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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砚底金箔纸

    红丝砚、牛舌墨,一边磨墨一边思索,那篇“君子喻干文”张原是决定抄婴姿师妹的了,张原不是那种方正不阿的人,他懂得的取巧,不损人,可利己,何乐而不为,现么只需琢磨那篇“赵孟之所”就可以了,作为并艺的“赵孟之所”当然更重要,他要集中精力把这篇制艺作得才情纵横、无可挑剔…

    县试案首不见得能补生员,但府试案首必补生员无疑,大明朝两百年来府试案首数千,除了期间死亡或者犯法,就没有不能补生员的,而且这府试案首的名声与一般通过府试的童生那是大不一样的,过两个月就会有苏州拂水山房社的范文若和青浦社的杨石香来山yīn拜访张原,请张原选评八股文,那么张原是否府试案首就显得很重要了,山yīn县试案首和绍兴府试案首,这印在选本扉页上,绝对比举人、甚至一般三甲进士的选本更有销量,而张原有了名声才更方便交友结社,所以他必须争取这府试案首,所以这篇“赵孟之所”他必须竭尽所能作得最好——

    旭日初升,考棚亮堂堂的,绝大多数考生都在起草稿,有的写几个字就咬笔杆苦思,有的东瞄西瞅想要寻求启发,有的与邻座眉目传情或悄声低语,只要不是挟带抄袭,一般监场的书吏也不会管得太严,最多呵斥几句“不许交头接耳”云云。

    张原没急着落笔他作文也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从来都是腹稿,他两肘支桌,手掌撑着额头,在心中那张考卷上开始破题、承题张原邻座的那个须发斑白的老生童也象张原一般不动笔,眼睛却是看来看去,看到监场书吏绕到后场去了,他便一手拿起那块厚重的砚台,一手在砚底一mō,金光灿然掌中多了一张比巴掌略小的金箔纸,金箔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金箔纸虽小,但以这样的蝇头小楷正反两面书写,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差不多也能写完——

    这白发老儒童有些老荷眼,金箔纸不能拿到近前看,伸着手放在胯下,人使劲坐直,脖半使劲伸长,好让眼睛离那金箔纸远一些看两眼,便将这张金箔纸塞到鞋中袜底,又去砚底一mō,又是一张金箔纸,也是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看两眼,又塞到鞋中这老儒童右边是张原,左边是一个青年书生,那青年书生很快发现这老儒童在作弊,轻轻“咦”了一声这老儒童立即向这书生拱手作揖,又指指自己huā白的头发,意示请青年书生怜悯,莫要揭发。

    那青年书生摇摇头,微侧着身,不看老儒童这边,自顾起草稿。

    老儒童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张金箔纸变魔术般一张又一张从砚底mō出,看两眼,想必题目不对,就又垫到鞋中去,监考书吏转到前面来时他就老老实实不动弹一转过去他就又揭一张看两眼塞中鞋中去,等张原发现时,这老儒童鞋底至少塞进三、四十张金箔纸了,却还没找到对题的八股文——

    见张原看过来,这老儒童赶紧点头陪笑作揖,张原笑了笑继续捧头思索“赵孟之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边的老儒童不再揭砚底,奋笔疾书起来想必是找到对题的八股文了,只是这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可怜作弊也笨拙,眼神不利,记xìng又不好,看一眼只能记两、

    三个字,一篇八股文要抄下来要看一百多眼,这样频繁的举动不被监场胥吏发现那也真是没天理了——

    脚步声骤起,监场书吏出现在长条桌左侧过道上,指着这老儒童道:“你出来!”

    这老儒童顿时面无人sè,却又假作镇定道:“何事?”一面迅速将手里的金箔纸弃在地上,用脚踏住慢慢地使劲碾书吏喝道:“你金光闪闪的当我们都是瞎子吗,鞋底、砚底藏了不少吧,出来,见府尊去。”这老儒童起身连连作揖道:“是老朽一时糊涂,老朽绝不再犯,绝不再犯,请差官饶过老朽这一回…”

    这书吏冷笑道:“这样的挟带抄袭都能放过的话,那其他考生不要闹翻了天,还要监考作什么——出来,莫要影响他人作文。”示意这排左侧的几个考生站起来,方便让那老儒童出来。

    这老儒童赖在座位上不起来,苦苦哀术,书吏哪肯饶他,与一个差役一起过来揪起这老儒童拖出座位,又有一个差役过来拿起那厚重的砚台,将墨汁泼在地下,翻转来一看,砚底竟还有半寸厚的一叠金箔纸。

    书吏将那金箔纸一捻,冷笑道:“金箔纸极薄,这半寸厚的一叠总有三、四百张吧,你可真会抄,也肯下本钱——又出,见府尊去。”

    这老儒童跪地哀求,涕泪俱下道:“老朽今年五十七,考了四十年,只想考个童生啊,诸位官差行行好,饶了老朽这一回吧,让老朽把这两篇八股文作完,老朽感jī不尽。”

    书吏哪里肯听,命两个差役架起这老儒童往考棚外走去,这老儒童就好比要杀头一般,嘶声地喊,一伸手勾住一根柱子,就牢牢抱住不放,两个差役一个扯一个掰,好不容易扯开,拖到中心大堂去了。

    震堂考棚的考生鸦雀无声,这一幕闹剧可悲又可笑,这老生童都快六十岁了,考了四十年连童生都不是,这一辈子算是全荒废在这举业上,到老还要出这么个大丑,在场年少的考生还不觉得悲凉,有那四、五十岁的就兔死狐悲了,一时没心没绪,作文都没了心情。

    张原见那老儒童被拖出去后,低头找那张先前被老儒童踩在地上碾的金箔纸,想提醒差役把这张金箔纸也拿走,免得等下再起误会,但左看右看,竟没看到那张金箔纸,不知是粘在老儒童鞋底被带出去了,还是被其他考生悄悄拣去了,这张金箔纸上的八股文不是“赵孟之所”

    就是“君子喻于义”那老儒童方才已抄了好一会了,现在很有可能便宜了别人,这是命数啊,什么事都有个气运——

    震堂考棚短暂无人监考,考生迅速活跃起来,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等那书吏和差役回来,仿佛一阵狂风刮来,无数大头苍蝇就无影无踪了。

    张原被方才那事搅了思路,心里的考卷被搞乱了,吃了两块sūmì饼,喝了几口水,理了好一会才理顺思路,继续捧头沉思,这是他作文的习惯,这种千字以内的文章他要完完整整打好腹稿再一气呵成写出来——

    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差役击磐报时,提醒考生要抓紧作文,天一黑就要缴卷,这府试有人才啊,才是巳牌时分,就有人交卷了,张原这次有了经验,不急着交卷,交卷太早放头牌出场会被吹鼓手送到家去讨赏钱,上回县试就被讨了两回赏钱,倒不是吝啬,只是觉得考一场要报两次喜实在太可笑。

    午牌时分,张原将“赵孟之所”这篇八股文从头至尾印在了腹稿上,还在心里检查了一遍,毫无错漏,也没有违禁、犯讳的字眼,这才好整以暇地将几块sūmì饼都吃了,喝水润喉,看那磨好的墨汁都半干了,便又滴了几滴水下去,用毛笔略一调剂,先在草稿纸上将两篇制艺都写上,这是侯县令提醒他的,上次县试时张原没有起草稿,而科考交卷时是要草稿纸一起交的,草稿纸空白虽不算是违规,但总是异类,科考时还是不要显得太异类为好,有些考官或许会疑心这是抄袭,张原虚心接受,所以这时先起草稿,还故意改动几下,显得很有草稿的样子——

    那老儒童被叉走,桌子空敝了不少,尽可以横着肘写字,不用担心被邻座撞到了肘弄污了考卷。

    未牌时分,张原将两篇制艺用端端正正的小楷誊写在试卷上,这叫誊真,写好一看,自感这两篇制艺比上次县试时的两篇还要略胜一筹,这是他和婴姿师妹通力合作的结果啊,而且单论墨卷上的这笔字,比两个月前又有了长进,当即揭去试卷上的弥封,起身交卷。

    本来是前十名交卷的考生,主考官才会现场阅卷,到未牌这时已有几十人交卷,试卷已不再由考生直接送到中心大堂徐知府那里,改由监考书吏收取,震堂考棚的监考书吏见张原来交卷,便笑着低声道:“张公子直接交到府尊那里去吧,府尊特意叮嘱过的。”

    张原微一躬身,将试卷放在考篮中,提了考篮去见绍兴知府徐时进,他不担心徐知府会刁难他,徐知府不是不计后果的愣头青,能有今日地位也是圆滑稳重的,而且他与徐知府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徐知府取中他那也是他的老师,决不至于因姚复的事而愚蠢到要来打压他一人就怕自己无能,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小怨隙、1小矛盾也能化解,若是无能,那么往日无怨无仇的人也可能会来踩你一脚。!。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骚赋体八股

    绍兴知府徐时进端坐在大堂上,绍兴府学教授和山yī两县的县学教谕坐在两边,堂下立着几个请求面试的儒童,徐时进出了一个对子让那几个儒窭对,见张原进来,便不管那几个儒童了,唤张原近前,问道:“张原,你有口占捷才,本府以为你会第一个交卷,难道这次题目难了?”

    张原躬身道:“学生只专心作文,下笔慎重,没想着争第一交卷。”说着将考卷呈上。

    徐时进点点头,先看张原的那篇“赵孟之所”眼光一扫,张原的这笔小楷字还不错,念道:“体所贵而忘所贱,以其徒有人之说者存也一”

    这是破题,虽然概括精到,但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徐时进不动声sè,待要继续往下念,却听一个儒童插话道:“府尊,学生已经对出一长才屈于短取。”

    徐时进笑道:“长才屈于短取,对大器贵在晚成,这对还取得。”就在那儒童的考卷上写个“可”字,说道:“取了你罢,你们几个都退下。”

    几个儒童退下后,徐时进继续念张原这篇制艺的承题:“夫人贵非贵,不待意计其贱之日也”转头看了看府学教授和两个县学教谕,这三个学官一齐点头,都觉得这承题流畅简洁。

    徐时进又念道:“然能贱之如此矣,故君子不务存乎人之说。今从人yù贵之心而推择之则并贵不若其独贵,偶贵不若其恒贵:一贵即不可使人更贱,而大远于其初之不贵,然皆期事于虑表,而希功于理绝也。今之世,伐木之歌无闻,天子不求友矣:翘车之招希遣,诸侯不拜师矣。yù求人之所贵于今世乎?意惟卿大夫之强有力者乎?一念到这里,徐时进拍案赞道:“妙!”

    府尊大人这么一叫妙,府学教授和两个县学教谕更是连赞“妙哉”

    那府学教授品点道:“气势雄厚,取之秦汉:畅达明快,得之欧苏府尊大人果然慧眼识英才。”

    府尊和学官们赞赏,张原恭立谦听,心中自然是暗爽,觉得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他这篇八股文之所以写得这么费神,是因为刻意以两汉大赋的富丽铺采来行文,于八股范畴中杂以四六胼文,纵横挥洒他这样作文绝非冒冒失失变调,而是有针对xìng的,徐时进是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的进士,张原前些天特意到书铺找出当年乙未科的墨卷,仔细读了徐时进的七篇制艺,发现徐时进的八股文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四六胼句,制艺带有一种sāo赋体,喜欢卖弄词藻,与徐时进为同榜进士的族叔祖张汝霜也说徐时进最喜司马相如那样铺陈华丽的大赋王思任曾教导张原想要顺利通过科考,第一是八股文要作得好,但八股文作得好不见得就一定能得到主考官的赏识,何故?就是因为考官与考生在审美风格上的差异,诗无达诂,八股文虽说有一定的评判标准,但评卷的是人总会受到其喜好的影响,一个崇尚笔法简洁的考官当然不喜词藻华赡的文章,这很正常,张原就是要考虑到一切能考虑到的因素,尽量找到最便捷、最安全的科举之路所以张原投徐知府所好,这篇八股文也有点sāo赋体的风格、

    那徐知府诵读张原的这篇八股文,越读声音越响亮,显然很有共鸣、很畅快:“夫宠女不蔽席,宠臣不蔽轩,chuáng盹失欢而惠心妍状,愈丑焉,况于来媒易兆,仕路难同同彼山川哉?失意当途之士,移权贵人之心貌日进而情日退,礼加隆而忌加深”

    徐时进读得快,有些气喘,歇了一下,看着张原道:“后生可畏。”又读道:“……而昔也赫赫,今焉落落,且夫伟达之儒,采椒兰于水际:风雅之家,抚琴鸣其在室。炎黄代有传人,则方处义之不薄:蔼抽尚自悦,则鸡鸣之梦不惊,胡为乎被秋啸也,而庙栖悔吝永久也,而白驹维矣是以因势以为务者存乎彼,存乎彼者通难塞:所遭因xìng以为功者存乎我,存乎我者修能,期于有立也。”

    一气读完,如饮美酒,徐时进满面笑容,顾左右学官道:“此文如何,能取否?”

    三位学官看着府尊大人这红光满面的样子,齐声道:“恭喜府尊得此上佳门生。”

    徐时进哈哈大笑,对张原道:“张原,以后你来见本府,要以师生相称了。”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张原府试通过了。

    张原欢喜道:“多谢恩师。”跪倒行大礼。

    徐时进捻须而笑,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也涉猎两汉大赋,《昭明文选》都通读了吧?”张原道:“学生最近方开读《昭明文选》,喜两汉大赋的华彩本章,故制艺时有些铺陈。”

    徐时进道:“铺陈得好,少年作文就该汪洋恣肆、才气显lù一”

    一个书吏匆匆上堂禀道:“府尊,巽堂有个考生突然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甚是吓人,小吏担心”

    徐时进皱眉道:“让人把他抬出来,传医生救治。”

    那小吏赶紧出去了,张原也辞出,提着考篮向龙门走去,就见两个差役从巽堂考棚抬出一个少年儒童来,那少年儒童这时已不再抽搐,挣脱开站起身,用袖子一抹嘴边白沫,说道:“我还未誊真呢。”又朝考棚跑去。

    一个书吏、两个差役日瞪口呆,眼见是垂死的人转眼又活蹦乱跳考试去了,难道没考完死不瞑目?

    张原走过去说道:“想必是羊癞风,隔三岔五会发作,发作了就没事了。”

    那书吏认得张原,拱手道:“张公子博学多闻,方才真吓了我一跳。”又道:“张公子要出考场还得等一会。”

    前面交卷的几十个考生放头牌出去了,龙门重新关闭,放二牌要过半个时辰,张原在龙门边等了大约两刻时,军吏来开了门,他便出了考场,先就看到高大魁梧的黄须大汉穆敬岩,穆敬岩身边是衣裳破旧却容光焕发的穆真真,忽然有两个幼童跑了过来,叫着:“介子舅舅,介子舅舅。”却是履纯、履洁小兄弟二人。

    履纯、履洁午后便跟着武陵和两个照看他们的那两个婢女来府学宫这边等介子舅舅出考场了,小孩子xìng急,不停地问“介子舅舅怎么还不出来?”放头牌时鸣炮开门,几十个考生一拥而出,小兄弟二人看都没看清就一个劲叫“介子舅舅”却没看到舅舅出来,好不失望,这第二次开龙门,终于看到介子舅舅出来了,大喜,跳跃相迎,小孩子的欢喜就是如此纯粹,完全不值得大喜的事也大喜张原正低头弯腰与两个小外甥说话,却听身后有人问道:“介子师兄,科考顺利否?”

    张原赶紧转过身去,就见王婴姿纶巾儒衫,手摇折扇,笑睁睁望着他。

    “婴王贤弟怎么来了?“张原惊问,左右一看,不远处停着一顶帷轿,轿边立着一个婢女。

    王婴姿不答,急切地问:“师兄用了那篇制艺没有?”她已经从先前出场的考生那里得知考题了,那一刻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活,却又担心张原不用她的那篇八股文。

    张原含笑道:“这么急吗,难道要讨润笔费?”

    王婴姿听张原这么一说,就知张原真的照抄了,眼睛顿时笑得更大,问:“那你怎么没有放头牌出来?”

    张原道:“另一篇当然要殚精竭虑作得更好,不然岂不惭愧。”

    王婴姿道:“师兄把那篇“赵孟之所,背给我听听可好?”

    张原道:“明日我要去拜见老师禀明府试情况,到时再写出来给你看吧。”

    却就在这时,张原听到姐姐张若曦的声音:“小原,你考得可好?”

    张原回头一看,姐姐张若曦也是纶巾儒衫,简直和婴姿师妹一个样张若曦未出阁之前就喜欢男装出游,父亲张瑞阳常年不在家,母亲吕氏好脾气,张若曦那时会带着弟弟张原去大善寺、去龙山城*庙,嫁到青浦后收敛了许多,是贤妻良母,偶尔也会与陆稻一道出游,这次回到娘家,倒是足不出户,今日是见履纯、履洁两个孩儿出去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也关心弟弟的科考,就穿了以前的儒衫,让伊亭陪着来府学宫,却看见弟弟张原与一个少年书生在说话,张若曦心细,本身又是女扮男装,当即发现这少年书生是女子,不免大为惊奇,她做闺女时虽然也男装外出,但除了跟着她的弟弟张原和周妈,她是从不与外人说话的,这女子是谁?

    王婴姿也有些惊讶地望着张若曦,张原有点尴尬,当然不好为二人介绍引见,只是对张若曦道:“姐姐,府尊已看过我的制艺,让我以后称呼他为老师。”

    张若曦喜道:“那就是通过府试了,好极,好极。”说话时上下打量王婴姿王婴姿面sè微红,朝张原拱手道:“师兄,那我先回去了。”又朝张若曦作了一揖,匆匆回到帷轿,上轿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姐姐犀利

    看着那帷轿向东而去,张若曦同张原!”怪哉,这女子是谁,她为何称呼你为师兄?”

    张若曦直截了当,弟弟的事她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心里想:“只有和尚才被人称作师兄,《忠义水浒传》里的杨雄之妻潘巧云就称呼裴如海为师兄,裴如海就是个和尚,与潘氏有jiān情”

    张原正待开口,张若曦忽然醒悟道:“我知道她是谁了!”轻声道:“是你王老师之女,是不是?”张原奇道:“姐姐怎么知道的?”

    张若曦不答,却道:“回去再问你话。”这时,却见一个手执琐呐的汉子跑了过来,叫了声:“张公子?”

    张原随口应道:“何事?”这汉子便大叫起来:“张公子在这里,张公子在这里!”叫了两声,便鼓着腮帮子吹起尖利的唢呐来。

    唢呐声一起,一班吹鼓手顿时聚集过来,围绕着张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张原认出来了,这正是上次县试时两次到他家讨喜钱的吹鼓手班子,不禁仰头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奈,这次他都等到二牌才出来,这班吹鼓手竟还不放过他,拱手道:“诸位,诸位,等放榜再报喜不迟啊,哪有才考完就报喜的。”

    那吹唢呐的笑嘻嘻道:“张公子,你是必中的,所以小人们要抢着报喜,图个喜庆热闹嘛。”又鼓着腮帮子吹奏起来。

    履纯、履洁极是〖兴〗奋,一左一右拉着介子舅舅的手,在吹鼓手的簇拥下向东张宅第走去,履洁四岁,不明白什么,只知道快活,履纯年长两岁,见识多一些,大声问:“介子舅舅,你这是要成亲吗?”张原大笑道:“舅舅也快成亲了。,…心道:“洞房huā烛夜,金榜题名时,都是人生得意之时啊,不过且慢得意,这都还早。”

    一班吹鼓手到了张原家里,熟门熟路,卖力吹打了一阵,张母吕氏封了三钱银子打发了他们。

    张原坐在前厅喝茶,商周德的那个管事上前道:“张公子,我家大小姐让小人来问问张公子府试顺利否?”上次县试时这个管事奉商周德之命也来问了,这次是奉商大小姐之命。

    张原微笑道:“还算顺利,府尊看过考卷了,应该能通过。”

    商氏管事喜道:“那小人就回去向大小姐报喜。”

    张原道:“稍等一下,我去写封短信。”到西楼书房匆匆给商澹然写了一封信,说了考试情况,又说这两天会去商府见她,持信出来交给那商氏管事,又赏了那管事一钱银子。

    商氏管事刚走,张岱、张萼兄弟来了,张萼道:“介子,我与大兄午后到了考棚外,放头牌没见你出来,就又转到别处去了怎么,绍兴知府刁难你了?”

    张原忙道:“这怎么会,徐知府对我是奖掖有加。”

    张岱笑道:“那府试是必过的了,介子这就随我去见大父,大父说了,让你出了考场就去见他。”

    张原与张岱、张萼来到西张北院拜见族叔祖张汝霜,张汝霜让张原将府试两篇制艺当场背诵给他听,听了张原背诵的两篇制艺,又问了徐知府阅卷时的说了些什么,张汝霜听罢后笑道:“这篇“赵孟之所,是投徐知府所好啊,因人而异,懂得变通,张原你很好,很好,这都是渍庵教导你的?嗯,有良师,也要自己能领会,能行得出来,这就是知行合一啊。”

    张汝霜极是愉悦,留张原还有张岱、张萼三人在北院用晚餐,待张原从后园小门回到内院时已经是戌时末了,却见姐姐张若曦坐在西楼书房里教穆真真写字,便笑道:“姐姐难得空闲啊,履纯、履洁都睡下了吗。”穆真真连忙起身,问:“少爷,要喝茶吗?”

    张原道:“不用,在族叔祖那边喝了茶过来的,真真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与姐姐说。”

    穆真真答应一声,退出书房。

    张原微微笑在姐姐张若曦面前坐下,说道:“姐姐是有话要问我吗,请问吧。”料想姐姐是听母亲说了侯县令曾提亲之事才猜到王婴姿身份的。

    张若曦先不说话,盯着弟弟看了一会,才问:“你与那王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张原道:“王师妹也象姐姐你当年那样喜欢男装出游,遇到了就说几句话,如此而已。”

    张若曦问:“这王小姐不怨你?”

    张原道:“王老师托侯县令说亲,婴姿师妹并不知情。”

    张若曦又问:“那婴姿小姐不会不知道你已与商小姐订亲吧?”张原道:“当然知道了。”

    张若曦瞪眼道:“既已知道,为什么还与你说话,你现在是有fù之夫了。

    张原“呃”的一声,姐姐把有fù之大这个标签印在他脑门上了,想想也对,订了亲当然就是有fù之夫了,可是说句话就那么严重吗,他毕竟是两世的灵hún,虽然学做晚明人,但有些观念还是不很合时宜,只是平时不显lù而已张若曦道:“若那婴姿小姐喜欢上你怎么办?对了,我先问你,

    你与那婴姿小姐师兄师妹的,你是不是也喜欢那王小姐?”

    张原苦着脸道:“姐姐,你问得太犀利了,让我怎么回答。”

    张若曦笑了起来,说道:“和姐姐说实话,姐姐可以帮你筹谋筹谋。”

    张原道:“我和姐姐说过,我喜欢商小姐,第一眼看到时就喜欢,能娶她为妻,心满意足,这婴姿师妹呢,在王老师学八股时她常为我读书,我的小楷能有长进,也是得益于婴姿师妹的指点,婴姿师妹博览经史,极有才华,若不是女儿身,以她的制艺水准,不敢说中举、中进士,补生员是不难的。”

    听张原这么一说,张若曦目光悠然若有所思,她做少女时读书识字,有时也会痴想若是身为男子该有多好——

    张若曦看着弟弟道:“这么说你也是喜欢这婴姿小姐的,也许不如商小姐那样喜欢,但肯定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对婴姿师妹的感觉很微妙,张原自己也说不清楚,听姐姐这么说,也就点了一下头,没错,婴姿师妹聪慧、爽朗,还有和王老师一样的谈谐,与她相处心情愉悦,这没什么好否认掩饰的,这是本心。

    张若曦幽幽道:“就不知道婴姿小姐是怎么想的,闺中女郎,难得接触到青年男子,而我这弟弟,还有那么英俊——”说到这里,她自己先“扑哧”笑出声来。

    张原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张若曦道:“所以说婴姿小姐想必会动心,若婴姿小姐出身小户人家,那你就纳她为妾——”

    张原打断道:“姐姐,我记得你似乎是坚决反对姐夫纳妾的。”

    张若曦道:“那是对你姐夫而言的,我当然不让他纳妾,我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凭什么纳妾!”张若曦理直气壮。

    张原摇了摇头,心想:“这女子心思真是难以理解,以姐姐为例,她不肯姐夫纳妾,却赞成我纳妾,双重标准啊,人就是这么奇怪,人就是这么〖真道:“姐姐别胡乱猜想了,这样对人家婴姿师妹也是不敬,我与婴姿师妹就好似同学友人一般,那种喜欢其实是赏识,砥砺学问,惺惺相惜而已。”

    张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倒教训起我来了,男女为友,旷古未闻,你说说,哪记载过这种事?”

    张原笑道:“为什么非要书上记载过的事才行啊——啊呀,我好困,今日考试着实辛苦。”

    张若曦“嗤”的一笑,说道:“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思重、主意多,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张原了。”起身出门,唤穆真真进来收拾笔墨。

    洗漱后,张原áng睡觉,却是好久睡不着,不停地寻找自己最初那一念本心,找来找去却糊涂了,便坐起身,见月光从柳叶格窗棂透进来,排列整齐的光斑在地上缓缓移动,张原伸脚过去拦住一块光斑,光斑印在他脚背上,心里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如我想要救国一般,其实现在心里也是没底,就知道在这条路上走,能走到哪一步,又岂是现在能设计好的?还是那句话——兔子,走着瞧。”

    次日上午,张原去会稽拜见老师王思任,王思任让他把“赵孟之所”那篇八股文背诵给他听,张原背诵了“赵孟之所”又待背诵“君子喻于义”王思任摆手道:“这篇不必背诵了,我已读过。”

    张原好不尴尬。

    王思任没再提那篇八股文的事,说道:“张原,依我看,这府试案首非你莫属了,按说,八股文作得再好,也不敢说必中案首,上次侯县令都差点没给你县试案首,那我为何敢说府试案首非你莫属?这正在于你与徐知府因姚复之事的姐梧不快,现在姚复之事已定,徐知府既然不能黜落你,那么为显雅量,也为了向肃翁示好,定会擢你为案首,你以后也是他的门生了,卖人情就卖个透彻,这是徐时进的为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这两篇制艺的确无可挑剔,尤其是第一篇,你投他所好了,他想必也知道你是刻意如此的,这让他心情愉悦,所以,你就是府试案首。”!。

第一百六十八章 桃树下青莲(求月票)

    王思任世事洞明,辩析透彻,料定张原先前与绍兴知府徐时进的嫌隙反倒成就子张原的府试案首,这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说到最后,王思任话锋一转,吩咐道:“张原,把那篇“赵孟之所,的八股文写出来,婴姿要看。”

    张原本来因为王老师知道婴姿师妹给他拟题的事而有些惴惴不安,但王老师却是毫不在意,反而直说婴姿师妹要看他的另一篇八股文,这王老师的心意也很难猜啊。

    张原便去前院书房,磨了半砚墨,把那篇“赵孟之所”的sāo赋体八股写出来,王思任看着他写,顺便指点了一下他书法,忽听脚步声急促,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着“老爷老爷”从门厅那边急奔过来一王思任心陡然一提,急忙走出书房,问:“王福,你怎么又来了?”这王福是随他长女王静淑陪嫁到萧山陈氏那里去的老仆,两个月前也是这王福回来报信说陈姑爷病重,他赶去探望,在萧山待了近一个月,女婿陈树劾病情稍有好转,他不能总在萧山待着,便回了会稽,这才一个月不到,又见王福急急忙忙赶来,真是心惊肉跳啊,他现今最不愿意看到就是这个王福一头发斑白的老仆王福一脸惶急,禀道:“老爷,陈姑爷怕是不行了,昨晚大口大口吐血,人已昏mí,1小姐哭成了泪人,老爷赶紧去看看吧。”

    王思任长叹一声走回书房端起茶盏喝茶,王福跟进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等待老爷示下,张原这时也站了起来,shì立一边。

    王思任喝了两口茶,说道:“急也没用,我又不是医生,萧山也不是拔tuǐ就能到的。”慢条斯理说了两句,忽然jī愤起来怒道:“陈树劾与静淑订亲时就有肺疾,却隐瞒不说,这不是害人吗!”

    张原心想:“这大口大口吐血应该是肺结核晚期,没得救了,婴姿师妹的姐姐是前年才出嫁的吧,这二十来岁就成了寡fù,真是悲剧。”

    王思任吩咐王福先下去歇息,等用了午饭再去萧山,王福正待退出书房,王夫人和婴姿小姐匆匆从内院赶来后面还跟着王思任的两个幼子,王夫人急问:“王福,姑爷怎么样了?”

    王福道:“姑爷昨夜吐血,人已昏mí不醒,老奴是连夜赶回来报信的。”

    王夫人就哭了起来,王婴姿陪着母亲流眼泪,两个小王公子哇哇大哭。

    张原躬身问王思任:“老师可有什么要吩咐学生的?”

    王思任道:“你回去吧,本来是要留你用饭的,现在只好怠慢了。”

    张原道:“学生愿陪老师去萧山探病。”

    王思任道:“不必了,你回去安心读书吧。”

    张原道:“老师若那陈公子是尸疰肺痨之疾,那还得预防传染,老师可佩戴安息香驱虫解秽。”

    王思任笑了笑,说道:“你倒是博学多闻,这个我也知道,我以前并不看医书,近来倒是翻看了不少也快成良医了。”

    张原辞出,与武陵、穆敬岩步行回山yīn,刚到家门前,却见一个脚夫打扮的汉子从竹篱门中出来,一问方知是姐夫陆韬托车马行的人送了信来张原便进了内院,姐姐张若曦将信给他看,陆韬在信里说其弟陆养芳已出狱,现今闭门思过,其父陆兆坤在华亭未能见到董其昌,怏怏而回府中其他都还好,让若曦不要牵挂一张母吕氏并不知陆养芳入狱的事,这时看到信,惊问何故?张若曦就含糊说陆养芳谋夺他人婢女不成被告入狱,张母吕氏摇头道:“都是同一父母生的陆韬为人良善端谨,怎么他胞弟陆养芳如此胡作非为!”

    午饭后,张若曦到西楼书房给夫君陆韬复信,问张原何时写信给杨石香?

    张原道:“待府试发榜后再写信吧,这样有个事写,不然特意写信向杨石香问姐夫家事,未免尴尬。”

    张若曦点头道:“说得也是,那我先回信。”写好信后让石双去找脚夫行的人送去青浦,这年头寄个信也贵,寄这封信就要给脚夫行三分银子。

    府试放榜要到本月下旬,虽说王思任料定张原将是案首,但术发榜,总是不能心安,这两天张原也没象往日那样每天作一篇八股,只让姐姐给他读几页《昭明文选》,再临摹半个时辰字帖,其余时间就在后园看工匠造屋,这砖木结构的小楼基础已建好,预计是三楹两层,边上还有耳房,以后可在这里会友饮宴,也能住十来个人府试那日张原写了信给商澹然说近日会去会稽商府拜访,所以四月十三这日一大早,穆敬岩和穆真真父女二人去十里外的西兴运河码头买了三十斤白沙桑葚和三十斤塘栖枇杷回来,各留十斤在家食用,另四十斤枇杷和桑葚让石双挑着随张原送到会稽商家去,武陵也跟去,武陵双手各提着一只大白鹅,这两只鹅也是送给商家的,三个人在八士桥雇了一条小船,划…到东大池那边的码头,这回没在商氏后园上岸,不能老走后门嘛来到商氏大宅的木骨墙门外,墙门开着两鼻,门子见是山yīn张公子来了,赶忙进去通报,张原想着去年冬天第一次来这里小景徽冲在前面的情景,不禁微笑起来,景兰、景徽姐妹早已到京城了吧,估计下月二兄商周德也要回会稽了一商周德之妻祁氏请了商周德的一个堂兄来迎张原到正厅坐着喝茶,张原让商氏仆人把两筐桑葚和枇杷抬进去,是送给商氏女眷尝鲜的。

    商周德的这个堂兄是个老秀才比较迂腐,絮絮叨叨问张原县试、

    府试经过,又让张原背诵府试两篇八股文给他听,这老秀才是万历初年补的生员,对时文的理解已经完全落伍了,却评点张原的两篇八股文这里对仗不工、那里平仄不合,对张原在制艺里表现的与程朱理学不谐的思想,这老秀才更是语重心长予以指正~

    张原极有耐心地听着,并频频点头称是,老秀才高兴了谈兴愈浓,与张原说些四书义理陈腐之见,说得眉飞sè舞,说到后来却又顿足痛骂考官觉得自已这样的大才被埋没了简直是千古奇冤,他二十二岁补了县学生员,此后参加了丰次一乡试,期间丁忧两次,缺了两科未多加,从万历四年一直考到万历四十年也就是说去年他还参加了杭州乡试,可谓矢志不渝、老而弥坚张原又坚持了一会,终于绝望了,没有可爱的小景徽通风报信、穿针引线,换这么个迂腐老儒坐在这里,他想见商澹然一面都难,早知如此,干脆就到后园相见了。

    张原起身告辞,那老秀才留客道:“就在这里用午餐吧,老夫相陪你我年龄虽然悬殊,却是平辈,小酌两杯,好生畅谈一番八股与科举,想必对你有稗益。”

    张原一听还要畅谈,赶紧婉辞,说今日还要去拜见王思任老师改日再来听他教诲,带着石双、武陵闷闷出门,几次来商家,这次最无趣。

    一个婢女追出墙门唤道:“张公子一”

    张原心中一喜,峰回路转了就见那婢女上前福了一福,轻声道:“我家澹然小姐请张公子到后园埠口相见。”

    张原正等着这句话呢,从山yīn到会稽虽不远却也不近,就这么和一个迂腐老秀才说了一通就回去实在是扫兴,闻言顿觉精神一振“后园相会”是被明清话本、戏曲渲染得极其暧昧的一个词点头道:“我这就从那边码头乘舟绕过去。”

    待张原乘乌篷船来到商氏后园小码头时,身穿青莲sè窄袖柑子的商澹然已经等在河岸边的一株桃树下了,张原跳上岸,站定了看数丈外的商澹然这女郎真如出水青莲一般,美而不妖、艳而不冶美sè养眼应该就是指这样的吧。

    商澹然见张原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禁面sè微红,福了一福,轻声道:“张公子这就要回吗?”

    张原走近几步,商澹然身边的两个婢女便抿着嘴笑着退开去,方便二人说话。

    张原站在商澹然面前,这下子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了,商澹然的美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眉目如画都不足以形容,身上穿的青莲sè柑子袖子紧窄腰身却宽大,这柑子质地是上等松江棉绸,以轻柔著称,不知与澹然的肌肤相比哪个更细腻柔软?

    “原以为这次来见不到你了,正失hún落魄呢,且喜柳暗huā明又相见。”张原微笑着说。

    商澹然有些羞涩,商澹然现在反而没有去年在馅涛园岛亭与张原初次相见时那么落落大方,因为那时是陌生男女,商澹然要矜持、要优雅,而现在张原已与她订亲,二人虽然相互爱慕,却又没有到很熟络、

    很亲密的地步,这正是情感微妙的时期一商澹然含笑问:“张公芋,我堂兄是不是与你说科举坎坷了?”

    张原笑道:“大说了一通,还说我明年若补了生员,那么后年他就与我一起去参加杭州乡试,他应试多年,到处都是熟门熟路,他可以照拂我。”

    商澹然“格”的一笑,问道:“你要到后园huā厅饮茶吗?”

    刚从前门出来,又要进后门,这总是不大好,显得偷偷mōmō似的,张原道:“这里很好,站着说会话吧。“不知为何,商澹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让她无法轻松面对张原,少了些什么?忽然醒悟是因为小侄女景徽不在,想着那次小徽在屏风两边传话,忙得不可开交就听张原笑道:“是不是想起景徽了?我们每次相见都有她,这回没有,反而不适了吧。”

    商澹然睫毛一抬,眸光如潋滟西湖水,chún边带笑,说道:“就是想起小徽了。”

    张原道:“上次在杭州,我与二兄带着景兰、景徽游西湖,1小景徽几次提起你,说小姑姑教了她们西湖的诗,说小姑姑还没游过西湖商澹然秀眉微蹙,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她们姐妹二人了。”

    张原微笑道:“如果顺利,后年我与你一道进京去看望她们。”

    商澹然心中欢喜,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东大池船来船往,商澹然虽有桃树遮掩,也不便久立说话,张原能见到她,说上一会话,已经不虚此行了,说道:“你回去吧,我还要去王季重老师府上一趟。”

    商澹然低声问:“那你何时再来?“张原道:“下月我来白马山竹亭茅舍读书如何?”

    商澹然喜sè上眉,说道:“好。”

    张原笑道:“你知道,我得养眼,说是读书,其实是要别人给我听,下月我来此间,谁为我读书?”

    商澹然晕生双颊,丽sè醉人,垂睫低声道:“我读给你听。”

    张原失喜,拱手道:“娘子莫要食言。”

    商澹然大羞,背过身去,听得张原道:“那我回了。”她应了一声,过了一会转过身来,见张原已经下到乌篷船上,立在船头向她作揖,便也赶紧福了一福,目送乌篷船缓缓远去,心都被带走似的空空落落,又想着自己答应要读书给他听,既羞怯又期待张原不羞怯只期待,暑日在白马半山竹亭听商澹然读书,那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商澹然的声音jiāo柔婉转,极其动听,只怕到时会只顾听她的声音而忘了所读书的字意吧,起先该让她读什么书呢?

    张原突然委重敲了一下自己脑袋,一边的武陵忙问:“少爷怎么了?”

    张原笑道:“没什么,赶跑了。”

    武陵好生纳闷,不知道少爷敲脑袋赶跑了什么!

    到了杏huā寺码头,张原上岸去王老师府上探问,那老门子说老爷还没从萧山回来,张原便没进府,回到乌篷船,船夫划船向山yīn驶去,有时会听到船底“嚓”的一声响,船夫就赶忙向河〖中〗央划去,一边愁眉苦脸道:“这天要是再不落雨,河都要底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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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笑农家腊酒浑

    张原家在鉴湖东岸有一百二十亩良田,自去年惩治了家奴张大春,秋粮田租收入增加了一倍,那鉴湖两岸的田地都是丰饶沃土,一个年度可种一季小麦和两季水稻,秋末晚稻收割上来后,立即播种小

    麦,到次年四月,收割小麦,抢种早稻,只要勤快,这厚德载物的土地就会毫不吝啬地产出,当然,天灾除外——

    万历四十一年开春以来,绍兴府大部分地方虽然一直无雨,但小麦依然丰收,去年冬天的大雪滋养了麦田,而且小麦也耐旱,小麦收上来后,就要抢种早稻,受干旱的影响的就是这水稻——

    四月十八这日一大早,张原去鉴湖田庄看佃户插早秧,石双、武陵跟去,大丫头伊亭因为比较熟悉田庄的情况,也跟去,以前收田租都是伊亭陪张原母亲去的,不过那时张大春与谢奇付等四户佃农合起伙来欺骗主家,张母吕氏是fù道人家,被瞒在鼓里,伊亭虽有疑心却不明言,如今情势是大不相同的,谁还能欺瞒得了张原?

    伊亭拉上穆真真和她作伴,与张原一共五人租了一条乌篷船经东大池前往鉴湖,东汉时会稽太守马臻疏通鉴湖纳会稽、山yīn两县三十六源水,早年的鉴湖号称方圆八百里,晋唐以来,湖泥逐渐淤积,豪家围湖占田,现在的水域仅乘百余里,这数月不雨,鉴湖水位下降数尺,湖岸luǒlù出大片淤泥,张原家的田庄就在鉴湖东岸,离马太守祠不远,张原五人在湖东舍舟登岸,只需步行半里路就到了。

    鉴湖东岸这片原是湖区,湖水退却后是大片的平畴旷野,现在都开垦成良田,农田里随处可见躬腰劳作的人影,有的田地麦子已割去麦茬luǒlù,有的还是沉甸甸的麦穗金黄一片,有的正在驾牛犁田,有的已抢种秧苗——

    农户辛苦,从正月便要开始忙碌,醒土、窖粪、条桑,二月整治田埂,三月选种、莳秧,四月就大忙起来,割麦、割麻,垦田插秧,张原到来之时,谢奇付等四户佃农领着妻儿刚把一百多亩的早秧插下去,正有点空闲,准备在田头庆祝青苗会,见主家来了,谢奇付等人有些惊慌,以为张原这么早就要来收麦租了,这麦子都还没脱粒晒干呢。

    张原忙道:“我今日只是来看看,麦租还是到六月初交,不急,不急。”谢奇付以为张原见今年麦子收成不错,想要提高轰租,便诉苦道:“张少爷,今年眼见得是大旱哪,这早秧插是插下去了,可谁知道有没有收成啊。”张原笑道:“老谢,先别诉苦,我不是来收租也不是来加租的,我来看看今年旱情对我们这片田有多大影响,我会酌情给你们减除一些粮租。”谢奇付等四个佃农大喜,连道:“少爷心肠好,少爷心肠好。”真心感jī。

    谢黄付领着张原五人去田头看看,细细的田埂路,伊亭都不大敢走,穆真真道:“伊亭姐你尽管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护着你,不会让你摔到秧田里去的。”伊亭道:“真真要护着少爷的,哪有空管我。”

    张原笑道:“我是裹足fù人吗,这田埂路虽窄,也有一尺宽,我大步流星地走。”又道:“想那女子裹足,好好的脚裹成了半残疾,痛苦终身,伊亭姐和真真不裹足,真是幸运。”

    伊亭笑道:“那是小姐闺秀命好才有得裹足,她们哪里要走这样的路,出门就乘船坐轿。”

    张原道:“不裹足的小姐闺秀才算得命好,不然依我看还不如你们。”有时婢女的确比大家闺秀〖自〗由得多,比如真真,还可以跟着他上酒楼呢,而那些深闺小姐虽然被人shì候着,衣食无忧,但出门一步都难,等于是监牢软禁——

    伊亭瞧着张原笑,说道:“少爷这是夸我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命好是吧。”伊亭也知道商澹然未缠足。

    张原点头道:“是,真是难得。”

    伊亭和穆真真都笑,伊亭道:“商小姐能嫁给少爷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当然命好,我和真真都是苦命,真真还有爹爹,我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六岁就把我卖了,万幸的是主母心好,我也没吃什么苦头。”伊亭这么说着,与穆真真一前一后走上田埂路,孟夏天气,晴空万里,虽说数月未雨,但这鉴湖边尚未受影响,田埂上青草如茵,田间地头桑树成行,大片大片的秧田在初夏的日晒下泛着水光,鼻间嗅着草木禾苗和青气,这一刻伊亭和穆真真这两个婢女都觉得自己的命数实在并不坏,都平平安安长大了,主家又待她们还好,走在田埂路上,心情真不错——

    张原、石双等人跟着佃农谢奇付在这百多亩田地上转了一圈,张原见那接引鉴湖水的水渠淤塞,鉴湖水位要是再降一尺这湖水就引不过来了,秧苗无水很快就会枯死,便对谢奇付四个佃农说道:“你们的水车得准备好,不引水灌田可不行,还有,这沟渠得出力疏通。”

    谢奇付说两架水车都朽坏了,这刚刚租用了两头耕牛犁田,又缴了官赋,四家人暂时凑不起银钱制新水平,张原去草棚看了看,那两架水车是万历十二年制的,一向也用得少,保养不善,都朽烂了,便道:“我助你们四户人家一两银子,不足的你们四家凑起来,赶紧找木匠造水车,这个缓不得,还有,莫辞辛苦,把那一段水渠疏通疏通,引水也便。”

    谢奇付四人大喜过望,赶紧磕头相谢。

    这时已经是用午饭时间,谢奇付早已吩咐浑家杀了一只鸡盹着,香气四溢另三家佃农有的拿了四尾鉴湖埘鱼来,有的摘了新鲜蔬菜,有的拿来老酒村酿,凑成五、六盘菜款待张原五人,张原这次来,特意让石双买了两篮糕饼甜点送给四家佃户的小孩子,这种糕饼佃户们往日哪里舍得买给孩子吃,所以四佃户六、七个小孩子吃着糕饼欢天喜地。

    石双、伊亭四人不敢与少爷同桌用餐,张原道:“难道好让老谢他们再烧一桌菜请你们?坐,一起坐。”石双四人便围着四方桌坐下走了一上午的路,五个人都饿了,胃口大开,张原笑道:“农家菜,味道鲜美啊。”其实山yīn城里的鱼肉蔬菜也都是城郊乡民挑到城里卖的,莫非石双妻子翠姑的厨艺不及这谢奇付的浑家?

    用罢午饭,张原又到附近的马太守祠给马太守神像上了三炷香,这神祠有些破败,拂拭残碑,张原看到南宋状元王十朋重修马太守祠时写的诗:“会稽疏凿自东都太守功成禹后无。能使越人怀旧德,至今庙食贺家湖。”

    山yīn风调雨顺多年,不遇旱涝灾害,就没人想起来祭祀马太守,估计今后马太守祠的香火要旺了。

    红日西斜,乌篷船横渡鉴湖向山yīn县城划去,双桨击水很有节奏,张原闭目听船底的水声,心里想着这小冰河期的自然灾害,对此他也无能为力他又不是地方官,就是地方官也作用有限,连绍兴这种水乡都要遭旱,大明朝的国运也真是衰败,张原现在能做的就是照看好自家的几户佃农,帮助他们渡过荒年,估计这鉴湖边的田地即便受灾也不至于绝收还有就是设立义仓,这事得向族叔祖张汝霜禀明了,设立义仓屯积救灾粮也要尽快施行——

    当日傍晚,张原用过晚饭后去西张北院拜见族叔祖张汝霜,说了今日出城所见和当日鲁云鹏等人以田契银钱相谢而他想借此成立义仓之事张汝霜皱眉道:“你才十六岁,读书方是正事,这样是不是有些用心过度?”

    张原道:“族孙以为,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族孙读圣贤书明世间理,就是要用到实处,这样的知才是真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味埋头书斋学到的都是陈腐学问,如何能兼济天下。”

    张汝霜笑了起来,点头道:“你心智开明,志向不小,很好,叔祖愿襄助此事,这义仓你可想好以何为名?”

    张原道:“正要借叔祖的名望,请叔祖赐名吧。”

    张汝霜略一思付,说道:“就叫阳和义仓如何?”阳和是张汝霜之父状元张元汴的号。

    张原喜道:“甚好。”

    张汝霜道:“筹建义仓之事还得禀明侯县令才行,侯县令是你老师,你自与他说,你要借我的名义行事我也依你,不过这些事都要等府试放榜后再说,你若府试通过,是童生了,我捐助米三百石给义仓,若府试都通不过,那什么事都休提。”

    张原叉手道:“是。”

    却听张汝霜笑道:“你若侥幸中了府试案首,那我捐助五百石米,哈哈。”

    张原心道:“目下米价约为一两银子二石,五百石米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二百五不大好听,不过米价很快就会涨的,再过几个月米价翻倍也不稀奇。”

    张原回到东张宅中,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升上来,大石头来报说侯县令派了门子来传他去要问话,张原不知道有什么事,带了武陵匆匆随那门子往县衙而去——

    绍兴府试,上万名考生、两万篇八股文,按四百字一篇计算,那就是八百万字,要在半个月内完成阅卷评定放案,若是知府徐时进一人承担的话,那是绝不可能完成的,徐时进把绍兴府八县的县令和县学教谕召集到府衙一同阅卷,这样连同他和绍兴府学教授就有十八个人,负担大为减轻,每个县的县令和教谕负责本县的考卷,初选三百人,八个县共初选二千四百人,完成初选,八县县令和教谕各回本县,余下的阅卷就由徐时进和府学教授完成——

    四月初九日八县考生全部结束府试,十二日开始阅卷初选,十八日完成初选,山yīn县令侯之翰回到县衙,便让门子传张原来见到张原,侯之翰道:“张原,今日府试初选已结束,山yīn县一千六百多考生通过初选的有三百人,然后徐知府再从这三百人中录取一百二十人作为童生,童生是有名额限制的,山yīn和会稽是大县,有一百二十人,其余六县都是一百人——我今日唤你来,是想问同你那两篇八股文是怎么破题的?”

    张原便将“赵孟之所”和“君子喻于义”这两篇制艺的破题和承题背诵给侯县令听侯之翰皱眉道:“我初选的三百人当中好象没有这两篇制艺,这怎么回事,难道遗漏了”…

    侯之翰对张原寄予厚望,若张原连府试初选都未过,那连他都会大为沮丧,张原是他擢为案首的,张原不能通过府试那等于是说他无识人之明,可凭他的记忆,好象真没看过张原的这两篇八股文,便让张原将两篇八股文完完整整地背给他听确认未曾看过这份考卷——

    侯之翰心道:“莫非徐时进要刻意打压张原,把张原的考卷抽去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便问张原当日交卷的情景,听张原说徐知府对他那两篇制艺很赏识,侯之翰笑了起来,说道:“你却不早说,倒害我为你空担心,如此看来徐知府是早把你取为童生了,好了,你回去静候佳音吧我这几天是累得头晕眼huā了,要早些歇息。

    张原回到宅中,此后数日安心读书、练字、与两个小外甥玩耍,等着府试放榜。

    四月二十四日午前,张原正在西楼书房看《昭明文选》第二十三卷,这一卷选录的是魏晋古诗,魏晋诗歌有一种率真之气读到好诗真令人神清气爽,忍不住要大声吟诵起来:“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余枕昧节候,赛开暂窥临。倾耳聆bō澜,举目眺岖嵌。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yīn。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

    ……”

    “池塘生春革,园柳变鸣禽”为后代诗家所jī赏谢灵运自己也说“如有神助”张原正品味诗意,武陵跑了起来,大声道:“少爷杭州的秦先生来了。”

    “秦先生?”

    张原一时没明白是谁,随即醒悟是秦民屏心想:“秦民屏怎么来了?”赶紧放下书卷,前去相迎。

    秦民屏带着六个土兵恭恭敬敬立在竹篱门外,见张原出来,秦民屏率先跪倒,张原扶之不及,赶紧也跪倒道:“秦兄,你这是折煞小弟了!”秦民屏肃然道:“贤弟,这一拜你必须得受,愚兄是代十万石柱土民向你拜谢。”

    张原听秦民屏这么一说,顿时满脸喜sè,起身扶起秦民屏,问道:“朝廷赦免马将军的诏旨下来了是吗?”

    秦民屏也是满面笑容,点头道:“正是,所以愚兄赶来告诉贤弟一声,我来此还要向令尊、令堂磕头。”土民重义,既与张原兄弟相称,那张原的父母也是他秦民屏的长辈了,所以一定要当面磕头。

    张原推辞不了,就先入内院和母亲说了一声,扶着母亲到前厅,那秦民屏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张母吕氏赶紧让张原把秦民屏扶起,寒暄了几句,伊亭扶张母吕氏进去,秦民屏便要告辞,说要赶回川东夔州去,张原道:“岂有此理,兄长远道而来,总要歇一晚再走。”秦民屏道:“实歇不得,愚兄归心似箭,那钟公公的生祠已开建,我留十四名土兵帮助建祠,我这次来已向钟公公辞了行,不必再转回杭州,径自西归。”他绕道数百里来山yīn就是为了向张原通报一声并向张原母亲磕个头——

    张原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留兄长,但一顿酒饭是少不了的。”让小石头去叫穆敬岩来,一起到府学宫十字街酒楼请秦民屏一行七人喝酒。

    正饮酒叙谈之际,从二楼长窗忽见街上好些人奔跑起来,有人嚷道:“放榜了,放榜了。”拥向府衙看榜文书案。

    张原心中突的一跳,却是不动声sè,继续与秦民屏饮酒吃菜,无论他着急关切与否,榜单已经确定在那里了,晚一刻知道也无妨,只是这绍兴豆酒一杯又一杯,喝得毫无感觉——

    十字街的人一大半跑去看榜了,街道难得一静,这安静也没保持多久,就听得锣鼓喧天而来,还有鞭炮“噼哩啪啦”炸响,一班吹鼓手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快步走过十字街,转过府学宫去了。

    张原认得这班吹娄手,到他家报喜都三次了,看这去向也象是他家,看来他取中了,就不知道是不是案首?

    秦民屏见张原频频看窗外,突然醒悟,把酒杯一放,说道:“对了,贤弟也参加了府试吧,赶紧去看榜。”张原笑道:“不争这一时,报信的人很快就会来的。”果然,那班吹鼓手吹吹打打又绕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武陵,他领着这帮吹鼓手找到酒楼这里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情挑张案首

    来到十字街酒楼下,小*奴武陵大叫一真:“停”那班吹鼓手顿时停下各自怕乐器,铜锣**还有余音袅袅、

    武陵仰头对着酒楼上凭窗下望的张原喊道:“少爷,府试案首啊,又是案首啊!”

    张原心里抱着的一块石头随手抛去,也不知会不会砸到楼下的人,微笑起来,越笑越欢,到后来是哈哈大笑,不容易啊,一千六百名山yin县儒童参加府试,通过的仅一百二十人,案首更是可遇不可求,这算是斗姚复的意外所得,不斗姚复难得府试案首,这可是他当初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锣鼓**又沸沸扬扬起来,吹吹打打上楼来了,秦民屏大喜道:“贤弟,你是山yin县试案首,现在又是绍兴府试案首,绍兴才子如云,贤弟能在这样的大府夺魁,实乃大才,来,愚兄敬你一杯,祝贤弟科举连捷,状元第再出状元。”

    张原心道:“状元第是西张,我是东张,秦老兄不清楚山yin张氏还有东张和西张之分。”笑道:“承兄长吉言。”举杯一饮而尽。

    酒楼老板过来了,连连向张原道喜,并说这两桌酒席算他请客,只盼张公子日后多多光顾,通过府试的张原虽然还只是一介童生,但府试案首是必补生员的,也就是说张原现在等于是生员了,酒楼老板如何能不巴结这班吹鼓手径席吹打个不休吵得耳朵痛,武陵对张原大声道:“少爷,他们是要迎少爷回去讨赏钱。、。

    秦民屏哈哈大笑:“那就一起回去。”与张原把臂下了酒楼,酒楼老板和伙计一齐恭送,一班吹鼓手簇拥着张原几人吹吹打打过了十字街,往东张宅第而来。

    张原家的竹篱门前已经聚焦了一大群人,鲁云谷己弟、张岱、张萼、张卓如、张定一等张氏年轻子弟都在,就连张岱之父张耀芳也来了,都来道喜。

    热闹了一番,吹鼓手得了三钱银子的赏钱磕头而去,这班吹鼓手已在张原家报了四次喜,所得赏银超过一两银子,现在要等到明年道试时再来报喜了,相约到时要抢先,莫被其他班子抢了去。

    秦民屏在张原家喝了一杯茶,又随张原、张耀芳去拜见了张汝霜,张汝霜对祖父张天复当年施恩秦民屏先祖之事并无记忆,但心里是很愉快的,更愉快的是张原果真中了府试案首山yin张氏增光添彩一秦民屏拜见了张汝霜之后,婉辞宴请,便即告辞上路,张原送秦民屏一行七人出了县城西南的常禧门,秦民屏道:“贤弟不必再送了,这次出川原本一腔悲愤,今日能欢喜而归,全拜贤弟所赐,愚兄口拙,感ji的话愚兄不会说也不敢说什么报答,唯愿你我兄弟还有相见之日。”

    张原道:“来日方长,定然有相见之日。”以后对阵努尔哈赤,哪里能少得了勇猛的石柱白杆兵。

    在常禧门外珍重而别,秦民屏领着六名土兵大步而去,张原和武陵、穆敬岩回东张,走到八士桥张原想起一事,对武陵道:“小武,你现在就去会稽向商小姐报喜,定有赏钱。”武陵兴冲冲上船去了。

    张原回到宅中,却见鲁云谷、鲁云鹏兄弟还在厅上坐着张原知道鲁云谷是要问义仓之事,上回的那些田契和银子都还在鲁云谷那里保管着呢,张原便说了前日族叔祖张汝霜已答应襄助,义仓取名阳和义仓,待他禀明了侯县令之后便可选址建仓,鲁云谷喜道:“这是大善举介子贤弟促成此事,必有福报。”

    鲁云谷兄弟走后,范珍、詹士元、吴庭等五名西张清客联袂而来,这五人都是曾给张原读过书的范珍说关王庙边有座酒家酒食精美,

    要请张原去酒楼小酌两杯庆祝张原得了府试案首,张原推托不得,便去内院禀知母亲,母亲吕氏今日极是高兴,儿子是童生了,而且是案首,是该与友朋庆祝热闹一下,便叮嘱儿子莫要贪杯,早些回来一武陵还没从会稽回来,穆敬岩与后园造屋的工匠去购买木料去了,张原便让穆真真跟他去,刚出门,张萼带着健仆能柱和小厮福儿来了,张萼笑道:“我就知道老范他们要请介子吃hua酒了,哈哈,这岂能少得了我张燕客。”

    范珍、吴庭等人笑道:“燕客公子,一起去,一起去。”

    黄昏时分,一行人往南行了大怕一里路,来到关王庙边那家名叫“百hua楼”的酒家,上到二楼临街的雅室,围着红木圆桌团团坐了,张萼便叫道:“hua姐们呢,都叫上来。”

    hua姐就是妓女,张原道:“三兄,叫什么hua姐,喝酒就行了。”

    张萼问范珍诸人:“今日你们谁宴请张介子?”

    范珍道:“我等五人酿金共请介子少爷。”

    张萼撇嘴道:“这么麻烦,还要五个人凑钱合请,等下你们算账怕要吵起来吧,这酒我请了,*姐我来叫,七个人叫七牟hua姐来陪,嘿嘿,介子你就等着乐吧。”

    范珍等人素知张萼豪爽,不要他们掏钱而有得吃hua酒,那还有什么话说,一个个喜笑颜开,张原笑了笑,也就不作声,hua酒就hua酒吧,怎好扫众人的兴,扭头看了身后的穆真真一眼,问道:“真真,要不你先回去?”

    穆真真脸有点红,她生长在三埭街,自然知道叫hua姐是什么意思,少爷也要叫hua姐了,这让她很是尴尬,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怎好把少爷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下还要护送少爷回家呢张萼这时注意到穆真真了,见这堕民少女衣裙破旧,便道:“介子,你可真是吝啬,家里的婢女穿得这么寒酸,还打补丁,你自己却衣裳楚楚,这也太不象话了。”

    穆真真忙道:“我家少爷给婢子制了新衣,是婢子没舍得穿。”今日出门太仓促,穆真真没来得及换上。

    张萼显然欣赏,不来破衣旧裙的另类美,说道:“别不舍得穿,张介子现在有的是银子,上回不都有那么多人送田产送银子吗。”

    说话间,酒菜摆上来了,七个hua枝招展、莺莺燕燕的妓女鱼贯而入,张萼是见多识广了,一听口音就皱眉道:“怎么都是本地的si窠子,有没有扬州姐、苏州姐啊?”si窠子又称土妓,有别于乐户官妓,不隶属于官府,不纳脂粉钱,si自为娼。

    那酒保认得这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张三公子,这酒保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说道:“燕客公子,咱们绍兴的女娘哪里会输给扬州、苏州的女娘,论起来什么临清姐、扬州姐、苏州姐,还有什么直隶京帮姐,其实都不如咱们绍兴的姐儿风sao得趣、。

    一个伶牙俐齿的妓女接口道:“酒保哥哥这话说得是,尤其是那些南直隶的京帮姐,乔装莽画,拿腔作调扮清高,稍微有点人样,就被一帮士子尊之如王母,誉之如观音,稍微能唱几句,就以为是凤鸣鸾响,赞为名妓,其实都是见面不如闻名,虚抬身份罢了。”

    这个妓女一番话说得张萼、张原等人都笑了起来,张萼打量着这妓女,说道:“你这女娘倒是有点识见,你叫什么名字?”

    那妓女有点姿se,福了福道:“奴家贱名武陵春。”

    酒保介绍道:“武陵春是关王庙这一带的hua魁了,能酒善曲,酒令猜枚都来得”

    张原、张萼面面相觑,张萼大笑,问张原:“小武呢,他怎么没跟来?”

    张原笑道:“我差他有事去了。”

    张萼对那妓女武陵春道:“好极,你是hua魁,这位是我族弟张介子,今日刚刚放榜的府试案首,hua魁对案首,武陵春你就坐在他身边,今日要歌酒尽欢。”

    那武陵春听张萼这么一说,顿时眸子一亮,含情脉脉凝视张原,盈盈施礼道:“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张公子,斗倒了姚黑心的张公子,又是县试、府试双案首,贱妾何幸,今日能shi候张公子。”

    张萼笑道:“你是不是见我这族弟才高英俊,想要自荐枕席?”

    武陵春眼bo流动,瞟着张原道:“贱妾庸脂俗粉如何入得张案首的法眼。”那眼神颇为火辣,显然很想攀上这新鲜出炉的府试案首。

    张原心道:“你一个关王庙si窠子也想情挑我,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淡淡道:“坐吧,有什么好曲子说唱来听听。”

    武陵春见张原不冷不热,心知自己果然入不了他法眼,也不气馁也不幽怨,先与其他六妓一起敬了在座诸人一杯酒,然后一人弹琵琶,武陵春曼声开唱:“有缘法哪在容和貌,有缘法哪在前后相交,有缘法哪在钱和钞。

    有缘千里会,无缘对面遥。用尽心机也,也要缘法来凑巧。”

    张萼嫌这曲词不甚风sao,便要那武陵春唱个sao浪些的吴歌,武陵春含笑道:“奴家担心张案首少年人脸皮薄,等下恼了奴家。”

    张萼道:“不会不会,我这族弟有点假道学,装少年老成,其实是爱听yin词艳曲的,《金瓶梅》他都倒背如流啊,嗯,你尽管唱。”

    张原无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劈破玉

    天已经黑下来,酒楼雅室几盏青蔗的琉璃灯明明晃晃,酒有满桌,

    熟香流溢,张原、张萼、范珍七人各有一名妓女桠陪劝酒,那身穿浅桃红轻衫的武陵春见张三公车要她唱诡浪吴歌,便嘻嘻的笑,自取了一把三弦拔弄,说道:“奴家唱两曲挂枝儿吧。”抱着三弦“筝筝琮琮”

    弹了几下,jiāo滴滴唱道:“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huā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哥,耐着心儿守。”

    张萼笑道:“这曲子不错,眼见是春心动了,再来再来,春心动了总有好事。”

    那武陵春便又唱道:“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方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你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

    便不得共枕同chuáng也。我跟前站站儿也是好。”

    张萼大乐:“妙,**,情兴勃然哪,光是站着看看如何解火,再有sāo浪些的没有,唱一曲我赏银三钱。”

    这下子另六个妓女都争先恐后要唱,张萼笑道:“一个个来,本公子今日充当一回考官,品评你们谁唱得好一小武你已唱了两曲,让她们先唱。”

    张原听张萼管武陵春叫小武,不禁失笑,站在他身后的穆真真也忍不住笑。

    六个妓女各逞歌喉,你还没唱罢我又唱,这个是“约情哥,约定在huā开时分”那个是“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一”

    范珍、吴庭等人都是四、五十岁半老不老了,几杯苏州老坛酒下肚,只支山歌艳曲入耳,一个个面红耳热,老夫聊发少年狂,与陪酒的妓女mōmō捏捏,那詹士元平日看着比较端肃,这回借着酒劲,脑袋都钻到桌底下去了,为何?赏小脚一穆真真瞧得害羞,不敢再看,低着头看看少爷的后脑勺,少爷坐得端端正正,喝酒只是喝酒,少爷不象他们那样张原起身去吩咐酒店伙计,炒一大碗蛋妙饭、一小碗肉片汤,伙计赶忙去了,不须一刻时用漆盘端上来,张原吩咐穆真真道:“真真,吃饭去。”便自入座饮酒听艳曲,他虽然不象张萼、詹士元他们那样放纵声sè,但对此也没有反感,看看、笑笑,tǐng有意思,这就是生活嘛。

    靠雅室一角还有一张四方小桌,是供客人打马吊、抹牙牌的,穆真真就坐在小桌上吃饭,把张萼身后的健仆能柱和小厮福儿谗得直咽口水,他们随三少爷出外赴宴,从来都是吃些残羹剩饭,哪有象介子少爷这样为婢女专门叫来蛋炒饭和肉汤的!

    健仆能柱实诚,只有羡慕没别的想法,小厮福儿比较猥琐,心想:“听说这个穆真真有武艺,现在是介子少爷的贴身shì婢了,想必夜间shì候得好,介子少爷才如此宠她。”

    堕民少女穆真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羡慕妒忌的这一天,她就是觉得少爷待她真是太好了,她该怎么办呢,心又掏不出来?

    又轮到武陵春唱曲了,武陵春自弹三弦唱道:“灯儿下,细把jiāo姿来觑。脸儿红,嘿不语,只把头低。怎当得会温存风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银灯带笑吹。我与你受尽了无限的风bō也。今夜谐鱼水。

    “谐鱼水了。”张萼抚掌大笑,问张原:“介子,你说小武这曲子唱得如何?”

    张原笑道:“任xìng而发,也是可喜。”

    张萼便对武陵春道:“小武,张案首说你可喜,你且坐在他怀里与他喝个皮杯,我赏你一两银子。”

    武陵春得了张萼怂恿,又有重赏,放下三弦,就要坐到张原怀里来,张原止住道:“这个我不喜,你别讨人嫌。”

    武陵春故意蹙着眉头楚楚可怜道:“奴家只度公子一口酒,就有一两银子挣,公子就可怜可怜奴家,让奴家挣这一两银子吧。”

    张原笑道:“我不是施主,你也不是化缘僧,还是唱曲吧。”

    武陵春有些恼,便道:“那奴家再嘻一曲劈破玉。”唱道:“结识sī情本事低,一场高兴无多时,姐道我郎呀,你好像个打弗了个宅基未好住,惹得小阿奴奴满身癞疥痒离离。”

    张萼笑得拍着大tuǐ连声道:“介子,小武笑话你本事低,颠鸾倒凤不尽兴,你得拿出点本事给她

    武陵春怕张原着恼,忙陪笑道:“奴家哪敢取笑,这曲子就是这么唱的。”

    张萼笑道:“我这族弟或许还是童男子,你们七个谁能yòu他áng,我出银十两。”

    七个妓女一听这话,一个个眼bō盈盈春情无限地盯着张原,装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

    张原皱眉道:“三兄,这就太恶俗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又要捉弄我?”很少有人敢扫张萼的兴头,不过面对张原,张萼也不敢太过分,笑道:“罢了罢了,这些sī窠子也的确没什么姿sè,下次我们去杭州、去南京见识一下那里的名妓妖姬一喝酒喝酒。”

    行了一会酒令,答不上来的要罚酒一杯,闹腾到交二鼓,张原起身道:“今日兴尽,我们就都散了吧。”

    张原没有贪杯,张萼、范珍几个都是喝得东倒西歪了,张萼让能柱付了六钱银子的酒席钱和三两银子的huā酒钱,相互搀扶着下了楼,各雇了藤轿回去张原虽然没醉,但也有四、五分酒意,走起路来有些虚浮,穆真真便叫了一顶竹轿来,让少爷坐着,她扶着轿沿回东张宅第,到竹篱门外下轿时,武陵、大石头迎出来,与穆真真一道把张原搀进去,张原自认为神智清明,就是tuǐ脚不是很听使唤,说道:“我先去井边洗把脸,免得母亲说我一身酒气。”冷凉的井水漱口洗面,酒劲大减,张原整了整衣巾,从穿堂进内院见母亲吕氏,张母吕氏见儿子没喝醉,便放心了,随便说了几句话,叮嘱儿子早些休息。

    张原回到西楼卧房,倒头便睡,今日酒是喝多了,中午陪秦民屏喝酒,方才又与张萼、范珍他们喝了半宿,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连鞋秣都未脱,半夜渴醒,坐起身时见小案上一灯如豆,有个人趴在他chuáng边睡着,定睛一看却是穆真真,地上还有一个砂罐茶壶,想必是穆真真知道他酒后会口渴,半夜会找茶喝,就去烹了茶来,等着等着就坐在踏脚凳上趴在chuáng边睡去了、

    这堕民少女双臂交垫着脑袋,头向张原这边侧着,睡容恬静,睫毛覆着眼睑纹丝不动,嘴chún抿着,上chún人中的凹痕显得jiāonèn无比,张原忍不住伸右手食指去碰触了一下她的chún~

    指尖刚一接触到那柔软的chún,穆真真便醒来了,赶忙站起身道:“少爷一”

    张原微笑道:“我要喝茶。”

    穆真真便斟了一盏茶递给张原,茶还有微温,正好解渴,张原连喝了两杯,穆真真收拾了茶具,匆匆走了。

    张原出去小解回来,见睡在外间小榻的武陵这时也醒了,问:“少爷,真真姐呢,方才不是给少爷烹茶吗?”

    张原道:“已经喝过茶了,小武一”这一声“小武”让他想起百huā楼的武陵春,不禁笑了起来,问:“你去会稽报喜可得了赏钱?”

    武陵顿时来劲了,笑道:“商府管事奉商小姐之命赏了我二钱银子。”

    张原问:“商小姐可有回话?”

    武陵道:“小武没有见到商小姐,是一个婢女回话的,说商小姐极是欢喜,还问少爷何时去白马山读书?”

    张原笑道:“天还没大热,热了就去。”说罢,进到内室躺áng上,想着商澹然得到喜信时快活的样子,他心里也是喜洋洋,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童生了,而且是以县试、府试双案首成为童生,童生社会地位低于生员但比一般民众高,童生人数多啊,仅山yīn、会稽两县就有童生过万,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势力,也常作恶于乡里,所以一般民众给童生取了个绰号叫“童天王”一“童天王!”

    张原无声而笑,艰难科举之路,他总算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忽又想起王婴姿,这次府试案首也有婴姿师妹的功劳啊,得谢谢她,不知她萧山的那个姐夫怎么样了,王老师应该回来了吧?

    次日上午辰时,绍兴知府徐时进在府学字召见通过了本次府试的八百四十名童生,府学教授将试卷结票发给诸童生,这是通过了府试的证据,也是明年道试的准考证,没有这府试的结票到时无法领取道试试卷一徐知府勉励诸童生要好学上进,更要修身立德,德行为本,文艺次之,又说明年学道按临绍兴府举行道试大约是四、五月间,要诸童生到时注意社学的告示,来府衙领取考卷参加道试依惯例,府试前十二名的童生,知府要赐宴,午时,徐时进便在府衙廨舍摆了两桌酒席,张原坐在徐知府下首,学生老师的言谈甚欢,曾有的嫌隙烟消云散,现在徐时进与张原是紧密的师生关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而知之

    作为绍兴府试案首,张原得到了十三两银子、两匹绢……两匹布和六斤猪冉的奖赏,当晚张原泉中连仆人都开荤有肉吃,皆大欢喜。

    这天夜里张原又去县衙拜见了侯县令,侯县令也是他的老师,而且与他关系更密切,从王思任到山yīn县令侯之翰,再到绍兴知府徐时进,赏识张原的刘宗周先生也算得张原的老师,张原现在的师生关系网正在逐步拉开见到张原,侯之翰笑容满面,命仆人上茶,说道:“张原,府试案首是必补生员的,你今年十六岁,到明年十七岁进学,也是年少成名了,要戒骄戒躁,爱心忍xìng,勤学砥砺,为后年乡试早作准备。”张原便向侯县令说起筹建义仓之事,侯之翰也正为日益严重的旱灾忧虑,听张原说其族叔祖肃之先生愿倡导筹建阳和义仓,张原还把上次鲁云鹏等人馈赠的田产和银钱捐出,另外还要捐白银一百两,侯之翰大为感动,说道:“多少士人一旦进学,只知求田问舍,招纳家仆,贪图享受,甚至为恶乡里,你小小年纪却知散财济困,难得,难得,待义仓建成,本县要向朝廷奏请敕书旌奖。”

    成化年间,朝廷诏旨规定军民凡纳米二百石即授正九品散官,二百五十石授正八品,三百石授正七品,虽然是虚衔,但赐冠带,家居时很有荣耀一张原含笑道:“学生不须纳粟捐官学生当走科举之路。”侯之翰哈哈大笑:“我糊涂了,好,建义仓有肃翁首倡,那就事半功倍,明日上午就邀肃翁还有本县乡绅共议此事,尽快选址建仓,鼓励富民捐献,一面还要修渠引水抗旱张原,你这是为本县排忧解难啊。”张原道:“为老师分忧,舒乡梓之苦学生义不容辞。”

    师生二人叙谈半晌,张原告辞,侯之翰送他出来,想起一事,问道:“王老师那边你近日可曾去探望?”

    张原道:“学生准备明日一早便去。”侯之翰道:“好,你也代我问候一下,不知王老师长女之夫婿病情如何了?对了,你要早去早回,明日上午辰时末在节爱堂要议建义仓之事,你也要参加。”

    张原道:“老师放心学生能赶回来的。”

    四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张原步行去会稽王思任老师府上,穆真真背着一篓二十斤杨梅跟着,坐船慢,走路要快一些,就是费点脚力,而且有些河段已经无法行船,水太浅了。

    朝阳还未升起,东面的会稽山顶有朝霞铺展,张原喜道:“这天看着要下雨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朝霞极有可能有雨。”穆真真也喜道:“若能下一场大雨就好了。”主婢二人赶到王思任府上才是卯时末,那老门子见到张原,忙道:“张公子来得正好,可以劝慰一下我家老爷,萧山那个陈姑爷没了老爷又气又累,一回来就病倒了。”

    张原心中一叹,问:“王老师几时回来的?”老门子道:“回来有四天了,这几日都没出门,在家卧chuáng休养。”小奚奴进内院通报张原与穆真真在前厅等着,过了一会,王婴姿与一个婢女出来了,王婴姿这回不是纶巾儒衫,是闺女装束,柳眉微蹙脸有蹙容,向张原福了一福,说道:“介子师兄,我爹爹请你进去相见。”张原便跟着王婴姿进内院穆真真背着一篓杨梅也跟进去,这边内院张原没有来过他去年在这里求学时住在西厢院,与这边隔着月洞门和高墙一张原与王婴姿并肩而行,王婴姿轻声道:“恭喜师兄中了府试案首。

    张原道:“也要多谢师妹相助。”

    王婴姿微微一笑,没再多说,领着张原到了她爹爹王思任的卧室。

    王思任靠坐在四柱大chuáng上,见张原进来叉手施礼,便欠了欠身,说道:“张原,坐,上茶。”张原说了侯县令托他问候的事,王思任点点头,说道:“我也没什么病,就是忧虑伤怀,又有些疲累,休养几日就好了。”又问:“徐知府请你赴宴了没有?”张原道:“昨日已领了府试结票,宴也赴了,若无恩师教导,也没有学生的今日。”

    王思任笑道:“我岂敢居功,以你的敏悟,就算没有我教你,也能找到别的明师,你总能出人头地的。”

    张原忙道:“老师这么说,学生就惶愧无地了,学生怎敢作如此忘恩之想。”

    王思任道:“是我失言,你莫要多想,为师就是这张嘴得罪人。”张原道:“学生深知老师人品高浩。世事乖缪者众,老师不吐不快。”

    王思任笑了起来,说道:“你倒真是娄的知己,不过你比我圆滑得多,以后前程无限。”

    张原道:“学生就当老师这话是勉励学生吧。”

    王思任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勉励你,难道我好教你学我这般孤介傲世吗。”

    开怀一笑,愁闷大减,王思任下chuáng跋鞋,让张原到间壁茶厅坐着说话,张原陪着坐了一会,告辞道:“学生明日再来探望老师,今日辰时末侯县尊要学生参与商议筹建义仓之事。”

    王思任略问了几句义仓之事,赞道:“好,你参与此事,不仅是行善举,更能积累施政经验,对你以后为官一方很有帮助。

    王思任看问题敏锐而深远,张原大为敬服,王思任显然是认定张原日后有大作为的。

    张原出内院时,王婴姿跟了出来,张原放缓脚步问:“婴姿师妹何事?”王婴姿道:“无事,就是送一下师兄。”张原在前厅书房北窗外那丛细竹畔站定,说道:“师妹也莫要因令姐之事过于伤怀。”

    王婴姿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就是苦了我姐姐,又没有一儿半女,却立誓要贞节自守。”

    张原道:“有子守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念想,可没有子女,这如何守寡,在陈家也是毫无地位,日子难过得紧。”

    张原这么一说,王婴姿眼泪都掉下来了,说道:“过些日子等我爹爹身体康健了,就去萧山把我姐姐接回来。”

    张原点头道:“这样最好,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尽管差人过来吩咐我。”又说了几句,张原告辞出门,与穆真真大步会山yīn,天果然是yīnyīn的,沿途都可以看到翘首盼雨的民众,海龙王庙的鼓声响起来了,在祈雨。

    张原赶到山yīn县衙,几个乡绅也是刚到,张原的族叔祖张汝霜随后到来,县令侯之翰与县丞、主簿数人将众乡绅迎到节爱堂坐定,张原敬陪末座,侯之翰说了建义仓之事,除了张汝霜,其余几个乡绅都不甚热心,只表示愿捐助几十石米,这义仓至少得储粮五千石,不然又抵得了什么用,这几个大乡绅只肯纳几十石米,一般民众又纳得了多少!

    张汝霜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这是他张汝霜首倡的,又是以阳和为名,这些乡绅觉得参与此事无名无利一商议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县上出银三百两建仓,地址就选在北城根下,其余不足的银钱得由义仓社首自幕,社首当然就是张汝霜了。

    在县衙廨舍用了午餐,张原随族叔祖张汝霜回状元第,张汝霜坐在凉轿上,对跟在轿边的张原道:“你看,你给叔祖惹麻烦了,你得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张汝霜虽如此说,却没有责怪张原之意。

    张原道:“是,族孙已有个法子一”张汝霜“哦”的一声,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我看看可行否?”

    张原道:“旱灾迫在眉睫,阳和义仓也不是几个月就能建得好的,即便建好,也不可能短时间筹到万石米,所以今年救灾是指望不上阳和义仓的,族孙以为,这旱灾以后极可能频繁发生,建义仓乃为长远之计一”张汝霜点头道:“你说得是,但今年若发生灾荒又当如何,其实这是侯县令的事,我本不须越俎代庖,但既要建阳和义仓,那就必须考虑,现在不少民众都知道要建阳和义仓,翘首企盼着呢。”

    张原道:“义仓只照顾那些自耕农,对于那些佃农,应该由田主自行救济,这也是痛痒相关的事,佃农若饿毙或者逃荒,那来年谁给那些田主种地,而且这样一来职责分明,赈灾也便捷,田主更了解各自佃户,田主救济了佃农,这是施恩,佃农也感田主之德,这比强行向富民摊派纳捐更可行,当然,这也要一个首倡者,自然要由叔祖出面与侯县令协商。”

    张汝霜微笑倾听,这个族孙总让他惊奇不断啊,会读书不稀奇、

    过耳成诵不稀奇、县试府试双案首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原小小年纪如此通达世情,这真是生而知之吗?

    这日午后,yīn沉沉看似要下雨的的天刮过一阵风,走在路上的百姓感觉下了几滴雨,还没来得及欢呼,云开日现,天若无其事地晴朗,山yīn大旱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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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磨镜焚香说杨妃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可以,这是必要的觉悟,后天下之乐而乐不行,有得乐还得先乐着,张原并没有因为山yīn干旱而忧华忡忡,不然的话再想到三十年后的事鼻简直没法活了,救灾之事他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尽力,问心无愧夏麦丰收让山yīn民众对旱灾的严重后果估计不足,尤其是富民田主,不认为干旱能持续多久,他们的对建义仓纳粮兴趣不大,却对祈雨很热衷,出银钱办赛社祭神,城郊也是村村祷雨,扮潮神海鬼,民众争唾之,张汝霜的第三子张炳芳尤喜热闹爱攀比,与两个侄子张岱、张萼要组织盛大的祈雨赛社,要赛过会稽钱肃王祠的海龙王庙会,就好比龙山灯会冠绝绍兴一般,张炳芳叔侄三人要别出机杼,选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要搬演《水浒》一百零八将,派了十来个熟读《水浒》的家奴到城郊各乡村寻访,找美髯客、找黑矮汉、找凶恶头陀、找胖大和尚、找赤脸红须汉、找青疤面、找茁壮fù人、找身量高挑面目姣好的fù人,反正《水浒》里的粱山好汉都要按书中描写的面目找齐,本县就不到就到邻县找,估计找齐这些人都要两个月,然后还要置办衣衫器杖,没个百多日搞不下来张原没空参与这事,到时有热闹看就行了,这也是乡民喜闻乐见的看看到时能否借这些水浒人物募到一些钱粮助建义仓?

    张汝霜虽是阳和义仓的社首,但并不管义仓筹建的具体事务,这还得张原来管,张原就作为阳和义仓的社正,社正需要处事公平、人所信服者来担当,张原虽然才十六岁,但却是县试、府试双案首,更斗垮了姚话棍,在山yīn名头很响、声誉上佳,张原做社正也能服众鲁云谷行医忙,就由鲁云鹏来协理义仓之事,十多年前鲁云鹏家产被姚复侵夺后就到了余姚谋生,学会了数算,会打算盘,这次取回了大部分田产,鲁云鹏也是拥有百多亩良田的小地主了,比较有闲,张原就让鲁云鹏和瘸tuǐ的柳秀才做义仓的两个社副,掌管义仓钥匙和账簿阳和义仓按储粮一万两千石的规模来建造依照张原的设计,阳和义仓分甲乙两大仓,因为银钱有限,今年先建甲仓,乙仓基础也会一并建好,侯县令委派县衙主簿来协助张原督建,县工科房征用了十名工匠,建好后县衙并不参与管理义仓,这是张汝霜与侯之翰约定好的,因为很多义仓到后来往往被官府侵占民办义仓最后成了官府的预备仓,若是遇到廉洁县令也就罢了,遇到个贪官就全侵吞了,张汝霜并非不信任侯之翰,而是为了长远计,而侯之翰在山yīn任期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所以也不强求要接管义仓…

    四月二十七日张原写给父亲张瑞阳的信托由族叔祖张汝霜以驿递快信寄住开封周王府,信中张原向父亲禀明自己去青浦为姐夫祝寿、回来参加府试并获案首的经过,张若曦也附信一封寄给父亲,问父亲何日归山yīn?

    张原又给青浦的杨石香和姐夫陆韬各写了一封信,报知自己府试夺魁的消息邀请杨石香和姐夫一道来山yīn作客五月初一戍午日,阳和义仓在北城墙内破土动工,绍兴知府徐时进和山yīn县令侯之翰亲临祝贺,山yīn知名乡绅也大都来看了看,这时只是一堆乱石而已。

    张原将营建义仓的日常事务委托给柳秀才和鲁云鹏二人,只有柳、

    鲁二人不能作主的事才来问他这样张原就轻松了许多,每日依旧读书、习字,只傍晚时分带着武陵或者穆真真来到北城边看看建仓进展万历四十一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又逢二十四节气的夏至山yīn与会稽交界的府河照例要举行赛龙舟,这日一大早鲁云谷就让小僮给张原家送来十个雄黄香囊,佩戴着可避虫蛇,张母吕氏又让伊亭从十字街那边买来菖蒲通草雕成的天师取虎图案,放在大盘中,四周用五sè蒲丝围绕,剪橘皮作百虫形象铺在盘上,这也是辟邪的,履纯、履洁快活地跑来跑去,1小孩子最喜过节,等下娘亲还要带他们去看赛龙舟呢张原吃了两个粽子,便带着武陵和石双去会稽向王思任老师和商氏送礼,王思任是老师、商氏是姻亲,这逢年过节的礼品是少不了的,角秦粽子、油撤、南北果品、糟鱼、埘鱼、麻姑酒,送给商氏的还加添了红黄夏布、纱扇、汗巾,还有两只大白鹅,绍兴人比较时兴送鹅,尤其是端午,女婿给丈人家送礼必备白鹅~

    过越王桥,但见府河上已有龙舟在划来划去,两岸看龙舟的民众已经有不少,府河的水源比较充沛,张原家后面的那条投醪河都已经快干涸了,这府河还能行船,张原主仆三人在桥头看了半晌,时辰尚早,还没到赛龙舟的时候,主仆三人便朝杏huā寺那边行去,先去王思任老师那里,那老门子一见张原上门,欢喜道:“张公子有心,这么一大早就来给我家老爷送节礼啊。”张原笑道:“王老师是我的恩师,这只是学生尽的一点心意而已。”石双放在墙门外的再只大白鹅“吭吭”的叫,这老门子听到了,说道:“张公子还送了鹅来呀,老爷和二小姐最爱吃鹅脖子。”这两只大白鹅是张原要送到商家去的,张原没打算给王老师送鹅,所以才让石双把鹅放在墙门外,不料这鹅吭鸣个不停,老门子又这么说,便道:“是吗,我却不知道王老师还喜欢吃鹅脖子。”让石双把两只鹅也拎进来。

    延庆寺一个小沙弥奉师命给王思任府上送来金筒轮子这是辟邪、

    辟恶的,端午节寺庙僧侣送给一些檀越施主金筒轮子,道观的道士就送信众辟恶灵符王思任与小沙纸问答几句,打发小沙弥回去了,留张原在前厅饮茶说话,张原坐了一会,也便告辞,王思任料想张原还要去商家送端午节礼,也不留他,只是道:“张原我知你现在忙于筹建义仓,但学业切莫荒疏。四书题八股现在已对不住你,但道试是一道四书题和一道五经题,你的本经是《春秋》,道试就会有一道春秋题,你现在要在《春秋》经义上再功了,这个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指点,因为我的本经是《礼记》,手《春秋》涉猎未深坊间关于《春秋》的程文也不多,你可仔怕搜检出来揣摩学习,你过些日子写两篇给我看看,五经题与四书题虽不同,但作八股的法子是相通的。“送走了张原,王思任正待进内院,那老门子拎着两只鹅过来说:“老爷,这鹅是张公子送的,两只有二十来斤呢。”

    王思任心道:“女婿给丈人端午送礼才送鹅,张原怎么特意送鹅来?”便细问当时情况大笑起来,对老门子道:“这双鹅是张原送给商家的,被你那么一说,张原就只好送给我了。”

    老门子回想方才情景,那鹅果然是放在墙门外的,也笑道:“张公子听说老爷和二小姐喜欢吃鹅喉,也就很情愿地送了。”

    王思任摇着头笑进内院对夫人说起这事,原想博夫人一笑,不料夫人蹙眉伤感道:“去年端午陈树瓤还派了仆人送了鹅酒来,今年就一”

    一边的王婴姿道:“爹爹,过几日把阿姐接回家里吧。”

    王思任道:“总耍等过了七七之期才行这个月底我去接吧。”

    张原让石双就在会稽集市上买两只大鹅,今日鹅价大涨,两只大白鹅费银七钱,石双一头挑着两只鹅,一头挑着粽子和麻姑酒等礼品,武陵也提着一个礼盒跟着张原在东大池左岸向北,往商氏府第而行,一路上与张原作揖寒暄的人又多,山yīn、会稽两县无人不识张介子来到商氏府第,接待他的又是商澹然的那个堂兄老秀才这老秀才对张原中了府试案首颇感意外,他以为张原那篇“赵孟之所”的八股文颇不规范,能通过府试就不错了,没想到能中案首,不过这是他堂妹之婿,能中府试案首他也是与有荣焉。

    老秀才陪着张原用午餐,喝了几杯酒,又大叹自己怀才不遇,说张原运气好,而他却是命乖运集,张原笑眯眯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心想:“有这位老先生在,我也不好来这里消夏读书,还得等二兄商周德从京中回来才好,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商二兄应该要回来了吧。”

    商澹然想必也是这么想的,这回没请张原去后园与她相见,只让婢女送了她亲手绣的香囊给张原贴身佩戴,这香囊用丝线绣着青莲huā纹,垂着青丝穗子,淡雅美观,芬芳馥郁一张萼派去海州采购水晶石的一名镜匠和两个西张奴仆于五月十九日回来了,往返两个月,随船运回大约数千斤大大小小的水晶石,都是精挑细选适合打磨成镜片的那种无sè透明水晶,在海州,最贵的是紫水晶,这种无sè纯净的反而便宜。

    张原先让三个镜匠用这水晶石制作焚香镜、昏眼镜和近视镜,熟练技巧,提高对光技术,要能根据老huā眼和近视眼的程度不同制作出适合的镜片,并教授三个镜匠凹透镜和凸透镜原理和成像规律,这三个镜匠原先也会制作凹透镜和凸透镜,却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现在听张原细心讲解,真是茅塞顿开,对这位双案首的少年书生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俗云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就是指张介子公子这样的人吧。

    张原传授三镜匠光学知识时,张萼也在旁听,张萼聪明,三个镜匠还没听明白他先明白了,立即着手试验,正反虚实皆如张原所言,喜道:“介子,莫非你前世就是制作眼镜的!”

    张原微笑道:“三兄没听过佛经所说的末那识的吗,末那识包含一个人所有的前世记忆,我记得我的前世,曾是墨翟的门徒,孔丘的弟子,我在古越见过西子捧心和东施效颦,我在三国欣逢羽扇纶巾的周郎与小乔初嫁,我在天宝逍运了杨妃,我看过嵇康打铁,我曾与东坡共醉,所以我懂得很多”心里道:“我还把四百年后都活了。”

    张萼瞠目,半信不信,问道:“你怎么就能记得自己的前世?”

    张原道:“就是我得眼疾那段时间开启的宿慧灵光。”这话说了很多遍了。

    张萼懊恼道:“我去年也méng目静坐了许久,却一无所得。”

    张原笑道:“这个也讲究机缘的,万中无一,三兄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张萼忽问:“你说天宝时逍运了杨妃,果真绝sè否?”

    张原道:“那是当然,丰腴美白,无与伦比。”

    万万没料到张萼下一句问的是:“那介子你可曾与那丰腴美白的杨贵妃通jiān?

    张原无语,张尊以为他默认,羡慕嫉妒恨道:“难道你在唐朝时就是那安禄山!”

    阳和义仓在建,望远镜在磨,张原的《春秋》在读、八股文在作,日复一日,转眼就是六月了,因为气候炎热,又不下雨,河里的水蒸发得快,张原家后面的投醪河断流了,彻底干涸,前几日武陵和石头兄弟赤着脚挎着竹篓,在河〖中〗央一些湿地上翻找,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垂死的鱼,蚜鱼最多,两天时间从湿泥洼中翻出二十几斤鱼,吃不完,翠姑就用盐腌着,一边腌鱼一边叹息道:“这投醪河的埘鱼怕是要就此绝种了,吃了这回就没有下回了。”

    六月初五的这日傍晚,一名商氏管事从会稽赶来告知张原,说他们二老爷从京里回来了,请张公子明日前去相会。

    张原甚喜,商二兄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去白马山消夏读书了,嗯,静下心好好读些书,澹然小姐会伴他读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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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期待聊斋**

    六月六,鸡蛋要晒熟,在绍兴民间,六月六是洗晒节。fù人晾衣,男子晒麦,麦半要在六月六最后一次曝晒过后才收仓,田主收麦租也是在六月六之后,家中被褥及厚实衣物也要清洗晒干收藏。

    这日一大早,伊亭、穆真真、周妈、翠姑几个趁着清晨还比较凉爽,早起干活,在水井边大洗衣物,伊亭原本喜欢在投醪河洗衣,但现在投醪河水干涸了,只有用这井水伊亭担心道:“天再这样旱下去,会不会连井水都干了?”

    翠姑道:“若是连井水都干了,那人就没活路了。”

    早餐后,张原走了过来,看着石井栏边那群赤足浣衣的女子,茁壮健美,张原不免会想该怎么扭转时下男子那种金莲癖,士大夫阶层不好小脚的几乎没有,他大兄张岱、三兄张萼都好小脚,后世满清入主中原能严令汉族男子剃发垂辫,却不能让汉族女子不缠足,不过张原现在也只是触景生情随便这么想想,抗旱、读书才是最要紧的“少爷学问高、懂得多,真真你问问少爷这天要旱到几时?”伊亭嘻笑着,用肘轻轻顶了一下身边正从井里提水的穆真真。

    穆真真忸怩道:“为什么要我问,伊亭姐你不就是问了吗!”伊亭道:“真真你问,少爷就会回答得更细心。”阜亭常常看到少爷在书房里教穆真真识字、写字难免有点小嫉妒,这也是人之常情一穆真真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人了。

    张原笑道:“伊亭姐问我我就仔细回答,别人问我一概不答,这叫天机不可泄亭却不害羞“格格”的笑,说道:“那少爷说说这老天要旱到几时?”张原道:“也不会一直旱下去,但还要干旱一阵子,不用担心,日子照常过。”伊亭笑道:“少爷这话就象十字街那些算命先生说的骑两头马说话。”武陵跑过来道:“少爷,书籍、衣物都收拾好了,叫上石大叔一起去吧。”

    张原今日要去会稽见商周德,他昨晚已经禀明母亲,要在会稽商氏的白马山上住一段时间,隔三、五日会回家一趟,毕竟还有阳和义仓的事要他操心,当下由石双挑了担子,武陵背着书箧,三人步行去会稽现在只有步行了,山yīn城中纵横交错的河港有一小半已经无法行船绕过钱肃王祠,直趋会稽城东角,半路上遇到商周德派来接他的马车,张原也不坐车,步行到商氏大宅前,商周德已得仆人来报,迎出墙门,相见甚是欢喜,张原道:“二兄我今日可是把衣裳、书籍都带来了,准备在白马山读书消夏。

    商周德笑道:“我请你来正是为此,现今正值大暑天,来这里读书最好。”迎张原到正厅坐定,说道:“我在杭州就已听闻你高中府试案首的佳音,运河埠口的那些脚夫、车夫也都知道张介子张公子的大名,说是为非作歹的杭州打行青手就是被你清除掉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张原便将当日之事略略说了,商周德道:“那姚复真是多行不义终自毙啊。”又问张原助马千乘脱罪之事,得知事成,商周德甚喜,说道:“我大兄虽还未见过你但看了你的几篇制艺,对你赞赏有加,景兰、景徽也都夸你呢。”

    张原便问景兰、景徽姐妹在京中可好?商周德笑道:“都好,两姐妹都写了信来,在澹然那里,等下让她给你看颇有趣。”在商府用过午饭,张原便让石双回去,武陵留下shì候,商周德陪着张原主仆二人乘船到白马山下茶园码头这东大池尚能行船,只是水面明显低了一大截河岸高峻了许多,新lù的河岸还是潮湿的,界痕宛然一在茶园码头上岸,武陵背着书箧,商氏仆人将张原主仆二人的日用器物搬上半山那三间茅舍,张原见这茅舍甚是雅洁,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象是久不住人的样子,商周德笑道:“1小妹早几日便让人将这竹亭茅舍清洁整理好了,你去年说的要来这里读书消夏她可一直放在心里哪。”

    商周德陪张原在竹亭坐了一会,便下山去了,说张原若有事就让武陵去宅里传话,下边码头会有一条小船泊在那里的,其余三餐饮食会让仆人按时送至,请张原在此安心读书便是。

    商周德下山后,张原立在茅舍前眯眼看着山脚下的东大池流水,虽已是半年未雨,但此地却不显干旱景象,依旧是山青水绿,山茶树郁郁葱葱,十亩菊园青翠盎然,与城中酷热相比这半山上是要清凉一些,白炽的阳光下除了蝉鸣更无其他声响,山下舟楫也是无声往来武陵问:“少爷这是要隐居读书吗?”张原笑道:“怎么,你才来就嫌闷了?”武陵笑嘻嘻道:“怎么会呢,少爷读书上进,有了功名,小武也风光啊,少爷你不知道吧,我小武如今走在十字街上,都有人指点说这是东张张案首的书僮,小武也觉得神气啊。”张原大笑。

    茅舍三间,左边那间是书室,武陵将书箧里的书籍搬到书架上,忽道:“少爷你来看,这有一幅画,好象尚未画完。”

    张原过去一看,是一幅墨笔山水,画的正是白马山和东大池,纯以水墨描绘,勾勒淡远,意境清幽,是〖中〗国画常见的全景构图,白马山,山下流水环绕,半山的竹亭茅舍尚未画成一这应该是商澹然的笔墨,商澹然让人清洁了这半山茅舍,她自己先来消夏暂住了,这画就是在这茅舍画的,尚未画完,不知明日会不会上山来续画?

    张原微笑着在一张竹椅坐下,折扇轻摇,说道:“小武,把《春秋解》卷一取出,读几页给我听。”

    武陵畏难道:“少爷,我很久未读书了,有些字都忘了。”自西张的清客来给张原读书后,武陵就很少接触书本了,他不爱读书,能识得这么多字也是因为以前张若曦在家教张原识字时要他陪读张原摇头道:“小武你真是不长进啊,你看穆真真那么好学。”

    武陵心道:“真真姐好学,少爷怎么不让她来服道:“少爷现在读的书生僻字越来越多,我读着着实吃力,少爷听着也费劲一少爷,不是说商小姐会来给少爷读书吗?”那日商澹然与张原在商氏后园码头桃树下说话,武陵可听了不少。

    张原笑道:“你耳朵倒是尖…

    罢了,我自己看书吧。”

    张原这次带来了《春秋解》四卷、吕祖谦的《左氏博议》二卷、

    黄祖复《春秋经疑问对》二卷、杨维桢《春秋合题著说》三卷,和王藜的《春秋词命》三卷,这些书籍大部分都是他从族叔祖张汝霜的藏书楼里翻找出来的,王藜的《春秋词命》是从书铺购得的,王藜是成化年间的解元、会元,殿试的探huā,王藜科考的本经就是《春秋》,张原精挑细选,决定精研王藜的春秋经义八股一傍晚时,商氏仆人上山送来食盒,有鱼有肉、有佳蔬两种和鲜汤一品,再就是huā白米饭,饭菜都鲜洁可口。

    用罢晚饭,张原问那仆人山下东大池哪里比较适合沐浴?

    仆人道:“张公子切莫下东大池游水,近来虽然干旱,水清浅了许多,但这东大池有些地方深达数丈,少爷要沐浴可去菊园下边的坐隐泉,那里的泉水极是洁净,我家二老爷烹茶都是从那里取水。”

    张原便让这仆人带他去找那坐隐泉,穿过菊园,沿山径下行百余步,就见一泉泠泠自山隙涌出,在此泉下面一丈处,泉水汇聚成一个方圆数丈的小池,池水清浅,池边绿树环合,可喜的是半年不雨这泉水竟然不干涸。

    那仆人说这小池最深处也不过三尺,水不深水也就不冷,张原赤足下去一探,清爽宜人,正好洗浴,喜道:“妙极,妙极,这白马山果然是消夏好去处。”

    张原、武陵主仆二人在坐隐泉下的小池里洗浴毕,武陵回茅舍取了一个瓦罐来,装上泉水回去烹茶,茶叶都是商周德命人备好的,是上好的天池茶,坐隐泉烹天池茶,茶香隽永。

    夜里,张原在灯下读了十几页书,自拟了一个春秋题作了一篇四百字的八股文,听得茅舍外风声飒然,极远处有犬吠声隐隐,很有聊斋里荒村古寺书生夜读的况味,那种情境下的书生总在等待着一场艳遇一张原搁下笔,在茅舍外踱了一会,运茅舍看似简约,其实很有讲究,板壁门窗都是樟木,茅舍四周种有薄荷、菖蒲、都是能驱蚊虫的,难怪方才武陵说:“怪哉,这里蚊子都没有一个。

    张原到竹亭上坐着,轻风徐来,日间的暑气全消,远看山下商氏大宅的灯火,真觉得自己遗世而独立了,心想:“从那大宅往这山上看,三间茅舍,一盏孤灯,也很有幽趣吧,不知澹然此时可曾往山上看,明日她会上山来伴我读书吗,嗯,一定会的。”

    今天有事耽搁了,未能二更,抱歉抱歉,明天再努力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乐不可极

    山上清凉,一夜好梦。

    张原醒来时天sè已经大亮,伏在枕上听鸟雀啁啾,咦,武陵在和谁说话?

    “少爷昨夜读书作文睡得晚,以前少爷都是很早就起chuáng的·起chuáng后要练五禽戏健身。”

    “嗯”

    这一声“嗯”低徊婉转,宛若箫管余音袅袅。

    张原翻身下chuáng,趿着鸠头履走出茅舍,朝阳还未升起,晨风清凉,正是夏日最好的时光,见那商澹然梳三小髻,戴遮眉勒,上穿柳绿杭绢对襟衫子,下面是浅蓝sè水绸裙,粉红花萝履,几步外,跟着一个年幼shì婢—』

    商澹然立在石阶下,微微仰着头,双眉如翠羽,双眸若晨星,嫣红的chún轻抿,含着浅浅的笑意,见张原突然走出来,敞着衣襟,趿着鞋,披头散发的样子,不免吃了一惊·脸微微红起来,垂眸敛衽,福了一福,问;“张公子在这里可住得惯?”

    张原笑吟吟看着自己这未婚妻,面对面会觉得自己更喜欢她,这当然是因为澹然丽sè的吸引,爱情本来就很复杂,是很多因素交缠而成的,男女双方容貌身体的吸引是其中重要因素—

    “睡得很香,春眠不觉晓。”张原微笑着,又道;“没想到商小姐这么早就来看望我。”

    商澹然冁然道;“这几日我都是早早来这里的,作画呢。”

    商大小姐身后那个小婢脆声说;“是呀,我家小姐天天都来这里。”

    张原心道;“澹然颇有心计啊,早几日就天天来,现在依然来,宅子里的人也就不觉得突兀了。”当然不点破,免得商澹然羞涩,说道;“我看到了,我不懂得作画,却也觉得画得好商小姐师法哪位名家的画风?”

    商澹然道;“是梅花道人,我大兄收藏有梅花道人的《春江渔父》、《芭蕉美人》等十余幅山水画,我初学画时一见梅花道人的画就觉得心喜,就临摹学习,现今笔法还是稚nèn得很。”

    张原道;“惭愧,请问梅花道人是哪位书画家的名号?”

    商澹然微笑道;“便是杨维桢号铁崖,元末三高士之首,他的名号很多,有铁笛道人、铁心道人、铁冠道人。”

    张原道;“原来梅花道人便是杨维桢啊,我这次带上山的书就有杨维桢的《春秋合题著说》—』商小姐请稍坐,我去洗漱。”

    张原取了洗漱用具,跑到坐隐泉边,用柳枝牙粉刷牙,洗脸整衣结髻戴冠,一身清爽地回来,却见茅舍空空,商澹然和那个小婢不见了,好不失落问武陵;“小武,商小姐就下山了吗?”

    武陵还没回答,就听得茅舍后的竹亭传来轻笑,张原抬头看,竹亭地势高,商澹然和那小婢坐在竹亭上,仿佛在茅舍屋顶一般。

    张原走到亭下说道;“商小姐,看我练太极拳。”

    商澹然含笑道;在亭边看张原云舒云卷一般练拳身边的小婢轻声问;“小姐张公子这拳这么慢腾腾,怎么能打人?”

    商澹然轻声道;“这拳又不是打人的只是健身,与五禽戏、八段锦差不多。”

    那小婢道;“也打人,元宵那夜在龙山·张公子不就踢了那个人一脚吗,婢子看到了。”

    商澹然“嗤”的一笑,看着亭下张原袍角掖在腰间,目视手掌,左右拍脚,肘底看拳,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心里很是欢喜。

    张原练了一遍,四肢百骸舒张,向亭上商澹然道;“商小姐·我教你练拳健身如何?”

    商澹然笑着摇头道;“这不好。”有点撒jiāo的意味。

    张原道;“那我看你蹴鞠。”那张《少女蹴鞠图》乃是他的珍藏,今日那画中人就在眼前,若能亲眼看她蹴鞠岂不妙哉。

    商澹然又摇头不肯,那小婢道;“蹴鞠没有带来。”

    张原便吩咐那小婢道;“那记得明早一定带来,不要忘了。”

    小婢应了一声,看看小姬,小姬嘴角含笑,并无不允之意。

    张原问;“澹然小姐要把那幅白马山居图画完吗,那茅舍记得要添上少年主亻卜二人,竹亭里画上美貌女郎和小婢二人。”

    商澹然含着笑,从竹亭下来,径去茅舍书室,张原磨墨,看着商澹然执着一管小羊毫勾勒提顿,墨sè浓淡干湿,用笔以中锋为主,画山石则多以逆锋,显出山石磊磊之相,茅舍竹亭铁线描勾勒,画得颇快,想必早已构思多日,留这些未画完是等着张原到来商澹然看了武陵几眼,然后在茅舍前画一个科头童子坐在石阶上托腮发愣,似在听蝉鸣武陵心想;“这不是我,我比这童子大多了。”

    张原问;“我在哪里?”

    商澹然樱chún噙笑,很快就画了一个青衿书生在茅舍窗前执卷吟哦—

    张原道;“这个画错了。”

    商澹然问;“哪里错了?”

    张原道;“应该是你坐在边上为我读书才对。”

    商澹然红晕上颊,当然不依张原所言,细细将画修饰了一番,前后大约用了半个多时辰,抬头看窗外,阳光照眼,“啊”的一声道;“我要下山去了,张公子,那我明日再来?”

    张原听商澹然的语气不甚坚决,知道有转圜的余地,忙道;“你看这日光这般耀目,我实不能多看书,小武读书磕磕绊绊,奈何?”

    商澹然睫毛一闪,双眸晶亮,瞟了张原一眼,轻声道;“怕我二兄责怪”

    张原道;“二兄也知道我要养眼,你为我读书,二兄定觉欣慰。”

    商澹然道;“那我先去请示二兄,可好?”

    张原道;“特意去说反而着相,你就留在这里为我读书,二兄来时看到定然欣慰。”

    这时,商氏亻卜人给张原主亻卜送早餐上来,见澹然大小姐也在这里,不免有些错愕,张原吩咐道;“午饭送四份上来,澹然小姐要在此为我读书。”

    商澹然面sè泛红不好说什么。

    商氏亻卜人下山后,张原打开食盒,见是两大碗莲子粥、两盘sūmì饼,张原取出茶碗和汤匙,舀了一茶碗莲子粥端给商澹然,商■然顿时手足无措道;“怎敢劳烦张公子”

    张原微笑道;“请食粥。”说着将那剩下的大半碗莲子粥很快吃光,sūmì饼吃了三块。

    再看商澹然,端着那只茶碗,脸红到脖颈,在张原面前食粥这可太难为情了,却又不好放下碗,避可是张原亲手盛给她的·她怎好拂张原面子却听张原道;“我吃饱了,澹然小姐慢用。”将剩下那半盘sūmì饼端出去给武陵吃在茅舍外踱了一会,再进去时,商澹然已将茶碗里的莲子粥喝了,看到张原进来,商澹然脸又红起来这在一起用餐,感觉象是夫fù一般了,午饭也要这样共餐吗?

    辰时三刻,商周德来到茅舍外,听到小妹商澹然在念书;

    “—公羊梁为经而作,典礼详实,词旨简严,有非他能言之士可及也。余试评之譬如良工之绘水与木也艺有专精则所就有深浅,然自巧心发之则各得其一端之妙。左氏之文,焕然有章,大小成纹,犹水之bō澜也,,商周德捻须微笑,驻足倾听半晌,这才步入茅舍书室,张原、商澹然赶紧起身见礼,商周德笑道;“有小妹在这里为介子读书,甚好。”

    张原与商澹然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下暗喜。

    商澹然略坐了一会,叮嘱小妹澹然傍晚时早些回去,便离开了,毕竟已是下过大聘的,商周德并不担心张原与小妹澹然过于亲密,这晴天朗日,又有武陵和小婢云锦,张原与小妹也不至于做出逾矩之事张原道;“我去烹茶,小武他烹不好。”

    商澹然既得二兄准许在此,心情放松了许多,道;“那我助你。”

    张原拨开炉灰,放入木炭,商澹然用素竹扇扇风,暗火复明,张原以竹筅帚洗涤宜兴茶壶,注水待沸,二人四目交视,情意交融,商澹然承受不住这种浓情,先低下头去,双颊晕红,鼻翼微有汗珠,更觉jiāo美难言,让张原很想凑过去亲wěn一下,不过还是克制了,怕惊到商澹然,若澹然认为他轻薄,恼了就不妙了,这个急不得—

    水大沸之后,先用冷水数匙瀹茗,避样不会因为沸水伤了茶气,这叫点茶法,烹好茶,张原提了茶壶回到书室,斟上两盏茶,商澹然又为张原读《眷秋解》,商澹然读书声音轻柔,读得也不快,这样不费劲不伤嗓子,可以读很长时间,张原不会让她读太久,大约读了五、六页,便会让商澹然停下,商澹然品茗润喉,他则闭目默诵一遍方才商澹然所读的文字,牢记并加深理解商澹然问;“张公子,你要闭目听书才记得牢吗?”她读书时,张原都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似要睡着一般,商澹然没有见识过张原过耳成诵的本事,只领教迂张原的méng目棋张原睁开眼睛望着商澹然,微笑道;“闭着眼睛才不会分心,不然的话,看着你,总难专心。”

    商澹然丽sè嫣然,眼望别处道;“那我考考你,可好?”便柱回翻了几页,随便念一句,张原便将后面一长段琅琅背诵出来,试了几次,无一错漏,商澹然叹服道;“昔日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的书册,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谁说中了,谁先饮茶若是张公子,谁能赢得了?”

    张原笑道;“你能赢我。”

    商澹然摇头道;“我虽也颇能强记,但远不如你。”

    张原道;“我们以后赌别的,不赌这个。”

    商澹然很想问问赌什么,脸皮薄,没好意思问。

    午时,商氏亻卜人提了两个食盒上山,有四个人的饭菜,这白马山茅舍真成了张原和商澹然的家居一般,傍晚时张原送商澹然和小婢云锦下山至茶园码头,看着商澹然主婢二人上茶,依依不舍,满怀期待。

    张原觉得这样读书的日子实在是快活,可惜尚不能添香夜读书,不然岂不是要快活死了,嗯,乐不可极,一下子快活完了也不好,要慢慢快活。

    萤窗孤灯,春秋制义,灭烛登榻,星光入室,这一夜又过去了。

    次日张原早早起来,洗漱清爽,走到山下码头,就见商澹然和小婢云锦正下船登岸,小婢云锦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个八片牛皮缝成的球,这便是蹴鞠球。

    张原喜道;“云锦倒没忘了带蹴鞠来。”

    小婢云锦道;“小婢差点忘了,还是小姐提醒的。”

    商澹然冁然而笑,从袖底mō出一封信,对张原道;“张公子请看看,这是景徽写来的信,我昨日忘了带来给你看了,小徽还不会写小楷,字写得大,尺幅纸写了五张。”

    张原一边缓缓拾级上山,一边看小景徽的信,这信是小景徽到京城后写的,是写给小姑姑商澹然的,主要是写她和叔父、母亲和姐姐一路进京的经历,杭州那段行程写得最多,写了很多张公子哥哥如何如何张原看信,微笑,那个活泼可爱、jiāo憨稚气的小景徽仿佛就在眼前,咭咭格格向他说着一路的经历,记得就在这白马山竹亭,小景徽说;“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栉嫁给张公子哥哥,好不好?”当时可把张原吓了一跳,而在杭州运河埠口分别时,小景徽担心几年后再见会不认识张公子哥哥了商澹然道;“听二兄说,我大兄恐怕在京中待不长久,他已从太亻卜寺转迁都察院,极有可能在一、两年间会外放。”

    张原问;“大兄在都察院任何职?,,商澹然道;“是左佥都御史。”

    张原道;“太亻卜寺少卿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同为正四品,但都御史能纠劾百司,为天子耳目风纪,威权极重,大兄这是升迁了,大兄刚正清廉,朝廷这次用人倒是英明。”

    张介子快活,小道苦哉,!。

第一百七十六章 握手不罚目眙不禁

    永乐年间诗人李祯《美人蹴圆》诗写道!“圆社从来非等闲。,作家取巧凭双弯。眼亲步活转移速,解数般般谁道难。雕阑十二相缭绕,曰下芙蓉犹未了。发乱青丝宝鬓偏,尘生罗袜金莲小。”

    商澹然未缠足,脚也不大,为了方便蹴鞠,这日衣裙也与昨日不同,穿着绿sè的窄袖柑子,下面是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脚上是平底绣huā鞋,在张原再三鼓励下,商澹然含羞蹴鞠,1小婢云锦将那皮球轻轻丢给商澹然,商澹然左手一提裙裾,向后略退半步,腰肢一扭,右足勾起,接住球,轻轻一颠,左足翻起,用劲一拐,那球飞起丈余张原大声喝彩,鼓掌不迭。

    单人蹴鞠叫白打,女子蹴鞠一般都是白打,很少有结队对抗的,因为是在张原面前蹴鞠,商澹然起先有些羞涩、拘束,很快就放开了手脚,诸如燕归巢、斜插huā、风摆荷,拐、蹑、搭、蹬,这些蹴鞠技巧一一施展,让张原赏心悦目的显然不是商澹然的蹴鞠技巧,而是那晶亮双眸随球起落顾盼明媚、是轻轻liáo起的裙裾里lù出的粉红纱kù、是迎球那一刹的单臂舒展和纤腰一扭,轻捷、活力、美丽,这才是张原喜欢的商澹然啊,正如那次在馅涛园湖心岛初见,那不裹足的平底绣鞋和临风飘举的姿态,让他怦然心动一商澹然又一次高踢,这回踢歪了,皮球斜飞撞上竹亭的飞檐,落下来时张原赶上接住,试着盘带颠球,没两下球就落地了,笑道:“澹然教我。”

    商澹然有些气喘,一手支着小腰,柳绿衣衫下sūxiōng起伏,好似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现在急yù揭晓似的,喘微微道:“你多练练自然就娴熟了。”

    张原便练了一会,踢不了几下脚就落地,武陵和小婢云锦拣球不迭,将球抛给张原商澹然喘息稍定,忽见张原左足拐踢,那球就向她飞来,赶紧接球,搭、蹑两下,将球踢回张原,心里有着异样的欢喜。

    二人你来我往,玩耍了一回,商澹然俏脸绯红,薄汗盈盈,张原知道她有些累了,用手接住球道:“今日就玩到这里,明日再来,每日健身不缀才好。”又道:“等下会送早餐上来,澹然,我们去坐隐泉那边洗个脸。”率先向菊园那边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商澹然还站在那里,没等他再开口,就轻提裙裾,跟了上来。

    小婢云锦也要跟奔,武陵摇摇手,低声道:“你跟去做什么。

    云锦十三岁,闻言有些迟疑,问:“不用跟去吗?”

    武陵道:“少爷和少奶奶要说些贴己话呢。”

    “少奶奶?”1小婢云锦愣了愣,随即“噢”了一声,说道:“还没成亲呢。”

    武陵道:“早晚的事,对了,云锦,你家小姐嫁给我家少爷,你要不要跟来?”

    小婢云锦道:“我当然要跟着我家小姐了咦,你乐什么?”

    武陵忙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后热闹,心中欢喜,你家小姐和我家少爷可真是情投意合呢。”

    小婢云锦点头道:“是呀,真让人瞧着高兴,却原来张公子也喜欢蹴鞠,难怪不喜欢女子缠足,若我家小姐缠了足就不能陪张公子这么玩了。”

    武陵目不转睛看着这伶俐齐整的小婢女,觉得心里跳跳的,十五岁的武陵也知爱慕了红日初升,炎威即现,但在绿树环合的坐隐泉边,依然幽凉沉静,在涌泉之下、1小池之上的流泉石隙间,张原蹲下身子掬水洗脸,仰着脸对商澹然道:“真是清爽,澹然,你也来。”

    商澹然看着张原满脸水珠的样子,稍一迟疑,从袖边mō出自己的葱绿汗巾递给张原,张原接过,抹拭水珠之际,嗅得淡淡幽香一商澹然看着张原用她的汗巾擦脸,她的脸红得厉害,又见张原蹲下身将汗巾搓洗了再还给她,商澹然心道:“这真是一个细心温柔的男子啊。”

    商澹然理了理裙角,小心翼翼蹲在流泉畔,用汗巾轻轻拭脸,见张原笑吟吟盯着她看,含羞微嗔道:“哪有你这样看人的!”

    张原道:“陆机有诗云“鲜肤一何润,秀sè若可餐”看到你,我也这么想。”

    商澹然半羞半恼道:“你轻薄我一”

    张原在商澹然身边蹲下,说道:“这怎么是轻薄,是爱慕,若说这个是轻薄,那以后我们成了夫妻,那我可要轻薄到底,夫fùsī语,算是轻薄吗。”

    商澹然吃吃道:“这,这时,还不是夫fù”

    张原微笑着,不看商澹然,丢一块石子到水里,说道:“山yīn、会稽,谁不知商氏女郎澹然是我张原的妻?”

    商澹然低着头,过了一会……,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张原耳朵灵啊,便去拉着她商澹然的手,那手白皙如玉,又如新录葱管,手背还有四个小肉窝,轻轻一握,柔若无骨商澹然身子微微颤栗,想抽回手,张原握得紧,只好由他,只把脸埋在膝间,喉管间不禁发出一声jiāoshēn。

    泉眼无声,日光细碎,满山静谧,地老天荒。

    从坐隐泉回到茅舍书室,商澹然与张原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商澹然有了为人之妻的感觉,霎时间散发贤惠光彩,为张原读书、与张原一道用餐,少了一分羞涩,多了三分温柔,目眙含情,握手不禁,但若张原要有更亲密的举动,商澹然就会躲开,含嗔道:“那我明日不来了。”眼睛瞟着门外。

    张原作揖道:“,我们读书。”商澹然“嗤”的一笑,开卷读道:“一盖败蔡时固已强矣,至伐郑之日,尤觉有日异而月不同者,观其与伯主争郑,便非乘时窃发之比一”张原闭日倾听,专心记忆,这白马山之夏,一为读书,二为谈情。

    张原是六月初六来这里的,初九日午后石双来报,说主母请少爷回去,开封的老爷有信来了,张原便辞了商周德回山yīn去,商周德要张原若无其他事便再来此读书一傍晚,张原回到东张宅第,拜见母亲吕氏,张母吕氏闷闷不乐道:“你父亲今年不能回来,开封周亲王九月间要奉诏进京朝见皇帝,明年开春才能回开封,你父亲是周王府掾史长,杂务颇繁,不得辞职,更不能告假,我十一月寿辰他也不能回来了,只有待来年周亲王归藩才能辞职归乡。”

    父亲张瑞阳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周王府,张原也无法可想,只有与姐姐张若曦一起安慰了母亲一番,张原取过父亲的信来看,张瑞阳对儿子张原中了府试案首极为欣喜,张瑞阳自己一辈子的童生,现在年仅十六岁的儿子是县试、府试双案首,明年补生员是确定无疑的,这岂不是祖宗有灵,不然两年前那个颇见顽劣的儿子为何突然开窍,如此长进了?

    履纯、履洁二人满头大汗地跑来道:“介子舅舅,要不要看椐木头?”张若曦摇着头笑:“两个小傻瓜,整日看工匠倨木、刨木,履纯直言他长大要做一个木匠,做木匠有趣,履洁说木匠好累,他不做木匠。

    张原大笑,心想:“那个爱做木匠活的天启皇帝现在几岁了,有履纯这么大了吗?对我而言,木匠皇帝远远好过想要励精图治却又刚愎自用的崇祯,嗯,过几年进京去看看能不能先见到那个小木匠?”

    后园的三楹小楼下面一层已建成,木匠正倨木敲钉建上面一层,预计下月底能完工,不事雕饰的话建这种三楹两层木楼费时、费银并不多。

    次日,张原一早又去了一趟鉴湖东岸的田庄,自他上次来又过去了近两个月,鉴湖水位又下降了一大截,旱情正愈演愈烈,张原发现沿湖有富户豪绅趁湖水干涸退却之机指挥奴仆和佃户大肆围堰造田,八百里鉴湖数百年来就是这么被逐渐蚕蚀的,虽然得了不少良田,但湖区缩小,蓄水能力大减,鉴湖排涝救旱的作用自然也就大减,风调雨顺的年份也就罢了,一旦遇小天灾就会变成大天灾,数十年、上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旱涝灾害都会集中起来,似乎以后就没有灾了,旱涝灾害全在这几年天灾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些富户豪绅鼠目寸光,只为自己眼前利益着想,哪里管他日洪水滔天!

    张原家的四户佃农不分日夜轮流用两架水车汲水灌田,这靠近鉴湖的田地还好,只要肯出苦力,还能取到水灌溉,而离得远取不到水的农田里的禾苗已经大部分枯死,田地龟裂,农户愁苦,马太守庙则香火鼎盛。

    傍晚张原回到山yīn,即去北城看阳和义仓建得怎么样了,与鲁云鹏、柳秀才相谈了一阵,鲁云鹏说近日有几个好义的富民来这里看义仓说要捐粮多少多少石,只是义仓未建成,无法收粮张原道:“有那说要捐粮的,就把名字记下,张榜公布,先把我族叔祖和我父亲的名字写下,我族叔祖捐粮三百石、我父亲捐粮两百石,其余上次你们捐的田产、银钱都记下,让柳先生写出来张贴告知本县民众,鼓励富民捐赠。”

    思来想去码得慢,明后天会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姐妹错认

    当晚张原去拜见了族叔祖张汝霖,说了日间在鉴湖●′闻,西张在鉴湖周围有大片田地,围湖造田明显危及西张利益,张汝霖便写了一封书帖让张原持去见侯县令,张原向侯县令陈说围湖造田之害,山yīn本是水乡,旱灾之后必有洪涝,若再侵占湖区,致蓄水无力,洪水必更肆虐,趁现在枯水期浚通沟渠、挖深河道才是未雨绸缪之举,不然的话山yīn百姓勉强tǐng过旱灾,又将受洪涝重创,那时才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明年是癸丑年,是监察御史和按察司察举地方官吏的年份,这关系到地方官吏的升迁或者降黜,侯县令自然极为担心山yīn出现大的灾害,这必然影响到他的政绩,若救灾不力,罢官甚至问罪都有可能,所以侯县令对此事也很关切,对张原道;“你既已征求了肃翁的意见那就好办得多,明日我就派人去访查,看是哪些豪强在侵占湖田,定要勒令他们退田还湖。”

    —大体而言,山yīn乡绅可分为两个层次,上层绅士其影响力上达省城杭州甚至京师,张汝霖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张汝霖的岳父朱赓曾是内阁首辅,张汝霖之父张元汴是状元,张汝霖自己又是进士出身,十年前的山yīn张氏的权势达到巅峰,朱赓去世后张汝霖社会地位也有所下降,但在山yīn,张汝霖依然是士绅首领;下层乡绅的社会关系和sī人影响力仅局限于本县,举人和家财豪富的生员都可算得是下层乡绅,侯县令顾忌的是少数几个上层乡绅,一般县里的政令都要先征求大乡绅的意见,不然困难重重、难以施行,张汝霖既已明确表示反对围湖造田,侯县令就可以严查此事,先要查明是哪些士绅豪强在占田—

    出了县衙已是戌末时分,但见半轮明月已在中天蓝黑sè的天幕不见半缕云翳,月sè很好,等在县衙外的却是穆真真,张原问;“小武呢?”

    穆真真道;“小武说他病了,让我来接少爷。”

    张原道;“极有可能是中了暑气,他今日随我去鉴湖晒多了日头湖水也是晒得滚烫,坐在船上象蒸笼一般,我也有点不舒服,心里烦恶真真你怎么样?”日间去鉴湖农庄就是穆真真和武陵陪他去的。

    穆真真道;“婢子不要紧,婢子以前还背着果子在日头下赶路呢—少爷你还好吧,要不要去鲁医生那里诊治一下?”

    张原道;“在族叔祖和侯县尊那里喝了几杯热茶,现在好些了。”侧头看着穆真真,说道;“真真你躬着背做什么?”

    穆真真十五岁,身量已经与成年男子差不多而且xiōng部也不小,她自己偷偷对比过,伊亭姐十八岁了,都没她的大,真是难为情所以近来有些含xiōng躬腰张原何等的善解人意,见穆真真忸怩的样子,就明白是怎么事了,瞄了两眼,心里暗笑,严肃道;“真真,你是练武的人,要立如松要矫健tǐng直你这样子可不行,不许这样站直了!”

    穆真真见少爷口气严厉,赶忙tǐng直身子,xiōng脯也tǐng起来了,与细圆柔韧的腰肢和结实的tún股形成流畅的曲线,让张原眼睛一亮,赞道;“这样子就对了,就要这样,嗯,走吧。”

    穆真真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神气张扬,还有些骄傲,不象是一个婢女应该有的神态,可少爷这么说了,她哪敢不遵。

    回到东张宅第,张原去看望武陵,果然是中暑,上次去青浦鲁医生给的药丸里就有治中暑的,便取了一丸让武陵服下,过了一夜,武陵人就新鲜许多了。

    因为武陵中暑尚未痊愈,张原就在家里多待了两日,六月十三日一早再赴会稽白马山读书,读书是他的首务,要做官,必须先读书,至于抗旱救灾他已尽力,后面的就要看官府的救灾能力了。

    这些天张原四书题八股作了十篇、春秋题八股作了十篇·应该要向王思任老师讨教了,所以这日去会稽白马山的半道上先去了王老师府上,婢女去内院通报,张原就先去前院书房里等候,他趁日未出凉爽好行路,来得早,王老师说不定还没起chuáng呢,盛夏清晨比较凉爽,正好高卧—

    来到前院书房门前,却见一个小厮正给书房洒扫除尘,张原便在厅前踱步片刻,忽想起他去年在这里求学时住的西厢小院有几株名贵的珍珠兰,珍珠兰畏暑热,那小院无人居住·珍珠兰无人照料也不知枯死了没有,便从前厅穿堂走过,往内院西侧行去,来到西厢小院前,见木门虚掩,轻轻一推,两木门便“吱呀”敞开张原走进小院,转头就见左边院墙下那座八尺高的太湖石边,王婴姿提着一个浇花水壶正给雁来红和珍珠兰浇水,张原微微一惊,心道;“婴姿师妹怎么在这边?”转头看左边那扇他去年在这里住时一直紧闭的月洞门,此时洞开张原有些尴尬,想要悄悄退出,正在浇花的王婴姿已经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张原赴忙作揖道;“师妹早。”一揖之后抬头,立时觉得不对,这女子容貌体形与王婴姿有四、五分相似,方才看背影时一时不察,误作王婴姿,此时转过身来,就知道认错了,这女子年约二十许,下巴尖尖,因为消瘦,显得眼睛比王婴姿还大一些,避定然是王婴姿的姐姐王静淑了这女子便是王静淑,本月初八随爹爹王思任从萧山回会稽,因为现在是住在娘家,双亲健在,如何好戴孝髻、系孝裙,所以只是穿素sè衣裙,没有任何花饰,这日早起正给珍珠兰浇水,却见一少年男子闯了进来,不免容颜失sè,惊慌道;“你是何人!”

    张原赶忙解释道;“在下是王老师的弟子,去年曾借住此处,并不知小姐在这里,冒昧冒昧。”正待退出去,却见王婴姿从月洞门那边快步走了过来,帮着解释道;“姐姐切莫惊慌,这是爹爹的得意弟子,和你说起过的,山yīn张公子,县试、府试双案首。”

    张原见内院连通,不敢多待,作揖道;“我去前厅等老师。”匆匆走了。

    王静淑惊慌稍定,抚着xiōng口道;“真是唬得我hún都没了,这个张公子怎么这般莽撞,竟闯到内院来,实在无礼!”

    王婴姿笑着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他去年在这里读书就是住在这边的,方才想必是在前厅等得久了,就转到这里来旧地重游呢。”

    王静淑“嗯”了一声,忽问;“这张公子方才称呼我师妹早,这是何意,他应该是错认人了吧?”问这话时,chún边含笑盯着妹妹王婴姿。

    王婴姿坦然道;“应该是错认作是我了,我称呼他为张师兄或者介子师兄,他叫我师妹或者婴姿师妹。”

    静淑饶有兴致问;“这位张公子尚未婚配吧?”

    王婴姿道;“他已与商氏女郎订亲了,就是商澹然小姐·姐姐以前见过那商氏女郎对吧?”

    王静淑颇为失望,秀眉蹙起,说道;“原来已订亲了啊,我原以为商澹然我是见过,那时她还年幼,十二、三岁吧,上巳游春时遇见的,很是美丽。”

    王婴姿道;“很是美丽?那真是郎才女貌了。”

    张原回到前院,小厮已将书房洒扫过,张原便进书房,将自己的二十篇制艺放在书案上,见案头有一卷宋人赵的《春秋属辞》,开卷自序云;“微言既绝,教义弗彰,于是自议而为讥刺,自讥刺而为褒贬,自褒贬而为赏罚”

    张原心道;“微言大义而强调褒贬,几近刻薄寡恩了。”又检点案头其他书籍,发现关于《春秋》的典籍不少,有本朝刘永之的《春秋本旨》和王鏊的《春秋词命》

    “张原,让你久等了。”

    王思任走了进来,气sè比上次好得多,待张原向他见过礼后便让张原坐下,问张原近况、所读何书?张原一一回答,将制艺呈上请老师指教。

    王思任将二十篇制艺看逵之后,说道;“我虽不治春秋,但春秋三传也曾熟读,你这十篇春秋制艺追古人神理于千载之上,摹写其精神,仿佛其语气,发皇其义理,依我看你这春秋题颇有王鏊之才气。”说着,取出那三卷《春秋词命》,问;“这书你想必读过了吧?”

    张原道;“是,近日方读过,还有他的一些制艺。”

    王思任道;“很好,你师法王鏊是最明智的,我对八股文的一些领悟已倾囊相授,你也已熟练掌握,再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只要多读书、多作文,科举之路虽艰难,谅也难阻你青云步伐。”又道;“我◆你搜集了一些春秋典籍,你带回去读吧。”命小僮去内院书房让婴姿小姬把那些书找出来,随意说了一句;“婴姿近来也研读《春秋》了,以前她喜《毛诗》。”!。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

    赤日炎炎,阵陌飞尘,张原、武陵靠仆二人在王思任老师肩上用了午饭,动身去白马山,从杏huā寺这边到城东北的商氏大宅约莫三里路,主仆二人都戴着大草帽,沿东大池畔的柳荫下慢慢走,张原手摇折扇,武陵摇着蒲葵扇,一边走一边看东大池上的行船,觉得那些船都要被晒枯萎了一般,不怕热的只有蝉,日头越晒越聒噪张原心里想着王老师先前说的话,婴姿师妹也在研读《春秋》,莫非她还想继续为我拟题?或者说要在春秋题八股文胜过我?

    张原摇了摇头,在烈日和蝉鸣声中前行。

    商周德不在府上,张原主仆便径去白马山,到茶园小码头上岸时,见还有一条商氏的小船泊在岸边树荫下,船娘道:“张公子,我家大小

    姐也在山上。”

    张原应了一声,与武陵拾级上山,一入白马山,茶树浓荫匝地,即有微风拂拂,将至竹亭茅舍,见有两个健壮仆fù坐在山道树荫下闲话,见到张原,满面堆笑道:“张公子来了,大小姐就在上面。”

    张原来到茅舍外,见小婢云锦坐在门前用草叶编蚱蜢,见到张原,云锦赶紧站起来,正待说话,张原摆摆手,云锦便不作声,只是微微笑,朝书室指了指,双掌一合,垫在颊边,脑袋一歪,做个入睡的姿势张原摘下草帽交给武陵,迈步进入茅舍书室樟木雕刻的柳叶窗阳光明亮,书案上那卷《左氏博议》轻薄的纸张随风翻动,一具七弦琴静默无声,一只白瓷茶杯,茶盖仰放在一边,杯里茶水七分满,细芽茶叶浮浮沉沉,淡淡茶香沁人心脾商澹然一手支颐,肘撑书案,正闭目小寐身穿天青sè窄袖柑子,纺绸质地,轻柔绵软,勾勒曼妙身段,上身微侧,小腰依然tǐng直,很美。

    张原在书案边另一张竹椅上坐下,细看商澹然的睡姿,肤sè白里透红,天热微汗,更显肌肤水nèn,细密的睫毛覆下,眼痕深深,眼梢上挑,鼻粱高tǐng,因为一手撑着一边脸颊,那边嘴角便向上勾着,好似在笑,嗯是做好梦了吗?

    小婢云锦在门边探了一下头,见张公子坐在那看她们大小姐,并未非礼,便捂着嘴笑了笑,缩回脑袋,与武陵在门前小声说话。

    张原干脆也以手支颐,和商澹然侧脸咫尺相对但觉商澹然气息芬芳,盈盈jiāonèn触手可及,怎不让他心跳加快,爱yù渐起也许是张原的呼气或者心跳惊扰了这小寐中的女郎,商澹然突然睁开眼眼神有短暂的míméng,瞬间就变得清明,赶紧身子坐正,俏脸霎时绯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怦怦”乱跳。

    “惊到你了吗抱歉啊。”

    张原也坐直身子,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商澹然执起案头的纨扇,轻轻摇了几下,这才问:“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张原道:“一早就出家门了先去了*庵先生府上,请教制艺在老师那里用了午饭才过来的。”伸手在七弦琴上一拨“铮”的一声响,说道:“澹然把琴搬上山了,妙哉,有耳福了。”

    商澹然道:“这天太热,手易出汗,不能弹琴,张公子愿意听的话明日早间我试一曲。”

    张原道:“甚好。”

    商澹然见张原肩头有汗迹湿痕,便问:“张公子要饮茶吗,西瓜也有?”

    “西瓜?”张原喜道:“在哪里?”

    商澹然道:“在娄隐泉中浸着呢。”便出门吩咐云锦:“去叫孙妈把泉中取西瓜来。”

    小婢云锦道:“婢子去取。”与武陵两个兴冲冲去了,不移时,武陵抱着一个虎皮西瓜来了,书室里有裁纸刀,剖了瓜分食,凉爽甜美。

    商澹然听张原说鉴湖干涸之事,便道:“二兄作为会稽乡绅今日也去县衙共议救灾之事,听二兄说这绍兴八县除了上虞开春还下过两场雨,其他七县都是干旱,米价已然上涨。”

    会稽商氏是大族,除了拥有数千亩良田外,还有茶园、果园、米铺、绸缎行,这其中属于商周祛名下的田产却不多,论起来,生员功名的的商周德比其兄商周祛要富裕得多,很多官员立身严谨,自持清廉,但其兄弟族人十余年间就都是富家翁了,就连刘宗周也是如此,刘宗周自己刚正不阿,自奉微薄,罢官出京只有一仆一驴相随,但其山yīn水澄刘氏家族却是当地富豪,钱财利禄如蚁附膻,会自然而然向官吏及其族人聚集商澹然又道:“张公子筹建义仓顺利否?”

    张原道:“都还在预料之中,就不知道这干旱持续到几时,多想这些事除了愁闷也无益,我们还是读书,不早总会过去的。”

    商澹然“嗯”了一声,为张原读吕祖谦的《左氏博议》,读读歇歇,一个下午能读一卷。

    次日一早,商澹然上白马山竹亭鼓琴,张原一边倾听,张原对古琴不大能欣赏,觉得有些弦音颇涩,不甚悦耳,但闻弦歌知雅意,看着商澹然弹琴的样子就觉赏心悦目,纤手拨琴弦,皓腕凝霜雪,坐听竹风敲石瞪,幽径闲居消永昼一白马山消夏真是惬意,有澹然相陪,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六月底,期间六月十九是张原的生日,商澹然送了一块玉佩给张原,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六月二十九傍晚,张原正送商澹然下山,在茶园码头见一个商氏仆人带着穆敬岩从东大池河滩走了过来,这东大池已经只有河〖中〗央有两三丈宽的水,暴lù出大片的河滩,商澹然往来白马山都是步行了,好在不远,一里多路。

    穆敬岩道:“少爷,青浦杨秀才和金秀才来拜访少爷,午后到的。”

    张原喜道:“杨石香来了吗,金秀才,想必就是那次在水仙庙见过的青浦文社的金伯宗,这大热天的,有朋自远方来,着实快哉!”便对商澹然道:“澹然,我这就要收拾东西回去了,这些日子实在有劳你了。”

    白马山之夏就这样过去了吗,商澹然有些惆怅,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甜美的时光,商澹然含笑道:“我陪你上山收拾东西。”

    拾级上山时,张原牵住商澹然的手,虽然二人sī下里常常握手轻摩,但有婢仆在场,商澹然却是不肯这样的,这时因为张原要搬离白马山茅舍,商澹然心中甚是不舍,就由着张原牵着她的手一路上山,将至茅舍,商澹然轻声道:“张郎,何日再来看我?”

    这是商澹然一次称呼张原为“张郎”虽然谐卒不大好听,张原依然大喜,将掌中那柔软的纤手轻轻摩挲,说道:“七夕来见你,可好?”

    商澹然应道:“好。”

    张原道:“七夕相会,盼你让我达成一个心愿”

    商澹然心“怦怦”跳,低声问:“什么?”

    张原道:“让我亲你一下。”话一出口,眼见得这女郎白皙的后颈都泛起玫瑰sè,真是yòu人啊,真想今晚就洞房huā烛,嗯,就是这么想的,十六岁、十六岁,我怎么才十六岁呢。

    商澹然抿着嘴,不吭声,轻提裾裾低着头走路,她这是默认了,商澹然是这种xìng子,若她不肯答应的事,就会明言拒绝半山茅舍到了,商澹然帮着张原收拾好衣物和书籍,张原把商澹然画的《白马山居图》也带上,一行人回到商氏大宅,商周德要留张原用晚饭,张原婉辞道:“二兄,我即刻便要回去,有从青浦远道来访的文友,怎好怠慢。”

    商周德便不留他,派马车送张原回去,随车附赠一大篮子葡萄和几个大西瓜。

    张原回到东张宅第,幕sè已下,灯火初张,就见堂厅上三兄张萼陪着杨石香和金伯宗在谈天说地,张萼傍晚时过来看张原回来了没有,见有客人,便代张原陪客了。

    张原大步上厅,连连作揖道:“杨兄、金兄,小弟得知两位贤兄到了,恨不得插翅飞回,暑月良朋惠临,喜何如之。”

    杨石香、金伯宗见张原赶回来了,也是大喜,杨石香笑道:“张兄的信我早就收到了,本想上月就赶来,却耽搁了,拂水山房社的范兄还没来吧?”

    张原道:“我只给杨兄写了信,拂水山房社太远,这天气炎热,范兄即便要来,也要待秋凉。”

    张萼道:“介子,有朋自远方来,你应该去百huā楼为杨兄、金兄摆酒接风洗尘啊。”又对shì立一旁的武陵道:“小武也去,小武见小

    武,有趣。”

    杨石香忙道:“今日喝不得酒,要食得清淡些方好,先前老夫人遣人来问,我就说了最好是绿豆粥,消消暑气。”又道:“介子兄,我二人yù向令堂磕个头,不知可否?”

    张原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杨石香道:“我二人来此,总有打扰之处,介子兄与我二人如兄弟手足一般,老夫人那里定要磕个头的。”

    张原便入内请母亲出来,杨石香、金伯宗二人执子侄礼拜见张母吕氏,略说了几句话,张母吕氏便回去了”丁嘱儿子好生款待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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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赤须汉、姣长女

    陆韬托杨石香给张若曦带来了一封信和五匹精棉、五●纱绸,信里向妻儿报平安并恭喜内弟张原高中绍兴府试案首,除此之外陆韬并没有说其他事,张若曦让张原向杨石香询问一下青浦陆氏近况如何?

    去不成百花楼喝花酒,张萼也就留下与张原、杨石香、金伯宗一起食绿豆粥,翠姑腌制的几样小菜甚是爽口,还有蓑衣油饼、蒸饼,都颇为可口。

    说起江南大旱,杨石香道;“松江那一带并未见旱情,过了嘉兴,就见处处土地干裂,浙江道十一府恐怕有一半受灾,江南本是粮赋重地,这一受灾,影响甚大。”

    张萼却一脸兴奋道;“再过两日《水浒》一百单八将就要开始游行祈雨,必能感动上苍,赐下甘霖。”

    张原问;“三兄,那些赤发鬼刘唐、一丈青扈三娘都找到了?”

    张萼忙问;“你都知道了?”

    张原奇道;“我知道什么?”

    张萼大笑道;“那看来是天意,你出口就问赤发鬼刘唐和一丈青扈三娘,你可知这两人由谁来扮演?”

    张原心中一动,皱眉道;“你要让穆敬岩父女来妆扮这二人?”

    张萼拍tuǐ道;“正是,介子你一定得答应,不然这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凑不全了,为找齐这些人着实费神,那些家亻卜tuǐ都快跑断了,还是那日我在石桥上看穆敬岩父女shì候你那两个外甥骑骡子,这才突然想到由穆敬岩扮刘唐、穆真真扮一丈青最妙不过。”

    张原道;“也不怎么相像啊。”

    张萼道;“穆敬岩本就是黄胡子,再把须发染红一些就行,穆真真身量不算很高,让她穿个高底鞋也勉强算得姣长了,最难得的是穆真真还有武艺,让穆真真持日月双刀,最妙不过了—这个还得你去对他父女二人说,我先前许他父女二人五两银子都不肯。”

    天灾难测·无法可想就瞎热闹,张原摇着头笑,说道;“那好吧,等下我就对他二人说。”

    张萼急不可耐道;“现在就叫来说。”

    张原便让武陵去把穆敬岩和穆真真唤来,不一会,穆氏父女二人来了。

    张萼对穆氏父女道;“你家少爷已答应了·你二人明日便来西张妆扮一番,后日便要游行祈雨。”

    张原见穆真真似乎有些不愿意,便道;“真真,这祈神求雨也算本县大事,你参加一下无妨。”

    却听穆真真道;“少爷,这一丈青扈三娘有丈夫的。”

    张萼顿足大笑,说道;“你是说那王矮虎啊,哈哈哈,又不是真要把你许配给他·就算你肯,介子也不肯哪。”

    穆真真赶忙摇头;“婢子不肯。”

    张原对穆真真笑道;“真真,那王矮虎若敢靠近你,你就一脚踹过去。”

    穆真真低着头不说话。

    张原见穆真真不情愿,便对张萼道;“算了·真真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她,高身量的美fù人也好找的,真真年幼,扮着也不像。

    张萼大为不悦,说道;“介子,你连自家的婢女都使唤不动了吗,女人这么宠着怎么行!”

    穆真真赶忙道;“三公子·小婢愿意的·小婢方才只是担心穿了高底鞋不好走路。”

    张萼顿时又笑了,说道;“你又不是缠足的·担心什么,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又对张原、杨石香、金伯宗三人道;“明日请一起来看水浒群雄盛会。”

    张萼走后,张原与杨石香、金伯宗到后园投醪河畔散步长谈,投醪河已没有水,河道杂草丛生,后园的那三楹二层的木楼已在建上层,尚未封顶。

    杨石香对山yīn干旱不甚关注,说道;“介子兄,我这次带来了青浦、华亭、上海三县诸生的制艺五百篇,请介子兄从中挑选一百二十篇加以点评,在下愿以一百五十两纹银为酬。”又道;“介子兄也莫要推托客气,在下是开书铺的,请人选文付酬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我友情归友情,这银子你定要收下·银子我已经带来了。”

    上次在青浦杨石香是说以一百两银子为酬,现在增加到一百五十两润笔酬劳了,这自然是因为张原绍兴府试案首的名头·名即是利哪。

    晚明党社本就是利益集团,不谈利益如何成得了事,晚明士人也远不如前代清高,士人经商比比皆是,张原道;“那好,在下一定精心点评,不能让这个选本亏了杨兄的本钱。”

    杨石香大笑;“介子兄挟县试、府试双案首之威,这选本定然大卖,不说华亭、上海两县,单是我青浦就有童生三千余人、儒童过万,只要十有其一买书,那就能保本。”金伯宗道;“邻县诸生争购也并非没有可能,那些◆买书也只知跟风。”

    杨石香这次是雄心勃勃,他想借张原的这个选本叩开华亭和上海两县的书市,若能在这两个县把书卖开,那他的书铺就大赚了,说道;“介子兄,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想请令师季重先生为这个选本写个序,这也是为了借重令师的名声。”

    这杨石香很有经营头脑啊,张原道;“好·过两日我就领二位去拜会王老师。”

    说起青浦陆氏的事,杨石香道;“不瞒介子兄,青浦陆氏怕是有大麻烦,我临行时陆韬还叮嘱我莫要对你说那些事,免得令姐担心。”

    张原问;“是不是华亭董氏要占陆氏的二百亩桑田?”

    杨石香奇道;“原来介子兄已知道避事。

    张原道;“我只是猜测,因为我知道陆氏叛奴陈明带走了陆氏两百亩桑田的田契,要有大麻烦也应该是这事。”

    杨石香道;“介子兄所料极是,华亭董氏五月初就派了人来要接管那两百亩桑林,陆孝廉告到县衙,李县令也知道那片桑林是陆氏祖产,但抓不到陈明,无人证,陆氏丢失了田契·无物证,而且李县令也不敢为难董氏,因为松江知府是董玄宰的门生,这种跨县纠纷要由松江府协同青浦、华亭两县审理,李县令只能让差役把董氏亻卜人遣回,说那片桑林尚有争议,董氏无权接管,李县令能这样做已经是很给陆氏面子了,只是那两百亩明明是陆氏田产,现在成了争议之地,陆氏的蚕户不能去采桑了,陆孝廉如何不气!”

    说到这里,杨石香停顿了一下,又道;“据我所知,李县令明年极可能不在青浦为官,会有新官继任,以董玄宰的交际,新来的县令就不可能再护着陆氏了,那时董氏会明目张胆来占陆氏的桑田。”

    张原沉默了片刻,问;“那陆养芳近来可好?”

    杨石香笑了笑,说道;“自上次被介子兄教训了一顿,陆养芳就很少在青浦街市lù面,听说上月去了华亭,也不知有何事。”

    又闲谈了一会,时近二鼓,张原道;“两位贤兄远来疲惫,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明日再为两位贤兄摆酒接风。”

    因为后园小楼尚不能住人,张原就安排杨石香和金伯宗主亻卜五人住在前厅的两间耳房,杨石香和金伯宗住一间,杨石香的两个亻卜人和金伯宗的一个亻卜人住另一间,的确是逼仄了一些,张原致歉说怠慢了两位,杨石香、金伯宗都道;“无妨,无妨,这样住着正好,早晚可向介子兄多请教。”

    安排好了杨、金二人住宿,张原回到内院,见书房有灯光,走过去一看,姐姐张若曦在教穆真真写字,见到张原,张若曦道;“小原,你来看真真写的华山碑,很有笔力。”

    张原走过去看,穆真真赶紧起身站到一边,张原看书案上的那幅大字,结体堂堂正正,用笔丰满浑厚,很大气,赞道;“真真写得好,姐姐教导有方。”

    张若曦一笑,说道;“练书法也要天赋的,真真写的字很有力,只可惜”对穆真真道;“真真去给小原斟一盏茶来。”

    待穆真真走后,张若曦即问张原那杨石香可曾说了些什么?

    张原道;“姐姐先前的担忧没有错,华亭董氏果然来占那两百亩桑田了,好在李县令还肯主持公道,那两百亩桑林暂时未让董氏霸占去,不过这事拖着总是麻烦,陆翁当然是不肯服软的,姐夫现在也是焦虑。”

    张若曦幽幽叹息,忽问;“小原,你说你可以助你姐夫一臂之力,你当如何助他?”

    张原道;“时候未到,总得让我过了明年道试才好。”

    张若曦赶忙道;“对,小原你也莫要多想,专心读书备考便是,姐姐也不急,反正事已如此,急也急不来,最多也就是保不住那两百亩桑林。”

    张原道;“只要是姐夫当家做主,避两百亩桑林我定要助他夺回,董氏以为田契到手那桑林归他们了吗,岂有此理,桑林田产即便转让买卖也必须要有原主人及其长子背书,姐夫不曾在那田契背书,那桑林就绝归不到董氏名下,只是现在没得说理处,只有从长计议。”

    张若曦见弟弟这般说,略略安心,见穆真真端茶进来,她便回西楼歇息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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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介绍:
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