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最小的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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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媳妇看着冯氏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弟妹,这又不是送你的,是送我干闺女的,你推什么?你想要我还没的送呢!我可说不好听话,你别以为你是豆鹃她娘,送给闺女的东西就成了你的,然后拿了去卖钱,再不然拿去送人情,我听见可不依。”
冯氏听了愕然,接着就讪讪笑道:“哪能呢!”
她可不就是这么担心么。得了这东西,回头婆婆提起孝敬,或者说分一样给侄女,都名正言顺的很,她怎么办?
黄大娘果然有些想法,因此大猛媳妇的话让她的脸再次发烧,一声不吭地低头吃菜。
冯长顺眼中精光一闪,隔着桌子对冯氏笑道:“闺女,别小家子气了,这是杜鹃干娘一份心。你要不过意,不如多教她将来孝敬干娘。唉,说起来这丫头还真是福气,竟然入了她干爹干娘的眼。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转头对里正等人恭敬地敬酒。
冯氏忙就把耳坠子接了过去,至于银镯子,大猛媳妇直接帮杜鹃套上了,大小正合适。
桌上要数黄老实最开心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大头则苦着脸,转脸对大猛媳妇喊道:“嫂子,春儿可是你侄儿,杜鹃可是我看中的儿媳妇……”
一句话逗得连他爷爷奶奶都笑了起来。
大猛媳妇得意地晃着头笑道:“着急了是不是?着急了就好好教儿子。要是春儿长大了不成器,别想娶豆鹃。还有,往后你要好好尊敬我跟你哥……”
林大头哀怨地说道:“我什么时候不尊敬你跟哥了?要说嫂子待我也好,怜惜我从小就没了娘,可我也是把嫂子当娘尊敬的……”
大猛媳妇笑喷了,指着婆婆道:“娘在这呢!大伯娘在前,你说把我当娘,你会说话么?奉承人也不能这么说。”
林婆子瞅了侄儿一眼,笑道:“他就是有些个鬼机灵。你当他有多奸?打小没了娘,过日子样样都要算计,才养成了这副性子。人都说他小气贪财,其实是个好娃儿……”
一句话把林大头说得红了眼睛,低下头去。
冯氏看着他若有所悟。
林大猛给堂弟倒了杯酒,笑道:“还不赶紧给老实兄弟敬酒?如今我家九儿也喜欢杜鹃,春儿多了个对手。往后媳妇保不住,你别怪我偏心眼。”
林大头急忙转头对媳妇方向叫道:“儿子,听见没?你九儿哥横插了这一脚,你可要小心了,别把媳妇弄丢了。往后啊,你不但要孝敬黄家亲丈人,还要孝敬你大娘这个干丈母娘……”
众人轰然大笑,大猛媳妇笑得连连咳嗽。
林春正对着坐在林婆子怀里的九儿挥舞手臂,两娃跟斗鸡似的对峙。
说来好笑,小林春先是不让九儿碰杜鹃,才跟他干上的;眼下倒好,他对九儿的兴趣比对杜鹃还要大,就算杜鹃不在眼前,他也跟九儿闹得不亦乐乎,忘了结仇的初衷。
因此,杜鹃听了大人的玩笑话忍不住翻白眼。
她可还没满月呢,把她跟林春扯一块就不说了,才一天工夫,又弄了个九儿来。明明那两娃好斗,却说为了她才动手。也不瞧瞧,眼下林春根本没看她,光顾看九儿去了。
不过,好像谁说过:情人之间关注思念的时间比不上情敌之间关注思念的时间多,林春这样表现也正常。
她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恶作剧地想,林春和九儿恐怕是天底下最小的情敌了。
山里没乐子,拿兜着尿布的小奶娃寻开心也不错。
她摸着戴在手腕上的两个银镯子惬意地想,这可是她的私产,将来她想要动身去哪,身上没银子可不成。
至于林家的求亲意向,她是一点不愁的。
等将来长大了,她自然能搞定林春和九儿,再来“十儿、十一儿”,她也照样能搞得定。
前世她的人气多旺,那么多的追求者,她从没觉得负担。
这不是说她八面玲珑、会处事,而是她生成这副性子,混不知愁、浑不在意,坚定地贯彻“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从不会陷入纠结、困苦而不能自拔。
想不通的事,她就不想。
“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她就走那通的。
对于追求自己的男生,她会坦言拒绝。若是那人坚持不懈,她也无所谓,随他便,反正她就是不动心。她一如既往地生活,也不避他如蛇蝎,也不恶言相向,也不会为了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不安。
说她没心没肺吧,马上有一堆人抗议,因为杜鹃可善良单纯了。
对,就是那该死的单纯!
对着这样的她,人家恨不起来、也怪不起来。
当然,也有那钻牛角尖的,情深不悔,要自杀。
她劝不住,便也任他去。于是,那人躺医院去了。
闺蜜们让她去看,她说忙,有事儿呢。
问她别人都这样了,就不感动、不难过?
她说有什么好感动的,她不需要这样一份感情,硬塞给她,她如何感动?她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他自己要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劝也劝了,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她也没空啊;要是再来一两个这样的人,把她活劈了也不成啊!
这下连铁杆闺蜜都骂她无情,说去看看又能怎么样,何苦这样狠心。
杜鹃笑问道:“他求不得就自杀,那我也不肯屈服他,我心里也不好过,我现在也想自杀,好不好?”
闺蜜听了根本不信,骂道:“你跟着胡闹什么?”
她哪有不好过,看上去不知有多好过。
杜鹃道:“你们知道我的性格,知道我是不会自杀的。我起这个念头就是胡闹,还让我去安慰他,可谁来安慰我呀?哦,我看得开、性子坚强,我就活该吃亏,就应该去将就别人;他那么爱我,怎么不来将就我、放过我呢?”
众人都哑口无言。
消息传到医院,那男孩听后绝望,从此振作起来。
不振作能怎么样?
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他,这么死太不值得了!
闺蜜们从此看她高山仰止。
当然,世上人是各种各样的,杜鹃也遇见过特别难缠的、无赖式的。可是,不等她自己动脑子处理,身边的男仰慕者,加女铁杆姐儿们都轰动出面,帮她料理了。
他们断定,单纯的鹃儿自己搞不定这样的无赖。
至于后来跟李墩恋爱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除了李墩有些手段外,她自己也常赖在李墩宿舍,大家都以为他们同居了呢。
最让闺蜜们生气的是,杜鹃是倒贴上李墩的。
杜鹃很得意自己的眼光,最后也证明她并没有选错人。
第046章 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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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林春和九儿,杜鹃是不担心的。
但她也稍微动了下念头,心想这山里蔽塞,而她前世又是中学教师,既然穿过来了,又受了林家的恩惠,以后少不得想办法教导这些乡村孩子。
为后世子孙计,教育可是大事。
如此她也算对得起林家了。
就是前世交通不便的山里,她和李墩去乡下教书,那泉水村的村长都感激不尽呢,把她和李墩当贵人供着,何况这里。
所以,想通后杜大小姐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她一向就是这么对待人生的,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后,再不去想其他,因此一直很轻松、很惬意。便是妈妈去世、李墩离开那几年,她也没有半点颓废和惆怅。
要说这辈子最伤心的时候,就是刚穿过来,睁开眼却不见李墩的时候,因为她觉得他们应该死在一块的。
现在么,她又想开了。
等等——她有想不开的时候吗?
杜大小姐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于是,大猛媳妇就发现怀里的小奶娃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子,黑瞳游离不定,笑得甜甜的,嘴里“咿咿呀呀”唱悠悠的,居然还成个调调,不禁乐了。
“这娃儿,真是爱死个人。真想抱回去养。”
冯氏喜悦地笑道:“水秀那么伶俐,嫂子还稀罕这娃?”
水秀坐在小板凳上吃饭,听见这话忙嚷道:“稀罕稀罕!娘,把杜鹃妹妹抱家去养。”
大猛媳妇笑道:“那你黄婶子可不要跟我拼命。”
说笑间,忽然四顾望去,问冯氏道:“怎不见你家雀儿?”
冯氏皱眉道:“她呀,没出息,晌午多吃了几块肉,肚子疼呢。躺着呢。”
大猛媳妇急忙问道:“可要紧?”
冯氏皱眉道:“理她呢,饿一顿就好了。”
她觉得有些生气,暗怪闺女没口福。能吃是福,平常谁家办喜事,娃们都是趁机大吃一顿的。这时候,有些娃肠胃受不住油荤,就会吃坏了,人便说他是没福气的。
黄雀儿吃坏了,晚上根本没端碗,冯氏就很惋惜。
赶上这样一次放开肚子吃肉的机会容易么!
正说着,冯明英从屋里出来,对她道:“大姐,雀儿好像肚子疼得厉害。都冒汗呢。”
杜鹃听了忙停止唱歌,有些担心。
先前黄雀儿吃肉的时候,她就怕她吃下去不能消化。那一大碗肉实在太吓人了,再说她又不常吃肉食,谁知真出事了。
她可不敢像冯氏那样漫不经心,她生怕雀儿得了急性肠胃炎。
林大猛的奶奶忙道:“叫她起来,帮她揉揉肚子,不能躺着。明儿熬些粥给她吃,这两天别吃油荤了。”
外婆也道:“你林奶奶说的对,明英快去照应雀儿。”
冯明英忙转身又进屋去了。
这里,黄大娘就叹道:“这丫头,也是个没福气的。大妞和小宝还好,没肚子疼。”
冯氏虽然刚才也这么想,但婆婆此时拿大妞和小宝来比黄雀儿,她立即就不舒服了:老大家的娃不是养不活,就是没福,婆婆眼里看不上自己这个大儿媳就算了,连大儿子和孙女也看不上吗?
林奶奶就笑道:“这不是没福。平常油荤吃的少了,乍不乍吃多了肉,肯定受不住。老实家的,你明儿熬些稀的喂她。可不能大意了。有些厉害的,上面吐,下面拉呢,弄得狠了,要坏事的。”
冯氏急忙点头道:“嗳,晓得了。还是林奶奶有见识。”
黄大娘听了也不高兴了:这是说她没见识?
冯氏让林奶奶说得有些担心,忙忙地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去看黄雀儿。
冯明英已经领着黄雀儿出来了。
小女娃面色蜡黄,淡眉微蹙,手捂着腹部,看去精神萎靡,再也没有晌午吃肉的欢实劲头。
众人见了忙都七嘴八舌地询问她怎么样,黄雀儿却怯怯不敢回答。之前冯氏已经骂她没福了,说白糟蹋了那些好肉。她自己也伤心难过。见晚饭桌上又有这么多好菜,可她却根本无福消受,因此更难过了,肚子又疼,眼里就溢出泪水来。
冯明英蹲在地上,轻轻帮她揉肚子。
杜鹃忙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大猛媳妇奇道:“咦,豆鹃认得姐姐?”
冯明英道:“杜鹃可喜欢雀儿了。嫂子,我抱她来跟雀儿玩一会,雀儿说不定就忘了肚子疼了。”
大猛媳妇忙道:“你抱去吧。”又安慰了黄雀儿几句。
冯明英抱了杜鹃过去,蹲坐在黄雀儿身边,轻轻帮她揉肚子。
杜鹃也伸手拍向黄雀儿的小肚子。
黄雀儿就笑了,自己用手轻轻揉了起来。
任三禾一直暗中关注杜鹃,因此也就听见了黄雀儿生病的事,就向黄老实说了几味常见的草药,让熬了药汁给黄雀儿喝。
恰好林家平常收购药草的,大猛媳妇忙跑回家拿了来。
外婆便急忙接过去,往厨房煎去了。
闹到天色昏暗,林大猛一家便告辞。
因任三禾是独居在山里的,今儿为了送猎物来才进的村,林大猛便请他去林家歇息,明早再回去,他答应了。
走的时候,黄老实林大头等人都殷切地送他们到门口。
黄老实对任三禾道:“任兄弟,常来玩啊。”
这照例是句客套话,可任三禾却郑重答应了,说他一定会常来打扰,找老实大哥说话吃酒。
等他们走后,大头媳妇、凤姑帮着冯氏收拾碗筷,冯长顺和黄老爹等人在堂屋里坐着说话。
黄雀儿揉了会肚子,又喝了药汤,疼痛果然止住了,立即浑身轻松,脸上露出笑容来,大家这才放心。
杜鹃也松了口气。
冯长顺正和黄老爹林大头说今儿的酒宴办的好,又打听林大猛家的情形,忽听厨房里有争执声,忙侧耳倾听,却是黄大娘和冯氏的声音。
众人忙赶过去,一问,原来还是为了分菜的事。
晌午大家都吃了一饱,晚上就吃的少了,因此又剩了许多菜。有些还挺干净的,几乎没怎么动。生肉也还有一点,加上中午剩的残菜,很不少,自然归主办的人家分了。
大猛媳妇很大度地让冯氏和大头媳妇分了,她不要。
自上午任三禾又送了猎物来,她便估摸着这肉有的剩,当场就剁了两鹿腿送回家去了;中午菜烧好后,又说她家水秀没来,盛了满满两大钵肉让大儿子福生送回去。
因这猎物本就是她男人打的,旁人自然没话说。
所以,这些剩菜自是不放在她眼里——她家可是经常吃肉的——落得充大方,做人情。
凤姑因大猛媳妇之前那番话,不好意思说要分,却为了儿子小宝,扛着脸皮笑对冯氏道:“大嫂,宝儿晚上没吃什么,把这碗獐子肉给我吧,明儿也能哄他一顿饭。”
第047章 翻脸
冯氏点头,她本就准备分她一些的。这么多剩菜,不分自家和林大头家也吃不完。这个天,放到明天就得坏,那可就白糟蹋了。这点人情她还是会做的。
于是就把那碗獐子肉给了她,又拿了一碗兔子肉,又指着一桶中午剩的残菜说也给她。
凤姑很高兴,忙应了。
黄大娘却看着案板上那几个整碗没动的肉眼馋,因道:“老大家的,把那鹿肉也给宝儿吃吧。小娃儿吃的少,先前没吃够呢。雀儿肚子吃坏了,林奶奶说她明个只能吃点稀粥,花儿还在吃奶呢。那些干菜和黄豆花生我们就不要了,都留给你了,听说你也贴了不少。这肉你就多捡些给宝儿吧,不吃也是要坏的。”
这对婆媳真是前世的冤家,冯氏只要一听黄大娘说话,心底就冒火:
已经分了两碗肉给她了,还要,还说得好听“什么干菜黄豆花生都留给你了”,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就算大儿子和大儿媳没长嘴,雀儿不能吃,人家林家总要分吧?今天的酒宴可是林大头牵头办起来的,猎物也是人家跟堂哥上山猎来的。要不是看林大头面子,人家林大猛才不管你家闺女满月不满月呢。
她满心气怒,板着脸硬邦邦地答道:“这几碗菜是要给大头嫂子拿回去的。她家好几个小子呢。那些干菜娘都挑回去吧。我们苦一点不要紧。”
黄大娘听她搬出林大头,很不高兴,心想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你两家对半分,黄家也该分些鹿肉吧。雀儿不能吃,当然该给小宝吃了;雀儿就算能吃,也该分些给弟弟,黄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
又听她说要自己把干菜挑回去,想起大猛媳妇之前的话,不觉动了疑,质问道:“你不想给肉就算了,你侄儿不吃那鹿肉也不得死,又扯上不相干的做什么?我才说那些干菜都留给你了,我说了要挑回去吗?”
冯氏对她这样说话最忍无可忍。
明明人家都是拿菜来吃酒,吃完两清;偏偏婆婆的意思是早上挑来的东西都送给大儿子了,那他们一家老小这一天吃两顿酒席算谁的?
像大猛媳妇,一番话把事情掰扯得明明白白,她听了心里舒坦,就算贴了东西心里也高兴;到了婆婆这就稀里糊涂,成了她占便宜了。
然世上人万千,并不是个个都伶俐的,冯氏就不能像大猛媳妇那般,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
她强忍怒气,尽量用平常语气道:“娘不用留给我们,还是挑回去吧。我们苦些日子也能过。”
大头媳妇和凤姑见吵了起来,急忙劝解。
冯长顺听黄大娘亢奋地说完事情经过,且不说话,而是看向黄老爹。
他是家主,自己是客人,自然要听他安排。
黄老爹能怎样?
儿媳妇又一次跟婆婆顶嘴,他实在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朝老婆子骂道:“吃了还不走,还在这啰嗦?眼馋那肉,不吃能死啊!”
黄大娘气得浑身乱颤,道:“我又不是馋痨鬼投胎,要吃那肉?我还不是为了小宝。他小人儿正长身子,找大伯讨点吃的就这么不容?”
冯长顺见黄老爹毫无处置的意思,当下把手一挥,问冯氏道:“剩的菜都在这?”
冯氏点点头,挨个指给他看。
冯长顺看完点头道:“按说这些剩菜该你们和林家平分。只是凡事都要先孝敬爹娘,你分得的,要另外分给你公婆一份。”
说完,把生肉、熟肉以及四桶残菜一一分了,黄家和林大头家各得一份;再把黄家分的那份一分为二,指了一半给黄大娘,依然是两碗肉一桶残菜,这还是冯长顺说多分给她一碗呢。
至于那碗鹿肉,被冯长顺分给了林家。他说,要不是林大头,今儿连个屁都捞不着吃。
黄大娘脸色憋得紫涨。
这还不算完,就听冯长顺又对冯氏喝骂道:“还不去给你婆婆赔罪!你犟个什么劲,这干菜又不是你婆婆留给你的。你公婆今个早上挑来的东西,一家子吃了两顿酒席哪还有的剩!晌午那五六十桌酒席都是大伙凑的菜,你自己家出了多少你不清楚?剩了这点子东西,也不是你落的好处,填补还填补不过来呢。”
说完,掰着手指头对黄老爹算账:昨天晚上就开始忙,因为那时大伙还没拿菜来,而做豆腐的豆子必须连夜泡上,清早就要磨了做豆腐的,所以这黄豆是女婿出的;今天早上帮忙干活的人要管早饭,开了三四桌子,那些干菜青菜也是女婿先垫的;还煮了五十个茶叶蛋;还有柴火、油盐等等。
冯婆子给黄雀儿吃了药,这时也赶了过来。
听到这,她急忙插话,说猪油用了一大罐子,足有四五斤,把上回他们给外孙女儿洗三带来的板油都用了;素油用了好几斤;盐用了好几斤;家里干货都用完了,把篓子底都抄了……
她虽然平时是个温和的,但是,只要有冯长顺在场,她总是能很恰如其分地配合老头子说话。两口子过了几十年,那是相当默契。
等她说完,冯长顺便朝冯氏喝道:“你心里就没个算计,剩这点子东西,抵你出的一半都不够呢。你还要你婆婆挑回去,她能要你的东西?要说帮花儿办满月酒,你多出点也是应该的。那也要说在明处,别让人以为咱占了便宜。我听说今儿吃鸡蛋,小娃们有的分到有的没分到,他们就想岔了,以为你们收了礼却不把东西给人吃。”
黄大娘说出来是“都留给你了”,经冯长顺一说,变成她“不能要你的东西”。这所有权变了,人情给予方也变了,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至少黄老实是没听出来。
黄大娘已经不能用羞愤来形容了。
原是她说错话了,因她一向喜欢对人卖好,才故意大方地说“都留给你了”。偏冯氏最不爱听她这样说话,两人可不就杠了起来。
现在亲家把这笔账掰得如此清楚,仿佛当众扒光了她的衣裳,心中对冯氏更加怨恨,觉得都是她不贤惠搅事。
第048章 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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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爹起先并未在意事情原委,他觉得那并不重要,他就是不能容忍冯氏动不动顶撞婆婆,所以才故意当着亲家的面骂老婆子,意在落亲家脸面,挤兑他教训闺女。
谁知冯长顺骂是骂闺女了,还把事情完全抖露开来。
他顿时羞惭得要死,恶狠狠地盯着坏事的老婆子。其实心里更恨冯氏,只是碍于亲家在这,不好发作她罢了。
这个亲家,自己父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凤姑见情形不对,早借口小宝睡着了,拉着黄老二溜了。
冯长顺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他听了刚才的事,心有所感,倒跟凤姑早上想的一样:这个闺女,他是甭指望把她教伶俐了;这个亲家,他也甭指望他们照看女儿女婿了,不搜刮他们就是万幸了。
林大头贪小便宜,那是把别人家的东西往自己家搂。
这亲家两口子在外做人都很要脸面,唯一见不得大儿子家有一点好;若有好处,私心里便认为他们一定要先孝敬爹娘,再照顾弟弟侄儿,觉得怎么做、做多少都是应该的。
他们会这样想,一是因为偏心,二是因为老大两口子没儿子,丫头片子自然比不上小宝重要。
面对这种情形,冯长顺能怎么办?
想想自己早上费心周旋,他只觉满心疲惫,又觉可笑。
他也不想要面子充好人了,死活由得他们去,要算就算个明白,算个痛快!
因而又高声对一旁的林大头道:“大头侄子,你昨晚就在这,你媳妇也在这,女婿家落没落好处,你们可都是知道的。明儿帮着在村里好好说说。我怕有人还不知道,以为女婿家占了好大便宜呢。”
林大头急忙拍胸脯保证,说他一定会说这事的。
黄老爹更下不来台,要不是当着人,就要打老婆子了。
黄大娘被老头子盯得羞怒,争辩道:“我就是想要她给小宝分些肉。不就是这一个侄儿么……”
冯长顺打断她的话道:“亲家说的太对了!大人就算不吃,也要省给小娃儿吃,何况黄家就这一根独苗。所以,我专门多分了一碗肉给小宝。这是他们做大伯大娘的应该的。亲家别过意不去。”
黄大娘气结:她哪里过意不去?她是不满意好不好!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说她看中了那碗鹿肉?
她无法解释,只得又扯出黄雀儿生病不能吃的事实。言下之意,黄雀儿不能吃,当然要让弟弟吃了。
冯长顺对冯婆子吩咐道:“亲家母这是心疼雀儿,咱也该想想主意。你照咱儿媳妇那样做的,把这肉放锅里干煸,炕成肉干,那就能放好多天不得坏了。可不能嫌弃是人吃过的,就胡乱糟蹋了。等雀儿好了,也能嚼吧两口,磨磨牙。可怜她不大吃油荤的,今儿好容易放开吃一回肉,就吃坏了肚子。”
又转向冯氏骂道:“先前才一个娃,叫你养得跟小鬼似的,人瘦毛长。你瞧瞧大妞和小宝,长得多好!你就不知跟弟媳妇学学?成天家就知道俭省。再俭省也不能苦了娃。这肉就留给雀儿吃了,你俩别动!”
黄老实急忙保证,说他绝不吃这肉,都留给丫头吃。
黄老爹实在呆不下去了,冯长顺今儿大发作,根本不给他留脸面。偏偏他一句话都堵不回去。因为冯长顺句句都在骂冯氏,张嘴必是“亲家说的对”,每一句都说得对,愣是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强笑着胡乱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也不拿菜。
冯长顺哪里会容他空手走,命黄老实挑了那些菜送爹娘回家去。
路上,黄老爹独自闷头往前冲。
黄大娘也知老头子生气了,和大儿子在后边走,忍不住怨恨地嘀咕道:“今儿人家送了鹿茸,你丫头又得了银镯子和银耳坠,这么些东西还不足,连一碗肉都舍不得给宝儿吃。”
黄老实忙道:“鹃儿干娘说了,那两样东西连我们都不许动呢。鹿茸我不是给了娘一只嘛。肉不也分给宝儿了么?”
黄大娘气得要命,又无法解释此肉非彼肉;再者她还生大猛媳妇的气:没见过把东西送人,还管人家怎样处置的。在她看来,任何东西给了大儿子家,那就是大儿子的了。大儿子就该孝敬爹娘、照顾弟弟。
她不好埋怨大猛媳妇,便埋汰冯长顺:“你丈人太厉害了,把账算得那么精。说得好像你们贴了一份家当进去了一样。”
黄老实道:“岳父也是为我们好,怕我们不会过日子。”
因冯长顺每次来,都教导他如何居家过日子,他也记住一些。
黄大娘撇嘴道:“他会过日子?也没见他过得怎样。回回来都要从你这带走许多山货。我就帮小宝要一碗肉,他就掰扯一大堆话。”
黄老实虽不会掰扯理论,心里却知道好歹,因此辩解道:“岳父每次来都带东西给我们。像这一回,带了五……三十斤盐来呢。上回洗三还拿了那些布和衣裳来,还送给娘和老二两块料子呢。”
因冯氏对他打过招呼,不许他告诉人说娘家拿了许多盐来。刚才他不小心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说拿了三十斤。对于他这个老实人来说,已经算是很急智了。
但是,这也足以让黄大娘气不打一处来:三十斤盐,才送了几斤给爹娘,有这么做儿子和儿媳妇的么?
按照以往孝敬的“惯例”,至少要送十斤给他们才对。
她不知道,冯氏当时确实是装了十斤,是被冯长顺拦住,才减了一半的。
她心里气愤,嘴里就骂了出来。
骂儿子没用,让媳妇骑在头上,一点主都不能作等等。
黄老实听了便不吭声。
他很不以为然,又不知如何说,所以就不吭声。
黄大娘一路唠叨到家门口,还在不停说。
黄老实忽然福至心灵,蹦出一句“岳父要是不拿盐来呢?”
黄大娘愣住。
不拿来?
不拿来她自然就没话说了。
黄老实自说自话道:“我回去跟岳父说,叫他往后别拿东西来了。不然送给娘娘还生气。”他觉得自己想得很周到,绝对没有丧谤亲娘的意思。
黄大娘大怒,照儿子脑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黑心的不孝子!歪派老娘……”
就听“砰”一声闷响,吓了她一跳,下面的话便骂不出来了。
第049章 动怒
原来,黑地里黄老实被她打中,虽然不大疼,却不妨唬了一跳,脚底下一个趔趄,把那桶剩菜翻倒在地,浓烈的肉香味就散发开来。
黄家的狗立即从院子里窜出来,大快朵颐。
黄老实傻眼了。
黄大娘更是心疼得要命。
虽然是残菜,可都是好的,不过是混倒在一处罢了。———那不好的、被众人筷子捣得不像样的,都拿去喂狗和猪了。这会子一桶都翻倒在地,那是一点都捧不起来了。
她禁不住火冒三丈,大声骂了起来。
黄老爹和黄老二闻声从家里跑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也不用问,只一靠近就闻见那股子菜香味,两人便明白了。黄老爹对儿子叱喝道:“你怎么回事,走路都不会走了?”
黄老实委屈道:“是娘打我一巴掌,才翻的。”
黄大娘今晚一直憋闷,心中的火已经积攒到了顶点,这时完全爆发。见他把另一个装肉的篮子递给黄老二,觉得保险了,便又赶上去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没出息。
说是打,也就是撒气,并没有打得很重。
可是,黄老实却一根筋想不通:这事完全不怪他嘛!
黄老爹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声音,低声喝道:“进来!让人看笑话么?”
黄老实急忙道:“我走了,爹。家里还要收拾呢。”
黄老爹一声大喝:“你给我站住!”
黄老实只得乖乖站住,跟着爹进院。
进了上房,黄大娘再无顾忌,把心里积压的不满一股脑都发了出来。
黄老爹听说大儿子居然说出叫岳父从今后都不要再拿东西来,显然是嫌弃爹娘跟着占了便宜,气得半死,“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你能啊老大!嫌爹娘碍眼了是不是?盼着我们死了是不是?”
黄老实头疼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认知和处理能力,也不知怎会变得这样,只好干坐着一声不吭。
黄老爹两口子足足骂了他一个时辰,才放他回去。
临走时,黄大娘让他明儿再弄些菜过来,谁让他打翻的。
再说黄家,等公婆走后,冯氏等人才开始收拾东西、处理剩菜。
冯长顺却郑重对林大头道:“大头侄子,我这女婿人老实,可心眼好。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还要大侄子多照应他些。”
林大头急忙点头,诚恳地说道:“她外公放心。我是有些小气吧啦的,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没良心的人。老实兄弟和弟妹人都好,要不,我能上赶着求黄家结亲吗?”
冯长顺嘴角抽了抽,知他是说亲家,却不好接话。
他停了会才道:“家长里短的事,自家人还捋不清,外人怎好插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请大头侄子帮个忙:要是有一天他们闹狠了,闹到村里去了,大头侄子能在里正面前说句公道话。你跟女婿住隔壁,也清楚这里头的事。我闺女脾气是硬了些,可从来没不孝敬公婆。”
林大头听他说这个,恍然大悟,忙答应了。
冯长顺道:“照说该我自己去说的。可我现在要是去了,倒像没事找事了。”
林大头忙说不必,真有那么一天,他会跟大伯说的。
冯长顺这才放心。
又闲话几句,一时大头媳妇给林春和杜鹃都喂了奶,过来喊男人挑了剩菜回家睡觉。
林大头又让媳妇把那碗鹿肉留下,说是给雀儿吃,“我那两小子,就跟土匪似的,晌午就吃了一饱,晚上也塞了许多。不像雀儿,晚上没吃。这肉让外婆干煸出来,留着给她当零嘴嚼。刚才当着她奶奶,我不好说的,怕留也是白留了……”
大头媳妇急忙点头,深表同意,所以刚才他俩都没吱声。
两口子那贴心的模样,让冯长顺尴尬不已:这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女婿母子隔心,这邻居倒成了知心的了,说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他也没客气,就代闺女收下了。
林大头两口子离去后,黄老实又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冯长顺便问女婿怎么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黄老实憋屈地说道:“菜打翻了。爹和娘都骂我。”
冯长顺诧异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菜打翻了?”
黄老实辩解道:“不怪我。是娘打我一巴掌……”
说了一半,急忙停住。
这要是说下去,就要扯出娘在背后说岳父和媳妇的那些话。他就算老实,也知道这样不妥当,会惹得两亲家不和。
可是,冯长顺那是多厉害的人!
若说对付旁人还要费些心思和手段,对付这个女婿再简单不过了。三两句话一问,就把前因后果弄清了,顿时愤怒。
他当时也不吱声,吩咐女婿去照看驴子牲口,说明天赶早就要走,然后,自己到厨房找冯氏。
冯氏正和冯婆子将剩的残菜倒进锅里煮,又在另一口锅里炕那些肉。这些菜不煮一遍,回头要馊的。
冯长顺来后,将女婿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冯氏自然也是气得不行,可不等她说话,就听冯长顺道:“往后,除你公婆一年的口粮,还有年节要送的孝敬,其他一根针都不许给那边!”
冯婆子和冯氏听得目瞪口呆。
冯长顺冷笑着对闺女道:“每回人家三句话一撩,你就赌气把东西送人。东西送了,还被人说不孝顺。那就干脆撕破脸,不要这个名声了。除了该给的养老口粮和年节孝敬——这个一点都不能少——她再念叨想要东西,成,让黄老二先把你这屋里的东西都给我制齐了。他不是木匠吗!”
哼,当他是好欺负的?
也就是隔得远,没法子;要是两家隔的近,黄家敢这样对他女儿,瞧他怎么收拾他们!
他刚硬的性子终于完全暴露。
冯氏的脾气不是没有根源的,确实传自他。
不过他身为男人,早年又因为捣腾山货,常在外跑,历练得有些手段罢了。可惜冯氏却没继承他这点。
冯氏激动地脸发红,用力点头道:“我晓得了。”
冯婆子也勾起了气性,把锅铲敲得“铛铛”响,恨声道:“没见过这样的!怎不见她把小儿子家的东西弄来贴补大儿子?”
冯长顺不理老婆子唠叨,端了根小板凳在灶边坐下,继续道:“有那些东西,你还不如拿去送里正呢,送了还是个人情。贴给他们越给越仇。她要吵?好啊!就吵出来大家评评理!”
冯氏好容易得了爹娘支持,精神亢奋,不住点头,表示她一定记住爹娘的话,再不干蠢事了。
冯长顺却斜眼瞅她道:“就你?被人三句话一念叨,就气得不知东南西北了。送了人家东西还赌气,这就是你爱干的蠢事。你给我听好了:往后不管他们说什么,你给我闭紧嘴巴,不许顶嘴,你就当没长耳朵。她要说狠了,你就问他们,可少了他们养老的口粮和孝敬的东西,别的话一个字不许掰扯。——你掰不过他们的!”
冯氏回想以往,确实是这么个情形,因此用心记下。
正说着,黄老实就回来了。
见他来,岳父岳母和媳妇都不理他。
黄老实也知道岳父生气了,讪讪的不敢说话。
当晚,众人又忙到大半夜才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冯家三口吃完早饭就匆匆走了。
第050章 等不及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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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人走后,黄老实便对冯氏说,昨晚他把剩菜打翻了,要拿些剩菜给爹娘送去。
冯氏把脸一放,道:“你敢拿去?没出息的东西!你就不是你娘养的,是捡来的!昨儿送了五斤盐,还给了她鹿茸,又分了那么些肉菜,可得了一声好了?又打又骂还怪你,还要你赔她菜。我都替你寒心。”
黄老实被媳妇说得焉头搭脑,灰溜溜地下地干活去了。
冯氏不让拿,他就不敢拿,所以只好逃避。
黄大娘在家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等来大儿子,气得倒仰。
外婆和小姨走后,杜鹃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因开始收割麦子了。割了麦子又忙别的农活,一连几个月,黄老实和冯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只黄雀儿在家照看她。
杜鹃没想到一个五岁小女娃居然真能干家务活计。
她每天洒扫屋子院子、喂鸡、摘菜洗菜、煮饭,里里外外照应着。就是不会炒菜,这个要等冯氏回来做。还有洗衣裳也不行,因为她拖不动。
看着那忙碌的小身影,杜鹃不止敬佩,还心疼。
黄雀儿忙的时候,她总是独自躺在摇窝里,无聊地唱歌。这时候,她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漫长,恨不得立即就长大。
黄雀儿真是个好姐姐,隔一会就飞跑到摇窝边看她,必要看见杜鹃对她笑,她才放心,才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杜鹃当然不会无事。
天气热了,蚊虫都出来了,都盯上她粉嫩的肌肤。
短短两日工夫,她头脸、胳膊上和腿上就冒出好些个大红包,看去触目惊心。
冯氏虽然心疼,也没办法。住在乡村,想不被蚊虫叮咬,那是不可能的。
黄雀儿觉得那些红包实在损害了可爱妹妹的形象,于是细心想主意。她用娘的大衣裳把杜鹃上下都盖住,头上也用一件衣裳盖住。又怕闷坏了她,单单把鼻子嘴儿那点地方留出来让她出气。
就一个五岁的小娃娃来说,这算想得周到了。
虽已进入夏天,但山里并不十分炎热,所以杜鹃乖乖地没有乱弹乱蹬,认可了这层“防护罩”。
尽管到处都护得严严实实,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或者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等杜鹃睡着的时候,那蚊子居然寻寻觅觅地找到那点唯一露在外面的地方,放量吸了个饱。等杜鹃醒来用手一摸,发现嘴唇肿起好高,像猪拱嘴,气得暗骂这蚊子太缺德。
黄雀儿见了,心痛地帮她吹,一面也气得骂蚊子。
骂声很细嫩,骂的内容却很恶毒:咒蚊子断子绝孙!
这是村里媳妇们吵架时骂的话,骂的人脸上神情恶狠狠的,听的人怒不可遏,因此她觉得杀伤力很大,所以用来骂叮妹妹的蚊子,这才解恨。
蚊虫叮咬还不算最悲催的,最悲催的是,杜鹃不能经常换尿布,常兜着一屁股屎尿过一上午。要是冯氏那天忙很了,中午忘记帮她换,她只好兜着屎尿过一天,自己都能闻见身上的尿骚和屎臭味。
她便立志:“等本姑娘能坐会爬了,就自己换尿布!”
想毕放头大睡,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婴儿一天至少要睡十几个钟头的,吃饱睡足才长得快。
这情形被故意拐上门来探望的任三禾发现了。
看着熟睡中的杜鹃那肿起的红唇,还有白嫩脸颊上几颗跟花生米一般大的红包,闻见她身上扑鼻的尿骚味,年轻汉子面色阴沉,跟发现人虐待他老子娘一样愤怒。
他的样子把黄雀儿吓坏了,不知他这样盯着妹妹干什么。妹妹这么小,没可能得罪他呀!
她站在摇窝旁边,胆怯地望着眼前高大的汉子,心里猜想他会不会抓住妹妹往地上摔。随即就被自己这可怕的念头惊住了,眼中露出恐惧神色。
任三禾目光变换不定,思索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小女娃那害怕之极,却又坚定地护在妹妹面前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换上笑脸。
他竭力放柔声音,对黄雀儿说,妹妹的尿布要常常换,不然容易生病;叫她用心看娘是如何帮妹妹换的,自己学着做,又夸她聪明能干,肯定好容易就学会了;又说换下来的尿布要拿去前面水沟里洗,洗干净了放在大太阳下晒;还让她没事的时候就守在摇窝旁边,用扇子帮妹妹赶蚊子,要喂水给妹妹喝……
从未带过孩子的年轻汉子搜肠刮肚地边想边说,嘱咐了一大堆后,再奉送一只山鸡给小女娃作为奖赏,还说他往后会常拿野味来的。
他态度突然转变,令黄雀儿有些迷惑。
任三禾度其神色,笑着解释说小杜鹃长得很好看,凡是见了的人都喜欢,他也喜欢,才说这些。
黄雀儿立即高兴了。
她也觉得妹妹好好看呢,比别人家的娃都好看,因此十分认同任三禾的话,从而消除了疑惑。
接着她便告诉他道,她很忙,要做家务,没空守在妹妹身边,不过她会学着帮妹妹换尿布的。
任三禾听了小女娃的话,哑口无言。
想了想,他又笑着夸赞了她一番,然后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后,黄雀儿果然帮杜鹃换了尿布。因捆得歪歪斜斜,杜鹃当时一泡尿就把身下垫的褥子浇湿了。
黄雀儿很懊丧,再接再厉,又帮她换了一块。
杜鹃已经醒来,见此情形感动得要命,等她换好了,自己摸索着用手把尿布扯正,把裆部兜严实。
在姐妹俩通力合作下,杜鹃的生活质量往前进了一大步。从此黄雀儿会帮妹妹换尿布了,且越来越熟练。
再说任三禾,装作不经意路过黄家麦田,跟黄老实闲话两句,顺便又帮他做了些挑挽之类的力气活。
有他帮忙,黄老实和冯氏那天收工就早了些。
黄老实便请他去黄家吃晚饭,说就是没好菜。
任三禾笑着说先前他送了一只山鸡过去了。
这下黄老实和冯氏更要叫他去吃饭了,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任三禾自然答应了。
在黄家,任三禾好似才发现杜鹃脸上身上的红包,给黄老实出主意:把细竹子削光滑了,用火熏后,弄弯曲了,两端固定在摇窝两侧,做出一个帐顶来;再拿布做个小蚊帐,罩在摇窝上,蚊子就咬不到了。
一边说,一边比划,催促监督着黄老实做了出来。
第051章 暗中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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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关心自己的闺女,黄老实怎好不积极,就做了。
然任三禾想的简单,实际没那么容易,因为几根细竹固定好后,黄老实和他都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娃儿抱不出来了。
还是冯氏走来告诉他们,这拱顶只能做一半,固定在杜鹃头部那端,至于脚头就空着,这样才好抱小娃儿进出。
两人恍然大悟,立即动手修改。
等做完帐顶,问题又来了:没有纱帐。
若用一般的粗布,就不容易透气,况且黄家也没有闲置不用的布。娘家带来几块料子,冯氏可不舍得拿出来做蚊帐。
任三禾爽朗地笑道,他过几天要去山外卖毛皮,顺便帮他们带些做蚊帐的纱回来。
冯氏脸就红了,磨磨蹭蹭地拿出前两天他送的鹿茸,让他给卖了买蚊帐布料。
任三禾忙推辞,说他讨厌被蚊子咬,所以想要做一个蚊帐。用他裁蚊帐剩下的边角料给杜鹃做小帐子也就够了。还说冯氏要是觉得不过意,做蚊帐的事就请她帮忙,他就不另给工钱了。
冯氏听后觉得这主意好,连忙答应。
杜鹃看着这个男人,费心巴力地想主意照顾自己。明明关切的不得了,却为了不引人注意,很少往她身边去。真不知这具身子是何妨神圣,值得他这样用心良苦。
很快,杜鹃就有了一顶小蚊帐,上面是竹枝图样,很清雅素净。从此,她被蚊虫侵袭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不但如此,任三禾找冯氏和大头媳妇帮着做衣裳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总是拿一大块料子来,做一身衣裳还剩不少。然后他就豪爽地挥手道,剩下的就给林春和杜鹃做衣裳吧。
冯氏二人当然高兴了。
于是,杜鹃和林春身上的包装就鲜亮起来,看去真似福娃娃一般,连黄雀儿都跟着沾光。
本来冯氏是不舍得做的,但任三禾指明这剩布给几个小娃做衣裳,她们不好挪用;再有就是,剩得布头虽大,也只够给小娃儿做衣裳,干旁的不成,沾鞋又太可惜了。
除此之外,冯氏费心打扮两闺女,还因为要强好面子。
她眼下没儿子,就两闺女,婆婆为这个不待见她,她心里总觉得比人矮一截。见杜鹃打扮出来人见人爱,便觉得面上很光彩,稍弥补了没儿子被人笑的自卑心理。因此,她便将那些剩布都用上了,给杜鹃做了四五套衣裤。连黄雀儿也有两套,是拼起来的。
冯长顺不是骂她把娃儿养得跟小鬼一样么,她就好好收拾两闺女,争口气。
黄家不但给闺女添置了衣裳,连伙食也好了许多。
因为任三禾常借口不会做饭,把猎物或拿到黄家,或提到林家,让两家的嫂子帮着做,然后他就跟着一块吃。
吃的好,黄雀儿就长好了,脸色红润起来,照顾妹妹更有劲儿了,因为任叔叔经常为这个夸她呢。
吃就不说了,任三禾自己总是要吃饭的;就是穿衣惹了些麻烦。因他托冯氏和大头媳妇做了许多衣裳,总不能不穿,回头人家要问的,说你光做不穿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就经常换新衣。
结果,他那挺拔英健的仪表配上新衣,在山村引起的反响是空前的,不但正当豆蔻年华的村姑们见了他就脸红,连小媳妇们也爱看他、谈论他。
为何?
因为所有衣裳的料子和花色都是他刻意将就杜鹃的需求买的。既然跟杜鹃相配,穿在他身上,他又是那等人物,效果可想而知了。
这还不算,想是他自己也觉得,顶着一脸杂乱的胡须,却穿这样鲜亮的衣裳,看去有些不伦不类。于是某日,他便将脸上的胡须给刮了。
那天傍晚,任三禾坦露刮去胡须的年轻面颊,穿一身天青色的绸布短装衣裤,掐准杜鹃每天吃奶的时辰特意来到林家。
众人见了他的瞬间瞪大眼睛。
山村的人可没见过这等人物!
见大家张大嘴巴看他,任三禾就有些尴尬了。
杜鹃倒不觉得有多惊讶,只是感觉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气质:少了些豪爽,多了些俊美,成了个风流俊俏的少年。
她也明白他的衣裳料子都是将就自己选的。
这天青色就是浅蓝,清雅又素淡,正适合少年们穿。
之所以大家看了惊讶,乃是因为山里的男人大多穿灰色粗布衣衫,女人则爱买艳丽的红绿花布,似这等清淡的颜色,肤黑粗糙的人可穿不起来。
她想起自己还有一身黄色的衣裳,是类似于黄秋香的颜色,也是用帮他做衣裳“剩”出来的布料做的,要是他把那件衣裳穿出来,那个效果想必更惊人。
脑补了下他穿上那衣裳的效果,她就呵呵笑起来。
任三禾见小奶娃眼睛定在他身上笑个不停,好似看穿他的心意和尴尬一样,不禁脸红了,心里暗暗称奇。
寒暄让坐后,任三禾就和林大头说些打猎的事,并动手制作捕猎用具,说趁晚去山上布置陷阱。
大头媳妇便带了冯氏去房里给两娃喂奶。
杜鹃和林春吃奶的工夫,两媳妇一面赞叹任兄弟好人品、好本事,一面又说村里哪家看中了他,托了大猛嫂子说合,好像他没应。
大头媳妇悄声告诉冯氏,说她娘家有个侄女,她也想说了试试看,就不知任三禾可看得上。
冯氏便鼓励她,让林大头去问了试试,不成也不要紧。
杜鹃听了暗笑。
一时吃完了奶,冯氏抱起她就走,说家里还有许多事呢。
来到外面院子里,林大头正和任三禾谈得热火朝天,听见动静,忙抬头扬脸笑道:“杜鹃,吃了就走了?再跟春儿玩一会吧,天还早呢。”又对冯氏道:“弟妹,把杜鹃搁这玩一会。等下让秋生送过去。”
冯氏家里忙,求之不得,便点头应了。
于是,大头媳妇就拿了张席子来铺在林大头脚边,把林春和杜鹃都放了上去,还放了两个木头玩意,好像是老虎和狗,让他俩玩。
林春已经七八个月了,都能扶着他爹的腿站起来了,猴在他爹身边看削竹子。
杜鹃却只能躺着。
任三禾憋了一会,忍不住上前抱起她,
见她又笑嘻嘻地打量自己,任三禾不禁轻声问道:“你笑什么?这衣裳不好看?”
杜鹃夸道:“好看。帅呆了!”
任三禾见小女娃咿呀连声,虽听不懂说什么,那情景确实像在跟他说话,震惊万分。
他眼神就幽深起来,盯着杜鹃静静地看。
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神情恍惚中,连林大头叫他都没听见。
林大头最近跟任三禾走得近,家里几乎没断过荤,捕猎的手艺也大大进步了,因此心情很好。
见他盯着杜鹃看,便笑道:“杜鹃这娃儿就是讨人喜。任兄弟,你也赶紧找个媳妇吧。成了家,生几个娃,日子就有指望了。”
口气很真诚,一副大哥关心小弟的口吻。
任三禾脸色微红,讪笑道:“小弟是个散漫的性子,受不了拘束。等过几年再说吧。”
第052章 应该的责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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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头不赞成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找个人照应你。总这么漂着也不是事。”
他倒是真为任三禾着想。
任三禾就在黄家和林家屋后百步开外起了个小院。
三间屋子,还有屋内家什,都是林大猛带人帮他置办的。
平常他猎到了东西,不是送去给林大猛,就是拿到黄老实和林大头这。家里空荡荡的没一丝人气,所以林大头才这么劝他。
任三禾这回没理他。
然却把杜鹃举起来,悄声问道:“你说呢?”
杜鹃打了个饱嗝,心道你娶媳妇,问我一个奶娃娃讨主意,还真是新鲜。
不过,她还真替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觉得他暂时还是不要考虑的好。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跟这山村的女孩不是一路人。若没点喜欢人家的心思,随便成亲那不是害人家吗!
别管任三禾自己如何想,反正他的麻烦是来了,托大猛媳妇上门说合的人家不知多少。
黄老实的麻烦也来了。
因为任三禾的照顾,黄家几乎隔两天就有肉吃,黄雀儿和杜鹃都穿上了新衣;若碰见田地里特别忙的时候,任三禾还会过来帮着干点力气活。这日子就松泛起来。
黄大娘见了便心痒痒。
老两口确实偏爱小儿子一些,不过之前表现不明显罢了。没分家的时候,有什么事都是关起院门自己知道,外人不清楚;等分了家,大儿子又过得那样,实在没什么可眼馋的,况且该给的养老口粮和年节孝敬也没少,大儿媳妇不乐意跟他们来往,他们求之不得。
然这几个月不同了,大儿子看着过得十分滋润。
她当然也是希望儿子好的,可是儿子好不得有她一份吗?孝敬老人,照顾侄儿,那不是应该的!
所以,这天傍晚,冯氏抱着杜鹃从林家喂奶回来,便看见婆婆胳膊上挽着个篮子,正从自家院里出来。篮子里面装着半只剥好皮的兔子,用草垫着;另一头还有个布包,露出一角鲜艳的布头,正是杜鹃那件秋香色的衣裳。
她就呆住了。
黄大娘轻描淡写地说道:“后儿你大舅妈的孙子洗三,我想着你带个奶娃,就不用去了,我帮你把这套衣裳和鞋袜带去,也就尽了礼。”
至于兔子,她觉得根本无需解释。
儿子送她些肉,难道还要跟儿媳妇打招呼?
事实上,冯氏也没理会那兔子,两眼只盯住衣裳。
不说那布了,就是那针线,她因为白天忙没工夫,都是晚上在灯下熬夜做出来的。就这么拿走了?还有鞋袜呢?
杜鹃洗三的时候,大舅妈那边好像没来人吧!
她实在摆不出笑脸,木无表情地说道:“娘,鹃儿洗三的时候,大舅妈也没过来,我就不去了。”
黄大娘脸一沉,道:“我又没让你去。”
冯氏这回听明白了,这是拿孙女的衣裳去送人情礼。
她使劲压住心头火,又道:“既然不去,那我们就不用送礼了。这衣裳可是我熬了两晚上才做好的呢。布料也来的也不容易,是任兄弟让我帮着做衣裳,才剩了点布头,就抵工钱了,那裤脚我还拼了一截呢。”
黄大娘一听就生气了,数落道:“鹃儿又不是没衣裳穿。她不是有好几套衣裳么!弄那么些好衣裳,天天换,你哪儿有那么些闲工夫洗?要是不穿,小娃娃见风长,过几个月就不能穿了,送人还有个人情呢。你就是太不会做人。还有雀儿也是,一个女娃,给她做那么多绸子衣裳,你显摆是怎么地?老大刚拿了一套送给他侄儿,也算你们的一份心。”
原来她不止拿了一套杜鹃的衣裳,还挑一套黄雀儿的衣裳给小宝,就是任三禾那天穿的那种天青色的。
小宝才几岁,穿姐姐的衣裳也不显花俏,况且又不是裙子。
黄大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此没打算瞒着冯氏。
反正等会她回家问黄老实,也一样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她,还显得自己堂堂正正。
大伯伯送一套衣裳给侄儿,还用偷偷摸摸的?
冯氏瞪大眼睛看向篮子,又看看婆婆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颤抖,几乎抱不住杜鹃。
除了愤怒,她还有些害怕,因为心底深处叫嚣的狂怒冲动感到害怕,一时之间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害怕!
婆婆就在跟前,她心里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衣裳夺回来,然后再像大猛媳妇那样,甩出一番话,把婆婆说得面色青红交加。
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没有勇气冲上前把那衣裳抢回来,更加不能像大猛媳妇那样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每次跟公婆纷争,事后她总在心里千回百转、反复掂量,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能举出无数条老两口狠心对大儿子家的不平事。
然而,再次面临同样的情形,她还是不能应对。
她不能像大猛媳妇或者冯长顺那样,说出一整套具有严密逻辑的话来,让对方无言以对。
她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口气虽呛人,却不见效果,反落了个跟婆婆顶嘴、不孝媳妇的名声,村里人就是这么说她的。
她恨自己没用,当初爹是怎么教来的?
为什么当时觉得好容易,现在却没法子呢?
黄大娘见冯氏不说话,眼神却十分阴沉,想起篮子里的东西,到底有些心虚和底气不足。
这念头一产生,她便觉得恼火万分:自己可是老娘,从儿子这拿点东西,怎么弄得跟个贼似的?
“老大家的,你这是跟我摆脸子呢?天天吃肉也不舍得给爹娘一块?娃儿衣裳穿不过来也不舍得给侄儿一件?”
冯氏沉默不语。
杜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皱眉。
这几个月来,她通过耳闻目睹,对泉水村的风俗人情也有个大致了解。奶奶说的话听去很有情理,所以娘不敢撒泼吵闹,把衣裳拿回来。那会被人骂六亲不认的。除非说出一番话,四两拨千斤,让奶奶无可辩驳,才好收场。
这种情形,干娘最会应对了,二婶也是个中能手。
至于娘,杜鹃叹了口气,她还是差了许多。
第053章 为何娶媳妇
若是杜鹃前世的闺蜜在这,定会撇嘴讥讽她,说她是其中高手。想想看,人家为了她自杀都不能让她动摇分毫,何况这点小事。
杜鹃自己可没觉得。
且说眼下,她“啊啊”叫了两声,想唤醒冯氏。
因为她感觉冯氏浑身颤抖,气得很厉害,再这么跟奶奶对峙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
冯氏低头看看怀里的杜鹃,笑得那么纯真,想起那秋香色的衣裳,终究忍无可忍,质问婆婆道:“娘眼里还有这个孙女么?不照应她一点就算了,还把她的衣裳拿去送人。娘就是瞧她是女娃,看不上眼,不把她当个数!”
费心费力做的衣裳,还没穿上身,就被拿走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黄大娘见冯氏就这样大喇喇地呛声质问,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也气得哆嗦。
她大声道:“这衣裳是你花钱买来的?还不是我儿子跟人家任小哥走得近,才得来的。不然你以为有这好事落你身上?你做梦呢!我儿子挣来的东西,给闺女也好,给爹娘也好,给侄儿也好,你敢说不该?”
婆媳俩正闹着,黄老实听见跑了过来,讪讪地对冯氏道:“雀她娘,你回来了?娘刚才来,说家里盐吃没了,我装了几斤给她。还有雀儿的衣裳,分一套给小宝穿。后儿大舅妈孙子洗三……”
冯氏已经听不清男人说什么了,只奇怪自己为什么还站得好好的,没晕倒。
黄大娘更生气,还羞愧。
若说那兔子肉和衣裳,她都拿得理直气壮,那盐就不同了,盐是冯氏娘家拿来的,上次也送了些给他们。
今儿要了七八斤,有些多,她便觉得心虚,藏在篮子底部,压得扁平,尽量不让人看出来,谁知这个老实儿子却当面说了出来。
她羞怒地责骂黄老实道:“瞧你这点出息!难道你天天光吃饭不干活,靠媳妇养着?都跟你媳妇这样,哪家还敢养儿子?儿子养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
冯氏听了她这话,忽然就醒悟过来,想起冯长顺教的话,忙质问道:“娘说这话,是我们没给爹娘口粮,还是少了年节的孝敬?娘总是要大儿子照应,怎么不见爹娘和小叔拿些东西来照应我们?”
黄大娘不料她说出这话来,明显一滞,跟着就喊道:“你这是教训婆婆呢?你爹上回让你给我敬茶赔礼,才过了两个月你就忘了?要不要再请你爹进山来?”
杜鹃不屑地翻眼,心想要是我外公在这,你敢这样?
黄大娘仿佛也知道这句话是虚张声势,因而说完后,气咻咻地拔脚走了,留下冯氏瞪着黄老实,恨不得要吃了他。
她不敢上前抢回衣裳,心里气苦,便将一腔怒火发在男人身上,放声骂了黄老实半天,晚上还不许他上床睡。
黄老实只好睡到阁楼上去了。
当晚,冯氏也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腔愤恨难平。
因为这件事,冯氏跟公婆的隔阂更深了,一如冯长顺所说,东西去了,还是把人得罪了,也没落个好。
事情还没完。
因杜鹃家田地少,遇到收割栽种等需要抢时间的活计,任三禾就会来帮一把,所以干的快。主要活计干完了,就忙些杂活。
黄老二那边就吃紧些。
一来田地多,二来黄老二有个木匠手艺,常接些零碎活计,帮人做些板凳桌椅什么的。
这些零碎活计,像林大猛父亲那样的有名木匠是不会接的,他只做整套家什,或者帮人盖大屋子。
到秋收的时候,黄老二又要干农活,又要做木工活,着实忙得很。
这日,黄老爹见老大家玉米花生黄豆都收得差不多了,就剩些尾巴,就让黄大娘喊他过来帮忙收玉米。
这也是常情,兄弟么,自然要互相帮助的,黄老实二话不说就去了。
他本来是在地里收花生的,花生摘完了,也挑回家了,留下两大堆花生秧在地头埂。
这东西也要挑回家,能喂猪的。
冯氏刚挑了一担走,等转头来找不见男人,心里纳闷。
她也没多想,以为他肯定去别的地里做什么事去了,便自顾又用筐子挑了满满一大担,挣得脸红脖子粗,压得汗流浃背,往家里去。
经过公婆家时,仿佛听见黄老实说笑声。
她探头一看,黄老实刚歇下担子,那是一大担玉米棒子;黄老二坐在西厢门口做木工活;凤姑和婆婆坐在小凳子上掰玉米皮,打成串挂到竹竿上;大妞和小宝也在旁边凑人数,大家有说有笑的。
冯氏顿时气得手脚发凉,一个站不稳就撂了担子。
她大喊一声“黄老实”就没声音了,因为太愤怒了,又满心绝望,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思一泄,恨不得死了才好,索性就躺倒在地。
黄老实等人还没听见,还是路过的人看见冯氏倒在黄家院子外面,急忙进去喊人,大家才出来,才发现。
黄老实傻眼了,使劲摇冯氏,“雀儿娘,雀儿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是任三禾。
他之所以帮黄老实干活,是想早些干完了,冯氏能腾出空来照顾杜鹃,黄雀儿实在太小了。
谁知明明这活计都干完了,家里还是不见大人踪影,依然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照顾四个多月的奶娃娃。
他就生气了,跑去黄老实地里看怎么回事。
没找到黄老实,却看见冯氏挑着担子在前走。
他刚要上去问,就见她倒在地上了。
黄老实听他问,茫然道:“不知道啊!我出来她就这样了。”
任三禾板脸道:“我是问你,不在地里干活,跑哪去了?”
黄老实道:“我帮老二收玉米。”
任三禾多少也跟林大头打听了些他们家的事,这时往黄家院子扫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缘故,就有些气怒。忽地看见小宝,正穿着黄雀儿那身天青色衣裤,眼神一顿,心里越发生气。
他便看着黄老实讥讽地说道:“你真孝顺你弟弟。放着自己家的活计不干,倒来这帮忙。”
黄大娘一听生气了,大声道:“任小哥,可别说瞎话,老大是把地里的活干完了才来帮兄弟的。”
黄老实忙点头道:“是……”
才说了一个“是”,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目光触及冯氏和她挑的担子——这个,应该也算活计吧?
老实人纠结了。
任三禾根本不看黄大娘,也不看黄老二和凤姑。
在他眼里,他们就像蝼蚁一样,不值得他正眼看,更不值得他去争辩,连惩罚都不屑。
他冷笑着对黄老实道:“家里四岁的闺女照顾几个月的奶娃,还要干家务活计;媳妇跟头牛一样挑担子干重活,回家还要煮饭给你吃,你却跑来帮弟弟干活。你为何要成亲娶媳妇生娃?你不如留在这边跟兄弟过日子养侄儿不更好?”
说完,转身就走了。
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跟人家母子兄弟吵架?
呸,他们也配!
第054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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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实看着任三禾决然而去的背影,更茫然了。
黄大娘还在一旁碎碎念,跟往来经过的村人解释,说事情原委;黄老二沉着脸,吩咐媳妇把大嫂扶进院去休息。
凤姑和黄老实搀着冯氏才走了几步,冯氏就醒了过来。
她不过是气得浑身无力,索性撒赖,并非真晕倒。
这时装作刚醒过来,挣脱二人搀扶,连担子也不要了,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
黄大娘见大儿媳这样当众甩脸子,气得倒仰,也是手抖脚颤,“你们看,啊,她这个样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大帮兄弟干点活怎么了?谁家兄弟不相帮的?那花生杆子她就是不挑,明儿还不是老大挑。谁逼她挑了……”
骂声中,黄老实挑起那担花生秧子追着冯氏去了。
虽然他没想很深,但就像任三禾说得那样,终究他还是要跟媳妇和娃儿过日子的,而不是跟兄弟过日子,当然要追着媳妇去了。
他心里隐隐也知道,这边虽然是爹娘和兄弟侄儿,若他常住在这,怕也是不成的,他们未必能容他;只有媳妇,虽然常骂他,却会给他煮饭,跟他过一辈子。
因此,他在后面见冯氏走得不稳,十分焦心,追得更快了。
黄大娘见他这样,气上加气。
黄老二忙和凤姑扶着娘进院。
这时黄老爹也挑了一担玉米回来了,见门口许多人,忙问怎么回事。
凤姑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笑着安慰道:“爹甭担心,大嫂走的时候也没要人扶,瞧着好的很。没事了。”
黄大娘拍桌子叫道:“她当然好了!她根本就是装的!惹得我们一家被人看笑话,当我和你爹有多偏心,尽使唤老大帮老二干活……”
黄老爹面色阴沉得可怕。
再说冯氏挣扎到家,看见黄雀儿坐在摇窝边,一边择辣椒,一边跟躺在摇窝里的杜鹃说话,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雀儿”,然后吩咐一堆事,而是直接进屋去了。
来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便再也不想动了。
黄雀儿觉得不对,急忙跟了进去。
她站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望着仰面倒在床上的娘,半天没听见动静,跟死了一样,心里害怕极了。
她悄悄走到床前,小声叫道:“娘!娘!”
忽见冯氏手指头动了动,觉得她还活着,十分欢喜,忙讨好地问道:“娘,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倒一碗来。”
冯氏还是无声无息。
黄雀儿又道:“娘累了,今个晌午我煮饭……炒菜。我学着烧。炒几回就会了。我都会帮妹妹换尿布了呢。”声音里带着点点的炫耀。
床上,冯氏眼泪就下来了。
她用力吞回去,哑着嗓子吩咐道:“今天不煮饭了。”
黄雀儿诧异,不煮饭,吃什么?
看娘又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只得站在那,等候她下一步的指示。
果然,等了一会冯氏又道:“你待会抱杜鹃去找林婶子喂奶。要小心些,别绊倒了。你就跟林婶子说,娘病了,你没地方吃饭,求她给碗饭……”
才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话太没道理了,放着爷爷奶奶叔叔在,倒去隔壁要饭吃,人家怎么想?林大头又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若是让雀儿去奶奶家,饭肯定能吃到,不过这顿饭恐怕吃不顺心,婆婆定会派她一堆不是。想着婆婆那副嘴脸,她宁可让黄雀儿饿着,也不许她去。
要是她死了,这两娃怎么办?
黄雀儿说了一句话,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娘,我送妹妹去吃奶。我不在林婶子那吃饭。我自己煮饭炒菜,跟爹娘一块吃。”她还惦记着爹娘要吃饭的问题,娘病了,更要吃饭。
冯氏强撑起身子,大声道:“叫你别煮!”
正说着,黄老实进来了,问道:“雀儿娘,你好些没?”
冯氏没回答,只看着他,出奇地没有骂他,这让黄老实很不安。
过了一会,冯氏才平静地说道:“我头晕,不想动弹。晌午你去你娘那吃饭吧。”
黄老实张口结舌。
冯氏挑眉道:“你是她儿子,媳妇病了,找她讨一顿饭吃都不成?雀儿就不要去了。”
黄老实心想这有什么不成的,于是点头。
“那你好好躺着。我吃过了带些回来给你。”
他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媳妇生病了不能做饭,他一个人去爹娘那,把全家人的饭都带回来。
冯氏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好笑。
这个老实丈夫,过了这么多年,也没看清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分量,实在让她觉得可怜。
等黄老实走后,冯氏又躺下了。
黄雀儿到底还是自己煮了饭,冯氏再没阻止了。
饭焖好后,雀儿就从摇窝里抱起杜鹃,笑眯眯地哄道:“杜鹃,起来。吃奶去喽!”
杜鹃也听见了冯氏的话,估摸着娘又跟爹闹矛盾了,这会儿不知是真病呢还是闹“罢工”,害得她和黄雀儿跟着遭殃了。
她认命地揪住雀儿姐姐胸前的衣襟,以备不测。
黄雀儿抱着妹妹,磕磕绊绊地往林大头家来。
秋收的时候,家家院里都晒满了东西。林家屋檐下、院墙上都搭满了黄灿灿的玉米,地上也摊晒了花生和黄豆,晒簸里还有瓜子,一副丰收景象。
林春在屋檐下爬,夏生满院子“呵呵”撵鸡,怕它们在花生和黄豆上拉屎。
“雀儿,你来了。”
夏生看见黄雀儿,高兴地打招呼。
又见黄雀儿抱妹妹似乎很吃力,自高奋勇地上前接手。
杜鹃顿时哀嚎,眼睛望向林家大门内,希望出来个大人,哪怕是秋生也好。她生怕两个屁点大的娃失手把自己掉地上。她现在粉嫩一团,可经不起摔,掉地上小命休矣!
林春听见杜鹃的声音,忙往台阶下爬。
所幸“交接”虽然惊险万分,但好歹顺利结束了。
夏生抱得比黄雀儿要稳当,杜鹃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两人上了台阶,各自找了个小板凳坐了,开始了小娃儿间的对话。
林春刚爬下台阶,见他们上去了,忙转身又往上爬。爬得“吭哧吭哧”的,夏生也不管他。爬上来,坐在哥哥身边,望着杜鹃“哦啊咿呀”地叫,鸟语不断。
杜鹃一边对他笑,一边听黄雀儿问:“林婶子没回来?”
夏生道:“还没呢。地里忙。”
杜鹃不自觉地嘴抽抽。
第055章 家贼难防(加更)
黄雀儿迟疑了会,又问道:“你们家……没人煮饭?”
夏生无所谓道:“等我娘回来再煮。”
黄雀儿问道:“你不饿?”
夏生摇头道:“不饿。锅里有剩饭,我要饿了就吃。”忽然又问雀儿道:“你娘也没回来,你饿了?”
黄雀儿沉默了会,才小声道:“我娘病了。我煮了饭。不会炒菜。”说完低下头去。
夏生看着垂头沉默的小女娃,觉得可怜兮兮的,心里就同情起来。想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话,便嘻嘻笑道:“雀儿你真能干。”
他站起身,小心地把杜鹃还给黄雀儿,然后飞奔去了西边厨房。
才一会工夫,就出来了,手里端了一个大粗碗。
“雀儿,来,给你吃这个。竹鼠肉。好好吃的。”
黄雀儿听见一个“鼠”字,吓了一条,畏惧地问道:“老鼠也能吃?”
夏生摇头,将小板凳移到她对面,坐下,将双腿并拢,碗放在腿上,解释道:“不是老鼠。是竹鼠。跟兔子一样的。比兔子肉还好吃呢。你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直接用手从碗里捡了一块肉,送到黄雀儿嘴边,让她咬。
黄雀儿倒也喜欢,道:“冷肉不能吃诶。”
她一向胆小,但夏生却肯跟她玩,所以她也不怕他。
夏生忙道:“是热的。娘把剩菜饭放在锅里,叫我过一会就塞一把火,饭就不得冷了。我要是饿了,就自己盛了吃。我没饿,就是想吃肉。我都拿了好几块肉吃了呢。”
黄雀儿听了,这才咬了一口。
嚼了嚼,欢喜地点头道:“好好吃!”
杜鹃见了也吞了下口水。
不仅是闻见肉香,还因为眼前这副图画,太生动感人了:两个小娃儿,一个喂一个吃,纯真无邪、两小无猜。
夏生因为黄雀儿抱着杜鹃,不方便用手拿,便一直喂她。每次都不是一整块塞进嘴,而是让她咬。这是怕她一口包不住,不容易嚼。
“好吃吧?”
“好吃!”
尽管夏生已经问过了,黄雀儿也在吃第一口时就说了好吃,但两人还是每吃一次就重复同样的问答。因为小娃儿仿佛找不到另外的话可以表达他们现在的快乐心情。
连吃了三块,黄雀儿不肯吃了。
“不吃了。吃好了。”
其实她是怕吃多了,林家大人回来知道了,不太好。
夏生疑惑道:“才吃了三块呢。”
杜鹃噗嗤一声笑了,心道这小子居然计了数。
黄雀儿红着脸道:“林伯伯回来,看见肉少了,要骂你。”
夏生听了一愣,想了想道:“我就说我饿了,我吃了。”
杜鹃赞道:“好小子,有担当!够哥们!”
没人理她,夏生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又跑进厨房。
等再出来,手上端了一碗米饭,上面堆了些刚才吃的竹鼠肉,还有炒扁豆,“雀儿,你娘病了,你就在这吃了吧。你吃吧。我娘要是问,我就说我肚子饿了,先吃了一碗。”
黄雀儿依旧迟疑,却看着那碗饭悄悄地添了下嘴唇。
也许是为了吃多些好干活,林婶子居然不嫌麻烦,大清早的煮了饭还炒了菜。当然,这也代表林家日子过得充裕。像黄家,早晚可都是吃玉米糊的。
男娃就是爽快,夏生没再征求她意见,直接把碗放凳子上,然后抱过杜鹃,催黄雀儿吃饭。
黄雀儿这才端过碗吃了起来,一边挑了几粒饭喂林春。
杜鹃正感动的时候,夏生说了一句让她又惊又笑的话,“你吃快些。我出去看着。我爹他们回来了,我咳嗽一声。”
这是……替黄雀儿望风?
俗话说“家贼难防”,这话再没错的。
夏生盛了饭菜给黄雀儿吃,自己抱着杜鹃站在院门口,对着村路方向,替黄雀儿望风。
黄雀儿也紧张起来,跟做贼似的,忙忙地大口扒拉饭菜。除了肉细细嚼了才下咽外,饭都是整口吞的。没办法,上次吃肉肚子疼,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果然望风是必要的。
当杜鹃发现村路上跑来了秋生,后面跟着林大头两口子,都挑着担子,立即“哦哦”叫了起来。
夏生玩心大,哪能一刻不停地盯着村路,才一会就把目光转向院里,朝黄雀儿叫道:“雀儿!”
明明老高声音,却偏偏做压低口气,神神秘秘的。
杜鹃扯他领口,继续大叫,提醒他有“敌情”。
夏生终于发现爹娘回来了,“哎呀”一声就往回跑。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一跤。
杜鹃吓得大叫。
不就一碗饭嘛,没那么严重吧?
夏生可不知道她叫什么,匆匆问黄雀儿:“吃好了?”神情居然有些兴奋。那是背着大人干自己想干的事,还干成了所产生的成就感。
黄雀儿点头。她恰好吃完最后一口,嘴巴还在动,嘴角沾了一粒饭。
夏生就笑了,说他爹和他娘都回来了。
黄雀儿则惊住了,一副心虚害怕的神情。
夏生把杜鹃递给她,道:“别怕。碗给我。你抱杜鹃。”
两人又一次做“交接”。
这一回终于出问题了,黄雀儿失手,没抱稳杜鹃。
幸亏杜鹃自己谨慎,在二人交接的时候,首先牢牢抓住黄雀儿肩头衣裳。如此一来,好歹借了点力,上身没落地,脚先落地。再加上林春挤在旁边,给她当了肉垫,这才没出事。
小林春被杜鹃压,不哭反笑。
黄雀儿脸都吓变了色,双手死死掐住妹妹衣裳不松手,生恐一松手,“吧唧”一声,妹妹就摔“碎”了。
夏生也慌了,不顾拿碗,上来帮忙。
那碗“哐啷”一声滚到地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居然还没碎,可见粗碗就是好。
两人合力,才把杜鹃重新抱起。
扶黄雀儿坐稳了,夏生把碗送回厨房,然后飞奔过来。
忽然发现黄雀儿嘴角有一粒饭,忙伸手帮她摘了去,又用袖子帮她擦干净唇上油腻。
黄雀儿也不敢大意,坐着任他施为,问“好了么?”
夏生盯着她脸左右细瞧,又道:“你张嘴我看看!”
他是怕黄雀儿牙缝里卡了肉。
黄雀儿听话地张嘴、龇牙,让他检查。
秋生便凑近一看,果然发现一根肉丝,用手小心扯出。
两人只顾“毁尸灭迹”,丝毫不觉这样有何不妥,一派天真烂漫,倒把杜鹃看得目瞪口呆。
确定所有痕迹都消灭干净后,夏生笑着坐下道:“好了。”
神情十分得意。
黄雀儿也松了口气。
杜鹃更是笑翻了天。
等林大头他们回来,秋生首先质问二弟:“看见爹和娘回来你就跑,干坏事了?打坏了东西?”
夏生矢口否认:“没有!鸡在豆子上拉屎,我撵鸡。”
秋生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眼珠骨碌转,很有问题。
杜鹃决定出手帮忙,于是朝着大头媳妇“咿呀”叫。
大头媳妇放下担子笑道:“杜鹃,饿了么?真饿了,不然不能看见婶子就叫。今儿婶子回来晚了些。都怪你大头伯伯。”
第056章 福利没了
林大头笑道:“春儿都没饿的叫,她先饿了?”
他媳妇道:“春儿能吃点东西了,夏生肯定喂了不少饭给他吃了,他才没饿。是不是,夏生?”
夏生忙道:“嗳!娘,你老也不回来,我饿得肚子疼,吃了一大碗饭。还吃了竹鼠肉。还喂了弟弟。”
杜鹃抚额,心想“太年轻啊太年轻”,这不是欲盖弥彰嘛,林婶子是问喂没喂春儿,你扯上吃竹鼠肉干什么?
再看黄雀儿,已经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好在她一向是胆小的,林大头两口子都没注意她。
大头媳妇拍了拍身上灰尘,走上台阶,从黄雀儿手上抱过杜鹃,在小凳子上坐下,又把林春扯到身边,才跟黄雀儿打招呼:“雀儿吃过了?”
黄雀儿正要回答,秋生从厨房跑出来,大声告状:“娘,你快来瞧!夏生这么馋,把竹鼠肉都吃完了。没剩几块了。”
夏生立即辩道:“瞎说!还有半碗呢。本来就没多少。”
忽见秋生手里捏了块肉正在吃,忙倒打一耙:“你自己偷吃了,赖在我身上。”
秋生气坏了,举着那肉道:“我就拿了这一块。我刚进去的,哪有工夫偷吃?”
两兄弟打起嘴巴官司来。
大头媳妇喝道:“吃就吃了!再吵看我不打你们。”
当秋生嚷着竹鼠肉少了时,杜鹃就看见黄雀儿身子明显一抖,惊恐极了。这会儿她望着大头媳妇呐呐道:“没……吃。娘……娘生病……生病了。”神情瑟缩不安。
大头媳妇很意外,问道:“你娘生病了?哪不舒坦了?”
她以为冯氏生病了,所以小女娃着急,才这样惊慌失措、可怜巴巴的,正好掩盖了真相。
黄雀儿还没说话,从院子外进来一个人,是任三禾。
他扛着一只大獐子,往院子空处一撂,“砰”一声闷响,激起一团灰尘。
林大头顿时喜出望外,热情招呼道:“任兄弟来了。坐。哎哟,这么大的獐子,任兄弟你太客气了!”
秋生和夏生早停止争吵,急忙跑过去看獐子,“任叔任叔”叫个不停,问这獐子是如何捉到的,是射死的,还是它自己掉陷坑里的。
任三禾说是他射杀的,秋生当即崇拜不已。
林大头一面让坐,一面吩咐媳妇赶紧做饭,他要和任兄弟喝一杯,一面喊秋生拿刀来,他要收拾这獐子。
大头媳妇忙答应了,又道:“这獐子肉弄好了送些给黄家去。听雀儿说,弟妹病了呢。”
虽然任三禾把獐子扛来林家,她可不以为就是全给林家的。任三禾对黄家的照应她都看在眼里,自然有一番思量。
林大头忙道:“那还用你说。”
谁知任三禾却淡然道:“不用送了。”
林大头“啊”了一声,十分诧异。
黄雀儿本来脸上也是欢喜的,以为这獐子定有自己家一份。过去的日子里,任叔叔隔三差五就送猎物给自家,她都看习惯了。
可是,任三禾刚才却说不给了,她可不尴尬!
而且她敏感地发现,任叔叔好像很不高兴,她便黯然低头,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任三禾哪里会注意小女娃的心思,朝大头媳妇瞟了一眼,其实是看杜鹃,然后三言两语把冯氏晕倒的事说了一遍。
林大头两口子听了,又是摇头又是感叹。
林大头嗤笑道:“活计干完了?咱庄稼人,哪有干完活的时候!花生摘了不要挑杆子么,花生杆子挑回来了还要翻地;往后还要种麦子,还要上山打板栗和榛子,捡菌子,还要砍柴、烧炭……一直要忙到过年才得歇口气。你要不干,也成,也没人管你。你冬天就光吃糙玉米吧,小娃子也没个零嘴嚼。”
大头媳妇也道:“孝敬爹娘也是应该的。不过他们家就老实兄弟一个劳力,雀儿娘要照应娃,还要煮饭,地里的活只能搭把手。老实兄弟一走,这活不就没人干了么。他们老二家可是好几个人干活,娃儿也大些,都会跑了……”
两人喋喋不休地数落,连连摇头。
杜鹃这才明白事情原委,也明白娘为何会生病了。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这二人说了一大堆,活计干不完也好,没能力帮爹娘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二叔在做木工。
杜鹃一听就抓住了这个关键,觉得很离谱。
哦,你不想耽误挣钱,喊大哥帮忙干农活,那你做木工挣的银子可分大哥一份?
还有一点:亲人间是应该互相帮助,重在“互相”!
自己家明显比二叔家差许多,不见他们来帮忙,更不要说贴补了,倒要老实爹去帮他们,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那不了解内情的,光从表面来看:孝敬爹娘,帮助兄弟,那都是应该的。冯氏为这个跟公婆闹,实在大不孝,而且也显得不通人情,会被人骂的。
杜鹃不用想,也知道爷爷奶奶那边会如何生气。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偏心,只会说冯氏这个儿媳妇不好,不孝爹娘,不顾兄弟侄儿。
她见任三禾面色阴沉,心想他恐怕也气坏了。
本来这一切跟他毫不相干,可因为自己这具身子的缘故,他对黄家不得不关注,不得不在意它的兴衰和家长里短,真是难为他了。
任三禾似乎感觉到她看自己,对她温柔一笑,然后转脸跟林大头嘀咕起来。
这天晌午,大头媳妇留黄雀儿吃晌午饭。
大家正吃饭的时候,黄老实过来接黄雀儿姐妹了。
林大头忙道:“听说弟妹生病了?春他娘下午不下地,你就把杜鹃搁这吧。跟春儿一块玩,她也能照看些。”
黄老实正愁呢,闻言求之不得,立即就答应了。
他看着桌上大碗的獐子肉,暗自吞了下口水。
可林大头并没有喊他坐下吃的意思,任三禾也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便不敢像平常那样跟他说笑,讪讪地说了两句话,转身走了。
黄雀儿先吃了一大碗饭,这会儿就吃得不多。三两口匆匆吃完,便放了碗。又跟大头媳妇道谢,说要家去照看娘,然后追着爹去了。
大头媳妇感叹道:“这娃真懂事!”
黄雀儿在自家院门口追上黄老实,问道:“爹,你带饭菜给娘了?”
第057章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感谢“凤灵幽幽”和“逍遥九世”的平安符,也谢谢所有支持原野的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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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实听了一顿,含糊道:“你奶家饭不够。”
黄雀儿听了失望不已。
家里只有饭,没有菜。爹吃了,她也吃了,妹妹也吃了,可娘还没吃呢。娘还在生病呢。生病不是就该吃好的么?
黄老实看着闺女忧心的样子,从不操心的他居然有些羞愧起来。
原来,他去了爹娘那,黄大娘果然认为冯氏装病,目的就是要治男人,还为了给公婆点颜色瞧:让你儿子来干活,那你就养他吧。
她气得两眼发黑,骂道:“吃你娘个头!没用的东西!她有屁的病!她就是见不得你往这边帮衬一点儿。这是在跟我摆脸子、撂挑子呢。”
黄老实忙道:“娘,雀儿娘真病了,躺在床上呢。”
黄大娘更生气了,喊道:“她倒舒坦!这大忙的时候睡上了。睡,叫她睡!睡死了才好!”
正在这时,黄老爹和黄老二挑了玉米棒子回来。
问明情况后,黄老爹朝大儿子吼道:“给老子滚!”
他也跟老婆子一样,以为冯氏这是在跟公婆示威,装病拿乔,用乡下的话来说,就是撂挑子不干了。
他看着窝囊的大儿子,真恨不得要休了冯氏那婆娘。
可是,大儿子这么老实,还拖着两个小丫头片子,休了那婆娘怕不大好再找媳妇,少不得忍了这口气。
黄老实没想到会这样,反复解释不信后,满脸茫然无措。
凤姑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一动,忙劝道:“爹,娘,消消气。不管大嫂是不是病了,家里肯定没煮饭。大哥来了,哪能不给饭吃呢,这不是你亲儿子么。”
说着喊黄老实坐下,说马上端饭菜上桌。
黄老爹两口子一想也是,就没再赶人了。
黄大娘恨恨地骂道:“瞧你弟媳妇,是怎么做媳妇的。你媳妇哪怕跟上她一丁点,有她一半贤惠,我死了也能闭眼!”
黄老实无话可说。
这个弟媳妇总是和和气气的,确实很贤惠。
凤姑听了轻笑。
不管大嫂真病假病,把大伯赶走都不大好。他上午还帮忙干活了呢,村里人知道了,说一顿饭都不给亲儿子吃,会瞎掰闲话的。
吃饭就吃饭,吃完了饭,不是还能帮着干活么!
一时大家吃了饭,黄老爹丢下碗,朝呆坐着的大儿子道:“还愣着干嘛?还不挑玉米去!”
黄老实听了,忙赔笑道:“爹,媳妇病了,家里没煮饭,我想带些饭回去给她和雀儿吃。我下午还要挑花生杆子,不能在这帮忙了。”
他吃好了,就想起要带饭给冯氏和雀儿。可爹娘刚才都发了火,他要咋说呢?正好黄老爹问,他忙就说了出来。
这下,不但黄老爹和黄大娘愤怒,连凤姑也愕然,黄老二鄙夷地看着大哥——
居然是专门来吃饭的!
还直接推拒了爹的安排,真不孝!
黄老实最后是被老爹拿大棒子撵出院子的。
饭,自然是没的带了。
老两口觉得,这个儿子完全被儿媳妇给拿捏住了。也不知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讨了这样一个儿媳妇。
爹没带饭回来,黄雀儿也没有多想。
人都有习惯,爷爷奶奶不大关注这边,她心里从未指望过他们,因此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任三禾常送猎物来,今天忽然说不给了,她心里很惶恐,不知任叔为何生气了。
回到家,黄雀儿点火烧灶,笨拙地炒了一碗青辣椒,又煮了两个鸡蛋。
这还是上回大头媳妇教她煮的,说煮的过程当中不能动鸡蛋,不然容易碎。所以,她就使劲烧,把个鸡蛋煮得硬邦邦跟铁球一样。
当冯氏看着送到床前的鸡蛋和饭菜,眼睛发红。
她一声不吭地咬牙都吃了。
辣椒炒得太咸,鸡蛋太硬,她都没说。
等吃完,对黄雀儿道:“晚上别煮蛋了。娘躺躺就起来。”
黄雀儿高兴地应了一声,把碗筷收拾走了。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冯氏无声掉泪。
从这以后,任三禾再没有给黄老实帮忙干过活,也没有给黄家送过猎物,更别提做衣裳了。
与此同时,林家饮食空前丰富起来。
林大头也出奇地大方起来,每到吃晌午饭或者晚饭的时候,都让秋生或者夏生送一小碗肉菜给黄雀儿。很小的木碗,是给林春装饭吃的。碗里几块肉,一点汤,刚好够黄雀儿吃一顿饭。
杜鹃佩服得要死。
这是施行饮食“制裁”:如今她吃大头媳妇的奶,可以不用愁;黄雀儿天天吃肉,也是越长越好,但黄家其他人那是丁点好处都别想沾了。
这主意只有林大头能想出来,应该不是任三禾。
果然杜鹃没猜错,这的确是林大头想出来的主意。
任三禾哪里会算这细账!
他只让林家常喊黄雀儿去吃饭,要不然每天送一碗肉过去给她吃。
林大头多会算计,充分领会任三禾的“示意”,用林春的小碗送肉,黄老实和冯氏自然就不好意思吃了。
日子一长,黄老实受不了了。
索性没有肉,他也不指望;可每天吃饭的时候,闺女碗里都有肉,他能不眼馋嘛!
其实从第一次开始,黄雀儿就要把肉分给爹娘的,被冯氏一顿呵斥“哪来那么多话,吃你的!”才不敢再说了。
自此她天天吃独食,吃得满心惶恐,并不觉如何幸福。
这日,她见黄老实又眼馋地盯着她的碗,恰好冯氏起身盛饭去了,忙小声对他道:“我吃饱了。这还有一块肉,爹吃了吧。”
黄老实实在熬不住,心想反正林家天天送,他就吃一块,雀儿明天还是有的吃。于是一面夸闺女懂事孝顺,一面笑着伸筷子去搛。
冯氏正进来,见此情形一筷子打去,把肉打掉了,沉脸骂道:“你害馋痨?总共这两块肉,还跟雀儿抢。人家是送给雀儿吃的,不是养你一家子。你再这么不要脸,往后连雀儿都没的吃,你心里就痛快了?”
杜鹃听得十分意外,看来娘是明白的。
冯氏当然明白,她可不像黄老实,糊里糊涂的。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她知道任三禾生气了,而且是从上次黄老实帮公婆干活那天开始的。
如今人家再不愿帮黄家,好处都落到林家去了。
林家每天送肉来,都不忘说一句“这是给雀儿吃的”,分明是不想给他们吃。若不然,就该用个大些的碗装肉。他们要是没脸没皮地跟着吃,恐怕往后连黄雀儿这份都没有了。
所以,她坚决不吃,也不许黄老实吃。
“哼哼!”她冷笑着想道,“这才好呢!只要两娃有的吃就成。老娘拼着不吃,也不让你们沾便宜。大家都没指望,好得很!”
第058章 爬来送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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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实并未明白冯氏话中的意思,但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又不甘心地咕哝道:“任兄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氏冷笑道:“怎么一回事?人家活该欠你的?”
黄老实讪笑道:“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好好的就不睬人了,叫人无头无脑,心里不得劲。”
冯氏讥讽道:“是没肉吃了心里不得劲吧?不帮你干活了心里不得劲吧?你还指望上了!”
黄老实就不吭声了。
人家确实不欠他的,他确实不该指望,这就认命吧。
这段日子,虽然黄大娘没往大儿子这边来,却常听村人议论,说任三禾又猎了什么什么,连鹿都听了好几回。
这个人打猎的手艺,盖过了泉水村任何一个猎户。
根据以往情形推测,黄大娘觉得大儿子肯定得了不少。
她因此气怒不已,找到小麦地里质问大儿子。
看见黄老实一个人种麦子,就问:“你媳妇呢?”
黄老实说媳妇上山捡菌子、打板栗去了。
不在家正好!
黄大娘放下脸质问道:“你眼里还有我跟你爹么?”
黄老实莫名其妙。
黄大娘目光尖锐地盯着他道:“天天吃肉,你就能吞得下去?你不怕天打雷劈,把你噎死?”
黄老实皱眉道:“娘还说呢!我哪有天天吃肉。从那天帮娘干活后,任兄弟就再没帮我干过活,也不送猎物给我了,也不让雀儿娘做衣裳了,都叫林大头那家伙得了去。”
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一段好日子,他总是难以忘怀,因此口气里不无埋怨。
他说“从那天帮娘干活后”是个时间分界线,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黄大娘耳内就不同了——这是怪她呢!
虽然根源确实在这,但她可不这么认为。
老太婆再一次被大儿子气得哆嗦,骂道:“你还有脸说!你那媳妇,谁敢沾惹,人家躲她还来不及……”
骂来骂去,都认定是冯氏不会做人,大儿子又老实,所以不知怎么得罪任小哥了,所以人家就不送猎物给他们了。
想起这个,她就心疼不已。
这样的人,怎么能得罪呢!
忽然她想起村里许多人都想把闺女嫁给任三禾,不禁也动心起来:自己娘家侄孙女,那可是长得水灵灵的;还有小儿媳妇凤姑的娘家侄女也不错,若有一个能被任小哥看上了,往后他可不就成自己亲戚了?
她立即被这念头烧得站不住,也不管大儿子了,匆匆回家去跟凤姑商量。
不说黄大娘一心想跟任三禾攀亲,且说杜鹃,最近可高兴了。
秋收过后,村人除了种麦子、砍柴,还要往山里去打板栗和榛子、捡菌子等等,凡是能吃的,都往家里弄,就跟老鼠子藏冬一样。
看着那些东西,杜鹃特别开心。
这天冯氏从山上回来的早,才晌午就到家了。
她居然弄了十几斤板栗和榛子,都倒在院子地上摊开了晒,然后便和黄雀儿清理菌子上的腐草和土坷垃。
菌子一定要弄干净了再晾晒,否则将来吃的时候,容易搓洗碎了。
杜鹃望着那些山菌,有的暗红,有的灰白,个个肉嘟嘟似小伞,乐得呵呵笑,朝冯氏“啊呃”叫不停。
冯氏见了笑问:“想下来?”
杜鹃不敢点头,因为那太妖孽了,便对她讨好地笑。
冯氏见她翘着小脑袋笑望自己,不忍拒绝,就答应了。
她也不是不许杜鹃下来,只是她发现闺女虽然才几个月,却从不乱抓东西乱折腾,因此除了换尿布,她身上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加上杜鹃长得雪白、粉嫩,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正常喜爱呵护,她从不许黄雀儿放杜鹃到地上。
她便让黄雀儿拿张竹垫子来,铺在地上,又将摇窝里垫的小褥子拿出来铺在竹席上,才把杜鹃放上去。
杜鹃已经会翻身和扶着人坐了,就是不能坐久。
她探手拿了个暗红色的菌子,嘴里哼哼“采蘑菇的小姑娘”,翻来覆去地看。
黄雀儿赶忙哄道:“不能吃!”
冯氏也盯着杜鹃,却见她一点不像别的小娃儿——抓住东西使劲捏成一团,她小心地用两指捏着那菌子柄,也不揉它,也不掰它,更别提往嘴里送了,不禁大为惊讶。
她正要说话,忽听见院门口传来黄老实的声音,正热情地招呼任三禾,喊他进来坐会。
任三禾就进来了。
他是特意来看杜鹃的。
原先是因为不放心她,想暗中照顾她;然随着杜鹃一天天长大,他一天不见杜鹃就想得慌,因此决定跟黄老实“重修旧好”。
果然,杜鹃一见他,就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任三禾觉得一颗心都化了,完全没听见黄老实和冯氏的殷切招呼,端了板凳来就坐下,端了水来接过就喝,一边对黄雀儿道:“小心妹妹把那个山菇喂嘴里去了。”
黄雀儿自豪地夸道:“不会的,妹妹最听话。你瞧,她从来不把身上弄脏。”
任三禾心道,那是,她怎能跟你们一样!
黄老实一心想跟他套近乎,猛夸自己的闺女如何乖巧听话,又让他抱杜鹃。
这个提议正中任三禾下怀,于是顺水推舟就将杜鹃抱了起来,轻轻掂了掂,喜悦地笑道:“长大了许多呢。比林春都不轻了。”
说到林春,众人忽然听见院门口有小娃儿“啊啊”大叫,转头一看——
林春四肢着地,正攀着那门槛往院里翻。
他是从家里一直爬过来的。看见杜鹃,觉得此行目标近了,顿时兴奋地大喊大叫,朝杜鹃挥手。
杜鹃惊得长大小嘴儿,露出两颗刚出的乳牙。
这孩子,还真是有毅力!
翻过门槛后,林春正要继续往里爬,夏生从后面追过来,拽着他两胳膊就往回拖:“你又到处乱爬。跟我回去。”
林春不依,放声大叫起来,抠住门槛不松手。
冯氏忙道:“夏生,让他进来玩。我们都在这,看着他,不要紧的。”
林家可对她照顾不少,常帮着带杜鹃的。
夏生本是怕黄家没人照顾小娃娃,所以才拖弟弟回去。这时一看院中情形,哪有不放心的,且求之不得——乐得甩了这小拖油瓶,于是就随林春去了。
走时,他又高声请黄雀儿帮他照看弟弟,雀儿答应了。
林春得了解脱,便四肢着地,飞快地爬了进来。
那个爬速,绝对不比走得慢。
众人看得哈哈大笑。
杜鹃虽也笑,却不以为奇,因为她常见林春爬的。
林春爬到任三禾跟前,小屁股一撅,手一撑,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从胸前兜里掏出两颗又大又红的山楂,咧嘴笑着递给杜鹃。
第059章 第一次说话喊“妹妹”(加更)
原来他爬过来,就是为了送山楂给杜鹃。
这是他大哥秋生刚给他的,他觉得又好看又香甜,就想到杜鹃了。
杜鹃感动得稀里哗啦——太可爱了这娃!
呜呜,好感动!
她可以拒绝为她自杀的男人,却无法抵抗送山楂的男娃。不,连男娃都算不上,只能算奶娃。
看着林春,任三禾也有些惊异。
他接过山楂,在身上擦干净了,再递给杜鹃。
杜鹃的小手,一手只能抓一个。那感觉,就像以前成人的时候抓小苹果一样。
她笑嘻嘻地将其中一个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点。
味道酸甜酸甜的,很不错,但她还是消受不起,小脸就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众人都笑了,林春也高兴地笑了。
任三禾见这小子小手爬得乌漆墨黑的,在他衣上印了两个五指山,好笑极了,朝黄雀儿叫道:“雀儿,拿块湿布来,帮林春擦擦手。回头他把杜鹃身上弄脏了。”
黄雀儿赶忙就去厨房舀水,拿布巾。
这时,林大头挑了一担空筐从黄家院外经过,听见笑声,往里一看,就看见了任三禾。
他不觉诧异,心道他怎么又来黄家了?
不是不待见黄老实吗!
再一看,小林春也站在任三禾身边。
他忙歇了空担子,走进黄家院子,笑道:“任兄弟在这呢?什么时候来的?哟,春儿,你也来了?哪个抱你来的?”
任三禾笑道:“你儿子本事可大了,自个爬过来的。”
林大头在黄雀儿端来的小板凳上坐下,一边对儿子骂道:“到处爬,也没人管你?夏生这死小子,看我回家不抽他。要是爬水里去了怎么得了!”
冯氏忙说不会,将林春给杜鹃送山楂的事说了。
林大头望着儿子叹气,看来这小子这辈子就认准杜鹃了,可千万别出岔子啊!
想毕,对杜鹃展开一个自认为十分和蔼的笑容。
杜鹃把头一扭,不看他。
她见了谁都笑,就是不对大头伯伯笑。
因为她必须要让他讨厌她,见了她就头疼;也要让他觉得她讨厌他,打消求亲的心思;有他在场的时候,她甚至不跟林春玩笑,以免被他误认为儿子跟她“相处和睦”。
可是,很明显这招不大凑效,林大头根本不以为意。
杜鹃想不通怎么回事。
其实她不知道,她就算再摆脸子看去也是很可爱的,她又不耐烦扮演哭闹,林大头一个粗汉子怎会感觉得出她对他的恶意?
所以,杜鹃算是白忙活了。
她的心性摆在那,当恶人有点难度。
这时,黄老实对林大头道:“我瞧春儿会走路了。”
林大头笑道:“会走了。扶着墙能走好远呢。”
任三禾又问:“还不会喊爹娘?”
林大头忙显摆道:“好快就要会了。等不及要说话呢,整天咕噜咕噜说好长,就是听不懂。来春儿,叫‘爹——’”
林春看着他嘻嘻笑,不作声。
林大头就盼着儿子叫爹,因此锲而不舍地反复逗引。
林春看看他,又看看杜鹃,忽然张嘴清清楚楚地叫道:“妹妹!”
众人一呆,接着哄然大笑起来。
连杜鹃不想在林大头面前露笑脸的,这时也忍不住笑了:“哈哈哈……第一次开口说话,居然叫的是本姑娘。你这个爹算是丢人到家了!”
林大头脸色确实很难看,气呼呼地看着林春。
这个儿子,将来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爹娘”?
黄雀儿可高兴了,忙也教道:“春儿,叫‘杜——鹃’。”
林春便跟着她念道:“豆——尖!”
他听人叫“杜鹃”叫了几个月,早耳熟能详了,很自然就学了出来,就是发音不大准。
黄雀儿喜悦极了,夸他聪明。
林大头气得骂道:“死小子!还要爹不?叫爹!”
林春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呵呵笑着扑向他,就是不叫。
黄老实笑得直跺脚,任三禾笑着笑着就停了,低头看向杜鹃。
杜鹃又在摩挲那颗红山楂了。
从这以后,林春就常往隔壁黄家跑。
先是爬着过来,后来是跌跌撞撞、走几步绊一跤地走着过来,再后来是跑着过来,还没到院门口就大喊:“杜鹃!妹妹!”
任三禾也跟黄家恢复了来往,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常送猎物给黄家,也不再借口做衣裳接济杜鹃了。
转眼间,就到了过年。
由于高山阻隔,这山里虽四季分明,却炎夏不热,冬天少冷,且很少下雪。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今年,一场大雪直下到腊月二十九,山川皆是银装素裹。
大雪封山的时候,深山古村的年味既热闹又悠闲。
热闹,是因为山里没外人进来,村人便互相走家串户,自娱自乐;悠闲,是因为这时节真的没事可干,除了弄吃喝。
大家都窝在火盆边说笑,身边摆满了米糖、瓜子、花生、栗子、榛子等果子,花色品种齐全。
这是典型的小农经济,完全自给自足:糖是自己熬的,瓜子等是自己种的,栗子等是山上采的。
若是懒一点的,或者是那怕费事的,不想弄小块地种花生黄豆,也不在垄沟边沿和地头埂等地方见缝插针地种些瓜子芝麻等杂粮,或者不愿满山树林子里钻着打板栗的,那家里的娃儿到过年就没的吃。依着门框望嘴(眼巴巴地看别人吃)丢的可是大人的脸面。
吃饭的时候,一般桌上都有肉,因为年猪已经杀了。
猪肉一般都要腌起来,想卖也没地方卖。
这并不是说就可以放量吃肉了,这肉可是要管一年的,一直要吃到第二年底。农忙的时候,过节或者办什么事的时候,都指望这肉换口味。有那穷的、田地少人口多的人家还得用肉换米粮。
杜鹃一家是在奶奶家过的年。
因为冯氏不得公婆欢心,那年景就很没滋味,一家人吃过年饭就回来了,爷爷奶奶也没挽留。
回来后跟林家娃儿好一通闹,杜鹃才觉得有些年味。
第二天早上,一家子又上爷爷奶奶家拜年。
除了凤姑偶尔跟冯氏说几句话,黄大娘根本不理冯氏;黄雀儿也不敢在爷爷奶奶跟前说笑,大妞和小宝也不喜欢跟她玩。
杜鹃觉得,他们一家在这里很碍眼,若不走,连二叔一家也跟着不自在。
冯氏尽到礼数后,就借口怕有人来家拜年,带着黄雀儿和杜鹃先告辞了,只黄老实一人留在那。
黄大娘不高兴道:“就这样忙?一顿饭都不吃。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不待见你呢。把杜鹃搁这玩吧。”
这个孙女长得好看还爱笑,她还算喜欢。
杜鹃急忙闭眼装睡,心想恕孙女不能奉陪!
冯氏低头看了杜鹃一眼,道:“杜鹃睡了。她早起就喝了点鸡蛋,待会还要跟大头嫂子讨奶喝。等醒了还要去里正家给干娘拜年。”
黄大娘听了不自在,生气地说道:“走就走吧。”
今天这日子,老大两娃不在奶奶这,似乎有些打脸;若真留下她们,又觉得碍眼,真是两难。
黄大娘心里憋闷,觉得这都是冯氏闹的。
冯氏并没有被嫌弃的感觉,出来后反而长出了一口气,连黄雀儿也跟着轻松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家跑,杜鹃则看着眼前银白世界大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