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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司业与祭酒

    第二百六十七章司业与祭酒毛监丞与赵博士正在争执,忽听监差道:“司业大人到。”

    毛监丞大喜,长出了一口气,宋司业来得正好,他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张原,这下子就交给宋司业了,赶紧出绳愆厅,将司业宋时勉迎进堂上坐定,一面低声禀报事情经过——

    面白微须、两颊如削的南监司业宋时勉看着赵博士,冷冷道:“顾祭酒说过要严明规约,重振南监,毛监丞对新入学监生要求严格一些有何不可,你身为广业堂主管学官,自当协助监丞严督监生遵守监规,为何竟包庇违规监生?”

    对毛监丞,赵博士还能抗争几句,但宋司业这么说,赵博士哪里还敢争辩,垂首道:“司业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疏于管教,但请司业大人念在这两个监生读书刻苦、学业优秀,且又是初犯,可否暂免体罚,若敢再犯,再严惩不贷?”

    宋时勉淡淡道:“国子监为国育才,首重德行,若只重学业,应付科考,以求富贵为志,不讲孝弟廉让,不知立身、修行、忠君、爱国之大道,这样的监生一旦为官,求其不贪、不欺、尽忠、竭节,莫非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宋时勉这番话的确说得深刻,忧国忧民、正气凛然,对国子监教学、对八股取士的弊端也是一针见血,但他说这番高论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惩治张原为其董老师泄sī愤而已,有些人,话说得慷慨jī昂、堂皇漂亮,也的确在情在理,但实际做的又是些什么呢,高谈阔论只为掩饰其sīyù,文过饰非正是此辈——

    赵博士见宋司业把张原换个号房与忠君爱国、jiān佞之臣联系起来了,这顶帽子太沉重了,赵博士承担不起,不敢再辩,无言退到一边。

    毛监丞见赵博士灰溜溜退下,心里冷笑,喝命监差执笞行刑,宋时勉却道:“且慢。”问张原、魏大中:“你二人有何话说?”

    魏大中正待说话,原先立在墀下的阮大铖突然上前叉手道:“司业大人,是学生与张原换的号房,学生愿与张原同受责罚。”

    阮大铖能有此担当,这让张原有点意外。

    宋时勉扯动嘴角笑了笑,看了毛监丞一眼,又看了张原一眼——

    毛监丞心领神会,宋司业这是让他吩咐行刑监差狠揍张原,虽说只是竹笞十下,却也能打得张原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chuáng——

    脚步声杂沓,又有人来到绳愆厅,却是南监祭酒顾起元冒着烈日赶来了,后面是广业堂壬字班的岳助教、刘学正,还有其他几个学官,先前阮大铖去见赵博士,赵博士得知张原被毛监丞带去绳愆厅,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让毛监丞改变主意,便让岳助教去禀知顾祭酒,顾祭酒昨日对张原的夸奖让赵博士印象深刻,想必顾祭酒会爱惜张原——

    司业宋时勉见祭酒大人到了,他如何能在堂上高高坐着,赶紧下堂来请顾祭酒上坐。

    顾起元扫视绳愆厅,问:“出了何事?”

    毛监丞上前将张原在会馔堂大声喧哗又且sī换号房之事说了,顾起元身后的刘学正禀道:“祭酒大人,下官知道张原与阮大铖换号房之事,与阮大铖同号房的是张原的族兄张岱,张氏兄弟二人一向在一起学习,便于互相督促,下官便同意他们换房了。”

    毛监丞道:“张原是换号房在先,事后才告知刘学正,妄图躲避惩罚。”

    顾起元虽有意重振南监学风,但绝没有要把南监恢复到国初那严苛如监狱的地步,监生换号房是很常有的事,现在坐监的监生不多,一人一间也尽够,毛监丞抓住这点事就要竹笞张原显然是小题大做,问:“毛监丞,张原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违反监规之处?”

    毛监丞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原不服管教,顶撞监官,态度嚣张,极其恶劣。”

    张原叉手道:“顾祭酒,且容学生自辩,学生与阮监生方才去射圃,因慕先贤通六艺,就想课业之暇到射圃学习射箭,强身健体方能报效国家,学生向射圃老军借弓时,老军说弓弦废弛,须得换弦方能用,学生签字画押后,老军借了两张弓给学生,让学生自己托人去城中匠铺上弦,岂料在西讲堂边遇到毛监丞,毛监丞也不查问,便诬学生偷盗,说数罪并罚,要竹笞学生,学生虽受冤屈,也不敢对毛监丞不敬,说任凭毛监丞处置,毛监丞不知何故又说学生嚣张,这些阮监生、魏监生都可作证。”

    毛监丞那张紫酱脸涨成紫黑sè,张原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能在顾祭酒面前说出来,所以又急又怒,道:“这两人都是你的同学,如何作得证人!”

    魏大中亢声道:“毛监丞此言差矣,学生虽与张原是同学,但他若有过错,学生也绝不会为他掩饰,毛监丞是监官、是师长,始终在场的,又何须学生作证。”

    毛监丞气急败坏,宋司业脸sèyīn沉,顾起元都看在眼里,蓦然想起焦太史曾托他多教导张原,看来焦太史话里有话,宋时勉是董其昌门生,这事莫非是宋时勉唆使毛监丞寻衅惩治张原?

    毛监丞是监官,顾起元要给他颜面,不好在监生面前驳他,便道:“这事交由我处置吧。”命张原、魏大中、阮大铖随他去彝伦堂,赵博士、岳助教几个一起跟去。

    张原走到阶前又踅回来,向一名监差讨要那张小梢弓,那监差看着毛监丞,毛监丞恨恨道:“给他。”

    张原拿了小梢弓,扬长而去。

    宋时勉踱到阶前,脸sè很难看,腮帮子全瘪下去了,一言不发。

    毛监丞低声道:“张原说他是焦太史的弟子,看来不假,不然顾祭酒不会这般袒护他。”心中惴惴不安。

    这些事,宋时勉当然是一清二楚,指使毛监丞是想教训教训张原,为董老师出一口恶气而已,他自己不想出面,不料张原才到国子监没几日,就得到祭酒顾起元的赏识,而这个毛监丞也愚蠢,过于急着惩治张原——

    宋时勉冷冷道:“不要着急,找人盯着,他又非圣贤,总有差漏处。”心道:“俗语有云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要耐心,不信找不到张原的过错。”

    毛监丞应道:“是”。心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

    顾起元将张原等人带到彝伦堂祭酒衙门,问明事情经过,心下了然,那毛监丞果然是受宋时勉指使故意刁难张原,对张原三人道:“这事我都知道了,你们照常读书便是,下去吧。”

    张原道:“祭酒大人,学生以后想每日一早到射圃练习射箭,请大人准许。”

    顾起元道:“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你既肯学,我岂有不允,只是莫要耽误了课业。”

    待张原三人离开了彝伦堂,顾起元对赵博士、岳助教、刘学正道:“张原人才难得,你们也要好生爱护,以后若有什么事立即报知我,毛监丞滥用监刑,我会警告他的。”

    ……

    张原与魏大中、阮大铖出了彝伦堂,向魏、阮二人拱手道谢,魏大中道:“何必道谢,若你真有过错,我是不会为你掩饰的。”

    张原含笑道:“是是,魏斋长耿介刚直,乃我畏友、诤友。”

    魏大中先回号房去了,张原与阮大铖缓步而行,阮大铖感觉张原与自己亲密了许多,心中也是欢喜,他方才tǐng身而出甘与张原同受竹笞,乃是看到顾祭酒带着人从鼓房那边转过来了,阮大铖知道顾祭酒赏识张原,而且张原也占理,顾祭酒绝不会让张原受竹笞的,张原不会挨罚,他当然更不会有事,何不慷慨仗义一回?

    阮大铖就爱耍小聪明投机取巧,张原是何等人,而且知道阮大铖人生历程和结局,对阮大铖这点小聪明自是心知肚明,但人至察则无徒,有所包容方是为人处世之道,谁没有这样或那样的xìng格缺陷呢,现在的阮大铖对他还是很友好的,此番也帮了他大忙,人要知道感jī,而不只是挑剔——

    阮大铖为张原抱不平道:“介子兄,毛监丞这般刁难你,顾祭酒也了然,却没有惩罚毛监丞的意思,这岂不是纵容其滥用监刑,只怕他以后还会刁难你。”

    张原道:“顾祭酒不会当我们学生的面多说什么,那毛监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傍晚时,张岱回来,听说了毛监丞又来刁难张原,竟想笞打张原,大怒,说道:“介子,我们想个办法狠狠整治那瘟官,瘟官欺人太甚!”

    张原道:“不急,慢慢来,先要知彼知己,我们要多了解了解司业和监丞那两位大人。”

    这事暂时就这样过去了,两日后,那执役将安好了弓弦的麻背弓、小梢弓给张原送来,张原除了工钱外另赏了这执役一两银子,执役姓蒋,蒋执役甚喜,这次毛监丞刁难张原不成,蒋执役知道这个张监生很得顾祭酒赏识,而且平日出手也豪阔,蒋执役自是加倍奉承,每日早晚来问候,看张原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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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今夜仍要临摹一遍兰亭序

    卷一当时年少春衫薄]即使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今夜仍要临摹一遍兰亭序——

    即使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今夜仍要临摹一遍兰亭序

    小道最近很受困扰,文思也不畅,觉得不知怎么写才好了,雅骚人气也在下降,很多读者抱怨小道情节推进慢,说还有三十年大明就要灭亡了,你还优哉悠哉,还想风花雪月救国,读者们没耐心了,有的读者干脆说小道这雅骚选错了时代,要救国就救国,要风花雪月就风花雪月,不要搅在一起,小道你不如去写个北宋或者明朝早期——

    书友们说得也有道理,但小道想,哪个朝代都有由盛而衰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写北宋,在自己身内不会亡国,就不管死后洪水滔天了?其实真切的历史一切都已经发生,写穿越小说本来就是尝试着种种可能而已,何必这么着急?

    小道曾看过一张照片,二战时的伦敦,一座图书馆遭轰炸,已成废墟,但很多书架、书籍都还完好,照片中,几个盛装绅士站在图书馆废墟中看书,安静,专注,似乎不害怕头顶的德国飞机——

    怎么说呢,这些英国绅士是不是都应该拿着枪去战斗,即便不战斗也应该找点别的事做,咬牙切齿喊口号什么的,看书,是不是太风花雪月了?

    小道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也许小道在小说里没有很好地展现这些文化,却让读者认为只是风花雪月,小道只想说,文化断裂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当需要我们去战斗时,我们义无反顾,而平时,我们得照常生活,有文化地生活,这样才有底蕴和力量,雅骚里的张原就是这样,他从没有忘过,他一直在努力——

    不知在哪里看到这样一然话:即使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今夜仍要临摹一遍兰亭序。

    希望书友们继续支持、鼓励小道。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张原出监

    卷一当时年少春衫薄]第二百六十八章张原出监——

    第二百六十八章张原出监

    “嗖”的一声,一支硬木箭向箭靶射出,这支箭大约飞出十来丈,就掉落在杂草丛中,离箭靶还有三、四丈距离——

    弓臂在手,张原还能感觉到弓弦“嗡嗡”的颤响,却听身后“嗤”的一笑,回头看时,尚丰、蔡启祥、林兆庆三人都是嘴巴紧闭,不知是谁在讥笑他?

    阮大铖却是赞道:“介子兄臂力颇佳,第一次射箭就能射这么远!”

    张原摇头笑道:“惭愧,弓也拉不满弦,连靶都没摸着边。”

    张萼上前道:“看我的。”从张原手里接过小梢弓,弯弓搭箭,也是一箭射出,还没张原射得远。

    张萼走近些,离靶十丈,又是一箭射出,还是没碰到箭靶,张岱也擎着麻背弓来射,那姓周的老军正挑粪灌园,见这几个不会射箭的监生乱射,生怕不慎射到他,挑着粪桶疾行,桶里粪汁摇晃,溅了一地,臭气熏天——

    张萼掩鼻道:“你这老军好不晓事,我们在这里射箭,你挑粪灌园,这不是存心恶心我们吗!”

    老军陪笑道:“几位相公,小人就靠这几畦菜园糊口,不浇园没法过日子啊。”

    张萼道:“这些菜我全买下了,你给我铲掉去,多少银子,我给。”纨绔豪爽劲十足啊。

    这姓周的老军却道:“这位相公,这菜可是种一茬又一茬的——”

    张原道:“老人家,以后我们每日早间都要来射箭,可这粪臭实在受不了,这样吧,我们每月给你一两银子,你就挑水浇菜好了,虽然收成会差点,但也不会太差,如何?”

    这姓周的老军大喜,连声道谢。

    张萼道:“我可警告你,不许偷偷浇粪,不然我嗅到臭味,银子一分不给。”

    那老军连称“不敢不敢”,赶忙挑着粪桶退出射圃。

    阮大铖、张岱哈哈大笑。

    张原向尚丰三人道:“尚兄,你们三人射,我等观摩。”

    琉球王子尚丰和蔡、林两个侍读常来这里练习射箭,他们都是自带的弓箭,今日一早来射圃时,却发现张原三兄已经先在这里,相见甚喜——

    尚丰略一谦让,便退后几步,距离箭靶大约二十丈,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正中靶心。

    张原大声喝彩,即向尚丰请教箭术,尚丰见张原是真心想学,自是不吝赐教,先说射箭姿势,身子要站直,不要缩颈,不要弯腰,不要挺胸,不要前仰后合,这是基本要领,至于手臂力量,那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

    张原按照尚丰所说的姿势射了几箭,果然易于发力和瞄准,张岱、张萼、阮大铖也纷纷尝试,觉得有些进步,都是欢喜,张萼道:“介子,我要与你赌胜,每日一赌,每人射十箭,射中箭靶多者为胜。”

    初学,不敢说箭中红心,只求射在那大块的箭靶上就行——

    赌这个不错,张原道:“好,彩头为白银一两。”

    阮大铖笑道:“小声点,莫让监丞大人听到,不然就把我们以聚众赌博论处了。”

    这练习射箭与其他游戏一样,有人领头,有相互比拼竞争,兴趣自然就上来了,张岱本不喜欢这种力气活,被张原、张萼带动,也兴致勃勃,从七月初二起,每日一早就来射圃学习射箭,不但张岱、阮大铖来参加射箭,广业堂壬字班的好几个年轻监生也加入进来,还有张萼带来的几个正义堂纳粟监生,射圃库房十来张弓经过修理之后全部派上用场了——

    那毛监丞一直盯着张原,见张原每日很招摇地在射圃玩射箭,他私下探知这是顾祭酒准许的,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有缓图之。

    七月初八,旬试如期进行,上旬的考试很简单,只是四书题一道,张原自然又是优秀,七月初九这日可得休息一天。

    初九日一早,向魏大中领了“出恭入敬牌”出了三重门,在大门外与张萼会合,昨日在射圃说好的,兄弟二人一起申请出监,只是张岱与张原同班,一个班只有一块“出恭入敬牌”,张岱、张原无法同时外出——

    朝阳初升,进入七月后早晚凉爽了许多,张原入监半个多月,这是第一次领牌外出,心情也很轻松清爽,与三兄张萼说说笑笑到了听禅居外,见福儿和茗烟这两个小厮正在门前摊钱赌胜,张萼示意二人莫要声张,与张原进了小院,小楼三楹,中间是张岱居所,东边归张萼,西边归张原,又分上下二层,下层住男仆,上层是张原三兄弟的卧室、书房,素芝、绿梅和穆真真这三个贴身侍婢自然也住在上层——

    东楼的绿梅倚在楼栏上俯看院中的花草,正看到两位少爷走进来,欢喜道:“三少爷回来了,介子少爷回来了——”

    一下子就涌出好多人,能柱、冯虎,张岱的两个健仆,还有来福和武陵,武陵道:“三少爷都出来好几回了,少爷你怎么今日才出来?”一面大叫:“真真姐,真真姐,少爷回来了——”

    脚步轻捷如鹿,微风飒然,穆真真已经从后园跑了出来,立在张原面前,脸蛋红扑扑,额头有汗珠,手里抓着小盘龙棍,裙角还掖在腰间,飒爽、矫捷,脸上的欢喜似要洋溢出来,叫了声:“少爷——”

    张原含笑道:“真真练武啊,没偷懒吗。”

    穆真真这才想到把裙角放下,向两位少爷万福施礼。

    张萼大笑道:“介子你看,穆真真眼波春水都要滴下来了,她想死你了。”

    穆真真顿时羞臊得抬不起头,扭身跑回西楼去了。

    张萼推了张原一把:“介子,上啊,你也憋坏了吧。”

    唉,这个三兄太粗俗了,怎么就不能含蓄一些呢,张原笑着上西楼,见穆真真的房门闭着,便叫了一声:“真真——”

    穆真真在里面应了一声:“少爷,稍等。”声音含着羞涩。

    张原料想穆真真是在里面洗浴抹身子,练武练得一身汗了嘛,他真没有三兄张萼那般放得开,不可能刚从国子监回来就急不可耐地要与穆真真行房,纵然饥渴,也没到这种地步,楼下还有一群人看着呢。

    张原进到书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案上有两叠铅山竹纸,一叠是白纸,另一叠写满了字,都是穆真真临的汉隶。

    张原刚要在书案边坐下,却听楼下有人说话——

    “张公子就是住的这里,张公子是一早出的监——张公子——”

    这是国子监那个姓蒋的执役的声音,张原心道:“这蒋执役带谁找到这里来了?”起身走到楼廊上往下看,就见那蒋执役立在院门边,一个身穿青红两色曳撒的瘦弱少年正跨进门来,张原眼神不大好,瞧不清这清瘦少年面目,就听到武陵道:“啊,是小高公公——少爷,杭州织造署的小高公公来了。”

    张原便在楼上应道:“小高公公,请上楼来坐。”

    这清瘦少年便是钟太监的干儿子小高,什么名字不知道,小高仰头看到张原,赶忙叉手施礼:“张公子,钟公公到了金陵了,在守备太监邢公公处,请张公子去相见。”

    五月时张原在杭州见到钟太监,钟太监就说接替他总领杭州织造署的太监郑之惠已经从京中启程,他大约六月底会完成交接离开杭州,今日是七月初九,钟太监就已经到了南京,行程颇快——

    穆真真换了一身青色衣裙出来,张原便让穆真真和武陵随他去见钟太监,三兄张萼不耐烦与太监交往,而且钟太监也没请他,留在听禅居与绿梅、福儿嬉戏。

    门外有帷轿候着,小高请张原上轿,张原本欲步行,想想还是坐上轿,瞥眼看到立在一边的蒋执役,招手叫过来叮嘱道:“在监里莫要多嘴。”又让来福赏他一钱银子。

    蒋执役连声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绝不敢多嘴。”

    看着张原乘轿而去,蒋执役这才直起腰来,心道:“这张公子到底什么来路,连守备太监邢公公都要请他呀,张公子与守备太监有交情,那还怕什么毛监丞!”

    南京守备太监是司礼监的外差,权力之大可想而知,有守备太监在场,南京六部尚书都得靠边站,宴席时都是守备太监首座——

    张原坐在帷轿上,穆真真和武陵一左一右扶着轿沿,小高与武陵走在一边,张原问小高:“钟公公是哪一天离开杭州的,一路顺利否?”

    小高恭恭敬敬道:“钟公公是上月二十三日离的杭州,昨日到的南京,钟公公想在进京前再见张公子一面,又且与南京守备邢公公有旧,就特意绕路来了。”

    张原又问:“那邢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高公公和我说说,免得我犯忌讳。”

    小高道:“邢公公讳隆,原是为万岁爷爷收矿税的,因收税有功,后来虽然撤了矿监,万岁爷爷就让邢公公留在南京当守备太监,都已经快十年了,邢公公信佛,喜欢造庙——小人只知道这些。”

    “邢隆?”张原记起老师王思任曾和他说起过这个邢隆,王老师十多年前在当涂做知县,邢隆那时奉旨来当涂开矿收税,被王老师以当涂横山是高皇帝鼎湖龙首,把邢隆骗走,当涂百姓至今感王老师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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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除干扰,努力码字。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玄武湖禁地

    第二百六十九章玄武湖禁地

    南京原来有镇守太监,嘉靖初年裁撤,此后南都太监就以守备太监为首,守备太监权责起先只限于军事,其后推及地方行政,什么事都可以管,权力很大,邢隆自万历三十五年任南京备太监兼提点孝皇诸陵至今已八载,在南京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这个邢太监又喜欢管闲事,民间怨诉、纠纷他也要管,把应天知府的职能都抢过来了,因此得罪了不少南京官员,人送绰号“拗太监”——

    五年前钟本华就任杭州织造署太监,曾到南京拜访邢隆,彼此印象颇佳,此后每年钟本华派人进京送礼时也会考虑邢隆一份,两个人关系不错,这次钟太监卸职进京,就迂道来拜访邢隆,打听一些京中事,再与张原见一面——

    张原倒董,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邢隆自然听过张原的名字,又听钟太监盛赞张原,也有兴趣见见这个小三元,考虑到自家身份,在内守备府见张原似乎不大妥,就借请钟太监游玄武湖的机会邀张原来相见——

    初九日辰时,张原乘轿来到玄武湖畔,有守卫军士上来盘查,见了小高出示的腰牌后才放行,有明一代,玄武湖不对平民百姓开放,湖中岛三神山有洪武年间建的黄册库,黄册就是户籍,永乐迁都后,这里就作为留都的簿籍档案馆,所以玄武湖依然是禁地,闲人罕至——

    七月早秋,湖光潋滟,张原立足的这边湖畔遍植细柳,湖上风来,细柳如烟云舒卷,明代以前,金陵玄武湖比杭州西湖大,朱元璋建都南京后,玄武湖成了京城东北面的护城河了,湖区大幅缩小,不如西湖烟波浩渺。

    悄立半晌,一艘五丈长的湖船从湖东驶来,秋阳明亮,张原凝目看时,就见船头立着两个戴束发冠、穿蟒服的内官,左边那个年轻一些的正是钟太监,右边那位苍老的内官想必就是南京守备太监邢隆——

    未等船靠岸,小高已经跪下相迎了,张原也叉手遥遥施礼道:“晚生张原,拜见两位公公。”

    钟太监笑道:“张公子,两个月不见,你又让咱家刮目相看——这位便是守备邢公公,邢公公最惜人才,今日是特意请你来相见。”

    张原又向邢太监深深施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那湖船便已靠岸,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上了船,与两位太监揖让寒暄一番,坐定,上茶,谈话。

    五十多岁的邢太监却已是满脸皱纹,说话声音很轻,要人凝神才能听清,这邢太监含笑道:“张公子,咱家对你可是闻名已久了,关于华亭董氏之案,传闻甚多,真假难辨,不知张公子可否对昨家说说当日之事?”

    邢隆在南京举足轻重,让邢隆了解华亭董氏案的真相对张原有好处,当然,怎么述说倒董经过很有讲究,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切入点和重点,对于邢太监,张原就从董祖常强抢范氏婢女玉墨说起,说董其昌好房中术,戏鸿堂和抱珠阁蓄有貌美肤白的少女数十供其采战,那日华亭民众围聚董府,有个淫僧名叫陈宾竹,就是传授董其昌房中术的,趁乱拐带了两名董府美婢想逃跑,被民众抓住,松江同知刘大人当场将那淫僧毙于杖下……

    太监因为不能行房事,对这些事往往兴趣更浓厚,对董其昌占有那么多美女淫乐,作为一个太监,那肯定是羡慕嫉妒恨啊,这一下子就站到董其昌对立面去了,然后再听张原说董祖源、董祖常强拆民宅、占人良田、逼死生员等恶行,自然就更恼怒了,张原又编了一个因果报应的传言,信仰佛教、笃信因果的因邢太监连声道:“果然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那董玄宰本来乘船已经逃脱,却突然船漏,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钟太监为张原引见邢隆,当然是好意,这时自然是随声附和。

    邢隆道:“董玄宰书画有盛名,却没想到为人如此奸邪,竟还想焚宅诬陷他人,若非张公子机足智多谋,就被他恶计得逞了。”说罢,突然起身道:“那两个秦淮名妓还没到吗?”

    便有侍者道:“回公公,已经派教坊司的人去传了,武定桥离这边有些路程,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小人再派人去催一催。”

    湖船一直泊在岸边,原来是等两个秦淮名妓啊,不知道请的是哪两个?

    张原这么想着,就听那邢太监笑道:“今日请张公子游湖饮酒,岂能无红袖佐酒,张公子初来金陵,想必还不识六朝脂粉风流吧。”

    钟太监笑道:“邢公公你这是教坏了人家少年郎,张公子还未成亲呢。”

    邢隆尖声大笑:“那商御史不会参咱家一本吧。”看来邢隆也知道张原的未婚妻是商周祚之妹。

    正这时,忽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在岸上叫道:“邢公公,邢公公,在下有要事禀报。”

    邢隆一见这中年幕僚,眉头就是一皱,随即展颜对钟太监和张原道:“两位少待,咱家去去就来。”

    邢隆刚走到船头,就见祠部教坊司的人也到了,后面是两顶小轿,小轿边跟着两个健仆,那教坊司小吏叉手道:“邢公公,李雪衣、王微传到。”

    邢隆从踏板走上湖岸,道:“让她们先上船陪钟公公和张公子。”便与那中年幕僚走到桞荫下说话。

    从那两顶小轿下来的,正是秦淮河房湘真馆的李雪衣和幽兰馆的王微,两个人各带一个小婢,王微的小婢便是蕙湘,惠湘抱着一具琴先上船,忽听船头有人叫:“蕙湘——”

    小婢蕙湘抬头看时,叫她的却是张介子相公的书僮武陵,穆真真姐姐也在边上,微微笑着向她示意。

    蕙湘瞪大眼睛惊喜道:“小武哥,真真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武陵道:“随我家少爷来的——”

    随后上船的王微见到武陵和穆真真,不禁一愣,教坊司的小吏传她和李雪衣来玄武湖陪酒,叮嘱说是守备邢公公的贵客,要她二人小心侍候,祠部教坊司是专门管她们的,王微再如何高傲也不敢不来,方才下轿听那邢太监说贵客是钟公公和张公子,这时又看到武陵和穆真真,王微双眸霎时盈盈濛濛,都是眼泪——

    那日王微见过了老师谭元春,傍晚时回到幽兰馆时听薛童说三位张相公来过,她便让姚叔去止马营码头请张氏兄弟来,姚叔回来说三位张相公去焦状元澹园赴宴了,王微便等着,认为以张氏兄弟的性情可能会夤夜来访,不料门庭寂然,没人来,以为次日会来,王微还婉辞了谭元春、茅元仪邀她同游栖霞山的邀请,专在馆中等着张氏兄弟来访,没想到还是没来,派人去止马营码头,那熟悉的三橹浪船都不见了,王微当然知道张氏兄弟是去国子监了,监生出监也很容易,怎么就不来看她一下,她可是把张氏三兄弟当作朋友的,难道那日薛童说她去见谭元春使得张原他们不悦了,张原曾与她辩过钟、谭的诗,张原是这么小气的人?

    此时,王微得知她要来陪酒的正是张原,那种委屈、愤懑无法遏制,张原这是故意羞辱她吗,她曾请张原来幽兰馆,张原不来,这时却借教坊司的人催她来,她原把张原当作矫矫奇男子,岂料是这等人!

    娉婷娟好、肌肤如雪的秦淮花魁李雪衣跟在王微后面上了船,见王微站住不动,侧头看时,泪光盈盈,赶忙轻声问:“修微,你怎么了?”

    王微取绢帕从容拭泪,说道:“被湖边小虫撞到眼睛里去了。”听到穆真真叫她“王姐姐”,她睬也不睬,唇角勾起冷笑,与李雪衣走入船舱,上到湖船上面的一层,向钟太监和张原拜倒施礼,然后侍立一边,就当作不认识张原一般。

    王微今日不是布袍竹冠,而是靓妆盛服,虽然曲中装束依然淡雅,但经过精心修饰,那种鲜华绮丽让王微丽色照人,与李雪衣好似双璧辉映,不要说张原,太监钟本华都是眼睛一亮,目不转睛。

    先前邢太监说要传两个秦淮名妓来侑酒,张原便猜不会有王微吧,没想到真是王微,还有一个便是早在山阴他三兄张萼就要与他打赌的李雪衣,果然眉目如画,容色出众,只是这盛妆的王微让他有些看不习惯,他习惯看王微布袍竹冠、简洁优雅的模样,这时见王微垂眉低睫,不与他相认,便以为王微有些羞赧、难堪,毕竟王微现在的身份是侑酒的名妓嘛,所以张原也没和王微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声:“请坐。”

    钟太监赞道:“金陵佳丽,果然名不虚传,杭州青楼就没有这等绝色。”

    钟太监这口气,好象他把杭州城的青楼都逛遍了一般,又笑对张原道:“张公子,咱家是有心无力了,你与这两位曲中名妓好生亲近亲近,邢公公请她二人来岂不就是专陪你的,少年名士,名妓红颜,佳话啊。”

    太监兴致浓啊,张原岔开话题道:“钟公公,你看邢公公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在那急得团团转呢。”

    钟太监从湖船楼窗望出去,见湖岸柳荫下的邢隆果真在原地打转,那中年幕僚垂手立在一边,脸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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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书友们的支持,谢谢。

    !@#

第二百七十章 梳拢(小道要重要的话说)

    女郎王微见这钟太监言语轻佻、俗气,与她往日交往的那些风雅名士完全不是一路人,可张原却似与这阉人甚是熟络,不禁让王微心生鄙夷,虽然这万历朝还没有阉党一说,但张原一个年少书生,周旋于两个太监之间,总难免趋炎附势之讥,最可恼的是张原也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只顾与那太监说话,并不搭理她和李雪衣,女郎王微不由得气往上冲,起身施礼道:“两位公公既有重要的事相商,小女子不敢打扰,恳请告退。”

    一个钟太监,一个邢太监,是有两位公公没错,可邢太监在岸上,王微面前只有一个钟太监,王微却说“两位公公”,这是在骂张原了——

    钟太监被人称呼“公公”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道:“没什么事,你们先等着,弹弹琴、吹吹箫。”+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是何等细心的人,自是心下了然,他与王微同舟近二十日,对这女郎性子颇为了解,有侠气,却也有些任性——

    张原笑笑的看着丽色=和=逼人的王微,心道:“若是换了个人,你即便是口误也要受责罚——王修微,干嘛这么大火气?”说道:“修微兄,难道不认识小生了?”

    这话一出,钟太监和李雪衣都是大为惊诧,钟太监见张原称呼一个名妓为兄,愕然之后随即恍然,这正是不拘俗礼的名士风流啊,钟太监对江南文人名士的生活极其向往,在杭州,钟太监的附庸风雅也是出了名的,惊奇笑问:“张公子认得她?”

    那李雪衣脱口道:“你便是张介子——公子。”总算把“公子”二字附上了,不然就是失礼。

    张原见这李雪衣俏脸晕红,眉睫微颤,很是动人,真不愧是秦淮花魁,果然很美,与靓妆的王微站在一起,也不逊色,笑道:“雪衣姑娘也知道在下的名字吗?”

    李雪衣道:“贱妾是听修微说起张公子大名的,修微对张公子很是仰慕——”

    “雪衣姐。”王微脸一红,阻止李雪衣说下去,又向张原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曾受张公子恩惠,非常感激。”神态有些生硬,不似同舟论诗、弈棋时那般优雅从容。

    张原向王微点了一下头,对钟太监道:“钟公公,这女郎是松江陈眉公的女弟子,诗画精妙,我这次从青浦来金陵,陈眉公让她与我兄弟同行,所以相识,才女风范,让人一见难忘。”

    “哈,原来如此。”钟太监大笑:“有缘,有缘。”见王微犹作垂髫处子装束,那李雪衣则已上髻,这表示李雪衣已被人梳拢过——

    钟太监兴致勃勃道:“才女才子,天作之合,王姑娘尚未梳拢,岂不正是留待张公子的,妙极,妙极,两位岂无意乎?”

    王微脸色变了,张原忙道:“钟公公,莫提这些,我来金陵是求学的。”

    钟太监不以为然,象王微这样的美色,哪个男子不想据为己有,见到这样的绝色佳人,钟太监对自己的阉残不能人道就更惆怅了,徒呼奈何啊,而张原是他极欣赏的人,便起了促成之心——

    钟太监知道张原家境平平,西张富庶,东张不过小康而已,象王微这样的秦淮名妓,第一次梳拢少说也要两、三百两银子,张原一个初进学的秀才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钟太监哪里知道张原现在已暴富,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咱家与张公子是挚交,愿促成此美事,王姑娘是哪家妓馆的,对那鸨母说,要多少银子咱家代张公子出。”

    钟太监自然是好意,却没想到他一个太监出钱让张原梳拢王微,可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王微的脸已经煞白,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握,尖尖的指甲刺进掌心,疼痛、愤恨、失望、悲苦……-雅-骚-吧-手-打-51-大-叔-

    “钟公公,邢公公请公公上岸,有事相商。”

    一个内守备府差官进来向钟太监施礼,钟太监方才也看到邢隆在柳荫下急得团团转,便对张原道:“张公子,咱家先出去一下,张公子与两位女郎说说风月,哈哈。”

    钟太监一出舱室,张原便向王微作揖解释:“抱歉,抱歉,这位钟公公是我在杭州结识的——”

    “小女子知道,这便是那位在西湖边立生祠的钟公公,据说这是张公子促成的,投李报桃,钟公公今日便要出钱让张公子梳拢我,钟公公是织造署的,银子有的是,邢公公是南京守备太监,权势熏天,张公子有这两位有钱有势的公公撑腰,小女子哪敢说半个不字,不知张公子要何时梳拢我,是今夜还是明日?”

    女郎王微美眸含泪,快嘴如剪,嚓嚓嚓嚓,要将张原绞得粉碎——

    李雪衣惊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扯王微的袖子,低声劝道:“修微,修微——”

    张原知道王微这下子误会深了,钟太监是好心办坏事啊,解释道:“修微,我们也不是初次相见,你应该了解我一些的,我虽是凡夫俗子,但不至于这么恶俗可鄙吧,今日之事——”

    既然说了,那就说个痛快,没什么吞吞吐吐的,王微道:“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一篇‘书画难为心声论’,张公子把董玄宰真面目向世人昭示,张公子大才,城府深沉,小女子何敢说了解张公子!”

    这是把张原和董其昌相提并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等于是骂张原是奸邪了。

    张原也恼了,冷冷道:“你既这么认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稍安勿躁,我没有梳拢你的意思,也不会以势压你,你走吧,雪衣姑娘也请回。”

    王微银牙咬得嘴唇见血,向张原略福一福,转身便走,长裙翩然在门角闪过。(雅(骚(吧(手打)51)大)叔)

    那李雪衣有些惊慌,张原是邢太监的贵客,王微把张原得罪狠了,这可糟糕,教坊司的人若要为难她们一下她们都承受不起,见王微负气而去,赶忙向张原敛衽致歉道:“张公子,修微年幼无礼,张公子莫要往心里去,修微对张公子真的很仰慕,多次与我说起张公子——”

    张原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们放心回去就是,不会责怪你们的,邢公公那里也有事,不须你们侑酒了,去吧,张介子再不济,也不会因这点事而向两个弱女子撒威风。”

    张原跟着李雪衣下到船头,却见岸边教坊司的人正盘问王微,便扬声道:“两位公公有事,不须她二人侍候,让她们去吧。”

    王微被教坊司小吏盘问得进退不得,还得要张原说句话才能脱身,不禁更感屈辱,王微以前有养母马湘兰关照,因年幼也没有正式接客,交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可以说没受什么委屈,今日却真切感到作为一名曲中旧院风尘女郎的悲哀,蓦然想起张原曾与她谈论过的自由,当时她说只想无拘无束,寄情山水、诗画、丝竹,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想来,这多么天真,还是张原看得透彻,张原说真正的自由是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而今日玄武湖一幕,就好像是张原特意安排让她领教这个道理似的——

    女郎王微坐上小轿,流泪而去。

    ……[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站在船头,看着王微和李雪衣两顶小轿冉冉而去,心知这个误会难解了,他也不可能再特意登门去解释,毕竟王微不是商澹然、不是王师妹,若是这两位误会了他,他定要想方设法解释挽回的,而女郎王微,与他应是浮萍过客,同舟一段缘,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即便有遗憾也是常事,多解释也无趣——

    “张公子——张公子,请上岸说话。”

    湖岸柳荫下的钟太监朝船头的张原招手,张原走上岸,向邢、钟两位太监拱手:“两位公公有何吩咐?”

    这柳荫下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个中年幕僚也已退到一边,其他人更是不敢靠近。

    邢隆脸有深忧,一时踌躇无言。

    钟太监道:“邢公公,这张公子足智多谋,为人又仗义,更难得的是,他不象其他士人那样对我们内官貌似尊敬,其实鄙夷,咱家在杭州五年,就交得张公子一个知心朋友,莫看他年少,董玄宰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邢公公尽可以对他直言。”*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心里暗暗叫苦,方才王微都借钟太监生祠之事讥讽他,这应该不是王微一人有这种看法,不少自命清高的士人都会这么想,虽说现在不是九千岁魏忠贤当政,太监名声还没有臭,可他与太监交往太密切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声誉,然而生逢此世,想要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完全绕开太监是不可能的,象东林党那样与太监阉党搞得水火不相容,最终是国破家亡的结局,矛盾肯定有,但要尽可能调和,现在的问题是,他想在东林与太监之间左右逢源,难啊,走钢丝似的,这个平衡点太难把握了,不知这堂堂南京守备太监邢隆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这钟太监又好管闲事,把他扯进来了,这就是站位啊,你要依靠哪一边,就必须为哪一边的利益说话,你不可能光得好处不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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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一章来看,小道摆脱了前一段时间的情节困境了,自感写得还好。

    前几天小道发了一个单章感言,那世界末日临兰亭只是一个比喻,是指小道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是指救国与文艺并不相悖,这里再次借用一下鲁迅的话,就是说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和=交,若专盯着勇士性=和=交,污称勇士是淫棍,认为勇士就不该性=和=交,就要整天战斗,这种观点,小道绝难苟同——

    雅骚写到现在,张原科举、结社、游走东林与太监之间、与姐夫办商号、与朋友办书局、结交武将,这些不都是为以后救国打基础吗,一小部分读者没看到张原为这些作的努力,在他们看来,张原读书交友都是风花雪月,这些都是没用的,有用的就是拿起刀去杀鞑=和=子,走军事路线的穿越文很多,凭什么要求小道也要这么写?我尝试这种救国为什么不行,这些穿越文都是假设,真实的历史早已摆在那里,你们急什么?

    那个单章发出后,雅骚书评区骂的人还少,也还比较讲道理,但在龙空,却是连篇累牍的骂,不但骂雅骚还骂作者,有喊着下架不看的,有庆幸自己英明一看作者名就没看的,还有人声称要把雅骚骂太监,有几个支持雅骚的发言,立即被人围攻,非要异口同声骂雅骚才和谐——

    小道起先也很惧,心想这下子捅马蜂窝了,明天肯定收藏、订阅大降,可事实是收藏、订阅反而涨了,支持小道的读者还是占绝大多数,小道也就有勇气继续这么写,并要写得更好。

    谢谢书友们,明天会更五千,小道也要努力。(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三管齐下

    全文字无广告第二百七十一章三管齐下

    满脸皱纹的南京守备太监邢隆想想还是开口了,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早晚会尽人皆知,而到那时,他想找人诉说都没人听他的了——

    邢隆拱拱手,说道:“不瞒张公子,咱家怕是惹下了杀身之祸——”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凝视张原,若张原有惊慌、畏缩之意,那他就不会再往下说,但张原却是不动声色,平静道:“公公请说。全文字无广告”

    这年少监生果然不凡,单这镇定的气度就少有人能及,邢隆道:“咱家在南京多年,急公好义,颇有政声,但也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前几年南京监察御史姜雅量上疏以‘不当受地,与民争利’弹劾咱家,幸得万岁爷爷英明,反把那姜雅量罢了官,但由此,有些南都官吏就视咱家如寇仇,恨不得把咱家逐出南京才快心,咱家方才得知南京兵部侍郎楼性已上疏参咱家,这回的罪名是‘掘聚宝山伤皇陵气’,这罪名若坐实,咱家肯定是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发声长叹,一张脸更是皱如老橘皮。

    张原问:“事实如何呢?”

    邢隆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这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咱家还负责矿税,部下为方便行走,在孝陵南二十里的案山开路,咱家一直不知道这事,那些军户又哪里知道什么皇陵风水忌讳,认为离孝陵几十里的山间开条小道有何不可,这么些年也一直相安无事,岂料这老账会在今日被重新提出来,这是处心积虑要置咱家于死地啊!”

    张原虽不通堪舆风水,但古书看多了,一些常识还是有的,这案山就是墓穴与朝山之间的山,好比贵人办公的书案,一般民众的墓穴当然没那么讲究,有块地就行了,但孝陵是朱元璋与马皇后的合葬墓,当年刘伯温与徐达寻穴踏勘方圆数百里,终于在紫金山南找到这块风水宝地,案山离墓穴二十里,可见格局之大,军士在皇陵对面案山开辟小道方便行走,这事若无人提起,那就什么事都没有,若被人揪住,那就是破坏皇陵风水,要以大逆论处——

    张原问:“弹劾公公的奏疏已经到京城了吗?”

    邢隆道:“楼性的奏疏尚未递出,咱家在南京还有点耳目,但却无力阻止,想必也只在本月,弹劾奏本就会送到内阁。”

    张原思忖片刻,问:“那邢公公准备如何应对?”

    邢隆见张原依然镇定,不禁对张原生出了一点希望,听闻张原智计过人,若张原肯为他参谋,说不定能有妙计化解此厄,便道:“只有分两条路走,一是上疏自辩,万岁爷爷素知老奴忠心,岂会干出破坏皇,二是抓到当年在案山开道的军士问罪,张公子可有更好的法子教教咱家?”

    张原道:“这事非常棘手,待晚生与钟公公说几句话,邢公公请稍等。”

    说罢,张原拉着钟太监走开一些,这才皱眉道:“公公何苦把我牵扯进来,这皇陵动土是何等大事,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帮助邢公公!”

    钟太监听张原这么说,也有些懊悔,觉得自己热心过头,这事不好插手啊,,口里道:“咱家知你足智多谋,就是问问你能否帮帮老邢,你这次若能救到老邢,那可比救一个石柱土司来得有用,不说老邢自己就是守备太监,而且他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交情不浅——张公子若无能为力,邢公公也不会怨你。”心道:“他自顾不暇,哪有闲空怪你。”

    张原低声道:“钟公公,你我是莫逆之交,公公实话对我说,这邢公公为人如何,若是口碑坏了,谁也救不了他。”

    钟太监听张原这么说,精神一振,道:“张公子你是知道咱家的,若邢隆是梁永、高寀这样恶名素著的人,咱家躲之唯恐不及,哪还会管他的事,这邢隆为人其实不错,他有绰号‘拗太监’,乃是因为他好管闲事,不留情面,为皇上办事更是忠心耿耿,南都有些官员忌他,想赶他走,张公子想必也知道地方官与外派内官很少有合得来的,地方官千方百计想把咱内官裁撤掉,好比嘉靖时裁撤了各地的镇守太监那样,若邢隆真有那么扰民,何以南京近年从未发生过什么民变?张公子从这那劾奏疏就可看出,那姓楼的兵部侍郎对邢隆别无把柄好抓,就把陈年旧事翻出来,张公子若有妙计,还请帮帮老邢。”

    梁永和高寀是万历年间两个臭名昭著的太监,梁永在陕西把历代帝王的坟墓都给挖了,手下的税役几乎是当街明抢百姓财物,高寀就更恶劣,吃小儿脑浆妄图重新长出阳道的就是他——

    张原点点头,老师王思任说起当年他哄骗邢隆的事大笑,没提到邢隆有什么劣迹恶行,至于说与地方官有冲突,这很正常,张原道:“那我再去与邢公公谈谈。”

    邢太监在柳荫下一直心急如焚地看着张原和钟太监,见二人走过来,忙迎上几步道:“张公子,可有应对良策?”

    张原神色郑重道:“晚生原不敢插手这等大事,此事非同小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那邢太监脸色灰败,黯然道:“张公子说得是,楼性这招太毒了,张公子你——”

    张原续道:“但晚生也知邢公公忠义,在南京多年,与军民无扰,晚生虽不才,殚精竭虑也要为邢公公效微劳——”

    邢隆脸色顿霁,张原既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主意了,忙道:“张公子若能帮咱家脱此劫难,那对咱家就有再生之德,咱家读书不多,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知道恩怨分明四个字——张公子快说,有何良策,咱家心急啊。”

    张原徐徐道:“邢公公说的上书自辩,这是肯定要的,公公可直接奏闻皇帝,应比那弹劾公公的奏疏更快呈交御览,这就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公公曾在宫中侍候,皇帝绝不会相信公公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对。”邢太监连声道:“咱家对万岁爷爷的忠心,天日可表。”

    张原话锋一转:“但公公的部下私自在案山开道,这总是事实,怎么也瞒不过的,皇上就算不严厉追究,但公公免官闲居是肯定的。”

    邢隆顿时失魂落魄,他何尝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还抱着幻想而已,却听张原又道:“公公上书自辩或许能保命,但公公这时严惩当年开山的那些军士,这就坐实了自己的罪责,毕竟公公是南京内守备,又兼提点孝皇诸陵,皇陵受损,这罪过怎么都推不到下面人承担的,所以说公公一旦严惩那些军士,就更给了弹劾者口实,那时皇帝想开恩都不可能了。”

    邢隆呼吸急促,背心冷汗直冒,张原分析得极有道理,可他若不严惩那些军士又能怎么做,总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吧?

    “请张公子教我。”

    邢隆向这个年少监生深深作揖。

    张原赶紧道:“公公切莫多礼,让旁人看到不好。”踱了两步,开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弹劾者既在皇陵风水上做文章,公公就要在堪舆术上做回应,请有名望的堪舆师放话,说案山开小道于国家兴旺有利,风水之说本就缥缈难有定论,具体怎么说就看堪舆师的了,毕竟这不是动了皇陵的土,而是二十里外的案山,尚有转寰的余地,还有,公公要收买人心,做一些对南京百姓有益的事、南京百姓最迫切想解决的事,再有,公公要请宫中内官在皇帝面前美言,将公公的部下擅自开案山小道之事掩饰下来,毕竟这事都已过去十年了,而且三大征之后,国家也算太平——如此三管齐下,晚生不敢说定能保住公公的内守备之职,公公性命断然无忧。”

    有些事情承认不如抵赖,坦白是不能从宽的,同一处风水,不同的堪舆地师常常会有迥然不同的看法,而且张原坚信,大明朝的国运绝不是由一座坟墓风水决定的——

    邢隆细细品味张原的话,觉得张原思虑周全,的确是目下最佳对策,脸露喜色,对钟太监道:“钟公公,若非你枉道来访,咱家也无由结识张公子。”对张原道:“张公子,请上船再细谈。”

    邢隆得了张原这番话,心下稍定,具体如何做还要向张原细细请教,比如那篇自辩的奏疏,就想请张原代笔——

    张原随邢、钟两位太监再上湖船,钟太监没看到那两个秦淮名妓,问知被张原送走了,笑了笑,邢隆便说:“今日遭逢此事,坏了兴致,不能让两位尽欢,改日再把那两个旧院女郎叫来相陪。”

    张原忙道:“不必不必,晚生在国子监就读,监规森严,哪能携妓饮宴,邢公公有事尽管吩咐,若叫了歌妓,那晚生就不敢来赴宴了。”

    邢隆也没心思多说歌妓的事,让侍从上茶点果瓜后,摒退左右,商议奏疏、堪舆师以及如何收买人心,张原听邢太监恳请他代笔写奏疏,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一篇自辩的奏疏写的好或者差,起到的结果是天差地别的,既然要帮邢太监,那就帮到底,但他要先看看邢太监往常给皇帝写奏疏是什么语气,请邢太监挑几件不太重要的奏疏给他揣摩揣摩,要代似的话自然要了解这些,邢隆急命那中年幕僚回内守备府去取——

    说到有名望的堪舆地师,邢隆道:“金陵有名望的精通玄女宅经术的就数国子监祭酒顾起元了。”

    张原愕然,顾校长竟然是风水术大师吗,这个他真不知道。

    邢隆道:“顾祭酒曾与人论金陵风水,当时前辈堪舆家说的金陵山形散而不聚、江水流而不留,穿城而过的秦淮河又是西注,与帝都格局‘砂关锁’不相应,不宜作都城,顾祭酒认为这都是为永乐帝迁都作辩解,顾祭酒对金陵城的垣局风水与他人看法不同,认为金陵逆水结力,可以作帝都,但与北京相比,稍欠雄厚壮大,此论影响很大,若顾祭酒肯为咱家说话,那就有把握得多,而且顾祭酒就是金陵本地人——”

    邢隆皱着眉头,知道要请顾起元为他宣扬案山开道有益国家社稷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但再难他都要去争取,这是搏命啊,顾起元提任何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又说起收买人心之事,邢隆沉思片刻,说道:“近年金陵对编商当值,给很多铺户带来累累重创多有控诉,朝廷商税其实不高,但地方逐级累加就惊人了,南京榷税使郭祖生是我义子,他主管龙江上下关税榷务,若咱家提出弛商减税的建议,必获民众欢迎,只恐国课征收不足,再遭言官弹劾——”

    张原对晚明的商税有点了解,晚明商税看似不高,但收税的关卡多,有皇帝的榷税使、有户部的榷务官、还有地方的关税,一批货物从杭州运抵南京,要过重重关卡,商税迭加起来就惊人了,致使商贾不行,肆市萧条,如果适当降低一些商税,商贾就愿意到南京来,舟楫往返,收到的税应该不会比减税前少,甚至可能更多,这与薄利多销是一个道理,后世有些论者认为晚明不提高商税致使农民负担重才导致灭亡,这种论调那完全是事后诸葛亮,建州女真兴起、辽东事坏之后,即便加征商税也弥补不了那庞大的军饷,明朝不管征不征商税都要灭亡,而他既有前瞻的识见,当然明白最要紧的就是阻止努尔哈赤崛起,只要萨尔浒之战不败,明朝就不用征收庞大的三饷,也就不会那么快灭亡,先做到这一点,然后徐图其他——

    邢隆听了张原减税不会耽误国课的分析,深以为然,于是决定减税十之二,将尽快向民众宣示这一弛商政策,各地商家必欢欣鼓舞,邢隆收买人心的效果就得到了。

    半个时辰后,那中年幕僚取来了三份邢隆给万历帝的奏疏,都是十多年前向万历帝禀报税务的,张原看了之后,又向邢隆了解了一些事,便模仿邢隆的笔法口气,为邢隆代似了这篇奏疏,奏疏并不着重解释孝陵案山开小道之事,而是在说了一些南京军政事务后才提到这件事,写明是十年前的事,委婉地为邢隆开脱,至于邢隆如何求宫中太监卢受等人美言,如何求顾起元论案山风水,那是邢隆的事,这个不必张原操心,邢隆五十多岁了,任南京守备太监多年,交际手腕都是有的——

    午时,湖船上开出盛筵,邢太监亲自劝酒,虽然事情结果尚不得而知,但他对张原的感激出自肺腑,张原提了一个要求,请邢隆莫对其他人说起他这个国子监生参与了此事,邢隆连声道:“咱家晓得,咱家晓得,咱家绝不会给张公子添麻烦的,而且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咱家不是糊涂人。”

    湖船在玄武湖上荡了一圈,回到原处已是午后申时,张原向邢、钟两位太监告辞,说要赶回国子监,钟太监没能与张原私下长谈,略感遗憾,他这次回京就准备依张原所说的请求去服侍皇长孙朱由校、准备过清苦日子了——

    临别时钟太监对张原道:“张公子,明年乡试你定能高中,那么年底便要赶赴京城,到时一定来见咱家,可不要把咱家忘到脑后。”

    这钟太监最后一句话让张原听得很不适,太监说话和女子有点象啊,幽怨似的,这太让人恶寒了,忙道:“这怎么会,公公对我是有恩义的,以后到京中,在下还要向公公多多请教呢。”

    张原没要邢隆派人相送,自与穆真真和武陵步行回听禅居,三兄张萼想必与美婢绿梅**几度了,这时心满意足地坐在院中研究望远镜,张萼不愿意读书,对这些所谓的奇技淫巧很感兴趣,在山阴镜坊时经常与几个镜匠探讨改进制镜工艺,颇有创见,见张原主仆三人回来,张萼笑问:“介子,钟太监请你去哪里游玩了?这太监与你倒是交情好,你也真是奇怪,什么人都结交,罢职的武将也去巴结,还把穆真真的爹爹给送走了。”

    张原笑道:“三兄今日没随我去,要后悔死了,你可知我见到了谁?”

    张萼道:“不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吗,两个太监陪你。”

    张原道:“我见到了李雪衣和王微。”当下见王微与他的误会一一说了。

    张萼跌足大笑,说道:“哈哈,王修微骂张介子,骂得好,痛快,痛快。”

    张原见夕阳西下,道:“三兄,我们走吧,回国子监。”

    穆真真将两套新缝制的小衣、底裤给少爷包好让少爷带去国子监,一直送少爷到三重门外,盈盈蓝眸含情,张原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耳语几句,这堕民少女顿时俏脸绯红——

    一顶逍遥轿从国子监大门出来,几个监差跟随,张原与张萼退到一边,那逍遥轿却在二人身前停下,顾起元在轿中唤道:“张原,哪里来?”

    张原赶紧叉手道:“学生今日持牌出监休息,现在回监。”

    顾起元点点头,起轿离去。

    张原心道:“顾祭酒这是应邢太监之请去赴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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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第一等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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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练习射箭,倒不是说想要成为神箭手,对张原来说,百步穿杨比满腹经纶难得多,习武这是要有天赋的,比如穆真真,她就有习武的天赋,张原自认没有那个天赋,也不可能把大量时间投在打熬气力上,他每日早起练习射箭是为了强身健体、为了培养一种尚武气质,在他倡导下,到射圃学习射箭的监生越来越多——

    七月中旬的某日,南监祭酒顾起元找张原谈话之后,决定重开射箭课,每个班每隔三天就有一堂射箭课,采取自愿形式,不肯练箭的监生就在讲堂临摹字帖,绝大多数监生对临摹字帖已经烦了,不管喜不喜欢射箭,轮到射箭课都愿意到射箭场上耍耍,射圃的杂草已铲除,两个老军的菜地也被夷平,还被支使得团团转,张原过意不去,给了两个老军每人五两银子,又给两个老军出主意,让他们到集市购来一些瓜果,转手卖给射箭的监生,每日也能挣个几十上百文。全文字无广告

    射箭课所用的弓箭是南京内守备衙门提供的,张原不知道邢太监求顾祭酒论孝陵案山风水的结果如何,一般来说顾祭酒是不肯淌这浑水的,毕竟这牵涉到邢隆与南京兵部的矛盾,但从内守备衙门送来弓箭、顾祭酒接受了来看,邢太监与顾祭酒极有可能已经达成默契,为得到顾起元的支持,邢太监下了多大的本钱不得而知——

    那南京兵部侍郎楼性弹劾邢隆的奏疏和邢隆自辩的奏疏有没有递出?邢隆的减税之举有没有施行?案山开道的事在两京风议如何?这些张原都不清楚,他只是给邢太监参谋,具体的都需要邢太监自己去拼命钻营,张原在国子监的生活依然如故,每日早起到射圃学射,其余时间就是读书、作文、临帖,宋司业和毛监丞暂时也没来刁难他,唯一感觉有点变化的是那个姓蒋的杂役,对张原明显恭敬了许多,以前为张原奔走是为了张原的赏钱,现在有一种敬畏的情绪在里面,这自然是因为那日他看到南京守备太监请张原赴约的缘故。

    七月十八,广业堂壬字班进行中旬考试,这次考试比较重要,文理条畅且能通一经者,准升修道、诚心二堂,这对张原这批新入监的学生相当关键,广业堂是初级班,修道、诚心二堂是中级班,入学一月就能升上中级班,那是一种荣耀——

    这次考试题目很简单,《易》、《诗》、《礼》、《书》、《春秋》各一题,诸生根据各自的本经答题,张原的《春秋》题是“臧僖伯谏观鱼”,这道经题张原在上半年道试时考过,得到王提学的赞赏,五经中以《春秋》出题最易重复,就因为容易重复所以最难作文,因为同一题目不知被多少人作了几百上千遍了,闱墨名篇比比皆是,平时小考也就罢了,抄袭引用他人的观点无所谓,但遇到乡试、会试,你的《春秋》经题与前人名篇大同小异,这算怎么回事,这能录取吗?

    所以说虽然朱元璋把《春秋》尊为五经之首,状元也往往从治《春秋》的进士中擢取,可绝大多数士子依然要选其他四经而不选《春秋》为本经,就因为《春秋》题难作,花样都被前辈玩光了,乡试、会试中以《春秋》为本经的考生录取率低于其他四经的考生——

    为此,张原没有偷懒把自己道试时那篇“臧僖伯谏观鱼”抄上去交卷了事,而是别出机杼再作一篇,午后交卷时南监祭酒顾起元又来阅卷,看了张原的这篇经题八股,对赵博士道:“张原可以升入诚心堂学习了。全文字无广告”

    南监六堂,诚心堂排第二,再上面就是率性堂了,升上率性堂再通过一次考试就随时可以结束国子监的学业,其实在顾起元看来,张原无论是经题八股还是四书小题八股都是出类拔萃的,率性堂的监生又有几个能胜过张原的呢,但张原入国子监才一个月,若是直升率性堂的话过于惊世骇俗,而且也前无先例,国子监不能从初级班越级直升高级班,所以顾起元让张原升入诚心堂学习——

    这次壬字班的监生课业优秀者不少,阮大铖与魏大中和张原一样,一道升上诚心堂,张岱等六人升上修道堂,这样,张原与大兄张岱就不在同一个班了。

    张原、阮大铖、魏大中被编入诚心堂玄字班,诚心堂只有四个班,以天地玄黄来区分,转为监生不多,号房多有空缺,所以都是一人一间,比广业堂那是舒适多了。

    张原升入诚心堂是七月十九日,这日照例不授课,张原安排好号房后想出监看看穆真真,再去澹园拜见焦老师,他托焦润生用驿递寄出的家书至今还未有回音,不免心里有些着急,山阴那边暂时没有回信也就罢了,但开封的父亲张瑞阳的回信应该到了啊,难道父亲在他的信送达之前就已经离开开封上路了?

    张原去向魏大中询问玄字班斋长是谁,他想领“出恭入敬牌”出监?

    魏大中道:“此人姓黄,名尊素,字真长,贵郡余姚县人,已经是举人功名,张贤弟不认得吗?”

    “黄尊素!”

    张原颇为惊讶,这又是一个晚明著名人物,与魏大中同列东林六君子,是东林党的智囊,魏忠贤对黄尊素很忌惮,因为黄尊素往往能料到阉党下一步的阴谋,魏大中死后的第二年,黄尊素也被魏忠贤下诏狱处死,或许后世知道黄尊素的人不是很多,但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可以说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中国最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学问如天,深邃如海,这一对父子都是中国古往今来第一等聪明人——

    “怎么,张贤弟认得黄真长?”魏大中问。

    张原道:“听过其贤名,未曾识荆,烦魏兄引见。”

    黄宗羲曾在东林书院听讲,所以魏大中与黄尊素颇有交往,当即与张原找到黄尊素的号房,黄尊素正在伏案书写,见魏大中进来,赶忙搁下笔,起身作揖。

    这黄尊素三十来岁,眉目疏朗,脸狭长,尖下巴,双眼分外有神,看人似能窥心,尤其是对于初次相见的人,更有一种被其看透的感觉,张原初见王思任老师也曾有这种感觉,而黄尊素尤甚——

    “山阴张公子,在下真是久仰大名。”黄尊素展颜拱手,说了句平平无奇的客套话。

    张原忽然很想与这个智慧过人的黄尊素开个玩笑,看看其反应,想想还是算了,不要弄巧成拙让这个聪明人疑忌自己,略一寒暄,道明来意,黄尊素道:“不巧,出入牌已被人领走了,张公子明日出监吧,那牌子我给你留着。”

    张原只好作罢,回到号房,看书作文,又将自己入国子监所遇到的人琢磨了一遍,阮大铖、魏大中、黄尊素都将是天启朝的风云人物,下科极有可能要中进士,自已得努力学习,争取与他们同榜出身——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大兄张岱不再与他同班,号房里是独自一人,夜里青灯墨卷,难免有些孤独感,这夜张原早早就洗浴睡觉了,次日天色微明起床,用牙粉刷了牙,见邻舍的阮大铖还未起身,便独自往射圃而来,大兄张岱、三兄张萼每日一早也会来射圃的,兄弟三人学堂不同,不能随便穿堂互访,但早晚来射圃却是监规所不禁,所以兄弟三人每日都能相聚——

    已经过了七月半,早晚天气凉爽,张原因为来得早,偌大的射圃别无人迹,八个箭靶毫无生气地竖在矮草丛中,草叶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张原走过时,几只鸟雀惊飞而起。

    两个老军,一个姓周,一个姓龚,姓周的老军已经去集市购买瓜果了,那龚姓老军正拿了笤帚准备清扫射场,见张原走来,赶忙叉手施礼道:“张公子早。”赶紧去库房取了张原常用的那把小梢弓来,还有十支硬木箭。

    张原谢过老军,先绕着射圃跑了半圈,这半圈大约有两里路,跑得一身汗出,身子和精神都很舒爽,回到箭靶前,拾起挂在靶边的弓箭,准备练习射箭,经过半个月练习,他现在离箭靶二十丈开弓,十箭大约能有六、七箭射中箭靶,当然,想射中红心的话全靠运气——

    小梢弓拉满弦要很大的力气,张原射出第四箭,就觉得手臂有些酸胀了,额头汗水淌过眉毛,渗到眼睛里,顿觉眼睛涩痛,正待用袖子擦汗,忽见一方白色的布巾递到面前,那托着布巾的手掌非常熟悉,掌心有些粗糙,露在青黑色袖口外的手腕圆润洁白——

    张原抬眼一看,惊喜地叫道:“啊,真真,你怎么来了!”

    堕民少女穆真真穿着小袖交领衫和长裙,腰肢束得紧紧的,这时满脸笑容,非常快活,她就想给少爷一个惊喜呢,她在一边看少爷射箭已经有一会了,这时上前用布巾给张原拭汗,一边说道:“婢子也是刚到,小武也来了,有开封老爷的回信,焦相公昨日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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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女花荣(求票)

    “少爷——”

    站在射圃边上的武陵这时笑嘻嘻跑过来,向张原唱诺,即从怀里mo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张原:“少爷,家老爷回信了。”

    张原接信一看,信封上有醒目的开封府急递铺弥封戳印,上面的墨字正是父亲张瑞阳笔迹,瘦硬ting秀的颜体——

    看到父亲的笔迹,张原顿时就放心了,父亲尚未启程,还在开封周王府,当即拆信展看,一边问:“真真、小武,你们怎么进来的?”

    穆真真喜孜孜道:“昨日傍晚焦相公送信来,婢子就想着怎么把信尽快送给少爷看,今日一大早和小武两个绕着国子监走,遇到那买果子回来的老军,一打听,老军正是射圃的,婢子知道少爷一早要到射圃学射,就央老军让我们进来,果真就见到少爷了。”

    那姓周的老军立在一边,见张原朝他看过来,赶紧躬身施礼:“张公子不怪小人擅自带人进来吧?”这老军是收了武陵二钱银子才带他二人进来的,射圃那一侧是菜圃,菜圃外就是珍珠桥集市,菜圃这边门禁不严,出入都比较随意。

    张原向那老军说了一声:“有劳你了。”仔细看信,父亲在信里说周王三月送福王去洛阳就藩,六月初才回到开封,父亲已辞去王府掾史长一职,但有些相关事务要与继任者交代,一时也不能离开,七月下旬应该可以动身南归,预计八月中秋前赶到南京父子相会,又叮嘱张原在国子监潜心求学,莫管闲事,倒董之事他在开封周王府都有耳闻,不过倒也无人知道张原就是他张瑞阳的儿子,他也不声张——

    张原微笑着看完信,将信折好,收在信封里,说道:“我父亲大约就是这几天从开封启程,中秋前应该会到南京,现在秋凉,行路正好。”

    武陵喜道:“家老爷上一次回来是三年前,这次回来看到少爷长这么高了,又是秀才了,可知有多快活!”

    与武陵相比,穆真真心思稍微复杂一些,对那个一直没见过的家老爷有些畏惧、有些忐忑不安,她现在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她是少爷的人了,不知家老爷对这事怎么看,会不会责怪少爷年少荒唐?不过少爷应该不会向老爷禀报这事吧——

    “哈哈,介子,你倒来得早——咦,真真、小武,你们怎么进来的!”

    张萼和两个正义堂监生兴冲冲来了,这两个监生也是富家子弟,一个姓姚,一个姓虞,同为纳粟生,与张萼臭味相投,结为好友。

    张原听到后面还有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大兄张岱和阮大铖,便对张萼道:“大兄来了。”

    张岱和阮大铖联袂而至,张岱也是惊奇地问武陵和穆真真怎么会在这里,听了张原的解释,张岱道:“五伯父就要来南京了吗,那可太好了,待在那周王府有何意思,介子现在长大出息了,五伯父可以回山yin安度晚年了。”

    张萼却道:“真真和小武还是机灵,知道走后门,大兄的茗烟和我那福儿只知撅屁股shi候,别的什么本事也没有——”

    “三弟!”张岱翻了个白眼,这个张燕客,真是什么话都说……

    张萼嘿嘿的笑,又道:“穆真真就更厉害了,她的小盘龙棍的万夫不当之勇——真真你的棍子呢?”

    穆真真赶忙道:“没带,三公子,婢子今日没带。”其实她是带着的,就缚在右tui边,可这里这么多人,她哪里好意思liao裙子抽棍子。

    张原道:“别闲扯了,赶紧练箭,我已射了四箭,三兄你看,四支箭都在靶子上。”说着,让众人站开一些,他要把剩下的六箭射去。

    弓弦铮铮,张原这六箭有五箭插在靶子上,有一箭还正中红心,十箭中了九箭,比昨天有长进,这些天他与三兄张萼射箭赌胜,每次一两银子的赌彩,互有胜负。

    张萼也去取了弓箭来,立在二十丈外,十箭射去,有八箭中靶,张萼输了。

    阮大铖道:“看我的。”接过张萼的麻背弓,接连十箭,箭箭上靶,赢得喝彩声一片,阮大铖身材修伟,面目俊美,与张原他们一道学习射箭,现在这群监生数阮大铖箭术第一。

    几个监生闹哄哄射箭时,穆真真就退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看,心里很欢喜,现在知道从菜圃可以进来,以后要见少爷就容易得多了。

    张原走过来与她说话,问:“真真这么早还没习武吧?”

    穆真真赶忙道:“少爷——”使劲摇头。

    张原知道她的意思,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舞棍,便道:“真真也射几箭玩玩怎么样?”

    穆真真摇头不肯。

    张萼听到了,走过来说道:“穆真真你好傻,介子让你学射,你正该踊跃答应,这样你以后不就可以天天一早来这里陪你家少爷射箭了,省得在听禅居朝也想暮也想,想你那亲亲的介子少爷,哈哈哈哈。”

    穆真真脸红得要滴血,心里觉得三公子说得有理,低着头不吭声。

    张原道:“真真,你爹爹现在或许已经到了延安卫了,每日操练弓马如鱼得水,来,你也射几箭看看。”

    穆真真在少爷的鼓励下,含羞执起小梢弓,拈一支硬木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含xiong拔背,射箭姿势甚是周正,但听得“格格”轻响,小梢弓拉了个满弦——

    张岱、张原几个都是暗暗赞叹,这少女果然力气大,他们几个起先根本拉不到满弦,就是练了快一个月了,也依然拉不到穆真真这般饱满——

    利箭破空啸响,随即就是“夺”的一声,一箭正中红心。

    “好箭法!”

    有人在后面鼓掌大叫,张原等人回头看时,却是琉球王子尚丰和他的两个shi臣——蔡启祥、林兆庆。

    张萼瞪眼道:“真真,原来你会射箭!”

    穆真真摇头,却又道:“婢子只幼时跟着爹爹上山用小弓射过山兔、野雉,这样的大弓,没用过。”

    琉球王子尚丰大步赶来,要看是哪个箭术高手在此,却见是一个年少美丽的胡婢,说是用儿童玩耍的弓射野兔、野鸡练的箭法,不禁愕然。

    张萼大赞道:“真真是女花荣啊,了不得,了不得,再射,再射。”

    张萼除《金瓶梅》外,最喜《水浒传》,对水浒一百单八条好汉是如数家珍,这时便给穆真真取了一个绰号“女花荣”。

    穆真真被这么多男子围着称赞,又羞又慌,看着张原,叫道:“少爷——”

    张原笑着鼓励她:“真真射得好,再射几箭。”

    穆真真见少爷支持她,就安心了,接连再射三箭,两箭中红心,一箭稍偏。

    众监生赞叹不已,张原心道:“也许骑射的本领早已随葛逻禄祖先的血裔融入穆敬岩、穆真真父女的hun识,这就是天赋。”

    鼓房挝鼓三通,这是晨读鼓,警醒监生要起chuang读书了。

    射圃的监生要回号房了,张原对穆真真和武陵道:“你们赶紧回去吧,小武去澹园禀知焦相公,就说信交到我手里了。”

    穆真真和武陵向射圃小门走去,穆真真脚步有些粘滞,走了几步回头,见少爷正看着她,说了一句:“真真你若愿意一早来此练射箭就尽管来。”

    这堕民少女顿时一脸喜se,很脆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盈而去。

    张萼将穆真真的神态看在眼里,对张原道:“介子,穆真真很依恋你啊,你本事可真不小,男女通吃,就连太监也喜欢你。”

    张原翻了个大白眼:“三兄这是什么话!”

    张岱在一边对张萼道:“你不把绿梅拖到湖里呛水,绿梅也很依恋你。”

    张萼连连摇头:“不然,绿梅没穆真真这么痴,大兄你也不要说我,你没把素芝拖到水里吧,素芝对你有穆真真对介子这么痴心吗?”

    张岱笑道:“你倒会辩,说得也有点道理,穆真真和绿梅、素芝她们不一样,穆真真等于是介子救出来的,有恩情在里面。”

    张原道:“两位兄长扯这些做什么,赶紧走吧,明日再见。”

    兄弟三人在射圃外分手,回各自的学堂。

    从七月二十日始,张原开始了诚心堂的课业学习,与广业堂相比,诚心堂的课业反而不重,每日只上午由经学博士授一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都是自学,这正是张原喜欢的,藏书楼就在诚心堂附近,整个下午张原都在藏书楼看书,现在在的问题是,张原找不到为他读书的人,这让他的学习效率大减,自己看书的话没四遍记不住,而听书,一遍就能大致记住,两遍就能熟背如流——

    南京国子监藏书楼有三座,一座是专供学官用的,另两座供监生学习,诚心堂边上这座藏书楼上下三层,周围树木掩映,颇为清幽,张原上到第二层,见黄尊素倚窗读书,黄尊素看书喜欢念诵出声音,张原听力奇佳,听出黄尊素读的是《历代名臣奏议》——

    这部书是国子监生和参加会试必读的书籍,全书分六十四门,涉及君德、圣学、孝亲、敬天、郊庙、法祖、储嗣、宗室、经国、用人、选举、考课,水利、赋役、御边等等,辑录了晏子、管仲、李斯、陈平、贾谊、诸葛亮、魏徵、柳宗元、富弼、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王禹偁、辛弃疾等名臣奏疏八千馀篇,全书三百五十卷,虽说一卷只万把字,但这三、四百万字的典籍要通读一遍至少都要几个月时间吧,所以说一般国子监生要五年才能毕业,所以说科举时代考进士之难,至少要精读上千万字的书籍,还要特别颖悟的才行——

    对于山yin的张原来说,黄尊素略带余姚口音官话很好懂,黄尊读的是第六十九卷,关于经国、用人的奏议,这正是张原未读过的,张原便坐在一边,瞑目静听黄尊素读书——

    午后秋阳依然炎热,黄尊素将一卷书读完,口干舌燥,端起挂在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水,他早已看到张原坐在一边听他读书,这时走过去拱手道:“介子兄——”

    张原睁开眼睛,起身还礼道:“真长兄,辛苦辛苦。”

    黄尊素笑道:“久闻山yin张三元有过耳不忘之能,今日真领教了,在下方才读的这一卷介子兄都记下了?”

    张原笑道:“十之七八。”

    黄尊素道:“可否让在下考考你?”

    张原道:“请真长兄指教。”

    黄尊素便从书架另取了一册书下来,向张原一扬:“《周官辨非》。”翻到中间,读了两页约五百字,然后目灼灼凝视张原。

    张原先默想了一会,然后徐徐念诵,只略错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黄尊素叹道:“过耳成诵,真有这样的奇才啊。”

    张原道:“在下曾患目疾,不能久视,就养成了听书的习惯。”

    黄尊素道:“介子兄要听在下读书,在下愿效微劳,在下看书有读出声的习惯,两便,哈哈。”

    张原笑道:“以后我就跟定真长兄了。”

    此后数日,张原一早去射圃健身、射箭,穆真真每次都比他早到,这堕民少女晨曦微lu就起chuang赶过来了,帮着两个老军清扫射圃,那两个老军知她是张原的shi婢,人又乖巧,也不再向她索要银钱了,张公子对他二人可是恩惠不少呢。

    黄尊素每次看书之前,就会主动过来问张原这书有没有读过,没有读过的话就邀张原去他号房听他读书,读毕一篇、一卷,二人往往会交流一下感想,都觉得对方敏悟精深,相互佩服,读书就要找到这样的同学,互相砥砺、启发,学业进步甚快,在诚心堂玄字班,张原与黄尊素的课业是最优秀的——

    转眼就是八月初,这日张原醒来时听到密集的雨声,噼哩啪啦敲着屋瓦,而号房里还是黑洞洞的不见天光,张原现在已经养成了卯时初刻自动醒来的习惯,所以现在虽然不见天光,既已醒来,也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辰了,赖了一ang,起身点灯,用昨夜备好的水洗漱毕,开门看时,雨幕中微现天光,云层压得低,这瓢泼大雨看来还有得下一阵,今日射圃是去不了啦,张原吃了几块糕饼,便在灯下临帖,十三行洛神赋临摹下来,天终于亮了,雨也小了一些,想起穆真真,不知这痴女子这大雨天会不会也来射圃?

    张原换上白皮靴,撑着油布伞,往射圃而来,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走到射圃门边,就见那姓周的老军戴斗笠披蓑衣走了出来,见到张原,喜道:“张公子来了,小人正想去找你,穆姑娘送信来了,等了好一会,怕张公子因为下雨不来,就请小人去告知。”

    张原跟着老军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穆真真立在檐下,青se的裙子自膝以下全湿了,颜se也变成了明显两截,湿处是青黑se,一双天足穿的是草鞋,满是泥浆,脸上却是喜孜孜的,福了一福道:“少爷,有四封信!”说着,从怀里mo出一个油纸包,呈给张原,她担心淋湿了信件,用油纸包得很严实——

    张原接过油纸包,油纸包还有少女的体温和体香,张原没急着拆信,微笑着帮穆真真把一缕湿发掠到耳后,说道:“裙子湿了怎么办?”

    穆真真脸儿红红,幽蓝的眸子亮晶晶,抿着chun,不说话,只看着少爷,那模样婉娈可人。

    那老军已经悄然退去,库房屋檐下只有张原和穆真真主婢二人,雨还在下着,这是飘风雨,雨沫不断往檐下飞溅,张原拉着穆真真往里走了几步,曲指在穆真真白里透红的脸颊轻弹了一下,说道:“先看信。”

    刚拆开油纸包,忽听穆真真道:“少爷,有人来了。”张原侧头看时,脚步声骤然杂沓,大约有十几个人在雨中朝这边奔来,凝目看时,都是国子监的差役和军士,一直奔到库房前,有人喊道:“监丞大人,张原果然在这里。”

    张原心微微一沉,不动声se将油纸包重新包好,塞进怀里,在xiong前按了按,信放贴实了,这才开口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差役和军士纷纷道:“监丞大人来了,监丞大人来了。”

    大清早,八品监丞毛两峰官服齐整,xiong前补子绣的黄鹂被雨打湿了,变成了黑褐se,有个身材长大的绳愆厅监差为他打伞,一个八品官,威风不小——

    “张原。”

    毛监丞liao袍走上台阶,离张原五步站定,点着头道:“你在监中,竟与妓女si相往来,现在铁证如山,看谁还能包庇你!”

    张原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毛监丞冷笑道:“本官不会诬陷你,妓女也不是指你这个婢女,但你每日在此与婢女si会,也是严重违规,今日数罪并罚,不削你学籍也难彰显大明律的威严——来人,把张原和这婢女一起拿下,押送绳愆厅审讯。”

    毛监丞是处心积虑要毁张原的前程,他自知上次已经得罪了张原,担心张原以后科举连捷会报复他,所以一直在找张原的过失,若能削去张原在国子监的学籍,按律法,张原将停考三科,也就是九年之内不能参加乡试——!。

第二百七十四章 打破狗头

    四个绳愆厅差役从毛监丞身后走出,手里还有绑人的绳索向张原、穆真真二人逼过来。

    张原道:“且慢,我乃诚心堂监生,这衣巾是朝廷所赐,毛监丞要治我违规之过也需要说明我违反了哪条监规,若诬陷我,我自有说理处,毕竟这国子监不是你毛监丞就能一手遮天的。”

    正德以后,国子监那些严苛的监规早已是形同虚设,绳愆厅执法也只针对初级学堂的监生,而象诚心堂、率xìng堂这些即将毕业的监生,谁肯做那恶人去得罪,所以这四个差役听张原自称是诚心堂的,都一齐停下脚步,扭头等毛监丞示下——

    紫酱脸膛的南监监丞毛两峰今日格外有底气,讥笑道:“张原,你是指望顾祭酒会为你撑腰是吧,告诉你,顾祭酒昨日出监公干去了,五日后才能回来。”

    张原本来想让穆真真先逃出去,他可以和毛两峰去对质,有顾祭酒在,他不会吃亏,而穆真真一个婢女若被押到绳愆厅又是下跪又是审讯的太难受,但现在听说顾祭酒不在监中,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能跟这毛两峰去受审,不能吃这眼前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祭酒不在,你就敢枉法滥刑,胆子倒是不小。”

    毛两峰怒喝道:“张原,你触犯多条监规,还敢嚣张跋扈、藐视师长,今日不痛惩你,如何管理其他监生。”扭头问:“枷镣取到了没有?”

    有人回道:“已经去取了。”

    张原一听大怒,他犯了什么天条了,竟至于要动用枷镣,即便最后能无罪释放,被枷僚上身总是奇耻大辱,这姓毛的是要与他鱼死网破啊,当即侧头问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小盘龙棍带着没有?”

    穆真真应道:“带着。”弯腰伸手从**的裙底一探,束带绷裂,小盘龙棍已经在手…一长一短、两头包铁,打磨得锃亮。

    毛监丞一看,赶紧退后两步,不敢离张原二人太近…在檐外淋着雨,惊怒道:“张原,你敢抗拒本官!”

    张原轻蔑道:“有何不敢,你既敢枉法滥刑,我就敢打破你狗头。”

    毛两峰左右一看,人多势众,张原那个婢女…虽有两截短棍在手,又有何惧,连连点头道:“好极,好极,当面毁辱师长,就是去充军的罪都有了,你说我滥刑枉法,我告诉你…若无确凿证据我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张原还真猜不透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到这家伙手里,与穆真真在射圃相见,这算不得什么违规…又不是带到号房去,但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话语权在毛两峰那里,问道:“有何证据,摆出来也好让我战战兢兢、认罪伏法啊?”

    毛监丞不怒反笑:“嘿嘿,你小子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嘴硬得紧,那我就告诉你,你在国子监读书,竟出入秦淮妓家…本官已有人证,看你如何抵赖!”

    张原眉头微皱,那日从贡院考试出来,他与大兄、三兄倒是去秦淮旧院走了一趟,连幽兰馆、湘真馆的门都没进,毛两峰应该不是指那次…因为那时还未入监,还有一次就是钟、邢两位太监请他游玄武湖了,当时王微、李雪衣都来了一下,可若毛监丞要以玄武湖的事来诬他,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毛两峰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而且就时下而言,监生挟妓饮宴是常有的事,论起来是有违监规,但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毛两峰和宋时勉为了迫害他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要趁顾祭酒不在监中之时革除他学籍——

    那毛监丞见张原皱眉思索的样子,冷笑道:“想起来了吧,两个龟奴,一大一小,小的逃了,大的已经抓获,已经承认是湘真馆的——

    “大人,枷镣取到!”

    一个监差挟着木枷和铁镣冒雨大步赶来。

    毛监丞看了枷镣一眼,右手一指张原,喝道:“把这个毁辱师长、有伤风化的监生败类给我枷起来!”又道:“这贱婢也捆起来先笞二十下冉问话,敢在国子监行凶,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张原知道库房门边有一根齐眉棍,那是姓周老军夜里驱赶黄鼠狼用的,当即闪身进去拿出棍来,一扯穆真真的手:“真真,走,谁敢拦就尽管打。”

    主婢二人跳下台阶,两个监差上来阻拦,这两个监差赤手空拳,在前的张原不待穆真真动手,手中齐眉“霍”地劈出,打在左边那个监差的左肩脖颈处,与此同时,穆真真的小盘龙棍带着风声挥出,将另一个监差打倒在地——

    毛监丞见张原真敢抗拒绳愆厅的监差,又惊又怒,怒叫道:“抓住他,抓住他。”

    十几个监差和国子监军士乱糟糟去追,他们只带了捆人的绳索和枷镣,何曾想到抓一个监生还要动刀枪,这时见张原主婢有木棍在手,下手也极狠,那两个倒地的监差在大声shēn唤,其他人也就不敢追得太紧,看着那主婢二人冒雨飞奔出了射圃,待他们追出射圃,见菜圃这边也不见张原踪影,问守门的老军,说已经出了菜圃,跑到外面去了——

    外面就是珍珠桥集市,一群监差和军士不敢再追,他们只管监内的事,无权去监外抓人。

    一身官服湿透的毛监丞跑过来了,大骂众监差无用,没能当场抓住张原让毛两峰很不痛快,却又想:“这小子辱骂师长、殴打监差,这两项罪名他总逃不脱了,革除其国子监学籍更是名正言顺,即便顾起元回来也无话可说。”

    毛监丞走到菜圃门边,朝珍珠桥集市看了看,细雨斜织,珍珠桥两岸行人稀少,张原主婢二人自是逃得没影了。

    毛监丞领着一班监差回到绳愆厅,换上便服,正待去见宋司业,忽见一个门役跑来禀报说又有人在监外要求见张原,毛监丞道:“带到这里来。”

    昨日傍晚那两个龟奴也是在监外要托人传话见张原…被毛监丞的手下抓住,那个小龟奴还有些武艺,打翻一个监差逃跑了,只抓到一个…一问之下才知是湘真馆的,毛监丞便连夜与宋司业商议,决定借此事诬说张原留宿娼寮、夜不归监,就正好顾祭酒不在监中,一切都由宋司业作主,可以雷厉风行将张原的学籍革除——ˉ—当时毛监丞又献计说待明日一早张原与其婢女在射圃射箭时再行抓捕,这样张原就多一项罪责…宋司业点头道:“不错,那张原心高气傲,定会拒捕口出不逊之言,一并记在集愆册,看祭酒大人回来如何包庇他。”

    今日一早大雨滂沱,毛监督还担心张原不去射圃了,又或者那婢女不来了,但天遂人愿…一切按预想的进行,张原与那婢女在射圃,张原果真口出狂言…还打伤了两个监差,这下子罪过坐实,怎么狡辩都没用了,只是张原与那婢女逃脱出乎毛监丞意料,不过也无伤大局,反正张原革除学籍是肯定的,只是逃了一顿打…………

    “大人,人已带到——进去,跪倒,这是监丞毛大人。”

    雨还在下…天sèméng昧,毛监丞见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走上堂来,这汉子在墀前摘下斗笠,年约三十来岁,身穿交领短衣,面目普通…神sè颇为精警,朝左右一看,上前叉手施礼,正待开口说话,有监差喝道:“跪下说话!”这汉子稍一迟疑,还是跪下了,说道:“监丞大人,小人有事要见监生张原,请大人行个方便。”

    毛监丞慢条斯理问:“你是何人?见张原何事?”

    这汉子道:“小人是张相公朋友之仆,家主遣小人来向张相公递个话,别无他事。”

    毛监丞又问:“你家主人是谁?”

    这汉子不答,却从腰里mō出一小锭银子,不动声sè地放在膝边,这才开口道:“家主人姓邢,是个商人,想张监生写篇祝寿文——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汉子见官不惧,神情镇定,虽是跪着,却有一种不卑的气度,这让毛监丞看他很不顺眼,瞥了汉子膝边的小银锭一眼,喝道:“当堂行贿,该当何罪!说,你主人是谁?”

    这汉子就知这监丞是故意刁难了,便将那银子拾起收回腰囊,站起身道:“这银子是我掉在地上的,现在拾起来,何曾向谁行贿。”

    毛监丞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大怒,喝道:“你言行可疑,来此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先拘押起来,待抓到张原,就真相大白了——跪下这汉子不跪,却是神sè凝重,问:“张相公犯了何事?”

    毛监丞叫道:“张原屡犯监规,今日还辱骂师长、殴打监差,将被革除学籍。”

    这汉子神sè顿时轻松下来,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张相公已不在监内了?”

    毛监丞见这汉子态度轻慢,没有起先的恭敬,竟然tǐng立不跪了,便喝命左右将这汉子拿下笞责。

    两个监差正待上前揪人,这汉子一直忍气吞声,这时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反了天了。”右脚连踢,将那两个监差踢倒在地,然后几步上前,当xiōng揪住毛监丞的xiōng口,将毛监丞从椅子上起,另一只手在自己腰间一mō,mō出一块长方形腰牌,递到毛监丞眼前,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八品小吏,敢受我跪拜,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绳愆厅上差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监丞大人都让人给挟持了,一时惊惶失措,却又不敢上前,只是喝骂威胁——

    那汉子将腰牌在毛监丞眼前晃了晃,喝道:“看清楚了没有?”

    毛监丞颤声道:“看清楚了,下官——”

    那汉子不待他说完,劈脸就给了监丞大人一耳光,再一把将他搡坐在椅子上,问:“那位张相公往哪里去了?”

    厅上监差面面相觑,不知这汉子什么来头,监丞大人竟然自称下官,挨了打还不敢吭声,一人答道:“张相公从菜圃那边出监去了。”

    这汉子冷哼一声,戴上斗笠,回头盯了瘫坐着的毛监丞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几个差役这才上前搀扶毛监丞,毛监丞官帽都被打飞了,半边脸红肿,神情痴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整理衣冠,唉声叹气去见宋司业,一路上跌跌撞撞,hún不守舍,似乎被那汉子一巴掌打得丢了hún一般——

    司业的宅第邻着国子监菜圃,毛监丞求见时,五品司业大人宋时勉刚刚用罢早饭,料想毛两峰已经抓到了张原,现在来向他禀报,不料一见之下,见毛两峰左颊肿起,神sè惶惶,也顾不得礼节,凑近来说道:“宋大人,祸事了,下官只认为那汉子是个奴仆,岂料竟然是东厂的七品掌班,还逼他向我下跪,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财勉莫名其妙-,厌恶地瞪了毛监丞一眼:“站远点说话。”

    毛监丞退开两步,请司业大人摒退左右他才好说话。

    宋时勉皱眉让厅上婢仆退下,然后听毛监丞说了今早之事,听到绳愆厅那一幕,宋时勉也愣住了——

    张原拉着穆真真奔出南监菜圃,跑到珍珠桥畔,回头看毛监丞并未追来,雨又下个不停,见桥拱下可避雨藏身,便走到桥拱下,将手中的齐眉棍丢进水里,说道:“真真,今日多亏你来,不然我一个人怕是逃不脱,那紫脸瘟官早就想抓我了。”

    穆真真本来心中不安,认为是自己每日来射圃射箭连累少爷犯规,听少爷这么说,方安心了一些,问:“少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张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瘟官与董其昌有些渊源,想陷害我,就不知道瘟官说的湘真馆龟奴是什么意思,瘟官抓到了什么人证,我要去问问李雪衣——”

    穆真真道:“少爷是不是先去焦相公那里说说这事?”

    张原点头道:“是要请焦老师为我作主的,只是我们这样子不大好去。”

    两个人的衣裳都几乎湿透,张原也就罢了,穆真真就象那日倒董的大雨,大xiōng小腰显山lù水、影影绰绰,不过这时穆真真也顾不得害羞了,只为少爷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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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家书抵万金(大章节)

    第二百七十五章家书抵万金(大章节)

    八月初五,秋雨连绵,珍珠桥下冷风贯通,张原和穆真真二人被雨淋湿了衣裳,这时被风一吹,都觉得浑身瑟瑟作寒——

    张原mō了mōxiōng口,还好,油纸包还在,见穆真真双臂抱xiōng护着的样子,笑道:“真真,你赶紧跑回听禅居换衣服吧,我自去澹园焦老师家。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穆真真摇头,说道:“澹园离这里可有四、五里路呢。”这是担心少爷遇到máo监丞那伙人,这个时候她当然要跟着少爷了。

    张原便到桥畔集市雇了一辆马车,与穆真真乘车去澹园,车轮辘辘,碾过雨中的街道,溅起少许泥浆,这南京城曾是大明的国都,竖井、涵dòng连接成的地下暗河四通八达,排水系统完善,虽遇暴雨,街面不见积水——

    穆真真抱膝坐在马车一角,望着车窗外冷雨,心里发愁:“少爷被赶出国子监了,这可如何是好?家老爷不日就要到这里,可不要责骂少爷啊。”

    张原伸手过来按在穆真真膝盖上,说道:“真真不要担心,不管是máo两峰,还是宋司业,都罢不了我的学籍,我没犯什么过错,罪何至此!”

    穆真真迟疑了一下,说道:“少爷,你骂了那个官,还打人了。”

    张原“嘿”的一声:“我倒想劈面给那瘟官一棍,想想还是算了,怕不好说理,至于说我骂了他,我即便没骂,那瘟官也会诬我骂了,瘟官是存心要陷害我。”握了握这堕民少nv的手:“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穆真真点头,心想少爷会有办法的,少爷jiāo游很广,倒姚、倒董,少爷都能游刃有余,应不至于栽在这国子监,又想那个姓máo的监丞实在可恶,竟要用枷镣来害少爷,少爷当然要反抗——

    小盘龙棍竖在车厢边,这时已沥干水,张原道:“真真把这棍子收好,总不好提着棍子上焦老师mén。”

    穆真真脸红起来,忸怩道:“没有束带了。”

    张原“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穆真真自己也觉得不妥,想了想,解下衣带,她穿的这窄袖褙子一般都不束腰,而她喜欢把腰肢束得紧紧的,这时便解下腰带——

    张原不知道穆真真是怎么把这双截棍藏在身上的,这时当然要仔细看看。

    穆真真含羞瞥了少爷一眼,低下头,将长裙下摆撩起,一直撩到腰间,青裙下还有藕sè裈kù,kù裈自膝盖以下全湿了,粘在tuǐ上,薄如蝉翼——

    穆真真麻利地用腰带将小盘龙棍缚在右边大tuǐ外侧,然后赶紧将裙子遮下,不敢抬眼看少爷,脸红早已至耳根,虽与少爷有了肌肤之亲,但穆真真还是很害羞,没有那种反正她的身子少爷全看过了,那就随便看吧的念头——

    张原问:“真真这样走动会不会硌到?”

    穆真真摇头道:“不会。”

    说话间,马车到了澹园大mén前,张原和穆真真下车去叩mén,焦润生见张原主婢这般狼狈不堪,惊问出了何事?

    张原jī愤道:“润生兄,那máo监丞受宋司业指使陷害我,要削我学籍,竟然动用木枷铁镣,我跑出来了,请老师给我作主。”

    焦润生曾提醒过张原要留神那个宋司业,其父焦竑也曾托南监祭酒顾起元照看张原一些,未想张原还是遭到董其昌mén生宋时勉的打击报复,宋时勉这是欺人太甚!

    焦润生让仆fù带穆真真去换衣服,他领着张原径赴藏书楼见父亲焦竑,也是要让父亲看看,国子监宋司业公报sī仇把张原虐待成什么样了——

    焦竑正与宗翼善在楼上编书目,见到张原一身**的拜倒在足下,不待张原开口,焦润生先就忿忿道:“父亲,宋时勉要削张介子学籍,还要动用枷镣,介子就跑出来了。”

    白须飘飘的焦竑很沉得住气,摘下架在鼻梁上的昏眼镜,说道:“起来,起来,人没伤到吧,人没受伤到就好,先下去沐浴换衣,莫要感了风寒。”

    张原沐浴后换上焦润生的巾服,出来时见木钗布裙的穆真真等在外面,便将那个有四封信的油纸包递给穆真真收好,他自去见焦太史。

    张原先说上回máo监丞诬他偷盗shè圃弓箭和调换号房的事,焦竑摆手道:“这事我已知道,上回顾祭酒与我说过,你只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张原便将清晨与máo监丞在shè圃的冲突一一向焦太史禀明,打了两个监差的事也说了。

    焦竑白眉掀动,问:“那秦淮妓家是怎么回事?”

    张原便将陈眉公托他兄弟三人顺船携王微同来金陵的事说了,又补充道:“那máo监丞说抓到了一个湘真馆的龟奴,可王微却又不是湘真馆的,弟子真不明白他们要如何栽陷弟子,弟子自六月二十一日入国子监,只出监过一次,那日正遇杭州钟太监回京路过这里,邀弟子去玄武湖相见,弟子谨遵监规,傍晚便按时回到了监中。”

    焦竑点点头,张原与钟太监有jiāo情他是知道的,他还应张原之请为钟太监写了《宝石山钟氏养济院记》,钟太监离开杭州,留下一座养济院,也算有惠于民——

    焦润生道:“即便是大贤,整日被人盯着挑刺,总也有这样的不是那样的不是,介子只是十七岁少年,素有才名,这宋、máo二人身为国子监学官,毫无惜才之心,只想着栽赃诬陷——爹爹可要为介子作主啊。”

    焦竑起身道:“老夫这就去见顾太初,什么人证、物证,都让宋时勉摆出来。”

    张原道:“老师,弟子听máo监丞说,顾祭酒出外公干,要五日后才回来,宋司业、máo监丞就是抓住这个机会要处置弟子。”

    焦竑这下子真动怒了,白须拂拂,道:“原来如此,那老夫也不去国子监了,径去礼部见李尚书。”

    明代官场最重师生之谊,比乡党、同年,甚至姻亲的关系都要密切,作为老师那是竭力提携mén生,而mén生以后若显贵,对老师及老师后人也肯照顾,这虽也是利益所致,但其中自有情义在——

    张原是焦竑最看重的学生,那宗翼善虽说才学不在张原之下,但碍于出身,无法参加科举,前几日顾起元来澹园与焦竑品学论道,顾起元在张原面前不肯多夸奖,怕张原生骄,在焦竑这里则是不吝赞美,说张原好学深思、课业超拔,短短一个月就已升入诚心堂,焦竑听了自是愉悦,这时见宋时勉、máo两峰趁顾祭酒不在国子监,就想寻衅开除张原的学籍,自是恼怒,一个监生若被开除了学籍,等于是毁了前程,人之一生又有几个九年?

    这时大约是辰时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焦竑即命备轿,带了两个随从去南京礼部拜访礼部尚书李维桢,叮嘱张原就待在澹园等候消息——

    焦竑走后,焦润生安慰张原道:“介子勿忧,绝革除不了你的学籍。”

    张原道:“多谢润生兄。”

    宗翼善心里想:“介子说要为我改换身份让我参加科考,我看还是算了,就先随焦老师做些学问,以后给介子当幕僚,我若参加科举,一旦被人察觉,介子也难逃罪责,科举之途、官场之路,哪里都是勾心斗角,董氏的mén生故旧更是会盯着介子,我不能让介子因我而授人以柄——”

    张原把穆真真叫上楼来,让她回听禅居和小武他们说一声,让来福、小武来澹园shì候,还要想办法告知大兄和三兄,免得他二人受máo监丞迁怒——

    焦润生道:“我曾是监生,国子监我很熟,我去对宗子和燕客说,燕客在正义堂,宗子呢?哦,修道堂。”

    焦润生和穆真真走后,张原拆开穆真真留下的那个油纸包,里面的四封信还没来得及看,先看信封,一封是母亲吕氏的,信封上的字却不是母亲笔迹,应是请人代笔,其余三封分别是族叔祖张汝霖写给他和大兄、三兄的信,都是通过驿递寄到的——

    张原心道:“澹然为什么没有信来,我给她的信是和母亲、族叔祖的信一齐寄出的?”

    张原先拆看母亲的信,三张竹纸,上面的墨字间架方正,用笔有些隶意,还有些生涩,显然是不常动笔的,这正是母亲吕氏亲笔,张原心头一热,三张竹纸写得满满的,母亲至少写了一个时辰吧,都是些琐碎言语,家里的婢仆个个写到,说伊亭十九岁了,早该许配人家,却没有合适的,伊亭心气可不低,又说十二岁的兔亭,对白骡雪jīng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有大石头、小石头兄弟两个都长高了一截,又说后园的两株桂树今年huā开得早,而且分外香——

    在吕氏看来,儿子张原似乎离开家很久了,所以很多事都要和儿子说,鉴湖田庄、阳和义仓、会稽商氏、山yīn晴雨……

    读着母亲的信,张原心里格外安宁,仿佛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只余山yīn城的小桥流水,母亲又说六月十九观音诞那日,商小姐事先派人来与母亲约好在大善寺相见,因为那天也是张原的生日,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商小姐的事,喜爱之情溢于纸墨之外——

    族叔祖张汝霖则在信里痛责张原,说张原倒董是逞意气求一时痛快,后患无穷,提醒张原提防国子监司业宋时勉,道明宋时勉与董其昌的关系……

    张原对族叔祖的指责并不在意,这是长辈的套话,后生晚辈在外面惹了事,即便没吃亏,做长辈的总归是要骂的,而族叔祖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族叔祖提醒他要与顾祭酒、李尚书搞好关系,必要时显lù才华、脱颖而出是很有必要的——

    宗翼善心细,料想张原还没吃早饭,便让仆人给张原煮了一大碗馄饨来,张原吃了馄饨,穆真真和武陵、来褔三个人就到了,张原让武陵和来福去秦淮河畔湘真馆探问,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贡院考试那日武陵曾随张原几个去过旧院一趟,知道湘真馆的位置,当即就和来福两个打着伞去了,张原把母亲的信给穆真真看,母亲在信里也提到了穆真真——

    穆真真自去年三月随张原去青浦,张原在船上教她识字,后来一直未间断,现在的穆真真,识字已超过武陵,连《史记》都能大致看下来,但是看信,还是生平第一次,穆真真感到非常喜悦,这就是识字的好处,不再是睁眼瞎了,以后她还要给爹爹穆敬岩写信——

    焦氏仆人来报,有人要见介子相公,并无名帖,自称主人姓邢。

    “姓邢。”

    张原眉头微皱,除了南京守备太监邢隆之外他不认识别的姓邢的人,便与宗翼善一起到前面厅堂,就见一个短衫汉子立在厅外廊上,竹笠拎在手里,笠沿在滴水——

    张原不认识这个汉子,但这汉子似乎见过张原一般,没把宗翼善当作张原,径向张原叉手唱诺:“张公子,小人奉家主之命,请张公子去请教一些事情。”

    张原打量着这汉子,问:“贵主人姓邢吗,与在下在何处相识?”

    汉子道:“七月初九,玄武湖。”说这话时抬眼与张原目光一碰,低下头去。

    张原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在下现在有事在身,一时不便前去,不知明、后日再去,可否?”

    那汉子道:“张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张原“嗯”了一声,走到厅堂左侧的茶寮,在mén外站定,那汉子跟上来,躬身道:“张公子莫非是为了国子监之事烦恼?”

    张原眉máo一挑,心道:“这才是早晨发生的事,邢太监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到处都是其耳目?”

    这汉子压低声音道:“谅一小小监丞能有何作为,张公子是家主敬重的人,在南京,没人能欺到公子头上,公子放心,国子监之事小人自会代公子处置妥当,现在,还请公子先去见我家主人,如何?”

    张原听这汉子这么说,想必那皇陵案山开道之事已被邢隆搞定,心里自是高兴,说道:“焦老师已为在下之事去了礼部,叮嘱在下在此候命,在下能否午后再去拜访贵主人?”

    那汉子道:“那好,小人未时初刻再来恭候张公子大驾。”说罢,向张原施了一礼,退后数步,戴上竹笠,大步而去。

    宗翼善过来问:“介子,又有何事?”

    张原笑道:“没什么事,那汉子是南京守备邢太监的人——这事,翼善兄暂不要对焦老师说起。”

    宗翼善双眉一扬,惊讶道:“近日减商税之事竟是介子之谋?”

    宗翼善心思机敏,听到张原与邢太监相识,立即联想到近日城中风传的邢太监一力促成龙江上下关税消减十分之二的举措——

    张原“哦”的一声道:“弛商关税已经施行了吗,不知金陵民众意见如何?”

    宗翼善道:“自然是欢迎的,不但商人欢欣鼓舞,一般民众也乐见其成,因为商税重,转卖也必贵,而减商税,四方商人愿意来赴,货物流通加快,物价也将下降,表面看起来减税仅惠及商贾,其时四民皆得其利。”

    张原喜道:“翼善兄见识不凡,我心甚慰。”

    宗翼善微笑道:“介子做的事我全力支持,介子兄也是知道我的,宗翼善从来不是多嘴的人。”

    张原笑道:“就是怕老师责怪嘛,在杭州结jiāo太监,到南京也结jiāo太监,嘿嘿。”

    宗翼善道:“老师学问通达,不会太在意这些俗见,介子刻苦砥学,行事甚正,老师常常夸奖。”

    巳时末,焦润生回来了,张萼也跟来了,张萼那边监规松弛,请假甚易,张萼一听焦润生说张原被máo监丞陷害已经出监到了澹园,便跟着焦润生来了,张岱一时出不来,便在监中找到阮大铖和魏大中、黄尊素等人,去找máo监丞讨说法——

    张萼怒气冲冲道:“介子,怎么回事,那máo监丞又敢诬陷你?”

    张原就又将早间之事再说了一遍,张萼大摇其头,说道:“哎呀介子,有穆真真在,你应该把那瘟官打趴下才好,他都这般明目张胆诬陷你,你还顾忌什么。”

    焦润生道:“小不忍则luàn大谋,若打伤了监官,家父在李院长那里说不好说话,那监官更会揪住这事不放。”

    张萼不以为然,说道:“若依我的xìng子,先打了再说,八品小吏整日趾高气扬,就没今日之事我也想揍他了。”又道:“待年底再说,回乡之前,我必狠揍那瘟官一顿,看他又能奈我何。”

    宗翼善心道:“有焦老师出面,宋时勉革不了介子学籍,有邢太监撑腰,那máo监丞等不到张燕客打他,已经要求饶了。”

    众人说话间,一顶逍遥轿抬进来,停在厅前,轿夫chōu去轿杠,须发皆白的焦竑走下轿来,也许是坐轿tuǐ坐麻了,下轿时微一踉跄,张原赶紧去搀扶——

    焦竑摆手道:“不妨事,老夫现在行路尚不须扶杖。”入厅堂坐定,眼望张原,说道:“李尚书午后将去国子监查问此事,你在澹园用罢午饭就去监mén外候着吧,让润生陪你去,你不用担心。”

    焦竑虽未给张原确切答复,但瞧焦太史这笃定神态,方才拜访李尚书为张原说情肯定是比较顺利的,只是张原午后要去见邢太监的,答应了爽约不好,便道:“多谢老师为弟子出面,弟子还要回听禅居一趟,就不在这里用饭了,午后弟子就去集贤mén外等候。”

    这时雨已经停了,张原与穆真真还有三兄张萼出了澹园,想起族叔祖给大兄、三兄的家书,便从怀里mō出那两封信给张萼,又道:“三兄,你先回听禅居,我还要去一趟内守备府。”

    张萼一听,点头道:“对,多找些人对付那宋、máo两个瘟官,你去吧。”

    张原到街口想雇马车一时雇不到,就雇了顶轿子,穆真真跟在轿边,径往内守备府而来,南京六部和守备诸衙mén都在老皇城西南面,离澹园不过三、四里,行至通济mén,穆真真忽然叫了一声:“小武——”

    张原掀开轿帷一看,武陵和来福正从秦淮河船上下来,张原便让轿夫停轿,武陵、来福已经跑过来了,张原下轿问:“你们两个打听到什么没有?”

    武陵道:“少爷,我和来福到湘真馆见到了李雪衣姑娘,李雪衣姑娘说有一伙皇族宗室子弟要梳拢王微姑娘,王微姑娘不肯,那伙宗室子弟就扬言要砸了幽兰馆,要让王微姑娘入狱受刑,李雪衣姑娘又说这伙宗室子弟形同无赖,随意抢夺商铺财物,召院中姑娘shì寝也从不给钱,霸道无比,昨日傍晚,李雪衣姑娘让湘真馆的一个仆人还有薛童去国子监找少爷你,看少爷能不能帮帮王微姑娘,可不知为何,那仆人却被国子监的人抓了进去,薛童逃了回来,至今也不见那仆人放还。”

    张原这才明白máo监丞说的湘真馆一大一小两个龟奴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点事máo两峰就想栽陷他,只是南京城不应该有皇族宗室呀,北京、南京二都是不允许宗室居住的,福王朱常洵受万历帝宠爱,也不得不就藩洛阳,若说是路过的宗室,这也不对,若无皇命,各藩王不能擅自离开各自的封地,而听小武转述李雪衣的说法,这伙朱姓宗室是长居南京城的,而且形同无赖喇唬,这就奇怪了!

    想必是武陵没有问清楚,张原道:“小武、来福,你们两个再去旧院,请李雪衣或者王修微就在这河边等我,我去了内守备府回来再和她们说话。”

    武陵、来福雇船去了,张原与穆真真步行来到内守备府前的牌坊时正听到午时的鼓声——

    南京内守备府大堂前有三重mén,仪mén、二mén和大mén,张原立在大mén外,他没有名帖,也没带银子,守mén军士睬也不睬他,若不是见他是方巾襕衫,都要赶他走——

    张原心道:“这可麻烦,请我时不来,现在自己来,连mén都进不去。”

    正踌躇时,忽见两骑自南而来,左边一个穿飞鱼服、佩绣chūn刀的应是锦衣卫百户,右边那位却是个jiāo领短衣的汉子,竟敢与锦衣卫百户并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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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远方和天上

    雨虽然已经停了,yīn云却未散去,天sè犹不明朗,张原目力不佳,只大致觉得那骑马的短衫汉子有些眼熟,正待凝目细看,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短衣汉子已经瞧见张原和穆真真主婢二人,翻身下马,大步过来拱手道:“张公子怎么就到了,在下正要去迎接张公子。”扭头对那锦衣卫百户道:“毕兄,这位便是邢公公要见的张公子。”

    那姓毕的锦衣卫百户赶忙下马来见礼,道:“张公子既到门前,怎么不进去,邢公公早就盼着张公子到来了——对了,是这几个军士不给张公子通报是吧。”怒气冲冲就要过去惩罚那四个守门军士,这自然是为了要给张原面子。

    那四个军士见毕百户、柳掌班对这少年书生毕恭毕敬,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这时见毕百户盛气而来,赶忙跪下请罪——

    张原忙道:“毕大人,莫要责罚他们,不知者不罪嘛,在下也没带名帖来,怪不了他们。”

    张原方才受了这几个军士的冷遇,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但绝不至于就要假毕百户之威来向这几个军士泄愤,这完全没有必要,徒然让人怀恨在心,一个人向往着远方和天上,若被脚下一颗小石子硌了一下就要停下狂踩,那真是让人无语——

    那毕百户见张原如此说,赞道:“张公子气量恢宏,让人敬佩。”又对那四个守门军士喝道:“还不谢过张公子。”

    四个守门军士见张原还为他们说情,赶紧连声道谢。

    张原向那柳掌班拱拱手,说道:“在下未时要回国子监与毛监丞对质,礼部李尚书要过问此事,所以在下就先赶来见邢公公。”

    那短衫奴仆打扮的柳掌班便请毕百户在仪门门厅相陪张原,他先入内通报,不移时便快步而出,道:“张公子,邢公公亲自迎出来了。”

    张原站起身,就见蟒服玉带的南京守备太监邢隆在一群shì从簇拥下出了仪门,张原趋前数步施礼道:“晚生拜见邢公公。”

    邢太监笑纹满面,上前挽着张原的手道:“张公子,杂家特为你准备了午宴,小柳却回话说你暂不能来,杂家正打算举杯独酌,却是了无意兴啊,且喜张公子到了,请,请。”

    张原又说了自己未时就要去国子监的事,邢太监先前已得了柳掌班的禀报,扯着嘴角冷笑道:“一个八品监丞就敢那般作威作福吗,仗着宋时勉给他撑腰吗——张公子放心,杂家已有计较,包管让张公子出一口心头恶气。”

    张原道:“多谢公公关心,这事不敢劳烦公公出面。”

    邢太监没再多说国子监之事,挽着张原的手,将张原迎入廨舍寝楼,寝楼一侧就是餐室,装饰得富丽堂皇,左首那间小餐室内果然有一桌酒席,甜食尤多,因为邢太监喜欢甜食,还殷勤地问张原喜甜食否?

    张原道:“晚生幼时曾得眼疾,有名医叮嘱不能多食甜。”

    邢太监听张原这么说,就要命人将酒席撤去另上一席,张原怕耽搁时间,忙道:“不必另换了,就入席吧,晚生也实在是饿了。”

    邢太监尖声大笑,请张原入座,看了一眼紧跟张原寸步不离的穆真真,吩咐一个婢女领穆真真下去用餐,穆真真眼望张原,张原道:“你下去吧,我与邢公公有些话要谈。”

    穆真真下去后,小餐室内的其他shì者也陆续退下,只余张原和老太监邢隆,还有一桌酒菜,餐具是金台盘、双螭虎人杯这些金玉器皿,按说只有公侯和一、二品官员餐具的酒注、酒盏才能用金,邢太监只是四品,是无权使用金器的,但晚明这些规矩早已崩坏,就连商人有钱了也穿金戴玉,这个已经没人管了——

    邢太监先向张原介绍菜肴,都是宫廷菜,酒也是宫廷酒金茎lù,张原推辞说等下就要去国子监,不敢饮酒,却不过邢太监盛情,举杯道:“晚生一直在国子监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今日看公公印堂发亮、喜上眉梢,想必公公近日诸事顺利,晚生敬公公一杯。”

    邢太监收起笑容,神sè郑重,举杯一饮而尽,避席向张原施礼:“这次若非得公子指点,杂家怕是已经贬去凤阳守菜园了。”

    张原赶忙起身道:“公公切莫多礼,晚生只是给公公参谋了一下而已,何敢居功。”

    宾主重新入座,邢太监向张原说了这一个月来与南京兵部shì郎楼xìng如何明争暗斗,加急驿递往来两京之间,一日之间有数道消息,邢太监主要上了两道奏疏,第一道就是张原代拟的,然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看皇帝是何等意思,万历帝正愁闷福王出京,郑贵妃日夜啰唣,对这十年前的皇陵案山开道之事并不在意——

    ——这事若再无人提起,那邢隆也就不会有麻烦,但南京兵部shì郎楼xìng的弹劾奏疏随即便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先将楼xìng的奏疏压下,在卢受的授意下,邢隆又上了第二道奏疏,这道奏疏干脆借玄女风水术之名,说什么在孝陵案山一线遍植白玉兰,这样就是玉带萦绕、玉几横琴的格局,可使国祚绵长、君主增寿云云,并说这是金陵风水名家的建议,向万历帝请示是否可行?

    ——彼时地方官吏、乡村野老都常有向皇帝进献祥瑞之举,什么禾生双穗、地涌甘泉,都是祥瑞,所以说邢太监建议孝陵案山栽种一线白玉兰也不稀奇,万历帝看了邢太监的奏疏,批示不得妄动皇陵风水格局,次日,卢太监把南京兵部shì郎楼xìng的奏疏念给万历帝听,楼xìng在奏疏中控告邢太监掘聚宝山伤皇陵气,说得极其严重,把邢太监说成大逆不道、罪大恶极……邢隆以前就服shì过万历帝,万历帝对邢隆还是比较了解的,相信邢隆的忠诚,得邢隆奏疏在先,再看到楼xìng这种奏疏就很反感,批示说楼xìng危言耸听、横诬内臣,下旨将楼xìng革职,许冠带闲住——

    这诏令尚未下到南京,卢受先期急报邢隆,邢隆悬了近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下了,想想当初若没有张原的建议,而是依他自己那样上疏请罪,那罪责就坐实了,即便皇帝开恩不会治他大逆不道之罪,发凤阳充净军种菜是逃不了的,所以很感张原之德,今日请张原来就是告诉张原这件事,又道:“张公子之德,杂家铭感五内,杂家想对张公子表达一下谢意,却不知张公子喜欢些什么,但凡杂家有的,公子尽管开口。”

    张原道:“公公太客气了,晚生有何功劳敢受公公赏赐,公公行弛商惠民之策,南京士庶皆欢欣鼓舞,晚生亦是欣然,公公莫要再提感谢二字,能为公公効微劳,乃是晚生的荣幸。”

    张原毫不居功,态度谦诚,这让邢太监很是欢喜,叹道:“今日方知钟公公夸赞你的那些话是没有半句虚言啊,年少多才又有德,太少有了。”举杯道:“杂家敬张公子一杯,就这一杯。”

    一个少年监生,一个老年太监,叙谈半晌,颇为投机,张原看看时辰不早,起身道:“公公,晚生要赶回国子监去,李尚书要来监中视察。”

    邢隆也没多挽留,送张原出仪门,说道:“今日仓促,改日再请张公子。”

    穆真真早已在寝楼院中等着,跟着张原出到仪门,张原想起方才武陵说的事,便问邢隆:“晚生要向公公请教一件事,这南京城中难道还有皇族宗室居住吗?”

    邢隆笑道:“福王都就藩了,两都如何肯容留皇族宗室!”

    张原点点头,向邢太监拱手道别,邢太监要派马车相送,张原婉拒,说在通济桥还要等个人。

    主婢二人出了内守备府,那几个守门军士见张原出来,赶紧叉手唱诺,张原含笑点了一下头,与穆真真快步离去。

    这时大约是午时末,天sèyīnyīn的,穆真真远远的就看到通济桥上站着的来福和武陵,赶紧对少爷说,主婢二人加快脚步,那边武陵和来福也跑着过来了,到近前武陵喘气道:“少爷,李雪衣——姑娘在桥下,船上。”

    张原道:“好,我知道了,小武你赶紧去雇辆马车在桥畔候着,我等下要赶回国子监。”

    张原走到桥边一看,一艘小艑船泊在桥墩边,船头站着的披发童子正是薛童,薛童叫声:“介子相公——”

    话音刚落,李雪衣便从小舱中探出头来,这旧院名妓淡妆素雅,容sè照人,先向张原福了一福,柔声细语道:“张公子,请上船说话可好?”这个李雪衣说话极是温柔,总是带着商量的语气,让人不忍拒绝——

    张原道:“雪衣姑娘,在下马上就要赶回国子监,实在耽搁不得,不如姑娘随我乘车同行,在话在车上说,到了国子监姑娘再随车回来,如何?”这里去国子监没有水路。

    李雪衣眸子在张原脸上一转,点头道:“好。”

    薛童先跳上岸,伸手扶李雪衣下船,这李雪衣弓鞋窄小,行步之间如风摆柳,倒的确是很袅娜,只是这双足应是半残废了——

    张原心道:“来金陵的船上,偶尔看到王修微双足似乎也不大,却是行步如飞,应是和王师妹一般,裹的是扬州小脚,拇趾未拗折,所以不影响行动。”

    船上又下来一个小婢,跟在李雪衣身边,那薛童问:“雪衣姐姐,我要跟去吗?”

    李雪衣睫毛一闪,瞟了张原一眼,说道:“一起跟去吧,或许张相公有话要问你。”

    来福办事麻利,很快雇了一辆马车来,张原请李雪衣和那小婢先上车,又让穆真真也坐上去,穆真真道:“少爷,婢子跟着车走就是了。”

    张原道:“上车陪李雪衣姑娘说说话。”

    穆真真便上车去,张原随后盘tuǐ坐在车门边,马车辘辘行驶在金陵城的街道上,来福、武陵和薛童跟着马车快步而行,张原对李雪衣道:“雪衣姑娘请讲,那皇族宗室是怎么回事?”

    李雪衣眸光很亮,跪坐着,双手扶膝,先试探着问:“张公子不会生修微的气吧?”

    张原笑道:“在雪衣姑娘看来,张介子是这么小气的吗。”

    李雪衣笑意嫣然,款款道:“小女子正是这般对修微说的,修微却是不肯向张公子求助,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生怕张原听到这话不高兴,赶紧开始说那皇族宗室之事,却原来是朱元璋第七子的后人,朱元璋封第七子朱榑为齐恭王,建文帝时被废,靖难之役后又恢复了王位,永乐四年又因谋反被废除,禁锢于南京,子孙全为庶人,有庶粮,无名封——

    ——两百年来,这废齐王的子孙繁衍着实不少,这伙人别无谋生之术,全是游手好闲的废物,成群结队,横行南京,商铺、妓馆、寺庙都深受其害,这些已成庶民的齐王后裔,取的名字还依着皇族辈份、照着五行部首的字来取名,诸如“烟锁池塘柳”之类的,以此来显示自己是皇族血裔,这些废王后人手里没钱花的时候,就在人家商铺前设一几案说是北面谢恩,三拜九叩,闹个不休,搞得人家没法做生意,可又不敢赶他们走,他们这可是谢皇恩呢,告到官府,官府也不能奈何他们,又不是什么大罪,而且这些废王庶民颇为狡猾,他们不敢惹官僚和大商贾,只欺负和尚、妓女、小商小贩,他们得知王修微尚未梳拢,而且马湘兰已死,欺王微年幼,就想霸占幽兰馆,让王微成为他们的摇钱树——

    马车不断前行,张原静静听李雪衣说完,问:“王修微现在哪里?”

    李雪衣看着张原的脸sè,答道:“在妾身的湘真馆暂避,幽兰馆现在有姚叔和另外几个男仆闭门守着,那些人扬言修微不lù面就要诬赖修微偷盗了他们祭祖的礼器,张公子你想,修微若是见官,不管怎样都要受辱,这些人极是难缠,张公子,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帮帮修微。”说着,泪光盈盈,不知是不是联想到她自己的伤心事?

    张原安慰道:“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又问:“雪衣姑娘昨日派来找我却被抓到国子监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李雪衣道:“姓徐,妾身叫他徐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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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微姑你好找棋子(大章)

    全文字无广告第二百七十七章微姑你好找棋子(大章)

    未时二刻,马车行驶至国子监外成贤街,停在街头两株桂花树下,今晨雨大,细碎、金黄的桂花在麻石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桂花香杂着秋雨气,隐约浮动——

    张原和穆真真先跳下车,李雪衣伸着一双凌波小脚挣扎着也要下车来,张原道:“雪衣姑娘不要下来,随车回去吧,那徐三没犯什么事,应该很快就能回去,放心好了,我这边若是顺利,明天或者后天就去旧院相访。//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

    李雪衣低头看着张原的白皮靴踩在一串桂花上,觉得有些可惜似的,目光上移,看着张原的脸,小心翼翼问:“张公子在国子监遇到烦心事了?”

    张原笑了笑:“我这边的事不要紧,我能处理好,请转告王修微,让她莫要发愁,她可是有雪衣姑娘这样肯帮忙的好朋友。”

    李雪衣掠发微笑:“妾身是没什么用的,能帮修微的只有张公子,张公子与修微不是也——很有交情吗。”

    张原笑着摆摆手:“那我回国子监了——薛童,随雪衣姑娘回去。”

    李雪衣坐在马车里,看着张原主仆四人走过成贤街,这才命车夫驾车原路回通济桥,那小艑舟还在桥畔等着,三人上船溯流经桃叶渡回到曲中旧院,在钞库街上岸,雨又细细地下起来,舟中有伞,李雪衣打着浅桃红色的油纸伞,扶着小婢的肩膀,袅袅娜娜地走,那薛童已经撒腿先跑去湘真馆拍门。

    梅竹掩映的院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女孩儿探头问:“薛童,我姐姐呢?”这女孩儿是李雪衣的胞妹李蔻儿。

    “来了。”薛童往后一指,便蹿进门去,见王微立在院中几竿巨竹畔向他招手,便赶紧过去,嘀嘀咕咕说话——

    李雪衣进门来,见薛童正一五一十向王微说事,便笑道:“修微,你真是误会张公子了,张公子很是关心你,对你何曾有半点不满,玄武湖之事张公子绝非故意羞辱你,这个我敢打保票,张公子也不知道你我二人要去吧。”心里道:“修微,你真是心高命薄,我们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能和人家生这闲气,受委屈是少不了的,对张公子这样有才有势的人更要曲意奉承才是,你看,那废王庶子欺上门来,还得向张公子求助,生在旧院,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又想:“修微往日洒脱爽朗,对张公子却满腹怨尤,真是奇怪了,莫非因爱生怨?”

    “多谢雪衣姐为我奔走。”

    王微穿着高跟木屐走了过来,葱白色的衣裙印着雨点,更觉淡雅,不施脂粉,眉目如画,接过李雪衣手里的油纸伞,挽着李雪衣的手,喁喁细语,李雪衣的妹子李蔻儿用绢帕遮雨,碎步跟在后面,听姐姐和王微说话,三女在修竹、梧桐下走过,经过曲曲折折的房室,进到一座长轩,轩中帷帐尊彝,楚楚有致——

    李雪衣与王微说了一会话,有些困倦,自去内房休息,王微在轩中坐了一会,起身在西窗前小案上的鱼耳铜炉里焚一块龙涎香饼,看着香气袅袅直上,恍惚似现张原面目,王微轻哼一声,嘬唇吹气,顿时香烟凌乱、消散——

    十三岁的少女李蔻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香炉边,隔着淡淡青烟望着王微笑,似乎她获知了什么隐秘似的——

    王微回过神来,问:“小蔻,做什么,不去练习掌中舞了?”

    李蔻儿道:“微姑,我现在才听明白那黑羽八哥整日叫的是什么了,原来不是‘找棋子’,嘻嘻——”

    王微昨日搬住湘真馆,带了薛童和蕙湘过来,薛童把那只黑羽八哥也拎来了,那黑羽八哥现在不叫“饶命”了,改叫“微姑你好找棋子”,八哥学语毕竟含糊,李蔻儿起先也以为八哥叫的是“微姑你好找棋子”,想来是王微下棋时丢了围棋子,让薛童他们找,这八哥就叫“找棋子”了,蕙湘却悄悄对李蔻儿说八哥不是叫“找棋子”,李蔻儿便问不是找棋子那是什么?蕙湘却又不肯说只是笑,不过现在李蔻儿总算是明白了——

    王微脸一红,道:“你小女孩儿知道些什么,赶紧学习吹|箫去。”

    “好,好,我去。”

    李蔻儿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前,突然回头大叫一声:“王微姑好想张介子。”说罢,赶紧加快脚步逃走,一路格格的笑。

    王微几步抢到门边,冲着李蔻儿背影道:“你这伶仃小脚能逃得了我的掌心,再胡说我拧你的嘴!”

    陡听不远处一个嘹亮的声音叫道:“微姑你好找棋子——微姑你好找棋子——”

    正是那只黑羽八哥,这黑羽八哥得到李蔻儿的提示,八哥学舌,立即叫了起来,接连叫了好几声——

    李蔻儿一手扶着梧桐树,一手叉腰,笑得直不起身来。

    王微转身回去,这李蔻儿不搭理最好,越搭理她就越来劲。

    那黑羽八哥叫了几声“微姑你好找棋子”之后也寂然了,午后的湘真馆很安静,王微看着窗外的梧桐细雨,白齿轻咬红唇,心想:“那只死鸟何时听到我念叨张介子了,我只教它说微姑你好,这死鸟擅自加上张介子三个字,现在改都改不过来了!”

    ……

    “微姑,徽州汪先生来访,就是西湖遇到的那位汪先生。”

    薛童跑了进来,声音响得吓了王微一跳,道:“是汪然明先生吗,快请。”

    徽州名士汪汝谦,字然明,家财万贯,任侠豪气,挥金如土,常年居西湖,号西湖渔隐,王微年初在西湖与其相识,汪汝谦曾暗示要梳拢王微,被王微巧妙婉拒,汪汝谦也不恼,也不再歪缠,自是名士风范——

    汪汝谦带着两个仆人、一个童子进到湘真馆,王微迎出长轩,在前厅相见,略一寒暄,汪汝谦即问:“我闻谭友夏、茅止生在金陵,特赶来相见,他二人已离开了吗?”

    王微道:“谭师、茅生在金陵盘桓十余日,得袁小修书信,已于上月十六日离开金陵往黄州游赤壁去了。(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憾甚,憾甚,瞻彼在前,忽焉在后。”

    汪汝谦年约三旬,白面长身,蓄着美髯,颇有倜傥潇洒之致,入厅坐定,小婢送上茗果,汪汝谦问:“修微姑娘为何居于此间?我方才到了幽兰馆,却道你在这边。”

    王微迟疑了一下,便将齐王后裔逼迫她之事说了,汪汝谦慨然道:“修微姑娘勿忧,这事由我来为你排解,绝不让你受委屈。”

    王微当然有些感动,低声道:“多谢汪先生,只是那些人很难缠,汪先生是外方人,只怕——”

    汪汝谦捻须皱眉,沉吟道:“这倒也说得是,那些人仗着是皇族后裔,官府不敢严惩,我即便能花些银钱暂弭此事,焉知以后他们不会再来骚扰!”

    王微默然,听着窗外竹叶雨滴瑟瑟,蹙眉含忧。

    汪汝谦目视王微姣美容颜,缓缓道:“修微姑娘,你聪慧过人,不同凡俗,但毕竟是一女子,这幽兰馆你一个人不好支撑的,凡事预则立,修微姑娘何不早谋退步?”

    王微心思灵敏,岂会不知汪汝谦言外之意,汪汝谦这是想纳她为妾,携她归徽州,按说这汪汝谦是富商兼名士,年才三旬,为人也知趣,绝大多数曲中妓女若能觅到这样的归宿那是求之不得,但王微暂时还没有寻觅归宿的想法,她不想现在就成为笼中之鸟,现在单飞虽有风雨侵凌,却也还有一些自由,即便要嫁作他人妇,王微还是想觅到一个情投意合、懂得珍惜她、能让她服气的男子,汪汝谦显然不是她梦想的这个人,而且汪汝谦在这个时候隐晦地提出来,让她有些不舒服,汪汝谦似有趁人之危之嫌——

    正这时,李雪衣出来了,与汪汝谦见礼,便命置酒宴,这时已经是申时末,天色阴晦,忽听轩外李蔻儿脆声道:“微姑,微姑——雪衣姐姐,徐三叔回来了。”

    王微、李雪衣对视一眼,都是脸有欣喜之色。

    ……

    张原与李雪衣别后,和穆真真、武陵、来福三人走过成贤街,却见冯虎从街道拐角处跑了出来,张原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冯虎说三少爷吩咐他在这里等着,若看到有官员到来就去听禅居急报,焦相公也在听听禅居那边——

    不知那李尚书何时来,在国子监门前傻等太无聊,张原与穆真真几个先回听禅居,让冯虎到成贤街路口那边等着,一看到有车轿随从煊赫而来的就火速回报,听禅居离国子监这边只有一里路,赶得及——、

    张原回到听禅居,焦润生好奇地问张原去见邢太监有何事?

    张原心道:“三兄这个大嘴巴真是什么事都藏不住。”说道:“这邢太监与钟太监有点交情,上月钟太监路过时邀我去相见,邢太监也在座,就认识了。”

    “三少爷,介子少爷,来了,来了。”

    冯虎大步流星,跑了过来,远远的就大喊着。

    张原、张萼、焦润生便即起身,快步赶往国子监,南京礼部尚书李维桢的轿子刚到三重门前,李维桢将焦润生、张原唤到轿前,问了几句话,那司业宋时勉、监丞毛两峰,还有几个博士已经迎出集贤门外——

    宋时勉、毛两峰见张原站在李尚书轿前,心里惊疑不定,宋、毛二人一直在为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东厂七品掌班而心神不定,尤其是毛两峰,他官小位卑,被那东厂掌班打了一耳光,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时见李尚书到来,清晨逃出监外的张原这时却立在轿前,料想李尚书是为张原之事而来,毛监丞惴惴不安,不停地看宋司业脸色,宋司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向李尚书见礼,心里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毛监丞极是恼怒,当时若抓住了张原,审讯施刑,张原认了罪,他们就不会象现在这么被动——

    李维桢直言道:“本院今日是为张原之事而来,去彝伦堂吧。”

    一行人过三重门,往彝伦堂行去,张原看到宋时勉与毛两峰耳语了两句,毛两峰连连点头,张原心道:“毛两峰这瘟官被宋时勉当枪使了,这宋时勉就以为他自己能置身事外吗!”

    李维桢径入国子监祭酒衙门,坐在顾起元常坐的位子上,开口道:“顾祭酒外出,就由本院代他过问张原违反监规之事,宋司业,你可有异议?”

    南京国子监归南京礼部统管,南京礼部尚书是从二品,所以即便是顾祭酒在这里,也要以李尚书为尊,五品官宋司业哪敢有什么异议,心里更是惕然,李尚书这么问他,语气明显有些讥讽啊——

    张原、张萼、焦润生站在堂下,李维桢带来的一班差役分立两庑,广堂悄然无声,静听,不远处传来诵书声,那是经学博士在授课——

    李维桢看着那个紫酱脸的毛两峰,说道:“毛监丞,你来说张原违反了哪些监规?”

    “扑通”一声,毛两峰跪下了,悲声道:“李院长,监生张原不服管教,辱骂学官,殴打监差,李院长请看——”

    随着这一声“请看”,两个绳愆厅监差一歪一扭地上来了,跪在毛监丞身后,叩头道:“李院长,监生张原执棍殴打小人。”说着,一个扯开衣领,露出红肿的肩胛,另一个撩起皂衫,腰胁一道紫痕——

    张原打了两个监差的事,李维桢听焦竑说过,喝道:“本院尚未问到你们,你们就脱衫露体,成何体统!”

    两个监差是得了毛监丞吩咐要来哭诉的,现在听李院长口气这么严厉,顿时噤若寒蝉,伸着脖子看着毛监丞——

    李维桢道:“毛监丞,把事情从头说来,不要断章取义。”

    毛两峰既已跪着,李尚书没叫他起来,也只好继续跪着,为了显得张原屡犯监规,就先从张原私自调换号房、会馔堂大声喧哗说起,正说着,却听李尚书喝道:“这些事顾祭酒不是已经处置过了吗,并不算张原违规,莫非你对顾祭酒的决定不服?”

    毛两峰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宋时勉很是不忿,这李维桢是明显要偏袒张原了,毛两峰是动辄得咎,但李维桢是二品上官,他五品司业又能奈何!

    李维桢放缓口气,说道:“只说今晨之事,张原如何违规,你如何要动用枷锁拿他?”

    毛两峰期期艾艾,只好说张原每日都到射圃与婢女私会,让其他监生人心浮动,不安课业,又与曲中妓女往来,败坏学风,影响极是恶劣……

    李维桢道:“张原的婢女来射圃之事本院已知晓,是焦太史有书信要传递给张原——”

    这偏袒得也太明显了吧,宋时勉终于忍不住了,插话道:“李院长,张原的那个婢女这些日子是天天来射圃,并非为焦太史传递书信,请李院长明察。”

    李维桢道:“那婢女来射圃做什么?”

    宋时勉示意毛两峰回答,毛两峰几次被李尚书呵斥,不敢再瞎说,答道:“那婢女每日一早来射圃与张原等监生一起射箭——”

    李维桢问:“除了射箭之外还有什么?”

    毛两峰狡猾道:“是否有其他不可告人之事,卑职却是不清楚,但张原纵容婢女来射圃,在监内影响极坏。”

    李维桢问:“时常早起与张原一起练箭的有哪些监生?”

    毛监丞便报了阮大铖、姚监生、虞监生几人,还有琉球王子尚丰三人的名字,李维桢道:“等下唤这些人来问话,看看是否影响极坏——现在先说张原与曲妓往来败坏学风的事,有何人证物证?”

    毛监丞便叫人把湘真馆的徐三押上来,徐三从张原身边走过时,张原轻声道:“徐三,实话实说,不要害怕。”

    徐三扭头看张原,已被监差推搡上堂,那徐三便大叫冤枉,说了昨日傍晚来国子监找张原,却被莫名其妙抓了进去的事,李维桢问他何事来找张原,徐三如实答了,李维桢便问张原:“张原,那曲中女郎有难为何要向你求助?”

    张原道:“学生在松**浦时,陈眉公托学生兄弟三人带这女郎一起来南京,是以相识,其遭逢厄难,想找学生帮忙也是情理之中,毛监丞却把这徐三抓起来,难道每个来国子监找人的都要被抓到绳愆厅审问、关押的吗,又或者只是针对学生一人?”

    李维桢看了看毛两峰,毛两峰强辩道:“张原屡犯监规,自然要严加管制。”

    李维桢冷笑一声,即命监差将这徐三释放,徐三叩头而去,堂上一时寂然无声,毛监丞脸色紫中透黑,宋司业脸色白中泛灰——

    忽有门役来报,南京锦衣卫百户毕自豪求见李院长,李维桢一愣,锦衣卫的人来做什么?便命传见。

    片刻后,锦衣卫百户毕自豪领着八名戴凤翅盔的锦衣卫力士大踏步进来,八名锦衣卫力士立在堂下,毕百户一人上堂,走过张原身边时,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嘴角勾起一个笑,趋前数步,向李尚书行了一个卫所屈右膝军礼,朗声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毕自豪奉指挥佥事张大人之命,请国子监监丞毛两峰去卫所回话。”

    那毛两峰听毕百户这么一说,胖大的身躯吓得发抖,连声道:“李院长,卑职一向勤勉,并无过犯,请李院长帮卑职说句话。”

    那毕百户淡淡道:“在下只说奉命请毛监丞去向张指挥回话,毛监丞就如此心虚惊惧,不知何故?”

    现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是张可大,以副总兵兼南京锦衣卫掌堂,从二品,与南京礼部尚书平级,对于锦衣卫,李维桢也颇忌惮,但过问一下也是颜面的必要,问:“毕百户,张掌堂传唤毛监丞何事?”

    毕百户叉手道:“卑职不知,张指挥只说请毛监丞去问话,若毛监丞有罪,自会下法司审问,锦衣卫岂敢专擅。”

    毕百户既这么说,李维桢就没有理由阻拦了,锦衣卫掌堂传唤一个八品官吏去回话有何不可,而且李维桢根本就没有回护毛监丞的意思,说道:“毛监丞,既然张掌堂有话问你,你就随毕百户去吧。”

    如果没有早间那东厂掌班出现,毛监丞还不至于听到锦衣卫传唤就吓得这样魂不附体,现在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定与那个东厂掌班有关、与张原有关,若是知道会惹到锦衣卫和东厂,给毛监丞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着宋司业整治张原啊,现在怎么办?

    毛两峰跪在地上一直没起来,这时仰着头膝行团团转,寻找救星,眼望宋司业,那宋司业却别过脸去,毛两峰又恐惧又悲愤,叫道:“宋司业,宋大人,救救卑职,救救卑职啊。”

    宋时勉也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原以为只是踩一颗石子,不料一座山压了下来,南京礼部、南京锦衣卫,这完全不是他能抗衡的,他现在只想撇清此事,见一脸紫黑的毛监丞膝行过来,赶紧退后几步,说道:“毛监丞,好生跟着毕百户去回话,早去早回。”

    毛两峰也不是傻子,之所以被宋时勉当枪使还不是因为趋炎附势,妄图宋时勉提拔他或者得些其他好处,现在听宋时勉这么说,就知宋时勉没有任何指望,宋时勉不会救他,他去锦衣卫不死也要脱层皮,就大叫起来:“宋大人,这事不能由卑职一人承担啊,想要借故将张原革除学籍的是宋大人你啊,卑职都是遵照宋大人的吩咐行事的,你现在对卑职不管不问,实在让卑职寒心——”

    宋时勉急得脸都绿了,怒叫道:“毛两峰,你诬蔑上官,该当何罪!”

    毛两峰这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怎肯独自孤零零去锦衣卫,总想找个伴好壮点胆气,叫道:“宋大人,你是董玄宰的门生,要为师报仇,卑职可与张原无怨无仇,若非宋大人指使,卑职何苦做这恶人!”

    宋时勉额头见汗,转身向李维桢拱手道:“李尚书,这毛两峰已经失心疯了,是否传监医诊治?”

    这是宋时勉最后挽救毛两峰的法子,毛两峰却没会意,见宋时勉不管他,他又爬到张原足下,连连拱拜:“张监生、张公子,是毛两峰狗眼不识贵人,冒犯了张公子,请张公子千万为卑职说一句话啊。”

    不到一天时间,早晨怒叫着要革除他学籍的毛监丞,现在却跪地向他求饶,张原并没觉得有多痛快,只是觉得厌恶,退后一步,在他身边的张萼却弯腰低声对那毛两峰道:“毛瘟官,快滚,不然一脚踢死你!”

    毛两峰愕然。

    张原忍着笑,说道:“毛监丞何必这般模样,在下不过是一介监生,哪里谈得上冒犯,锦衣卫张大人请毛监丞去问话,或是好事也未可知——毕大人,你说是不是?”

    毕自豪哈哈一笑,说道:“锦衣卫私查舞弊、察录妖异,奸佞之人听到锦衣卫才会胆战心惊,若是忠义之士,我锦衣卫上下一致相敬,何惊惧之有?——毛监丞,随我去吧。”

    两个健壮长大的锦衣卫力士上前架起毛两峰,毕自豪向李维桢施了一礼,转身下堂,毛两峰挣扎哀叫着被带走。

    毛两峰被锦衣卫的人带走,李维桢并不认为与张原有关,只认为是碰巧,毛监丞在锦衣卫一个百户面前这般丑态百出,让身为礼部尚书的李维桢很恼火,冷冷看着宋时勉:“宋大人,这张原的事还要怎么处置?”

    宋时勉冷汗涔涔,躬身道:“全凭李院长吩咐。”

    李维桢轻哼了一声,不好当面呵责宋时勉,毕竟是五品官,要留些颜面,事后如何纠劾宋时勉失职那是后话,道:“这事在监内不要再提,待顾祭酒回来再议,张原照常在监内上学,不得再行刁难。”

    “刁难”一词都用上了,这等于是给宋时勉一记耳光,宋时勉脸火辣辣的,忍气吞声道:“是。”

    张原道:“李院长、宋司业,学生今日心神不宁,想请几日假,在外休息一下。”

    李维桢点头道:“也好,待顾祭酒回来你再入监吧。”

    李维桢起身下堂,把张原叫过来,一边出三重门,一边勉励张原,让张原莫要因为此事分心而影响了学业,张原当然表示要刻苦学习,报答李院长的爱护。

    李维桢又对焦润生道:“老夫年迈,今日就不去澹园拜访了,请转告令尊,张原之事已了,请令尊宽心。”

    焦润生代父谢过李院长,在大门外恭送李院长上轿而去,对张原道:“介子,这就随我去澹园吧,家父还挂念着此事。”

    张原道:“是。”对张萼道:“三兄与我一道去吗?”

    张萼道:“那是当然。”觑空拉着张原道:“介子,那王微有难,你是不是急着去搭救啊?”

    张原笑道:“三兄睿智,无所不知。”

    焦润生笑道:“名妓失路与名士落魄无异,当然应该出手相助。”

    穆真真、武陵、来福、冯虎等人一直候在国子监外,见那李尚书上轿走了,这才跑过来问讯,他们方才看到抓走了毛监丞,极是兴奋。

    正说话间,张岱领了“出恭入敬牌”出来了,张岱还不知道方才彝伦堂上的一幕,出来是想看看张原在哪里,问明已有焦太史、李尚书出面,张原的麻烦已解,自是大喜,于是兄弟三人随焦润生一起去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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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桃叶渡

    第二百七十八章桃叶渡

    在澹园,张原向焦老师禀报了彝伦堂上的经过,说到监丞毛两峰与宋司业一个攀扯一个撇清那种丑态百出的模样,焦竑捻须哂之,说了一句:“谗夫毁士,如寸云蔽日,不久自明。”又道:“跳梁小丑,自不量力,说来也真是凑巧,那毛监丞不知犯了别的什么事,竟被锦衣卫的人当堂拿去,宋司业这回是颜面扫地了。”

    焦润生望着张原微笑,没说什么,他心里清楚,那锦衣卫百户适时出现肯定与张原有关——

    焦竑对张氏兄弟道:“你们或许不清楚,这宋司业谋国子监祭酒之位非止一日了,顾太初入主国子监,宋司业甚是怅恨。”

    张萼道:“就凭他,哪里配。”

    焦润生笑道:“燕客说得是,国子监祭酒非学问宏博、道德高标者不能担任,宋司业,单从这次指使毛监丞陷害介子之事来看,非但不智,而且无德,哪里能主持国子监教育诸生,他那是痴心妄想!”

    焦润生摆手道:“好了,莫要背后议人短长。”看看窗外天色,大约是酉初时间,对张原兄弟三人道:“你们兄弟三个就在这里用晚饭吧。”

    张萼急着去幽兰馆,忙道:“焦太史,介子他今日受惊吓过度,晚辈想去附近酒家置一桌酒席为他压惊。”

    焦竑笑道:“何至于此,张原这么胆小吗。”

    张原笑,不说话。

    焦润生向父亲道:“张宗子兄弟三人自入国子监,就没有在一起欢聚过,爹爹让他们随意些吧,少年人嘛。”

    焦竑点头道:“也罢,你们去吧,少年人莫要贪杯——张原,你这几日既不去国子监,日间就来这里帮老夫整理《国朝献征录》。”

    张原应道:“是。”

    张氏三兄弟在澹园外与焦润生道别,与穆真真、武陵、来福、冯虎、能柱、茗烟、福儿一共十人径往通济桥而来,天暮欲雨,一时没雇到船,干脆步行前往钞库街,也就两里多路,兄弟三人边走边说国子监之事,张萼道:“毛监丞已经是屁滚尿流了,那瘟官少不了会犯些不法之事,锦衣卫的人会追查出来的,其实若真要查,咱们大明朝的官吏真正清白的应该并不多,——”

    张岱喝道:“三弟,莫胡言乱语。”

    张萼撇撇嘴,说道:“抓个毛瘟官还不解气,罪魁祸首是那宋时勉,宋瘟官更不能放过,介子你得想想办法。”

    张原道:“司业大人是在任的五品官,弟一介监生哪敢捋其虎须。”

    张萼笑道:“介子你莫装无所谓,你早已是怀恨在心,想必——”

    张原知道这个三兄说话不中听,忙岔开话题道:“三兄,族叔祖写给宗子大兄的信呢,给大兄吧。”

    张萼道:“信在听禅居没带来,大兄的信我拆看了,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大父的,一封是大伯父的,没什么正事,都是些教训我们的话。”

    张岱直翻白眼:“三弟,你怎可乱拆我的信!”

    张萼道:“这有什么,君子坦荡荡嘛,你要看的话,大父还有我母亲写给我的信你也尽管看。”

    张岱无奈,看着身后诸仆,吩咐道:“以后有我的信来,必得亲自交到我手上。”

    诸仆齐声答应。

    穆真真抿着嘴,眼睛眯眯的瞅自家少爷,少爷冲她笑了笑。

    张萼也不在意,说道:“我上月写信回去,让家里人从镜坊里送两百副近视镜、一百副昏目镜来金陵,不知何时能送到,国子监里很多监生向我预购。”

    张原笑道:“三兄善能推销,好极!我们年底回乡,那镜坊也应扩大规模。”

    张萼喜道:“对,那镜坊也该有个名,就叫翰社镜坊如何?”

    张原道:“那也行,反正都是做的读书人的生意,既有翰社书局,有翰社镜坊也不稀奇。”心想:“离开青浦也快三个月了,姐姐、姐夫的‘盛美号’布行和杨石香组建的翰社书局也不知怎么样了?上回我和宗翼善编选的时文集子也应该要面市了吧?冯梦龙的《喻世明言》写了几卷了?”

    说说笑笑,行至桃叶渡口,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桃叶渡乃是金陵名胜,相传是东晋王献之常在这里迎头其小妾桃叶,后来就叫桃叶渡,张原不大明白那桃叶为什么要在秦淮河上来来往往,莫非美人桃叶原先是秦淮歌妓?

    渡船尚在对岸,张原就让来福高声唤“船来”,他们先去渡口那座亭子避雨,这亭就叫“桃叶渡亭”,亭有楹联云:“细柳夹岸生,桃花渡口红。”——

    张岱道:“周墨农向我极赞桃叶渡闵汶水茶,王修微也是盛赞闵汶水,我到金陵近三月,每日吃些国子监粗劣饭菜,糟蹋了我这舌头,不行,我要告病在外好好享受几日,明日就来访闵汶水。”

    张萼笑道:“大兄,原先你还担心我在监里耐不住,现在看看,谁耐不住啊?”

    张岱哂道:“你三天两头出来,谁管你。”

    武陵叫道:“少爷,渡船来了。”

    一条两丈多长的小渡船悠悠过河来,泊在桃叶渡口,几个乘客下船,渡口这边有一个须发如雪的灰衣老者策杖上船,张原一行十人也都上了船,这船简陋,也没得坐,只有站着,好在不须半盏茶时间便到了对岸,河岸细雨湿滑,那须发如雪的布衣老者上岸时,张岱正好在他身边,好心搀了一把,岂料这老者推开张岱的手,说道:“不须援手,鄙人年才五十,身体尚健。”说着,曳杖快步往南。

    张萼瞪眼道:“这老头真不识好歹,你说你身体尚健为何拄个杖啊,还头发胡须全白,我还以为你八十高寿了,装什么鹤发童颜啊,真是岂有此理。”

    张岱、张原皆笑。

    张原道:“少年白也是有的。”

    武陵道:“这老头好象是往旧院去的。”

    张萼道:“难怪不服老了,原来是往旧院去的。”

    张岱、张原大笑,诸仆也是笑声不绝,一齐跟着那白发老头过钞库街往旧院曲中行去。

    那白发老头见张原一伙人跟着他,口音也不似金陵人,不知什么来路,不免有些慌张,提着藤杖,足不点地般走得飞快,张萼等人又是一阵笑。

    来到梅竹掩映的湘真馆,院门紧闭,武陵前去叩门,一时无人答应,武陵便大声叫门,却见那白发老头走了回来,立在一株梧桐下看着他们。

    门开了一边,薛童探头一看,喜道:“原来是三位张相公,快请,快请。”

    那白发老头藤杖“笃笃”敲地,开声道:“薛童,你家微姑为何搬到这边来了?”

    薛童抬眼一看,忙道:“是汶老,汶老也请进来吧。”

    正迈步进门的张原与大兄张岱对视一眼,心道:“原来这白发老头便是闵汶水,对面不相识,闹了个笑话。”

    却听那白发闵汶水道:“我就不进去了,只是这几日没见到你家微姑来渡口啜茶,故来探问,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转身便要回去。

    薛童跑过去拽着闵汶水的藤杖:“汶老,我家微姑这几日在湘真馆这边避难,没去你老那里啜茶,方才还在念叨着呢,汶老快随我进去——这三位是张相公,是来帮助我家女郎的。”拽着闵汶水的藤杖,把闵汶水拖进院中。

    张岱拱手道:“汶老,在下山阴张岱张宗子,曾听友人周墨农盛赞汶老茶道,今日得见汶老风采,不胜欣喜。”

    闵汶水茶艺精湛,常有人登门要品茶,名士风雅的也就罢了,大多数却是根本不懂茶道附庸风雅的俗客,闵汶水水不胜其烦,所以养成不爱搭理人的习惯,听张岱这么说,淡淡道:“这位公子误信传言了,鄙人一介村夫野老,只会烹些苦茶解渴去火,何曾懂得什么茶道。”

    这时,王微和李雪衣、李蔻儿姐妹闻声迎了出来,王微再次见到张原,想着自己上次在玄武湖那样使性子很是难为情,还没开口脸就涨红了,说了声:“三位张相公,王微有礼。”福了一福,走过去搀着闵汶水道:“汶老来了,几日未饮汶老茶,只觉心头烦恶。”说话时,美眸微睨张原——

    李雪衣言笑晏晏,向张原兄弟三人见礼,邀入内堂,那闵汶水被王微搀着,倒是很受用,也不说自己身体尚健不用搀扶了,张岱心里暗笑,担心三弟张萼出言讥讽闵汶水,却见张萼一声不吭,只盯着李雪衣两眼发直,当初见到王微,张萼也没这么失态,论美丽清雅,王微犹胜李雪衣,不过李雪衣更柔媚风情一些——

    那李蔻儿悄悄问薛童哪位是张介子,薛童便指给她看,李蔻儿略感失望,说道:“还没有上回来的那位茅公子英俊倜傥啊,你家微姑为什么专想着这个张介子?”

    “没有的事。”薛童为自家女郎辩解道:“那傻鸟乱叫唤的,我起先捉到那傻鸟时,傻鸟只会叫饶命。”

    李蔻儿嘴角一勾,不屑道:“你懂什么呀,就知道玩弹弓,你家微姑的心思我懂,她喜欢这个张介子,我还以为你家微姑心高气傲,喜欢的这个张介子会有多么了不得呢——”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显然是认为这个张介子不过如此,她的好奇心有些受挫。

    张原自不知被李蔻儿在背后议论评点,他与大兄张岱、三兄张萼跟着李雪衣、王微走到湘真馆内堂,就见一个美髯男子立在堂前,捷足先登似的望着他兄弟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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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白杜甫都夸我

    堂已然掌灯,灯光映在雨润的梧桐、巨竹枝叶间,幽幽翠翠,疑非入境,张原是熟读聊斋的,对这种情境很有体会,可是,立在堂前的这个美髯男子是个什么情况?

    王微介绍道:“三位张相公,这位是徽州名士汪然明先生——”

    张岱拱手道:“在下山阴张岱张宗子。奇无弹窗qi”

    张萼、张原也分别自报名字,汪汝谦正作揖还礼,陡听堂后有声嘹亮道:“微姑你好找棋微姑你好找棋”

    王微大羞,她原本要让薛童把那黑羽八哥送回幽兰馆,却没想到张原这么快就来了,先前她还被李蔻儿取笑,这时再听这八哥大声学舌,等于是把她的内心隐秘向众入宣告了,岂能不羞,强颜道:“那八哥又在聒噪——汶老请进、三位张相公请进。”

    张萼“哈”的一声,这八哥鸟怎么来的、怎么学舌张萼都清楚,笑道:“这鸟竞会说这么长的话了,微姑你好找棋”

    张萼联想力不错,即道:“不是找棋子,是不是微姑你好张介子?”看王微羞红的面色,张萼就知自己猜对了,大笑道:“王修微,你与我兄弟三入同舟远行,却独爱我弟张介子,着实让我嫉妒。”

    王微脸红到耳根,嗔道:“燕客相公莫要胡乱说话。”

    那汪汝谦下打量着张原,拱手道:“这位便是让华亭董翰林身败名裂的张介子?”

    张原立即听出这位徽州名士口气不对劲,答道:“在下有何能耐让董翰林身败名裂,在下方才在澹园听焦太史说了一句清言,很妙,焦师言道‘谗夫毁士,如寸云蔽日,不久自明’——若董翰林是清白贤士,即有毁谤,也应该自明了,浮云岂能蔽日,汪先生以为然否?”

    汪汝谦心里冷笑,点头道:“张公子说得极是,浮云岂能蔽日——”

    王微暗叫不妙,她知道汪汝谦与董玄宰颇有交情,这时见到倒董的张原,少不了会冷嘲热讽,忙道:“汪先生,王微请介子相公来,是有事相求,几位莫说其他,想想办法,帮小女子渡过目前的难关请里面坐。”

    张原听王微这么说,心里有些不快,原来这汪然明也是王微请来帮忙的,既然王微能请到这个徽州大名士帮她化解麻烦,何必又请他张原来,来看这个徽州大名士的脸色吗,便道:“修微姑娘既有汪先生相助,那就无须在下效劳了,这就告辞——大兄、三兄我们走。”倒不是张原负气,是的确觉得王微既然有入相助那他就不必掺和了,他可没那么多闲空。

    王微大急,眼泪都要下来了,脱口道:“你,你还对雪衣姐说自己不是小气的”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张原更要误会她了,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在张原面前怎么就会变笨,而且心浮气躁,总有情绪要宣泄似的——李雪衣忙道:“介子相公,修微暂避我处,整日提心吊胆,怕那些废黜的宗室无赖来骚扰,介子相公定要帮帮她,这位汪先生也是午后才到的,此前并不知修微遭遇困厄——”这曲中花魁早已看出张萼对她颇为着迷,便央求张萼:“燕客相公——”娇语滴滴,盈盈万福。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事,张萼也早已忿忿然嚷着要走了,这时被这李雪衣美眸一睇、软语一求,这纨绔身子就酥麻了半边,根本没注意汪汝谦的口气让张原不舒服,改劝起张原来:“介子,你一须眉男子怎好与王修微一弱女子计较,她遇到麻烦,自然要到处求入,这有何稀奇,难道就要专求你张介子一入你才快活——”

    张原无语了,这个三兄,胳膊肘往外拐阿,摇头笑道:“雪衣姑娘太厉害了,一个眼神、片言只语就让我三兄拜倒在石榴裙下,连自家兄弟都出卖了。”

    张萼叫道:“胡说,我如何出卖你了,我这是成全你与王修微——”

    “倒董的张公子一到,修微姑娘任有什么麻烦也都迎刃而解了,在下此来,只是看客而已,愿拭目以待,看张公子如何智斗宵”

    汪汝谦见李雪衣恳求张原,王微也是眼泪汪汪的,把这张原当作大救星了,很是不忿,他本想借此事把王微纳为小妾带回新安,这绝对是轰动金陵的风流韵事,岂料这张原又插进来了,而且看王微流露的小儿女神态,对这个张原似乎颇有情意,想想张原毁辱他极尊敬的董翰林,汪汝谦更是恼怒,所以忍不住出言讥讽——王微、李雪衣听这汪汝谦说话这般阴阳怪气,都甚诧异,二女面面相觑。

    张萼这时终于从李雪衣身抽回点神了,怒道:“汪大名士,怎么说话这般冷嘲热讽?”

    汪汝谦淡淡道:“岂敢。”

    张原道:“汪先生认为那些齐王后裔是宵小吗,汪先生可敢对那些齐王后裔当面这么说?”语气平静,词锋甚锐。

    汪汝谦道:“王微姑娘请来为她排忧解难的是张公子,不是在下。”

    这是置换论点的诡辩术,张原冷笑,却问:“汪先生是否曾得董翰林赏识?”

    汪汝谦能诗善,尤精行草,数年前曾得董其昌一言嘉奖,董其昌说汪汝谦的行有六朝入风致,这让汪汝谦声名大噪,这个徽州巨商子弟从此能与江南名流结交,所以汪汝谦对董其昌颇为感激,而张原毁了董其昌的名声,无形中也让汪汝谦的名声受损,是以积愤不平——听张原这样问,汪汝谦也不自谦,慨然道:“汪某的诗文曾得袁石公、钟伯敬赞赏,画曾得董翰林夸奖,不敢说高超,但比某些只务时文之辈,应该要高明一些。”

    这已是露骨的挑衅,哪能退缩,张原虽不会作诗,但曾读过钱钟先生的《谈艺录》,站在巨入的肩膀,眼光和鉴赏力不是这汪汝谦能比的,必要时再拈几首江左三大诗家吴伟业、龚鼎孳或者清末龚自珍的诗出来,怕不压得这汪汝谦死死的,记在脑海里的知识能用为何不用,后入诗作偶尔来个拿来主义又何妨——张原道:“汪先生既然这般自信,那在下今日就与你论诗,看看谁更高明一些?”说着,大步到厅堂,那闵汶水已经先在座,闭目养神,对张原与汪汝谦的言辞交锋不感兴趣。

    厅残酒,灯烛明亮,张萼道:“修微姑娘,你欠我们兄弟三入一桌酒席,这桌残酒就让汪大名士独占,我等不愿与他同座,得过董其昌赞赏的,浑身带着臭气——”又道:“我说汪大名士,你是不是花了几千两银子请董其昌夸赞你一句?”

    汪汝谦怒道:“山阴张氏,也算是簪缨世家,后辈子弟就是这等德行吗?”

    张原道:“何等德行不是汪先生能评判的,废话少说,就请论诗。”

    李雪衣和王微见张氏兄弟与汪汝谦先争执起来,心下好不烦恼,也不敢劝,都盼汪汝谦识趣退走,因为这汪汝谦只想借机携王微归新安,这让王微感到不汪汝谦自恃有才,虽然听闻张原是绍兴小三元,八股文想必是作得好的,但现在是论诗,张原这弱冠少年能懂什么,便道:“是分韵赋诗,还是吟诵1日作,悉听尊便。”

    张原道:“吟诵1日作、即席赋诗都不必了,我只与你论诗,你既蒙袁中郎赞赏,那我们就以公安、竞陵与前后七子之诗为论题,看谁的见识高明一些,就请王修微作评判,如何?”

    王微心里跃跃激动,她很愿意听张原对这些名家的评点,便问汪汝谦:“汪先生?”

    汪汝谦冷笑道:“论诗就论诗,修微姑娘莫要偏袒就好。”

    张原即道:“徽州名士汪先生就是这么点气量?王修微颇有诗名,又具英爽侠气,你却提醒她莫要偏袒,这岂不是以小入之心揣测他入!”

    汪汝谦涨红了脸,说道:“废话少说,就请论诗。”

    张岱冷笑道:“食入唾余,这样的入一看就知道诗格卑下,袁石公已作古,说古入曾夸你,这叫死无对证。”

    张萼大笑:“对对对,李太白、杜子美都曾口头夸我张燕客诗才了得,不信的话请汪名士去问他们。”

    张原说话还客气一些,张岱、张萼,年少气盛,抓住机会就大肆讥讽汪汝谦,汪汝谦恼羞成怒,愤然起身,怒道:“这到底是论诗,还是悍妇骂街,还是无赖歪缠?”

    正这时,忽听前边院门传来“砰砰”的砸门声,有入叫道:“我看到那贱婢躲在这湘真馆,这贱婢偷盗了我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礼器,今日不交出来,就揪她去见官——砰砰砰——”在砸门。

    汪汝谦本来是打算愤然离开这湘真馆的,这时听到砸门声、喝骂声,便立定脚步,斜瞅着张原,冷笑道:“王微姑娘特意请来的大救星,现在该与门外凶徒斗智斗勇了,这可比论诗精彩,哈哈。”

    “汪先生,你怎好这般幸灾乐祸!”

    王微顿时就恼了,她与汪汝谦在西湖相识,觉得汪汝谦风雅识趣,自是名士风范,岂料今日被张原兄弟三入一逼,就露出鄙琐庸陋面目,这才是真正的入心险于山川阿。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嫁祸大名士

    第二百八十章嫁祸大名士

    徽州名士汪汝谦被曲中女郎王微当面指责,大怒,也不顾翩翩风度了,戟指怒斥王微:“我等名士风流,温文尔雅,不似贩夫走卒那般粗俗,不以下贱轻待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万众爱护的大才女了吗,你以为自己拜陈继儒、谭友夏学个诗画就身份不同了,你别忘了,你依然只是一个出身乐籍的贱婢!”

    这汪汝谦忘了自己也是商籍子弟,属四民之末,却自以为高高在上,鄙视、斥骂一个幼失怙恃却又不甘堕落的烟花女子——

    王微遭汪汝谦这般近乎辱骂的痛斥,倒没有惊慌失措、自卑流泪,反倒沉静下来,上次在玄武湖以为张原是故意羞辱她时,王微情绪激动,那是因为张原是她在意的人,而这个汪汝谦,只让王微明白了一件事:这所谓名士,风雅外衣下面的丑陋!

    张萼跳起身来就要与汪汝谦对骂,张原止住道:“三兄不必和这等人一般见识,让我来和他说——”转身正视汪汝谦,问:“汪先生不觉得自己很龌龊吗?你用身份高低贵贱来呵斥一个小女子,不觉得这是庸俗之见吗?没错,人一生下来就有贫富贵贱,这不是我们自己能作主的,但这只是世俗的表面,富贵却卑劣何如贫贱而有操守?汪先生自诩名士,岂不知百姓日用即是道,人人皆可为圣贤,贩夫走卒、娼优奴隶就真比你这于幸灾乐祸、内心猥琐的大名士卑贱吗?”

    女郎王微眼泪夺眶而出,泪眼朦朦,神魂摇摇,突然拜倒在地,向张原行了一个大礼,很快就又自己站起来了,却是容光焕发,自这一刻起,看张原的眼神与以往不同——

    汪汝谦却是冷笑道:“妙极,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让一个曲中名妓倒身便拜,实在让在下佩服,无比佩服。”嘲讽了两句,话锋一转,问:“既然张公子认为贩夫走卒、娼优奴隶都很高贵,那又何必苦读八股、汲汲仕进,还不是求功名富贵,求高人一等吗,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撇清!”

    张原淡淡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说这句话时,有一种孤独感突然涌上胸臆,前路漫漫、坎坷艰难,而他必须一个人杖策孤往,在他身侧,是追逐末世繁华、醉生梦死的人潮,象汪汝谦这样对他冷嘲热讽的人绝非少数,举世皆醉我独醒,有时真他娘的孤独——

    前院拍门叫骂声更加凌厉,汪汝谦嘲弄道:“有着鸿鹄之志的张公子,先把那些门外凶徒打发了吧,张公子可以向他们宣示人人皆可为圣贤之道,或许他们就都翻然改悔、欢喜赞叹、纳头便拜了。”

    张原冷笑一声:“你看着。”对李雪衣道:“纠集健仆,各执木棍,听我号令。”

    李雪衣知道张原与南京守备邢太监有交情,有张原出面,要打那就打吧,急命仆人去寻棍棒——

    穆真真跟在少爷身边没吭声,冯虎、能柱几个都叫嚷道:“给我们也找棍棒来,找粗长的。”

    薛童锐声道:“介子相公,我可以用弹弓打他们吗?”

    张原知道这个薛童年龄虽小,却有些武艺,一把弹弓弹无虚发,便道:“尽管打,只不要打瞎人眼睛就行。”

    薛童大喜,看了一眼微姑,微姑没有反对。

    汪汝谦“嗤嗤”讥笑道:“原来是靠蛮力打斗啊,我还以为张公子有什么妙计退敌呢。”

    张萼怒道:“汪然明,你这卑鄙之徒,在这里吃喝玩乐,不帮助人家却总在一边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我警告你,你再敢啰唣,我先揍你。”

    刚分到棍棒的冯虎、能柱听三少爷这么一说,立即横眉竖目瞪着汪汝谦,只要三少爷一声令下,他们是指哪打哪。

    汪汝谦身边只有两仆人和一个童子,自然没有张氏兄弟人多势众,便不再多嘴,只是冷笑,悻悻然走到堂下,喝命奴仆准备离开。

    张原道:“汪先生不要急,等下被凶徒误伤可就不妙了。”拱手问:“还没请教汪先生郡望名号?”

    汪妆谦见张原似有修好之意,便还礼道:“在下新安汪汝谦,字然明,号西湖渔隐。”心里有些得意,以为张原毕竟不敢得罪自己。

    张原便不再理睬汪汝谦,见湘真馆的六名男仆已经到齐,加上他们这边的能柱、冯虎四人,总共十人,哦,还有薛童,薛童已经搬了一把长梯子布在院墙上,准备用弹弓射那些砸门的家伙——

    张原手一挥,说道:“跟我来,尽管打,我徽州大名士汪汝谦在此寻花问柳,什么人敢来打扰,都给我打。”

    张岱、张萼起先都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领着众仆往前院去,大叫着:“徽州大名士汪汝谦在此——”

    那汪汝谦又急又怒,连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介子太卑鄙了,方才还在说圣贤之道,转眼就陷害我,卑鄙无耻!无耻之尤!”

    武陵走在后面,回头骂道:“你才卑鄙,胆小鬼,缩头乌龟!”

    汪汝谦拿张原他们毫无办法,便对李雪衣冷笑道:“张氏兄弟这是帮忙吗?嘿嘿,他们借我之名打人,想诬陷我是诬陷不到的,我回新安去了,张氏兄弟打了人也回国子监去了,那些齐王后裔肯甘休吗,还不是要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大祸临头了!”

    李雪衣听汪汝谦说得有道理,又有些担心了,秀眉微蹙,对王微道:“修微,还是劝张相公不要打人了,好不好?”

    王微道:“姐姐放心,介子相公不是顾前不顾后的人,他既答应帮我,就会处置妥当,不会遇到麻烦就退缩,任由我们被人欺凌的。”

    汪汝谦鼻孔出气:“修微姑娘真是张介子的红颜知己啊,好极好极,拭目以待。”

    ……

    暮色沉沉,梅竹扶疏,薛童手执弹弓站在墙梯上,一手压着竹枝,探头看院门前十来个闲汉在打门,恨得牙痒痒,早就想开弓发弹了,回头看张相公一行过来了,那些健仆喊着“徽州大名士汪汝谦在此”,一个个棍棒在手,薛童便再也忍耐不得了,瞄准一个,一颗拇指顶大小的石丸“崩”的一声弹出,正中门外一闲汉的侧脑——

    那闲汉只觉脑袋剧痛,有短暂的晕眩,伸手一摸,粘乎乎的,还有血腥味,又惊又怒,大叫起来:“谁打我?谁敢打爷爷——”

    “崩”的一声牛皮筋响,又一粒石丸从墙头射下,狠狠地击中这闲汉的左手背,痛得这闲汉甩手跳脚,哇哇大叫——

    便有人怒叫道:“反了天了,娼妓人家敢打我们皇室后裔,我——”

    一语未毕,那院门猛然打开,几个壮汉冲了出来,手里的木棍见人就打,一边打还一边喊:“徽州名士汪汝谦在此,徽州名士汪汝谦在此——”

    片刻工夫,门前叫嚣的这十来个闲汉全部被打倒在地,能柱、冯虎几个还在叫着“徽州名士汪汝谦在此。”

    张原几个走了出来,张萼大声道:“徽州名士汪汝谦在此,你们这些喇唬无赖敢来骚扰,真是不知死活,给我打,狠狠打。”

    能柱、冯虎几个可不客气,手里木棍“噼哩啪啦”,打得那些闲汉哀叫求饶。

    张原道:“问问这些泼皮的名字,等下送官法办。”

    冯虎、能柱两个便挥舞着棍子一个个去问,这些闲汉对自己的姓名很自豪感,皇室后裔啊,他们不怕见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个个自报姓名道:

    “朱安坤。”

    “朱老鑫。”

    “朱大钧。”

    “朱由校。”

    “朱后照。”

    ……

    朱元璋的子孙取名,最后一个字都是带有五行部首的,而且以五生相生为序,比如永乐帝朱棣,棣字是木字旁的,那么他的儿子取名就要带火字旁,有明一代,朱姓宗室繁衍数十万,这取名字就成了一大难题,因为五行部首的字只有那么多,取名又不能重复,不然就是犯讳,所以生造出大量以前没有的五行部首字,而齐王既已被废,其后代子孙就不归宗人府管理,姓名也不录入皇帝的家谱《天潢玉牒》,没人帮他们生造五行字,这些齐王后裔取名就多有重复、犯讳——

    张原听到“朱大钧、朱由校、朱后照”的名字,特意再问了一遍确认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宗室后裔啊,失敬失敬,真是错打了,不知者不罪对吧,各位请便吧。”挥挥手,一群人很快退回湘真馆,依旧把大门关上——

    这十来个废王后裔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暴怒起来,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泥污,岂是一句“不知者不罪”就打发得了的,但这个徽州名士汪汝谦的手下着实凶狠,一时间他们不敢再去拍门骚扰,当即决定留下两个人盯着,其他人各去召集人手,棍棒一定要带着——

    八个闲汉揉手揉脚、忍着疼痛离开了旧院一条街,另两个藏身暗处,盯着湘真馆大门,没过一盏茶时间,就见大门开了,有四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院内有人高声送客道:“汪汝谦先生,好走,好走,今夜月色甚美,汪先生是徽州名士,何妨吟啸且徐行——汪先生,明日再来啊。”

    两个留守的闲汉一听,心道:“打了我们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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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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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