样不喜气,城中那些穷苦民户虽有怨言,但毕竟是过年热闹的事,而且费钱不多,尚不至于去抵制一张汝霜命长子张耀芳和三子张炳芳张罗明年元宵灯会的事,定要出奇、出新,让那钟太监一见而终生难忘,huā费多少银钱在所不计。

    张岱、张萼这个冬天也都跟在父叔辈后面忙碌,张原依然是读书、

    习字、作文,但既然县府有令要制新灯,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张母吕氏便命石双去找善制彩灯的工匠,做六对新灯,石双道:“太太,小人就会做灯架子,只是灯面彩绘做不来。”

    一边的张原道:“有了,灯面绘画我来想办法,石叔只管做灯架子。

    张母吕氏奇道:“我儿又不会绘画,怎么”忽然醒悟,悄声问:“你要去请商小姐帮你绘图?”

    张原笑道:“母亲厉害,儿子动一点心思母亲就一眼看透。”

    张母吕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看不透你谁看得透你,呵呵,为娘知道你是借机又想去看商小姐,好,去吧。”

    冬月二十日,张原便来到会稽商氏府第,向商周德道明来意,商周德笑道:“这个我作不了主,你自去问澹然。”

    依旧是隔帘相会,少不了有小景徽忙忙碌碌,说好了画六幅灯画,用粉红绢丝作画到了腊月十二下大骋行纳征礼时,张原由张岱之父张耀芳作为男方长辈一同前往,纳币之礼有簪huā、戒指、金珠、宝石、玄穗、白羊、

    灰雁、清酒、白酒、粳米、合欢铃、九子墨、以及各sè礼盒,礼盒均用柏枝及丝线络果作长串,或剪彩作鸳鸯,又用万年青、吉祥草,以此为“吉祥之兆”女方则不须还礼,只等成婚时陪嫁的妆奁,因张原年龄尚幼,商周德与张耀芳议定近两年不请期亲迎,待张原满了十七岁后再议一既已行大聘,那么男女双方便有夫fù之名,张原可以与商澹然sī下相见了,依旧是在第三进小厅,苏绣仕女屏风已收起。两个大火盆炭火玫红,张原走进去时,就见商澹然已经在那里脸儿红红的等他,那jiāo羞美丽的新嫁娘模样让张原心中就是一dàng,想:“这要等三年后成婚,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了吧。”

    以身体而言,十六岁的商澹然显然比十五岁的张原成熟得多,纤腰秀项、绰约窈窕,已具有成年女子之美,而张原呢,身体跟不上心理,虽已做过春梦,但显然还nèn点,目光却是灼灼火热,显示少年的心在sāo动,爱情就在这sāo动中,没有sāo动就没有爱情商澹然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称呼张原,按理说应该叫夫君或者相公,但一时怎么叫得出口,向张原施礼时就想含糊过去,偏偏小景微就在边上,问道:“姑姑叫张公子哥哥什么?”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嗯,我也没听清,小徽帮我问清楚。”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张原一眼,心下放松了一些,对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样叫他张公子哥哥。”

    小景徽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岁,张公子哥哥十五岁,大的怎么能叫小的哥哥呢。”

    商澹然心里对自己比张原大一岁还是有点芥蒂的,这时被侄女这么当面说出来,有些羞恼,说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一”

    小景徽仰头问:“我不叫张公子哥哥那又叫什么呢?”

    商澹然又被问倒了,无奈道:“随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这个磨人精。”

    这就是一个害羞的刚订亲的少女与可爱小侄女的对话。

    商澹然的六幅灯景画已画好,一幅画配一首诗,张原携了绢画回去,自己设计灯式,石双削木剖竹,夜以继日,赶在了过年前一天将六盏大灯做好,藏在西楼阁上秘不示人,单等正月十二夜张灯让人惊喜,绍兴灯景从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号称五夜灯。

    父亲张瑞阳和姐姐张若曦的回信先后送到,张瑞阳随信带回五十两银子,助儿子行聘订亲之用,张瑞阳在信中虽然矜持克制,但老怀大慰的喜悦溢于字表,一年多不见,儿子竟这般长进,那两篇八股文比他这个老童生还作得好,又能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真让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凿凿,不由他不信,张瑞阳在信中说,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辞归,那他明年夏、秋之间将归山yīn姐姐张若曦的信更是充满了惊喜之情,在信里说若不是快过年了,她真想立即赶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艺八股,还有与商氏女郎订亲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说明年二月初就会派得力家仆从青浦来山yīn接张原去,希望张原在县试中先传捷报从腊月二十四送灶王爷上天后,年节味道骤浓,堕民中的乞丐,涂抹变形,装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户叫跳驱傩,索取利物,家家户户换桃符、门神、春帖、钟尬、福禄、虎头贴在门前和房壁,街坊箫鼓之声,通宵达旦。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从送灶王爷上天这日起便来张原家帮忙,打扫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琐,忙忙碌碌,转眼除夕便到,张原去西张那边的祖堂与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来时已是亥夜时分,见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篱门内空地上,点火烧柴,这叫烧*,烟火腾腾,温暖热闹,松香弥漫,张母吕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门前笑嘻嘻观看一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响,张原便带着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团祭灶神,称为“接灶”回来后把米团分发给家人食用,称为欢喜团。

    张原这日极忙,要向东张和西张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们拜年,临近午时去县衙向侯县尊贺新年,侯县尊不在,也不知去哪里拜年去了,张原便在廨舍礼簿上写上自己名字,将槽礼交与执役,这也算拜过年了。

    没得歇,还得赶往会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饭,与商澹然只匆匆见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yīn看元宵灯会一忙忙碌碌,欢欢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当日傍晚,石双和穆敬岩在竹篱门前搭了一个木棚,待天一黑,便将六盏点上蜡烛的大灯悬上,还有几盏往年积存的魁星灯、烧珠灯、剔纱灯,一时明明耀耀,绚丽夺目。

    张岱、张萼兄弟带着几个奴仆走了过来,张岱一见那灯景画,便赞一声:“妙极!介子,这是请谁画的?”

    张原微笑道:“拙荆。”

    张岱、张萼兄弟二人愕然对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疯魔了,拙荆都叫起来了。”

    张岱一边笑一边看那六盏灯景画,其一是画茅屋一角,有蔷薇huā开放,huā上一碟,题曰:“晓凝端lù极清匀,不占园林最上春:忽发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诗人。”

    其二是牡丹huā下一青蛙,huā绚烂、蛙生动,题曰:“牡丹皆对本谁栽,细雨无声蛙自来:说似与人三不见,烂红如火一里开。”

    张岱又赞道:“野趣天然,书画俱佳,介子,好福气,好福气。”

    张萼叫道:“介子这是在张灯炫耀啊,气人,着实气人。”

    张原笑,说道:“我去大兄那边看灯去。”

    张岱摊手道:“一盏灯也没有。”

    “为何?”

    “专等钟太监来。”

    这一章时间推进稍快一些,算是过渡,精彩将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点灯(求票)

    西张状元第前的元宵灯景乃是山yīn一绝,往年从正月十二傍晚晚开始,城中fù女就会相率步行往闹处看灯,西张状元第是必来的,今年又联袂而至,却见冷冷清清,只有墙门外的白皮松天天矫矫,不禁诧异,四下打听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元宵当日在龙山放灯,人间胜景,若错过,后悔终生一乡村夫fù大多在晴天白日进城,钻灯棚、走灯桥,也要到状元第门前转一转,问状元第门前为何今年不张灯,得到的也是这样的答复一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山yīn、会稽县城里的民众知道元宵当日龙山将有盛大灯会,四郊八乡的百姓也都知道了这一消息,那在城中有亲戚的乡民便先一日进城住在亲戚家,等着看这终生难得一见的灯景一正月十五这日午后,张原正在书房临摹王思任老师的《洛神赋》,这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张萼跑过来说:“介子,你门前这六盏大灯征用了。”张原问:“怎么?”

    张萼道:“就是挂到龙山去,多一盏是一盏,今夜我们要来一个银河倒挂一本来也不差你这几盏灯,是大兄在三叔父面前说尊阆所绘灯面清雅不俗,挂到龙山去可以增sè,所以就征用了。”

    张原笑道:“这是强征哪,钟太监可恶,逼着满城百姓都要奉承他!”张萼道:“也不是因为钟太监来,主要是借此事显我山yīn张氏的豪阔和手段,介子,别练什么字了,赶紧一起去。”张原道:“我还有点事,等下再去。”他要等商澹然来,大年初一就约好今日午后来山yīn看灯的。

    张萼便让几个奴仆摘了门前的灯,一路往龙山去了。

    张原又临摹了几行《洛神赋》“~

    橄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lù。芳泽无加,稽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chún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

    王思任的小楷透媚多姿,《洛神赋》这一段文字又竭力刻画绝sè美女,张原就有些不大专心了,想着商澹然呢,又想:“红袖添香夜读书,真能专心读书吗?”

    “少爷,商家来人了。”武陵跑进来禀报。

    张原赶紧出到前院,就见那个商家管事候在厅前,一见张原出来,赶紧叉手施礼道:“张公子,我家老爷已到府学宫社学门前,还有大小

    姐、景兰小姐和景徽小姐。”张原大喜,说声:“请稍待。”快步进去告诉母亲。

    张母吕氏喜道:“为娘也要去看看商小姐。”便命伊亭赶紧帮收拾一下。

    商澹然到了张原家门前而不入,不是无礼,而是规矩如此,未经亲迎是不能进夫家门的,那成了sī奔、yín奔了,但在外面相逢则无妨。

    大丫头伊亭和穆真真一左一右搀着张母吕氏,兔亭搬着一条小杌子跟在后面,张原和武陵走在稍前一些,张母吕氏是小脚,走得不快,且喜接连晴了几日,街道的雪已化尽,路也好走,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转过府学宫,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社学,现在是年节放假,社学大门紧闭,两辆马车停在那里,车旁有几个婢仆。

    张原先一步赶过去,向商周德见礼,说道:“商二兄,我母亲也来了,要看看澹然小姐。”

    商澹然也料到张原母亲会借这个机会来看她,已有准备,闻言赶紧从车上下来,景兰、景徽小姐妹也下来了,1小景徽应是得了叔父和姑姑的严嘱,只向张原眯眯笑,没有说话。

    两个婢女从车厢里搬下一卷红毡,铺在地上,商澹然含羞恭立,见一个面目慈和、鬓发微斑的fù人走近,张原上前搀住:“母亲,这位是商二兄,这位就是商澹然小姐。”

    商周德以晚辈的身份向张母吕氏见礼,张母吕氏还礼,立在红毡边的商澹然举手加额,右手压左手,先屈左膝,再屈右膝,衣裙包裹的丰tún紧贴足跟,身体前倾,行肃拜大礼~

    千叮嘱、万,丁嘱,这件事又没叮嘱到,新年长大了一岁的小景徽为了显得她很乖很有礼貌,也学姑姑商澹然的样子跪下向张原母亲行肃拜大礼,商景兰却是知道姑姑这是见公婆的大礼,这时也不好去拉小

    徽,轻轻一顿足,赶紧也向张原母亲福了一福。

    商澹然行肃拜大礼时清清楚楚地说道:“儿澹然拜见母亲。

    这日阳光很好,社学门前空阔开朗,不远处的府河bō光dàng漾,张母吕氏清清楚楚地看到未来的儿媳fù、清清楚楚地听到商澹然的话,商澹然亭亭玉立、端庄美丽。今日又是刻意妆扮了的,淡施脂粉,容sè照人,这透出骨了又深入肌理的美丽远不是那张少女蹴鞠图能描摹万一的张母吕心huā怒放,先是扭头看了儿子一眼,那意思是说“我儿果然好眼力,好福气!”紧走几步,去搀起商澹然,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佳儿佳对面仔细端详这个儿媳fù,一边将一个宝石戒指戴在商澹然手指上商澹然垂下眼睫,面sè酡红,jiāo艳不可方物。

    小景徽见小姑姑站起来,她也就站起来了,还好没学小姑姑也说那么一句“拜见母亲”商景兰赶紧把妹妹拽到车厢后面去教训,过了一会,1小姐妹二人转出来了,1小景徽撅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伊亭、兔亭和穆真真这时都来向少奶奶行礼,商澹然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张母吕氏怜惜她,说道:“我们且去车上坐着,说一会话。”商澹然上车时,张母吕氏注意了一下她的脚,嗯,

    的确有些大,不过也不算太大,比伊亭的脚还小一些,张母吕氏已经很满意了一商澹然和张母吕氏在车厢里说话时,张原和商周德两个人走到府河边,商周德对张原说他兄长商周祛已有信来,对小妹商澹然的这门亲事很满意,其实远在京城的商周祛哪里知道张原什么品貌才学,还不是全凭商周德的来信商周德又道:“下月兄长会派人接嫂嫂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入京,本来是要澹然也一道去的,因为已订亲,澹然自己也就不愿离开绍兴。”张原心道:“澹然当然不能去北京,不然的话至少三年见不着面,我要去北京的话最快也要后年年底,嗯,县试、府试、道试连捷,然后乡试得中,才能赶赴北京去参加会试,十九岁中进士,来得及吗?”张母吕氏与商澹然在车上相谈了大约两刻时,下车时,张母吕氏笑得更欢了,欣慰无比,看商澹然的眼神分外慈柔”丁嘱张原好好陪澹然观灯,她带着伊亭、兔亭回去了。

    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远处西北面的龙山,在夕阳照射下苍黑一片,银河倒挂的奇景何在?

    张原和商周德跟在马车边步行,一行人到了龙山山口,天sè就已暗下来,就见西张的健仆冯虎挑着一盏硕大的灯笼,灯笼上明晃晃几行大字:“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冯虎挑着灯笼在山口走来走去,遇车马就拦,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让人看。

    商周德笑道:“这些果然要禁,不然山下车马为患,人都挤不过去,烟火一起,燃着灯笼,山都要烧起来,豪家奴喝道更是恶俗。”便让商澹然也下车来,由张原照顾,两辆马车驶到光相桥那边停着。

    商周德和张原、商澹然,还有景兰、景徽姐妹来到龙山下,山下已聚焦了上千人,士人仕女、乡村夫fù都有,还有卖酒的、鼓吹的,到处都是人一这几天气候回暖,龙山化雪,山涧淙淙,只山崖背yīn处还有积雪,只见西张的奴仆约有数百人,在龙山靠东的这一面到处悬灯,剡木为架数百,涂以丹漆,幌以文锦,一个木架悬三只灯,这就是上千只了,而且,沿山瞪道上、枝头树杪间无不悬灯一商澹然已经听说她画的六盏灯都挂到这里来了,明眸顾盼,想要找她的那六盏灯张原道:“那是上品好灯,应该是挂在山上,不会在山脚一我看到我三兄了,我去问问。

    那边张萼在大叫:“点灯,点灯。、,

    便有数丰奴仆一起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随即就有成百上千民众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就见从城徨庙门起至蓬莱岗,一盏盏灯逐次亮起,再往上亮至山巅星宿阁,往下延伸到山脚,无数盏灯一亮起,黑夜霎时降临,从山下望上去,真如星河倒挂,浴浴熊熊,无数灯火倚草附木,似乎整座龙山都要燃烧起来。

    山下数千民众起先都是一静,屏气凝神,完全被眼前这奇景震慑住了,那些灯火因灯罩颜sè的不同而七彩纷呈,璀璨绚烂,这真的是终生难忘的景象啊。

    张萼又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张原待回去找商澹然时,却连她们的踪影也寻不见,看身边,只有穆真真还跟着他。

    极写繁华,方显晚明将亡的惨痛,1小道要凭心中笔,让这美好停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絮飞来片片红

    一眼望去,都是涌动的人头,自山脚往龙山城隍庙方向缓缓流去,有的游人自己也提着小小的羊角灯,这时只有挑得高高的,好似陷在茫茫人海寻求搭救似的、

    张原和穆真真被人潮裹挟着,几乎站不住脚,只有随人流往山上而去,想必商澹然她们也是这样,这让张原有些担心,澹然还有景兰、

    景徽两个小孩子,虽说有好几个婢仆跟着,商周德也应该是与她们在一起,但人实在太多,杂乱不堪,若再被冲散那可糟糕又想:“澹然她们会不会先闪到一边了?嗯,很有可能,澹然不会凑热闹往山上挤的。”便扭头对身后的穆真真道:“真真,我们先不上山,再找找商小姐她们。”

    张原站住了脚,后面的人不肯收脚,推着穆真真挤住张原继续向上,穆真真前xiōng紧贴张原后背,后面也被人推着挤着,臊得不行,听到张原的话,便奋力挤出人群外,跃上沿山瞪道边缘的斜坡上一张原也勉强挤了出来,抓住穆真真的手借力也跳上瞪道左侧的斜坡,说道:“真真你往上仔细看看,有没有商小姐她们?”

    穆真真凝目细看,人头挤挤,光影明暗,哪里辨得出谁是谁,摇头道:“少爷,看不清的。”

    张原道:“那就算了,我们在这等一会,等这一窝蜂上去之后,人流就会缓下来的这些人也真是好象山上有什么宝贝拣,晚了就没有似的。”

    穆真真笑道:“都这样呢,要抢先。”

    在二人身后有一株树叶落尽的苦楝树,斜出的矮枝上悬着一盏红纸荷huā灯,张原伸手想把这盏灯摘下来,踮脚伸手两次没够着,穆真真道:“少爷要这灯吗。”一伸手就摘下来了,递给张原。

    张原道:“真真个头比我高不少啊。”

    “没有没有。”穆真真赶紧否认道:“婢子只是,只是手长。”

    “手长。”张原笑了起来,提着荷huā灯立在瞪道斜坡上看不断往山上涌去的人群,男女老少,各sè人等,挨挨挤挤,头不得顾,踵不得旋,裹挟随势,不能自主——

    这些游人见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个堕民少女站在瞪道边,也有些奇怪,便有人高声问:“少年挑灯看什么?”

    张原笑嘻嘻道:“看人。”

    哄笑声一片。

    元宵灯会,既看灯又看人,张原看到有个年轻白皙的fù人被后面一个无赖子挤住趁势轻薄,嗅肩呵脸,下面那手怕是少不了要抚腰捏tún,那fù人面红耳赤,声张不得,这小户人家fù女没有婢仆跟随,难免要吃点亏。

    穆真真也看到了,想到自己方才xiōng脯紧挤在少爷后背上脸就一阵阵发烫,却见少爷把一块鸽卵大小的石头递给她,说道:“真真,我打不准,你给那无赖子脑袋来一下。”

    穆真真“嗯”的一声,接过石头,也不用瞄准随手就掷过去,正中那无赖子后脑勺,那无赖子“啊”的一声大叫,也顾不得调戏身前的fù女了,脑袋都起包了揉着脑袋叫道:“谁打我?”以为是身后那个汉子见他轻薄fù人来打抱不平,怒道:“关你何事,又不是你家娘子,你凭什么打爷爷”横肘就撞那汉子心窝。

    那汉子早已瞧不过眼,汉子有两个同伴,当下揪住那无赖子狠揍一顿人群一时大乱,好在上山大势不可阻挡,不一会就又人潮涌动,早不知把那无赖子推到哪里去了。

    张原顾而乐之夸赞穆真真打得准,又等了半刻时上山人流终于见缓,张原跳下瞪道,来山下寻找商澹然,果然看到商周德兄妹还有景兰、景徽姐妹一行十个人在山脚边一株大松树下,只走失了武陵。

    商周德笑道:“介子,我还以为你被挟持到山上去了。”

    张原笑道:“是被裹挟上去了,半路上逃回来的。”

    商澹然含笑道:“这人真是太多了,发一声喊就往上面冲,我们赶紧退在一边。”

    小景徽是很想上山了,说道:“张公子哥哥,现在人不多了,我们可以上山去了吗?”

    张原道:“差不多了吧,想要等到没人是不可能的。”

    几个商氏婢仆前前后后围绕,一行人往城徨庙而去,武陵就不管了,那么大的人了,龙山武陵也熟得很,丢不了。

    上到城徨庙,那老庙祝却在庙门前卖酒,还把城徨庙左边数楹空楼租给两个喇唬,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

    张原和商澹然一路上都仔细看灯,从山脚至城徨庙门,并没看到那六盏野趣天然的竹灯。

    正这时,娄见山下人群sāo动起来,有人嚷道:“县尊大人来了。”

    “府尊大人也来了。”

    “按察司张分守大人也到了。”

    “那位戴进贤冠,穿蟒服,系玉带的大老爷是哪位?”

    “便是杭州织造局钟太监了,没胡子呢。”

    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在按察使张其廉、绍兴知府徐时进、山yīn县令侯之翰,还有张汝霜、王思任等本地乡绅、名士数十人的陪同下乘车来到龙山山口,忠心耿耿的冯虎一视同仁,提着大灯笼拦住去路,大声道:“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张汝霜坐在肩舆上,喝道:“冯虎,你干什么,赶紧让开!”

    冯虎高举灯笼哈腰道:“大老爷,几位公子吩咐了的,车马舆轿不得到龙山下,怕挤不过来。”

    豪华马车里的钟太监探头出来一看,灯笼上的字他都认得,笑道:“遵他,遵他,自咱家遵他起。”带头下了马车,张其廉、徐时进、

    侯之翰,还有张汝霜、王思任等十几位绍兴乡绅名流也纷纷下车下轿那钟太监三十多岁,白面削肩,蟒袍玉带,行步之间,偶lù天青sè里衬和淡红内衣,颜sè鲜艳,内外掩映,煞是好看,钟太监往山上一看,惊喜道:“热闹得好,这样的灯景,咱家还真是第一次见,妙!

    妙!”站在山下看个不休,连声赞叹。

    按察使张其廉笑着向张汝霜拱拱手,其意不言自明,得到钟太监夸奖,那么山yīn张氏操持的这次元宵灯会就算大功告成了,他张其廉也有面子。

    张其廉道:“钟公公,下官在龙山之巅星宿阁已备下酒宴,请钟公公上山饮酒观灯,这灯景从山下往上看是一个样,从山顶往下看又是另一个样,公公请。”

    十余人差役在前,两个随从左右扶掖钟太监,钟太监摆手道:“不必相扶,咱家上得了这山。”兴致勃勃,沿瞪道而上,一路看灯,遇到有字画的灯面就要驻足观赏,评点几句,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有人奉承,自是感觉极好,以为自己大有才华,乃是雅人sāo客。

    过城徨庙、上蓬莱岗,再到星宿阁,星宿阁阁顶高耸,为龙山增高了两丈,钟太监、张其廉一行数十人来到龙山之巅,看山巅至山脚的灯火,真如星河自九天垂落,这星河还流到山yīn城去了,山yīn城穷檐曲巷,无处不灯,再往远处看,府河东岸的会稽城也是不夜城,这不但是星河倒挂,简直是诸天星辰都倒映了下来,喜得钟太监连声道:“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这是皇上洪福齐天,才能万民同乐。”

    张其廉等人自是附和声一片。

    欣赏了灯景,入星宿阁赴宴,阁中可容十余席,本来可以安排两人一席,但钟太监却喜团团坐一桌,所以张其廉预先让人安排了三张大圆桌,钟太监这一桌最大,可坐十余人,同席的是张其廉等主要官员和山yīn、会稽两地最著名的几个乡绅和名士,钟太监是首座。

    钟太监见席上有河豚这道菜,便指点道:“食河豚却未当时,岂不闻苏东坡诗“竹外桃huā三两枝,竹外桃huā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yù上时。这首诗吗,食河豚还得二月春暖方好。”

    张其廉夸赞道:“钟公公博学多闻,连几百年前宋朝人的诗都信口道来,下官佩服,待二月春暖,下官在杭州专设河豚席宴请公公。”

    酒过三巡,钟太监见在座官绅有些拘束,言语寡淡不热闹,便提出要行一个酒令,让张其廉出酒令,张其廉道:“肃翁是方家,请肃翁出令吧。”

    张汝霜便出了一个再令叫“飞红令”各人说一句或两句古人诗词,诗词中要嵌有“飞、红”二字,或者带有飞红之意皆可。

    一个女伎在阁外环廊上敲羯鼓,座上人执一枝梅huā传递,梅huā传递到谁手里恰逢鼓声停了,那么这个人便要说出“飞huā”诗句来,否则罚酒。

    张其廉心想这一定要钟太监先说,否则一些熟知的诗句被说完了,轮到钟太监时没得说了,太监心眼小,喜怒无常,说不定一下子就恼了,那岂不白奉承一场,赶紧吩咐一个随从几句,那随从领命出阁去了。

    一通羯鼓停下,那枝梅huā正传到钟太监手里,钟太监脱口道:“柳絮飞来片片红。”嗯,有飞有红,岂不妙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座上诸公皆惭愧

    “柳絮喜来片片红?”

    按察使张其廉等人正要喝彩,却又觉得不对,这诗句不通啊,柳絮是白的,怎么就红了呢,在座者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却无人知道此句出处,想必不是古人的诗,而是钟太监杜撰胡诌,虽说要奉承这钟太监,但指鹿为马这种丑事仓促间还真做不出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都等别人先夸,然后随声附和。

    钟太监见众人尴尬的脸sè,也醒悟不对劲,白脸紫胀,羞愧难当,他是个附庸风雅、很要面子的太监,督管织造之余,熟读了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常常背诵,平日就喜与文人雅士交往,自认为在太监当中他的学问是顶尖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诌出这么一句诗来,只顾着把“飞、红”二字嵌进去,没顾上诗意不通了张其廉清咳一声,勉强笑道:“公公此诗炼字翻新出奇,意境绝妙,下官佩服,佩”

    眼见钟太监那张脸就沉了下来,张其廉心道:“糟糕,这太监恼了,这时奉承他反倒是讥讽他了。”

    张其廉哑口无言,别的人自然更不会贸然说话,有的则在心里冷笑,正要看钟太监和张分守的笑话星宿阁上鸦雀无声,气氛冷得象冰,正在阁中诸人尴尬至极之时,忽听阁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诗有出处乃是元人咏平山堂诗,用来应对“飞红令”果然妙绝。”

    张其廉忙问:“是谁?快请进“如遇救星、如méng大赦,赶紧站起身来迎出阁去。

    张原是看着族叔祖张汝霜、老师王思任,还有徐知府、侯县令一群人陪着一个蟒袍玉带的太监从城徨庙畔经过往星宿阁去的,钟太监身边的那个头戴金边忠靖冠的官员想必就是按察使张其廉,张原心道:“这太监风光啊,三品高官陪着游山赏灯,苦读诗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去当太监嘿。”看了一眼商澹然~

    商澹然再聪明也猜不到张原这时在想什么,看着山巅那么多人,瞟了一眼张原,对商周德道:“二兄,我们还上去吗?”

    商周德道:“既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在龙山之巅可以远眺会稽城,白马山都能看到。”

    小景徽欢喜道:“好啊好啊,快去,快去。”

    张原看到能柱大步从蓬莱岗上跑下来赶忙叫住,问那六盏灯悬于何处?

    能柱挠头,张原提醒道:“灯面绘有牡丹huā下青蛙、蔷薇huā上彩蝶一”

    能柱一拍脑门,喜道:“小人记起来了,那六盏灯就悬在星宿阁外。”

    张原又道:“能柱,你带着望远镜没有,借我一用。

    能柱道:“小人正是要回去取望远镜呢,三公子骂了我一通。”

    说罢,大步去了。

    张原对商周德道:“二兄,我们上去吧从这里到星宿阁也不过数百步。”问小景徽:“小徽还走得动吗?”

    “走得动。”小景徽蹦跳了一下,表示她有的是登山的气力。

    一行人上了蓬莱岗,一路看灯,上上下下的人很多,商氏几个婢仆小心翼翼护在三位小姐身边,蓬莱岗颇为宽阔,三三两两的人人铺席而坐鼓吹笙簧、宴歌弦管,热闹非凡,还有数架大灯棚,棚内挂大灯、

    小灯上百盏,大灯上画着《四书》和《千家诗》故事景兰、景徽小姐妹一一去看,兴味盎然在蓬莱岗上盘桓了两刻时,再向龙山之巅攀去,却听身后有几个人同声喝道:“让一让,让一让。”

    豪奴喝道开路啊,没看到冯虎的禁令灯笼吗?

    张原回头一看只见几牟身形长大的家丁一路吆喝着大步而来,后面是几个清客和家奴簇拥着一个青年公子快步上山商澹然早已退在一边,背过身去,张原也就停下立在她身边。

    那群豪奴清客从张原、商周德等人身畔径过时,那青年公子眼神放肆地看着商澹然背影又看到张原身边的穆真真,眼睛一亮,放缓脚步,再盯着张原看了一眼,走了上去,边走还回头来看,脚下一绊,差点摔一跤商澹然在月sè灯影下尤为美丽,而身穿黑sè松江棉柑子和黑sè长裙的穆真真肌肤如雪,也极为吸引人目光,这一路走来上山下山的人极多,交臂而过都会互相打量,这很正常,但方才那青年公子眼光却让张原颇不舒服,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山yīn应该没这号人物,说不定还会来sāo扰”

    上到山巅,商澹然看到她绘画制成的六盏精美灯笼正悬在星宿阁楼前,便一左一右拉着两个侄女的手立在阁边观看,张原陪在她三人身边一小奚奴武陵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欣喜道:“少爷,我就知道少爷会到这里来看自家的灯,已经在这里等车好一会了。”

    张原笑道:“小武你倒来得快。”

    这时听到星宿阁内羯鼓传huā行酒令,张原眼力不佳,耳朵却是极尖,听到了钟太监那异于常人的嗓子吟出“柳絮飞来片片红”这一胡诌之句,原本笑语喧哗的星宿阁就是一静,没人出声了。

    张原心道:“钟太监出丑了,我是不是该帮他一把?嗯,结交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对我以后绝对是有帮助的,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只要对我行大事有利我就不会拒绝,国难将临,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嘛,当然,骑两头马说话左右逢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可能两头不讨好,这,就要看我的手段了…”

    张原心思急转朗声道:“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诗有出处,乃是元人咏平山堂诗,用来应对“飞红令。,果然妙绝。”

    果然,阁中有人即应道:“是谁?快请进。”迎出来的是浙江省按察司的长官张其廉繁灯照耀,张其廉见张原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而且是青衣儒童,不免有些失望,问:“你真知道那句诗的出处?”

    张原躬身道:“正是。”

    张其廉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让这少年进去搅搅局也好,说不定就把那尴尬场面糊弄过去了,只求钟太监不要太着恼,便招手道:“请进。”带着张原进到星宿阁中。

    张原一进来就八面春风,向族叔祖张汝霜、向老师王思任、向徐知府、向侯县令一一施礼,熟络得很,倒把按察使张其廉给搞糊涂了一张汝霜起身笑呵呵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娑达,这是我张汝霜的族孙张原张介子一张原,赶紧拜见钟公公和按察使张大人。”

    张原便向首座的钟太监施礼向身边的张其廉施礼,张其廉轻拍前额作回想状,说道:“张原,我在杭州听过这名字,王提学有一次提起过,说山yīn张原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时文,就是你?”

    张原含笑叉手道:“那是大宗师过誉,小子才疏学浅,如何当得。”

    原来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王学道夸赞过的少年才子张原,张其廉喜道:“山yīn张氏出才子啊那你且说说“柳絮飞来片片红,出自元人哪首诗?”

    张原朝首座的钟太监一拱手,说道:“钟公公博学,小子好生敬佩,这“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颇为生僻,难怪在座贤达一时都记不起来,此诗乃元人咏平山堂之句,广陵瘦西湖有欧阳修建的平山堂独占湖山之胜,后人题咏甚多,小子也记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作,但那四句诗尚能记忆”

    吟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huā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星宿阁内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是喝彩一片:“妙!妙极!”

    “夕阳返照,桃huā灼灼,那柳絮飞来看上去岂不就是红的了,绝妙!”

    “此诗用词尖新,正是元人仇远、杨铁崖辈的诗风。”

    “……………”

    张其廉大喜赶紧恭维钟太监道:“钟公公博学强记,下官自愧不如,这等绝佳好句我等却以为诗意不通,惭愧啊惭愧。”

    徐时进等人也跟着大声“惭愧”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座上官绅名士一个个自我检讨,愧对钟公公,叹服钟公公大才,只有张汝霜、

    王思任笑吟吟看着张原。

    那钟太监被众人这么一顿狠夸,已经忘了这句其实是他临时胡诌的了,还真以为元人有这么一首诗,转恼为喜,mō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个这个,咱家还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一句,这位张公子倒是记得全。”

    张原谦虚道:“在下是去年在一本前人集牟中偶然翻到这首诗,在下年幼,读书不多,所以还记得全诗,钟公公是读书太多,多年前读过的诗自不可能一一记忆,但一遇“飞hu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便油然升上心头是不是?”

    钟太监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喜笑颜开,觉得这少年真能理解自己,对张汝霜道:“肃翁,你这个孙儿聪明,前程不可限量。”

    张汝霜笑道:“公公过奖,张原是王季重先生的弟子,多由季重教导。

    钟太监便对王思任道:“*庵教得好,教得好,教导有方。”

    张其廉见钟太监眉开眼笑、心怀大畅的样子,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这附庸风雅又喜怒无常的太监可不好shì候,今夜多亏了张原,只是那诗真的是元人的诗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父董其昌

    钟太监招呼张原道……张公子,坐这边,咱家见到你这样的后生才俊,就大起惜才之念。”心里道:“这满座什么江左诗家、文章方伯,一个个饱读诗书、名头响亮,依咱家看都不如这少年张鼻,只张原知道“柳絮飞来片片红,的出处,连咱家自己都记不清了,若非张原提醒,咱家今日的妙句还要被这些外官耻笑,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时人有一句俗语叫“三个xìng儿,不要惹他”哪三个xìng儿?就是太监xìng儿、闺女xìng儿、秀才xìng儿,这三种人不好惹,晚明的秀才时常聚众闹事,连官府都怕,秀才第一难惹,那太监xìng子与女子xìng情相近,南京工部主事谢肇制曾言“宦官、fù女看杂戏,至角sè遭难,无不恸哭失声,人多笑之”而且太监xìng子还要更夸张一些,喜怒无常、

    任意闹事、多泪常颦,xìng情变化不定,很难把握,但如常拿得准,对得上他心思,他就视你为知己,甚至肯为你出死力,当然,你若得罪了他,那他的报复也是凶狠酷厉的…

    钟太监是个很要面子的太监,尤其是在文人雅士之中,这下子张原以一首诗给他长了脸,就对上了他的心思,钟太监觉得满座高贤,只他与张原两个最有才华,他第一,张原第二,其余大抵是沽名钓誉之辈,差点害他丢脸,所以钟太监对张原是惺惺相惜,自然要提携提携、

    亲近亲近随役赶紧搬来一张圈椅就摆在钟太监身边,张原告罪坐了,钟太监将他上下仔细一看,赞道:“好个人物!”问张其廉:“既然王提学都夸他,为何还是青衣儒童?”

    张汝霜答道:“我这族孙因年幼,以前未参加过科考,今年已十六岁,学业颇见长进,所以下月就要参加县试了。”

    钟太监便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说没有功名呢却原来是还没开考,咱家料定张公子这回要一鸣惊人,后年乡试,咱家若还在杭州的话,张公子一定要来织造局见咱家,八股文咱家是不会作,但谈诗论词是可以的。”

    张原心道:“钟太监很热情啊,简直有点九千岁连升三级的味道了。”恭恭敬敬道:“1小子若至武林,一定要拜见公公,聆听教诲。

    自己胡诌的诗竟与古人暗合钟太监兴致又上来了,笑道:“羯鼓传huā只一轮,难不成今日只考咱家一人一敲鼓敲鼓。”

    羯鼓声再起,钟太监刚将手中梅huā递给张原,鼓声就停了,钟太监尖声大笑,说道:“这是有意刁难,绝对是刁难,哈哈,张公子看你的了。”张原起身道:“1小子方才苦思钟公公诗句来历时,已想到了一句有“飞、红,二字的宋人词一泪眼问huāhuā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张其廉笑道:“不错,这是宋人欧阳修的佳句,钟公公,下官这回没有记错吧。”

    欧阳修这阙蝶恋huā词恰又是钟太监熟知的,喜道:“对得好对得好,咱家那句“柳絮飞来片片红,是咏欧阳修平山堂的,张公子这词又是欧阳修作的,咱家有个提议,这飞红令所说的诗词必须要与平山堂或者欧阳修有关”

    这下子可把在座的高贤都难倒了只有王思任对上了欧阳修的词“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其实是三句了,钟太监看王思任是张原老师的份上,马马虎虎算通过其余对不上的一律大胱罚酒,这更让钟太监有“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的感觉,看张原极是顺眼。

    正胱筹交错,宴饮正欢之际忽听星宿阁外闹哄哄一片,似乎起了争执张其廉不悦道:“这良宵佳节,不好好赏灯,倒吵起架来了,扰了远客的兴致。”

    绍兴知府徐时进和山yīn县令侯之翰赶紧起身,出阁去看是哪些没眼sè的蠢货要讨打张原隐隐听到争执声中似有小奚奴武陵的声音,想起方才蓬莱岗上遇到的那个豪奴喝道的青年公子,赶紧也起身道:“小子也出去看看,莫不会与小子的家人有关。”太监最喜热闹,吵架也是要看的,钟太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评个理。”

    阁平诸人一拥而出。

    龙山之巅自东向西倾斜,东边最高处就是星宿阁,从星宿阁到西边山崖有百余步,山石树木,无处不灯,商澹然等人见张原进了星宿阁,便到其他地方看灯去,1小景微眺望远处的会稽城,问商澹然:“姑姑,哪里是我们家?”

    商澹然指点道:“看到没有,那便是白马山,白马山下就是咱们家。”小景徽踮起脚使劲看,摇头道:“只看到山影,看不到我们家。”

    商澹然微笑道:“太远了。当然看不到了,只知道家就在那个位置。…

    小景徽又仔细寻看了一阵,说道:“灯太多了,若会稽城只咱们家点灯,那就能看到家了。”

    商景兰道:“1小徽你好霸道哦,就不许别人点灯。”

    商周德笑道:“陆游《老学庵笔记》就有一则故事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当下将那故事说与小姐妹二人听,景兰、景徽听得“格格”直笑。

    小景徽道:“我可没有那么霸道,我只是说说嘛。”却又道:“那张公子哥哥家离这里近,姑姑能看到在哪里吗?”

    商澹然含笑道:“看不出来,我又没~”住口不言。

    一边的武陵道:“我来看,我来看。”刚找到府学宫的位置,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拖着武陵就到了一块峻岩巨石边,武陵挣脱开看时,却是一个奴仆装束的青衫大汉,边上还有好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势家豪奴,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过来笑笑道:“这位小哥,我有话问你一”

    武陵几乎是被强拽过来的,很不高兴,扭头朝那边看看,商氏的几个健仆不明所以,以为这是武陵认识的,也就没过问,只朝这边看看那清客见这小奚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mō出十几个铜钱,说道:“赏你的。”摊着手等武陵来拿。

    武陵还真没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说道:“我不要钱,你们有什么事?”

    那清客朝商澹然那边一呶嘴,问:“你们是哪里人,家主什么名字?”

    武陵道:“我们当然是绍兴人,你们却是从哪里来的?”听方才那豪奴还有这个清客的口音都不象是本地人。

    那清客不答,只问道:“你家主是谁,还有,那边那位小姐可曾婚配?”

    武陵立时警惕起来,说道:“那位商小姐就是我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已行过大聘。”这是提醒对方不要痴心妄想了。

    那清客还待再问,巨石后转出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公子,不耐烦道:“和这么个小家奴有什么好说的,去把他家主请来,我直接与他说。”指了指商周德。

    那清客便向商周德走去,两个商氏家仆拦住,清客作揖道:“我家公子有事与贵主人商量。”

    商周德不知何事,看那青年公子又面生不认识,但见武陵先过去的,以为是与张原有关,便走过去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事见召?”

    这青年公子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商周德道:“在下商周德,会稽人氏,阁下尊姓?”

    这青年公子道:“家父董玄宰。”

    商周德一愣,随即展颜道:“原来是董翰林的公子,久仰久仰。”

    董玄宰便是董其昌,万历十七年己丑科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

    翰林院编修,工诗文、擅书画,才名动京师,入选皇长子朱常洛的讲官,其后起为山东副使、河南参政,皆未赴任,在松江华亭家乡闲居养望,书画越来越精,名气越来越大,就连朝鲜使臣来京城都要搜求董其昌的书画带回王京汉城这青年公子是董其昌次子董祖常,生员功名,也是慕山yīn元宵灯景的盛名而来,却在龙山遇商澹然丽sè非凡,身边那个胡婢也极有姿sè,所以就想打听一下,看看是谁家女郎?

    这个董祖常与人初次相见,第一句话往往便是“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很有效果,只要是士大夫、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爹董其昌大名的,此番在商周德面前说出来,也是立竿见影,商周德立即久仰久仰起来。

    董祖常这才报自己名字:“晚生董祖常,尚未婚配,不知那位女郎是商先生何人,晚生甚是爱慕,思结秦晋之好。”其实董祖常有妻有妾,未曾婚配是一派胡言,先糊弄住再说。

    商周德皱看道:“那是舍妹,已与山yīn张氏子弟有婚约。”

    董祖常道:“有婚约亦无妨,晚生愿出十倍银钱相助解聘,请商先生玉成,家父亦感先生之德。”

    商周德大为不悦,道路相逢就谈婚嫁已经是很无礼的事,这是轻看他商氏啊,把他商氏当作是蓬门小户人家吗,而且出口就让人解聘婚约,更是蛮横无礼,十倍礼金,哼,我会稽商氏缺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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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见大人

    商周德淡淡道!”承méng董公子抬爱,但我商氏也是诗礼冠缨之家,

    岂能做出悔婚之事。”拱拱手,转身便行。

    董祖常忙道:“商先生留步,晚生还有话说。”

    商周德耐着xìng子,回身听这董其昌儿子还有什么话说董祖常叉手道:“商先生见谅,晚生实在是有些冒昧,但这也是晚生爱慕令妹心切,情有可原对吧,奈何佳人已归沙咤利,晚生痛心疾首一”商周德心道:“佳人已属沙咤利,这诗引用得毫不恰当,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董其昌诗文书画有盛名,怎么会有这样不通而且无礼的儿子,不会是假冒的吧?”商周德也无心打假,说道:“董公子不必多说了,赏灯请自便。”董祖常却又道:“商先生且慢,晚生再说一句,既然晚生与令妹无缘,那晚生也不敢多打扰,晚生只求商先生一件事,把那个胡婢卖给晚生。

    商周德没听明白,问:“什么?”

    董祖常朝堕民少女穆真真一指:“就是那个胡婢,晚生喜那胡婢白皙有风味,这个商先生总要成全了吧,多少银子都好说。”这里不是松江府,得收敛一些,能要到那美婢也是不错。

    晋人喜蓄胡婢,就是鲜卑族美女,穆真真的头发白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太异样,此时在这满山灯光照映下,丝丝缕缕泛起黄金般sè泽,真是白种胡人美女了。

    商周德气极反笑,这个董祖常前一刻还在说什么爱慕令妹、痛心疾首的话,转眼就要求买美婢穆真真,此人轻薄无行可想而知,压抑怒气,说道:“那不是我商氏的婢女,是山yīn张氏的,也就是我未来妹婿家的婢女,你要买,就找他去。”心道:“让张原来对付这轻薄可恶的董公子吧。”

    董祖常问:“就是先前在山道上遇见的那位青衿少年?”

    商周德道:“正是。”一边的武陵脸涨得通红,忍无可忍了,怒道:“不卖,我家少爷绝不卖人。”

    董祖常喝道:“主人在这里说事,你这小奴才插什么嘴,讨打吗!”商周德冷冷道:“董公子是不是过于嚣张跋扈了。”

    董祖常既然不求商周德嫁妹了,那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也冷笑道:“这就是诗礼冠缨之家,主人说话,家奴在一边跳窜咆哮?”商周德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山yīn知县、绍兴知府,还有按察司张分守都在那边阁子里饮酒,我与你去说个理。”

    董祖常却问:“是杭州按察使张其廉张世伯吗?哈哈,张大人是家父好友,山yīn灯会张世伯特意派了人告知家父,请家父来此赏灯,因路途颇远,天气未暖,家父不愿来,我就来了商先生,还要到阁子里去找张分守说理吗?”洋洋得意地瞅着商周德,突然欺身过去,给了武陵一个耳光,说道:“我来替他主人教训教训他。”武陵大哭起来。

    穆真真急奔过来,问:“小武你怎么了?”一边怒视董祖常,她看到董祖常打武陵了。

    武陵与穆真真同龄,新年都是十五岁,武陵只月份比穆真真小一个月,个子却矮一个头,平时都和石头兄弟一样叫穆真真为真真姐的,这时哭道:“真姐姐,这个姓董的说要买你,我说少爷绝不卖的,他就打我,真真姐你帮我。”武陵是知道穆真真有武艺的。

    穆真真看董祖常是有秀才头巾的,没敢动手,只把武陵拉到自己身后,这堕民少女一向卑微惯了的,以前被喇唬欺负就只有逃,现在胆子比以前是大多了,若对方是家奴,那她就不客气了,可让她打秀才实在是不敢,怕给自己也给少爷惹大麻烦~

    商周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董祖常道:“欺人太甚,走,就找张分守说理去。”商澹然过来惊问:“二兄,出什么事了?”

    那董祖常先前没有正面瞧清楚这女郎,这时看清楚了,惊艳啊,笑道:“商小姐勿惊,与商先生无关,只是这小奴才无礼,1小生出手薄惩了一下。”

    武陵见穆真真不敢动手,便大叫:“少爷少爷”只有少爷才能给他作主。

    星宿阁里的张原就是听到武陵的悲叫才赶过来的,徐知府、侯知县端着架子走,他是跑的,跑过徐、侯二人身边时,说了一声:“学生先去看看。”武陵一看到少爷来了,哭道:“少爷,这姓董的说要娶澹然大小

    姐,还说要买真真姐去,我反驳了一句,他就打我,呜呜呜”张原一看,果然是先前在蓬莱岗上遇到的眼神狭邪的那个青年公子,再看商二兄,也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一董祖常满不在手地拍了拍手,好象打了武陵一耳光脏了他的手似的,说道:小奴才出言不逊,我娄堂生员教训一下他又会怎么样。”张原上前拱手道:“无妨无妨,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董祖常见张原一脸笑容,便也拱手道:“家父董玄宰”“怦”的一声,董祖常腰胁挨了重重一脚,痛得直不起腰来,昂起头大叫道:“你敢打我!”

    张原已经跳了开去,徐知府、侯知县马上就到,不抢先动手等下就不能打了,出气还是实实在在打人比较出气,他张原张介子可不是只会作圣贤八股的酸儒,必要时也会动粗打人一董祖常身后的六个健仆“呼”的一下拥上来,这边穆真真还有四个商氏家仆也顶了上来,双方对峙。

    董祖常揉着腰胁歪着身子怒叫道:“给我打,打那小子!”“谁敢在这里打人!”山yīn县令侯之翰快步赶到,身后是刘必强这几个差役。

    徐时进也到了,随后星宿阁中的官绅陆续都到了。

    张原这时才低多问商周德:“商二兄,董玄宰是谁?”商周德对张原不知道董玄宰颇感讶异,说道:“便是那董其昌董翰林,在士林名气很大”

    张原“哦”的一声,心道:“原来董玄宰便是董其昌,董其昌我知道,不仅在晚明,就是放眼整个〖中〗国书画史都是赫赫有名、屈指可数的人物,族叔祖还与这董其昌有点交情,上回我在北院书房看到董其昌的拜帖,这人是董其昌的儿子,怎么如此歪劣,还开口就“家父董玄宰”董玄宰又怎么了,这样的儿子打不得!”

    商周德见张原踢了董祖常一脚,虽觉这与张原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有别,却是心情大畅,他方才被这董祖常气得不轻,尤其是董祖常洋洋得意说按察司张分守是其世伯时,他是真想上前揍这家伙一顿,张原踢这一脚正是为他出气,痛快!痛快!

    那边董祖常挨了张原一脚,疼痛难忍,见一众官绅到来,便控诉道:“诸位大人,家父董玄宰…”

    说了“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后董祖常习惯xìng地要停顿一下,眼前这些官绅没有让他失望,一个个或“咦,…或“哦”显然都知道他父亲董其昌的大名,董祖常这才悲愤道:“晚生董祖常,乃家父次子一这话很可笑,董祖常却不觉得,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晚生应按察使张世伯之邀来山yīn赏灯,却被人打了,这是何道理,求诸位大人为晚生作主,严惩凶手。”

    张其廉曾在松江华亭董其昌府上见过董祖常一面,依稀有些记得,迈步上前问道:“你是董祖常?”

    董祖常一看,这正是按察使张世伯呀,赶紧叉手施礼道:“晚辈董祖常,见过世伯,家父董玄宰一”张其廉问:“谁打的你?为何要打你?”这时围观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只官绅这面没围那么多人,有差役拦着,董祖常东张西望找张原、商周德等人,人太多了,灯影明暗,一张张脸都差不多,眼睛都要看huā了,董祖常转回来正要对张其廉说打他的那人是会稽商氏的女婿,却赫然发现张原不知何时已站在张其廉身后,正含笑望着他,顿时大怒,喊叫着:“就是他,就是他!”

    张牙舞爪冲过去。

    两个差役将董祖常拦住,喝道:“不得无礼!”

    董祖常指着张原道:“就是他,这是这个小子打的我。”

    张其廉回头一看,董祖常指的是张原,这就奇怪了,张原方才与他们在星宿阁中传huā行酒令呢,如何就打了董其昌儿子了,问:“董祖常,你没看错吧?”

    董祖常道:“没错,就是这小子打了我,求世伯作主。”董祖常这时已意识到这个张原应该不是寻常人物,不然如何能与这群官绅们站在一起?

    这时张原轻声说了一句:“张大人,这位董公子是不是喝醉了?”张其廉看董祖常面皮紫胀、额暴青筋的样子,是有点不对劲,便问:“董祖常,你喝醉了?”董祖常气愤道:“晚生没有喝酒一”张原踏前一步,说道:“既没喝酒,难道是失心疯,在下正陪钟公公与诸位大人在阁中行酒令,你却大叫大嚷,说我打你,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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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在松江,董祖常倚势横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曾有被人打了还不能立即变本加厉报复的时候,而且张原还当面说他失心疯,真让他气炸了肺,想要冲过去厮打,却被差役拦着,只有求按察使张其廉作主,叫道:“张世伯、诸位大人,学生是堂堂责员,远道来此赏灯,却无故被人殴打,天理王法何在,请诸位大人主持公道,严惩此人一”

    戟手怒指张原。

    张原摇着头道:“不可理喻。”对身边的钟太监道:“让公公看笑话了,小子好好的在阁子里陪公公还有诸位大人喝酒,听到外面喧哗争执才出来的,却被莫名其妙歪缠诬陷,实在让学生纳闷。”

    钟太监却是觉得这好似在演杂剧,很是有趣,笑呵呵对张原道:“严惩不了你,且看个热闹。”上前问那董祖常:“你真是董翰林之子?汝父去年还送了一幅《洞庭空阔图》与咱家,画得不错,就是清淡些。”太监审美趣味喜浓艳,不喜清淡。

    张其廉在一边道:“这位是杭州织造局钟公公,还不赶紧见礼。”董祖常赶紧叉手唱诺,说道:“请公公为学生作主。”钟太监感觉自己象登台演戏一般,笑道:“你说张公子打了你,他怎么打你了?”

    董祖常道:“他踢了学生一脚。”

    钟太监更乐了,问:“张公子在阁子里陪咱家喝酒,如何就踢到你了?”董祖常语塞,心想不会真是认错人了吧,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张原,问:“你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

    张集道:“正是。”

    董祖常怒道:“那就是你。”向在场诸位官绅团团施礼道:“诸位大人,没错,就是他打的我,笑里藏刀踢我一脚”

    这蠢货的丑态看得也够了,张原岂会躲在后面任他指责,先前只是戏弄,踢他一脚是肉罚,现在要义正辞严正面痛斥他,要他赔礼道歉,朗声道:“商二兄,商二兄请过来说话。

    商周德走到这边来向众官行礼,张汝霜向钟太监和张其廉介绍道:“这位是太仆寺商少卿之弟、会稽乡绅商周德先生,其妹与我这族孙上月行了大聘之礼。”

    钟太监笑对商周德道:“原来都是亲家,张公子是少年才子,令妹定是绝sè佳人,才子佳人,好姻缘。”

    商周德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大人,在下有不平事要向诸位大人申诉,今夜元宵灯会,万民同乐,在下携小妹和两个侄女也上龙山赏灯观景,这位董公子突然邀我到一边说话,开口便向在下提亲,说要娶舍妹,在下说舍妹已与山yīn张氏子弟订亲,这位董公子就说要出十倍银钱帮助解聘婚约,在下当然不允,这董公子就出言不逊,出手打我身边的小奚奴,在下要揪他去星宿阁找诸位大人说理,他却说按察使张分守是他世伯,有恃无恐,十分猖狂一是非曲直,请诸位大人明鉴。”这一番话让张其廉颇为尴尬,张汝霜则大为恼怒,董祖常竟撺掇商氏与张原悔婚,这是没把他山yīn张氏放在眼里啊,他张汝霜与董其昌有些交情,这董其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劣子!

    这时的董祖常也暗悔自己孟浪,他没有想到商周德也颇有来头,以为只是小乡绅,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大,现在真到了众官面前,他当然理亏,强辩道:“学生只是试探一下,并没有要强迫他解聘”

    商周德喝道:“你强迫得了谁!”

    董祖常转移话题道:“那小家奴对我十分无礼,我就给了他一耳光,算得了什么,而他,却踢我一脚。”又指到张原头上了。

    张原团团作揖道:“诸位大人都听到了,此人竟要破坏在下的婚姻,辱及山yīn张氏和会稽商氏,今日他若不赔礼道歉,绍兴百姓都容不得他下山去。”

    张原是很善于调动围观者情绪的,而且董祖常本就理亏,破坏人姻缘是让人唾弃的事,那些赏灯看热闹的民众纷纷道:“赔矛匕道歉”“磕头道歉”还有的丰脆喊:“打死他!”听声音象是张萼。

    张其廉暗暗摇头,董公这个儿子莽撞愚蠢,这一下子就惹恼了会稽商氏和山yīn张氏,而且还犯了众怒,当即沉声道:“董祖常,汝父平日怎么教导你的,你一出家门就如此荒悖胡为,还不赶紧向商先生和张公子赔礼道歉!”

    董祖常面皮紫胀,强自按捺狂躁心xìng,向商周德一揖道:“是晚生鲁莽,请商先生见谅。”随即昂起头指着张原道:“可他打了我,我是绝不会向他道歉的。”

    这下子张其廉也恼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喝道:“今日非道歉不可,不然的话就将你绑起来押送回松江,让*笑杖责你。”

    董祖常身后的一个清客在董祖常耳边说了几句,董祖常这才勉强向张原草草一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在下铭记在心,请张公子见谅。”这哪里是道歉,简直是仇恨宣言。

    张原冷冷看着这个董祖常,心想生逢此世,既要努力向上,那难免要遭遇形形sèsè的人和各种顺流和逆流,顺流时小心谨慎,逆流时要奋力一搏,有的人对你有利,是你应该争取结交的,有的就是你前进的绊脚石,没必要去一团和气讲究什么息事宁人,你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是你朋友,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这董祖常与姚复一样,是绊脚石,是狐犬,长路漫漫,且逐狐犬再行一程董祖常显然算不得什么厉害对手,应该要小心的是董祖常挂在嘴边的“家父董玄宰”董其昌书画双绝、海内文宗,有官不做交游却极广,在士林中影响很大,但一个人艺术修养高,不见得人品就一定好,这活生生的、裢去书画大师光环的董其昌在现实中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张原冷笑道:“董公子道歉真有诚意啊,咬牙切齿的,是对在下不满,还是针对别人?”

    张其廉喝道:“董祖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诚心诚意向张公子赔罪。”

    董祖常低着头,掩饰自己愤怒得扭曲的脸:“是董某错了,请张公子原谅。”

    张其廉笑对钟太监、张汝霜等人道:“后生小辈争闲气,倒扰了我们的酒兴,钟公公,请,我们再去喝两杯。”钟太监游目看着满山流光溢彩的灯火,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山yīn观灯,不虚此行,咱家很满意,今日就散了吧,下山去。”又叮嘱了张原一句:“张公子,若到杭州一定来见咱家。”张其廉心知董祖常口服心不服,只怕还会闹出事来,便命侯县令让几个差役护送董祖常一行下山,别再观灯了,小心绍兴百姓围殴,赶紧回松江去吧。

    官绅差役走后,龙山之巅顿时疏朗了许多,张原正与商周德说话,张萼过来道:“介子,这就轻易放过那姓董的了?”

    张原笑道:“总不能把化打死在这里吧,人家开口闭口家父董玄宰哪,有张分守回护他。

    张萼道:“这小子着实可恨,知道是我山yīn张氏的姻亲,还敢撺掇悔婚,真是气愤。”问:“他说你打他,你真打了没有?”

    张原看着商周德笑,商周德道:“我也恨不得踢他一脚,介子那一脚就是代我踢他的。”张萼笑道:“可惜踢得不够狠,要踢得他爬不起来才好。”朝商周德身后看看,知道商氏女郎就在那边,介子想必还要与那商氏女郎卿卿我我一番,便道:“介子,那我先下去了。”

    张原想起一事,道:“三兄的望远镜呢,借我一用,明日还你。”张萼道:“能柱那个蠢材,先前忘了带,后来才跑回去取的。”

    便把能柱叫过来,将那个长条木盒递给张原,便带着几个仆从下蓬莱岗去了,这山巅的灯也不用管它,里面的蜡烛燃尽,自然就熄灭了,明日傍晚再放蜡烛进去点上,要点三夜灯,让百姓看个尽兴,只盼这几天不要下雨。

    武陵这时已是喜笑颜开,过来笑嘻嘻道:“少爷那一脚踢得好,是真真姐教的吗?”

    小景徽见这边已无外人,便笑眯眯走过来道:“张公子哥哥,你打人了,我看到的,踢他这里。”小手按着自己腰胯处,那可爱样子倒像是行万福礼。

    张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可别告诉你姑姑。”

    小景徽“格格”笑起来:“姑姑也看到了,嘻嘻,姑姑说踢得好。”商周德等人都笑了起来。

    张原拉起景徽的小手,往商澹然那边走去,说道:“我有一样神奇宝物给你看。”

    小暴徽问:“什么宝物?”

    张原道:“很快就知道了,担保你欢喜。”

    这么一说,小景徽已经很欢喜了,却扯了扯张原的手,示意张原低头听她说话,张原弯腰侧头,只听小景徽说道:“张公子哥哥,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姑姑?”张原笑道:“不是怕,是喜欢,喜欢她,就担心惹她不高兴。”小景徽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姑姑也喜欢你的,她不会不高兴,所以姑姑说踢得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等人最作孽?

    商澹然见张原走过来,半羞半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张原道:“实在是气愤不过,不说那扫兴的事,我来给你们看一件万里外泰西国的宝物,是我三兄托人从南海澳门买来的,叫望远镜,

    又叫千里镜,可以视远如近。”

    说着蹲下身子,将长条木盒放在地上,取出木盒里的黄铜管望远镜,轻轻旋转,旋出一截,又旋出一截,他身边的商景兰、商景徽姐妹目不转睛看着这稀罕物事,商澹然也睁大了那双妙目张原将望远镜在眼睛上比了比,问“谁先来试?”

    小景徽立即跳脚道:“小徽先试。”

    张原道:蹲着身子,将望远镜凑到小景徽眼前,指点她该如何看,如何慢慢旋转铜管…

    小景徽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忽然叫道:“看见越王桥了!”挪开望远镜,朝府河上的越王桥眺望,还是那么远,又从望远镜里看,又近了,喜得小手微颤,慢慢将镜头挪向白马山,再慢慢往南看,叫道:“看到咱们家了,门前的灯棚都看到了一”商景兰再也按捺不住了,上前道:“让我看看,小徽,让姐姐看一下。”小景徽很乖道:“好,姐姐看,等下再让我看。”商景兰也看到自家门前的灯棚了,喜得连叫:“姑姑,姑姑,快来看。”商澹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表面还要矜持着,说道:“真有这么好玩吗。”张原直起身子,握着望远镜道:“来,我教你看。”站在商澹然身后,将望远镜对着她右眼,在她耳边轻声教她该怎么看,从来没有与商澹然这么接近过,能嗅到她的芳泽、能看到她后颈白nèn的肌肤,秀发梳拢丰盛,耳垂晶莹如玉一望远镜就在眼前,可商澹然什么也没看到,她的心跳得很快,张原离她太近了,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几乎要战栗起来,声音jiāo颤道:“好了,好了,我看过了。”轻轻站开一步。

    张原看到商澹然这边脸颊直至后颈都泛起jiāo艳无比的玫瑰sè,他那两世为人成熟的心和十六岁少年的身体一起都微微sū麻,有强烈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小景徽道:“我还要看。”很小心地捧着望远镜看远处,看了一会,又给姐姐看,1小姐妹二人看不厌,快活无比。

    商周德过来问:“什么稀罕物事,让我也看看。”小姐妹二人纷纷教导叔父应该怎么看,商周德一看,大惊诧道:“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听张原说是从泰西国传来的,叹道:“久闻泰西国人奇技yín巧,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已是戌末时分,张原、商周德一行人下山,不须一刻时就到了山下,回望山上,灯火渐稀,高悬天际的圆月开始显现如洗的清辉,月下的龙山也崭lù它的庄严和神秘,似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

    商氏的两辆马车在龙山脚下不远处等着,将上车时,张原看到小

    景徽不时瞟武陵手里捧着的那装有望远镜的木盒,乌黑晶亮的眼睛会说话一张原知道小景微的心意,便道:“小徽,这望远镜是我三兄的,我不能把它送给你,以后我会请人制作出这样的望远镜送给你。”心道:“大明朝的能工巧匠甚多,以这副望远镜来模仿,不愁制造不出同样的望远镜来,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时能派上用场吗?”

    小景徽喜道:“好,张公子哥哥可不许忘了哦。”

    张原笑道:“不会忘,以后我来京师就带上望远镜送你。”

    小景徽对于去京城也很期待,1小孩子总是渴望远行,现在听说张原以后也要去京城,自是更加欢喜。

    张原、武陵和穆真真送商澹然一行到越王桥,商周德不许他们再送,张原便立在桥头,看着见马车和跟车的商氏婢仆到了桥那一端,这才转身正待回去,却见三顶帷轿款款而来,轿边跟着几个仆人,当先那顶帷轿帷帘一掀,王思任的声音道:“张原一”

    张原赶忙迎上几步,叉手道:“老师现在才回去吗。”

    三顶帷轿停在越王桥头,王思任也不下轿,掀着轿帷笑道:“张原,你到底打了董祖常没有?”张原含笑道:“不慎碰了他一下,他同时也碰到了我。”

    中间那顶帷轿传出“嗤”的一声笑,是王婴资小姐的笑声。

    王思任大笑,说道:“是他的腰碰到了你的脚是吧,哈哈,张原,你可以做一个颠倒黑白的话师了。”

    张原道:“那位言必称家父董玄宰的董公子太嚣张了,也欺人太甚,学生觉得有必要薄惩一下。”

    王思任点头道:“我也说踢得好,不过运董公子的仇隙你是难解了。”张原道:“那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任他欺负委曲求全老师,那董玄宰董翰林是何等样人?”王思任笑道:“还是有些担忧是吧,我和你说个故事,杭州有一官员平日雅好行善,颇肯济人穷急,一日访云栖寺莲池大师,问世间何等人最作孽?莲池大师说“如公等以甲科七篇出仕者为最”这官员愕然,自揣生平行事不至于这么恶劣吧,凭什么说他们这些凭科考出仕的官员最作孽啊,莲池大师喝道“谁说你自作孽,但凡依势作威者,上天垂鉴,其罪孽全加于公等。”

    张原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即便董翰林是风雅谦和之士,奈何子侄家奴仗势欺人”

    王思任道:“董公虽负清名,但其华屋园亭,佳城南亩,无不揽名胜、连纤陌,何故?皆系门生故吏代为经营,并非他自己出资,至以豪奴悍仆,倚势横行,扰得里党不能安居,更有那无赖小民,卖身投靠,城狐社鼠,难以驱除一不过你却不用担心,董公不至于因这件事而刻意为难你,毕竟你的族叔祖是张肃之,还有,那钟太监也引你为知音了,下山时还多次夸你,又听说侯县令说了你斗八股赢姚复之事,钟太监更是连声赞你才高至于说那那董祖常,蠢然一纨绔也,即便心里恨你也奈何不了你。”

    张原躬身道:“多谢老师指点m思任道:“少惹事,多读书,下月就是县考了,先挣一顶方巾戴上,这样说话也有底气些。”张原应道:“是。”

    王思任放下轿帷,起轿先行,中间那顶轿子也跟上去了,这轿子里应该是王思任的夫人,后面那顶轿子却原地未动,传出王婴姿的声音道:“介子兄”

    张原近前拱手道:“端淑小姐有何吩咐?”

    “不要叫我王端淑,我不爱听。”帷轿里的王婴姿道:“爹爹给我取这个名好似孙侯子的紧箍咒,要让我动弹不得。”张原“嘿”的一笑,又问:“婴姿小姐有何吩咐?”

    王婴姿问:“你们先前在山上拿一根黄管子看来看去是什么?”张原道:“婴姿小姐那时也在山巅吗,我却没看到你。”

    王婴姿轻“哼”一声,没说话。

    张原正待取望远镜给王婴姿看,前面的婢女叫了起来:“二小姐,太太叫你快跟上。”

    王婴姿便拍了拍轿沿,两个轿夫抬起帷轿前行,王婴姿道:“就等着看你的县试八股文了。”张原回到家中,已经是亥末时分,母亲还在等着他,要问他商小姐的事,张原想想还是不瞒母亲,说了龙山之巅的那场风bō,当然,言词尽量轻描淡写,免得母亲生气一但张母吕氏听了,依然很气愤,张母吕氏今日见到了商澹然,更加喜爱了,所以听说有人竟要破坏儿子的婚约,当然恼火。

    张原赶忙安慰道:“母亲不必着恼,那姓董的家伙被儿子踹了一脚,又被侯县尊连夜赶出山yīn城了。”

    张母吕氏气愤稍率,说道:“商小姐实在是美貌,以后还是少抛头lù面的好,不然总有登徒子觑觎。”

    张原笑应:道:“今夜也是遇到那外地来的没眼sè的蠢货,不也灰溜溜走了吗,母亲不用担心。”

    张母吕再点头道:“快交三鼓了,我儿赶紧去歇息吧。”

    元宵灯会过后,这年节喜庆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各行各业开始忙碌起来,府学宫前十字街的商铺都开张了,山yīn县各社学也陆续开学,正月二十二日,各社学就接到县府出牌告示,癸丑年山yīn县试定于二月初八,凡应考者于二月初二日前到县学署或者县衙门礼房报名,要填写姓名、年龄、籍贯及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履历,保证身家清白,非倡、优、皂、隶、奴仆及其子孙方准应考,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要找一个担保人,这担保人必须是本县在学的廪生,廪生即县学岁考第一等的生员,应考的儒童要由找这样一个廪生书面担保,保证该应试儒童无冒籍、匿丧、顶替、假捏姓名,这样的儒童才具有参加县试的资格。

    张原的担保人就是西张的大兄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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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米芾云山图

    县试临近,张原纵然四书倒背如流也不敢怠慢,这是他利本之路的第一站,必须要通过,不然这半年多的鼻力就白费了,也许在别人看来再等三年似乎也无所谓,恰是一种磨砺,刘宗周就希望张鼻二十岁再参加科举,但他张原等不起啊,现在是万历四十一年了,时光如箭哪。

    王思任命张原县试前这一段时间暂不要作古文了,每日作两篇四书小题八股,县试都是从四书中出题,不会出现五经题,虽然出题范围窄了一些,但因为是小题,题义不完整,所以还是存在不少变数,当然,只要运气不是差到极点,四书小题是难不住张原的正月二十八,张原先一日就约好了西张大兄张岱陪他去山yīn学署报名,二十八这日上午辰时他带着武陵先到状元第大门前白皮松下等着,张岱很快就出来了,却道:“介子,大父唤你去有话吩咐。”

    张原不知族叔祖唤他何事,便跟随张岱去北院见张汝霜,张汝霜坐在书房圈椅上,笑呵呵看着他山yīn张氏最杰出的两个后辈进来,说道:“张原,今日去报名县试吗,嗯,我有一事要告诉你,松江董玄宰为元宵龙山灯会的事特意写了信来向我致歉,说已痛责其犬子,请我原谅其子的粗鲁无状,呵呵,还有一封信是写给商周德先生的,想必也是致歉,一并寄到我这里,你把这封信拿去交给商周德先生。”张原接过信,收在怀里,却听族叔祖张汝霜又道:“董公信末还提了一句,说其子董祖常左胁下乌青了一大块,正延医用药云云一这显然还是有怨言哪。”

    张原道:“族孙手无缚鸡之力,也就轻轻碰了那董公子一下,何至于就要延医用药,这也太夸大其词了。,…

    张汝霜笑道:“董公护犊是出了名的,不过他也就小小埋怨一下,打了也就打了,谁让他那儿子狂悖无状,罢了,那日之事就算揭过去了,你安心备考吧。”

    张原正待施礼退下,张汝霜又道:“这里有一幅董玄宰仿米元章云山图,是昨日随信赠与我的,就给了你吧,算是董玄宰代子向你致歉。”张原躬身道:“多谢叔祖。”接了画卷与张岱一起出了北院,正遇张尊举着一个精致鸟笼一边逗鸟一边过来了,问:“介子,大父赏你什么好东西了?”张原道:“董玄宰的一幅画,送给叔祖的,叔祖赏给了我。”

    张萼一听就瞪起眼睛,说道:“龙山放灯那日我带了十几个奴仆赶过去,要追上姓董的小子狠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藐视我山yīn张氏,不料他已乘船逃了。”

    张岱责备道:“三弟太过鲁莽,你若把董祖常打成重伤,那大父还不得向董玄宰赔礼道歉,介子只踢了一脚,董玄宰还埋怨呢。”张萼撇嘴道:“既然踢一脚也埋怨,那干脆就打个半死。”

    张原笑道:“三兄当日也是为我仗义嘛,弟县试后请三兄喝酒。”

    张原这才展颜道:“那我祝你得个县案首。”县试第一名就叫县案首。

    张原忙道:“三兄还是祝我名落孙山吧,三兄说话反着来的。”

    张萼哈哈大笑,将鸟笼递给小厮福儿,说道:“介子,让我看看老董画了些什么。”伸手接过张原递上的画卷,展开来看张原、张岱也一起来看,张岱道:“这是仿宋人米芾的云山图,墨染云气,吞吐变灭,很有神韵一”

    张萼却道:“这姓董的为什么仿别人的画,这岂不是抄袭。”张岱笑道:“仿历代名家名画正是揣摩画技的捷径,就好比咱们学书临帖一般,这怎么能说是抄袭,董玄宰喜米家山水和倪云林之画,仿作极多,前年不是向大父借了倪云林的《横云秋雾图》去模仿吗。”张萼道:“那大兄你若把平时临帖的习作送给别人,别人会不会恼你?”张岱笑道:“这不能比,董玄宰是名家,随便涂抹几下也有人争着要。”张萼便对张原道:“介子,把这画给我吧。”

    张原道:“三兄要这画,只管拿去、”话一出口,醒悟不对,没来得及改口,只听“嘶啦”一声,张萼就已经把这幅尚未装禧的董其昌画作撕成了两半。

    张岱连连摇头道:“暴殄天物,不可理喻。”

    张萼哈哈大笑,将破画随手团起丢在一边,说道:“多谢介子弟。”提着鸟笼摇摇摆摆走了。

    张原虽有些可惜,也只有摇头,对边上几个西张婢仆道:“谁要这破画就拿去藏好了,传个几十代就值大钱了。”和大兄张岱一路笑着出了府门,往左行了一里多路,过光相桥,进了儒学大门,却见仅门内院挤满了来报名的儒童及其家人,山yīn文风盛,只要生得比较周正、不过鼻痴傻的少年子弟就都会读上几年书,不管书有没有读通这县试总要考上一考,所以,三年一次的山yīn儒童县试都是人满为患一张原道:“这么多人,这报名要等到几时。”

    张岱道:“那我们去县衙门礼房吧,那里也可报名。”

    两个人正待转身要走,却见族弟张定一跑了过来,向二人作揖道:“介子哥也来报名吗,宗子大兄是保人吧,给小弟也保一保,可好?”

    张原笑道:“你也要来考,是不是准备交白卷?”

    张定一道:“介子哥莫小看人,1小弟最近也是勤学苦读,这回县试是必中的。”

    岱看着这个与张原同为十六岁身量却矮了一截的族弟,笑道:“要我做你保人也行,你把中庸背一段给我听,就从“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往后背诵”

    张定一挠头道:“为什么要从中间开始背啊,从头开始吧一“天命之谓xìng,率xìng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一路往下背,倒也顺畅。

    张岱笑道:“从中间截一段叫他背就不会,非要从头背,这样的能进去考试吗?”对张定一道:“别唱书歌了,赶紧回家玩去。”

    张定一却赖着不走,说实话道:“介子哥是必中的,人都说这次县试案首非介子哥莫属,介子哥作文又快,都能口占,一天作个十篇八篇也不在话下,到时小弟与介子哥坐在一起,介子帮我作两篇,咱们兄弟一起中,岂不是好。”

    张岱大笑道:“你倒是想得美,你是不是想一路和介子同考下去,中个举人、进士玩玩?”

    张定一笑嘻嘻道:“自家兄弟嘛,这要紧时候肯定要帮一下忙对吧。”

    张原皱眉道:“定一,这主意谁给你出的?”

    张定一道:“我自己的主意啊,介子哥才高八斗我怎么会不知道,还要问别人吗。”心里道:“介子是神仙啊,他怎么就知道这是别人帮我出的主意,那人我也不认识,热心人哪。”

    张原问张岱:“大兄,这考场舞弊一旦被揪出会如何处置?”

    张岱道:“县试、府试处罚较轻,也就打几下板子,张贴示众,道试时被查出舞弊会罚两科六年不得考试,这是指轻微的舞弊,若闹得大了,比如雇人代考,其罪不小,乡试、会试被查出舞弊那是要发往边卫充军的。”

    张定一陪笑道:“介子哥和县尊、府尊都熟得很,一起吃饭喝酒的,他们怎么会抓介子哥。”

    张原虽不能确定族弟张定一是不是被人利用,但科场舞弊的事他不能做,他现在名声大、盯着他的人也多,这时必须站得稳行得正,那姚复和杨尚源虽已被革去功名收监,但罪名迟迟未定,家产也未被抄没,其家人还在四处钻营妄图搭救,想必知府徐时进得到了姚复堂兄姚诚立的求情信,不想判姚复重罪,轻判却也不敢,怕惹众怒,所以拖着,由此可见要彻底搞垮一个有靠山的人是多么难张原道:“定一,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县试,没有经验,还有点怯场,下次吧,下次带你一起考,你回家把四书读通了才好。”

    张定一翻着眼睛想了想道:“三年后啊,那时我十九岁,十九岁中秀才也不错,那就这么说定了,宗子大兄、介子哥回见。”就先回去了。

    张岱忍不住笑:“三年后带他考,谁来带他!”

    张原笑道:“多解释他不听的,只有这样说。”

    张岱道:“是不能帮他舞弊,万一拖累到你就糟糕,大父要气死。”

    学署门子走过来作揖道:“两位张公子是来报名的吗,孙教谕吩咐了,若看到张公子来就请到致道斋去,不用和众人一起挤着报名。”

    张原、张岱便跟着那门子去致道斋,孙教谕见到张原、张岱,笑得满脸皱纹,褒扬有加,亲自为张原办理报名手续,张岱也在保结上签名画押,一切办妥,只等十日后开考了。

    出了儒学大门,见时辰还早,张原便别过大兄张岱,带了武陵从光相桥头乘船去会稽见内兄商周德。@。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门解衣

    天气的确反常,去年十一月初就开始接连降雪,谢岩那边的橘子树冻死了数万株,山yīn老农都说几十年没有遇到这么大的雪,而新年元宵过后,天气逐曰转暖,到了月底,日日艳阳高照,在太阳下走路,只穿夹衫竟然都觉得热,简直是冬天过后紧接着就是夏天,春天没有了一张原带着武陵来到商氏府第,两个人额角都有些微汗,见到内兄商周德,张原将董其昌的信呈上,商周德拆信看了,冷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董其昌名义上是道歉,却与他儿子那日的道歉一样无诚意,还说什么其子腰胯乌青、延医问药,这到底是致歉还是问罪?”张原道:“二兄不必生气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董其昌这般护短,早晚要遭报应的。”

    商周德将信丢在一边,询问张原县试备考的事,得知方才已报了名,点头道:“以你的制艺,童生试连捷是没有问题的。”问:“要去见澹然吗?”

    张原心道:“这还用说。”含笑道:“还望二兄恩准。”

    商周德笑道:“去吧,中午在这里用餐。”

    张原见到商澹然时,商澹然正在临摹宋徽宗的《荔枝图》,见到《荔枝图》真迹,张原才觉得先前三兄张萼撕掉董其昌的画也算不得什么了。

    没人通报,张原就闯进来了,商澹然画得专心一时没注意,见一人近前,她还吩咐道:“取手巾来。”作画时手指不慎沾染了朱红,待搁下画笔接过手巾擦拭时才发现递手巾的是张原,一张粉脸顿时满布红潮,边上两个婢女捂嘴“吃吃”的笑。

    张原这才施礼,商澹然赶忙还礼,含羞问:“你怎么来了?”张原说了董其昌寄信来的事,又说自己方才去学署报了名,商澹然垂眉低睫道:“嗯祝你科考顺利。”

    张原看着她那jiāo羞的样子,忽然很想问如果他考不上秀才、只是东张寒门子弟,那商澹然会嫁他吗?

    商澹然睫毛一抬,眸光在张原脸上一转,轻声问:“你,想说什么?”张原微笑道:“没什么,看到你就什么都忘了。”心道:“问那些话没有意义,爱情婚姻都是有条件的,是各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才能促成的,你不可能把那些附加的因素一一录离说什么我考不上秀才、我一贫如洗、我聋了瞎了你还嫁不嫁我,这是毫无意义的蠢话。”

    商澹然俏脸晕红不散,不敢抬眼看张原,好象很难受的样子。

    张原道:“那我回去了。”

    澹然抬起头来,既惊讶又失望。

    张原笑道:“我是说我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

    商澹然脸又红了,贝齿轻咬红chún,嗔怪地横了张原一眼,心底的喜意却是掩饰不住。

    见商澹然这般jiāo娈模样,张原不禁就联想到有朝一日洞房huā烛时的美妙,没办法他其实可以淡定一些的,只是身体太年轻,总是跃跃yù试一两个婢女不肯离开,张原只能说:“以后我要向你学作画。”商澹然应道:原道:“以后夜里你读书给我听。”商澹然脸上红潮不退,声音很轻地应道:“好。”

    这时,小景徽来了,一见张原1小景徽“哈”的一声道:“张公子来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来好久了,我又漏了很多话没听到了。”这是个超级电灯泡啊。

    张原问她:“天气暖得早,东大池畔的桃树都开huā了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张原、商澹然、商景徽在几个婢女的陪伴下出了后园来到东大池畔见西岸这边的桃树果然艳艳灼灼,映得河水都红了。

    张原问景兰、景数姐妹何时去京城,商澹然道:“应该就是下月,等大兄派人来接呢。”小景徽看看小姑姑,又看看张原,说道:“我突然又不想去京城了。”商澹然伸一根白nèn如葱管的手指在侄女齐眉刘海上一拂,问:“为什么呀,不是整日说着很想坐车、坐船去京城吗?”

    小景徽道:“我和姐姐去了京城,把姑姑和张公子哥哥留在这边岂不是孤单?”

    张原和商澹然对视一眼目蕴笑意,随即两个人都很严肃地点头道:“小徽说得是。”不料小景徽晶亮的眸子眨了几眨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去京城,离你们远远的,那样你们就都会想我,对不对?”二月初八,山yīn县试开考了,张原卯时初就起chuáng,沐浴更衣,一身清爽赴考,武陵提着个长耳竹篮跟着长耳竹蕉里有笔、墨、纸、砚、一瓷瓶水和几块sūmì饼,县试只考一天,作两篇八股,卯时入场后,考棚大门就封闭不许进出,要到午后未时末才会开一次门让考完的儒童出场,这叫放头牌,然后又要把门关上,薄幕时放二牌,天黑时就要强行收卷赶人出场,所以说即便张原早早作完了两篇八股,也要等到未时末才能出来,必须带点食物充饥一天méngméng亮就出门,先到西张状元第,要叫上大兄张岱,张岱是他的廪保,也必须到场的,张岱打着哈欠出来道:“介子,你可欠着我一份保钱哪。”

    廪生给人作保,当然要收取一定钱物,一般要两到三钱银子,一个县的廪生也就是那么几十个,而参加县试的儒童有时多达几千,所以往往一个廪生要担保几十上百个儒童,这可就是一大笔收入了,虽说三年只有一次,可也够滋润了,当然,必须要给学署教谕送点银子,不然明年就让你考四等降级张岱当然不耐烦去赚那廪保的钱,他只担保了张原一个。

    张原笑道:“那大兄说小弟该怎么付你这保钱?”

    张岱道:“好好考,后年我们兄弟一起去杭州参加乡试,你请我喝huā酒。”

    张原“呃”的一声,这个大兄可是风月场老手,《陶庵梦忆》里记载了不少流连青楼的故事,王月生、顾眉、董白、李十娘、杨能这些秦淮名妓都与大兄很有交情,美人缘极好~

    张原点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张岱哈哈大笑道:“商氏女郎可要骂我了。”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到了学署后面的考棚龙门外,山yīn是江南富庶大县,专门建有考棚,而一些贫穷小县进行县试时一般就安排在县衙大堂或者学署内,山yīn县考生太多,县衙大堂根本就坐不下,早在嘉靖十二年时就在学宫后建有可容两千人同时考试的大考棚考棚大门叫龙门,龙门外有一个八尺高台,山yīn县令侯之翰高坐在台上,台下胥吏分立,本县三十名廪生也基本到齐,每一个廪生后面都跟着几十号儒童,胥吏捧着名册,一个廪生名下一批儒童,这样点名相认才不会杂乱,叫到一个儒童的名字,由那廪生认看,相认无误,应一声:“某某人保。”这样资格算是确认了,然后到胥吏处领取考卷,再到搜检处听候搜检,县试时搜检不那么严,但也要解衣验看、脱鞋脱袜,只穿一条短kù,真是有辱斯文啊,不过也没办法,不这样搜检,那就会作弊成风张原看着这黑压压两、三千考生,有的须发都已斑白,有的还是换牙的幼童,有的手里举着蜡烛、有的提着灯笼,这都是mō黑就赶来的,笑的、哭的都有,不禁暗自感慨道:“这科举之路吸引了多少人一辈子呕心沥血耗费在这上面啊。”这时也无暇多感慨,心想这么多人一个个搜检还不要一、两个时辰,这何时能进场!

    侯之翰坐在高台上,东看西看,看到张岱、张原兄弟了,便低声吩咐了身边门礼房书吏几句,那书吏朝张原方向一看,赶紧下台走过来笑道:“两位张公子,县尊特意安排让张公子先行入场。”

    张原大喜,便与大兄张岱跟着那书吏挤到龙门前,唱名验保,领了考卷,从武陵手里接过长耳考篮来到搜检处,负责搜检的是刘必强等六名衙役,都认得张原,刘必强笑道:“张公子的才学,还需要夹带吗,进去吧,进去吧。”

    旁边几个正在解衣的儒童闻言一起扭头瞪着张原,有时享受特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监督一张原笑道:“大家都脱,我也脱吧。”宽衣解带,还踊身蹦了几下。

    众衙役都笑,说道:“赶紧进去,抢个好座位。”

    张原看着考卷上写着“二堂东号丙辰座”这有座号的呀,还能抢座位?

    刘必强道:“没那么严格,只要对上堂号就行,座位随便坐,找那光照明亮、不风吹日晒的座位就好。”

    张原系好青衿长袍,提着考篮快步入场,先找到二堂考棚,再找到东号,只见号舍内一排排的长条桌,便找了一个靠边不易被打扰的座位坐了,先展开考卷一看,卷纸有十多页,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用红线画着横直格,却没看到考试题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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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