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光拼爹娘还不行
杜鹃将匕首往昝虚妄脖子上竖着一摁,鲜血立即顺着脖颈流淌,“我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你:这年头,光拼爹娘还不行,爹娘再有本事,也不如自己有本事;家世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好。这会子你喊爹,昝巡抚就算驾着筋斗云也来不及救你了!”
昝虚妄听了气得差点吐血。
身体的疼痛也比不上言语对他的打击大。
“你要杀便杀。”昝虚妄努力将目光转向后面官兵,“本官命令你们:不许放了他们几个。她敢杀我你们就杀了他们。胡将军在前面接应,很快就要过来了。”
“别说胡将军,什么将军来都没用!”
杜鹃听了昝虚妄的话,又扎了他一刀,使他受伤更重,就算挣扎也不能持久,又一时半会死不了。
一面对官兵们道:“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人多有用吗?能过得来吗?本姑娘警告你们:我数三下,再不放了他们几个,我先把他杀了,再收拾你们!你们想想,就凭你们那两下子,能在这地方斗得过我吗?能逃得掉吗?我不想跟你们拼得两败俱伤,逼急我我可要杀了。”
说着话,猛然往旁一缩,将昝虚妄移到左侧。
一杆长枪就扎在他大腿上,疼得他冷汗直冒。
杜鹃对那出手的官兵笑道:“你想谋害上官,也别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啊!”跟着又对众人道:“再有一个上前的,我立马杀了他!”
那官兵惶然后腿,众人也都不得主意。
他们毫不怀疑。杜鹃杀了昝虚妄后,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若拿任远明兄妹威胁。只怕越发逼得她更快下杀手。
还有,他们也不忍心。
这便是杜鹃之前的攻心之策了:美色和威望一齐施展。又让远明和远清讨好他们,使得他们减轻敌意,同情他们,这时好歹能起到一些作用。比如背远明兄妹的官兵,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
昝虚妄感觉脖子上的血流得很急,知道杜鹃不是玩话,心里急速思索对策。因见这地势,想着她怎样把人带走呢?难道还有人在前营救?
那也不对呀,他早派人去前路勘查。并请接应了。
想罢,他不等杜鹃再出手,对官兵道:“放开他们!”
他要看看她下一步如何,再临机应变。
官兵们立即给冯明英等松绑,将远明远清放下地。
杜鹃喊“远明带妹妹揉揉手活动活动。”
任远明兴奋地“嗳”了一声,两娃儿就伸胳膊扭腿地舒展筋骨,全然不怕身侧的悬崖峭壁;冯明英不知杜鹃意欲为何,为逃生计,也赶紧活动开来。
昝虚妄冷笑道:“我瞧你们飞上天去!”
一言未了。忽然低头看向那悬崖下面。
果然杜鹃又喊了起来:“远明远清,待会往下跳。快落水的时候深吸一口气闭住呼吸,就像我往常教你们的那样。远明你抱着妹妹,我带着你娘。”
任远明热血沸腾。大声道:“知道了杜鹃姐姐!”
昝虚妄和众官兵全部呆滞。
这就要说到这黄蜂岭天堑的详细地形:这条小路是借着地势便利,在山间忽上忽下开凿出来的。整条山路有一大半都毗邻绝壁,一侧是万丈深渊;只有中间一段被两座山峰相夹。对面几条飞瀑高挂,冲入下面深谷形成一汪湖泊。然后由南面流进他们来路方向的山里。
如今,他们就处在这湖泊上方。头顶和脚下均云雾缭绕。
悬崖距离湖面约四丈多,他们敢跳?
然任远明兄妹接下来的举动让他们大惊失色:两小低头牵起衣角塞进嘴使劲吹,就见他们前胸后背很快鼓胀起来。
昝虚妄再不能无动于衷,大喊“抓住他们!”
他已经知道杜鹃的用意了:这小坎肩是刚上山时才给两小添上的。杜鹃说山里晚上冷,他们人小,又不走路,怕冻了,所以她就用现猎的皮子为他们做了简单的小坎肩,特地为进京准备的。他当时还检查过,确实很简单,就前后两片,肋下用带子系起来的,所以让官兵给他们穿上了。没想到里面另有乾坤。
这是杜鹃仿前世救生衣做的简易羊皮气囊。
山崖下的湖边草丛里还有她藏的木筏,准备漂流用的。
昝虚妄看破她用意后,知道没有救兵,再不肯退让,一面令手下抓住远清远明,一面用力往前挣脱,也不管横在脖子上的匕首。
他发现,这时候不能权衡利弊,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然他这样就得手了,杜鹃终究没下手杀他,怕不可收拾,被他挣脱开来——他在军中多年,身手也非凡,不过碍于地利,不如杜鹃灵活熟练罢了。
杜鹃见官兵又抓住远清远明,不禁大怒,连下杀手,两个官兵发出长长的惨叫落崖掉入水中。跟着,她扬鞭猛抽,逼得昝虚妄节节后退,一边大喊道:“等他血流干净了我再来收拾你们。”
一个官兵急喊:“姑娘快停手,不然我杀了你小姨。”
杜鹃高声回道:“你动她试试!我把你们全部踢下去。”
说着心里一动,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官兵吓得不敢出声了,甚至拖着冯明英退得远些。
昝虚妄也警惕起来,留心不被她缠住。
两人斗了一会,他也有些应对心得了,不像刚开始那样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就是身上伤痛难忍,加上脖子上血流不止,因此勉励支持。
这里激斗,前方也乱了起来。
原来,队伍前方已经和胡将军派来接应的人会合了,听见后面出事。杜鹃要逃走,均大惊。一面派人去禀告胡将军,一面想回头帮忙。可这路最宽处也就堪堪两人通过。来再多人也没用。
更麻烦的是,天空忽然下起雨来。
先是蒙蒙细雨,然后慢慢变大。
官兵们在山道上乱哄哄的一溜嚷过去,惊动了一个人。
在一处拐弯的山路下方,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上,有个借着原本崖石裂缝凿出来的凹坑,里面蹲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他两眼紧紧盯着前方一块突出的山石。原来在石头下卡了一面小圆镜子,正斜照见头顶上方山路上的情形,而上面却看不见这个角落。
正等待时机。就听见头顶上官兵乱嚷传话,说黄杜鹃已经脱困,正挟持昝指挥使要营救小姨和表弟表妹呢,他便蹲不住了,一个翻身就上了路面,接连对官兵出手。
山道上的官兵被突然攻击,纷纷摔下悬崖。
那蒙面人不过是借机活动蹲得有些麻木的手脚而已,待觉得身子灵活了,便不再耽搁。纵身跃起,脚下疾点,一路踏着官兵的头往山路后方奔去。
所过之处,官兵们被蹬下悬崖者不知多少。惨叫连连。
这动静自然引起昝虚妄注意,却无暇顾及。
然那蒙面人转眼间便到了他身后,正要对他下杀手。却被他感知危险,不要命地扑过去扭住杜鹃。近身缠斗。
这就麻烦了,蒙面人若要出手。很容易伤了杜鹃。
只一刹那间犹豫,他又看见前面官兵抱住远明远清、挟持冯明英往回跑,想是看他在这绝壁上如履平地、势不可挡,要退回山谷利用人多围攻他。
他便丢下杜鹃,踏着山壁斜飞了过去。
那些官兵在这地方战斗力打对半折扣都不止,面对他毫无还手能力,被他撵鸭子一样或踢或扔,都丢下悬崖去了,然后直奔任远明兄妹而去。
任远明兄妹喜翻了天,一齐大叫“爹!”
雨水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地垂在面颊旁,加上湿透的衣裳,跟个小水鬼似的,却只顾眉开眼笑。
那蒙面人听了瞪大眼睛,身子踉跄了下,差点失足。
然见那官兵捂住小远清的嘴,哆嗦道:“别……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不禁大怒,抖手扔出一柄飞刀,正插在那官兵咽喉处,跟着飞跃过去,一把捞过远清夹在腋下。
抱着任远明的官兵见状急忙撒手,丢下娃儿转身就跑。
任远明迎着蒙面人笑道:“爹,他没害我,别杀他了。”
那官兵听了直叫“小爷活菩萨”,跑得更快了。一面跑一面催前面的官兵,大家就纷纷往来路跑。他们这会子倒不怕山路危险了。
蒙面人却不吱声,抄起任远明往背后一撂。
小娃儿便抱住他脖颈,牢牢贴在他背上。
蒙面人又赶上前去救冯明英。
杜鹃看得精神大震——看那出手招数分明就是任三禾,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大叫:“小姨父先带他们走,我自有法子脱身!”
蒙面人也不知是听了她的话,还是另有打算,果然救了冯明英后,夹在另一边腋下,飞奔而去,再没回头。
后面道路上许多官兵,见他杀神一样来了,情知躲不过,干脆趴在地上随他踩踏,有动作慢一点的,就被他攻击落入悬崖。
从杜鹃发难,到蒙面人救走冯明英母子三个,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昝虚妄浑身是血,眼看杜鹃又要脱身,发了狠劲,一面攻击,一面喝令官兵射箭,违者军法处置。
杜鹃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论武功和打斗,她原不如昝虚妄有经验,不过是占了地利,凭借常年在山上行走攀援的灵活劲才占了上风;如今昝一旦放手不要命,她就吃力了。
瞄一眼悬崖下的湖面,她也拼命了。
两人一齐拼命,结果就是一起滚下悬崖。
“我讨厌你!更讨厌你妹妹!”
落崖前,她认真地告诉他。
昝虚妄对她在这样时候还不忘说这个有些愕然。
短短一天的接触,他便认识到杜鹃的性子。
这是个极出色的女孩,若他是黄元,也不能不爱上她。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他不禁猜测她的出身,什么样的人会养出这样的女儿?为何又会令那人如此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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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两世相望(二更)
“砰”一声,两人纠缠着一齐落水。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们迅速往水下沉去。
昝虚妄在下,杜鹃在上。
忽然他松开她,用力在她身下托了一把。
杜鹃以为他出手攻击,也挥匕向他划去。
今天,她是不会放过他的了!
丝丝缕缕红色在水中渲染开来。
昝虚妄举剑格挡。
两人在水下又打斗起来。
上面的官兵见指挥使和杜鹃一块落水,都惊呆了。不知谁先喊救人,大家便一齐看向下方。崖高无法攀援不说,细雨也越发密集了,湖面雾气蒸腾,仿若云海,根本不知那二人死活。
正不得主意的时候,胡佛手将军带人来了。
众军欢呼不已,以为有了主心骨。
胡将军也确实做了万全准备,居然带了绳索等攀援用具,当即下令胆大伶俐识水性的官兵下崖去救人。
就在杜鹃挟持昝虚妄、逼他放人的时候,对面半山腰就有个人借着雾气遮掩,顺着山壁攀着野藤下滑,很快下到湖中,然后一头扎进水底,往这边潜游过来。
到了这边崖底,那人露出水面,原来是黄元。
他悄悄摸索到一处凹陷进去的崖壁内,那里有杜鹃准备好的木筏。他将身上的背囊解下,放在木筏上,一面轻笑,仿佛为自己和她心有灵犀而喜悦。
杜鹃在上面的动静他都听见了,因此聚精会神在下等着接应远清远明。每当有官兵从上掉下来,他都迅速从水下游过去将他们杀死。以防有懂水性的造成威胁。等了一会,见二小未能如愿脱身。正要出面相助,蒙面人就来了。将小姨和表弟表妹一齐救走了。
他心定了大半,继续耐心在下等杜鹃。
没理由的,他就知道杜鹃一定会下来。
很快,昝虚妄和杜鹃从上落下来。
他目光一凝,迅速钻入水底,朝他们游去。
若在水底看,他就像一条游鱼,十分迅疾。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个穿轻甲的军官。从腰间抽出一根极锋利的竹箭,用力往他腰侧插下。
然昝虚妄正和杜鹃对杀,身体不住摆动,无意中就让开了,但还是被刺中胳膊。他本就是拼尽全力在支持,被黄元背后偷袭,顿时泄气,再无力战斗,况且他憋的一口气息也到了尽头。
撒手前。他想转头看身后偷袭的是何人。
然不等他转身,就听上面“轰隆”一声震天雷炸响,跟着后背一阵尖锐刺痛,便晕过去了。
杜鹃到了水下。凭着熟练的水性又算占了地利,因此想杀了昝虚妄。可昝虚妄手持长剑,而她的长鞭在水下却甩不开。急切间不能得手,怕耽搁久了节外生枝。就准备脱身走人。
谁知昝虚妄忽然就坚持不住了,她又听见那声炸雷。即便在水下,也感觉到强大震动;跟着又听见“轰隆隆”巨响,暗道不好,迅速窜向水面。
一出水就听见崖壁上有官兵正往下来。
她便用力冲出水面,在湖面踏水而行。
她那轻功,直踩得水花四溅,双脚每每没入水下。
所幸她奔得急,轻功之外还懂水性,总算勉励支持住了。
不急不行,原来对面山峰不知怎的崩塌,一股巨大的洪流正如怒龙一般冲入湖中,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南山奔去。有时被水淹到大腿,跟着猛一提气,又从水中窜出。时时跃起的姿态,正是蝶泳姿势。只是那条怒龙却追着她来了,丝毫不放松。
她气得在心里喊“跟着我干什么?”
自杜鹃一钻出水面,胡佛手就喊“放箭!”
然根本没有人理他,官兵们看呆了眼。
在他们看来,那水就像被杜鹃牵引着,一路翻腾,所过之处卷起丈高的浪头,好像要吞噬一切。湖面的水迅速上涨,雨下得又大又急,却不妨碍他们看清那个女子,她半身没在水中,时起时伏,引领洪水前进
这异象令他们恐惧不已——
他们惹怒了谁?
“鱼娘娘!”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声惊叫后跪倒。
跟着官兵们呼啦啦都跪下了,面对水上女子叩头不止。他们自动将杜鹃下半身想象成鱼尾形态,因此才能这样。
因道路狭窄,好些人心神被夺,未曾看清脚下,一跪就跪下悬崖去了;而那人又恰是之前追杀杜鹃的,他的同伴们便以为遭天谴了。
胡将军也在心中哀嚎:他到底接了个什么样的任务?
正惶惶间,从他们身后的绝壁上扑下一只斑斓猛虎,只跳了两三跳,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越过他们头顶,穿过密集的大雨落向湖面,迎向那个女子。
众官兵顿时更加胆寒。
他们都知道杜鹃有一只虎跟在身边,也一直警惕,却始终不见踪影。谁知这时候出现了,还是以这样一种震撼的方式出场,一个个如见神明,磕头如捣蒜。
胡佛手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再说黄元,刺中昝虚妄后背,正要拔出箭来再刺第二下,就听见了那声炸雷——那正是他精心设计的,他便急忙放开手,想要催杜鹃赶紧走。
杜鹃很机灵,立即撒手冲出水面,他便放心了。
他也跟着她往上冲,却看见崖壁上下来了人。
心思一转,他忙回头往来处游去。
他挨着崖壁飞快潜游,虽不像杜鹃踏水而行,也是迅疾无比,很快就到了原来凹陷的崖壁旁,从木筏上拿起背囊背在身上,兴奋地冲向杜鹃。
然后就看见那只从天而降的猛虎。他就呆住了。
“云从龙,风从虎。”
可这只虎在水上一样气势不弱。踏波而行。
他脑海里浮现一头雄狮在屋脊上奔行,如履平地。
杜鹃大叫一声“如风!”
然后欢喜地迎向它。纵身跃上它的脊背。
那虎身子猛然下沉,杜鹃也“哎哟”叫了一声,跟着没声了,就俯下身子趴在它背上,那虎便用力划拉四脚,踏波而去。
黄元想要过去,然看着她抱紧他的欢喜神情,手脚如绑了巨石一般,再挪不动半寸。他仿佛站在前世今生的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她随他进入另一个世界,一眼穿过万年,再不能将她拉回头!
那虎驮着杜鹃,冲到南山出水口,没有随水而下,却一头扎下水去不见了,悬崖上顿时一片哗然!
白茫茫的水雾中,黄元呆立。
忽然听见上面乱嚷:
“昝指挥上来了,还有气。”
“快救他!拿药来!”
跟着又有人喊:“刘将军来了。”
然后就是一阵喝问和回答。
“后军转回。往泉水村去,一定要抓住那个女子!”
……
听到这,黄元如梦初醒,再朝杜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毅然转身,飞快地游到靠近南山出水口的崖壁下。这里也有个向内凹陷的崖洞,他靠进去。从石缝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低头吹燃了。然后点燃一根卡在崖缝中的引线。
看着纸捻的引线冒着火花往上燃烧,他迅速撤出崖洞。
此时湖面上已经波涛汹涌。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
因他地处山崖附近,不在激流中心,所以尚未被冲击。
看看那翻滚奔腾的洪流,他牵起衣角吹气,前后胸便鼓了起来。随着身后连续三声轰天雷响,烟雾弥漫,碎石冲天而起,悬崖上官兵惨叫奔逃声不绝,他趁机随波往南山口漂去。
他的游泳技术很好,然应对能力比杜鹃差许多。幸亏身上背了好几个羊皮气囊,虽在激流中不住翻滚,却没被波涛吞没。这些气囊有的是杜鹃为冯明英准备的,放在木筏上;有几个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如今都被他一个人用了。
他便随波南下,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老天爷仿佛暴怒了,下起瓢泼大雨来。
悬崖上,幸存的官兵们呆立在雨中。
只听见哗哗大雨冲刷在崖石上的声音,还有从对面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水,一路咆哮着往东南流去,形成一条新的河流,将黄蜂岭这条通往山中的唯一通道隔断。
再要进山,就要从东西绕行,远不说,也没个正经路。
无奈之下,刘将军急忙传令过岭。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风雨交加的情形下,官兵们在绝壁上跌跌撞撞地行走,又有不知多少人滚落悬崖,人人心中沉重不已。
这且不说,且说槐花,她在胡将军带兵走后,正在营地附近采野菜,忽然被一个人捂住口鼻拖入丛林中。
待那人松开手,她才认出是秋生。
“你又来干什么?”她先一惊,接着板脸道。
“杀你!”秋生今日的肤色格外黑,还带着戾气。
“哼,杀呀!”槐花轻蔑地笑道,“你们家人早就想杀我了吧,还装模作样当好人。我最瞧不上你们家,明明一家子都歹毒,还说得自己跟菩萨一样;杜鹃也是,最不要脸的就是她,一会说嫁黄元,一会嫁林春……”
她愤怒地控诉,声音越来越大。
秋生咬牙,一把扣住她细细的脖颈,用力握紧。
槐花面色立即涨红,然后泛紫。
眼见她不行了,秋生却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松了松。
槐花当即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并放声尖叫。
秋生就听见林外有人喊“姑娘”,跟着有官兵过来。
他心里一急,想要捏断她脖子,却下不去手。
几番犹豫,林外官兵越来越近,他左手猛然抽出一只短匕,迅疾插入她胸口,然后狠狠地松了口气——
好了,就算后悔拔出来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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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看沧海变成桑田
然看着槐花疼得佝偻身子,他又呆住了。
愣了一瞬,他俯身抱住她,流泪道:“你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一定要害杜鹃?你给官兵出主意,让他们拿黄婶子引她出来,你还是个人吗?你有没有心?”
槐花看着他,眼中有痛恨,有痛悔,还有疯狂。
秋生喊了两声,忽觉不对,转头一看,几十个官兵围了过来。他激灵一下,暗骂自己混蛋,都这时候了还心软,随即丢了槐花,拔脚就冲进深林。
官兵们赶来,见槐花倒在血泊中,都惊住。
当下一面派人救治,一面派人去追凶犯。
大雨倾盆中,秋生被官兵追得如同丧家之犬。正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忽然树林中射出一支竹箭,射中了打头的那个官兵;跟着又扔了一截花花绿绿的鞭子过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条蛇,正咬在一个官兵的肩上,众人尖叫躲闪。官兵们止步,不知前面有多少埋伏,不敢上前。
秋生忙冲那边跑过去。
射箭的人却是八斤,他也是来找槐花的。
却是知道她勾搭上了官兵,想来看看究竟。
谁知正好撞见秋生下手杀槐花,倒让他吃了一惊。
秋生杀了槐花,跟着被官兵追捕,他不禁幸灾乐祸,自觉一下除了两个仇敌,出了恶气。然脑海里忽然想起林春骂他的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懂不懂?不懂我告诉你……林家不好了了,你能好得了?”他就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秋生若被抓住,会不会连累林家?
太爷爷的话也想起来了“你要真有能耐。将来创下一份家业,也这样坐着。对你自个的孙子重孙子说,‘我那时候被老祖宗放逐到山里如何如何’。那才显你自个的本事。”
他越想越不能心安,一跺脚,就追着官兵去了。
秋生在明,他在暗,制造了不少响动,引开好些官兵。
最后,兄弟俩终于会合一处。
秋生看见救他的人是八斤,不禁怔住了。
八斤嫌恶地低喝道:“还不跑?等人来抓?”
说着当先往林子里跑了。
秋生急忙跟上,一面猜想他的用心。会不会害自己。
雨越下越大,两人仗着对附近地形熟悉,终于摆脱了追兵,一口气跑到黄蜂岭下,就要翻过山岭回去。然而顶头碰见刚撤过岭来的刘将军和胡将军,率领残兵,撑着油纸伞举着火把,将岭下山谷照得亮晃晃的。透过亮光,只见空中雨线十分密集。赶趟似的往下奔。这样的大雨下,官兵们又刚遭遇挫折,那是个个狼狈,再无平日的威风。
兄弟两个就傻眼了。
跟着又听见他们乱哄哄地议论。什么路炸塌了,过不去了等等,又说什么鱼娘娘显灵、天公发怒了。这山里要发大水了……
兄弟俩听了觉得不妙,然后就被人发现了。
原来有官兵回禀了胡佛手将军。说槐花姑娘被人暗害了,如今正追凶手呢。胡将军因为走脱了杜鹃等人。又折损了许多部属,本就一肚子火,闻言大怒,下令严加搜捕;又说若是林家兄弟干的,定要逃到此处过岭,然黄蜂岭的山路已经切断了,只要在附近搜捕,肯定能抓住他们。
所以,秋生和八斤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知道不能从这里过黄蜂岭了。
八斤大声喊道:“分开跑!”
秋生用力点头,也大声道:“多谢你!”
八斤很不习惯,气呼呼道:“你欠我个人情!”
秋生道:“我记住了!”
说着立即转头,一个往东北,一个往西北,向山外逃去。
夜晚雨急,山路难行,兼又是春天,草木正繁茂,所以官兵虽然追得紧,还是让秋生逃脱了。不过,黑夜中也有坏处,他被流箭射伤了胳膊。
带着伤,他一路逃到山外,想去黑山镇林家铺子求救,然半路支持不住,倒在山边一户人家的菜地旁。
天明,大雨依然不止。
雨中有两个小姑娘打着伞,提着篮子去菜地摘菜,看见了昏迷的秋生,将他救了回去。
其中有个小姑娘就是翠儿,曾于去年黄元返家时在冯家见过秋生的。只是那时泉水村来了许多人,她不知他是谁,但是泉水村的是肯定的了。
这里是她舅舅家,她是来帮忙摘春茶的。
丢下秋生暂且不说,再说八斤,却没有逃往山外,而是在北面绕了一大圈,迷路了。他在山中整整钻了半个多月,才找到大伯给自己安置的地方。
这里地势很高,是位于高山上的缓坡和山谷,其中林木繁茂,虽然没有回雁湖那样大的水面,却有清澈的山泉小溪,还有一样得天独厚的东西——温泉!
八斤是被放逐来这的,又不会手艺,除在林大猛帮助下搭个小木屋,其他什么都没有。然不知为何,他一回来这,看见熟悉的场景,心情就轻松愉快起来。
快步赶到掩映在林中的木屋前,却被眼前情景惊呆了。
只见木屋破败不堪,门窗都被打烂,仿佛被巨人踹了几脚;更惊心的是:门前一溜暗红色的血迹,一直向屋侧林中延伸而去。
他惊恐大喊:“小莲!小莲!”
没有熟悉的应答。
他冲进屋去,屋里没有人。
他便沿着那血迹疯狂地往林中奔去。
奔到一处山壁前,看着那坍塌的土石,恍惚记起这里是有一个山洞的,于是更惊恐了。他四下寻找,砍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就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喊。
挥汗如雨地挖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挖通了。
然后,他从洞内拖出奄奄一息的小莲。
当发现她还活着。就是腿受了重伤后,长长松了口气。
待她睁开眼睛。他习惯性地放脸就要喝骂她,怎么这样笨,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
然小莲看见他如见救星,满眼的依恋和喜悦,哆嗦着揪住他胸前衣襟,用微弱的声音哭喊道:“八斤哥哥……你……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就愣住了。
慢慢地,他抱紧她,笨拙地拍着她后背,低声道:“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要你。谁肯跟我?”
小莲就埋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八斤也不哄她,任她哭。
哭了一会,才背起她回家。
一路走,一路问她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小莲说,他老也不回来,她吃光了家里的存粮,就出去找吃的。因不小心招惹了一只熊,被它撵来家,砸了木屋。她逃进山洞。它又撵去山洞。因为洞口小,它钻不进去,一怒之下拍了几掌,生生将洞给拍塌了。
八斤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他直接背着她去了温泉,细心帮她清洗伤口。
山谷中,头一次回荡着少年男女笑声……
再说黄蜂岭外。刘将军下令官兵就地驻扎等雨停,再做下一步打算。然而老天好像发怒了。大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山洪暴发,山谷河水上涨。随便站在一个山峰往下看,脚下都是奔腾的洪流。别说进山了,连出山都难。
秋生到底还是没有杀死槐花,或者说她命大。
她醒来后,对林家的恨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因听说杜鹃跑了,又什么鱼娘娘显灵,便很肯定地告诉胡佛手将军,说没有的事,杜鹃肯定逃进山去了,一定是去了长凤尾茶的山里。那茶叶据说卖一千两银子一斤呢。那地方就林春兄弟和杜鹃姊妹去过,只要再去泉水村找林家,要他们带官兵去,就一定能找到杜鹃。
两位将军听了大喜,且是意外之喜——
如此好茶,谁不想要?
这时节又正采茶的时候,于是他们一心等雨停。
然雨停后,他们找了附近山民带路,绕道南边,却发现那里道路一样被炸塌了,真真叫人心惊。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撤军。
回去后,迎接他们的却是降职处置。
因为赵御史在朝堂上弹劾了五皇子,而此次行动正是五皇子奏明正元帝,然后秘密调集西南禁军进山的。面对赵御史关于“天怒人怨,以至于山崩水泄、大雨倾盆、山洪爆发、黎民百姓遭难”诘责,正元帝既不能说出真相,又不好对朝臣交代,只得罚刘、胡、昝等三人。
正元四十四年,皇子争储由暗转明,激烈非常。
朝堂之事暂且不说,在黄蜂岭以南一座山上,半山腰有个山洞,大雨期间,黄元就住在这里。
他每日冒雨去山下捕猎捉鱼、采摘野菜,用以果腹。
淋一身雨回来后,他先生火。燃起火堆,又将湿柴放在火边炕着,然后烤肉烤鱼,十分熟练。
他坐在火边,专注地盯着石头上的烤肉。
是的,他不是将猎物穿在树枝上烤,而是支起一块扁平的石块在火上烧,等石块烧热了,再将肉放在石块上烤。
火光映着他从容的神色,淡淡的。
有时想起什么,就微微笑。
他不是默默地笑,而是对着旁边笑,仿佛身边坐了个人,他不时都要看她一眼,跟她说话。肉烤好,他先尝了,然后说“好了,能吃了。”就搛在一张绿叶子上,放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再烤鱼。
等烤好后,终究还是他一个人吃。
他就坐到洞口去,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冲刷绿色的森林,一边吃烤肉烤鱼,一边低声道:“瞧你惹的祸!”埋怨的话,听去却毫无埋怨的口气。
雨终于停了,天空好像倒尽了存货,所以格外明净;山野也被洗刷得青翠新绿,被打压的树枝和草木又挺起来,阳光照耀下,山川宛如翡翠雕琢的世界。
黄元走出山洞,走下山坡。
在一块山石上坐下,静静望着山谷中的洪流。
因见下面有一块巨石阻挡,洪水冲过时,激起浪花四溅,忽然心里一动,记起不知在何处看过的场景“中流砥柱”,忙跑回山洞,从背篓中翻出画板和炭笔,再回来坐下,画起画来。
任尔如何凶猛,我自岿然不动!
他很快就画好了,仿佛胸有成竹。
画完,习惯性地温和一笑,轻声道:“果然不同!”
画中,稳稳屹立在洪水中的巨大礁石巍然刚劲、气势雄浑,千百年几万年不变,看沧海变成桑田。默默凝视此画,会不知不觉被感染,胸中涌出刚毅豪迈的情绪。
灵感,果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似乎觉得意犹未尽,沉思一会,就用炭笔刷刷写了起来,须臾,便为此画作了一篇辞赋,名曰《礁石赋》。
将画和文章收好,他心头更澄澈明朗起来,对未来有了清晰打算。
到了晚上,天空一样澄净如洗,月亮大而圆,星星又亮又密。黄元坐在洞口仰望天空,有时微笑,有时低语,又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夜深了,他却吹起了洞箫,悠扬轻柔,听得鸟儿都不惊,整个山林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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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雁南飞(二更)
第二天,黄元就离开了山洞。
他扎了一只木筏,然后将所有的羊皮气囊都绑在身上,撑着木筏就顺流而下。沿途被激流冲得颠簸起伏、甚而翻滚落水,他都仗着水性和气囊侥幸脱险,坚持挺了过去。艰辛之余,水上搏击本领见长。
有时发现方向不对,便弃了木筏徒步爬山。
遇水再次扎木筏过渡。
如此过了三四日,终于回到泉水村。
眼前的村庄却呈现一派劫后凄惨景象。
原来,大水一样侵袭肆虐了泉水村。
当时这山谷白漫漫一片汪洋,亏得老人们有经验,提前预备。林大猛更早早命老弱妇孺都从村里撤离,所以无人伤亡。他又带领村民们将粮食等物都搬到山边几户人家,将紧要物资都存在林家和王家等大户的阁楼上,才不致全部淹没,但春粮却是一粒也别想收回来了。
等水退后,人们第一件事就是去娘娘庙烧香磕头。
因为他们以为这是鱼娘娘发怒了,故而惩罚他们。
黄元一去不回,黄鹂不见踪影,加上大水淹没村庄,黄大娘惊惧交加,冯氏痛不欲生,婆媳俩都病倒了;黄老爹也苍老了十岁,每日呆呆的;方火凤更是失魂落魄、生死两难!
黄元回来时,看见满院子大小簸子和竹匾都晾晒着衣物粮食干菜等东西,方火凤和红灵正默默地翻晒整理;黄老实没精打采地从屋里往外搬东西。
忽然就看见他,老实爹大喊“元儿!”
跟着跑过来,抱住大哭。
方火凤闻声转头。看着他恍若隔世。
黄元回来了,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和家人重逢的悲喜交集。对于村中遭受的灾害,他也没有过多感叹。这一切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就是听说黄鹂还没找到后,他才露出悲伤的神情,当晚在小妹子屋里坐了一夜。后来,他暗中在村中仔细打听,问当日可有人见过小妹,却没问出结果,只得罢了。
他便出头安排家事,除劝慰照顾长辈。还每天领着爹和二叔一家下地劳作。灾后的田地全部清理了,水田依然留着种稻,山边种玉米和山芋这些容易伺候的作物,黄家慢慢恢复了生机。
将一切安排妥后,黄元暂关了私塾,言明再荐人来教书,自己于四月中带着堂弟小顺,取道东面出山,先往湖州府青山书院和碧水书院等地游学。然后北上进京谋取功名和前程。
再回头说杜鹃,当日如风从悬崖跃入水中后,她立即骑上它脊背,就要逃命。然一跨上去便觉不对:如风她常骑的。脊背可不是这样的,这分明就是人背。
是林春来了!
她顿时喉头发热,鼻子发酸。
忙俯下身子趴在他背上。搂紧他脖子。
林春四肢划拉带着她往前冲了一小段,便略侧头压低声音对她喝道:“闭一大口气!”
杜鹃急忙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闭住呼吸。
只觉头顶一暗,他们就潜入水底去了。
杜鹃不知他要去哪。只顾抱紧他。
林春转向山壁这边,慢慢下潜,一面摸索着。很快至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扒开水草,眼前呈现一个暗洞。他扶着头顶崖石,往下一钻,腰部用力一沉,便从那洞口钻了进去,将轰隆隆巨大的水声和喧嚣的人声都甩在身后。
沿着暗洞一直潜游,杜鹃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她觉得这洞好长,她大脑昏沉,就要休克。
正在这时,林春却猛然上冲,“哗啦”一声水响,他们就钻出了水面。清新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杜鹃剧烈咳嗽起来。原来,她刚才失去意识,临出水前呛了好多水进肺。
“快,帮她拍拍。”
“杜鹃,杜鹃!”
耳边两人急切地叫唤,杜鹃渐渐清明过来。
睁开眼睛一看,她正靠在一只虎的怀里,不过虎头却掀在脑后,露出林春那虎气生生的面颊,林大猛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一只火把。
“干爹?你……来了!”
杜鹃猛喘气,觉得很疑惑。
林大猛见她醒了,呵呵笑道:“嗳!来救你!”
杜鹃也笑了,十分喜悦。
她略喘息一阵,觉得好些了就赶紧问:“小姨他们呢?”
一面挣扎着朝周围看,只觉暗沉沉的,是个山洞。
林大猛道:“他们不在这。在别的地方等。”
林春扶起杜鹃,催道:“先别问,你快把水呕出来。歇会咱们要赶紧走,再迟了怕有变化。”
杜鹃忙点头,就将手插进喉咙一抠,低头用力呕了起来。林春在后扶着她,林大猛则解下腰间装水的竹筒等着给她漱口。
呕了两三次后,方道:“好了。也没喝多少。”
一面接过林大猛手中的竹筒喝水漱口。
林春放心了,不知从哪摸来一块肉干递给她吃。
她接过去吃着,一边问他们详情。
“爷爷让来救你的。”林大猛笑道,“他可疼你了,这地方是林家一处密道,除了我跟爹几个人知道,连春儿他们都不知道呢。这回为了救你,爷爷露老底了。”
杜鹃听得笑了,眼睛发热。
她掩饰地瞅着林春道:“你不是被看起来了吗?”
林春道:“我偷偷溜出来的。师尊帮我瞒着呢。”
杜鹃这才明白。
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谁炸的山?”
林大猛和林春面面相觑,一齐摇头。
“不知道。怕是还有人暗中援手。”
林春目光炯炯道:“此事不简单。当时昝虚极来告诉我,说他大哥要带人来抓你进京,让我赶紧回来告诉你和黄元。我便跟师尊说了此事。他老人家听了很震惊。好像想起什么,催我回来救你。谁知我还没动身先被昝虚妄派人给拦住了。亏得师尊让我装作闭关制作木雕,只早晚找人替代我现个身影才得以脱身出来。我就飞快赶到黑山镇。大伯在那。先告诉了他,他就回来准备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杜鹃听傻了,喃喃道:“昝虚极?”
这一家人还真是形形色色,倒让她不知如何评价了。
林大猛见她出神,道:“先别想了,先走吧。”
林春醒悟,扶杜鹃起身,问“可能走?早些出去,到地方好换衣裳。不然这样浑身湿的容易生病了。”
杜鹃忙道:“能走。去哪?”
林春道:“跟我来。”
说完扒下身上虎皮,露出里面寻常衣裳,一手牵着杜鹃,当头走去,林大猛举着火把在旁照亮。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就敢带他们三个逃走。”林春边走边责怪杜鹃,不过又忍不住笑,“好像差点还成了。”
杜鹃也笑道:“什么叫差点!小姨父要不来,我就杀了昝虚妄。肯定能脱身。不过那样就要杀许多人,我之前总下不去手。”
林大猛听了忙问怎么回事,他竟然还不知道。
林春就告诉了他。
他听了也埋怨杜鹃胆子太大,太冒险了。
杜鹃不以为意。边走边打量洞中情形。
见前面堆了些木箱,就问道:“这是林家的仓库?”
林大猛摇头道:“也不是仓库,不过存些盐和粮食防备着。这洞是当年老祖宗一来就发现的。能直穿过黄蜂岭。老祖宗没声张,当时就把洞口封住了。留作后手,另外带人在岭上开了那条路。因为路难走。年年摔死人,他一直心里不安的很。后来又想,要不是路难走,咱们村的人也不能在山里过那么安稳了,心里才好过些。所以,林家从不许用这洞从山外运东西进来发财,说会遭报应的,只存些要紧东西救急用。”
杜鹃听了叹息,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了。
林大猛便走过去,从一个箱子里翻出几把油纸伞、蓑衣和衣物,用个皮囊包好扎紧了递给林春,斜背在背上。
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才到另一个出口。
可是,出口被封起来了,他们还得洞内暗河游出去。
在河边,林大猛对杜鹃道:“你们先去秋生那躲着,等有空我再去瞧你。眼下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去了,人多容易被人发现。我要赶紧回村,防止官兵回头。”
杜鹃点头,她也猜他们是去回雁谷。
当下也不多说,她和林春潜入暗河。
林春拉着她的手游了半里多,才出了黄蜂岭,来到外面的河谷中。不过,他们依然没有上岸,又冒雨在河中游了一里多路,才上岸进了山林。
这都是林春事先看好的路线。
大雨中,他依然紧紧拉着杜鹃,一面在山林中穿行,一面警惕地东张西望,有时低头问杜鹃可撑得住,要不他背她走。
杜鹃对他笑着摇头,心中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定。
很快,他们找到冯明英等人藏身的山洞,如风也在这。
杜鹃惊讶地发现,救小姨的竟然不是任三禾,而是去年在府城为他们赶车的车夫,林春叫他“于叔”。
于叔见了杜鹃,激动万分。
然不等他与杜鹃说两句话,任远明和任远清就扑过来抱住她叫“杜鹃姐姐”,叽叽喳喳说不停,远清还哭了,“杜鹃姐姐,我爹没来!”
原来,兄妹俩到了地方,发现救他们的不是爹,就失望了。那任远明出于崇拜英雄好汉的心理,还跟于叔说些话、问些问题;冯明英向于叔感谢过救命之恩后,就不便多说了;小远清怏怏的,对陌生大叔没兴趣,完全没有之前的兴奋劲儿。
杜鹃忙道:“小姨父在办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才没来。这位于叔叔跟你爹一样有本事,是你爹的好朋友,你爹特地叫他来救你们的。他自己跟着就要来了。是不是于叔?”
于叔没哄过娃,这会子唯有嘿嘿干笑。
两小却一齐笑了,十分相信的模样。
他们这会子见了杜鹃,还有春生哥哥,又都活了过来,缠着他们问这问那。任远明吹嘘自己当时如何勇敢,要不是于叔救他,他就要带着妹妹跳下万丈悬崖跟杜鹃姐姐一块闯荡江湖了,说着还颇为惋惜地看了于叔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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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相聚
于叔咧咧嘴,瞄了杜鹃一眼道:“咳,是我多事了!”
林春和杜鹃听了一齐笑起来。
冯明英看着这情形十分安心,也笑了。
因见杜鹃浑身湿透,忙道:“快换衣裳,看冻病了。”
于叔急忙道:“不用换,马上走。”
杜鹃吃了一惊,道:“晚上走?这么大雨怎么走?”
冯明英点头,白天走还吃力呢,何况这么大雨的晚上。
林春解释道:“就是下雨走才不容易被人发现。等明早走,恐怕官兵就发现了。就算抓不住我们,知道我们去的方向总不好。等下我和于叔背师母他们。别的都不怕,就怕他们淋了雨生病。”
于叔道:“那也要走!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能停。要是明天还下呢?所以还是趁早走好些。”
杜鹃一想可不是吗,大雨天不好走,也最安全,走过的痕迹都被雨水冲刷了,就连猎狗都闻不出来。
也由不得他们选择了,当下准备起来:冯明英母子穿了皮衣,又戴上斗笠护住头部;然后林春背师母,于叔前胸兜着远清,后背兜着远明,杜鹃和如风在前带路,连夜冒着大雨往回雁谷赶去。
有如风引路,加上几人身手非凡,一路也未出事。
种种艰难自不必细数,所幸终于在天明时到达回雁谷。
事后他们无比庆幸当时的决定,因为这雨接连下了许多天,山洪爆发。道路被阻,山中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且说眼下。他们上了回雁岛,来到秋生的茅屋前。门内迎出一人,却是失踪多天的黄鹂。
杜鹃顿时大喜,所有的疲惫都不翼而飞,拉着她手连声责问道:“黄鹂你在这?你怎不回家去?你晓得娘他们多担心你?”
黄鹂叫一声“二姐姐!”嘴一瘪就要哭。
林春忙对她使了个眼色,道:“黄鹂,小姨和远清都发烧呢,快煮些姜汤、熬些药给她们喝。”
杜鹃也想起来,跟着道:“对对对!先熬药,其他事等会再说。”
黄鹂这才紧张起来。小跑着去灶间忙碌。
众人进屋放下冯明英母子,各自整理换衣裳。这才发现:冯明英和任远清都有些发烧,浑身绵软、头疼眼酸,任远明身子底子好,没事。
杜鹃先伺候他们娘几个换衣上床,然后才收拾自己。
忙完出来,见林春正要去捞鱼,忙问:“秋生哥哥呢?”
林春犹豫了下,才告诉她道:“去找槐花了。”
遂将槐花与官兵勾结。出主意害她的事说了。
杜鹃急道:“这时候没回来,是不是被抓了?”
林春安慰道:“未必。大哥可是老在山里闯的人,怕是叫雨给留住了。咱们不也是临时决定才连夜赶回来的吗?大哥一个人,说不定看雨太大就没回来了。等明天雨停了再回。我回头吃了饭就走,顺路找找他。”
杜鹃想想也是,遂丢开这话。然后又想起槐花。又愤怒又无力,想不通她怎会越变越歪。
林春劝了她两句。披上蓑衣和于叔一块出去捞鱼。
这里,杜鹃和黄鹂先给小姨他们喝了姜汤。稍后又喝了驱寒的药汤,痛快出一身汗后,发散了寒气,身上轻松许多。然后,黄鹂又翻出些鲜菌子和灵芝,熬了些米粥,让他们热热地喝了,才彻底清爽下来,都睡了过去。
等屋里安静后,杜鹃几人才安心吃饭。
她叫黄鹂只煮一锅鱼,重重地放辣椒,然后把菌子、笋子都放在里面煮,再洗些野菜和青菜准备烫火锅。
因秋生在大门口竖了几根木柱,往前延伸支起一个凉棚,和正屋的屋檐相接,晴天遮阳,雨天挡雨,大家便将小桌子挪到凉棚里,将柴炉子和砂锅一齐搬到桌子上,然后围坐下来,对着迷蒙的雨雾开吃。
**辣的一碗鱼汤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头上也出了一层汗,十分舒服,什么凉气、疲倦都不翼而飞。
于叔抹一把汗笑道:“这比吃什么药都强。”
林春和杜鹃听了相视一笑,都低头大吃起来。
黄鹂在旁添柴添菜,忙好了,就乖顺地靠在杜鹃身边,看着他们吃。
于叔猛吃一阵后,趁着喘气的工夫打量四周。看着沐浴在雨雾中的茂盛森林,还有缩在浓密树叶间和挤在院子各处的鸟儿,不禁感叹道:“真是个好地方!想不到我老于还有这好的福气。”
杜鹃听了笑道:“那就别走了,就在这住。”
于叔听了尴尬,说道:“我没打算走的。”
杜鹃一愣。
林春便告诉她道:“于叔要留下来陪你。”
杜鹃神色便认真起来,问道:“你家里没人了?”
于叔道:“有个闺女跟她娘。”
杜鹃又问:“那你不管他们了?”
于叔道:“姑娘要不嫌弃,我接她们来伺候姑娘。”
杜鹃郑重问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于叔望着她,有些讪讪的,道:“姑娘,这个,我也不好说的,还是等任兄弟回来告诉姑娘吧。他不让我说呢。”
见杜鹃皱眉,他赶紧又说道:“任兄弟不是要瞒着姑娘,他说要是不能让姑娘回去,还不如就做个普通人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呢。”
杜鹃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管以前怎样,我就喜欢在这山里过,也不想什么富贵。可这不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么,人家不肯放过我我有什么法子!都找上我了,我还能不弄清楚自己是谁家人?这么糊里糊涂的,我在暗,人家在明。实在太被动了。”
于叔道:“可有些事我也不清楚,怕说不明白。”
杜鹃诧异极了。问道:“怎么你也不清楚?”
于叔解释道:“我只是个侍卫,原是任兄弟属下。”
杜鹃眨巴两下眼睛。转向林春无奈苦笑——
只是个侍卫,说得好轻巧!
林春安慰她道:“你先住这里,等我打听了来告诉你,或者等师父回来不就能知道了。先不知道也好,省得你心里七上八下的。”
见她兀自沉思,为了转移她注意力,他忙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不是要问黄鹂为什么在这么?让她告诉你。”
杜鹃这才想起来,忙转过脸。发现小妹子依偎在自己身边,异乎寻常的乖巧安静。若是以往,她早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一定要把二姐姐的身世弄清楚了。就算不能全部弄明白,也要猜测一番,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
“说说,你找我找这来了,怎么不回去了?”
“我……我不是自己来的,是春生哥哥送我来的。”
“春生送你来的?”
“春生哥哥救了我。”
“救了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黄鹂就再忍不住了,一边哭,一边将她不小心听见昝虚妄和红灵对话,因而被暗害的事都说了出来;林春在一旁补充。说他和于叔当时在村子附近的山里探查官兵动向,撞见两个官兵扛着黄鹂进山,才救了下来。
杜鹃听了气得眼前发黑。手脚发颤。
这一刻,她无限后悔没有一出手就杀死昝虚妄。
这些权贵。将蝼蚁小民根本不放在眼里,真令人发指!
同时。她也很无力。
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出身:任三禾和于叔竟然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婴儿,十几年守护在旁,这种尊卑观念已经刻入他们骨子里了。
林春见她脸色不好,忙极力安慰。
于叔把筷子一放,道:“姑娘若咽不下这口气,等我去杀了那狗贼!”
杜鹃听了吓一跳,忙道:“不用。我昨天把他喉咙戳破了,他不死也不好受。你还是别去冒险了。”
说完将黄鹂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
“黄鹂不回去,我爹娘他们还不急死了!”
她想起这个问题,十分担忧。
林春坚决道:“不能回去!若黄鹂回去了,就跟昝家撕破脸了,黄家就麻烦了。这件事目前只能瞒着,老实叔和婶子难过,也只好让他们难过去。”
于叔也道不能回,所以林春才将黄鹂带这来的。
杜鹃也想到这点,就是担心爹娘受不了而已。
她见他们议论纷纷,而黄鹂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靠在她身上,觉得很不对劲。若她愤怒地大骂或者喊着嚷着要报仇,她反而还放心些。
为免她心里落下阴影,她便搂着她开解:“……‘冤有头,债有主。’等将来你在这里练成了绝世武功,在那姓昝的最得意、最逍遥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剑指着他的咽喉说:‘多谢你当年送我去阴曹地府。可那地方不适合我,你这这样人才适合蹲那。我就回来找你了。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第十八层地狱,这就送你过去。放心,我在这边送,黑白无常在那边接,不用你操心一点儿,你就过去了,全程免费的。’……”
一席话尚未说完,林春就侧过身大咳起来。
于叔也望着杜鹃呵呵笑起来。
黄鹂也终于被二姐姐逗笑了,不依道:“还有红灵。”
杜鹃反笑不出来了,那个丫鬟……
说笑一阵,林春又跟于叔杜鹃商议一阵后事,眼见雨小了些,遂道:“我要走了。若回去晚了,师尊那里恐怕露馅。再说这雨一直下,再不走,等山洪下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杜鹃知他说得有理,忙道:“我送你出去。”
于叔看着杜鹃,嘴动了动又没说话。
待林春和杜鹃出去,黄鹂自收拾碗筷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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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午夜惊魂
林春很谨慎,带上了如风,以便等下陪杜鹃回头。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雨天的回雁湖烟波浩渺、雾气茫茫。雨线不断往下扯,落在湖面上,击得大圈小圈一层套一层地反复破碎。鸟儿都躲进树林子和草丛中去了,除了哗哗的雨声,天地间别无其他声响,反有种安静的感觉。
林春撑着木筏,轻轻往湖对岸摇去。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望着前方迷蒙的森林不语。
杜鹃和如风坐在筏子中间,也对着水面出神。
快要靠岸的时候,林春停了手,看向杜鹃。
杜鹃也看向他,黑亮的眼眸沾了水雾特别水润。
“我准备下场去试试,挣个功名。”
少年认真对杜鹃道。
杜鹃骤然听见这样话,一时不知如何接。
她知道他这是为了她才做的决定。
上次九儿说要去投军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去的想法;去了府城书院读书,他还是没有求功名的念头;现在,他却郑重地告诉她:他要求取功名富贵了!
她不知如何对他说。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林春蹲下身,静静地望着她。
斗笠下,他年轻的面颊十分沉肃,嘴唇上面隐隐冒出一层细密的绒毛,令他看去多了几分成熟。
雨密密地落,天地越发迷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风忽然用力摇晃脑袋,雨水顿时无法在它油亮的皮毛上存身。四散飞落,惊醒了对视中的少年男女。
杜鹃这才发现。他们执手相望了很久。
醒悟后,她没有抽出手。依然和他双手相握。
“也好,男儿总要有所作为,经历一些事。不过,别为了我冒险。你要知道,你还有爹娘和兄弟,还有亲人,老太爷对你寄希望很大;还有你自己。人总要先把自己立稳了,才有资格担当事情。不然,空许诺言是没有用处的。就算当时做到了。也终究有一天会后悔,因为所付代价太大。”
说到这,她就想起李墩。
他们从不说海誓山盟,她也从不会问他到底有多爱她。毕业时他们分手很平静——不能做到的时候,他们都以爱包容对方;几年后他放弃一切回来,她便成了最幸福的女人——能做到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一起,连一个解释都不需要。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必须为另一个人付出。
爱。是相互体谅和包容的!
想到这,她抬手抚上他脸颊。
林春脸就红了,嘴角却微微裂开。
正甜蜜的时候,杜鹃道:“你小时候长得特别讨人喜。”
林春顿时垮脸。叫道:“杜鹃!”
杜鹃笑了,将目光转向山上,道:“你别担心我。今后最好少来这地方。万一被人发现,连累林家我就罪过大了。我也不住这里——”林春一怔。却见她将手指向西北面那座山——“我准备上凤尾山去看看。我总觉得那山上有乾坤。长出那样的茶叶,水又那么好。好像这湖水也是从那山上沁下来的,想必还有许多秘密。要是有地方合适住人,我就跟小姨他们搬上去,既能掩人耳目,住着又自在。上下虽然不方便,正好用来练武功了。”
林春沉吟了下,点头道:“这法子倒好。大哥住山底下,正好给你们当耳目了。这山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布料和盐,大伯说了,往后你们也不用去山外,直接去黄蜂岭下山洞里拿。你们才这几个人,两个月运一次够了。”
杜鹃欢喜道:“还是干爹想得周到。”
接下来,两人就说些科举、官场,以及关于杜鹃身世的话,仿佛谈着不相干的戏文,并不紧张忧虑。
烟雨朦朦中,一群野鸭游过来。
它们全不把大雨当回事,荡悠悠地漂在水面上,兴致好的,还将头钻进水里翻滚嬉戏,这便是它们的生活。
看着这些,林春很不舍,但也知道必须走了。
于是,他又叮嘱杜鹃许多话。
“就算会武功,也别冒险到处跑。叫人发现还算小事,要是遇见危险,除了于叔没人能救得了你。出门带着如风……”
说再多,该走时必须要走。
于是,他不等木筏靠岸,就跃上去,然后转身,看着她站在木筏上,与白茫茫雨雾融成一片。如风仿佛懂他的心思,没有跟来,挨着杜鹃蹭了蹭,和她一起看着他。
他心头一片温馨,脑海里浮现跟她撑着木筏飘荡在湖上的情形:将柴炉子搬上木筏,随手捞了鱼,现杀了下锅煮,然后一起吃,一起看山川和湖景、日升月落,一起吹箫,一起安睡……
可是不行!
要想长久地和她在回雁谷过耕种打鱼捕猎的生活,现在必须要出去,迎向那些找她麻烦的人,并彻底解决麻烦。
想毕,他不再执着眼前,毅然转身投入森林。
一口气奔上北面山峰,再回望山谷:脚下一片白茫茫水雾,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地方是湖,什么地方是森林,更不见她撑木筏的身影。
他心里有些空,不舍得就这样走。
这时,下面云海中响起一缕箫声,如雁儿盘旋飞上山来。
他听了一会,才轻轻一笑,转身飞奔而去。
林春回到府城后,即全心攻读,先后参加县试、府试和院试,险险过关,取得秀才功名。周夫子见他这样,知他难以再进,便不命他参加乡试,令他再潜心攻读。
同时,他还改造水车、制造压水机、安装自来引水工程,并对一些家用和农耕灌溉器具进行创新和改良,名声鹊起。
他向周夫子打听杜鹃的身世。周夫子没有说,却将他举荐给掌管户部的八皇子勇亲王秦炅(音炯)。他告诉林春。要想知道杜鹃身世,需从勇亲王府入手。
九月中旬。林春进京。
八皇子秦炅与九皇子秦炎乃双胞胎兄弟。秦炎身体康健、聪慧阳光,九岁便被立为太子,深得朝臣拥戴,可惜英年早逝;八皇子自幼身体孱弱,然为人宽厚仁义,近年来更是处事勤谨,正元帝因思念太子,希望他身体和弟弟一样健朗,因此赐号“勇”。
自林春进京后。勇亲王非常看重他,不但荐入国子监读书,还引他结识名士大儒和朝廷官员,以历练他成长见识人事;闲暇时,又爱与他评谈雕刻绘画,听他讲述山野趣事。
因此,林春生活异常繁忙,但依然坚持做木雕。
时间不够,便做小件。
每日都要练手。如同武功一般。
他做的东西流入权贵之家,更令他名声日盛。
京城,还有个人与林春一样炙手可热,便是黄元。
当日。昝虚妄侥幸捡回一条命,和胡将军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便借机回家休养。并将此行黄元的反应告诉父亲昝巡抚。
昝巡抚大怒,恨声道:“既如此。就让他一辈子在山里待着吧!水烟也不指望富贵,跟着他做平淡夫妻就好。”
然不久京城便传来黄元以一篇《礁石赋》投名到王宰相门下。立即被收为弟子;更在京畿之地参加院试,夺得案首,再次取得秀才功名。
当年秋,他又参加京畿之地的乡试,又一举夺得解元。
正元四十五年春闱,他于会试中又夺得会元。
殿试,毫无悬念地夺得头名状元,直入翰林院。
官场和士林一片哗然!
似这样连夺三元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可是,像他这样年纪的,还真没有!
世间不缺才华横溢的少年,甚至“神童”,若作出经典优美的辞赋文章,众人都能接受;可是,黄元于经史策论上超越年龄的见解和沉稳干练的作风,实在让人震惊和难以置信。也因此,他迅速跻身朝堂,且站得稳稳的。
面对这局面,昝家没有欢喜,反而忧心忡忡。
黄元和林春成为京城权贵侧目的寒门才俊,更有无数人试探,想招他们为东床。然二人一致同声,都说已定了妻室,令人扼腕叹息。
京城风云暂且不论,再说泉水村,黄家得知黄元高中状元,喜得老少又哭又笑、烧香拜佛不止,多少安慰了一连失去两个闺女的哀伤。
方火凤听了痴痴的,这一切她早料到。
可是她却没有了预料的高兴。
她心中始终埋着隐忧,这隐忧来自消失的杜鹃。
黄蜂岭山崩水泄,山里山外的百姓都纷纷传言:
一说杜鹃化为人鱼娘娘回宫了,至于冯明英母子,当然被任三禾救走了。那场前所未有的山洪,就是人鱼娘娘惩罚官兵和的。
另一说是杜鹃化为人鱼娘娘,先救走了冯明英母子,然后自己也骑着虎走了。
更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谣言,听来可笑又可怕。
泉水村人却丝毫不当这是瞎说,洪水退后,林王两家召集村人,背负巨石重修了娘娘庙。整座庙拓展为前后两进殿宇,除费大力气在廊、柱、石壁和檐角、栏杆等处雕刻各种花草和飞禽猛兽外,还雕刻了各色形态的人鱼娘娘,以及增添了猛虎如风。因为自黄蜂岭坍塌后,如风再未在泉水村出现过,大家都说它跟娘娘走了。
自此后,人鱼娘娘庙香火越发鼎盛。
许多人从山外赶来进香朝拜,因为官府为了挽回民心,在黄蜂岭重修了栈道,费大力气在洪流上方牵了一座吊桥,比原先更险峻十倍,等闲人都不敢走。然朝拜的人为示虔诚,爬也要爬过来。
传言纷纷,方火凤却不大信,她心中有的是愧疚。
杜鹃下落不明,黄鹂生死不知,这都是哥哥带人来抓杜鹃造成的。黄元当日回来后,不温不火的态度,比他生气发怒更让她不安。因此,她常去娘娘庙上香,对着鱼娘娘雕像低语。
每次她去时,红灵都陪着,进香上供比她还虔诚。
五月的一天,方火凤和红灵从娘娘庙回来,一家人吃了晚饭后,又陪着才两岁的黄子规玩了会,才回房歇息。
红灵劳累了一天,满身疲倦。
正睡眼朦胧之际,窗外大月亮映照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朝她走来,似笑,似怒,似狡黠地对她眨眼,她猛然坐起身,瞪大眼睛……
然而,那身影又不见了。
正竖着耳朵疑惑地倾听,就听隔壁黄鹂原来住的屋子有响动,然后有个细细、嫩嫩的声音在耳边道:“你瞎说八道!”
“啊——”一声惨叫,惊得人汗毛根根竖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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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发财大计
红灵魔怔了,常做噩梦,惊扰得家宅不宁。
方火凤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杜鹃找她了,怪她冤枉她在石板上做手脚,害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方火凤叹了口气,说这是心障,令她去娘娘庙祷告。
红灵求之不得,见天往娘娘庙跑。
她早晚收拾打扫庙宇,十分勤谨。
后来庙里来了一位老尼,她就跟着她修行了。
回雁谷,凤尾山上,杜鹃正在陡峭嶙峋的崖石间查看新种的茶树。这里就是她和林春以前来采凤尾茶的地方。如今她已经扩种好多茶树。当然,还都是小苗。
她种茶树很简单,也是以前听老人说的:从茶树上剪枝条下来进行扦插。插了许多,想着能活一半也是成功。幸运的是,这凤尾山很适合茶树生长,她扦插的大半都活了。
她喜不自禁——这都是钱哪!
将来就要靠这个发家的!
因此,她去年秋和今年春又接连插了许多,将附近光照和水土适合茶树生长的地方都插了,还在向远处拓展。各处扦插的茶园,每隔一两天她就要去查看。茶树在这常年雾气蒸腾的山上长得很慢,但植株却很健壮鲜活,看着那嫩绿的叶片她心里就很舒畅。
这一片山势陡峭,是老茶树生长的地方,她格外看重。
正四处巡视,忽听身后有声音。
转头一看,黄鹂踏着山石跳跃而来。
到了跟前,小女娃对杜鹃露出谄媚讨好的笑。道:“二姐姐,我昨晚……”
杜鹃抢着道:“你昨晚回村了是不是?”
黄鹂怔住。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猜中了。
杜鹃责备道:“你撒谎骗我一次,还想骗我第二次?”
黄鹂低头不语。蹲在石头上,信手揪下一片茶叶揉搓。
杜鹃见了更骂:“这茶长得慢死了,你还掐它!黄鹂,你回去看看不要紧,别惹事。你要吓得红灵把什么都吵出来了,还不是害了黄元和家里?你有什么好处?再说,要被人发现你呢?被人害一次还没长记性?”
黄鹂听了心虚,嘀咕道:“我不回了还不成么!”
跟着又雀跃地凑近她,喜悦道:“我也没白回这趟。我跟你说二姐姐。哥哥考了状元呢。还是连中三元。家里可喜欢了!”
杜鹃这才被转移心神,诧异地问道:“真的?”
黄鹂道:“当然真的!我从此就是状元妹妹了!”
杜鹃噗嗤一声笑了,又不禁疑惑道:“他这么厉害?”
黄鹂听她似乎质疑黄元能力,顿时急了,跟她比划偷听来的点点滴滴。无非是泉水村人对黄元的各种夸赞和夸大,其间也夹杂了有关林春的消息,总之这二人现在京城很红。
杜鹃先还含笑听着,后来就慢慢收了笑容。
望着远山发怔了会,她才招呼黄鹂回家。
路上。她又问黄鹂家中情形,爹娘可好。
黄鹂忙笑着告诉她:“我看见黄子规了。哎哟,真好玩……”
说着话,姐妹俩又往上攀爬了好长一段路。然后在一处插天绝壁跟前停住。杜鹃从腰间扯出一根绳索,一头连着飞爪,在手上荡了荡。然后用力往上一扔,勾住半壁中间一块凸起。扯了扯。见勾牢了,就拽住绳索纵身攀了上去。
等上去了。又丢下绳索让黄鹂爬。
黄鹂也攀上去了,两人才从上面的崖缝中扯出一根古藤——却是从崖顶上垂下来的——攀着古藤上了崖顶,眼前便霍然开朗,别有洞天!
但见坡地平缓,林木稀疏,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飞禽走兽时时可见,悠闲自得。
这,就是杜鹃在山上住的地方了。
这里气温要低得多,四季分明,跟下面谷里完全不同。
目前山上住了冯明英母子三个、杜鹃姊妹两个、还有于叔一家三口,总共八个人。粮食主要靠在回雁谷种植,收了驮上山来。山上也种了不少,一是方便顺手,二是东西更好吃。至于收成,种下去也不大管的,都能长得很好。可是因为鸟雀和野兽祸害,能收进家的就不多了。
对于这点,杜鹃有自己的想法:人和自然要和谐相处,总要付出些代价,那糟蹋的,就当喂养邻居了。谁让他们闯入这片乐土,占了人家的生存空间呢。
所以她并不心疼生气,还常喂它们。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随时注意和山上的鸟雀野兽联络感情,以便慢慢驯化它们,至少别引起它们敌视,时常跑来攻击家人。当然,肯定不包括虎豹之类的猛兽。
当下,姐妹俩沿着一条山径飞快地往南跑去,只见沿途空地上还种了玉米、山芋、花生等杂七杂八的作物。多数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让开那些树木和花草;大片的则用很粗的木栅栏围着,防止野兽祸害。
这也不过是做过样子,像猴子根本就防不住。
这不,前面地里就有许多猴子在掰才长的玉米。
杜鹃和黄鹂急忙跑去撵。
杜鹃对着那领头的猴子骂道:“都喂你们了,还来祸害!这才长一点大呢,你掰下来有什么用?”
猴子们听见她们姊妹呵斥,顿时一哄而散。不过却没逃进林子去,反倒跑到她们姊妹跟前来了,围着她们叽叽地叫。
杜鹃就从口袋了里摸出一把花生分给它们。
分完了,她转身就走。
黄鹂则两手挥舞,将猴子们往林子里赶,“走,走!”
猴子也知道些规矩,见没指望了,果然走了。
又走了好长一段,才算到了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冠极为庞大的银杏;树的后面就是几间石屋,背靠着山崖石壁;旁边还有一块清幽幽的水潭。潭中的水来自前面一挂瀑布……
那屋子排列很是奇怪,并不似一般房屋那样平整。而是随地势高低错落有致。有一间屋子外面就砌了一面墙,做了门窗,里面就是个崖洞;甚至还有一间屋顶长出树来。
这是因为当时他们找到这块好地方,不舍得破坏原有的树木和地形,只好依势建造了。
刚到门口,忽然从银杏树上倒挂下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大喊“杜鹃姐姐!黄鹂姐姐,你昨晚上没回来?我还以为你给老虎当点心了呢!”
跟着,浓密的树荫中突然荡下一个球——
却是个抱着绳索的小女娃。梳着丫髻,对着杜鹃二人笑。
这是任远明兄妹,正在练功呢。
“妹妹,杜鹃姐姐回来了,收工了。”
任远明大声宣布道。
然后兄妹俩一起跳下树。
黄鹂忙道:“我们回来了,正好陪你们练,怎么说不练了?”
任远明得意地笑道:“你猜!”
任远清嘴快,嚷道:“表姐来了。娘说等你们回来我们就能玩了。”说完发现哥哥瞪自己,忙吐了下小舌头。又补救道:“你猜猜看,是哪个表姐?”
杜鹃忍俊不禁,道:“我猜是翠儿表姐。”
远清瞪大眼睛道:“一猜就中了!”
说着话,冯明英从一间石屋门内走出来。
她招手道:“杜鹃。黄鹂,看哪个来了。”
大家就走近地势最高的那间屋,果然翠儿坐在堂间。还有秋生,也坐在小板凳上;另外。屋里还有一个媳妇和黄鹂一般大的小女娃,是于婶和她闺女**。
杜鹃喜悦地拉住翠儿道:“翠儿姐姐。真是你!”
翠儿脸色发红,嗔道:“怎么不能是我?”
黄鹂道:“是没想到你来。翠儿姐姐,你怎么来了呢?”
翠儿就没话了,红了脸低头不语。
同时,秋生也红了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顾傻笑。
杜鹃心里疑惑,就看向冯明英。
冯明英笑道:“杜鹃,你说,把翠儿说给秋生可好?”
杜鹃张大嘴巴,想说好,又不敢说。
黄鹂见秋生和翠儿一齐低头,心想小姨怎么这样没眼色,当着人说这个,多难为情。秋生哥哥虽然好,可是跟槐花做了那样的事,翠儿表姐能愿意嫁他?
冯明英和于婶见他们那样子,都捂嘴呵呵笑起来。
杜鹃有些明白了,先不问,先找凳子坐下。
冯明英等她坐了,才慢慢说缘故。
原来,林大猛早替秋生向冯家提亲,还悄悄告诉冯长顺,说冯明英母子几个和杜鹃都跟秋生住在山里一个十分好的地方。冯长顺听了激动不已,当即答应了亲事。可是,杜鹃的事风头还没过,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嫁娶。等了一年,都觉得浪费儿女光阴。于是商量了个主意:冯家佯装将翠儿嫁去外地,然后偷偷送进山里来了。当然不能任秋生带走,冯长顺大儿子,杜鹃大舅冯兴发亲自陪闺女来了,顺便看小妹妹。等来了这发现传说死了的外甥女黄鹂也在,更是喜上加喜。
杜鹃和黄鹂听了喜出望外,“我早说嘛,你们是一对。”这是指原先林家就有意向冯家求亲,不过因为槐花的事横生枝节而已。
众人都笑了。
黄鹂忙问:“大舅舅呢?”
**道:“我爹陪亲家舅舅去山上玩去了。”
于叔平常都在前山绝壁下的林中小屋住着,防守上山的唯一通道。那处绝壁十分险峻,杜鹃和于叔凭借工具能上下,其他人则要通过绳筐上下。所以,于叔就好比凤尾山的守门人。今天想是见所有回雁谷和凤尾山的人都上来了,所以他才离开。
众人就喜气洋洋地议论婚事。
秋生愧疚地看了翠儿一眼,道:“就是难为翠儿了,这么不明不白地嫁来,弄得跟……什么似的。”
他差点说出“私奔”二字,好险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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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高山之巅的交易(二更求粉)
冯明英明白他的意思,便说虽然两家为了省事不张扬,但翠儿也不能就这么跟了他,过程还是要走的。她让翠儿在山上住几天,然后从山上嫁去山下回雁谷。
杜鹃忙道:“对,小姨和我们都算娘家人。”
又笑着对翠儿道:“翠儿你放心,我绝对帮你办一场令你终身难忘的婚礼!你想啊,一般闺女出嫁,吹吹打打的虽然热闹,也平常,都看腻了;你要办的婚礼,一头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之巅,一头在人间仙境一般的绝美山谷,谁比得上你?”
翠儿听她说得这样好,又羞又喜,脸上红晕不断。
众人也都兴奋,你一嘴,我一舌地建议。
正吵得不可开交,就听外面也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往门外一看,外面好些猴子,蹲着的站着的爬着的,都对屋里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急得抓耳挠腮乱叫一气。
远明见它们手上都拿着红艳艳的桃子,还有杏子,顿时跳起来,对妹妹兴奋地大喊:“来了!”又转头向外招手,“快进来!”
猴子们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见他端起石桌上的竹簸箩,从里面抄起一把炒花生,张开五指往下漏给它们看,顿时就一窝蜂地涌进屋里来。
杜鹃看直了眼睛,只见任远明一手付花生,一手收桃杏,跟猴子们做起交换生意来,那动作,比街上的小商贩还熟练。
“你怎么想起来的?”
她不敢相信地问小表弟。
任远明得意地说道:“老喂东西给它们吃,亏死了!我那天看见一个小猴子拿个桃子啃。我就跟它要。它不给,我就不给它玉米。后来它就给我了。后来我就专门这样。不给果子就不给花生和玉米,我们就常常换着吃了。”
一面说。一面拍开一个扯住他不放的猴子。
远清也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嗳,天天换的。”
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是大惊小怪。
众人都听傻了,冯明英问:“我怎没看见?”
任远明道:“往常少,今天来的多。”
杜鹃心下估猜着对小姨解释道:“可能是以前它们还没习惯。后来看见其他猴子拿果子跟远明他们换,得了好处,就都跟着学了。”
众人恍然大悟。
秋生点头道:“猴子聪明的很,学人呢。”
黄鹂和**见这样有趣,也上前逗起猴子来。
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人声兽语夹杂不清,交易火热!
杜鹃见猴群后面站着一个小猴子,双手抱个大桃子十分鲜艳,正东张西望的,因没人理它,急得吱吱叫,忙拣了一颗花生递给它,另一只手却去接它的桃子。
小猴子付了桃,却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手上那可怜的一粒花生——以小换大,它也觉得不公平呢!于是揪住杜鹃衣裤,吊在她身上叫。
杜鹃笑得花枝乱颤,忙又摸了一把花生给它。
小猴子这才高兴了。爪子一松,跳到地上剥花生吃。
换完了,大家也笑够了。这才舀了水来洗桃吃。
真是好桃,一口咬下去。汁水溢满唇齿间。
“这从哪摘的?我怎没见过!”
黄鹂又喜欢又疑惑,忍不住审视猴子们。
“它们满山跑。什么地方去不得。你比得过它们?你就算跟着它们去找到了,累得半死还不一定能摘回来。”杜鹃笑道。
“咱们不用自己摘,往后就跟它们换。”任远明尝到了甜头,决定把生意扩大。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一时吃了果子,于婶和冯明英就去煮饭,让杜鹃姊妹陪翠儿玩;秋生把袖子一挽,说“我去磨面。”
杜鹃看着他出去了,才对翠儿笑道:“走,去我房里坐。”于是姊妹们手挽手亲热地出来,走向右手边一间屋子,远明兄妹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进屋让到桌边坐下,问些别后情形和外公外婆身体。
翠儿一面回,一面打量屋里。
越看越好奇,因摩挲那圆桌面上一圈一圈优美的木纹,又上下看看,纳闷道:“这不是砌的,打哪儿搬来的树墩子?”
杜鹃用脚踢了踢下面的树根道:“哪搬来的?就是这长的!没看见这树根吗?当时这地方好些树,我们都没动,就这一棵是它自己死了的,我们才锯了。我见这树根这么粗,我说就别挖了吧,不就是个现成的桌子么,所以就刨平整了当桌子。为这我才特意选这间屋子住的。”
黄鹂又拍着屁股底下坐的树墩子对表姐道:“后来我们特意又配了四个这样的凳子,正好成套了。”
翠儿听了满脸敬佩,又新奇不已。
杜鹃听了噗嗤一笑,白了小妹子一眼道:“还特意,你就吹吧!林春不在,秋生哥哥做不来椅子,不只好把树墩子刨光了做凳子,不然怎么办?”
黄鹂辩解道:“这样才成套。要是椅子就不配这桌子了。”
杜鹃点头道:“那倒是。”
翠儿又看向床:简单的架子床,上面连床顶都没有,不过是一张床板,四角竖了柱子用来挂蚊帐,跟杜鹃原来家里的拔步床无法相比;更奇的是,床板靠西的一头没有腿,枕在崖石上。
杜鹃见她看那大石头,主动解释道:“这石头好大,没法子挖开,就放那了。这个才好呢,夏天睡在床上特别荫凉。”
接着又告诉她屋里其他东西,无不是就地取材、依势建成,只有窗前一个大树根做的梳妆台上摆的梳妆盒等物是林大猛偷偷从杜鹃原来家里搬来的,是林春当时做的,还有书也是。
这时**提着茶壶进来倒茶。嘴快地接道:“我家里还有一棵树呢。活的,树干在外面。树根在家里面。”
她当时来了这地方,可喜欢了。
况且姑娘人也好。这日子比府城好过多了。
要说唯一的缺陷,就是人少了些,这让爱热闹的她有些寂寞,因此翠儿来了,她跟杜鹃姐妹一样开心。
给每人倒了一杯茶后,她也坐了下来,手撑在桌面上,托住下巴看杜鹃,一副等听八卦新闻的小模样。
杜鹃笑着对翠儿道:“喝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
翠儿忙端起杯子。还没喝,先被杯子吸引了。凑近了仔细一看,是用竹根做的小杯。并不像毛竹那么粗大,只有远清的小胳膊粗。杯身杯口都打磨得精光,茶倒在里面,绿莹莹、清亮亮的,也不知是竹杯映出来的,还是茶的本来颜色。
她又赞了一回,才喝起茶来。
那茶入口十分清洌。回味甘甜,有竹子的清香。
杜鹃如今对茶精心研究,因此又告诉她这茶长在哪,如何采。如何炒,如何泡,用什么柴煮什么水泡等等。“现在用这山上的水泡这个茶味道最纯正。”
翠儿听得张大嘴巴,瞅着她道:“杜鹃。你都不像人了。”
杜鹃难得跟人说自己最近忙的事业,正兴致勃勃呢。听了这话莫名其妙,问道:“这话怎么说?”
翠儿道:“你们天天吃这样,喝那样,瞧一个个长的,跟仙女一样,哪像人呢!”
杜鹃这才明白,笑道:“等你住久了,也一样。”
黄鹂和**都幸福地笑,还用手摸摸脸颊。
翠儿不是奉承,也不是肚里没墨水不知如何形容,实在是杜鹃她们如今住的这地方常年雾气弥漫,气候温和,还少见阳光;加上她们每天在山上攀爬来往,因此身体健康;又饮用极为甘甜的山泉和茶叶,吃的也是高山深谷产的孕育精华之物,所以肤色晶莹剔透、腮颊隐见粉红,眼眸神采粲然,浑身灵气逼人,已经不能用美貌二字来形容了。
杜鹃自己也明白这点,,每天照镜子都看得见。
她笑着对翠儿道:“你住久了就知道,这里的气候和水土很养人的。还有这茶,你每天早上用来洗眼睛,那眼睛就特别黑亮有神,化妆是化不出来的。”
说完指着黄鹂眼睛,又说了一通如何喝茶明目。
谁让她这辈子托生在穷人家呢,要说不干活保养是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利用身外良好的自然条件,通过吃喝和锻炼来以内养外。
说到美容,小女娃们纷纷开言,个个兴奋。
任远明听得无聊,跑出去了。
杜鹃见了,对**道:“小慧,你去瞧瞧婶子和小姨,看什么时候吃饭,我们出去玩一趟来不来得及。”
**急忙起身去了,一会转来道:“我娘说,秋生哥哥来和翠儿姑娘来了,她要做几个好菜呢,叫我们去玩,回头吃饭时喊我们。”
杜鹃就招呼翠儿:“走,我带你到处看看。”
于是大家一齐出去,绕过屋角,来到那水潭边上。
“这水好清呢!”
“当然,是山顶上雪水化了流下来的。”
“这时候山顶还有雪?”
“这时没有,但是有泉水。”
“哎哟,水里还有大鱼!”
“这水里不长大鱼,只有一种细鳞的长条鱼和小鱼虾。这大鱼是从山下的湖里捞来的,养在这,要吃的时候再捞,省得天天从山下捞上来麻烦。要是不养着,死了就不新鲜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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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任三禾
一席问答,令翠儿感叹不已。
因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一块菜地,地里一片青翠碧绿,青菜辣椒茄子葱蒜什么的都有,还有黄瓜架和豆角架;再远些的地方,是玉米和山芋。
“这么多地,你们忙得过来?”
“种下去就不管了,什么忙不忙。”
“你说得那茶叶那么好,怎不种茶呢?把这地用来种茶,采茶也方便;要吃粮食,在山下种就是了,收一季就够一年吃的了。”
“这地方种茶没有山腰那地好,冬天太冷了。不过我也准备种些试试看。这不是人少了,没顾得上么。你来了就好了,正好帮忙种。将来大家一块发财,得了银子按人头分。”
说到银子,大大小小的娃都幸福地笑起来。
黄鹂和**更是两眼放光。
翠儿不信地问:“这茶真那么值钱?”
杜鹃自信道:“那当然。你就等着当大财主吧。我们先占了这地方,种的茶当然算我们的了。我准备把这山上合适种茶的地方都种上。”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过了十几年的平淡日子,忽然生出创业的激情来。银子不离口,不是因为贪财,而是这创业结果必须用银子来计量。
说笑一阵,大家沿着注入水潭的小河溯流而上,往西北方的山峰跑去。那可是凤尾山的主峰,冬天都是被积雪覆盖的。
翠儿听说后忙问道:“那这上面冬天不是好冷?”
黄鹂道:“当然冷了。比回雁谷冷多了。”
**道:“冷狠了我们就下山过冬。”
听到这杜鹃忍不住笑起来。
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后,他们下去回雁谷过冬的。
感觉就跟山下的候鸟一样,冬去春来。
跑了一阵。便靠近山峰了。上了坡地,身边的树木便密集起来。大多是些红松和云杉等耐寒的树木,就见前面石壁上挂下一条银白色的匹练。如飞龙入海,与冷翠的松林相映成趣。
“是不是很美?”杜鹃仰望瀑布,似乎问自己。
“好美哟!”**坚决附和姑娘。
“真的好好看呢,比我们过黄蜂岭的时候看见的那瀑布还要好。”翠儿见的多,就比较起来。
“前面还有好几处瀑布呢,各种各样的。都淌到我们住的那片地方,然后再淌下山。回雁湖的水就是从山上流下去的,还有些是从地下沁上来的。那湖好奇怪,去年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湖水也没漫上来。我们还吓得晚上不敢睡,随时准备逃难呢。”
杜鹃历数这儿的环境优美奇特之处,十分感慨。
这时候,她又没有发财的激情了,只觉得住在这就可以忘却一切,无欲无求,钱财什么的,都无足轻重。
还真是幸福的矛盾!
她便用自嘲的口吻吟道:“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仰慕地看着姑娘,十分钦佩。
她从小跟着爹也学了些书字在肚里,自认为比一般小户人家女儿要强。当初刚来回雁谷时,她对于爹让她给一个山里村姑当丫鬟。又不许问缘故,很是不服;然和杜鹃相处一些日子后,发现她文武兼修、满腹诗书。人又美好,不自觉的她就真当她是小姐了。虽然杜鹃从不把她当丫鬟。
黄鹂听明白了二姐的意思,哼了一声。
她将来是一定要出去的!
等走近了。瀑布冲击在崖下的水潭中,水花四溅,落在人脸上,十分冷冽,“好冰哦!”
杜鹃蹲下身,双手捧一捧水洗脸。
水滑过晶莹的肌肤,仿佛清晨的露珠从花瓣滚落。
她看着水中倒影,开始想林春和黄元。
他们到底怎样了呢?
虽然听着是混得很不错,她却感觉很不踏实。
京城那地方,是大靖政治权利中心,危机四伏!
“有菌子!”
翠儿惊喜的声音打断她思绪。
回过头一看,大家正低头往林子找呢。
她便起身走过去。
“秋天还有松茸呢!”黄鹂告诉翠儿。
“松茸是什么?”翠儿忙问。
“也是菌子,是最补的菌子。一般山上都看不到的,高山上的松树林子才有。”黄鹂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
玩了会,杜鹃就催大家回去吃饭。
翠儿见任远清迈着小短腿跟着大家跑,忙道:“我背你。”
远清一扭身子道:“自己走。”
杜鹃道:“别背她,让她自己跑。就要锻炼她呢。在这山上要是不学些本事,就不容易生存,我们也不能一天到晚看着她。别说她,将来你也要练,不然等秋生哥哥不在家的时候,要来个什么动物,你哭去吧。”
翠儿听得胆寒不已,又尴尬道:“我不会呀!”
黄鹂忙安慰表姐,自告奋勇要教她。
杜鹃笑道:“不会怕什么!谁天生就会的?也不是要练成绝世武功,就是要泼辣厉害些。连小姨都练呢。有一回家门口来了一只狼,她摸一根大棒子在手上就撵,就跟女汉子一样。”
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一路跑回去,秋生正站在屋侧的山坡上张望呢,见了他们不住挥手,特别看着翠儿,嘴裂开老大。
高兴地进门,发现冯兴发和于叔也回来了,正坐在桌边。桌上摆满了菜:泥炉子上搁着砂锅,是热腾腾的鱼头炖豆腐;还有灵芝清炖野鸭汤;酸辣鱼尾;清蒸鱼腰;板栗焖山鸡;腊味三合——腊鱼腊肉腊鸭;素菜是一碟青黄色的细野笋,一碟碧绿的菜心,看着素淡。其实是从高汤里焯捞过的,味道鲜甜脆嫩;再有就是虾仁蒸蛋。炒青椒等等。
一番吵嚷哄笑后都坐下吃饭。
冯兴发见他们日子过得这样,十分高兴。
于叔还在宽慰他:“什么都不缺。就是人少些。”
杜鹃一边帮大舅搛菜,一边笑道:“大舅,你别听于叔吹。这儿好东西是多,还是有些不方便的。像碾米的水碓,榨油的坊子都没有,更别提造纸了。以前在村里,什么做豆腐的、做面的、木匠石匠都有,当时不觉得,来这什么都要自己干。就觉得好不方便了。不过,等将来人来多了就好了。光夏生哥哥和林春来,就能帮我们解决许多事。——他们是一定会来的。所以翠儿姐姐顶多也就吃两年苦。”
这番话有理有据,让冯兴发听明白了此处的利弊。
他就笑道:“吃两年苦也好。先来的先吃苦,将来肯定比别人多些实惠。都想着现成的便宜,那哪成呢!”
杜鹃忙道:“就是这个话。不说别的,大舅,你看见我种的茶树了吧?等几年一过,那些都是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我刚才还跟翠儿姐姐说呢。要她跟我一块种茶。这种的就算自己的了,要是后来,那好地方都没了呢。”
听杜鹃又一次说银子,翠儿忍不住低头笑。
冯明英等人也都笑。却不是嘲笑,而是开心的笑。
他们知道杜鹃说真的,不过要多等几年就是了。
冯兴发彻底放心了。看着新女婿秋生直乐呵。
秋生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真如做梦般。不想经过那些事后,自己还能有今日。
两天后。杜鹃主持了一场从山巅到深谷的婚礼,翠儿被她打扮成仙女从天而降——坐在竹篓里从悬崖上降下来,当真是绝无仅有。
诸般热闹也不能细说,翠儿嫁给秋生后,就住在回雁谷里。杜鹃姊妹偶尔会下山来住几天,或者接她上山住,一起种茶,日子忙碌而甜蜜。
转眼秋去春来,又一年过去。
正元四十六年四月初一,任三禾忽然来了。
冯明英杜鹃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天天盼盼不来,忽然间来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等回过味来,方才哭的哭,笑的笑,真是悲喜交集!
任三禾却十分急切,先安慰了妻子和儿女一番,又吩咐于叔在山下防守,他便和杜鹃在内室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后,立即收拾一番离开凤尾山。
此刻,泉水村正第二次迎来官兵。
来的目的,依然是“带”杜鹃进京。
不过这次是过了明路,奉旨而来。
未免再出现上次情形,特令翰林院黄元随传旨太监邱公公回乡,并传谕荆州地方官员亲至泉水村配合处理此事;因驻扎荆州府的西南禁军去过山里,更熟悉当地情形,为稳妥起见,依然调用当年执行公务的昝刘胡三人。
荆州知府乃是赵御史的堂弟,和邱公公等人商议如何找出杜鹃,因向刘将军查问当年情形。
刘将军灵机一动,将槐花的话告诉了他。
于是,赵知府就命胡指挥使(降职了)带槐花前来。
黄元听了并不拦阻,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
胡佛手却直觉不安,又无法抗拒。他在军中,既不能将槐花带在身边,也不可能把她送回京城胡家,只得在荆州城外赁了个小院安置她,又买了个小丫头来伺候,算是养外宅了。如今带她出来,自要嘱咐她不可胡说,槐花都答应了。
邱公公见了槐花,略问了几句,便命她同行。
于是,槐花跟随传旨太监和官兵返回阔别两年的村子。
书上说“衣锦还乡”,她原也算不上,但能亲自领传旨太监、荆州知府和官兵来抓杜鹃,还有比这更舒心畅意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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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漏几张粉红为杜鹃助助威!(未完待续。。)
第401章 凤尾茶(二更)
槐花直接将人领到林大头家。
时隔两年,泉水村再次轰动,人们奔走相告:
一是黄家中了状元的儿子回来了,那真是无限荣光!
二是被放逐的槐花也回来了,竟然也浑身富贵,还带官兵来捉拿杜鹃,真叫人不敢相信。
三是皇上居然下旨捉拿杜鹃,她到底是什么人?
大家争相涌向林家和黄家,将两家院里院外都站满了,只留中间一条通道过人。
林大猛得信后不敢怠慢,匆匆准备一番就要赶去。
林老太爷也要去,儿孙们都劝阻。
老人家坚定地说道:“我活了一百多岁,还没见过皇上传旨呢,好容易赶上了,这还不去见识见识!你们放心,我好歹也经历过一些事,不会害得你们明天就办丧事的。”
林大猛无法,只得亲自扶着他,一齐来到林大头家。
林家院子内外都人头攒动。
人虽多,却还算整齐安定。
一眼望去,官兵和百姓界限分明:内层是官兵,分东西南北四方肃立,上房阶前一溜摆了多张楠木交椅,邱公公等人正形端坐;外层是看热闹的百姓,官兵也不驱赶他们,只告诫不可喧嚷闹事;大门口不准站人,留了通道进出。
林大猛等人来后,叩拜恭迎等也不消细说。
因见都在外坐着,忙请入正堂看茶,又要安置下榻处。
赵知府等忙笑道:“我等不便扰民,已经让官兵在山边扎营。林里正无需费心。这里坐坐甚好,有些事还需向百姓询问宣告。便不进去了。”
林大猛便恭敬不如从命。
赵知府是知道林春的,未来时先就对林家存有几分好感;既来了。见林老太爷一百多岁,林大爷七八十,林大猛近五十,福生等人二十多,家族如此兴盛繁茂,不由敬佩。他叫林大头再搬椅子来,特许林太爷父子二人在旁边坐下,只让林大猛站着回话。
林大头忙让夏生去搬,又抬出几张茶几摆在众人前面。准备烧水泡茶。
正一团和气地寒暄,黄元回家拜过祖父母后也赶来,手上抱着小兄弟黄子规,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娃儿,好奇地对官兵张望,一点不怕人。
赵知府忙问道:“这是……”
黄元微笑道:“这是下官小兄弟。下官久未回乡,请大人和公公容下官放肆一回。”
赵知府忙道:“此地非衙门,黄翰林但抱无妨。”
接着又客套地夸他弟弟聪慧灵秀。
邱公公一边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一边笑道:“黄翰林手足情深。看了真让人好生羡慕。哟,小公子一看就是聪明的,长大了没准也要连中三元呢!”
众人听后都笑了起来。
黄元笑而不语,放下黄子规。教他给各位大人见礼。
黄子规便规规矩矩地跪下,给各位大人都磕了头,奶声奶气地说“见过大人。”于是又引起一阵夸赞。
黄老爹等人也来了。黄元也引他们拜见各位大人,一个个激动得面色发红。语无伦次,唯知点头赔笑。
赵知府和邱公公都纳闷不已:这黄翰林祖、父看着实在平常。还不如林家祖孙有仪表有气魄,是怎么养出这样出息儿子来的?
一番跪拜后,长者都特准坐下说话。
黄元便对林太爷恭恭敬敬地拜倒,磕了个头。
林太爷慌忙扶起,连说不敢当。
林大猛见黄元这样随意神态,引得大人们都说笑,心下放松不少,也上前跟他寒暄。他夸他穿了官服十分威风,又说他给泉水村长了脸,他们身为家乡人,也感到面上荣光等语,接着话锋一转,就问林春近况。
林大头眼巴巴地在旁看着,听到这更是竖起耳朵。
黄元忙说林春很好,只是学业繁忙,才没回来,但托他带了信和京城土仪给爹娘等长辈,因他刚回来,来不及整理行李,等下就着人送来。
林太爷和林大头听了十分高兴,都说不急。
寒暄已毕,黄元便也入座了,将弟弟放在膝头。
赵知府便咳嗽一声,起头向林大猛告之来意,令他配合官兵寻找黄杜鹃,说皇上有旨意给她。
这次同两年前又不同,传旨太监都来了呢,林大猛心下有些发慌,面上却为难道:“小民也不知杜鹃在何处。那年被昝大人带走后,就再没看见过她了。”
昝虚妄听了心里发闷,却没有吭声。
他今日出奇安静,凡事都不出头。
邱公公尖声道:“林里正,这回可是皇上下旨要带杜鹃进京的。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说实话吧,或者传话给黄杜鹃,以免连累林家。林秀才可是还在国子监读书呢。”
一席话说得林大头也心慌,又郁闷。
黄元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叫他的春儿回来?
林大猛微不可察地瞄一眼爷爷,硬着头皮道:“请大老爷们恕罪,实在是小民不知道杜鹃在什么地方。”
然那邱公公早命胡佛手去传槐花了。
槐花就在古村男女老少面前走进林家院子。
她穿着粉缎交领褙子、白绸裙儿,头戴镶玉蝶恋花金步摇,摇曳生姿的体态,丝毫看不出昔日村姑的影子,引得躲在墙角等隐蔽处偷看的小女娃们窃窃私议,羡慕又好奇。
槐花神情很安静,默默看着林家整齐的房屋。
两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跌倒的,今天她要在这里站起来。
她先拜过赵知府等人,然后回禀道,林家小儿子林冬生以前跟哥哥林春和杜鹃黄鹂一块去采过凤尾茶,只要命他带官兵去那山上,杜鹃在不在那就知道了。
赵知府就看向林大猛。
林大猛听后。眼神凌厉地看向槐花。
黄元已然问出“你怎么知道杜鹃在那山上?”
槐花道:“在不在,带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黄元便转向赵知府道:“大人。皇上派下官和大人来此为何?”
赵知府忙道:“皇上令本官和黄翰林来此监督,告之百姓内情。以示公允,避免再出现上次天怒人怨、山崩水泄情形。”
黄元道:“正是!既如此,就让官兵进山搜拿杜鹃就是了,此乃他们此行职责所在。若随便听一个村姑胡言乱语,就诬陷百姓藏人,勒逼他们交人,这跟上次昝指挥以家母为质,威胁杜鹃有何区别?”
槐花大声道:“我没有瞎说!村里人都知道杜鹃采的茶叶卖一千两银子一斤,冬生跟她去过……”
黄元道:“与你何干?你是要抓杜鹃。还是要采茶?”
同时昝虚妄也严正道:“黄翰林请慎言!上次本官并未以令堂为质,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黄元转向他道:“勒逼也罢,虚张声势也好,下官以为没有区别,到底有失光明磊落,不过是利用杜鹃善良品性。当时杜鹃看在泉水村百姓的面上,以及黄家和林家曾经养育过她的份上,才大义凛然自投罗网。如今,她该还的恩情已经还清。早不知去向,我等若故技重施,强要林家或者泉水村任何一家出头,岂不是扰民?要官兵来何益?”
昝虚妄紧闭嘴唇。肃然看着他。
槐花道:“不就是带个路……”
黄元对她道:“你算什么东西!”
并不疾言厉色,却如同宣判死刑一般斩截,威势隐然流露。一面又指向围观人群道:“这村里每个人的话都能信,就是你的话不能信!”
槐花顿时脸色煞白。倒退一步。
泉水村的老少刚才还跟他说笑打招呼,转眼见他这样。不禁又敬畏又羡慕,都看向黄老爹等人,心想黄家上辈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好事,养出这样的儿子来。
胡佛手见黄元一路都淡然不语,此时陡然发难,他不禁心下暗恨;同时,也觉出心底不安在哪里了:槐花是被王家放逐山里的,先前他只想到她能帮忙找出杜鹃,或许能立功,就没想到事情不成会丢脸面。
想到这,他忙对槐花喝道:“还不闭嘴!问你再说!”
槐花见事情不如想象顺利,再不能安静,微微颤抖。
邱公公疑惑地对黄元道:“黄翰林,皇上派我等前来……”
黄元抢着道:“邱公公,下官怎敢违抗圣命!可皇上也说了不许扰民。公公来此辛劳,寻找杜鹃一事就让禁军去办好了,公公切莫因此事被小人利用,以至失手。刘将军等人就是前车之鉴。”
说着,还对他使眼色。
邱公公听了便犹豫。
正在这时,林大头提了一壶滚水来给众人冲茶,一色用的是大粗瓷碗。
大家忙收声,看他冲茶,一面借喝茶各自思量。
翻滚的茶叶很快舒展开来,汤色清绿,香气扑鼻。
邱公公深吸了一口,惊道:“这茶……我闻过,有竹的清香。对了,是勇亲王那年进献给皇上的,就是凤尾茶。说好难得的,总共才得了两斤多,送了大半给皇上……”
槐花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尖声道:“就是那茶!是杜鹃他们采的!卖一千多两银子一斤。要是杜鹃不在那,这茶叶从哪来的?”
赵知府等人顿时一齐看向林大头。
“哐啷”一声,林大头手中茶壶落地,滚水倾出。
那水溅了不少在他腿脚上,隔了衣裳,也烫得他直跳。
林大猛面色骤变,恨恨地看着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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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显赫身世
杜鹃连头带尾已经种了三年茶了。
虽然茶树生长缓慢,但胜在种的多,且一直在扩展。每年春天摘的零星芽头,炒制后又不对外卖,自己又喝不完,让林大猛带些回来那是很自然的事,林大头当然也得了;而家里来客,用好茶招待客人更是很自然的事……
黄元看着众人严肃的样子,嗤笑道:“这山里各处都有野茶。难道只许杜鹃一人采,别人都不许采了?”
槐花脸上闪过毅然神情,上前在邱公公和赵知府面前跪下禀道:“这茶叶长在很高的山上,一般人采不到,也不知在哪里。这村里就杜鹃他们几个人去过。林家有这茶叶,要么是林冬生去采的,让他带去看看就知道了;要么是杜鹃和林秋生送回来的。林秋生被林家放逐深山里,小女子终身就是被他害的。他上次还摸进官兵住的地方杀我,胡指挥手下好些官兵都看见的,有两个人。胡将军和刘将军派人搜捕,下大雨没抓住,叫他们跑了。小女子恳请大人作主:进山缉拿凶犯林家兄弟,那黄杜鹃说不定就跟林秋生在一起。”
胡佛手和刘将军都点头证实此事。
林家长辈面色大变,林大头跳脚骂道:“放屁!……”
林大猛喝道:“你闭嘴!”
林大头闭了嘴,目中却喷火。
黄元盯着槐花道:“我们奉旨来此,是有要事,哪有闲心管你那些龌龊事!你有冤屈。只管去衙门告状。况且,你那些龌龊事各位大人不清楚。本官还不清楚?本官当年就深受其害。林秋生为何杀你姑且不论,真要追查。你之前所作所为就死无葬身之地!”
刘将军这时道:“我等来此是要拿黄杜鹃,才能上复皇上。请百姓带路,也不算扰民……”
赵知府和邱公公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赵知府便对林大猛道:“林里正,林家只要带路,其他事一概与你们无关……”
“不必费心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众人一齐抬眼看向大门口,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少女。
围观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道;
“杜鹃!”
“是杜鹃!”
“杜鹃来了!”
林大猛等人都大惊失色,不知她为何突然来了。
槐花却看着杜鹃笑了——
每次。她都喜欢装好人。
那就做好人到底吧,看她活得长些,还是她活得长些。
黄元目光一沉,手底不自觉用力,抓得黄子规小胳膊生疼,忙扭着小身子挣扎,一面“嗯嗯”抗议。黄元察觉,急忙松手,并将他放到地上。低声道:“去,到小宝哥哥那去。”
黄小宝自见杜鹃进来,又担心,又忍不住看向黄元。
见他这样。忙猫腰上来把黄子规抱走,退回人群中。
黄元这才站起身,注视杜鹃;与此同时。赵知府和邱公公也都站起身;刘将军等人虽不知何故,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杜鹃就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熟悉杜鹃的人都发现。她今天似乎用心装扮过了,没用布巾包头。头上挽着精致的云髻,依然插着那支楠木凤钗,戴着绿玉水滴耳坠,胸前垂着两缕黑缎似的长发;身穿玫红立领斜襟箭袖,腰缠皮鞭,下面灰色裤子,高帮马靴一直到膝盖,更衬得她腿长腰细,亭亭玉立。
认识她的人还发现,她似乎比以前更不同了——
肤色晶莹如玉,红唇鲜艳欲滴;一双黛眉下,扇形睫毛盖不住黑眸的神彩,如星子般粲然;凝目扫视众人,盈盈一笑,院中霎时落针可闻。
“杜鹃!”
黄雀儿从上房冲出来,冲下台阶。
姐妹俩执手相望,悲喜交集。
一时,冯氏和大头媳妇也都忍不住跑过来,拉着杜鹃直掉泪;林大头急得想骂杜鹃,又不敢说,只得忍着;桂香青荷要上前,分别被人拉住。
杜鹃略安慰亲人几句,笑道:“回头再说。大姐,我晌午要在这吃饭呢。你去煮饭,我跟他们说事情。”
黄雀儿急忙道:“嗳!嗳!我去煮饭……”
转头看向赵知府等人,泪水盈眶——
杜鹃吃了饭,就要跟他们走了吧?
冯氏和大头媳妇也意识到这点,都跟着抹泪。可那么多当官的看着,她们又不敢再说,就慢慢后退,去了林家厨房。一时还舍不得进去,站在门口看着,看接下来怎样。
槐花静静地看着她们。
曾经,她们也是好姐妹。
那时候,何曾想到今日?
杜鹃看也没看她,先打量邱公公等人。
最后目光落在黄元身上,定定地看着。
黄元也深深注视她,目光温和,令她安定。
莫名的,她有种极熟悉的感觉,心下自嘲:都这时候了,还惦记李墩?于是收摄心神,对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再转向邱公公。
黄元目光一闪,飞快敛目。
邱公公一整身形,咳嗽一声,对旁一伸手。
他身后一个小太监立即走上前来,双手捧一个朱红长木匣子,弯着腰,高举在头顶。
邱公公揭开黄色封条,从匣内取出一卷轴,尖着嗓子拉长声音道:“黄……杜鹃姑娘接旨——”
杜鹃定定地瞅着那圣旨,不出声。
邱公公等了会,不见动静,催道:“姑娘?”
赵知府也轻声道:“杜鹃姑娘!”
黄元却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杜鹃。
杜鹃看了会,才将目光挪开,看了邱公公一眼。然后退后一步,慢慢跪下。
邱公公就大声念起圣旨来: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荆州府治下山阳县泉水村黄杜鹃。乃已故炎威太子之女……
念完后,院子里一片寂静。
好些人没听懂。林大猛等少数人都听懂了,如被雷击。
简而言之,杜鹃是已故太子秦炎和安国衍庆郡主高颖之女,当今正元皇帝的孙女,圣旨命她立即进京,原因却没一字未提。
杜鹃自然也听懂了,何况她早从任三禾那里知道了。
她又问了邱公公几个问题。
亏得邱公公是宫中的老人,因此能仔细对她解说。
解说完了,便道:“姑娘。请接旨!”
将手上圣旨往前一递。
杜鹃站起身,却没有接圣旨,而是扬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么说,我爹以前是太子?”
“是!”
“可曾被废除过?”
“不曾。”
“我爹可曾谋反?”
“不曾。”
“他逝后封号是什么?”
“故太子受封为威烈亲王。”
“我娘是安国衍庆郡主?”
“是。”
“她还被海外新大陆新安国皇帝舅舅封为衍庆公主?”
“是。”
“我爷爷是当今皇帝?”
“是。”
“我奶奶是当今皇后?”
“是。”
“我叔叔是勇亲王?”
“是。除勇亲王外,姑娘还有其他叔伯。”
“我外婆是安国静宜长公主、第一代青龙王小女儿?”
“是。”
“我外公是安国忠义郡王之子?”
“是。”
“我大舅爷是安国皇帝?”
“这……如今已经传位,安国现是安顺帝执掌……”
“我小舅爷是新安国皇帝?”
“是。”
“我还跟大靖白虎王、玄武王、当朝宰相都是亲戚?”
“是。”
邱公公一边擦汗一边回答,自己都觉得晕了。
一是因为关系错综复杂,二是被杜鹃数得心惊肉跳。
这样一个人,他却奉命来“带”她走。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杜鹃越问越高声,也越愤怒。
她忽然将目光对准昝虚妄等人喝道:“跪下!”
昝虚妄凛然,他怕是几个军官中最熟悉杜鹃的了,也早知内情。因此立即走出来屈膝跪下;刘将军和胡佛手还犹豫,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来此之前。他们还不明白杜鹃的身份,眼下知道了。但既然奉旨拿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杜鹃笑道:“你们两个。上次欺辱了我不跪下赔罪?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我不是奴才,千真万确的大靖皇室子孙。这天下最强盛的三国都由秦家掌控,巍然耸峙于海内外,目前还没有崩塌的迹象。大靖皇帝如何处置我,那是天家的事,你们身为臣下,竟敢如此藐视我?”
此言一出,连赵知府都坐不住了,和黄元一齐跪下;刘将军和胡指挥也急忙跟着跪下;邱公公要跪,却因为手捧圣旨不能跪,急忙道:“姑娘请接旨……”
杜鹃不理他,只盯住昝虚妄等人,“昝指挥?”
昝虚妄沉声道:“姑娘息怒,我等原是奉命行事。”
杜鹃笑道:“奉命不奉命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上次要是我差一点儿就被你弄死了。不过,现在咱们不比个人本领,先比家世,比爹娘,比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
昝虚妄沉声道:“微臣不敢与姑娘比家世。”
杜鹃忽然又不理他了,转身对神色木然的槐花道:“你要带人抓我?可让你失望了。我便是落魄的凤凰,也不是你这只鸡能比的!你屡次弄手段害我,犯了王家家法,被放逐深山还不知悔改——”说到这她停下,将目光转到黄元身上——“黄元,似王槐花这等情形,家法国法一齐犯,该当何罪?”
黄元顿了一顿,似在思索,跟着就扬声道:“只她以下犯上、使诡计害皇家孙女这一条,就足以处绞刑。”
杜鹃高声道:“那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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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天伦难觅(二更)
黄元便向赵知府抱拳道:“赵大人,此事还需大人处置……”遂将槐花历次所做之事一一列举出来,说到八斤那件事的时候,附耳低语——这是不能当着人说的。
赵知府目光凛然,对侍立一旁的差役们喝道:“将王槐花拿下!”
就有一个捕头带人上前,将槐花双臂扭住。
槐花怔怔地看着杜鹃,似乎还不敢相信。
情势急转直下,她还有些接受不了;还有,她没想到杜鹃也会这样恨她;一时又想:若是她还像以前一样和杜鹃是好姐妹,会怎么样呢?
杜鹃看着面如死灰的槐花,硬着心肠道:“就地处置,以警示民心!”
赵知府略一犹豫,邱公公便发话道:“赵大人,似这等不知羞耻的刁民,还不秉公处置?便是皇上听了,也要即刻下旨处死!”
现成的机会他怎不逢迎!
就如杜鹃说的,皇上如何处置她,那是皇上的事,眼前她的身份就不容任何人忽视,这村姑居然敢谋害皇孙女,死几次都不够;还有,这皇位谁知将来落在谁家?要是被勇亲王夺了呢?
赵知府便起身,一整官袍,正容坐到椅上,然后一一传令村民出面作证,命随从文书笔录下槐花罪行,然后判决当众绞杀。
槐花被拖到院外,一个衙役不知从哪弄来一条绳索,缠在她颈上,用力勒紧……
“槐花……”
静默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跟着就被人捂住断绝。
王家人此时半句话不敢说,命族中人将槐花爹娘拉回家。唯恐出事。实在是天家离他们太遥远了,远得兴不起一丝怨恨的念头。何况槐花也是自作孽。
林太爷看着杜鹃,老眼中光芒闪亮。
村民们都暗自吞咽口水。大气也不敢出。
女娃们刚才还在羡慕槐花风光,谁料转眼就阴阳相隔,一个个看着杜鹃,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又敬又怕。
胡指挥冷汗涔涔,不知自己将要怎样。
然杜鹃却没有理他,也不叫他们起来。
她又把目光投向邱公公。
邱公公赔笑道:“姑娘,圣旨……”
把手往前送。
杜鹃摇头道:“我不接。”
邱公公急了,叫道:“姑娘怎能不接旨呢?”
赵知府也委婉劝道:“姑娘还是先接了圣旨。去到京城再做打算。也未必……”
“邱公公,赵大人,我出生时多大了?”
杜鹃打断他的话,问二人。
二人听了傻眼:“姑娘出生时,自然不满……不足……就是刚出生,没有岁数,有也是虚岁!”
黄元却道:“姑娘出生时,懵然不明世事。”
杜鹃又问道:“我这十几年可曾犯过国法?”
邱公公忙道:“姑娘心地善良,不曾犯法。”
杜鹃便高声质问道:“那凭什么拿我进京?”
赵知府忙道:“不是拿。是请。”
杜鹃冷笑道:“请我进京干什么?”
赵知府就哑然。
邱公公便赔笑道:“姑娘,此乃皇上……”
杜鹃大声道:“我不接旨!”
她说完大步走向林家上房,在廊檐下站住,回转身子面对院里众官员和官兵们昂然道:“本姑娘一不曾犯国法。二不是谋反余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凭什么拿我?”
邱公公和赵知府怔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黄元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好一会,邱公公才为难道:“姑娘,当初太子殿下他……皇上……圣旨不可违!”
杜鹃厉声道:“我父亲与我母亲私奔,等于放弃皇位,皇室不容,已经逼迫他们致死,剩下我一介孤女在这深山,与猎户樵夫为伍,碍着谁了?既不想认我,宣我进京做什么?为了皇位?真是笑话!天下有德者居之,利用我一介孤女兴风作浪,秦氏子孙什么时候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到地下,他们有何面目见秦氏祖先?远的太祖高祖皇帝就不说了,就说先皇英武帝,与堂弟青龙王争夺天下时是何等襟怀!青龙王一代英雄,开创安国,虽然后来臣服于大靖,其英雄气概也无人敢质疑。安国现今虽然自立,但青龙王仍在皇室太庙享受供奉,谁敢视他为敌?今日,我爹娘分别身为他们的孙子和外孙女,我怎肯受这等屈辱!”
赵知府和邱公公等人听得心惊肉跳,又急又怕。
可是又不能阻止杜鹃,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也不敢随意乱说;还有,已故太子放弃皇位和安国衍庆郡主私奔的事虽然京城已经传开了,民间却还不知情,杜鹃居然也嚷出来了,怎不令他们心惊!
邱公公急得喊:“姑娘……”
杜鹃冷然道:“公公别慌,我不为难你。”
说完朝外喊道:“小顺,把箱子拿进来。”
外面响起高声应答,一个少年托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箱走进来,放到黄元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退回到人群边站定。
杜鹃便对邱公公等人道:“我自认无愧于心,这圣旨,我不接。但是,从私情论,当今皇上是祖父,我为孙;从公论,他为君,我为民,我不能抗旨也不能违抗长辈命令。请公公回禀皇上:这是我在高山之巅种出来的茶叶,名‘凤尾茶’。我亲手种的,亲手采的,亲手炒制的。这里总共有十斤,分别送给皇上和各位叔伯皇亲。这是我身为秦家女儿唯一能尽的孝心——求他们放过我!京城,我是不会去的;皇家的富贵,我也不敢奢望。若这样还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那时只要再派人来传一道旨意。我就在我爹娘当初跳崖的地方跳下去,到地下去找他们!”
她的声音没有悲伤。没有愤恨,仿佛说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家院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上千人,鸦雀无闻。
绞杀槐花引起的恐惧早被抛开,一股悲凉的气息悄悄在院中流淌,人们望着廊檐下那个直直站立的少女,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此刻却孤单无依。
饶是邱公公见惯了皇宫的争斗,此刻也不禁哽咽道:“姑娘……”
杜鹃挥手道:“你们,回去吧!”
邱公公和赵知府相对,都无奈叹气。
看这情形。是带不走杜鹃的了。
也不能逼她,她都放出那样话了,若是逼得她有个好歹,谁也担当不起。
杜鹃说完就不再理众人,走向支撑廊檐的圆柱。
双手抱住,只一纵身,就攀了上去。
几下攀援,就翻身上了林家正房屋脊。
众人都呆呆地向上仰望,不知她又要干什么。
杜鹃坐在屋脊上。从腰间抽出洞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黄元只听了一会,就转向小顺,做了个抚琴的动作。
小顺就急忙转身往隔壁跑去。一会抱着一架古琴转来,放在一张茶几上,然后在黄小宝的帮助下。连茶几搬到黄元面前。
黄元就跪坐在地上,一边弹琴相和。一边放声唱道:
凤兮凤兮落尘寰,鸦鹊同檐十数年。
同根相煎雷霆降。一声悲鸣向青天!
凤兮凤兮落深山,飙风肆虐意茫然。
青冥深远飞不去,四海宽广栖息难!
凤兮凤兮在云岭,巉岩间隙勤耕耘。
手捧香茗奉亲长,仰问天伦何处寻?
仰首向青冥,声声问:天伦何处寻……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苍凉悠远的意境,杜鹃被他触动心肠,悲从中来,再吹不下去,遂丢了洞箫。
然两世的情感和父母的遭遇在心头翻滚,她急需宣泄,于是起身在屋脊上飞舞。
虽然满怀悲愤,她跳出的却是另一种韵味。
每一次振动双臂、身躯跃起,都特别有力,能飘出两丈远,不同上次跳得起落急促,远远看去,她仿若一只真正的凤凰,伴随黄元清朗的凤鸣,在屋顶上展翅翱翔!
她始终仰首向天,遗世独立!
孤独的身影,如深山幽谷、老木寒泉!
黄元歌声越发苍凉、仿佛从亘古深处传来。
赵知府满眼不忍,邱公公眼含热泪,昝虚妄紧紧闭着嘴、微微颤抖,刘将军和胡佛手都呆呆地仰着头,看那只飞舞的凤。
其余官兵和百姓,就算不懂音律,也被杜鹃孤独的舞、黄元苍凉的歌所感染,莫名其妙地流泪、抽泣,以至于失声痛哭……
院子里一片哭声,终于惊动了杜鹃。
她茫然停了下来,站在屋脊正中,向下看去。
她停下后,黄元也停了,风干的泪痕扯得面皮有些紧,木然做不出任何表情,众人也都停住哭声。
这一静下来,就听院子门口传来“咚咚”的敲击木鱼声,并不清脆,却一下一下灌入人心。
大家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老尼,盘腿坐在门槛前,单掌竖起,一手敲木鱼,嘴里喃喃念诵经文。
这情形,再次让大家心头涌出悲凉的感觉。
“赵大人,邱公公,你们走吧。下次进山,就在这里等,我自会知道,别再逼他们找人了。我从小受泉水村人恩惠,不能带给他们好处,也绝不能让他们跟着受累。”
杜鹃交代完了,也宣泄完了,因此开口赶人。
赵知府等人只好站起来,略商议后,才抬头对杜鹃道:“如此,微臣等便告辞了,姑娘保重。只是山路难行,我等还要歇一晚才能走。姑娘放心,我们在山边扎营,不会扰民。”
杜鹃抱拳道:“恕不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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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往事如烟(三更求粉)
说完这话,她便踏着屋脊飞身向去隔壁老秤砣家屋顶掠去,远远丢下一句话“大姐,等有空我再回来吃饭。”
黄雀儿从厨房跑出来,仰头向屋顶上看,哪还有人影!
黄元看着空荡荡的屋脊,用力闭目。
昝虚妄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看向他。
少年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淡然。
他慢慢起身,抱起古琴,对赵知府等人道:“各位大人既来这深山,下官身为主人,纵然茅舍寒陋,也不能不迎客。就请这边来坐一坐,喝一碗野茶,吃一顿农家淡饭。”
赵知府慌忙推辞,言说他难得回来一趟,就不打扰他天伦相聚了,况他和邱公公还有事相商,还是各自分头,待明日再聚齐上路回京。
林大猛忙上前,让黄元只管去,各位大人就由他安置,好容易远路来了这山里,别的没有,山上野味总还是能拿得出来待客的。
邱公公等听了都高兴,面上缓和了许多。
黄元听了,也不强求,遂向众人告辞离去。
昝虚妄见他看也没看自己,神色更肃。
他向黄家方向看了一眼,如今黄元不相邀,他是没有理由去看妹妹了,更为妹妹未来担心不已。
黄元回家后,去到东厢书房,却见方火凤呆坐在里面。
他静静地看着她,容颜依旧,却憔悴不少。
“谢谢姑娘这二年来为我操持家务、照应爹娘。”
“这本是我应该做的,谢什么!”
黄元沉默无语,站了一会。自去安放古琴。
方火凤看着他,恍若隔世。心中百感交集。
刚才,她在这边听见杜鹃的话。不禁流泪——
原来杜鹃的爹娘也是私奔的!
那么高贵的一对人,也私奔了!
那年任三禾斥责她“谁是你小姨父?你不过是……”后来没说下去,想是准备骂她私奔不知廉耻,然后又想起杜鹃父母也是私奔的,才生生咽了回去。
可她竟然跟皇孙女争夫婿!
这皇孙女差点就成了公主。
她望着黄元,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看她的目光如笼罩一层薄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黄元放下古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红灵呢?”
方火凤黯然道:“她……去娘娘庙了。她心里愧对杜鹃,总是不安,后来索性去了庙里修行。”
黄元听了微微皱眉,觉得奇怪。
正想着,外面一阵哄闹,是黄家族人来了。
黄元便迎了出去。
黄家热闹起来,不但黄家族人,好些村里人也来了,恭贺巴结之声不绝入耳。黄雀儿和夏生也过来帮忙。
这热闹兴旺的景象,因少了杜鹃和黄鹂,黄元便再撑不起兴致,只觉如浮云一般。不能在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和感动。
吃饭的时候,黄老爹食不下咽,踌躇半响。才忧心地问孙子,杜鹃的事会不会连累黄家。会不会连累他丢官;还有,皇帝会不会怪他们。
黄大娘和冯氏陪女客在房内。闻言竖起耳朵。
只是,她再不敢骂杜鹃是祸害了,满脸都是惊惧。
杜鹃还是带累了黄家,比如黄鹂就是去找她才不见的,可是她来头太大了,大的她丝毫兴不起怨恨。她不自觉地瞄一眼冯氏,心里嘀咕,难道大儿媳真是有福气的?随便捡一个娃都是皇帝的孙女?
堂间,黄元淡声道:“若连累了我还能回得来吗!”
众人便放心了,又纷纷感叹杜鹃身世之奇。
黄元不应声,只微笑吃喝。
忽然黄老实问道:“元儿,你什么时候娶方姑娘?”
黄元一顿,随即轻描淡写道:“我一人在京城也艰难,住的地方也简陋,所以不方便接爹娘过去。再说,最近京城也不安稳,等将来安定些,再接家里人过去。”
众人听了都惊,忙问京城怎么回事、可安全等。
黄元也未多说,只简单说皇子们争夺皇位引起的。
房内,方火凤听了黄元的话,心里一片空洞。
饭后,黄元偷了个空去往娘娘庙。
娘娘庙里却出事了:红灵在河边洗菜的时候,失足落水淹死,被水冲到下游好远,被一个在山边锄地的老汉看见了,通知了黄家和庙里老尼。
老尼看着红灵的尸体,悲声诵经。
黄元越发疑惑,反复检查红灵尸体,未觉异样,又仔细询问老尼当时情形。老尼说她那时候去了林家,所以不知道怎么回事。
方火凤赶来,哭得哽咽不止。
红灵被安葬在河对岸的山上。
次日,黄元就辞别家人,随着官兵启程出山。
队伍过黄蜂岭的时候,山顶绝壁上坐着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脚下蜿蜒的行军队伍,正是任三禾和杜鹃。
“他们回去了,老皇帝听了我的话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杜鹃忽然问身边人。
“未必。”任三禾沉默了一会,才道。
杜鹃疑惑地看向他。
任三禾解释道:“正元帝十分宠爱炎威太子。也因为这样,才对他为了儿女私情弃江山于不顾十分震怒。如今太子已去,怒气早散了,还隐瞒了此事,对外宣布太子是病死的,封他为威烈亲王。你的话只会令他勾起父子之情。”
杜鹃道:“那还一而再、再而三让人来抓我?”
任三禾道:“你不懂。”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当时雾气刚散开,脚下万丈绝壁,头顶白云飘渺,远处层峦叠嶂。大好的河山尽在眼底,令人心旷神怡;同时。又不禁心生惆怅,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一切喜怒哀乐都宛如那雾气,经不得风儿轻轻一吹……
杜鹃却盯着脚下的深谷默然无语。
那里,是她今生爹娘的埋骨处。
刚才,她和任三禾在这祭拜了他们。
真是奇怪,她前世今生、爹娘和自己都跟悬崖结下不解之缘——死于悬崖,生也缘于悬崖!
静了好一会,她才道:“小姨父,跟我说说当年的事吧。”
任三禾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好!”
“这要从青龙王和紫兰郡主的相爱说起……”
“怎么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青龙王和紫兰郡主的爱情影响了几代人,你爹娘就是其中一对。当年……”
事情追溯到永平初年,青龙王秦霖的父亲宁王夺位失败后,宁王一脉被永平帝以谋反罪被铲除。当时辅佐宁王的是济宁侯高远,而辅佐永平帝的就是林春现在师父的曾祖父周楠。济宁侯高远是个不凡的人,临死时伏下两颗棋子在世:一个就是青龙王秦霖,另一个是他孙子高凡。
秦霖被荣郡王当做亲儿子养大,于永平十八年在荣郡王支持下,于白虎公成亲之夜掳走新娘。再次谋反。这次谋反依然以失败告终。巧的是,他输在了大靖新崛起的玄武、白虎和朱雀三灵手上,而这三人都来自同一个村,而这个村就是老宰相周楠曾经隐居的村庄。玄武王还是周宰相弟子的侄儿……这场斗争不仅是永平帝和宁王斗争的延续,也是老宰相和济宁侯斗争的延续。
杜鹃听得出神,忙问道:“三灵来自一村?这么厉害?还有那新娘白虎王妃怎么样了?”
任三禾神往地说道:“岂止厉害。三灵崛起过程,加上和青龙王斗争的经历。几部书也说不完……”
杜鹃急道:“怎么回事,快说呀!”
任三禾转脸对她笑道:“这一岔开。还怎么说?先说青龙王和紫兰君主的事吧,白虎三灵的事另外再说。”
杜鹃忙点头,也觉得不好岔开。
于是,任三禾就继续说了起来。
秦霖谋反失败,荣郡王一族被除,他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往北疆。当时西北元国正内乱,趁此机会,他便占据了大片疆土,开创了安国。
《广雅》有云:靖,安也。
都说天无二日,秦霖开创安国,与大靖并存世间,永平帝能安心?
杜鹃笑起来,道:“怕是气得茶饭不思了。”
任三禾也笑道:“何止茶饭不思,简直寝食难安。后来他便派玄武王出征,抢着瓜分元国。玄武王不负众望,联合白虎公和朱雀公,加上北面的青龙王,果真将元国灭了。大靖和安国遂瓜分了其疆土。”
“后来呢?”
杜鹃听得越来越有兴致,不住追问。
任三禾也很悠闲轻松,完全说故事的语气:“……后来呀,济宁侯高远埋的另一颗棋子在大靖出现了。”
杜鹃惊道:“那个……高凡!”
任三禾点头道:“就是他,他其实老早就出现了,在张家——就是玄武王家——被抄的时候,将其小儿子掳走了,一去就是好多年……”
杜鹃忙问:“张家被抄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任三禾道:“这就是白虎朱雀玄武三灵崛起的根由了,曲折非常,牵扯许多爱恨情仇。我说不好岔开的,回头再说吧。”
杜鹃只得罢了,继续让他说青龙王。
任三禾就道:“高凡掳走张家小儿子玉米,又送来了一个玉米。然后隔了许多年,那个真玉米找来了,大闹京城,真假玉米对簿公堂,然后牵扯出高凡。玄武王几经周折,才查出高凡就是济宁侯高远的孙子。”
杜鹃紧张地问“这么说抓住他了?”
任三禾摇头道:“事情败露,高凡谋划逃往安国。而就在这时候,青龙王也暗中潜回大靖,趁着朝廷上下都将目光放在高凡身上的时候,夜入白虎王府,将其妹——就是后来的紫兰郡主——掳走了,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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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棒打鸳鸯(四更求粉)
杜鹃惊得目瞪口呆,道:“这样厉害?”
任三禾笑道:“那是自然!”
“那青龙王可害了紫兰郡主?”
“怎会害她!不但没害,还为她挡了一箭呢。青龙王来大靖,是和高凡事先谋划好的,一是助高凡逃离大靖,去安国辅助他;另一个目的就是奔紫兰郡主来的,他们早在几年前谋反那夜就相识了……”
原来当年青龙王谋反失败,心生恶念,夜入白虎公府,要屠杀他家人。结果见了紫兰郡主不忍下手,紫兰郡主也有机会杀他却放过了他,一来二去两人就化解了这场仇恨。
杜鹃听得如痴如醉。
女孩子嘛,都爱听这样的爱恨情仇故事。
尤其是化仇恨为爱恋的桥段。
“那他掳走了郡主,白虎王能饶他?”
“不止白虎王,玄武王和白虎王可是姑表兄弟,两人都大怒,恨不得吃青龙王的肉、喝他的血。偏偏永平帝在这时候疑心起功臣来……”
永平帝怀疑白虎王和秦霖勾结,因此下令封禁白虎王府,命玄武王限期捉拿秦霖,救回紫兰郡主;又因高凡之故,牵连一大批朝臣,弄得朝中人心惶惶,眼看大靖就要分崩裂析。
就在这时候,英武帝——当时还是英亲王,用铁血手段上演皇城兵变,迅速登基,才力挽狂澜,免至大靖灾难。
英武帝登基后,立即兵锋北指,派白虎朱雀玄武三灵齐出。誓要将堂弟青龙王灭了,救回紫兰郡主。一场因女子而引发的战争在两兄弟之间、四灵之间拉开序幕。再次延续了永平帝和宁王、周宰相和济宁侯的斗争。
杜鹃听了这么多,感觉才刚切入正题。急忙道:“先不说了,这上面风大,我也渴了。咱们回洞里去,烧些水泡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说。”
任三禾见她期待雀跃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站起身道:“好。咱们下去。”
于是两人下了绝壁,去到临时落脚的一个山洞。
这地方正是当年杜鹃和黄元黄雀儿他们一块来打板栗的山峰,正对着黄蜂岭。就在那个瀑布水潭边。她眼看着昝水烟爬过黄蜂岭来的。
眼下她无暇感慨往事,只想赶快听故事。
她忙忙地用个小砂锅烧水,再从背囊中拿出一个小竹筒,从里面掏出一个布袋,抓了一小撮茶叶,放在两个竹杯内。一切安排好了,才在大石头上铺了块兽皮,坐下来。
任三禾也解开包裹,从内掏出些肉干。
“来。这可是我从安国带来的,你肯定没吃过。”
杜鹃欢喜地冲了茶,递一杯给他,两人就一边吃肉干。一边看着对面云雾缭绕的黄蜂岭,一边继续刚才的故事。
秦霖将紫兰郡主掳去安国,却没有拿她当人质。当玄武王大军压境来索取表妹的时候,他便让她乘坐帝王銮轿。又命两千御林军护送至两军阵前还给玄武王;一并送还的,还有玄武王的幼弟——张家年仅六岁的小苞谷。学名张巽,他是因缘巧合之下被高凡无意间劫去安国的。
其中许多曲折都被任三禾绕开,说不好打岔。
但杜鹃还是被其中一段吸引了心神:那就是秦霖孤身入神都掳走紫兰郡主,安国臣民无不觉得自豪,视他为英雄;可是年仅六岁的小苞谷在离开安国的时候,于大军环视下,不仅拐走了高凡才五岁的女儿,还顺手牵羊拿走了安国玉玺,狠狠为大靖扬眉吐气一回。
杜鹃听到这,喷出一口茶,立即追问细节。
任三禾卖关子说:“要这样说,说到什么时候?这个回头再细说。先说紫兰郡主和青龙王的事,你到底要听哪个?”
杜鹃无奈道:“先听我太姥爷和太姥姥的爱情故事。”
然后,就是青龙王秦霖对阵大靖白虎朱雀玄武三灵,《大靖风云录》有详细记载,精彩非凡,一言难尽。
不过大靖国力强大,安国新建,难以持久,秦霖又想娶紫兰郡主,于是做出了一个世人都难料的决定,把江山美人一齐谋划在内。
杜鹃激动万分,急切地问“怎样?”
任三禾笑道:“怎样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青龙王提出以迎娶紫兰郡主为条件,向大靖投诚,臣服于堂兄英武帝,为大靖永镇北疆。”
杜鹃道:“史书说的没那么细。我就疑惑:白虎王和玄武王怎会答应?英武帝肯定会答应,那不用想——用个女子和亲,换来一个附属国,这谁不乐意!”
任三禾道:“这便是英武帝过人之处了,他没有强硬逼迫白虎王以妹子交换,而是以情动之,从紫兰郡主和青龙王恋情入手……”
总之,这场江山美人谋最后是双赢了。
安皇秦霖亲入大靖迎娶紫兰郡主,并受封青龙王。
那场面,神都一片沸腾,羡煞无数闺中女儿。
杜鹃居然叹道:“要是我,我也羡慕。这样惊动天下的爱情,谁不向往?哦,我太姥爷长得怎么样?”
任三禾忍笑道:“那还用问?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杜鹃讶异道:“我长得像太姥爷?”
任三禾点头道:“有一些像,你更像你外婆静宜公主。静宜公主当年可是大靖神都第一美人……”
青龙王在神都住了五年,才携王妃返回安国。
英武二十年,他将安国交给世子秦昭,然后带着紫兰郡主和年仅一岁的小女儿又回到大靖神都。这,便是杜鹃的外婆,后来安国的静宜公主。
青龙王为紫兰郡主挡那一箭伤了心脉,归来时已经命在旦夕,于英武二十一年归天。自此后。紫兰郡主独自带着小女儿住在大靖神都,等同为质。
静宜公主是听着父王和母后的爱情故事长大的。她本就气质如雪。美貌异常,看去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令神都无数少年才俊为之倾倒。但有父王那样的英雄在前,又受他和母后无与伦比的爱情影响,天下间便再没有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了。
静宜公主不大理会名利富贵和红尘俗事,整个人纯净的好像冰山上的雪莲,活在一个奇异的梦幻世界中。
无数爱慕者想娶她,却无人敢逼迫。
英武帝禅位后,也一直护着她,所以没有人敢强她。
最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她却嫁给了护卫她的将领高志,也就是杜鹃的姥爷。
杜鹃惊道:“高家人,高凡的孙子?”
任三禾点头,继续说当年往事。
静宜公主其实并不像她表面看的那样不通世务,相反,她冰雪聪明。选择嫁给护卫她的安国将领,也是为了绝大靖一些人的念想。
不幸的是,她就是个仙女一样的人物,不适合人间。在生杜鹃娘亲衍庆郡主的时候难产。做了剖腹手术,然后只活了两年就去世了。她临终的时候,叮嘱丈夫带女儿回安国。
安国,那时候已经自立。
人质。到她这一代应该终止了。
父王和英武帝都不能阻止身后事,他们这些后代子孙只能顺应。
然高志自静宜公主去后,悲伤过渡。不久也撒手人寰,丢下衍庆郡主跟外婆孤零零的在大靖。
然衍庆郡主却和她娘亲完全不同。是个灿烂的性子。
自青龙王妃也去后,偌大的青龙王府。就她和一群护卫的侍卫宫女们,更养成了她天真不受管束的性子,自由自在跟阳光一样。
“你性子像你娘!”任三禾告诉杜鹃。
安国和大靖年年在两国边界会谈,或在安国的乌兰克通,或在大靖的玄武关,以商定军贸往来等相关国事。
这一年,衍庆郡主被带去北疆见亲人。
当时安国太子一下就喜欢上了她。
后来又年年去北疆会亲人,而安国也紧锣密鼓跟大靖谈判,商定要迎回公主之女,结束质子现状。
大靖正元帝也答应了。
安国太子一是喜爱衍庆郡主,二要笼络忠义郡王高家,就请旨立她为太子妃。安皇心疼愧对小妹妹静宜公主,也一心要接回外甥女,并补偿她,当即就答应了。
杜鹃惊道:“那……我娘不是安国内定的太子妃?”
她有些明白爹娘为何会被逼死了。
任三禾郑重点头,继续透露鲜为人知的皇家内幕。
接下来很简单:衍庆郡主虽然也很喜欢安国的太子表哥,但她自从遇见大靖炎威太子秦炎后,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秦炎的性子,聪慧阳光,又充满锐气。
两人浓情蜜意,满心幸福地谋算未来。
然正元帝却坚不答应此事,不说安国正要接回衍庆郡主,就是大靖如今跟安国之间的情势,也绝不能容许大靖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是安国忠义郡王高家孙女、青龙王外孙女。
这一棒打鸳鸯,惹火了一对热恋中的小儿女。
炎威太子想起青龙王的江山美人谋,他便也想谋一场。
衍庆郡主极力怂恿,觉得他这样才有祖父之遗风。
于是,这一对小儿女就冲动地私奔了。
正元帝固然大发雷霆,安国方面知道消息后,也觉得奇耻大辱,两国皇室都不约而同派出顶尖高手追杀他们:大靖皇家龙禁卫奉命追杀衍庆郡主,认为她是祸水;安国皇家御林军追杀炎威太子,要为安国太子报夺妻之恨。
当然,双方对外都瞒得死死的。
大靖宣布太子生病了,又说衍庆郡主已经送还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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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斗到底!
炎威太子和衍庆郡主在随身护卫的保护下,逃过一**追杀。落魄狼狈之际,炎威太子愤怒又伤心,给正元帝递了一封书信,说自愿放弃太子之位,削为庶民,只求父皇放过他们,让他和衍庆郡主做普通夫妻。
可是,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他们逃到荆州府境内的虎岭山脉中,那时衍庆郡主已经身怀六甲,不能奔波,炎威太子便带她去往王皇后娘家在虎岭的一处产业——虎王寨躲避,想生下孩子再走。
这时候安国追兵又来了,他们只好又往深山里逃。
这一逃就逃进大巴山深处,黄蜂岭附近。
最后在两国追兵逼迫下,衍庆郡主和太子走投无路,又不愿就此分开,便手拉手跳下了黄蜂岭。
尽管已经知道结局,杜鹃听到这还是眼泪夺眶而出。
“那我是怎么回事?”她还没听明白这点。
任三禾怅然道:“我本是安皇派来护卫郡主的。见两国皇家禁军都痛下杀手,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于是我就去见安国派来的御林军首领……等我回来,他们已经跳崖了。我从一位重伤将死的护卫口中得知:郡主已经生下孩子,让一个护卫抱着单独逃了。我沿着他说的方向追下去,就追到泉水村……没找到那个护卫,到处打听新生儿,然后就遇见了林大猛,听说冯氏当日在山上产下一女,我就去了……”
后来的事,杜鹃也知道了。
她默默地望着对面的黄蜂岭。仿佛刚从历史的深处走出来,满目沧桑。心中有激情,也有悲凉。
“我不羡慕紫兰郡主了。我还是想过得简单些。”
她轻轻自言自语道。
青龙王和紫兰郡主的爱情荡气回肠。那一场江山美人谋更令人热血沸腾,可是,他和英武帝的后代——衍庆郡主和炎威太子的爱情却以悲剧收场。
可见,在这世上光有名利地位是没有用的。
正如杜鹃对昝虚妄说的那样:这年头,光拼爹娘还不行,爹娘再有本事,也不如自己有本事;家世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好。
炎威太子不具备青龙王的英雄气概和铁血豪情,或者说还没有历练出来。就想效仿他江山美人一齐收,是太天真了,最后只能江山美人一齐丢。
任三禾沉声对她道:“有时候,不是你想简单就简单的。”
杜鹃顿时惊醒,怀疑道:“我真能影响他们夺皇位?”
任三禾微微一笑,揶揄道:“你以为自己平凡?你不但影响,还影响了两国呢。”
杜鹃不信道:“小姨父你说,怎么回事。”
任三禾放脸道:“哼,当初昝水烟私奔来。我着实气怒!想你身份何等高贵,竟落魄到昝姓这样人家的女子也敢来和你抢夫君,坏你的姻缘!我便要想法子恢复你的身份,送你回京……”
杜鹃惊道:“可是我不想回去!”
任三禾瞅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们总要早做准备。以免变生不测。后来不是出事了?”
杜鹃哑然。
任三禾就接着道:“我就去了京城,去找你八伯父勇亲王,那年的凤尾茶就是卖给他的。然我在京城听到一则消息。是关于安国皇家的,我就改了主意。先回安国去了。安皇病危,皇位之争比大靖更激烈。我回去向高家和静慧长公主说了你的事。我本是想为你在安国寻条后路。谁知十皇子利用此事,竟然争取了大多数朝臣拥戴,怂恿老皇帝废了太子,顺利登基,为安顺帝。”
饶是杜鹃刚才为爹娘的死感到悲恸,此时尚未平复,听到这也被惊着了,呛了一口茶,“这是真的?”
任三禾道:“千真万确!”
杜鹃喃喃道:“我真有那么大威力?”
任三禾道:“那倒不是,不过是他借势而已。”
原来青龙王和紫兰郡主的爱情故事在安国家喻户晓,被传为佳话。也因此,安国民风比大靖要开放的多,青年男女多以自由婚配,少有逼迫成婚的。
青龙王和王妃都在大靖归天,然都有遗旨送回安国,分别是要安皇照拂静宜长公主和她的女儿衍庆郡主;这遗旨同样送了一份给海外新安国国君——青龙王的小儿子,所以衍庆郡主同时被新安国国君封为公主。
衍庆郡主和大靖炎威太子相爱私奔,虽然令安国脸面大失,然安国太子不顾手足之情,派出御林军痛下杀手,导致他们双双跳崖,正是违背了青龙王的遗诏。
试想,青龙王当年与大靖势同水火,虽将紫兰郡主掳去北国,却一点没为难她,而是争取她娘家祖父兄三代白虎公和大靖国君同意,才名正言顺娶的她,何等艰难!又何等英雄和襟怀宽广!
安国太子为了一己私愤,逼杀相爱的族兄和表妹,因此令安国和大靖关系恶化十倍不止,同根相煎,完全违背了祖父遗愿和教导,愧对秦家祖先,这样的人怎能继任皇位呢?
杜鹃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她的影响力,而是青龙王的影响力。
青龙王和紫兰郡主的爱情果然影响了几代人。
政治的,民俗的,还一直在传承下去!
任三禾见她静默,过了一会主动道:“这样也好。安顺帝答应为你撑腰,我这才回来大靖。谁知晚了一步。昝家因我十几年守护在你身边,又根据我卖茶叶给勇亲王府,猜你来历不凡,便告诉了五皇子。五皇子便也想借势了……”
杜鹃疑惑道:“这个势要怎么借?”
任三禾道:“因为你八王伯。”
原来勇亲王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和炎威太子是双生兄弟,五皇子便诬陷说他当年怂恿帮助太子私奔出逃,并在太子死后照拂太子与安国妖女的孽种,千两纹银买凤尾茶就是证明。
炎威太子那是正元帝心中的痛,又痛又恨,不能碰。
因此五皇子这个势也借成了,正元帝下秘旨拿杜鹃进京,要亲自证实她是不是太子之女,再处置勇亲王。
杜鹃气得站起身,望天骂道:“王八蛋!”
任三禾嘴抽了抽,才安慰道:“幸亏你跑了,还引出许多异象;那场大雨和山洪也来得奇怪,你皇爷爷便忧心,想是不是死去的太子伤心了?加上赵御史弹劾五皇子,追问朝廷何故要缉拿一个孤女,此事才平复下来,只处罚了昝刘胡等三人。”
杜鹃道:“后来怎么又闹开了呢?”
任三禾哼道:“我猜应该是五皇子不甘心,索性悄悄把炎威太子和衍庆郡主私奔的事暴露出来,逼你皇爷爷下决心。然而此事却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朝臣们各执一词。我便抢先赶来找你。咱们也借个势!”
杜鹃望向对面的黄蜂岭,坚定地说道:“我是不会像我爹娘那样,被他们逼得跳崖的。哼,想踩着我上位?做梦!”
她愤怒又不甘,从爹娘遭遇的伤心中走出来,鼓起雄心,要跟那些未曾谋面的叔伯们斗到底!
不斗不行啊!
人家不让她好过,她能无动于衷吗?
坚决不!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任三禾赞叹道:“就该这样!你昨日一番说辞,还有送的茶叶,以及黄元唱的曲,传回京城一定又是一番热闹。我也已经把这里的情形传给勇亲王了。如今你的身世过了明路,有勇亲王在朝中策应,比先要强好多。”
杜鹃听了心安不少,道:“别的都没关系。就是回雁谷,那地方可是我和林春发现的。我不稀罕皇家富贵,他们别来打扰我过逍遥日子就行。惹火了我,我在凤尾山占山为王!”
任三禾听得张大嘴吧。
杜鹃没发现他异样,还在想下一步行动。
忽然想起什么,凝目认真问任三禾道:“小姨父,你是不是喜欢我娘?所以才一直守在我身边?”
任三禾没料到她突然问出这话来,立时慌乱,脸色也可疑地红了,叱道:“瞎猜什么!郡主先被安国定为太子妃,后来又和你父炎威太子两情相悦,我怎敢爱她!”
杜鹃撇撇嘴,心想不是不爱,是不敢爱。
那还不是爱了!
任三禾见她那**的神情,有些忍无可忍,又道:“你不知青龙王在安国的威望,丝毫不比英武帝在臣民心中的威望低。我生的晚,无缘得见,但我爹那一辈的人,无不誓死效命于他。青龙王和王妃回大靖的时候,带了一批将领和勇士。这些人受青龙王遗命,只以王妃和静宜公主安危为重,连王世子也不能调动呢。我从小在青龙王妃膝下长大,她亲自教我诗书医术,就如同祖母一般。我们这些安国权贵子弟,都是陪着衍庆公主长大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主上和臣下,如同兄妹一般……”
杜鹃听得震惊,问道:“那些人呢?”
任三禾黯然道:“就剩下我和老于了。”
杜鹃心中又是一痛,鼻子一酸。
她调转话头,轻声道:“我是想说,你既然娶了我小姨,就要善始善终,千万不能始乱终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