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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全文阅读

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祸起萧墙

    柳氏逼迫长子陆韬去让张原把案子撤了,陆韬长跪垂泪一声不吭,那陆养芳见兄长陆韬不肯去,鼻下暗恨,说道:“阿兄定是听了嫂嫂的谗言,这才致我兄弟不睦,兄长啊,为了一个下贱的婢女,竟至于要把自家胞弟送上公堂吗。”陆养芳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呢。

    柳氏一听,勾起了对张若曦的不满,张若曦不够乖巧,不懂得讨公婆欢心,而且娘家不够富贵,柳氏怒道:“你这逆子,你今日不去撤案,我就让你休妻,让那姓张的贱婢滚回山yīn去。”

    陆韬悲叫道:“母亲,这与若曦何干,二弟强抢张原的shì婢,张原当即就去告官了,若曦又不知情,母亲硬要逼迫儿子,儿子有死而已。”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只几下就额头磕破,鲜血直流一柳氏吓了一跳,她的这个大儿子一向温顺,今日竟如此jī烈,要以死相争,心知陆韬是回护其妻若曦,柳氏甚是恼怒,但这时也只有退一步,命仆fù将陆韬扶起,放缓口气道:“韬儿,为娘这也是为了你兄弟和睦,你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你不爱护他谁爱护他,赶紧让你内弟把案子撤了吧。”一面让婢女取来伤药给陆韬抹上陆韬道:“母亲,那张原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但要他撤诉,总要二弟当面向他道歉才行。”陆养芳一听,怒道:“要我向他道歉,这绝不行。”对柳氏道:“母亲,你听阿兄说的什么话,要儿子向一个黄口小儿道歉,这让儿子颜面何存,儿子宁死不屈。”柳氏道:“韬儿呀,你内弟家穷,不如给他五十两银子了结此事如何,五十两银子都可以买个婢女了。”

    陆韬耐心道:“母亲,张原不缺银子,苏州的范举人要给他刻印时文集子,还要付给他二百两银,本县的杨秀才也出银一百两请张原选评时文,张原的八股文作得好,要挣银子不难。”

    陆养芳撇嘴道:“兄长夸大其辞的吧,银子有那么好挣,张原不过十六岁一”

    正说着,一个仆fù跑进来道:“老娄太,不好了,县衙的差役上门叫嚷着要捉二少爷去见官呢。”

    柳氏毕竟是fù道人家,也有点怕了,说道:“老爷不在家,这些衙胥竟敢上门来抓人了,真是岂有此理。”对陆韬道:“韬儿你去对他们说,就说你弟弟外出未归。”

    陆韬道:“母亲,二弟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这事总要解决的,只有向张原道歉,求得张原谅解才能了结此事。”

    柳氏便道:“芳儿呀,你就去向那张原道个歉嘛,省得那些差役苍蝇般嗡嗡不散。”陆养芳岂肯抹下这个脸向张原道歉,说道:“母亲,阿兄这是要故意羞辱我,要赔银子可以,道歉休想,那些差役就让他们嗡嗡叫着,待爹爹回来,自然散去。”

    又有一个老仆跑进来道:“太太,五个差人在门房前不肯走,这怎么办?”

    陆韬道:“我去看看。”出了内院,过前厅,至门厅,就见门厅耳房前站着五个皂衣差役,大声嚷嚷着要捉拿陆养芳归案,陆韬道:“休得叫嚷,扰得内宅不安。”五个差役都认得陆韬,一齐唱诺,为首的邓班头道:“陆秀才,不是小人们无礼,是县尊大人催逼,定要捉拿令弟归案,还请陆秀才见谅。”陆韬道:“今日已晚,我弟未归,你们明日再来吧。”

    五个差役互相看看,点了点头,邓班头道:“那好,1小人们明日再来。”差役走了之后,陆韬回到内院,对母亲柳氏说差人已散去,请母亲放心。

    柳氏点头道:“有功名就是好,不怕见官。”

    陆养芳还在这边,听母亲有夸奖兄长的意思,不忿道:“儿子这些年若不是帮着爹爹打点田产和商铺,何至于生员补不到!”陆韬心道:“你直至二十岁还作不成一篇完整的八股,爹爹说你不是读书的料,这才让你学商的,你现在却这样说。”不愿在母亲面前和弟弟争执,只是道:“但那些差人明日还会来的,二弟就一直躲着不出门吗?”

    陆养芳冷笑道:“爹爹迂两天就会回来的,爹爹是本县知名乡绅,又是举人身份,到时一封拜贴送到县衙,自然就没事了。”陆韬见这个弟弟依然这般嚣张,上次都吃了松江董氏的亏,却无半点自省,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等爹爹回来再说吧母亲,儿子可以告退了吗?”柳氏道:“你去吧,劝劝张原,让他不要闹事,若要多少银钱,我们给就是了。”

    陆韬唯唯而退,从穿堂回他和若曦的那个小院,脚步放得很慢——

    月亮已经半圆,清光遍地,不用灯笼也能看到脚下的路,陆韬在月下绯徊,迟迟不忍走进那个温馨的小院,他心里很难受,母亲今日竟说出要他休妻的狠话,而对犯错的二弟陆养芳却不肯责备半句,二弟是自幼就被父母宠坏了,上次陈明叛投松江董氏其实也是因为二弟轻薄无行,爹爹现在身体还康健,尚能支撑这个家,一旦爹爹无法理事,由着二弟胡来的话,那青浦陆氏的家业定然要败在二弟手里又想想自若曦嫁到青浦,明里暗里曾受过多少委屈,若曦每次都说只要陆郎对她好那别的小委屈都不要紧,可今日母亲说的这狠绝的话虽说是气话,但若传到若曦耳边,若曦定要气得大哭,明日还是让若曦随张原回山yīn吧,过些时日看能不能另货一处房子,以后若曦回来就不与他父母住在一个大宅子里,那样矛盾总会少一些“陆郎,你回来了。”若曦的声音从院门传来。

    陆韬抬头看,妻子若曦已经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他额头的磕痕,赶紧过来掠发细看,不说话,眼泪流下来。

    陆韬慌了,忙道:“我只是磕头磕重了一些不慎伤到的,没事,真的没事,你快别哭啊,等下让履纯、履洁看到可不好。”

    张若曦知道媪姑柳氏的脾xìng,定是不怪小叔却怪她陆郎,要逼陆郎来让她弟弟张原撤诉,张若曦把头抵在丈夫的肩头,哽咽道:“夫君不要怪我弟弟,要怪就怪我吧,总是我平日不讨舅姑欢心”

    陆韬轻抚妻子的背脊,说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张原这么做也没有错,二弟实在太过分了,母亲却还包庇他,不肯让他吃点苦头。”忽见一个仆fù大叫着跑来道:“大少爷,二少爷让官差抓走了。”陆韬一愣,五个官娄不都走了吗,怎么会抓走二弟的?

    陆养芳见兄长走了,对母亲柳氏道:“阿兄全不以自家兄弟为念,却帮着外姓人,这肯定是嫂子撺掇的,嫂子是想给她娘家弟弟多争些赔偿的银钱呢,这都是姻亲,事情做得这么绝,为一个婢女竟要告官,不就是为了银子吗!”

    柳氏深以为然,冷笑道:“那明日就给那姓张的小子一百两银子,看他东张是不是就此发财了。”陆养芳又向母亲说一些兄嫂的坏话,这才回自己的小院,却见一个仆fù迎上来道:“二少爷,那张家公子等二少爷多时了,就在门厅等着,二少爷要见吗?”

    陆养芳一愣,问:“他怎么过来的,不是吩咐这边不许开门吗?”那仆fù道:“张公子是从侧巷绕到这边来的。”

    陆养芳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来到门厅一看,张原独自坐在那慢慢品茶,便走过去道:“山yīn张公子,好威风啊,竟要跑到青浦来打官司,佩服,佩服。”这是在他家中,他有何惧。

    张原问:“我姐夫见过令堂了吗?”

    陆养芳冷笑道:“被我母亲一顿狠骂,头都磕破了,这时想必已经是在和令姐抱头痛哭。”

    张原不动声sè道:“是我对不起我姐夫,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婢女对吧,你要的话可以和我说啊,却闹出今日这么大的误会。”

    陆养芳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原,张原又道:“那婢女我也带来了,你来看看,咱们有话好说,对你来说无非就是huā点银子的事,对吧。”说罢,放下茶盏,走出门厅,朝门前走去。

    陆养芳走到厅口朝门前一看,果然看到那个姓穆的婢女俏生生立在门前灯影下,不禁又是冷笑又是得意,果然还是银子的事,哪里要道什么歉!

    陆养芳跟在张原身后走过去,边走边道:“既为的是银子,那你又何必去状告我,哦,这是来要挟我是吧。”张原头也不回道:“当然,不这样你如何肯多出银子。”走到穆真真跟前,问:“真真,你爹爹呢,我要和他谈一件事?”

    穆真真便叫一声:“爹爹——”大门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响起敲门声,穆真真就自己过去抽开大门栓很快打开了门,没等陆养芳反应过来,黄须力士穆敬岩就和几个差人一拥而入,扭住陆养芳就出门去,张原和穆真真一起跟了出去,只把门房的两个仆人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

    青浦陆氏家境优裕,陆养芳更是自幼受父母究爱,养尊处优,不学无术,毫无安变之能,几个差人突然冲进来扭住他往外拖时他都懵了,直真被拖出大门才醒悟过来,叫道:“休得无礼,我爹是陆孝廉一”“啪”的一声,陆养芳右边脸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打得他右耳嗡嗡响,就听张原的声音道:“董祖常还家父董玄宰呢,你一个举人老爹还好意思挂在嘴边吓唬人。”陆养芳被拖得跌跌撞撞,挨了耳光后羞怒攻心,嘶声道:“张原你敢打我,我决饶不了你!”方才那一巴掌打得太重,张原自己的手都打得生痛,也懒得再打,大明律在上,还是不要动sī刑的好,说道:“你光天化日之下谋劫人口,依律先杖八十再论,明白吗?”陆养芳鞋子掉了,冠巾散乱,狼狈不堪,却还嘴硬,说道:“张原,你这般害我,你姐姐也别想在我陆家待了,我母亲说过,要休她一”“啪”的一声,陆养芳左脸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现在两耳都嗡嗡响了,轰隆隆声中听得张原说道:“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跟在张原身边的武陵都很想揍这个陆养芳,这家伙说话太气人了。

    邓班头劝道:“张公子,莫要再打他,等下县尊看到不好说话。”

    这是提醒陆养芳,打他的人是张原,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奉命行事,陆氏在青浦还是很有势力的,这些差人虽说得了张原的银钱连夜来抓人,却也不敢过分得罪陆氏。

    张原道:“嗯,还是让李县尊惩治他,不过若他再敢胡说八道,我还是会不客气的。”

    陆养芳脸颊火辣辣的痛,打娘胎以来没挨过打,两记耳光下去就把他打懵了,这种人平时看着嚣张跋扈,一旦遭安挫折,失去了依仗,怯弱本xìng就lù出来了,在去县衙的路上再不敢吭声,平日巧言令sè、挑拨离间这时都没了用武之地,也只有他父母会受他盅huò,他自己还不是被仆人陈明哄得团团转,竟连奴契、田契都交给陈明来到县衙〖广〗场,这时已经是戌末亥初时分,邓班头道:“先收监,明日再报县尊审问。”押着陆养芳到土地祠对面的牢狱去了,陆养芳哀求放他回去,谁理他张原请一个差役向李县令通报,就说山yīn张原求见,那差役先前得了张原的好处,为难道:“张公子,不是小人不肯去通报,这都敲过二鼓了,县尊大人想必已歇息,张公子明日再来吧。”

    张原道:“劳烦去问问看,若李县尊已歇下,那当然不敢打扰。”扭头看了武陵一眼,武陵心领神会,将一两银子塞给那差役,那差役便改口道:“那好,1小人去探探,若县尊大人不肯见那须怪不得小人。”

    青浦县令李邦华前几日与刘宗周一番长谈,深感道丧时敝,此时正在灯下奋笔疾书,给远在吉水的老师部元标写信,纵论时事,听到仆人来报说山yīn张原求见,都是已亥初时分,本待不见,想想还是让张原进来,先前在日见堂上不大好说话,这时见见这个被启东先生夸赞为读书种子的张原,看其到底学识如何~

    张原被带到廨舍书房,叉手施礼。

    李邦华于灯下打量了张原两眼,微笑道:“坐下说话。”一面命shì僮上茶。

    张原谢过李县令,坐下道:“县尊大人,那陆养芳已然抓捕归案,学生心下不安,特来向大人请教。”

    李邦华道:“嗯,你说。”

    张原道:“那陆养芳是我姐夫之弟,我今告官,致他入狱,于情于理颇难两全,皆云父母爱幼子,陆养芳就很得其父母宠爱,陆老太太不责骂陆养芳当街抢人,却把我姐夫叫去罚跪,磕头出血,逼我姐夫要我撤诉,学生甚感为难,有恶不惩,世人不平,而致陆家兄弟不和,学生心下又不安,望李县尊有以教我。”

    李邦华问:“启东先生如此赏识你,那我且问你,你可知启东先生治学为人最重哪两个字?、,张原道:“就在“慎独,二字。”

    李邦华展颜道:“那你且说说“慎独,二字该当何解?”

    张原早已明白李邦华这时候说“慎独”是为的什么,很好,不愧为启东先生的友人,答道:“独者,本心之谓,即良知也。”

    李邦华也是王狙明良知学的信徒,说道:“那你的本心对状告陆养芳之事可曾有愧?”

    张原道:“无愧。”

    李邦华道:“既无愧又何必不安。

    张原绕了一个大圈正是要李邦华说这么句话,真费神啊。当下显出有所领悟的样子,却又道!“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学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看到姐夫磕破了头,那陆养芳又扬菩要让其父母逐我姐姐出门,学生虽无愧却难心安。”

    王阳明讲究知行合一,坐在书斋里只求个人〖道〗德完善虽然难但尚可以克服,而入世为官要把自己的〖道〗德理想贯彻到政务公案中去,则是步步荆棘,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李邦华当然是深有感触,说道:“你这个事还不难解决,对了,陆兆坤先生怎么不来为其子求情?”

    张原道:“陆老先生去了华亭,陆养芳本来是随其父一起去的,却半路誓回,思夺学生的婢女。”

    李邦华知道陆兆坤去华亭所为何事,摇了摇头,说道:“陆养芳如此胡作非为,正该惩诫,先关他两天,让他尝点苦头,待陆老先生回来再说,绝不至于要逐令姐出门,这个你放心。”

    这时,门子又来报说陆秀才求见县尊,李邦华笑道:“陆生是谦谦君子啊,这定是为其弟求情来的。”

    陆韬进来了,作揖后抬头,李邦华看到他额头果然有磕伤的痕迹,心里感慨孝子难做,从舜帝开始就是如此,说道:“陆生,你之事本县已悉知,回去告诉汝母,陆养芳必须惩治,至于究竟如何惩治待汝父归来再定,你也不必惶恐,我会为你向汝父分说。”

    陆韬恳求道:“可否让门生去探望一下舍弟?”

    李邦华道:“就让陆养芳担惊受怕一夜也是好事,明日再去探望吧。”

    陆韬不敢多说,便与张原一起告退,李邦华送了几步,对张原道:“独者物之本,而慎独者,格之始事也。”

    张原躬身道:“多谢李县尊指教。“与姐夫陆韬出了县衙,见陆大有、武陵和穆敬岩、穆真真父女都候在外面,便对姐夫陆韬道:“姐夫,我就不随你回陆府了,我四人自找一家客栈歇息。

    陆韬急道:“焉有是理,你不回去,若曦岂不着急。”拉着张原的手就走。

    张原便随姐夫回陆府,抓陆养芳没什么好惭愧的,给陆养芳一个深刻的教训,对青浦陆氏是一件好事。

    张若曦见夫君和弟弟张原都回来了,略略放心,还没说话,陆韬便道:“我先去向母亲回个话。”匆匆去了。

    半轮明月已西斜,夜已深,履纯、履洁两个小孩子早已甜甜入睡,但周妈和几个婢仆都还在候着,一个个立在廊下,有点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张原看着姐姐张若曦道:“姐姐你怨我吗,给你和姐夫惹了那么大麻烦?”

    张若曦道:“姐姐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而且这事也是我小叔不对。”

    张原道:“姐姐明日就随我回山yīn住上一段时间”

    “不行。”张若曦道:“若没出这样的事,姐姐是要和你回山yīn看母亲的,只是现在我如何能把你姐夫一个人丢在这里。”

    张原道:“姐姐,我是这样想的,陆养芳躲在家里不出去,在老人面前谗言乱语,定会闹得家宅不宁,这一关进去反倒省心些,我方才求李县令主持公道,待陆老先生回来,李县令会与陆老先生相谈,而姐姐若留在这里,反而不大好,离开一时间,事情平息后再回来最好,陆养芳吃这次教训以后应该会收敛些,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姐夫待姐姐好就行,姐夫是县学廪生,也是有地位的,陆养芳如此不堪,以后陆老先生也会更倚仗姐夫,毕竟姐夫是他们的儿子,又不是外人,姐姐倒也不必担心姐夫会受多大委屈,姐姐要知道姐夫是最怕你受委屈。”

    张若曦有些吃惊地看着弟弟张原,这个十六岁的弟弟比她这个做姐姐的人情世故还通透,想了想,说道:“1小原说得也是,待你姐夫回来再说吧。”

    陆韬这次很快就回来了,没有陆养芳在一边挑唆,柳氏也没为难这个大儿子,毕竟陆兆坤不在家,陆养芳又抓起来了,她还得倚仗这个长子呢,只叮嘱陆韬明日一早就去探监,莫让弟弟陆养芳在狱中受苦陆韬也认为若曦明日回山yīn更好,免得撞在两位老人的气头上,反正在陆兆坤去华亭之前,张原已经向陆兆坤请求让姐姐若曦随他回山yīn住一段时日,陆兆坤也是答应了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孺子护母

    第一百五十二章孺子护母求保底月票

    听到远处的谯楼传来清空的鼓点,是三更天了,张原奔波了一日,这时正在沐浴,武陵在一边帮着添水,听得木门轻叩,穆真真的声音道:“小武,少爷洗浴好了吗,我给少爷洗衣服……”

    武陵道:“衣服换在这里,真真姐你进来拿。”

    穆真真推门进来,手里挽着一个竹篮,她也是刚刚沐浴过,长发映着灯光还有些闪亮,显然还是湿湿的,一进来见张原赤着身坐在浴桶里,虽只露着身,却也把她羞得脸通红,赶紧弯腰把张原换下的衣物拾起竹篮里,转身待要出门,却又站住了,既不离开,也不转过身来,不知在犹豫什么?

    张原看着这堕民少女长腿细腰的背影,问:“真真,有什么事?”

    穆真真慢慢转过身来,却突然向张原跪下,眼泪汪汪道:“少爷,对不住——”

    张原双肘搁在桶沿,坐直身子,奇道:“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赶紧起来。”

    穆真真哭道:“都是婢子不好,连累大小姐和姑爷,还有少爷——”

    原来是为这事啊,张原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说道:“你先起来说话,你不起来我可就起来了。”

    一边的武陵捂着嘴笑。

    穆真真赶紧站起身来,她没有笑,她笑不出来,看到少爷今日为她的事打官司、姑爷被陆老太太骂得头破血流,她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补救,若少爷骂她一顿那还好些,可少爷却不骂她——

    张原道:“哦,原来是这个事,那你说你哪里对不住我了?”

    穆真真道:“婢子惹事了。”

    张原问:“你怎么惹事了?”

    穆真真有些呆呆的看着少爷,说道:“婢子打了人。”

    张原道:“不该打吗,难道你喜欢被人抢去?”

    “不是不是。”穆真真赶忙摇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飘拂起来,倒是养眼,“婢子是觉得给少爷和大小姐惹了麻烦,很过意不去。”心想:“要是当时我打跑了那些人自顾回来就行了,何必抓那仆妇当证人呢,当时还以为那些人是冲少爷来的。请记住

    张原道:“真真,我和你说,下次若还遇到这样的事你还得狠狠给我打,你若软弱我是不喜的,知道吗?”

    武陵道:“对,狠狠打,可惜今日我不在场,没看到真真姐大展身手,后悔死了。”

    穆真真终于被逗得笑了一下,却又道:“可是这次麻烦不小,害得大小姐——”

    张原打断她话道:“这是痼疾下猛药,我姐姐在陆家受委屈也不是这一、两天,这次让姐姐跟我们回去,那陆兆芳若不知悔改,还会有苦头吃的,陆家不敢对我姐姐怎么样,一个松江董氏就够陆老先生求爷爷告了,他还能怎么样!”心里道:“希望姐夫经此一事不再唯唯诺诺只是愚孝,振作家声才是大孝。”

    武陵道:“对,怕什么,只要姑爷对大小姐好就行。”

    穆真真还有点不放心似的问:“少爷,真的不要紧?”

    张原笑道:“不要紧,你若真做错了事我肯定会骂你的,现在不要找骂,赶紧洗了衣服歇息去。”

    穆真真这才含着笑,向少爷福了一福,挽着竹篮出门去了。

    武陵这时说道:“少爷有没有觉得真真姐越来越美了?”见张原转头向他看来,武陵也很机灵,忙道:“小武就,没别的意思。”真真姐明显是少爷的人了,他小武哪敢有非分之想,这么点眼力都没有那怎么行。

    张原笑道:“你的意思是说真真美所以老是惹麻烦是,次是董祖常要买她,这次是陆养芳?”

    武陵连声道:“对对,小武就是这个意思。”

    张原道:“那些人不把奴婢当人,认为可以随便买卖,真真的确美,尤其是双截棍在手时,以前她在大善寺卖果子,衣衫褴褛,人也还小,不引人注目,现在长成了,又穿着合身的新衣裙,自然就有好色之徒觊觎。”

    武陵建议道:“真真姐以后可以把小盘龙棍系在腰间,不用藏起来,没事就拿在手里霍霍霍地舞,这样那些好色之徒就怕了,不敢来惹。”

    张原哈哈大笑,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

    ……

    次日早,张原起得稍晚一些,陆韬已经奉母命去县牢探望弟弟陆养芳了,狱卒们知道陆养芳是举人陆兆珅的次子,倒是没为难陆养芳,但在冰冷的牢室蹲了一夜,陆养芳是惊惧至极,一见陆韬来,扑到栅栏边是号啕大哭,求兄长赶紧救他出去——

    陆韬见一夜之间二弟形容就憔悴了许多,那一脸惊恐的样子让他瞧着心里也是难过,安慰道:“你也别怕,这牢狱下我会打点的,不至于让你受苦,但你这次罪过不小,我求情亦无用,还得等爹爹回来。”

    陆养芳忙道:“那赶紧让人去华亭把爹爹叫回来啊。”

    陆韬道:“已经派人赶去华亭了,但爹爹最快也要明日晚边才能赶回来。”又安慰了一会二弟,便回去向母亲复命,刚转身没走几步,就听得陆养芳在身后叫道:“阿兄,我知道错了,阿兄原谅我一回。”

    陆韬回来一看,二弟陆养芳脑袋不能钻出来,只把手使劲伸长不停摇着。

    陆韬心中一酸,这是他的亲弟弟,虽然昨日在老母亲面前挑唆使坏,极是恶劣,但现在看弟弟这副可怜相,他实在恨不起来,应道:“知错就好,傍晚时我再来看你。”

    打点了狱卒、牢子,又去刑房典史那里送五两银子,陆韬这才带着仆人陆大有回家,先去向母亲柳氏报知二弟境况,柳氏哭道:“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可不把他吓坏了。”

    一边的陆养芳的妻子王氏也哀哀的哭。

    柳氏道:“韬儿啊,就不能让你那内弟去见县官撤诉吗,那张原也太狠了,竟开门让差人把芳儿抓去,着实可恨!”

    这时若有陆养芳在一边稍加挑拨,柳氏的怒火就会蓬勃而起,幸好陆养芳还在牢里,柳氏又只牵挂陆养芳的安危,还顾不恨张原——

    陆韬道:“张原今日就要回山阴,他也是少年人,咽不下这口气,他一走,二弟的案子就没人追究了,二弟很快就会放出来的。”

    柳氏道:“那让他赶紧走,赶紧走。”

    陆韬道:“若曦要带着履纯、履洁回山阴看望其母,前日爹爹去华亭前已经答应了的,儿子等下让她来向母亲拜别辞行。”

    柳氏板着脸道:“不用辞行了,让她去。”

    陆韬回到小院向若曦这么一说,若曦道:“不拜别媪姑怎好擅自归宁。”当即带着履纯、履洁去大院那边,路悄悄叮嘱了两个孩子一些话,履纯、履洁点头道:“记住了,娘亲。”

    见到祖母柳氏,履纯、履洁二人立即前磕头,然后仰着两张小脸,六岁的履纯道:“大母,孙儿要去山阴看望外祖母了,特来向大母说一声,孙儿会想大母的,大母有栗子糕要给孙儿留着哦。”

    履洁道:“大母,我也要吃栗子糕,大母不要全给阿兄吃。”

    柳氏年近六十,就这两个孙儿,柳氏不喜长子陆韬,但对这两个孙儿还是很喜欢的,见二人来,愁眉稍展,笑道:“你们两个想大母就想着大母的糕饼是不是?”

    履纯、履洁爬起身来,一左一右牵着母亲若曦的手,履纯道:“不是,孙儿最想大母了,大母最疼孙儿了。”

    四岁的履洁道:“大母更疼我。”

    两个孩子又争执起来了。

    柳氏忙道:“过来,过来。”把两个孙儿揽在怀里,哄道:“你们两个,大母都喜欢,一样的疼爱。”抬头看着怯怯立在一边的张若曦,冷哼一声道:“你,还不如两个小儿啊。”

    若曦赶紧跪下,履纯、履洁见母亲跪着,他二人也从祖母怀里挣开,跪在母亲身边,仰着小脸,瞪大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望着祖母。

    柳氏叹了口气道:“起来,都起来——若曦,当着两个孩儿的面我也不多说你,你若还有良心就自己多反省,这次你去山阴只把我这两个孙儿照顾好,不然——”不吉的话不说,改口问:“那你们几时回来?”

    张若曦不敢说要在山阴待到年底,只是道:“过几个月等陆郎有空来接就回来。”

    柳氏懒得和张若曦多说话,不是看在两个孙儿的面子今日她就要痛责若曦一场,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目下要紧的是把陆养芳救出来,若曦回娘家一段时间也好,省得看着心烦——

    柳氏让婢女取出糕饼来给两个孙儿吃,又叮嘱了一些话,然后让若曦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还说了一句:“若曦,我和你直说,你那个弟弟以后不要再来了,我陆家不欢迎他。”

    若曦出到院中,拭了泪牵着两个孩儿走,履纯、履洁都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履洁才仰着脑袋问:“娘亲,我和阿兄在大母面前说得不好吗?”

    若曦蹲下身将两个孩儿搂着,含泪笑道:“你们两个都很好,今日若不是你们在,娘亲哪敢一个人来。”

    两个孩子这才快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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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降小任

    陆韬见妻子回来,问知未受责骂,这才放心,便命陆大有领着几个奴仆将若曦和两个孩半的衣物以及日用器物先搬到城南大鼻浦埠口陆家的大船上,周妈和再个婢女也要跟去山yīn服shì,一并四季衣物都带上,还有不少吃食张原上午在书房给青浦县令李邦华写了一封拜别的信,李县令公务繁忙,就不面辞了,等下让姐夫陆韬送去,信里除了感谢的话,着重探讨了慎独与良知,并涉及当今士风和时弊,正是当日在越王桥上对刘宗周所说的“圣贤之学有以济物”的演绎和发挥,既是投李县令所好,也是展现自己的才学刚写好信,杨石香和范文若前来拜访陆韬和张原,听说张原午后便要离开青浦,皆叹惋,说不能再多切磋请教实在是遗憾,张原道:“在下在山yīn恭候范前辈、杨兄到访,那时再相与细论文。”

    范文若道:“张公子若把范某当文友,就莫以前辈相称呼,范某能中举也是侥幸。”

    张原深深施礼道:“在下昨日实在是轻狂无礼,还请范兄莫要见怪。”能屈能伸、软硬兼施才是处世之道。

    范文若笑道:“我昨日就已经说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闲谈了一会,范文若和杨石香告辞,陆韬要留二人用饭,二人婉辞,说午后再去城南码头为张原送行。

    用罢午饭张若曦带着履纯、履洁乘帷轿去大黄浦码头,张原步行,穆敬岩挑起那只银箱和钟太监送的两坛“寒潭春”大步走在前面,穆真真则跟在张原身边…

    张若曦在轿子里望见穆敬岩担子一头轻一头重,便问张原:“1【、

    原,真真她爹挑的是什么,怎么先前不让陆大有一起送到船上去?”张原道:“一头是酒,一头是银子。”张若曦奇道:“哪来这么多银子?,…张若曦是知道娘家家底的,要拿出二百两银子都要筹措一番才行,看那箱子沉甸甸的样子怕是有上千两。

    张原道:“上船后再与姐姐细说。”心想:“陆养芳若不是关在了县牢里被他知道有这么一只大银箱,铁定要认为姐姐把他陆家的银钱带往娘家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姐夫方才说陆养芳已知悔改,且看他能悔改多少?”到了大黄浦埠口,履纯、履洁两兄弟争着要上船,陆韬便和妻子一起上船去,离别在即,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张原在岸上与杨石香和范文若等人话别拂水山房社的其他四人也都来了,笑谈了一阵,陆韬上岸来说道:“介子,早点启程吧,赶在入夜前到达薛淀湖。”

    张原便向杨石香和拂水山房社诸人长揖拜别,杨石香等人则恭祝张原一路顺风、府试高中,张原下船,船工解缆,大船缓缓离岸,张原立在船头向众人挥手致意张若曦牵着两个孩子也站在船头,履纯、履洁使劲向爹爹陆韬摇手,四岁的履洁问:“爹爹怎么不上船?”

    张若曦哄他道:“爹爹坐另一条船来呢。”

    履洁问:“那爹爹会比咱们先到山yīn外祖家吗?”张若曦笑道:“这可难说。”

    张原道:“履纯、履洁,小武叫你们玩皮影去。”武陵便在后舱应道:“两位小少爷赶紧来。”履纯、履洁看看望不到埠口的爹爹了,便赶紧进舱去和小武玩皮影,张若曦吩咐周妈和两个婢女看好二人,千万不能让他们攀爬篷窗。

    逆水行舟船行颇慢,那青浦县城高高的谈楼总不肯远去,张若曦扶着舱门回望县城,心中惆怅,又放心不下夫君陆韬不禁柔肠百转张原道:“姐夫先前对我说,要另货一处居所、自立门户,我劝姐夫不用急,陆老先生不肯放过叛奴陈明,要与松江董氏理论,只怕后面还会生变故陆养芳是办不了事的,还得姐夫帮衬其父。”

    张若曦道:“陈明叛逃之事是很辣手,人逃了倒也罢了,还带走了三千两银子和两百亩桑田的田契那两百亩桑田就在青浦县南的余山下,陆家在那里有六百亩桑田这两百亩就在其中,如今田契到了松江董氏手中,若董氏蛮横的话,还要来占这两百亩桑田,那就又是一场大纠纷。”张原道:“松江董氏不蛮横那谁蛮横,有田契在手自然要来夺这田产,肯定有大麻烦,所以我要把姐姐接回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bō一姐姐或许会认为我这次得理不饶人、定要把陆养芳关到县牢去是年少鲁莽不知轻重,不顾姐姐、姐夫为难,其实我是考虑过这些的,姐夫在陆家说不上话,而陆养芳嚣张轻率,现在又与董氏为敌,陆家处境其实很不妙,陆家家财万贯,却无得力的靠山,举人功名对付一般小百姓可以,面对松江董翰林、太子的老师,那是完全不对等的,陆老先生又傲气,不肯服软,矛盾必将jī化,娄借此事惩治一下陆养芳未始对陆家没有好处,姐夹可以主管家事,姐夫为人稳重柔和,就算吃子也不会吃大亏,而且那时我也可助姐夫一把力,若是陆养芳这种人当家,我如何助他”说到这里,张原不禁想起明人笔记里关于“民抄董宦”的华亭民变,公安三袁的袁小修也记载过此事,愤怒的民众把董其昌的府第都给烧了,心道:“却原来民抄董宦的事最终还要落到我头上,这也算是天降小任,嗯,不急,慢慢来,待我戴上方巾有了生员功名才好行事。”张若曦看着弟弟张原,鼻粱tǐng直,不说话时抿着嘴,chún角有淡淡的琵须,虽然还是有些青涩,但举止神态却有了成年男子的气度,尤其是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再看那眼神,简直老谋深算似的一张若曦感到很安慰,弟弟的确长大了,而且睿智,考虑的事情比她和陆郎还周到长远,张若曦的离愁和担忧减轻了许多,轻声笑道:“陆老太太说以后不许你上门呢。”张原道:“日久见人心,陆老先生和陆老太太以后都会知道我的好处,姐姐看着好了。”张若曦很喜欢弟弟这个样子,笃定从容、聪慧自信,笑道:“进舱去,姐姐要审问你”回头朝东边望,那青浦县城的樵楼望不见了。

    进到前舱坐定,张若曦摆出以前做闺女时教训小弟的姿态,道:“说,银子哪里来的?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张原看着姐姐那样子就想笑,张若曦板着脸道:“不许笑,回答我的话,不然有竹笋炒肉吃一”说到这里,张若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竹笋炒肉就是用竹尺打手心,这道菜小时候的张原最怕吃。

    张原摇手道:“求饶,求饶,我说就是了,这一千两银子是杭州织造太监送的”当即将在杭州遇秦良玉的事细细说了。

    张若曦恍然道:“怪道说石柱土司也给陆郎祝寿呢,原来是小原卖了人家这么个大恩情。”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弟弟,说道:“姐姐真是看不透你了,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这可不是书本里学得到的!”

    张母吕氏还有伊亭、武陵这些人是与张原朝夕相处的,也看到了张原每日勤学苦读,潜移默化不觉得张原变化大,而张若曦则感受强烈,她对以前的弟弟很了解,而仅仅一年不见,弟弟张原就变得让她完全看不透了,虽然这都是让她惊喜乐见的变化,可变化实在太大了,xìng情是完全两样张原只好向姐姐解释,就象他那次对族叔祖张汝霜解释得一样,说是眼疾最严重的时候,整日郁闷昏沉,梦到一山,山间有瀑布如雪,松石奇古,山岩壁隙间却有几个书架,藏书数千卷,他看了那些书后,记xìng就变好了,也懂得了很多一这一招很管用,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绝大多数还是相信这些神奇之事,张若曦极是高兴,说道:“昨日真真说你眼睛不好时学会了听书,过耳不忘,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姐姐要考考你。”找出一本书来,说道:“姐姐读一段文字,等下你背诵,先读一段短的一这是东林三君之一赵梦白的笔记一则,极好笑”朗读道:“二瞽者同行,曰“世上惟瞽者最好,有眼人终日奔忙,农家更甚,怎得如我们清闲一世”适众农夫窃听之,乃假作县官,河斥瞽者失于回避,以锄把各打一顿呵斥之去,随后复窃听之,一瞽者曰“毕竟是瞽者好,若是有眼人,打了还要问罪,一”张原笑得不行了,张若曦忍笑道:“还有,还有”继续念道:“赞曰:北方瞽者叫做先生,自有好处,世上欺天害理,俱是有眼人,无一瞽者,只看这些农夫,扮作假官,擅自打人,如此事瞽者却做不出来,此便胜似有眼人也…好了,背诵给姐姐听。”

    张原笑道:“先让我笑够了再背诵,没想到东林三君子的**星老先生也这么善谅。”笑了一阵,便将这一则笑话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出来。

    张若曦又取出张原尚未读过的《xìng理全书》第五十五卷来,读了四页约一千五百余个晦涩艰深的文字,张原竟真是过耳成诵,张若曦这才叹服。!。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行青手

    黄昏时分,船到薛淀湖,江、浙大船可从薛演湖下大黄浦直至东海,乃是水路交通繁忙之处,湖景亦是极美,夕阳斜照,湖水跃金,浅滩的芦苇丛有风吹来就“沙沙”作雨声,元末书画大师杨铁崖有诗道:“半宴楼阁淀山寺,三面篷樯湖口船。芦叶响时风似雨,浪huā平处水如天。沽来村酒浑无味,买得*鱼不论钱。明日垂虹桥下过,与君停棹吊三贤。”真可谓是诗中有画。

    薛淀湖东岸的朱家角镇商旅云集、街市繁华,张原一行当晚就在朱家角镇泊船歇息,船舱宽敝,也不必去住客栈,只去街市上买些精洁食物上船,张原由穆敬岩陪着持小勘合牌去镇上驿馆向驿丞要了两辆马车,明日一早启程去嘉兴。

    夜sè如墨,船上灯明,十几个人在一条船上倒是很热闹,张若曦本想为弟弟读几页书,但履纯、履洁缠着要母亲或者舅舅讲故事,皮影玩了一天玩厌了,张若曦和张原就各讲了一个故事给小兄弟二人听,周妈和两个婢女便抱他二人去睡觉,只有等两个小孩儿睡下后,这船上才有得清静。

    张若曦为弟弟张原将《xìng理全书》第五十五卷最后十几页念完,又看着张原在半个时辰内作好一篇四字的四书题八股,张若曦没学过八股文,但古文是读了很多的,张原的制艺很有古文的底蕴,冷眼颖心,风流蕴藉是文学化的八股文张若曦偶于灯下回头,见穆真真扶膝跪坐在一角静静地听,便笑问:“真真识字吗?”

    穆真真想点头又难为情,有些尴尬地望着少爷。

    张原笑道:“真真很聪明,无师自通就能认得很多字,这次随我来青浦,一路上我教她背诵了四篇古文~

    前后出师表和前后赤壁赋,她都记住了,然后让她自己对照着四篇文认字,可能都会认了这几天我也没问她,姐姐你考考她。”

    张若曦见弟弟还有心思教穆真真识字,果然是对这个堕民少女很上心了,笑了笑,说道:“真真识得字,那更了不得了,文武双全。”“大小姐”穆真真涨红了脸。

    张若曦道:“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是觉得你厉害,你的小盘龙棍呢,让我看看?”穆真真扭扭捏捏从舱门后取出一长一短两截棍子来双棍以铁链相连,张若曦好奇地握着短棍,轻轻摇晃另一截长棍,张原赶忙歪着身子躲开一些,说道:“姐姐你可别乱舞,会打到自己的。”张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把我当小孩子啊。”将小盘龙棍还给穆真真道:“哪天真真舞给我看看,这个也要经常练的对?”

    张原道:“很少看到她练。”看着穆真真道:“武艺你得练,别认为舞枪弄棒是下贱的事,我却是佩服有武艺的人,你想你要是不会武艺你现在会在哪里?”

    穆真真听张原这么一说,也是背脊生寒,她若不会武艺,那现在只怕已经死了,就听少爷又说了一句:“当然,你若不会武艺我也不会带你出来抛头lù面。”

    张若曦叹了口气道:“陆养芳是太过分了,他前几日曾向陆郎提起过想把真真买过去陆郎骂了他一顿,没想到他不死心竟敢强夺,这下子自讨苦吃了。

    说了一会话,夜已深,张若曦回后舱歇息陆家的这种船不象一般船那样狭长,相对来说比较宽胖,有两个大舱室,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三尺过道,船头、船尾还有小篷舱三个船工就住在前面小篷舱内,后面的那个小篷舱是厨房和两个船娘住的,张若曦与两个孩子、两个婢女,还有周妈在后舱张原和穆真真、武陵、穆敬岩在前舱一张原躺下后,穆真真把张原的衣裳折好放在一边然后去吹熄了灯在旁边chuáng铺解衣躺下,轻手轻脚,一点声音都没有。

    夜已深,不远处的朱家角镇犹有市声隐隐,和月光一样无孔不入,张原在脑海里思辨了一会“慎独”和“良知”正要睡去,穆敬岩的jiān声响起,张原刚笼罩下来的睡意一下子被掀掉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忽听隔榻的穆真真轻声道:“少爷”张原侧过身去面对着她,月sè微茫中见穆真真双眸璨璨,长散在枕上,只听她轻声道:“少爷,我爹爹吵到你了是吗?”

    张鼻道:“嗯,有点。”穆真真道:“那婢子叫爹爹把被褥搬到小篷舱去睡。”就要起身一张原道:“算了,别吵醒你爹爹,我méng着头,过一会也就睡着了。”穆真真“嘻”的一笑,说道:“谢谢少爷。”过了一会,张原听到穆真真也出轻微的鼾声,谁让他耳朵特别灵呢,直到把《xìng理今书》第五十五卷默诵了一遍才昏昏睡去,次曰一早醒来时,都已大亮,朱家角镇驿馆的三辆马车已经等岸上了。

    穆敬岩又雇了四个挑夫,将船上一应器物搬下做了五大担,他也挑了一担跟着马车赶路,三月十二日傍晚赶到了嘉兴运河码头,会稽商氏的那艘三明瓦白篷船正在等着呢,船工夫fù见张原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高兴,无所事事等在这里的日子很难熬。

    三日后的黄昏,白篷船泊在了杭州城外运河埠口,看看埠口大大小

    小的船只,没看到秦良玉的红头樟船,想必是回川东石柱去了,那秦民屏不知住在哪里,说不定住到涌金门外织造局里了,秦民屏不是要给钟太监建生祠吗?

    张原站在船头看运河落日,忽见一个大个子石柱土兵跑了过来,在岸上向张原磕头道:“张公子回来了,小人自昨日起就在这里等着。”张原认得这个石柱土兵,名叫马阔齐,就是上次去邱太监的老爹家演苦肉计的,高大魁梧,善能吃苦,一问才知道是秦民屏派他在这里候着,料想这几日张原也该返程了。

    张原问秦民屏住在哪里,却是在涌金门外的一家客栈,秦民屏和二十个土兵把那家客栈包下了。

    马阔齐道:“张公子现在就去与我家秦大人相见。”

    张原道:“明早再去,家姐在这里,我要照顾一下。”

    马阔齐想起一事,说道:“张公子,小人有一事禀报,解日小人在这河埠等张公子的船时,见有人在打听张公子的事情,问张公子是何日离开的?”

    张原问:“是什么样的人?”

    马阔齐道:“有两个人,都是穿着青衣短褂,模样不似善类。”张原问:“那两个人向谁打听了我?”马阔齐道:“就是向埠口的挑夫、脚夫打听的。

    张原道:“请你去帮我问问那些挑夫,知不知道那两个青衣人是干什么行当的?”

    马阔齐便去问了,向那些三、五成群的挑夫、脚夫询问,好一会跑过来向张原回话道:“张公子,有个脚夫说是打行的人。”“打行?”张原不大明白。

    马阔齐也不知道的打行是什么,便去把那个脚夫叫来,让张原问话,那脚夫向张原说打行就是专门替人报sī仇、以殴打人为职业的,最早是在苏州、松江出现这样的行当,都是无家无世的恶少年和东奔古趁的不良之徒,结党成群,凌弱欺寡,打行里打手又叫青手,有勇力的赤手空拳,有的揣着秤锤、攮子和短棍,在雇主指定报复的某人经常路过的地方故意寻衅,然后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打成重伤,一般不敢伤人命一张原一听,立即想起当年姚复曾因为学馆的纠纷雇山yīn喇唬打断了生员柳英才的tuǐ,山yīn喇唬人数不多,尚未结成帮派,而在这杭州大都市,既然敢称打行,那肯定是有一大伙人了,打行的青手在这运河码头打听他的事,定然是受人委托要打他张原,指使的人也知悉他的行踪,这会是谁?是姚复的家人还是董祖常?

    张原赏了那脚夫几十文钱,脚夫道谢去后,张原正对马阔齐说让他去报知秦民屏,派十个土兵来候命,却见那脚夫又跑回来了,神sè紧张道:“这位公子,那两个人又来了,正是打行的青手。”说罢,便闪开了。

    张原举目一瞧,只见两个恶少年,青sè短衣,高帕细网,kùtuǐ紧扎,一路问这问那朝这边过来了,有个脚夫避之不及,就被猛地一搡,跌倒在地张原回头对已经站在船头的穆敬岩道:“穆叔,拿上梢棒,把那两个青衣光棍打倒,揪到这里问话。”

    马阔齐即道:“我去抓他二人来。、,大步朝那两个恶少年奔去。

    那两个恶少年见马阔齐魁梧雄壮,来势不善,其中一个青手还在作sè喝道:“你想干什么?”话音未落就当xiōng挨了一拳,没等向后跌翻,又被簸箕一般的大手抓住xiōng口提了起来。

    另一个恶少年见势不妙,拔tuǐ便逃,马阔齐揪着一人待要去追已是不及,便将抓住的这个恶少年拖回来,让张原问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百人敌(求冲万订)

    张若曦走出船舱问出了什么事,履纯、履洁两兄弟也跟了出来,

    履洁探头探脑问:“介子舅舅,要打谁?”张原赶紧让姐姐进去,更别让两个小外甥出来,先在舱里待着,把篷窗也关上。

    那个青sè短衣的恶少年被石柱土兵马阔齐拖到岸边来,丢到地上,马阔齐向立在船头的张原叉手唱诺道:“张公子,只抓了一个,另一个逃了,张公子问他话。”

    逃了一个就有点麻烦了,张原顾不上问话,对岸边的穆敬岩和马阔齐二人道:“极有可能会有大批打行的人赶来,马阔齐,你赶紧一”

    那个被马阔齐踩在地上的恶少年气势顿涨,叫嚣道:“你们就等着,我们打行有几十号青手,今日不把你们一个个折臂断tuǐ我们就枉称呃一”

    马阔齐原本踩在那恶少年腰上的大脚板往上一挪,踩在了恶少年的后脖颈上,那恶少年顿时就梗着脖子叫不出来了,马阔齐道:“张公子勿惊,这等泼皮无赖就是来几十个也是无用一”对穆敬岩道:“我钩镰枪没在身边,你棍子借我一用。”

    张原可不想孤军奋战,说道:“给几钱银子,托两个脚夫去涌金门外找秦大人带人来相助。”

    穆敬岩招手叫了两个脚夫过来,每人给了一钱银子,张原吩咐道:“你们两个赶紧跑到涌金门外陆家客栈,找秦大人就说张原有急事,请秦大人速派人手相助。”

    两个脚夫大喜,涌金门外的陆家客栈离这里不过五、六里地,报个信能就得一钱银子,这钱太好挣了,二人撤tuǐ便朝涌金门方向奔去。

    穆敬岩将手里的哨棒递给马阔齐,他跳上船来找能御敌的棍棒,穆真真取出小盘龙棍棍给她爹爹,穆敬岩道:“你留着,保护好少爷还有大小姐她们,别下船。”

    穆敬岩向船夫借船桨,船夫道:“这有根断*不知能用不?”去小篷舱拿了一根断橹出来,这橹虽然断了一截,也有七尺余长。

    穆敬岩接过断橹一看,是椴木的,椴木不算硬,不如他的铁梨木哨棒,不过也将就着能用,手执断橹跳到岸上,马阔齐嫌那哨棒太短,看中了这七尺多长的断橹,又要与穆敬岩交换,穆敬岩巴不得。

    张原这才问那个恶少年:“你们打行的人要找张原何事?”

    马阔齐见张原要问话,踩在恶少年后颈的大脚便往下挪了挪,方便那恶少年回话。

    那恶少年被踩在地上,昂着头翻着眼睛看着张原,说道:“只你便是张原?”

    张原道:“是我问你的话,好好回答,免得多吃苦头。”

    马阔齐便在那恶少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张公子问你话呢,快答话。”

    这打行恶少年“呸”的一声,下巴地“呸”不远,反被土灰mí了眼,叫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有人出钱要打折你两条tuǐ。”

    张原问:“出了多少钱?”那恶少年道:“三十两银子。”张原提高声音道:“才三十两银子,忒廉价了,谁雇佣的你们?”

    那恶少年闭上了嘴,不答,很有职业〖道〗德似的。

    马阔齐道:“待我揍得他开口1…

    张原不想让姐姐张若曦和两个小外甥看到这些,说道:“等下解送杭州府衙用刑不迟,先把他绑起来,就用缆绳绑在木桩上。”马阔齐刚把这恶少年绑在岸边粗木桩上,就见码头东边的脚夫、掮客、车夫、挑夫一阵sāo动,有人喊道:“打行的人来了。”忙忙碌碌的运河埠口霎时间竟有些肃穆了,码头靠东的人都退在两边,一齐望着张原这个方向,岸边木桩上绑着个人,很醒目。

    就听得脚步声疾速杂沓,随后就见从东边奔来一群人,约有二、三十人,一sè青衣,手里或长棍或短棍,有的是攮子、秤锤,呼喝叱咤,路上行人避之唯恐不及,侧目噤声一张原遥见这些打行青手如此的嚣张气势,简直就是闹市的强盗,难怪寻常姓畏之如虎。

    绑在木桩上的恶少年嘶声叫了起来:“在这边,在这边啪”马阔齐劈头给了他一橹,打得他头破血流。

    那群打行青手已经看到这边了,呼啸着向张原这边奔来,马阔齐大喝一声,tǐng着断橹冲了上去,穆敬岩单手握着哨棒紧跟几步,回头朝白篷船看了一眼,又停下脚步,守在木桩边。

    马阔齐已经与冲在前面的打行青手短兵相接,马阔齐身高体壮,tǐng着七尺多长的椴木橹,眨眼间就打翻两个一打行中也有饶勇力之辈,见马阔齐厉害,当即便有三个执长棍和一个执齐眉短棍的青手围攻马阔齐,马阔齐是用惯了白竿钩镰枪的,这断橹毕竟不趁手,常把橹当枪使,戳在打行青手的xiōng口虽然痛却打不倒对方,他自己反而挨了两棍,好在皮粗肉糙,也经受得起,挨了两棍愈xìng起,微不讲究什么枪法了,单手执着断橹,仗着臂长力大,挥舞着竖劈横扫,又打翻了两人,不料椴木橹与其中一个打行责手的短棍交击“咔嚓”一声,七尺橹又断了一截,只有五尺多长了马阔齐拾起地上一个打行青手遗落的齐眉棍,挥舞着双棍横冲直撞,他也挨了好几棍,但他扛得住,而挨了他一棍的那些打行青手非断筋折骨不可,打行青手平时只欺负善良姓,哪里能与真正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石柱土兵相比,更何况马阔齐又是土兵中的勇士,那些打行青手便避开马阔齐,向绑着他们同伙的木桩这边奔来为的一个颇有勇力的打行青手见一个堕民打扮的黄须汉子守在木桩边便喝道:“贱奴,滚开。”穆敬岩暴喝一声,一跃上前,长大的身躯竟如虎豹一般的轻捷,手中哨棒高高举起斜劈而下,棒梢带着尖厉的啸响,以迅雷不及掩耳劈在那打行青手的左肩上,那青手惨叫一声,左肩胂骨碎裂,整个人委顿在地。

    其余几个正待冲上来的打行青手见这黄须大汉这般勇悍都是惊惧止步,这些人也是横行惯了的,凶xìng难遏,互相使个眼sè,六、七个人从三个方向朝穆敬岩围了上来,长棍、短棍、秤锤、攮子一齐向穆敬岩身上招呼穆敬岩双手执棍如tǐng枪,棍梢空心的那一端在后,实心的在前,飞快地朝打行青手的面门戳出,他这同样是和马阔齐一样把棍子当枪使但不同的是,穆敬岩戳出的极有准头,都是戳在青手的面门鼻粱骨上,快、狠、准,只数个呼吸间,围攻他的七个打行青手有五个鼻粱骨被戳中,隆起的鼻粱骨被戳碎、戳平,成平板脸了,另两个打行青手见机快,逃开了。

    立在船头的张原虽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却瞧不清穆敬岩哨棒戳中打行青手面门的那一瞬,只看到一个个捂着脸仰天翻倒,转头对身边的穆真真道:“真真,你爹爹着实厉害,我原还有些担心他二人对付不了这三十来个打行青手呢。”穆真真也是瞧得眉飞sè舞,xiōng脯一tǐng,有些骄傲地道:“我爹爹有枪棒在手几十人近不了身的。”张原心道:“万夫不当之勇是虚夸,枪棒在手,人敌真是有的,穆敬岩的武艺比马阔齐高强得多,的确是猛将之材。

    武陵靠在舱门边咋舌道:“我的亲娘哎难怪真真姐这么厉害,原来穆大叔更厉害。”

    打行青手欺善怕恶、凌弱暴寡,起先被打倒数人还想仗着人多耍横蛮拼,但乌合之众如何敌得穆敬岩和马阔齐,只不过片刻工夫,这些一向跳粱市肆、横行霸道的打行青手就有十几人被打翻在地其余的见势不妙,就都逃散开,却不远离,只在一边叫骂说些恐吓言语。

    这时,秦民屏令领着十几个石柱土兵狂奔而来见原本熙熙攘攘的码头此时空出一大块,没有站着的人,只有十几个躺着的青衣汉子,或折tuǐ或折臂,还有几个捂着脸痛得在地上打滚,大个子马阔齐挥舞着断橹在追打一些青衣人一张原见秦民屏真赶到了,大喜,高叫道:“秦兄,帮忙把那些手执棍棒的青衣汉子给抓住。”秦民屏答应一声,与土兵们一道追赶那些四散奔逃的打行青手,土兵们生长于川东山区,善于奔跑,而围观的脚夫、挑夫也暗中相助,伸个扁担绊打行青手一跤,不就抓住了,忙乱了一刻时,清点一下人数,竟然抓住了二十七个打行青手,估计也就跑掉了四、五个tuǐ快的土兵们下手颇狠,抓住一个青手就打断一条tuǐ,免得会逃跑,石柱土兵上战场杀敌时除非当时有令,不然是不留俘虏的,投降都没有用,冲上去就一刀割了脑袋挂在腰间一抓到的打行青手和原先就被马阔齐、穆敬岩打翻在地的打行青手丢聚在一块,一个个面如土sè、呲牙咧嘴叫痛。

    先前避在一边的运河埠口民众这时都围拢过来看这些打行青手,有丢石块的、有泼污水的,往日所受的憋屈这时爆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宵小奸谋

    时已薄幕,杭州城外这河埠口有数千人围观,连商贾、行旅都上岸来看热闹,那二丰六个被打折了tuǐ、戳平了鼻粱的打行青手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在核心,石头、土块、污水、残羹不断落下、泼去,叫骂声、喊打声一片围观人群中有个自以为老成持重的车夫对身边那些丢石头、泼污水的民众说道:“打不得,打行的人会报复的,围观一下就行了。”那些打行青手缩成一团只求别让石头砸到脑袋,听到这车夫说的话,气势顿涨,有一个凶悍的就双手护着脑袋抬起头来,循声盯住那车夫,叫道:“记住你了,你敢打我,早晚叫你”威胁的话没说完,一块石头砸下,正中嘴巴,打落门牙两颗,一嘴的血。

    那个车夫却是吓得面无人sè了,叫道:“不是我,我没打。”这话惹来边上的人一阵嘲笑,有那促狭的就故意叫道:“车夫明老六,连打行的人你都敢打,明老六你有种!”本来这幕sè沉沉、人头攒动,哪里辨得出谁是谁,可这么明明白白一叫,车夫明老六暴lù了,那些打行青手打他的人没记住,却记住了车夫明老六明老六挤出人群,独自怔怔发愣,觉得大难临头了,打行的人将会对他进行疯狂报复,这运河码头他没法待了,不仅运河码头,整个杭州城都没他的立足之地了,思来想去,连夜收拾了细软,带了妻儿逃往江北投奔他在徐州的表兄去了…

    张原当然不知道人人喊打的大合唱中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他正在木桩边问那个恶少年的话,那恶少年被绑在这里还算是幸运的,没折tuǐ、没塌鼻,也没石头飞砸、腻污泼洒,恶少年听到几丈外那些同伙鬼哭狼嚎的惨叫,两股战战,早没了先前的硬气,老老实实回答道:“1【、

    人不知是谁出的三十两银子,黑八哥他们应该知道。”张原问:“哪个是黑八?”恶少年垂头丧气道:“就是左脸有颗大黑痣的那个。”一边陪着张原的秦民屏听到了,让众土兵制止那些乱丢石块的民众,稍一询问,就把那个脸有黑痣的黑八揪出来了,这黑八正是方才被穆敬岩戳断了鼻粱骨的五人中的一个,是杭州打行的首领,这时流着鼻血还一脸凶悍,怒视着张原道:“你是什么人!”

    张原问道:“是谁出三十两银子让你等在这里要打折张原的tuǐ?”那黑八斜着眼睛打量了张原几眼,说道:“原来你便是张原。”张原问:“你认得我?”黑八道:“不认得,但雇主说了你的年龄容貌,只是万万没想到一”鼻血流到嘴里了,没法说话。

    张原道:“别替人揽罪,你没那个能耐,说,雇你行凶的人是谁?”黑八紧闭着嘴不开口,一边的秦民屏喝命土兵狠揍,待揍了好几下,张原才止住道:“没有撬不开的嘴巴,就让杭州府衙的刑吏去审讯吧。”与秦民屏走到一边,说道:“劳烦秦兄代我去向钟公公说一声,就说我本来是要去拜见钟公公的,却出了这样的意外,所以得先去拜见按察司张大人。

    秦民屏二话不说,带了两个土兵便去了,其余土兵看守着那二十七名打行青手,等待杭州知府派人来,运河埠口出现这样大阵仗的斗殴,巡吏早已急报杭州知府殷廷枢一张原回到白篷船上,张若曦一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弟弟回来,赶忙询问事情原委,张原道:“姐姐勿惊,若我料得没错,这是姚话棍指使其家人雇佣打行青手想把我打伤、打残,至少让我参加不了下月的府试。”张若曦道:“那姚话棍都关在牢狱里还要害人,真是可恶。”张原道:“姚复有堂兄在京中为言官,绍兴知府徐时进有意包庇姚复,迟迟不结案,这次雇凶若真是姚复所为,那正好借此事彻底了结此案。”张若曦不无担忧道:“1小原,你还小,以后还是专心读书备考,少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张原唯唯称是,心里想的是:“我人是还小,可心不小,生逢此世,若想要奋发向上有所作为,那就不可能一团和气,总是要得罪很多人的,要做老好人的话我干脆就追随刘宗周先生做学问了,三十年后国破家亡随大兄张岱一齐入山做野人,再写一部遗民专著梦忆梦寻什么的传世,嗯,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吗?”

    围观民众很有耐心,天黑下来也不肯散,他们要看看怎么处置这些打行青手,百末时分,十五的圆月朗朗挂在东边天际,殷知府派了兵房典吏领着十几个捕役、快手赶到码头边,起先以为是打行青手与石柱土司的人发生了冲突,细问之下才知是打行受雇伤人不成反被打残一那黑八有个表兄就是府衙捕役的班头,姓同,黑八能在杭州城以打人为职业,与这个班头表兄有莫大的关系,兵房典吏还没到,何班头先赶到了,见表弟黑八被打得这么惨,鼻粱骨都断了,差点都认不出来,怒道:“谁下手这么狠?”黑八很狡猾,他不说是张原指使的,却指着穆敬岩道:“就是这个堕民,仗着自己有武艺行凶打人。”穆敬岩就站在张原身边,听黑八这么叫喜心中也有些发虚,堕民地位卑贱,平时都不敢与人争执,有理也要忍让,穆敬岩虽有一身武艺,也是一样卑微屈辱地活着,虽说有张原撑腰,但见到捕快公差还是会发慌那何班头只瞥了穆敬岩一眼,便只看着张原,这黄须堕民显然是这个年少书生的奴仆,这少年书生象是世家子弟,何班头不敢轻举妄动,问张原:“你是何人,为何纵容奴仆行凶?”围观民众极多,何班头就以为张原奴仆不少,这才打得黑八他们一败涂地。

    张原见这个何班头明显有包庇黑八之意,便懒得多费口舌,冷笑道:“打行青手为非作歹,我让仆人教训一下有何不可?”

    何班头见张原口气强硬,便又去向黑八询问张原是何来头,黑八既受雇要对付张原,想必是对张原比较了解的,黑八道:“是山yīn人,姓张,其父不过是个童生,在外省做九品小

    何班头一听就怒了,若张原是官宦子弟,那只能怪黑八有眼无珠但区区外省的九品小吏之子,竟敢在杭州城把他何班头的表弟打成这副模样,这让何班头如何气得过,不过他行事还是稳健的,对身边几个捕快道:“把这黄须堕民先拿下问话。”

    张原侧头对穆敬岩道:“穆叔,这些差人与打行青手狼狈为jiān,他们要是敢上来你就一一打倒,不有担心,尽管打。

    马阔齐握着断橹过来了,怒道:“你们这些差人不把打行的泼皮捆起来解送衙门,还在等什么?”

    何班头听张原说要连他们也一起打,大怒,对马阔齐道:“你们土人莫要在这里妨碍我等缉捕犯人。”喝命随行捕快速将穆敬岩擒下,他自己抽出腰间铁尺先逼上来张原怒喝一声:“打断他鼻粱骨。“穆敬岩手中的哨棒应声戳出,正中何班头的鼻粱,何班头大叫一声连退数步,捂着鼻子,鼻血自指缝渗出,穆敬岩这一棍戳得不狠,没把何班头的鼻粱戳平那何班头弃了手中铁尺,两手来捂鼻子,又昂起头,想要止住鼻血,不料马阔齐tǐng着断橹拦腰给了他一下“扑通”一声倒地了。

    围观民众见张原等人不但敢打青手连官差也敢打,实在令他们咋舌,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十几个捕快和穆敬岩、马阔齐等人对峙一杭州府兵房典吏带着几个人赶到了还没开口问话,就听到有人叫着:“钟公公到了钟公公来了。”

    这兵房典吏自然知道钟公公是谁,杭州城只有一个钟公公,那就是杭州织造署的钟太监,这时哪顾得上倒在地上的何班头,赶紧去迎接,就见几十盏灯笼高挑,一个中年内官下了轿,朝这边走来,兵房典吏上前陪笑道:“钟公公,卑职有礼,不知~”

    钟太监睬也不睬,由秦民屏陪着、数十个织造署差役前呼后拥来到运河边,见张原走了过来,忙招呼道:“张公子无恙否?”

    张原趋步上前施礼道:“托钟公公之福,宵小jiān谋未能得逞。”

    钟太监自上次与张原一番密谈之后,已视张原为心腹至交,所以听说有人要害张原,很是愤怒,亲自赶来,问明事情始末,便指着那兵房典吏道:“就在这里审问,咱家要看看谁敢枉法循sī包庇那些泼皮。”

    那兵房典吏连声道:“是是。”命手下捕快把那二十七个打行青手都押到这边来,就在织造署众差役高举的灯笼下审问,那何班头先前还在怒骂叫嚷,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不吭声张原也不放过他,对那兵房典吏道:“方才那个姓何的班头,不去抓捕打行青手,却要抓我的家仆为打行青手撑腰,这等公门败类也一并抓来审问,杭州打行如此猖獗,与公门中有这种人不无关系。”

    那兵房典吏额角冒汗,他知道何班头与黑八是什么关系,而他平日也没少收受何班头的好处,但这时哪敢说个不字,便命人把何班头也押到这边与打行青手一起跪着受审一便有围观民众叫道:“这姓何的班头就是打行头子黑八的表哥。”

    张原道:“原来如此,打行果然是有靠山的。”

    钟太监冷笑道:“一个皂隶捕快也敢称靠山,给我打,先杖二十再问话。”

    也不用杭州府衙的捕快们动手,自有织造署的差役上前按住那何班头,抡起毛竹杖狠击何班头的屁股,打得那何班头哭爹喊娘,其他那些打行青手吓得身子发抖,连何班头都挨杖,那他们这次完蛋了,便有青手喊道:“1小人愿招,1小人愿招,黑八这次是收了山yīn一个姓姚的人三十两银子,要将一个名叫张原的少年两tuǐ打断,事成之后再付三十两。”

    钟太监便问张原:“哪个姓姚的要害你?”

    张原道:“便是上次与我赌八股文的姚复,姚复还关在县牢里,这应该是姚复的家人雇人行凶,主要是那案子迟迟不结案所致,所以我还要去求按察司张分守,尽快了结此案。”

    钟太监道:“咱家好人做到底,陪你一道去见张分守。”一面命令将这些打行青手着实打,各打二十杖之后再押到杭州府衙问罪。

    围观民众欢声一片,张原对钟太监道:“公公又为杭州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这些打行的恶棍平日为非作歹,专门欺负善良百姓,钟公公今日举手除去,杭州百姓感恩戴德,就算钟公公以后离开了杭州,公公的生祠也必香火旺盛。”

    钟太监虽知张原是在奉承他,但亲耳听到围观民众的欢呼,心下自是愉快。

    张原让武陵回船上和姐姐张若曦说一声,他带着穆敬岩随钟太监去清bō门内按察司拜见张其廉,张其廉见织造署钟太监出面,哪敢怠慢,而且张原是张肃之的族孙,这次差点被打行的人所伤,不严惩凶手怎么行,张其廉即命按察司佐官行文杭州、绍兴二府,严令彻查此事,严惩打行青手和雇凶的姚复家人,姚复一案也要尽快从重判决看着钟太监和张原乘轿离开,张其廉是暗暗称奇,实在不明白钟太监为何会对少年张原如此看重,不就是一首“柳絮飞来片片红”诗吗,至于这样吗,太监的心思果然是与常人不一样的。

    钟太监邀张原到他官署夜谈,张原道:“明日再来拜访公公,家姐还在船上等着我回话呢。”

    钟太监,丁嘱张原明日早来,便自回织造署去了。

    张原回到运河埠口,秦民屏还守在岸上,张原赶紧道谢,秦民屏道:“张公子不要见外,张公子是我石柱土人的大恩公,能为张公子效劳,在下实为欣喜。”这不是客气话,秦民屏语出至诚。

    张原道:“既如此说,秦兄也莫要恩公恩公的,你我兄弟相称便是,我称呼你为秦兄,你叫我张贤弟、介子贤弟皆可。”

    秦民屏喜道:“甚好,甚好。”

    今日更四千,明日更五千!。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忠臣、名妓和太监

    已经是夜里亥时了,天上圆月朗照,运河静静流淌,泊在运河岸边的三明瓦白篷船上的履纯、履洁这两个小孩儿早己进入梦乡,张若曦和穆真真在舱室油灯下等着张鼻回来,岸上有秦民屏的石柱土兵守着,那些打行青手都被杭州府衙的捕快押走了,先前人头攒动的运河埠口现在逐渐安静下来张若曦在教穆真真写大字,夸穆真真道:“真真手腕有劲,这笔执得稳稳的,不错,就是这样写。”又侧耳倾听道:“1小原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快三更天了。”

    穆真真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师”字,忽然搁下笔道:“少爷回来了。”起身就要出去相迎,却在舱门止步回头道:“大小姐一”

    张若曦含笑道:“真真耳朵尖,我都还没听到小原的声音呢,嗯,这时听到了,真真去布上踏板吧,让小武去吩咐船娘准备饭菜,1小原他们都还没用晚饭呢。”看着穆真真出舱去,心道:“这堕民少女一颗心都系在我弟弟身上呢,真真有武艺,xing情又好,容貌嘛起先看着有点异样,看习惯了却觉得美,让她随身shi候小原最好不过了。”

    穆真真走上船头,见少爷正和秦大人在岸边说话,她爹爹穆敬岩立在一边,她布好踏板后就立在船头等着,月光清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少爷的侧面,隔得远,才敢这么盯着看,就这样看着,心里就很欢喜一秦民屏与张原在月下说了好半晌这才告辞回陆家客栈,虽然料那几个漏网的打行青手不敢来sao扰,但还是留下两名土兵在岸上巡守。

    张原和穆敬岩上了白篷船,穆真真把踏板抽去,武陵过来道:“少爷、穆大叔,饭菜热好了,赶紧用餐吧。”张原用饭时,张若曦在一边和他说话,问知按察司张分守已经下令要严查此案,张若曦这才放心。

    张原看到小案上那尚未收起的纸笔,问:“这是履纯写的大字吗,很有力道啊。”

    一边的穆真真脸顿时红了,赶紧来收纸笔。

    张若曦笑道:“履纯还没开始练字呢,这是真真写的。”

    张原“哦”的一声,让真真把纸字拿过来,他要仔细看看。

    穆真真见少爷把这她写的字认作是六岁的履纯小少爷写的,很觉羞惭,她虽然是第一次用毛笔写字,但自从少爷教她认字后,她一有闲暇就会自己伸右手食指在板壁上比划着写字,洗衣服时她会折一枝柳条在沙地上写,可以说是练了好些天了,但少爷既认作是履纯写的,看来她写的还是极差,不堪入目…

    张原其实不鼓励穆真真练字,识字就行,不过穆真真现在不卖果子了,闲着也是闲着,她既好学那就让她学,这堕民少女对读书人有由衷的崇敬,张原夸赞了她几句,又督促她不要荒废了武艺,穆真真道:“婢子每日都练了的。”

    张原道:“我怎么没看到。”

    穆真真红着脸道:“婢子悄悄练的。”张原道:“那不行,练时要告诉我一声,我旁观,听到没有。”穆真真难为情道:“知道了,少爷。”洗漱睡觉,一夜过去了,次日一早天刚mengmeng亮,穆真真就醒了,起身穿衣系裙,侧头看着一边的少爷,少爷还睡得很香,晨曦中少爷的脸庞轮廓分明,很是悦目,让穆真真简直想伸手去触mo一下,随即又被自己的可耻想法羞红了脸,右手握拳在自己左肩擂了一下以示惩罚,起身去洗漱,回来见少爷还未醒,便跪坐在少爷足边静静等着安静了一夜的运河埠口开始嘈杂起来,桨声、橹声、吆喝声、泼水声,各种声响一齐并作,张原被吵醒了,坐起身一看,穆真真跪坐在他脚边望着他,便问:“真真,何事?”

    穆真真心道:“少爷忘记了呀。”有点失望,赶忙起身道:“没事没事,婢子洗衣去。”出了前舱,将昨日换下的衣物装在一个竹篮里,挽着竹篮走到船头,却见少爷站在那里,朝她身上一看,问:“1小盘龙棍呢?”啊,少爷没忘记呀,穆真真红着脸道:“带着呢。”

    张原道:“我去看你习武。”不待穆真真架上踏板,他退后两步,发力跃上离船五尺的河岸,回头笑吟吟望着穆真真,颇有点小得意,说道:“我还不是四体不勤的废物吧。”少爷跳上去了,穆真真也不好架踏板,只好在少爷的注视下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提着裙角,也没见怎么作势,轻轻一跃就上岸了。

    穆真真liao起裙子时张原就看到她右小tui边缚着的小盘龙棍了,心道:“这裙底双截棍厉害,就是要这么隐蔽~”“少爷,这么早要去哪里?”

    穆敬岩过来叉手施礼,穆敬岩也是晨曦初现就起chuang了,这时正在岸上与马阔齐和另一名土兵切磋武艺,马阔齐对这个堕民汉子的身手极是佩服一张原道:“我看真真练武去。”

    穆真真向爹爹还有两个土兵福了一福,挽着竹篮向半里外的小溪快步走去,听到少爷的脚步声跟上来了心如小鹿般跃跃。

    运河埠口繁忙嘈杂,而仅隔半里的这条小溪却颇为幽静,两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柳树,新抽的柳枝nen绿喜人,有黄鹏在枝头鸣啾,这从武林山流出的小溪水比运河水干净得多,朝阳尚未升起,河底的溪石已然清澈可见张原笑道:“这是个好去处,我先练拳,班门弄斧,真真不许笑我。”穆真真抿嘴笑道:“不会不会。”

    张原练了一遍太极拳,问穆真真道:“我练得可好?”

    穆真真点头道:原拱手笑道:“女侠可敢与我较量较量?”

    穆真真见少爷调笑她,不禁面红耳赤,羞道:“婢子哪敢。”张原哈哈大笑,说道:“是我不敢一真真你练吧,我看着。”穆真真这才将竹篮放在岸边一块青石上,侧着身不让少爷看到,弯腰从裙底mo出小盘龙棍,看了少爷一眼,还是有些忸怩,放不开手脚张原严肃道:“好好练,我这人善能惹是生非,以后少不得还有想打我杀我的,就全靠你保护了。”

    听少爷这么郑重其事地…说,穆真真立感自己重任在肩,用力点了一下头,将裙角掖在腰间,lu出深青se的挥ku,ku管紧扎,腰肢一ting,霍地舞开了小盘龙棍,横扫、直戳、竖劈、抽提,攻如秋风扫落叶,守如砥柱当中流,动作全无hua哨,简洁刚劲,重重叠叠、盘旋飞舞的棍影中,穆真真高挑健美的身形腾挪进退,既柔美又刚健清晨,潺潺的小溪畔”个英姿飒爽的真民少女在柳林下舞动双棍,怎不让张原看得眉飞se舞,不禁哼唱道:“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一”穆真真大约练了一刻时才收棍,脸若朝霞,鼻翼见汗,微微有些气喘,隆起的xiong脯顶着衣衫起伏着,似有可爱小兽跃跃yu出。

    张原鼓掌道:“好极,真真的棍法让我瞧得眼hua缭乱,真心佩服,以后每次练都记得叫我。”嗯,的确养眼。

    穆真真被少爷夸得不好意思,这时也不便将小盘龙棍重新缚到小

    tui上,便将小盘龙棍挂在柳树上,说了一声:“少爷,婢子洗衣服了。”走到那块大青石边,心情愉快地洗起衣裳来。

    张原摘下小盘龙棍看了看,试着舞两下“啪”的一声,短棍翻起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记,还好没用劲,不然就是一个包穆真真一直留心着呢,听到声响就知道少爷打到了自己,忙扭头道:“少爷小心,少爷想学的话,婢子等下教少爷,或者叫我爹爹教你。”张原笑道:“练武我还是算了吧,练得不上不下,反而容易送命,有真真跟着我就行了,哪能事必躬亲呢。”

    穆真真听少爷这么说,心里欢喜,使劲搓衣服,搅得水hua四溅。

    武可以不练,身必须健,张原又练了一遍简易太极拳,觉得四肢八骸毛孔开张,很是舒泰,想着还没洗漱,便折了一截细柳枝,蹲到上游一些,将柳枝一端嚼烂,便用这柳茬刷牙,气味清新啊,又捧着溪水洗脸,冰凉清爽,没布巾拭干脸,就那样一脸水渍地坐在溪石边,看穆真真洗衣服穆真攘着袖子,lu出白白两截小臂,用油菜籽饼在衣服易生污垢处抹几下,然后搓洗、浣净,这堕民少女蹲在那里,长裙在tun股处绷起,饱满、结实、浑圆,很有看头。

    穆真真知道少爷在看她,有些心慌意乱,手里的油菜籽饼滑进水里,赶紧mo起,袖子都弄湿了,便叫了一声:“少爷”有些jiao嗔的意味。

    张原笑嘻嘻道:“怎么了?”

    穆真真不好说不让少爷看,只好道:“少爷先回去,船娘的匾食快做好了吧,婢子昨晚听船娘说今早吃匾食。”张原道:“等你一起回去,好了,我不看你洗衣了,我自默诵诗书。”起身在岸边踱步,试着对几个四书小题进行破题、承题一待穆真真洗好衣服,朝阳才刚刚从东面山巅升起。

    张原回到船上吃了韭菜匾食,秦民屏就过来了,与张原一起去织造署拜见钟太监,交还驿递小勘合牌,钟太监道:“张公子,那些打行青手以后绝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了,咱家派人知会了殷知府,要严惩那些泼皮,全部充军边卫,一辈子也别想回来,至于山yin姚氏雇凶伤人,这回也逃不了,你尽管放心。”

    张原躬身道:“多谢公公仗义相助,这回若不是公公,那学生就狼狈了。”钟太监笑道:“也不会狼狈,有秦先生助你,几个泼皮能奈你何一你府试是下月对吧,也不用急,今日陪咱家再游西湖,帮咱家斟酌一下生祠的选址。

    这是钟太监的终生大事,张原岂能不凑趣,便随钟太监上了西湖楼船,径往苏堤方向而去,钟太监很会选地方,他想把生祠建在苏堤第一桥畔,附近便是岳王坟和银瓶小

    妞墓银瓶小姐是岳飞之女,岳飞死后,银瓶小姐怀抱银瓶……进而死,

    西泠桥的苏小小墓离此也不远,忠臣、梨女、名妓,钟太监想厕身其中,实在是煞风景钟太监于楼船上遥指建祠方位征求张原的意见,张原问:“除此地之外,公公可另有选址?”钟太监问:“怎么,此地不佳吗,咱家觉得好,这里热闹。”张原道:“meng公公厚爱,学生不敢不直言,正因为这里是游人必经之处,热闹是热闹,但也极易遭人忌恨愚以为,建生祠不必在这繁华热闹处,于栖霞岭或者宝石山上建祠最佳,坐山观湖,居高临下,才是雅人深致,这样才得长久。”钟太监皱眉思付片刻点头道:“你是真心为咱家着想的,咱家听你的,宝石山上有保俶塔,栖霞岭有牛皋墓,也是好地方你今日就陪咱家踏勘宝石山和栖霞岭,选定一处建祠。”

    张原便陪着钟太监含舟登岸,先游栖霞岭,岭上桃hua灿烂,远望如烟霞织锦,故名栖霞岭东与葛岭相连,山不高,古迹颇多,一时间寻不到好的建祠之所便再往宝石山,保俶塔是宋代建的毁而又建,建而又毁,现在这塔是万历二十年重修的,钟太监看中塔畔顿霞石一块地,张原也觉得不错,生祠选址就这么定了。

    这时已经是午后未时,钟太监与张原、秦民屏三人就在塔下小寺随便用了一些斋饭,随行的其他人当然还得饿着,饭后又在山上游览了一会,这才下山,楼船早已奉命泊在白堤,一行人乘船返回西湖西岸一钟太监选定了生祠地址,心情愉快,邀张原、秦民屏入织造署赴宴,又知张原的姐姐和外甥在运河埠口船上,钟太监还特意派干儿子小

    高送了酒食去。

    戌时末,张原和秦民屏向钟太监告辞,张原道:“钟公公,学生明日便要启程回山yin,就不再来向公公辞行了。”

    钟太监道:“好,咱家祝你科考连捷,一路考到京城去,哈哈。”携着张原的手送出织造署大门,派马车送张原回运河埠口。

    次日一早,张原雇纤夫把白篷船拉过连接运河与钱塘江的通渠,因为地势高低不一样,必须使用人力,秦民屏领着土兵赶来相送,秦民屏道:“张贤弟,那个雇佣打行青手的人名叫姚信,被抓获了,果然是姚复之弟。”秦民屏派了两个土兵一直在杭州府衙看着审案,一有消息即来报告。

    张原喜问:“在哪里抓到的?”

    秦民屏道:“那个姚信雇佣了打行的黑八,就在城内眠hua楼一个妓女那里住着等那黑八的消息,黑八一招供,捕快到眠hua楼就把他抓住了。”张原道:“这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秦民屏与手下土兵一直送到钱塘江畔,本来还想让四个土兵雇船护送至山yin,张原婉拒了。

    这日午后,三明瓦白篷船到了西兴运河的西陵这一端,这回是顺流而下,船行颇快,六十里水路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在钱清用了晚饭,白篷船的船工、船娘都是商家仆人,离家也快一个月了,也是归心似箭,趁着月se明朗,二人轮番操船,一夜行了一百零五里水路,三月十八日一早便到了会稽张原、张若曦等人早早就起身洗漱,张若曦笑吟吟看着弟弟道:“1小原,要先见商氏小姐吗?”张原笑道:“也是顺路,会稽商氏在东大池畔就有泊船的码头,姐姐要见见她吗?”张若曦笑道:“这还用问,当然要见。

    三明瓦白篷船在商氏后园码头泊下,早有商氏仆人看到,问知是张公子回来了,大喜道:“大小姐早吩咐小人们候着呢,料想张公子就是这两日回来。”说罢,飞奔去报信了。

    张原下了船,立在岸阶上,看着不远处的白马山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下,青山绿水,良辰美景,怀着美好的心情等商澹然来。

    只过了半盏茶时间,苒氏大宅后园拥出来一群婢仆,然后是商澹然和祁氏,祁氏关心夫君商周德,自然也要来问话。

    张原快步迎上去,先向祁氏行礼道:“见过二嫂子。”又向商澹然一揖,微笑道:“澹然你好。”身子一侧,朝白篷船一指:“我姐姐张若曦也从青浦归宁了。”张若曦上了岸,看着那商氏小姐含羞走来,初升的朝阳映照着这女郎美丽的容颜,梳着三小髻,髻上珠箍熠熠生辉,眉若翠羽,眸光如水,那种美态难描难画,仿佛会稽山水钟灵毓秀于此,不禁暗赞一声:“1小原真是好福气。”正待迎上几步,不料身后的履纯、履洁跑上前,冲着商澹然很有礼貌地道:“姐姐好。”张若曦忙道:“不要错叫,这是舅母。”履纯、履洁便改口叫舅母,商澹然大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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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丹汞难得眼清明

    商周德之妻祁氏邀张若曦、张原姐弟坐,张原便吩咐穆敬岩和武陵先回山阴向他母亲吕氏报信,母亲知道姐姐张若曦和两个小外甥回来了,定然喜出望外一一女誊不便在前院正厅待客,都是姻亲,就在后园花厅坐着饮茶、食糕饼,张原向祁氏说了内兄商周德与他同路到杭州再经运河北的大致经过,张若曦则与商澹然并坐轻言细语,张若曦和母亲吕氏一样,一见面就喜欢了商澹然一一担心母亲久等,张若曦、张原姐弟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即告辞,留下六匹松江精棉和锦缎,这都是青浦陆氏自产的,这是对商氏为陆韬祝寿的回礼。

    祁氏和商澹然送到后园码头,张原对商澹然悄声道:“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商澹然俏脸微红,垂睫看着自己的足尖,轻轻“嗯”了一声。

    张原说话虽轻,却还是让履纯、履洁这两个小家伙听到了,履纯立即热情地道:“舅母,过几日我和介子舅舅一起再来看舅母。”

    履洁岂甘落后,大声道:“我更要和介子舅舅来看舅母。”

    商澹然窘得不行,张原的这两个小外甥比她侄女商景徽还憨稚啊。

    张原笑嘻嘻牵着履纯、履洁船,挥手道别,三明瓦白篷船离了商氏码头,由东大池转到去山阴的水道,水路曲曲弯弯,早看见了那八士桥,穆真真眼力好,叫道:“少爷、大小姐快看,太太已经等在桥边了。

    日三竿,夭清气朗,张若曦、张原立在船头,见青石古朴的八士桥边高高矮矮等着一群人,正朝白篷船这边招手,张原也伸长手臂使劲挥手,他是月二十日从这八士桥船离开山阴赴青浦的,今日是三月十八,来回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很想念母亲了一张若曦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欢喜道:“履纯、履洁你们看,外祖母接咱们来了。’

    小兄弟两个偎依在母亲张若曦腿边,踮着脚看,也没看清哪个是外祖母,就伸着脖子一阵喊:“外祖母一一外祖母一一”

    童声锐利,八字桥边的张母吕氏听到了,大声应道:“哎,履纯、履洁一一”伊亭搀着她向前走了两步。

    白篷船在桥边靠岸,张原率先跳岸,对母亲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把姐姐也接回来了。”

    张母吕氏喜笑颜开,这时顾不得和儿子说话,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外甥已经岸了,围在她身边争着邀宠,忙得张母吕氏都无暇和女儿若曦还有周妈说句话。

    小丫头兔亭看到四岁的履洁就有点怕,去年履洁三岁,一见她就要揪她的丫髻,谁让她的两个兔耳朵丫髻那么招摇呢,所以兔亭只叫了一声“大小姐”就赶紧躲在伊亭身后一一石双、翠姑夫妇以前没见过大小姐张若曦,这时前见礼,张原的堂弟张定一先前见张母吕氏等人出门,问知是张原回来了,便也跟来凑热闹,招呼道:“介子哥,若曦姐一一,,穆敬岩和石双忙着搬取船的器物,张若曦带着两个小儿要在娘家长住,带回来的箱笼器物着实不少,翠姑便去府学宫雇了五个挑夫来,穆敬岩、石双与五个挑夫一道将这些箱笼器物搬到张原家里去。

    张若曦以前做闺女的闺房一直保持原状,在南楼的二楼,与母亲吕氏的居室比邻,这时连周妈和两个婢女还有履纯、履洁一起住在南楼,就很热闹了。

    履纯、履洁快活得不得了,外祖母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外祖母还比他们的祖母柳氏慈和,最主要的是娘亲张若曦喜不自胜的样子感染了他们,娘亲在祖母面前可从来都是陪着小心的,所以在外祖母家,两个小孩子如鱼得水,一下子跑楼,一下子跑下楼,没一下停,张原让武陵和两个婢女带履纯、履洁去后园看白骡去,这样才能与母亲好好说会话,等小兄弟二入的新鲜劲过去后自然就不会这么闹了一一长方形的天井边,两盆黄棠棣、两盆白荼蘼,枝繁叶茂,花开甚美,辰时的阳光斜照,花香淡淡,天井小院有一种春光幽艳,张母吕氏和女儿张若曦、儿子张原就在南楼廊下说话,一张乌木小几,摆放着三个青瓷茶盏,还有枣泥糕、千层饼一一张若曦当然不会说小叔陆养芳的事,免得母亲担心,只说要在山阴待到母亲五十寿诞后再回青浦,张母吕氏大喜,说道:“六、七月间你父也要回山阴,到时一家人便可团聚了。”听说若曦方才见过了商氏女郎,忙问若曦如何看那商氏女郎?

    张若曦瞅着站在一边的弟弟张原,笑道:

    “真不知小原哪辈子修得的福气,那商氏小姐简直是天仙。”

    张母吕氏喜道:“商小姐i勺确貌美,性情也好,知达礼,美中不足就是脚有点大,没裹足的一一”看了儿子一眼,又道:“不过张原说就喜欢不裹足的,这可真是缘分。”

    张原笑道:“谁曾见天仙要裹足?”

    张若曦道:“我也不喜欢裹足,以前母亲为我裹足,我痛得直哭,还埋怨母亲昵。”

    张母吕氏叹息道:“为娘又何忍心,只是当日若不给你裹足,你难嫁到好人家,你那婆婆柳氏本就嫌咱们家贫妆奁不丰厚,你若再是一双大脚,定要受她白眼。”

    张若曦抚摸着母亲的手道:“女儿现在也做母亲了,才知道母亲当年的苦心,所幸履纯、履洁都是男儿,不然的话我也为难。”

    张原道:“姐姐即便以后生了女儿,也千万别给她裹足,到时我来给小外甥女撑腰,坚决不缠足。”

    张若曦笑道:“那好,那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儿子。”

    张原愕然,母亲吕氏大笑。

    武陵在楼下唤道:“少爷,西张的三少爷.‘来了。”

    张原便对姐姐张若曦道:“姐姐,我先出去一会,有些事你代我向母亲禀明。”说罢,便走过天井,来到前院,就见三兄张萼穿着簇新的湖罗绸衫,手里摇着紫檀折扇,也不就座,在厅中走来走去,一见到他出来,忙道:

    “介子,你可回来了,我从杭州请来的三名眼镜匠人五日前就到了,你赶紧去见见他们。”

    张萼性急,做什么事都想一蹴而就。

    张原道:“好,等下就去见,族叔祖在北院吗?”

    张萼道:“大父在编一本韵,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

    张原道:“我有些事要向族叔祖禀报,三兄陪我去。”

    张萼问:“什么事,别害我挨骂?”

    张原便说了姚复之弟姚信雇佣杭州打行青手想伤害他的事,张萼一听就怒了:“打蛇不死要被反噬Ⅱ阮这回绝不能饶他姚家。“张萼与张原一道去北院房见张汝霖,张汝霖从故纸堆中抬起白发苍苍的脑袋,听张原说了杭州打行青手的事,先是皱眉道:“姚复是想将你打伤,让你应不得府试。”随即笑道:“那钟太监倒真是对你好,肯这般助你。”起身踱步道:“经此一事也好,看那绍兴知府徐时进还如何包庇那姚复。”

    张萼奇道:“介子,那个姓穆的堕民武艺有那么高强吗?”

    张原点头道:“穆敬岩武艺高强,不过那日还有石柱土司的几个士兵相助。”便又将遇到马千乘之妻秦良玉之事向族叔祖禀明,要得到家族的支持,这些事都不能瞒着张汝霖,当然,他与钟太监密谈的那些事是不会说的一一张汝霖也是大奇:“还有这样的事,这倒是结了一次善缘,土人难惹,但有恩必报,很好。“张原道:“族孙在青浦还惹了一件事,把我姐夫的弟弟陆养芳告到县牢去了一一”

    张汝霖失笑,忙问:“怎么回事?”

    张原便将水仙庙文会直至陆养芳派人想要诱劫穆真真之事说了,又将陆氏奴仆陈明叛逃到松江董氏的事也说了,张汝霖即道:“陆兆砷若想与董玄宰争执,只怕还要受挫折,陆养芳的事你也不必在意,是他无礼在先一一”

    张萼插嘴道:“依我说要先揍那陆养芳一顿。”看了一眼大父的脸色,赶紧闭嘴。

    张汝霖叮嘱张原专心备考府试,那知府徐时进对张原想必是颇为不满的,那就更要以无可挑剔的制艺让徐时进无话可说,谅徐时进也不敢刻意打压。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告辞,和张萼一起出北院,正遇姆女莲夏捧着一个细花小瓶,瓶里插着杨柳枝,张萼拦住道:“莲夏,你捧个杨柳瓶做什么,难不成想扮观音?”

    莲夏有些畏怯道:“三公子,是大老爷吩咐婶子折柳枝插瓶的。”又向张原福了一福道:“介子少爷回来了。”

    张萼道:“介子想看看你身的宝物还光芒耀限否?”

    婢女莲夏满面通红,捧着柳枝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一张原一扯张萼的小臂:“走走,看眼镜匠去。”

    张萼哈哈大笑,与张原经侧巷出了状元第,一边走一边问:“介子,你真没揍那陆养芳,董祖常你都揣了一脚?”

    张原道:”看在我姐夫的面子,薄惩了两下。”

    张萼道:“留什么情面啊,就要狠狠打,要象打那些杭州青手一般。”

    张原岔开话题问:“三兄,你与祁虎子的堂姐订亲了没有?”

    张萼道:“已下过小聘。”

    张原笑道:“恭喜三兄。”

    张萼翻白眼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乱了辈份,你是得意了。”

    张原笑道:“弟哪敢。”

    那三个眼镜匠住在状元第附近一栋民宅中,是张萼花了二十两银子赁下B勺,三个眼镜匠拖家带口总共十几口人都来了,看来是打算在绍兴安家,前院大厅就当作眼镜作坊了,坊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块,三个工匠正用器具打磨这些水玻璃,这三人都是杭州知名的眼镜工匠,一个擅长制作焚香镜,焚香镜就是凸透镜,可借日光点燃香火;一个擅长制作昏眼镜,就是老花眼镜;还有一个能制作近视镜,张萼把三种手艺的制镜匠人各请了一个来,这三人都还比较年轻,没超过三十岁一一张原先不说话,静静地看这三个匠人磨制镜片,又看了几件制成的焚香镜和近视镜,焚香镜先不说,仅就这近视镜来说,与张萼从澳门买得后来送给他的那副水晶眼镜相比明显逊色,倒不是手艺差,而是制镜所用的玻璃质地有些混浊,算不得全透明,这样制成的近视镜,戴着总是灰蒙蒙的,这样的近视镜也只能是聊胜于无一一院子一角有间耳房,那就是制作玻璃的场所,张原进去看了,匠人用朱砂、石英和石灰石混杂来制作玻璃,朱砂就是汞,但含有杂质,这年头也很难提炼纯净的水银,水银不纯净,制作出的玻璃自然也不纯净,这样的玻璃是没法作望远镜的一一张原让武陵跑回去把他的眼镜拿来,张原将那泰西国制作的水晶石眼镜给这三个匠人看,说道:“这是水晶石制作的,我闻南直隶海州也出产透明水晶石,质地比这些玻璃纯净,你们也用透明水晶石制作眼镜如何?”

    三个镜匠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姓孙的镜匠道:“小人们没有尝试过,若公子要以水晶石做眼镜,那就要去海州选材,还要千里迢迢运回来,花费可不”

    张萼道:“不要怕花钱,我张家有的是钱,就是要镜子好。”

    张原问张萼:“三兄这次请镜匠、置器物、赁房产,花了多少银子了?”

    张萼道:“总有四、五百两了,这些器物都是从杭州搬来的。”

    张原道:”这个眼镜作坊算我与三兄合伙的,我也出银五百两,尽早派人去海州挑选透明水晶石,运一船回来。”

    张萼奇道:“介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张原笑道:“我挖到客藏了。”

    张萼道:“我知道了,是你姐姐的银子,青浦陆氏家财万贯。”

    张原也不争辩,说道:“选材一定要好,晶莹通透的镜片谁人不喜,江南财主多,不愁卖不出去,要的是眼镜精良。”

    制作眼镜是张原计划的第一步,先让镜匠熟练了磨镜技艺,然后再尝试制作望远镜,他只知道一些大致的原理,具体制作自然要靠镜匠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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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将饮茶

    张萼做事风风火火,一刻也等不得的,出了眼镜坊,就回状元第吩咐刘管家挑选两个曾经去过南直隶的家仆,连同一个镜匠,三个人带上五百两银子雇船前往海州采购水晶石,这五百两银子是张原出的。

    午后,张原在书房练习小楷,履纯、履洁两个小孩儿嬉闹了一上午,这时被哄着睡午觉了,阳光微斜的天井四周安宁静谧,黄棠棣、

    白荼蘼芬芳暗吐,浮躁的心静下来,柔软的笔尖在铃山竹纸上书写,一个个蝇头小楷串串而出,字越小越见UU小说的功夫穆真真走到门边叫了一声:“少爷。”张原搁下笔问:“何事?”

    穆真真道:“少爷若没什么吩咐的话,婢子和爹爹这就回三埭街了。”张原道:“急什么,何典史说了的,四月中旬前不会招你爹爹听差一等我写完这页字,我还吩咐他有事。”穆真真应道:“好,婢子这就让我爹爹等着。”

    张原练了半个时辰的字,穆真真进来收拾笔墨,去青浦的这些天都是穆真真帮张原做这些事,这堕民少女非常细心,比如张原说过写过字的毛笔应立即清洗,清洗后不要把毛笔的水甩干,应悬于笔架让笔尖的水自然滴落、晾干,穆真真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小丫头兔亭在门边探了一下脑袋,见真真姐在做这些事她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这些日子兔亭的事情也不少,白骡雪精是她照料,西楼这边洒扫除尘也都是兔亭的事,还要给后园的茉lì、僧鞋菊这些huā草浇水捉虫,今年她十一岁了,衣服也要自己洗一张原洗净手,对穆真真道:“我先去和母亲商量一下,等下再来前院。”张原来到南楼上,母亲吕氏和姐姐张若曦正促膝坐着说话张原道:“母亲,儿子有事要禀知母亲。”

    张母吕氏摇头道:“你就是事多,这一趟奔青浦,路上又惹了那么多事,为娘听说杭州打行的人要打你,真是吃惊。”

    张原道:“儿子不是有真真父女护着吗,安然无恙,姚话棍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母吕氏道:“不管怎么说,你以后都要少惹事,安安心心读书听到没有?”张原应道:“儿子知道了。”心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是与风bō相抗啊,以后科举入仕若想有所作为,总还有种种冲突bō折的,让母亲担心也是难免的事。”

    张母吕氏问:“说吧,有什么事?”

    张原道:“儿子想让穆真真先留在这边,明年儿子若能补了县学生员,再让真真的爹爹穆敬岩也留下,那时儿子可以免除两个人的赋役。”张若曦含笑道:“真真服shì小原很细心的小原也应该有个贴身婢女服shì了。”

    张母吕氏沉吟了一下,对张原道:“你先下去一会,我和你姐姐商量商量。

    张原心道:“这多大的事啊,还要和姐姐商量。”依言下楼,在天井边等着。

    张母吕氏从廊栏间隙望着楼下的儿子,问女儿张若曦道:“若曦,你弟弟这些日子是不是和真真一和真真一”一时不好措词。

    张若曦知道母亲想说什么轻笑道:“母亲把小原支开却原来是要问这个啊,他们来青浦的路上我不清楚,这次回山yīn,虽是同舱室,倒是各自歇息的想必还没有那事。”张母吕氏笑道:“那就好,张原才十六岁,身子骨没长结实,不应过早行房事,真真看着身量高,其实也还小才十五岁。”

    张若曦问:“那母亲的意思是?”

    张母吕氏道:“还是明年再让真真住到这边来服shì张原吧。”张若曦道:“那也好,小原今年也要静心读书的。”

    张母吕氏便招手让儿子上来,说道:“真真要给她爹爹洗衣做饭的,还是明年再与她爹爹一起搬来吧若是真真爹爹外出听差那就让真真待在这边,如何?”

    张原哪里知道母亲是担心他会纵yù伤身穆真真那样狐媚的人吗?

    点头道:“儿子但凭母亲作主一还有一事,儿子想在后园面向投醪河那一面建几间砖木房,以后或许会有一些同学友人到访,儿子住内院往来不便。”张母吕氏道:“这当然好,只是家里能支用的银子只有二百来两,怕不够用。”

    张若曦笑道:“母亲不用担心,小原他有钱,杭州钟太监送了他一千两银子,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向母亲说呢。”

    张母吕氏惊道:“好端端的人家内官为何送你这么多银子?”太监邱乘云送了钟太监三千两银子,钟太监又送了一十两银子给张原,事情经过颇为曲折复杂,张原不想母亲说他多事,只好轻描淡写道:“钟太监与另一个姓邱的太监有些纠纷,儿子给他们想了个两全之策,二人都很满意,所以钟太监定要送我银子,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儿子只好收了,想着有所回报,西张的三兄张萼不是有一架望远镜吗,那钟太监也喜欢新奇之物,儿子就想制作出同样的望远镜送那钟太监,刚好三兄也正想开一个眼睛作坊,儿子便与三兄合伙,出银五百两,还要派人去南直隶采购水晶石,不过这些事都由三兄张萼操办,儿子并不多管。”张若曦在一边笑,她是听弟弟说了事情原委的。

    张母吕氏摇着头道:“我儿才多大的人啊,又做这个又做那个,还是要以读书为主。”

    张原道:“儿子晓得,读书不敢荒废的,方才都在练字呢。”张母吕氏微笑道:“为娘知道我儿读书刻苦,你姐姐都一直在夸你呢,好了,你要在后园建房子你自去安排就是了。”

    张原来到前院,把石双和穆敬岩叫来,说了在后园临投醪河那一侧建小楼数间,供友人聚会、饮宴、谈艺,让二人负责去找工匠造屋,造价不要超过一百五十两银子,彼时一座三进大宅院也只需六百两银子就能买下,一百五十两银子造几间小楼尽够了。

    石双很快就找来了石匠、木匠,问清楚了小楼的样子,即便采办砖石、木料,不求华丽、不加崇饰,只求简洁雅致,预计百日就能建成。

    黄昏时分,张原先去县衙吏房交还了路引,待县令侯之翰从节爱堂退堂后便去拜见,侯之翰笑道:“我昨日便知你要回来了,按察司的公文已先到。”

    侯之翰已经知道姚复之弟姚信雇佣打行青手意图伤害张原的事,按察司行文要求绍兴府、山yīn县严惩姚复、姚信,尽快结案并上报省按察司,徐知府午前还特意召他去府衙商议,依旧将姚复、杨尚源案发回山yīn县审理,徐知府不想插手此案了叙谈半晌,张原告辞,侯之翰问:“你去拜会了王老师没有?”张原道:“学生今日才到山yīn,准备明日去拜见王老师。”

    侯之翰道:“王老师半月前才从萧山回来,其长女夫婿肺疾未愈,颇为烦恼。”张原听侯县令这么说,次日一早就让穆敬岩随他去会稽拜见王思任老师,经过杏huā寺时见寺外红红白白、如云似锦的杏huā已开始凋零,地上落huā无数,想着杏huā寺观音会,他与商澹然在此拜菩萨赏杏huā,转眼就一个月就过去了,景兰、景徽姐妹也到了京城了吧?

    王思任府上的老门子见到张原,便道:“老爷刚出门去延庆寺”赶紧吩咐他的孙子跑去延庆寺请老爷回来,就说山yīn张介子少爷来了,一面迎张原进门厅。

    张原径至前院书房,立在门前环廊上等着,小僮捧上茶,他就端在手里慢慢喝,看阶下种着的几株月季,期待着那轻快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心想事成,脚步声轻快而来,脚步声停,王婴姿的声音响起:“啊,介子师兄回来了,我还指望你赶不上府试呢。”张原转过身,见环廊转折处,王婴姿立在那里,身穿浅绿通袖襟袄,系着回云纹缎稠裙,梳着三小髻,双眉高高扬起,眼睛瞪得大大,笑意发扬张原将茶盏放在廊栏上,作揖道:“婴姿师妹一向安好。”躬腰起身时,却见王婴姿身边多出了一个中年fù人,不禁愕然,就听王婴姿jiāo嗔道:“母亲你怎么出来了一”

    张原一听这是王老师夫人啊,赶紧躬身施礼道:“张原拜见师母。”他去年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却从未见过师母。

    王夫人打量了张原两眼,点了一平头说道:“张公子请在书房稍待。”拉着女儿王婴姿的手往回就走,听得王婴姿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呀。”王夫人没吭声,二人脚步声很快就远去了。

    张原有些无趣,端起茶盏进到书房,坐在书案边翻看案头书册,忽然翻到一篇写好的八股文,题目是“君子喻于义”瞧笔迹正是王婴姿的,模仿县试试卷,红线直格,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署名竟是张原一看来王婴姿是很想代张原参加府试啊,都在这进行模拟考试呢。

    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刚刚上火车,所以更新少了一些,明日不会少于五千。!。

第一百六十章 衣衫褴褛也动人

    张原将王婴姿的这篇“君子喻于义……的八股文通览一遍。真觉得与自己的文风极为相似,笔意洁净,文思灵隽,骆dàng远致,鲜采动人,富有文学sè彩,都是得了王思任真传的,张原差胜者在于制艺的思想xìng,但制艺能表现的独立思想有限,都是要借圣人躯壳说话的,所以单论这篇制艺,并不在张原之下,下月府试若真能由王婴姿代考,案首不敢说,中是必中的张原提笔在卷纸上写了一个“可”字,县试时侯县令阅卷时认为能过的墨卷就写一个“可”字,听到门厅那边传来王老师的声音,便将墨卷收起夹回原处,起身走到书房门外恭候。

    王思任戴逍遥巾,穿象牙sè直裰道袍,带着一个小厮进来了,见到张原,微笑问:“几时回来的?”

    张原叉手道:“学生是昨日到的。”

    王思任未进书房,在小厅坐定,对张原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本月二十三日我邀绍兴名士和一府两县的官长游会稽山避园,原本二月就要邀人游园,却因萧山陈女婿之病耽搁了,我已发帖请了肃之先生,到时你也来。”张原应道:“是。”

    王思任随口问张原青浦之行如何,张原说了杭州打行青手的事,王思任感慨道:“世事艰难,人情网密,连这么个姚话棍都能仗着其堂兄的势妄图暗箭伤人,这也就是遇到你,换个人也就中他暗算了,折了tuǐ如何去参加府试,先耽误你三年,再图报复,这是怕你有了生员功名他不好行事。”张原道:“学生以后会更小心。”

    王思任又细问了张原在杭州的经过,除了与钟太监的密语,其他事情张原一一都说了,王思任笑道:“张原,你还未入县学,就已成了阉党,不怕日后遭东林诸子非议吗?”王思任说话向来尖刻善渍,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时又称张原为阉党了。

    张原道:“结交值得径交的人,不论是内官还是东林。”

    王思任道:“往往内官好结交,东林不好结交,而结交内官则难为清流。”张原明白王老师话里的意思,太监们往往心思更直接显lù,而以东林为代表的士大夫却是复杂得多,点头道:“多谢老师指点,学生识得分寸的,学生目前只求补生员。”

    王思任笑道:“你这样的制艺若补不了生员,那高皇帝以八股取士还有何意义。”又道:“这些日子你还坚持制艺和学作古文否?”张原道:“青浦来回,舟车颇劳顿,但学生还是作了二十余篇制艺,年初至今试作的古文也有二十来篇,学生挑选了五篇制艺和五篇古文,请老师指教。”

    王思任将五篇制艺浏览一过,张原的八股文现在已经无可指摘了,比之去年与姚复斗八股时犹见圆熟老到,王思任只略评点了几句,便细看张原所作的古文,这五篇古文分别是《龙山雪》、《山yīn灯景》、

    《夜航船》、《苏堤春晓》和《薛淀湖夕照》

    所谓古文,就是与骈文相对而言的,不讲声律对偶的散体文都是古文,八股文其实可以说是骈文的一个变类,骈文词句华丽,内容浮华空洞,大多数被限制了思想的八股文也是如此,而古文长短随意,朴质流畅,更能抒发xìng情,张原的这五篇古文就极见情趣,王思任微笑道:“你的文风似袁中郎,清丽晓畅,初学古文能到此地步,实在难得。”

    张原道:“学生写古文只是情动于中,有感而发,并不一味强作,算是一种喜好,八股则不然,其实不喜。”王思任笑道:“不喜也得作,待参加过殿试才可抛在一边。

    师生二人谈了一上午,王思任留饭,张原也不推辞,用饭之后又品西湖龙井茶,钟太监送他两斤西湖龙井,一斤给了族叔祖张汝霜,一斤就送给王老师了。

    黄昏时张原回到府学宫后宅第,武陵说三公子张萼来过,三公子说去海州的一个镜匠和两个仆人已经启程,张原入内院见了母亲和姐姐,便到后园看工匠造屋,有银子就是好办事,那一段三丈长的矮墙已拆去,正开挖屋基张原让武陵牵出白骡雪精,在投醪河畔奔跑了一会,被履纯、履洁两兄弟看到了,嚷着要骑,张原拗不过这两个小外甥,只好把穆敬岩叫过来控着缰绳,他扶着履纯骑在鞍座上,走出数十步,后边等着的履洁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嚷着:“该我了,该我了,我更要骑。”

    两兄弟没完没了,你下我上,最后还是张若曦过来才把二人揪回内院去,张原才得解脱。

    夕阳坠下龙山,晚霞灿烂如锦,幕sè一时未下,投醪河水无声。

    张原忽然想起自去年冬天大雪以来,此后四个月只下了一场小雨,看这晴空晚霞似乎近日也还没有下雨的征兆,绍兴今年就要大旱了吗,往日数丈宽的投醪河水现在只剩河〖中〗央如小溪般的细流了,若再不下雨,四月底投醪河水就要断流,五、六月间,山yīn城的大多数河道就要无法行船,夏麦秋粮就要歉收…

    履纯、履洁回内院去后,这河畔顿时就安静了,武陵牵了白骡雪精回厩舍,穆敬岩在收拾造屋的木石,那几个工匠已经各自回去了,都是山yīn城郊的匠人,早来晚归一张原独自在河畔绯徊,走到那株大槐树边,这大槐树原先离水边不到一丈,现在河水干涸了,树下一大片都是河滩,咦,穆真真蹲在河〖中〗央做什么,不象是在洗衣?

    张原走下河滩,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间是硬结的河泥,张原得小心翼翼地走,自然是轻手轻脚,穆真真却很警觉,张原没走近几步,她就扭过头来,见是少爷,赶紧站起身来,手里一截柳枝丢在地上,面sè微红,福了福道:“少爷。”

    张原眉头微皱,这穆真真又穿上了她那套旧衣裙,长袖短衣袖口磨成了毛边,裙子靠膝盖处打着补丁,脚上是lù脚趾的草履,想必方才就在河里濯足了,双足洗得很干净,足趾微曲,牢牢抓着草履。蓄着力的样子一很奇怪的是,旧衣破裙穿在这堕民少女身上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粗劣的布料方显肌肤细腻,拘束偏小的裙裳提醒张原她已长成,破衣烂裳,长tuǐ细腰,呃,难道穆真真意识到她这么穿很能打动张介子少爷?

    显然不是,这堕民少女只是舍不得穿那两套新衣,去青浦是要给少爷争面子,不能穿得破烂,现在回来了,这旧衣裙也还能穿,就又穿上了,穆真真不会喜新厌旧,也不知是生xìng如此,还是自幼被贫贱和苦难压抑成这样的?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真真要这么穿就随她吧,嗯,旧衣清凉,魏晋名士还就要穿旧衣裳呢,张原问:“你拿个柳枝做什么,刷牙还是写字?”

    走过去一看,河水退去,这一片河泥半干半湿,这里已近河〖中〗央,卵石少,河泥比较平整,只见河泥上写着:“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

    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lù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一”

    柳枝在河泥上写字,只是划字而已,不过穆真真笔致颇显大气,简直称得上雍容,与这堕民少女卑微羞怯的xìng情大异。

    张原道:“写得很好,为什么不去书房在纸上练字?”

    穆真真低着头没答话,青浦来回的船上,她与少爷同居一舱室,少爷读书写字她shì候着,船上无事,她也就执笔写几个字,现在回来了,她一个婢子难道还好大模大样坐在书房里写字?

    张原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爹爹最近三个月都要帮着造屋,我会去向何典史要求再宽容两个月,无非补一些徭役银而已,你就在这边安心住着,我每日午后练字时你就坐在我边上练字,就用我写过的字纸的反面来练字,可好?”

    穆真真大喜,连声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张原道:“真真,这字嘛,你只要会认会写就行了。”说这话时想些了王婴姿,王婴姿八股文作得好却只能用来消磨时间,而且乱世将临一穆真真含羞道:“婢子没想别的,也就是想认字想学会写字。”

    张原拾起穆真真丢下的那截柳枝,也在河泥上写道:“今者薄幕,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骖,顾安所得酒乎?”站起身将柳枝丢到水里,笑道:“姐姐家有松江四腮骖,酒有寒潭春,哈哈一回去吧,要用晚饭了。”

    穆真真跟着张原往东岸走,还回头看了一眼河泥上的字,心里喜孜孜的。

    夜里,张原上南楼让姐姐张若曦给他读了小半个时辰书,现在读的是六十卷本的《昭明文选》,这套书也是从族叔祖张汝霜的藏书楼里借来的,从先秦至南朝名家优秀的诗文辞赋基本都选录了,读过《昭明文选》,才可以说有点底蕴一履纯、履洁也坐在一边听母亲张若曦读书,这时他二人不敢吵闹了,听着听着,1小兄弟二人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张若曦从青浦带来的那两个婢女赶紧将二人抱去睡觉,张原也起身回西楼,张若曦跟着他走到楼廊上,看着楼下天井一角的月光,说道:“也不知陆郎现在如何了,过几日差不多就会有信来,只是他就算受了委屈也总想瞒着我的。”

    张原道:“那等姐夫来信后,姐姐回信时,我也给青浦的杨石香写一封信,问问情况。”

    张若曦点头说好。

    三月二十日,姚复、杨尚源案重新开审,姚信也从杭州府被押送回来作为罪证,姚复、杨尚源被抄家,从杨尚源家里竟然还抄出灌铅假银上千两,姚、杨两家田产家财尽数抄没,鲁云谷的堂弟鲁云鹏、瘸tuǐ秀才柳英才、还有方秀才的儿子,以及其他一些被姚复以子母钱放债坑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这次都得到了赔偿,姚复从方氏、鲁氏那里侵占得来的田产大部分予以归还,余下的田产收作官田和学田,作为县衙和县学的用度姚复杖四十徙宣府充军,宣府是九边之一,去那里充军基本是死路一条,姚信、杨尚源各杖二十徙永宁卫,永宁卫在福建树倒猢狲散,姚复、杨尚源两家的奴婢走了个精光,杨尚源妻潘氏回余熠雌家去了,而姚复的几房未生育的小妾早在去年姚复入狱之初就卷了细软先逃了,她们倒是见机得快一二十二日午后,张萼来西楼书房见张原,鼓掌大笑道:“痛快痛快,熠*棍终于倒了,介子,你可错过好戏了,姚氏兄弟还有那个杨尚源受杖时,围观百姓是欢声雷动,可见这姚黑心有多么天弃人憎。”

    正说话间,大石头进来禀报说有一个姓刘的么差要见少爷,张原、

    张萼便出到前厅,就见县衙班头刘必强恭恭敬敬叉手道:“介子少爷,姚复今已定罪,去年姚复收取张大春的话银二十两,1小人已禀明县尊,现在将这二十两银子交还介子少爷。”

    另一名差役将四链五两银捧上,张原让武陵将银子收了,另赏了刘必强二人一两银子请他二人喝酒,刘必强哪里敢要,与另一个差人一起躬身退出。

    张萼笑道:“介半,你现在可称是山yīn一霸了,谁还敢惹你,姚忪棍就是前车之鉴。”

    张原不和这个胡乱说话的族兄扯这些事,问:“宗子大兄这几日怎么不见?他可是我的担保人,这府试报名不但要担保人,还要一个挨保人,也得是廪生,所以我还要请宗子大兄帮我再找一个廪生做挨保。”

    张萼道:“大兄月初就去上虞访倪汝玉了,就是那个有洁癖的倪汝玉,临行前说了这几日会赶回来,报名不是到月底吗,你急什么。”

    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楼与红楼

    “介子弟着急了吗?”

    张岱从大门外走了进来,笑道:“我本来还想等几天再回来,让介子急得坐立不安方好。”

    “哈哈,方说曹操,曹操就到。”张萼笑着走下去阶墀,说道:“大兄应该等府试报名最后一天才赶到,急得介子跳脚,那才有趣,就好比演戏,救兵总在最后关头才出现。“张原笑道:“那可太折磨人了,都要急出病来了,我还怎么考试啊。”

    粉面桃腮的王可餐跟进来向张萼、张原叉手施礼,王可餐与马小卿这几个声伎这次随张岱去了上虞。

    张萼笑道:“王可餐,你怎好叉手,你应该行万福礼。”

    王可餐粉面飞霞,还果真就扭扭捏捏福了一福,引得张萼大笑。

    这王可餐象极了女子,张原每次看到这个饰女旦的优童就想是不是女扮男装的,但张岱、张萼兄弟想必是探究过的,王可餐声伎兼娈童,这事说起来似乎有点龌龊,但张岱、张萼都很坦然,王可餐也不觉得可耻,这是因为风气如此,晚明士大夫好龙阳之癖的很不少,就连袁中郎、袁小修兄弟也是如此,松江、苏州一带男风最盛,苏州甚至有了男se铺子,妓院叫青楼,男se铺子叫红楼,这可真是咄咄怪事一张岱在“自为墓志铭”直陈自己“好美婢,好娈童”张原呢,觉得美婢可以好一好娈童还是算了吧,说道:“大兄是刚从上虞回来吗,请坐请坐,喝杯茶。“张岱直言道:“有什么好茶?”张岱对品茶很讲究,劣茶不入口。

    张原道:“倒是有好茶,上等西湖龙井一”

    张岱没等张原把话说完,就喜道:“那好,快快烹来。”进厅坐定,等着品西湖龙井。

    张原笑道:“总共两斤龙井茶,一斤送了族叔祖一斤送了渍庵先生。”

    张岱“嘿”的一声,对张萼道:“我真该晚两天回来。”

    张萼道:“就是,早早回来不显人情,茶都不给你喝。”

    张原笑道:“我姐姐这次从青浦归宁,带了两斤淀山白茶来,大兄可曾品过?”

    张岱道:“淀山就是青浦那边吧,淀山也有白茶吗,我只听说天目山白茶,白茶本就少见,陆羽《茶经》有记载我却没有尝过,快快烹来,让我一品。”却又问:“谁烹茶?”

    张原道:“以前是伊亭,现在是兔亭。”

    张岱摇头道:“兔亭那小丫头哪会烹茶,只知把水烧沸而已,让王可餐去烹。”王可餐的茶艺是张岱调教出来的。

    张原便让武陵带王可餐去南楼下的小茶房烹茶,不移时,王可餐用一个漆盘端了茶壶和三只茶盏出来,为张岱三人斟上茶,张岱先嗅茶香眉头微皱,便即揭开盏盖,轻抿了一口,说道:“可惜,茶是好茶,只是糅制时蒸焙火候没掌握好,成庸品了现在只是勉强能入口而已。

    张原抿了一口,细细品味,他却没有大兄张岱这样灵敏入微的味觉,笑道:“大兄太能辨味了,小弟佩服。”

    张萼笑嘻嘻道:“说到辨味我想起一事,前年我曾与大兄打赌,让三个婢女”

    “不许说。”张岱喝道,涨红了脸。

    张萼大笑,问张原:“介子可知我与大兄打的是什么赌?”

    张岱跳起身来往外就走,张原赶忙拉住道:“大兄别走啊这府试除了担保人,还要一个挨保人,大兄帮我找一个。”

    张岱道:“挨保人不用自己找,孙教谕会安排的都是按县学廪生资格挨个配对的,你是县试案首那么挨保人就是去年岁试第一的周墨农,周墨农与我交情颇好,我现在就与你去拜访他如何?”这是想甩开张萼。

    张萼笑道:“大兄别走,你们两个都别走,大兄,我先与你说上回我与介子打的赌”斜眼看着张原,要看张原发急。

    张原却不急,他越急张萼就越得意,他知道张萼是想说宝物光芒万丈的事,说道:“三兄就爱捉弄人,我那事也算不得什么,三兄总提那事就无趣了,来点新鲜的。”

    张萼见张原不急,的确觉得无趣,说道:“那还是先说大兄的事张岱先前发急,现在也淡定了,说道:“张燕客,你的荒唐事更不少,咱们赛说,你说一则我说一则。”

    张萼笑道:“妙哉,就这么来,你一则我一则,我先说”

    大石头跑进来道:“少爷,门外来了一大群人,都说要见少爷。”

    张原听到竹篱门外嘈杂的人声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出门去看,张岱、张萼也一起跟出来,却见是鲁云鹏、柳英才这些被姚复害得xiao破人亡的苦主特来感谢张原,有持田契的、有持银两的,还有拎着鹅鸭、抱着布匹的,都要送给张原表示谢意,若非张原,他们哪里斗得倒姚*棍,只怕是一辈子沉冤难雪,被侵占的田产更是休想拿得回来,所以都是真心感ji张原、

    张原团团作揖道大家都是邻里乡亲,在下一”

    “诸位要送什么礼物,尽管送,赶紧送,有恩就要报恩,不要光说好听的,这次斗垮姚话棍,我弟张介子是首功,有功就要受禄,来来来,鹅鸭就放在竹篱门内,绢布放在这边青石台上,田契、银子交给我。”

    说这话的当然是张萼,招呼着众人赶紧送礼,他都要笑纳。

    鲁云鹏率先上前,将两张二十亩良田的田契交给张萼,鲁云鹏是最感ji张原的,少年鲁云鹏跟着堂兄鲁云谷四处状告姚复冤屈难伸,家产dang尽,这次侯县令将姚复的六十亩水田判归鲁云鹏,鲁云鹏与堂兄商议了一下,决定以二十亩良田酬谢张原之恩那方秀才的儿子这次分得姚复山田五十亩,也送上十亩田契为谢,还有送银子的,多的十两,少的二两,昔日姚复作恶今朝张原收礼,不,张萼收礼,作恶越多,收礼越丰、

    张原本待阻止三兄收礼,转念一想,把鲁云鹏叫过来问:“你堂兄没来吗?”

    鲁云鹏道:“来了,张公子请看,就在那边。”

    张原朝赏云鹏指的方向一看,布衣青履的鲁云谷立在竹篱门外的一株大槐树下遥遥向他拱手作揖,张原便对鲁云鹏道:“请你堂兄过来,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鲁云鹏便挤出竹篱门,很快与鲁云谷一起进来了,而这时,张萼已经收到了四十五亩田契和上百两银子,鹅鸭满院乱扑腾,青石台上的绢布数十匹,鸡蛋十余篮,还有桃李这些果子张萼却是嫌少不甚满意,百把两银子对他来说的确不多。

    鲁云谷过来向张原拱手道:“介子贤弟何事吩咐?”

    张原道:“鲁兄,这些礼物我是不能收的,但我有个设想,用这些田产和银子来建一个义仓,储粮备荒,救济灾民当然,仅靠这些田银是不够的,还得向本县富户劝募,我自己先出银一百两。”

    嘉靖以后,灾荒频繁吏制**,官府在救荒中的作用大不如前,而自万历二十五年以来,皇帝懒于政事,即便救荒赈灾这样的民生大事也是拖延懈怠,所以不少地方乡绅富民就自建义仓以备荒年官府救荒职责被地方乡绅取代,这也是晚明官府控制力衰退的一个体现鲁云谷大为感动,水旱常有,今年就已经百日未雨了只怕就是一场大旱,若有义仓就可让灾民渡过荒年鲁云谷当即大声向众人宣告此事,众人都赞张公子高义,请张公子主持建义仓之事。

    张原道:“诸位乡亲,建义仓的事还要等我禀告族中长辈后再定,最晚五月间会定下此事。”一般建义仓都要请本地知名大乡绅出面,

    不然也成不了事。

    张原请瘸tui的柳秀才和鲁云谷等人留下共议建义仓之事,其他人旁听一会,也都散了,此时的张岱尚不知民间疾苦,对建义仓毫无兴趣,张萼就更不用说了,把收到的银两田契交给张原,他叫能旺拎了一只鹅,先回去烹制享用了。

    张原请柳秀才将今日收到的田契和银两登记在册,这些银两田契都交与鲁云谷保管,具体筹备义仓事宜待四月底再议,鲁云谷也知道张原现在要准备府试,不敢多打扰,随即告辞。

    柳秀才和鲁云谷等人走后,张原跟着张岱去拜会周墨农,路上张岱问张原:“介子,你要向大父禀知建义仓之事吗?”

    张原笑道:“我现在若去说,族叔祖必骂我一通,说我不务正业,嘿,这事总要等府试后再说。”

    张岱道:“看来介子是有大志向的,小小年纪便留意民生,不是一味死读书。”

    张原笑道:“主要是这些礼不好收,退还嘛又舍不得,不如借机做点好事。”

    张岳哈哈大笑。

    在庞公池畔的周宅见到周墨农,周墨农已经知道他要做张原的挨保,连称荣幸,周墨农是个茶痴,张岱是他的茶友,当即留张岱、张原兄弟在宅中用晚饭,饭后品茶,纵论天下名茶,张原旁听,对于茶的见识大长。

    从庞公池回府学宫,张岱问张原是否明日就去府衙报名?

    张原道:“明日吾师渍庵先生命我陪同两县诸贤游避园,族叔祖也要去,大兄后天再领我去报名吧。”

    张岱最喜游山玩水,说道:“那明日我也去避园,看看避园比*

    园如何?”

    晚上电闪雷鸣,飘泼大雨,十点不到时小道正奋力码字,突然停电了,坐等了半个小时,电还没来,就给副版未央发了个短信,请她在书评区通知一下,小道等等电不来就去睡了,mimi糊糊快到十二点时电来了,起来打开电脑准备更新,电又停了,傻坐着等了好久,正要死心去睡觉,电又来了,于是修改了一下文字,发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今生得见挖笋人

    去年冬月十二日,张原曾随王思任、王婴姿父女来看过这避园,所见寒林萧索,积雪斑驳,当时天sè也yīn晦,亭台楼阁就显得有些孤寂,廊阁间还有不少杂物尚未清理干净时隔四个多月,三月二十三这日张原与大兄张岱跟随族叔祖张汝霜再来会稽山西麓的避园时,却是满园春sè,古木发新枝,nèn叶缀在老干上,分外惹眼,那连接台亭堂阁的栈道两边遍植芍药,幕春三月,芍药开得正艳,避园的芍〖药〗品种很多,huāsè从大红大紫到淡白浅黄都有,极是绚丽王思任请了会稽、山yīn两县的官绅十余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头发或斑白或全白,年少的就只有张原和张岱两人,所以也象老树缀新枝一般分外惹眼,张原现在的名声犹胜张岱,虽不是张萼说的乃是山yīn一霸,却也无人不识,绍兴知府徐时进一见张原,便笑呵呵问:“张公子也来游园吗,府试报名了没有?”徐时进未能保全姚复,心下自然是大为不悦的,但事已至此,他绝对不会蠢到要报复张原,那样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张原躬身道:“回府尊的话,学生明日便去报名,我大兄是廪保,昨日才从上虞回来。”一位姓沈的乡绅笑道:“徐大人,我绍兴已多年未出现过小三元,肃翁此孙既得提学赏识,徐大人这里还是成全他为好。”

    张汝霜摆手道:“这还得看他府试制艺如何若是不佳,照样黜落,府尊大人无须看张某薄面。”

    王思任道:“今日邀诸位是游园,莫谈八股,远眺香炉峰若天柱,近看芍药姹紫嫣红,良辰美景却谈八股,毋乃大煞风景乎。”

    众人皆笑,沿栈道缓缓而行,一面说些越中人物故事张原和张岱走在最后,张岱低声道:“与长辈同游总是拘束,觉得山水都远隔不亲近了。

    张原“嘿”的一笑,说道:“那我们悄悄走开就是了,何必亦步亦趋。”两个人便从栈道垫回,先去临溪的一座木阁上看溪水,这溪的源头在会稽山中,山yīn城中的河水都因干旱而变得清浅了,这里的溪水还是潺潺依旧,春水绿bō夹岸野huā芳草,有彩蝶往来翩跹,坐在阁上很是赏心悦目。

    春日阳光颇为晒人,坐了一会,张岱道:“我有些口渴,大父他们去那边堂阁想必是要饮茶了,定有好茶,我去讨一杯茶喝,介子一起去吗?”张原道:“我不渴,此地甚好我再坐一会。”

    张岱道:“那我等下来这里寻你。、,便往避园东北方那座高出林皋的堂阁走去。

    张原独自凭栏,仰看香炉峰,俯看小溪水,风和日丽,景sè怡情,忽见一条小舟缘溪而下,到得木阁下时1小舟停下,舟中两个人,其中一个戴藤丝儒巾、穿素sè细葛长衫的少年书生仰脸唤道:“介子师兄张原定睛一看,啊,是王婴姿王思任老师还容得她男装出游吗,想必是因为这是自家的园林,王婴姿颇有〖自〗由,双手凭栏笑应道:“婴姿师妹好兴致。”

    小舟上有十几根象牙一般的大笋,应该是在前面竹林中挖得的,王婴姿抓起一根笋笑道:“这笋送你。”抡笋奋力向木阁上一丢一王婴姿能有多少力气那根大笋“砰”地撞在阁板上,又砸落水中,船娘赶紧将船划…近,把笋捞起然后系舟阁下木柱,王婴姿上了岸蹲在溪边洗了洗手,轻快地上了木阁,左右一看,睁大眼睛笑道:“只你一个人?”

    张原道:“我大兄张宗子就要来的。”王婴姿道:“那我们另找一个去处说话,我有话问你呢。”说着,返身便行,走出几步,回头招手道:“来呀,就在前面竹林,竹林绿得醉人,老先生们不会去哪里。”张原稍一迟疑,便跟上去了,与王婴姿上了那条小舟,一头一尾坐好,王婴姿对那船娘道:“再去竹林。、,

    船娘拔起竹篙,逆水行舟,那竹篙插进溪底泥石中,船娘双手交替撑握竹篙,小舟便悠悠前行,转过前面一个小山崖,景sè陡然一变,小溪右岸是大片大片的翠竹,中间夹杂着几株奇倔老松,高高的翠竹遮蔽了阳光,把这一段的溪水都映成了碧绿~

    张原赞道:“果然是好去处。”看船头的王婴姿,素sè的细葛长衫变成浅绿sè的了,微笑睁大的眸子也如穆真真一般带着幽碧。

    王婴姿得意道:“是好去处吧,从岸边很难走到这里来,必须用船,这条山溪也只这一段好行船,是我特意叫人搬了船来的。”

    张集笑道:“师妹英明。”

    王婴姿“格”的一笑,问道:“你在我的八股文上写个“可,字是什么意思,是通过府试了吗?”张原微笑道:“我想擢你为案首,就怕徐府尊不答应。”

    王婴姿道:“说实话,那篇制艺比你如何?,

    张原道:“我也很难写得更好。”

    王婴姿笑得眉开眼大,说道:“这篇我的确huā了很多心思,我与你说,万一府试时是这个题目,你就照抄如何?”

    张原道:“果断照抄。”王婴姿大喜,说道:“府试与县试一样,也是考两题,那我再拟一题,猜对的题话你也照抄吧。”

    张原笑道:“两题都猜对,那要多大的好运,这不行,好运不能用尽,另一题我自作。”王婴姿笑道:“你还真以为这题就猜中了啊,我也就说着玩玩的。”囊下竹笋的一片壳丢进水里,看那笋壳漂去,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介子师兄一道去参加科考,唉,身为男子是多么有趣啊。”说这话时,眼睛在张原身上到处瞄着,似乎在看张原身上到底哪里与她不一样?

    张原微笑道:“其实做男子也不是很有趣,各有各的烦恼。”心想贾宝玉还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呢。

    王婴姿道:“男子可以科考,可以交友,不就很有趣吗,女子却只能守在闺中。”

    说话间,1小舟在翠竹掩映的小溪中溯行半里之遥,泊在右岸一平坦处,张原先跳上岸,王婴姿上岸时他还伸手让王婴姿借劲,把那船娘看得目瞪口呆。

    这片竹林约有数十亩,生长在一片平缓的斜坡上,斜坡往上往下都是悬崖峭壁,果真是只有从小溪才能到这里。

    走进竹林,翠sèyù流,听着竹梢“沙沙”轻响,仰头看,春日的阳光纷纷洒洒,竹林间到处是跳跃的明亮光斑,光斑也在王婴姿身上跳跃,让这个扮作少年书生的王二小姐显得活泼异常。

    张原道:“这片竹林茂密,若是天sè晦暗就会显得yīn森森,正是要这阳光灿烂的日子才好。”一边说一边往竹林深处走去,却听到身后“扑嗒”一声,王婴姿跌倒了,赶紧回身去扶王婴姿站起身,却突然抱着一株修竹哭了起来,泪如雨下。

    那船娘慌忙赶来,为王婴姿拂拭长衫后摆沾着的泥屑草茎,一边连声问:“二小姐哪里摔痛了?擦伤了吗?”王婴姿用手拍打着粗大的竹节道:“我要参加科考,我要参加科考船娘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二小姐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个她无能为力,看着张原道:“张公子一”意思是让张原劝劝婴姿小姐。

    张原并没觉得王婴姿这样子幼稚可笑,王婴姿十六岁,制艺高超,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想想当然会很难受,王婴姿本是xìng情中人,这时触景生情,突然发泄内心的郁闷也很正常,谁说歌哭啸傲只是男子的权利?

    张原默不作声,弯着腰在地上找了一会,找到一个冒出地表的笋尖,直起身来道:“师妹,是这根竹笋绊倒的你,我们把它挖出来,回去吃了报仇雪恨。”让船娘去把船上的短锄取来。

    王婴姿“嗤”的一笑,用绢帕拭干眼泪,说道:“介子师兄莫要笑话我。”

    张原道:“怎么会,我也觉得tǐng可惜的~”

    王婴姿便道:“那师兄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参加科考,师兄总是很有办法的。”张原赶忙摇头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师妹想必也知道,那考棚龙门验身很是严格。”

    王婴姿面sè微红,说道:“贿略一下那些胥吏,如何?”

    张原道:“这不行,王老师也决不许的。”

    王婴姿双肩一塌,黯然道:“我也知道不行,只是不死心,以为你会有好法子呢。”

    张原道:“师妹制艺与我水平相当,我若能通过府试、道试,师妹也能,我是生员,师妹就是女生员。,…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婴姿瞪大眼睛笑道:“师兄中了举,那我就是女举人,师兄中了进士,那我就是女进士。”

    这卑兄妹二人相视大笑。

    船娘取来短锄,张原执锄细心将那根笋完整地挖了出来,船娘赞道:“张公子挖得好,方才二小姐挖断了好几根。”

    王婴姿道:“这笋就劳师兄带回家去煮了吃掉,为我报仇。”张原道:“就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若是难吃,这报仇也痛苦。

    王婴姿笑,船娘道:“张公子,这里的笋极鲜美,象huā藕一般nèn,象甘蔗一般甜,张公子回去煮食就知道了。”又问王婴姿:“二小姐是不是该回去了?等下老爷会找的。”

    王婴姿“嗯”了一声,望着张原道:“师兄比我爹爹还谈谐善诡,每次看到师兄,总让人心情愉悦。”

    王婴姿说这话时毫无扭捏之态。!。

第一百六十三章 莲花原属似花人(求票)

    小舟顺流而下,在临溪木阁处靠岸,王婴姿上了岸,对张原道!

    “这笋等下让人送到师兄家去。”抬头一看,木阁上有人凭栏下望,便不再多说话,朝张原拱拱手,上了栈道往别处去了。

    张原也的大兄张岱了,快步上到木阁,问:“大兄何时来的?”张岱笑道:“介子,我可等你半日了,方才在那边堂阁上品到了西湖龙井茶,而且是西湖龙井中最上品的“莲心茶”应该就是你送给渍庵先生的吧,果然妙极,杭州织造太监实在是享受。”张原道:“族叔祖那里也送了一斤,我自己是一两也没留。”张岱道:“那我要常去大父那里讨茶喝。”话锋一转,指着栈道那端王婴姿的背影问:“这人是谁?”

    张原道:“是渍庵先生的子侄。”

    张岱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是吗,可我怎么看着象是女子?”

    张原镇定自若道:“男子女相的不少,王可餐就很象女人。”张岱探究地打量着张原,笑道:“非也,王可餐是男子,这我知道,但这位”抬眼再看时,王婴姿已经不见了。

    张岱遥指王婴姿消失处:“但这位显然是女子,因为她是裹足的,王可餐再怎么象女子,却未裹足。”张原诧异了,方才王婴姿上下船他也注意了一下王婴姿的双足王婴姿穿的是儒生常见的那种双脸羊皮鞋,脚可不小,应该是未缠足的啊,何以大兄断定王婴姿是缠足的?

    张岱见张原有些疑huò的样子,得意道:“介子弟这方面就不如我了吧,我也没看到她的足,只看她那袅娜的步态,就知道她是缠足的,而且缠的是扬州小脚,扬州小脚纤直细长拇趾未拗折,这个有讲究,并不是所有女子适合缠扬州小脚的,要那种天生脚短而宽的才行,以竹片扶夹,限制其宽,这样裹出来的脚纤直细长,筋骨也未大损,把玩起来”

    张岱住口不言,他不知方才这儒衫女郎是何人不敢亵语。

    张原摇了摇头,心想:“王老师也未能免俗啊,婴姿师妹竟也缠足了,我还以为婴姿师妹也和澹然一样未缠足呢,婴姿师妹幼时缠足时想必会大哭,王老师于心何忍。”又想:“也许是王师母逼着婴姿师姐缠的,前日婴姿师姐出来见我,就被王师母拽回去了,王师母比较严厉。”想着先前在竹林中王婴姿拍着竹子哭说要参加科考,不禁甚为怜惜一张岱见张原出神的样子嘿然道:“介子你可不是糊涛人,就算没注意她的小脚,也能看出她是不是女子,说,她是谁,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就问那船娘。”

    张原无奈道:“不瞒大兄,她是渍庵先生之女,喜欢扮书生一”

    “果然是她!”

    张岱一拍大tuǐ,那〖兴〗奋的样子让张原愕然,只听大兄张岱又道:“这是诡庵先生的次女是吧有意许配与你为妻的那位王二小姐?”张原吃了一惊,这时难装淡定,忙问:“大兄从哪里听来的?”这事他只向母亲和族叔祖张汝霜说起过,而且也是有意避开婢仆耳目的。

    张岱笑道:“我也不瞒你,我是听shì候大父的茶僮说的,想必你向大父禀报此事时被茶僮听到了。”

    张原道:“大兄这事莫要传扬出去,谅庵先生肯原谅我已经够宽容的了,若传扬出去让他失了颜面,那小弟以后如何与谴庵先生相见。”张岱却不以为意问:“你既知如此,为何还与王二小姐同舟去挖笋?”张原语塞人,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张岱笑笑的看着张原,说道:“介子莫非想鱼与熊掌得兼?别矢口否认,我辈率xìng而为,不必效冬烘道学虚伪,你要抓住最初一念,那才是你的本心。”

    张原心道:“我最初之念,是觉得婴姿师妹很可亲,与她说话交往颇为愉悦,这是我的本心,而其他种种顾虑却是因为世俗的束缚一”

    张岱又道:“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一介子可知这是谁的高论?”

    李赘的《童心说》呀,这篇短文四百年后的张原粗略读过,当时并不觉得如何震聋发聩,而现在听大兄张岱说来却是惕然有省,有童心才有真情,不过并不是有真情就能所向披靡的,人不是生活在哲思和空想里,现实是如此的坚硬,李赞自己也最终被诬下狱自刎而死一张原道:“此论甚奇,源出王阳明良心说,却有新意,不知是哪位贤达的大作?”

    张岱道:“这便是李卓吾的《焚书》,不读《焚书》,难称名士。”晚明士人逾礼放纵,从王阳明、李赘这里恰能找到思想依据。

    张原问:“李卓吾先生仙逝几年了?”张岱道:“仙逝已十年,可惜啊。”又道:“李卓吾行事惊世骇俗,六十多岁了还与湖北麻城梅御史孀居的女儿相恋,李卓吾入狱也与此事有关。”张原惊讶道:“还有这等事,我却是未曾听闻。”张岱道:“李卓吾那时已出家为僧,梅氏女望门而寡,《焚书》里有李卓吾写给梅氏女的四首七言诗,深情自蕴,我以为古今情诗以此为最,试为你吟诵”吟道:“一回飞锡下江南,咫尺无由接笑谈。

    却羡婆须mì氏女,发心犹愿见瞿昙。”“持钵归来不坐禅,遥闻高论却潸然。如今男子知多少尽道官高即是仙。”

    “盈盈细抹随风雪,点点红妆带雨梅。莫道门前马车富,子规今已唤春回。”“声声唤出自家身,生死如山不动尘。yù见观音今汝是,莲huā原属似huā人。”

    张原叹道:“李卓吾把梅氏女比作观音啊,从这四首诗来看,二人的情感堪称圣洁,是一种道的交往、精神上的相契。”张岱大赞:“介子,若李卓吾先生健在,必引你为知己。”话锋陡转说道:“所以说介子尽可与王二小姐交往,成就一段佳话,我甚羡慕。”张岱是真心羡慕,十七岁的张岱期待遇到红颜知己,他的未婚妻刘氏女不算,连面都没见过。

    说来说去又说到王婴姿头上,张原笑道:“我哪比得了李卓吾先生,我血气方刚,也不适合精神恋爱,等我六十岁后再说吧,现在我还要做很多事。”

    “精神恋爱。”张岱喜道:“此语尖新,前所未闻。”

    这时有王氏仆人过来请二人去赴宴,张原悄声道:“大兄,那事再也休提。”

    张岱点头笑道:“我静观其变,你们一个师兄一个师妹的,怎么看都不象无缘的。”

    午后申时,张原回到东张宅第,避园的五根象牙大笋竟先送到了,其中一根大笋还系着一条丝带,想必就是绊倒王婴姿的那根笋,张原便命翠姑将这根笋先煮了炒肉吃,这笋果真如那船娘所说,nèn如藕、甜似蔗,张原一家大快朵颐黄昏时分,张原依旧在投醪河畔骑白骡,等履纯、履洁要抢着骑白骡时,他就去看穆真真练小盘龙棍,穆真真现在已不象初时那么羞缩,早晚两次练棍,只要张原有暇,穆真真会主动来请少爷看她习武,张若曦也会来看,好似每日必演的戏剧一般。

    次日,张原约了大兄张岱和廪生周墨农,先去县衙门礼房取了报名文书,再到绍兴府衙投送报名文书,胥吏认得张原,笑脸相向,很快为张原填写好履历,廪保张岱和挨保周墨农也都签字画押,报了名出来后,张原以五钱银子相谢周墨农,周墨农笑道:“我与宗子是挚友,怎好收你这钱,宗子收了保银未?“张岱道:“我要他两年后杭州乡试时请我喝huā洒,怎么,周兄也想眠huā醉月?”

    周墨农笑道:“妙极,介子贤弟明年补生鼻,后年便可与我们一道赴杭州乡试,这huā酒断少不了要介半贤弟请。”

    张原三人在府学宫十字街慢慢地走,逛逛书铺,那姚记书铺现在已经换了主人,改招牌为周记书铺了,三人进书铺一看,今年会试的墨卷本竟然都有了,是今日刚到的新书,还散发着油墨清香,会试是二月初九考第一场,二月十五日考完第三场,发榜要到二月底,现在才是三月二十四日,一个月时间不到,墨卷抄本要从北京传至山yīn,还要雕版刻印,书商可谓神通广大张萼之父张联芳也参加了今年的会试,本月中旬就有消息传回,张联芳未能中式,也不回乡,依旧留在京中等待下科再考。

    随这次新科进士墨卷传回的还有三月初三殿试名单,状元是周延儒、榜眼庄奇显、探huā赵师尹,张原对庄奇显、赵师尹二人的名字没什么印象,周延儒的大名却是知道的,周延儒在崇祯朝两度任内阁首辅,与复社渊源极深,亡国前夕被崇祯帝赐死,周延儒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当然是极有才华的,能两度出任首辅,当然是城府深沉心智过人的,但最终难逃家破人亡的命运一一甲三人附有小传,周延儒生于万历二十一年,今年才二十一岁,去年乡试中举,今年就会试、殿试双元,称得上是文运亨通,张原心道:“时不我待,周延儒科举之路似乎很适合我,当然会元、状元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只求三年后进士及第,这个应该可以凭努力得来的。”

    周墨农道:“状元二十一岁、榜眼二十七岁、探huā三十四岁,这癸丑科殿试前三名都是年少俊杰啊,下一科,不知我辈能不能榜上有名?”

    这会试程文一共三卷,收首艺两百余篇,售价一钱八分银子,比一般书籍要昂贵,张岱、张原、周墨农三人各买了一套,这是时文风向标,必须揣摩。

    此后十余日,张原闭门不出,在家里读书、习字、作八股,张若曦经常为弟弟诵读诗书,看弟弟习字、作文,心里极是欢喜。

    穆真真这些天也一直在这边,午后张原练字时,她也坐在书案一角,认认真真悬腕写字,张原没让她临帖,只让她把会认的字学会写,穆真真现在已识得一千多个字,千字文已全部能背诵,但要想顺畅地阅读书籍,必须识得四千字,所以她现在开始读《左传》,这是张原安排的,张原不让她读四书五经,他要让穆真真读史穆真真自然是张原让她读什么她就读什么,有书读她就很快活了,坐在少爷身边写字,心里甜滋滋的。

    绍兴府八县,参加府试的儒童过万,纵然绍兴府的考棚规模大,也容不下一万人一齐考试,所以只能分开考,从初五日开始,先是嵊县、

    上虞和余姚三县的儒童先考,初七日是诸暨、萧山、新昌三县的儒童考试,会稽和山yīn两县的儒童安排在初九日考试绍兴府、山yīn县、会稽县,两县一府共一城,府衙和考棚都在山yīn县这一侧,所以从四月初一开始,就有其他县的儒童陆续来到山yīn,有亲戚的就借住在亲戚家,没亲戚的就住客栈,山yīn县客栈爆满,很多儒童只好住到会稽县那边,甚至住到城郊去,年幼的儒童还要由父兄或者塾师陪送,所以四月的山yīn县是人满为患,要持续到月底发案放榜才会散去一张原占了地利,只在家里静坐等考就是,初八这日天刚擦黑,张原早早就洗浴睡觉,因为府试与县试不同,县试是天亮进场、辰时才开考,而府试却是四更天就要入场,所以张原必须初九日丑时初刻就要起chuáng一初八夜里这宅子中只有张原和两个小外甥有得睡觉,其余人都在守着,张原参加府试是本年最重要的事,穆真真和武陵就在张原卧室外间,两个人要听着更鼓好叫醒少爷,到了亥末时分,武陵已是哈欠连天,穆真真压低声音道:“小武,你睡一会吧,我守着就行。”

    武陵摇头,又强撑了一会,扛不住睡意,说了一声:“真真姐你记得叫醒少爷呀。”便和衣歪在矮榻上,倒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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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贼如鬼

    夜深人静,穆真真用竹签将油灯拨亮一些,坐在灯下看《左传》,不认识的字就用鹅毛笔写在一张竹纸上,明日向若鼻大小姐请教,这鹅毛笔是少爷制作的,前些日子布些受了姚复欺凌的人不是送了十几只鹅鸭来吗,少爷就用鹅翅硬羽制作了几支鹅毛笔,写的字虽然硬板板的,但胜在方便看了几页书,觉得有些困,穆真真就起身到门外天井边站一会,长方形的天井隔出长责形的一片夜空,新月如钩挂在天井西北角上,南楼上三个房间透出灯光,仔细听,能听到太太和大小姐在低声说话。

    回到少爷的卧房,外间小榻上的武陵有轻微的鼾声,里间少爷却是无声无息,穆真真心想少爷睡着时也有轻微杆声的,难道少爷没睡着?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少爷说话了:“真真,来把灯给点上。”穆真真端起青瓷灯进到里间,把少爷chuáng边的灯盏点亮,灯光铺展开来,黑漆描金chuáng帐帷低垂,少爷还在chuáng上,穆真真问:“少爷睡不着吗?”“先前睡了一会”张原披散着头发钻出帐帷下chuáng跋鞋,穆真真赶紧上前把帐子向两边钩起。

    张原问:“已经敲过三鼓了吧。”

    穆真真应道:“是,刚刚敲过。

    张原道:“那我就起chuáng了,反正睡不着,等下还要去叫西张的大兄。”张原穿上青衿儒服,穆真真为他梳头,盘成一个圆髻,戴上网巾,张原mō了mō网巾,笑道:“真真梳得好,头紧,男子有三紧,头紧、腰紧,足紧。”

    忽听得后园那边有人叫:“介子一介子”

    张原道:“是西张的大罘,。”起身便往后园去,就见淡淡的月sè下,有几个人提着高高的灯笼站在那段拆掉的围墙外,这片是在建的屋基,堆着青石和沙土,夜里不好走。

    穆真真快步过去开了后园小门,张岱、张萼还有几个僮仆走了进来,张岱笑道:“介子睡不着吗,我也是一夜未睡,与燕客还有范先生他们下棋、投壶耍子。”

    张原作揖道:“有劳大兄了,辛苦辛苦。”

    张萼道:“介子怎么不谢我,我更辛苦。”

    张原笑道:“是是,三兄也辛苦。”族兄弟三人从水井这边绕到前厅坐定,穆真真与兔亭捧出茶来,厨下的翠姑与两个仆fù已经在做肉馅匾食,张原吩咐多做一些,大兄、三兄要在这里一起用餐。

    张岱说些几年前他参加府试的趣事,那时他才十一岁,由一个健仆驮着去考场闲谈了一会,石双过来请三位少爷到隔壁小厅用匾食,用罢匾食,正听到樵楼敲了四鼓,不远处的府学宫已经是人声嘈杂,山yīn、会稽两县三千名应试儒童就要入考棚了,武陵这时也提着个长耳竹篮出来了,长耳竹篮里有笔、墨、纸、砚、一瓷瓶水和一叠sūmì饼,和张原上次参加县试时准备的东西一样一张原进内院向母集和姐姐说了一声,带着武陵和大兄张岱、三兄张萼一起出门,张萼是去看热闹的。

    那弯新月这时已落下了西面的龙山,天sè昏暗一片,石双和穆敬岩各提着一盏高脚灯笼照明,来到府学宫北面考棚外一看,无数的高脚灯笼荧荧闪闪,比天上星辰璀璨,比元宵灯会热闹,这些灯笼奇形怪状,还大都写有醒目大字,有的是写地名、有的是写塾师姓名、有的是廪保的名字,方便那些走散了儒童看到重新聚到灯下绍兴府试的考棚比山yīn县试的考棚规模还要大一些,可容三千余人同场考试,考摒有正堂五间,前有轩,旁为席舍,东西两面各十一间,门房、皂房各三间,府试考棚是提学官按临各府的临时衙门,提学官主持的岁试和科试也在这个考棚,考棚两侧各有一个大门,大门内有大院,应考儒童在这里聚焦等候点名,穿过大陆院往北是穿堂大厅,绍兴知府徐时进端坐在大堂上点名,廪保相认无误,然后到胥吏处领取考卷,再到搜检处听候搜检一等了一刻时,报到张原的名字了,张原上前向徐知府叉手施礼,徐知府含笑点头道:“张原,本府等着看你的墨卷,去领考卷吧。”张原领了考卷,向张岱、张萼等人挥挥手,独自提了考篮去搜检处等候搜检入场,这里的搜检比县试时要严格一些,不但要解衣脱鞋,还要把发髻也解散,经过这么一搜检,应考的儒童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了,提着考篮跤着鞋惶惶然的样子象贼,这绝对是有辱斯文啊,这种考试多参加几次人也会变得猥琐,慷慨谈气节也难,难怪明朝灭亡时官员死节的少。却原来文人的气节在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给磨掉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科场作弊,屡见不鲜,huā样百出,不严格搜检也不行,纵容作弊对别的考生不公平,所以只好一视同仁,把所有考生都当作贼来看待一“希望我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都能一次通过,殿试时应该不要脱衣服了吧。”

    张原这样想着,解开腰带,脱掉鞋子,摘下网巾正要解散发髻时,那负责的搜检的衙胥道:“不必了,张公子可以入场了。”张原心道:“这衙胥认得我,很好,这发髻解散了自己收拾麻烦。”便朝那衙胥一点头,戴上网巾一边上一个儒童正将披散的头发胡乱打了个结塞在帽子里,见张原不解发,便大叫说“不公”那衙胥喝道:“什么不公,这位张公子是山yīn县试案首,你是吗?”

    那儒童顿时蔫了,嘟哝道:“案首就可以不搜检了吗,这是哪里的规矩。”虽然只是没解散发髻,但张原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人人都爱特权啊,系好腰带,提上考篮入场,听得身后胥吏大声道:“对号入座,不许抢位。”

    张原心道:“府试不许抢座位了吗。”便从考篮里拿起考卷就着龙门的灯笼一看“震堂奄号庚申甲座”。

    绍兴府试考棚呈八卦状排列,共有八堂,每堂可容四百人,分东西南北四个区号,张原找到震堂南号,又在一排排的长条桌上找到庚申座,因为南号有一百座,已超过六十甲子数,所以每个座号又分甲乙,那乙座已经有人,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儒童,见张原来,客气地拱拱手,还往边上稍微挪了挪。

    张原在长条凳上坐下,听到“嘎吱”一响,这些桌凳都是工吏置办的,少不得要偷工减料,板子薄、做工糙,而且每排的桌子、凳子全部以竹条钉在一起,想要挪开一些都不行,一个人动,全排桌凳都动,这府试的考场还不如山yīn县试。

    偌大的可容四百人的震堂考棚只一前一后各悬着一盏灯笼,那些披头散发的考生陆续进场,昏暗中真如鬼影幢幢,好在天sè已渐渐放明,等考生基本到齐后,天也就大亮了,有差役将那灯笼提走。

    考生拥挤,座位狭窄,每个人面前的桌子只能分到两尺这么一截,刚好放个砚台和考卷,张原是既来之则安之,闭目养神,静候龙门关闭。

    过了大约一刻时,听得““丁叮”的磐响,龙门关闭落锁了,震堂考棚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在屏息凝神,等着府尊大人出题。

    又过了一刻时,有书吏进入震堂考棚,后面跟着一个差役,差役举着题牌,满场考生纷纷站起来伸头延颈争着看题,嚷道:“第一题是“赵孟之所”

    张原眼力不佳,隔得远也看不清题牌,听到“赵孟之所,这题目,心道:“这是孟子里的句子,算是截下题,原句是“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意思是身外之贵,得而不喜,失而不忧”

    张原正思索这“赵孟之所”听得邻座儒童又报道:“第二题是“君子喻于义,。”

    张原一听,大为惊喜,这正是王婴姿当日拟作的那个题目“君子喻于义,1小人喻于利”出于《论语》,哈哈,拟题抄袭是这么容易的吗,科考只对夹带、代考、事先泄漏考题这些作弊行为有惩治的规定,对拟题是毫无办法的一监考书吏又大声念诵了这两道四书题,问众儒童听清题目没有?众儒童纷纷道“听清了”却有一个考生嚷道:……君子喻于义,也就罢了“赵孟之所,这题太难,比前两场难,这不公平。”

    绍兴府试因为考生太多,没法同场李试,只有分开考,而分开考就不能用同样的考题,而题目不同的话又容易被指责出题不公,震堂中的其他考生听这个考生这么一喊,也纷纷鼓噪说出题不公监考书吏喝道:“三场考试都是四书题,也都是截下题,有什么不公?谁说不公的就站出来,我带他去见府尊大人,让府尊大人给他另出题一谁,站出来!”

    自然没人敢站出来,谁站出来谁倒霉,肯定取消考试资格叉出考场。

    一时间磨墨声、展卷声,还有小声的抱怨声,考试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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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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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