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私*奔后遗症(二更)
杜鹃说完就跑了,留下林太爷在那又喜又忧。
喜的是杜鹃肯告诉他了;忧的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林春娶杜鹃那一天。
“应该能。”老人心想,“我爹都活了一百一十五呢。”
杜鹃也在想:要是真有一天林春娶了她,她就是林家媳妇,把来历告诉这老头就没事了。他抗击应变能力好像还挺强的,应该不会吓傻,然后把她当作异端给烧了。
晚上,林家将院里的大红灯笼都点上了,红光朦朦中,人影憧憧,来来往往的男女和娃儿们笑闹不断,十分喜庆。
这还不算最热闹,最热闹的时候在饭后。
晚饭后,林家兄弟在前面墙根下烧起两堆篝火,并在东西上房窗户和前面院墙之间牵起了绳索,东西厢房之间也横拉了一根绳子,院门口只留进出通路,这样一来,当中就隔了一个四方的场地。一通锣鼓响后,上午在林家老宅的闹春活动便又开始了,夜晚的神秘和灯火更增添了其魅力。
女眷们将厨房收拾好后,梳洗一番也出来看热闹。
杜鹃和桂香等人都坐在廊下,面对院子,视野很开阔。
从上往下看,圈在当中的场院就好像一个大戏台,看热闹的人围在四周,站在绳索外面,倒也整齐。
首先上场的是小娃儿们扮演的动物。也没有什么复杂的,都以质朴的山野生活为素材,比如打猎,比如网鱼;精彩之处在于小娃儿们古灵精怪的表演。每每博得阵阵喝彩。
猎人在山上挖了陷阱,许多动物都落阱了。唯有小狐狸在经过陷阱的时候,很不屑地摇头晃脑。眼睛转呀转。他不但不踏上去,还弄根木棍捣塌了上面覆盖的树叶树枝。
众人大笑不止,都问这是谁家娃儿。
问了也没人答。
晚上看不清楚,谁知道是谁扮的。
下一个场景是渔人打鱼,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撑着船撒网,一群小娃儿装扮成各色鱼儿围在船四周。老爷爷一网下去,网住一条鲤鱼。
那鲤鱼一边使劲扯挂在身上的网子,一边奶声奶气地嚷道:“我还没长大,才一斤重!”
渔人听了急忙将网子翻过来。将他放了,然后摸着下巴上粘的胡子朝着人群瓮声瓮气道:“一不小心把鱼孙子网上来了。”
满院子人都哄然大笑。
因为这瓮声瓮气装得很蹩脚,声音其实脆嫩的很。
那扮鲤鱼的娃儿更小,看个头也就两三岁。脱网后,他忙两手划拉做游水状,撅着小屁股扭来扭去,屁股后头的鱼尾被他摆得呼哧响,一边叫“我的娘嗳,差点就被红烧了!赶紧跑!”
其他鱼虾跟着他一窝蜂地跑。游水形状姿态各异。
大家轰然大笑,才笑出来,发现底下还有好玩的,赶紧又歇住。以免笑声大了听不清楚。
就见一个背着乌龟壳的娃儿和一个贴着两撇胡须的小娃儿装扮的麻虾与小鲤鱼并排跑,麻虾问小鲤鱼道:“红烧好些还是清炖好些?”
小鲤鱼要回他话,一说话就忘了装样子。也不划水了,站住朝他们瞪眼道:“当然清炖好些!红烧又辣又呛。”跟着舔舔嘴唇。向往道:“也香!可好吃了!”
小乌龟哭丧着脸道:“我不要炖——”
老老少少听了都笑得直跺脚,眼泪都流出来了。
桂香笑软了。趴在杜鹃身上问:“这都是谁想出来的?”
杜鹃得意道:“正是区区不才我。”
原来,当时林春为夏生成亲准备了好几项活动,悄悄和族中兄弟们准备排练,专等迎娶当日上演助兴。没想到在成亲前夕杜鹃却出事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弄这个,就搁下了。
杜鹃听说后很歉意,让他过年再演。又根据他的构想提了些建议,添加了不少环保元素,还叫他专门找小些的娃儿演,那才可爱。
那些衣裳都是她用纸画了裁剪出来的呢;那些台词都简单的很,十分好记,动作也不要求规范讲究,随他们自由发挥。小娃儿么,由他们自己想当然地演,笨笨的、扭扭捏捏的,破绽百出才好笑,本来时间也来不及就是了。
一场又一场表演,笑得大家肚子都疼。
男人们见如此热闹,都怂恿林大猛建一个班子。
林大猛答应了,道:“往后就这样弄,年年演!”
接着是冬生、十斤和任远明等有些武功底子的小娃儿们踩高跷玩杂技,也博得一阵阵喝彩。
舞狮子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个还是林春先来。
他和如风一上场,欢呼声如潮水般经久不绝。
原来,他近日常和如风对练。以前他学如风,将它的一些狩猎动作融入武学,提高自身武功;现在他反过来训练如风进攻和搏击,一人一兽玩熟练了,看去十分精彩。
这时候,各家各户待客的晚饭也散场了,听得林家传出的锣鼓声和欢呼声,纷纷往这边涌来。
黄元一家人在老宅吃晚饭,听外面奔跑的人说林家演戏呢,饭后忙来个大转移,二房全部跟来大房家瞧热闹。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呼声如潮,笑声震天。
黄元笑道:“这是干什么?”
黄鹂兴奋道:“肯定是舞狮子。”
方火凤微笑问道:“村里年年都舞狮子?”
黄鹂道:“嗳!年年春生哥哥都要上场。他和九儿哥哥是我们村最会舞狮子的。他们懂武功,舞狮子最像了。方姐姐我们走快些。红灵,我保证你肯定没看过这样好的舞狮。”
红灵被她说得心里痒痒的。
一时来到黄家门口,正撞见夏生。
夏生急急道:“正找你们呢。雀儿叫我来瞧瞧爹娘回来没有,回来了过去瞧把戏。黄元。小宝,走。去姐夫家,好热闹的。”又叫黄鹂。“扶着娘,你姐都准备好了位子呢。”
黄老实和冯氏十分高兴,忙就跟着去了。
黄鹂也拉着方火凤红灵一齐走。
方火凤却立住脚,对黄元黄鹂微笑道:“我和红灵就不去了,人好多呢。瞧,狮子就在房顶上,我们在家也能看得见。我们烧水准备着,等你们回来就洗,还方便呢。”
黄大娘大声道:“人多才热闹。在这边怎看得清呢?火凤你别怕。奶奶带着你,你跟我坐一块。”
方火凤低声道:“黄奶奶,我不大习惯这场合。”
黄元知她不想去林家,况且林家也不大欢迎她,刚才夏生都没叫她呢,只得轻声道:“那你就回家去。看一会早些歇息。也不用烧水等我们。”
黄鹂忙道:“烧早了水冷了。等我们回来自己烧。”
方火凤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一面催着黄鹂快走,知她是最爱看这样热闹的。
前面黄小宝又回头叫,黄元看了她一眼。才走了。
等他们都走后,方火凤和红灵才进了黄家院子,掩上院门,将喧嚣和吵闹隔在门外。虽然还是能听得见。却是两个世界。
两人默默走向上房,方火凤轻声道:“你想去?”
红灵一惊,忙道:“奴婢不想去。”
方火凤道:“你又何必掩饰。这么热闹。连我都想去看看呢。可是,我们终究不方便去。若无其事坐那里。人家不知怎么说我们呢。何必自取其辱。”
她的声音充满落寞和凄凉。
昨晚黄元带着弟妹去山边看杜鹃,她还十分大度体谅。也怂恿他去,觉得她来导致杜鹃离家,未免她除夕夜孤独,兄妹们是该去看她;然杜鹃今天回来,她平稳的心境就被打破了。
这很奇怪,之前她并未这样的。
之前她全部的心力都在抗衡杜鹃对她的抵触,以及因为杜鹃的抵触所带来的黄家人和泉水村人的反应,也一直很坚定、很不屈;如今杜鹃彻底放弃黄元,她再不用抗衡了,黄元也为她安排好了后路,她心思就松懈了,也有余力感受其他了。
就好像一个前进的人突然遭遇拦击,奋起全身力气抵抗,完全不顾一切;等打败了对手,才感觉到伤痛往全身蔓延,一直痛到心里。
她就是这样事后惊觉:她是私奔来的!
她还发现,她并不能无视黄元牵挂杜鹃。
无论她怎样告诫自己,心里总有阴影。
比如今晚,她就不敢去林家。
林家,林春不欢迎她,林大头一家都不欢迎她!
今晚,她是被隔离在黄家之外的。
她是一个突兀的插入者,外来侵入者。
她站在院子当中,望向隔壁,那边火光映红了屋顶,喧嚷声震天,更衬托了黄家的安静。可是她却不喜欢这安静。这安静代表被遗忘、被忽视和不被接纳。
红灵看着小姐孤零零的模样,鼻子一酸,低声道:“他们……怎能把小姐一个人留在家里!”
方火凤轻声道:“难道为了我全家都不能去看热闹?那不是别人家,是大姑爷家。再说,是我自己不愿去的。”
是她自己不愿去的,可是心头却孤零零的。
为何如此没有自信?
为何失去了该有的淡然?
她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早上见杜鹃引起的呢?
她想象黄元和家人见了杜鹃招呼说笑,然后坐下一块观看各种把戏。纵使乡下的把戏演得很粗糙,但他们的欢笑却是真心实意的,一点不粗糙;杜鹃也一定能将把戏解说得妙趣横生,令养父母和姐妹们都开怀大笑。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魅力!
方火凤被自己勾画的场景刺心,禁不住就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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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反复
她一个劲告诫自己:杜鹃是黄家养女,即便不嫁给黄元,那也是黄家养女,他们节日相聚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今晚她似乎十分脆弱。
她的告诫半点不起作用,满心都在煎熬。
终于,她在院子里待不下去了,转身回房,吩咐红灵打水来沐浴更衣,然后坐到瑶琴前,轻轻拨动琴弦。
在这喧闹的夜晚,琴音十分飘摇无力,毫无性灵。
可是,她坚定地弹奏着,与心魔相抗衡。
隔壁林家已经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了。
最里面自然是林家本族人和亲眷,长辈和女眷们都坐在上房廊檐下,几人一桌几,上面摆着茶果;小娃儿和汉子们则站在绳索围成的场地最前沿,近距离观看。
外面就是村人了,挤得水泄不通。小娃儿最不甘示弱,有的叉腿坐在家人脖颈上,有的从家里端来板凳站在凳子上,还有爬上林家院墙,坐在墙头上,一层比一层高。
一眼望去,总有近千人,泉水村的人来了大半。
杜鹃果然如方火凤所想的,和冯氏黄鹂坐一块。因她们来的晚,好些都没看过,她便给她们讲解那些小娃儿演的把戏,冯氏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林春在舞狮子,从屋上舞到地下,最后匍匐在廊檐下对着林太爷等长辈摇头摆尾,讨要吉利喜钱。
林太爷一高兴,吩咐林大猛“撒钱!”
林大猛便让福生往院子里大把撒铜钱。
刹那间,那些小猴子小兔子小狐狸小鲤鱼小乌龟小麻虾等动物。跑的跳的游的,水陆大荟萃。也不演戏了,一拥而上全都抢钱;那些看热闹的小娃儿见这样。哪忍得住,也都哄上来抢。
一时间哄笑声直冲青冥!
也不知闹了多久,笑声一波推动一波,经久不息。
看的人还好,演的人可饿了,趁空各自找吃的。
廊檐下,黄雀儿和杜鹃等人支起炭火盆,将石盘挂上了,然后端出早腌渍好的鱼片和肉片。甚至还有菌子等,烤了送给长辈们吃。
杜鹃和桂香烤,黄雀儿来回给长辈们送烤好的熟肉。
冯氏吃了许多菜叶包烤鱼。
她怀孕已经七个月了,胃口很好,很能吃。
杜鹃见了怕她撑,叫她少吃些。
黄大娘鄙视地看着大儿媳,对杜鹃道:“你娘就是草口好,晚上那么些菜她都没吃够,这会子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这婆婆多狠。没给她好的吃呢。”
冯氏被婆婆说得尴尬又生气,讪讪地住了手。
黄鹂凑近杜鹃耳边小声道:“娘晚上没吃饱。”
大过年的,凤姑做的菜很丰盛,油荤太重了冯氏吃不下。多年来。她的嘴已经被杜鹃姊妹养刁了;方火凤来后,做的菜精细不下杜鹃,所以她吃不惯二房的饭菜了。
杜鹃就明白了。笑着对冯氏说:“我叫娘少吃些,因为等下还有粥。给老太爷他们准备的。晚上吃粥养胃,所以我叫娘待会也吃一碗。”
冯氏忙点头。很听话地应了。
黄大娘听了嫉妒不已,哼了一声。
杜鹃也不理她,也没说请她吃。
这时林春过来,一边擦脸,一边笑对杜鹃道:“我要吃烤鱼。也烤些白菜。”
杜鹃忙搛了些鱼片和菜在石盘上铺开,一面抬头看他。只见他才洗的脸,身上穿着短打衣裤,腰间束着腰带,背上都汗湿了,不禁道:“累成这样!还要舞吗?你怎没多叫些人轮流上场?”
林春示意她对院子里看,道:“现在就是他们上了。”
杜鹃见果然有别的林家少年上去了,还有那些小娃儿也不肯歇着,依然在做各种古怪形状、说些千奇百怪的话,竟然临场发挥了,逗得大家哄笑不已。
正看着,林春轻声问她:“累不累?”
一面在她身边蹲下来。
杜鹃笑道:“我?不累。你才累呢。”
林春又道:“喜欢吗?”
杜鹃没回答,只对他一笑,将烤鱼搛进一片大菜叶包好递给他。他接过去大口吃着。吃完她又递给他一包。他吃,她包,桂香另外又烤。
那边林大猛喊“桂香,再烤些拿来!”
杜鹃和林春相视一眼,小声道:“他们催了。”
林春眨眨眼道:“我都吃了,看把我怎么样!”
桂香和杜鹃都忍笑。
黄元和林大猛等人坐一块,不时看一眼杜鹃这边,见她已经完全融入林家,和林春更是和谐无比,安心的同时,又说不出难受。那心思,竟说不清什么滋味,极难表述。
因为吃东西的缘故,虽然场地上还有人表演,却不如先前那样激动热烈,乍停寂静的空隙,隔壁漏来几声琴音,呆板无趣。
黄元先还没大听清,几次过后就扑捉道了。
他顿时皱眉,瞅了个空隙,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黄家,一推开院门,立即听见那单调无味的琴音,暗含焦灼疲惫,在隔壁喧嚣声浪的映衬下,格外清冷孤寂。
他慢慢走近窗口,静静听着。
“红灵,姑娘怎么样了?”
终于,他忍不住了,开口询问。
琴音立即停止,屋内没有声音。
好一会,方火凤才哽咽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刚才有些不安和伤感。我就弹琴……谁知弹得这样。”
听到黄元声音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清醒过来。
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神魂归位。
一时间,她百感交集,并不惊慌隐瞒,脱口就对他说了自己的心事。将她的无助和惶恐都袒露在他面前。
黄元听后沉默了。
静了一会,他对她道:“你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女就出来了。
借着隔壁映照的光芒,他发现她身形怯怯地。没有平日的自信和沉稳。
他没上去安慰她,而是叫红灵跟他去厅堂。
两人从厅堂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将椅子放在和林家相邻的院墙东南角,他先踩了上去,朝对面看了看,又下来,叫红灵再拿两个小凳子来。
红灵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忙飞快地搬了两个来。
黄元将小凳子放在大椅子上,自己先站上椅子,然后朝方火凤伸手道:“上来。”
方火凤犹豫了下。便一手牵裙摆,一手借着他的搀扶站到椅子上去了。
黄元又扶她站上小凳子,等站稳了,才问:“可看见了?”
方火凤傻傻地点头道:“看见了。哎呀,有小猴子!还有小乌龟!他们在干什么?”
黄元示意红灵也上了另一张椅子,叫她小心扶着墙,以免摔下去,然后才对两人说隔壁演的什么,都是什么意思。什么人演的,等等。
方火凤和红灵是看过名角演戏并杂耍的,但此时这些拙态百出的乡土表演,还是让她们更觉有趣。一齐都笑起来,十分幸福欢喜,仿佛忘了刚才的事。
黄元轻声道:“那边人太多了。不去挤也罢。”
方火凤侧头对他道:“在这看就很好。”
想想又补充道:“有你陪更好。”
跟着又抱歉道:“害你不能好好看了。”
黄元道:“我都从头看过了。现在是重演。”
方火凤心安了些,见红灵不住笑。恍如做梦一般。
表演并未一直重复,里正林大猛见今晚如此热闹。发了兴致,等一轮舞狮过后,和林大头拿了一根粗麻花绳,叫了十几个汉子来到院子中央,要来个拔河比赛。
顿时大家轰然叫好。
“彩头呢?赢了可有什么彩头?”
有人问道。
林大猛扫视一圈人群,笑道:“赢的一方么……”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等吊足了大家胃口,都急不可耐地催问的时候,他才咳嗽了一声道:“赢的一方,每家得五斤盐。彩头我来出!”
话音一落,大家就哄叫起来,纷纷涌上前,都要参加。
便有那力气不大的,也被媳妇老娘逼着上前。
反正又不是一对一,混在当中比,要是赢了就有五斤盐,这谁不想参加!
林大猛早料到这情形了,便开始分派:每家出一个人,抓阄排号,十人一组,二十人对比。
这么一来,别家都好说,唯有任家任三禾不在,所以只能任远明上场,众人看着那小不点顿时轰然大笑起来。
杜鹃笑得弯腰,“他那手都抓不住绳子呢!”
冯明英也哭笑不得,却任由儿子去了。
任远明不服气地嚷道:“都笑我?一会叫你们好看!”
一阵乱后,人都安排好了。
林大头见亲家黄老实上去了,忙拉住他道:“养儿子做什么的?我家都是春儿上,亲家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人争这个?黄元呢?叫黄元来!”
众人听了一齐起哄,都要叫黄小夫子来。
没法子,淳朴的人也有些恶趣味心理,想看看教书的黄小夫子跟人拔河是个什么样子,最好被拉得滚在地上惹大家笑一回才好。
满院子人都找黄元,隔壁,方火凤看着黄元抿嘴笑起来。她想象黄元拔河的样子,还没亲眼看见就觉得有趣,连红灵也偷偷地笑。
黄元也笑了,道:“我就去!你们看好了!”
方火凤忙用力点头,叫他只管去。
红灵激动地嘱咐道:“公子,一定要赢啊!”
方火凤白了她一眼,道:“你想吃盐了?”
红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不能赢也不要紧。”
黄元见她们紧张,失笑道:“我力争能赢。”
于是下了凳子,昂然出了院子,往林家来了。
方火凤就和红灵紧张起来,紧盯着那边。
奇怪,这时她再没有之前的寂寥了,觉得躲在这边看就很好,虽然隔着两道墙,那边的黄元却牵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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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风起(二更)
黄元出现在人前,引起一阵叫好声。
可是很不幸,抓阄时他居然和任远明是连号。
林大猛等人见了,笑得不得了。考虑他们的实际情况,决定这一组连黄元十个人,另外将任远明作为添头奉送。也就是说,他们组十一个人,对另一组十个人。
满院子人都大笑起来,还没比就声浪喧天。
杜鹃一听这样,和桂香黄鹂就都坐不住了,一齐跑下廊檐,挤到人前。她们本不在乎输赢,因为有了小远明,就盼着他这一组能赢了,那才令人振奋呢。一时间任远明身边围了好些少女,叽叽喳喳嘱咐他许多话。他骨碌转着眼睛看看这个姐姐,又看看那个姐姐,不住点头。
少年们看了,都艳羡不已。
杜鹃将小娃儿拉到一旁,将黄鹂的手帕子要来,连同自己的,将他两只小手都包裹缠好,防止勒破了,然后又弯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番话,任远明听了不住点头。
黄元看得心里一动,笑问:“临战授锦囊妙计?”
杜鹃也笑道:“那当然!你们就等着分盐吧!”
黄元听了更笑,又道:“那要是我拖后腿呢?你没有什么嘱咐我的?”两眼看着她,仿佛很盼望的样子。
杜鹃道:“你?赠你八个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就最好了。赢不赢的,还得靠我们远明!”
任远明便得意地朝表哥一扬下巴。
众人都失笑,以为杜鹃帮小娃儿吹牛。
林春也过来了,笑问杜鹃道:“你有妙招?”
杜鹃对他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等着瞧!”
林春就笑了,说“管你什么妙招。这是下死力的活计,他这点大。上去不被带倒就算运气了,还想帮忙取胜?”
杜鹃兴致一起,道:“要不咱们打个赌?”
林春笑道:“我不跟你赌。我输不起!”
杜鹃听了失笑,瞪了他一眼。
于是两人站定,等待比赛开始,一面闲话,杜鹃问林春在哪一组,对阵的是些什么人等。
黄元看着他们,微微失落。
若是以前。杜鹃是不是就会叮嘱他许多呢?
想到这个,他就想起在黄家墙角偷看的方火凤,正在那边看着他呢。他默默朝那边看了看,有些意兴阑珊。
自从杜鹃出现在场地边沿,站在黄家院墙角落观看的方火凤热情就熄灭了。她眼见黄元和杜鹃说笑,再没有刚才的紧张和激动,这些热闹也失去了吸引力,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不过是乡下人凑一块玩的简单活动,实在无甚趣味。
她什么戏和杂耍没看过?
竟会为了这个自我折磨一晚上!
而且刚才她还觉得幸福欢喜呢。真好奇怪。搬个凳子站在这里,隔着墙偷偷看隔壁的表演,她就这样欢喜,什么时候她这样容易哄了?
想着。她不禁泪流满面,再无心看隔壁的比赛。
只听一阵轰天叫好,身边红灵欢喜地拍手叫“姑娘。公子赢了!哎呀,小远明真好玩。他故意的……”她这才知道黄元这一组竟然赢了。
赢了么,她并没有替他欢喜。
这时。黄元对这边转过脸来。
朦朦的火光照着,看不清他神情。
林家院里,林春对杜鹃道:“幸好没跟你赌。”
眼睛却看着她,一副无奈的样子。
杜鹃得意不已,说“看什么,我们又没作弊!”
俨然是她自己上场一样。
原来,任远明确实帮不上忙,小娃儿搬着拉得绷直的绳子,简直如蚍蜉撼树,众人看得大笑。可是,就在两方人争夺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他一转身,将绳子背在肩膀上,然后脚下手上一齐发力——他还是有些力气的,刚才故意隐而未发——同时尖着嗓子大叫“啊——”声音直刺苍穹。
所有人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惊得一哆嗦。
然后,绳子就往这边倾斜了。
黄元等人一见这样,忙下死力拽绳子,然后就一边倒了。
因为大家怕伤了小远明,就将他放在最前面,以免倒地的时候压住他。最后一边倒的时候,他一下子扑在第二个人身上,把那人压得直叫唤,说鼻子压塌了。
任远明得意洋洋地爬起来,立即被小女娃们包围了,一个个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有的摸头,有的捏脸,有的拉手,桂香弯腰要抱他。
任远明急忙躲开,道:“男女授受不亲!”
小女娃们大笑,桂香尴尬极了。
黄老实得意地对林大头道:“元儿赢了!”
林大头撇撇嘴,心想那是你儿子赢的?脸皮真厚!
接下来的比赛更激烈,但大家都存了心眼,什么尖叫也不管用了,只比拼蛮力气,争夺得如火如荼。
这又是一夜狂欢!
直到下半夜,人们才渐渐散去。
杜鹃坚不要林春送,带着如风,跟癞子和二妮还有李家人一块回去。林春之前取石盘的时候,喊了癞子和二妮来家瞧热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杜鹃很悠闲地在家养着,并不出门,每日不过看看书,作作画,做些针线,早晚习武;天气和暖的时候,也去菜地扯草,打理麦地和油菜。
林春常来看她,也与她讨论学业。
在这泉水村,除了黄元也就杜鹃能和他谈这些了。
再说方火凤,经过正月初一日的煎熬后,每日有意诵读诗书,又常弹琴养性,加上杜鹃也不常去黄家,黄元对她一如之前,日子遂归于平静,她也逐渐平复。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她从豪门私奔来这乡野,偶尔软弱无措也是正常的事。强如杜鹃。不是也曾悲恸失态么!
正月十二日,她随着黄元等人来到梨树沟村拜年。认了大舅爷为干爷爷,从此养在二老膝下。
正月十四日,黄家人告辞返家。
临别时,黄元嘱咐方火凤安心住着,他有空会来看她。
方火凤温顺地应了,也叫他放心。
然后,她和红灵眼望着他们走上山路,直到看不见。
这时,她脑中不其然浮现杜鹃的身影。
黄元会常去看她吗?
这是一定的。他们本就是姐弟。
只是林春不在,她也不在,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或者说,是再续前缘。
因为她觉得黄元对杜鹃根本放不下。
“再续前缘才好呢。”她默默想道,“只有将所爱的女子放在身边,才能令男子收心;若总是爱恋牵挂却得不到,便会终日惦记,一颗心总在外头,终不是长久之计。”
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她得出这个结论。
杜鹃离开,她成了破坏她和黄元感情的不义之人,便输了一半;若是杜鹃留下,她私奔影响降低。放弃最多的是她自己,那就成功了一半,往后慢慢就好了。
也因此。她酸楚的心好过了些。
黄元对杜鹃如何,她完全可以不必在意的!无需难受的!
望着萌动春意的山峦。她静静立了好久,才回去。
正月十二日。林春也离开了泉水村,再赴府城求学。
杜鹃送走他后,坐在阁楼上冥想了半天。
她不能被动地等待林春,她要对未来有个规划。
只是这回,她不再假设。
她想将来她会和林春生活在回雁谷的回雁岛。
回雁谷很美,这山里各处都美,但进出来往都需要非凡身手,为了生活更舒畅,她最好苦练武功;练好武功,将回雁谷作为老巢,闲暇时则和林春去畅游大靖,饱看各地山川大湖,领略这异世的好风光,方不负此生!也不负穿越一回!
定下人生的目标后,她便刻苦起来,每日早晚勤练武功不说,还设置了一些特殊的规定:比如上下楼根本不走楼梯了,下来时直接纵身跳,上去则从院墙攀爬;还把如风当陪练,翻山越岭、蹚水过河,攀绝壁、下深涧,或骑着老虎纵情奔驰……
生活便多姿多彩起来!
只是她这样,二妮就跟不上了。
有回她无意间看见杜鹃从楼阁上飞身而下,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过后她拉着杜鹃要教她,表情十分坚定。
杜鹃只得鼓励她苦练,她便也早晚苦练起来。
弄得癞子也不得安宁,只得陪着媳妇练。
转眼间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杜鹃家房前屋后的油菜都长起来了,拔节抽薹,开了一片黄花;屋后山坡上又开了好些红杜鹃,还有绿树青草、青石墙面青灰小瓦原木色栏杆的房屋,和山脚蜿蜒的河流,形成一幅色彩绚丽的图画。
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里,杜鹃心情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自然是跟春光一样灿烂了。
坏的时候,也不是很糟糕,只不过有些小小的忧伤。
在春光的渲染下,这忧伤也变得很美丽。些许淡淡的愁,如同清晨的雾气,被阳光一照就散去了,只留下梦幻般的印象。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杜鹃和二妮从后山回来,拐过南山脚,就看见山边几户人家:先是李家,接着是杜鹃家,然后是癞子家,一一映入眼帘。
可是杜鹃却突然停住脚步。
二妮觉得不对,也停住了。
只见杜鹃家门前坡下,站着许多人。
二妮不知这些人的来头,杜鹃一看他们身上盔甲武器,便知是大靖官兵。全副武装的大靖官兵,与这古朴的山村极不协调。这山里许多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阵仗。
这是怎么回事?
杜鹃脑中警铃大响。
她虽然知道这身躯有些来历,却绝不敢奢望天上掉馅饼。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来者不善,领头的那个军官正气势汹汹地挥手,看那些官兵的跑动方向,竟是将她家给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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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转折了,将有很大一波来临!不管看到什么,亲们都要镇定,要相信原野!还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越是主角遭遇困难的时候,才更需要你们打赏投粉红激励!这话的意思就是:求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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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昝家大少
今天有三更呢,姑娘们表扬原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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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当机立断,对二妮道:“你先回去。要是那些人问你,你就说我看见他们就跑了。”
说完就要转身跑路。
二妮十分无措,道:“杜鹃,这……这怎么了?”
杜鹃干脆道:“他们是官兵,来抓我的。”
二妮顿时惊得面无人色,道:“抓你的?干什么?”
杜鹃苦笑,这个可跟她说不清了。
她道:“你别问,我也说不清。你就回去吧,我走了。”
二妮慌忙问“你去哪里?”
杜鹃道:“我进山躲起来。”
二妮道:“那我跟你一块,省得他们问我。”
说着也作势要走。
杜鹃忙拦住她,道:“二妮,这不成!你就照我说的回家。他们要问你,你也照实说。我没事的。就算现在被他们看现,谅他们也抓不住我。”
二妮十分犹豫,又怕,挪不动脚。
杜鹃没空跟她解释了,道:“我叫你照实说你就照实说!就有一样你别说实话:就是我武功有多高。你只说我会两下把式,会打猎就完了。我走了。”
因见如风从后面赶上来,再也无暇与她多说,喝令如风转头,飞一般往山里来路跑去。
二妮呆呆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很快,她就被那些官兵发现了,立即被带走。
一番询问后,就有许多官兵往山里追了进去。
再说杜鹃。转过山嘴后立即骑上如风,往西南奔去。奔上山头。隐在一块山石后面朝下看。果见山下来了许多追兵,冲她来的再无疑问了。立即再跑。
如风以为她又在与它练功,这是它最喜欢的,遂驮着杜鹃穿行在丛林中,疾如流星。杜鹃趴在它背上,只护住头脸不被树枝刮伤。若上山的时候她就下来,与它并肩攀爬。到下坡或者山脊或者山谷中时,又骑着它跑。
等天色渐暗,早不知将泉水村甩哪去了。
那些官兵更是连根人毛也不见。
杜鹃忽然停了下来。
她想起一个问题:若是有人发现她的身份来抓她,那任三禾必定凶多吉少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也是她苦练武功的原因之一,潜意识底,她总有不祥预感。任三禾若是暴露,小姨和任远明远清会不会被连累?
想到这点,她的心如同被虫蚁啃噬,再不能安定。
思索再三,她决定回村去一探究竟。
并非她冲动,明知此时回去危险。也不能不去。
不弄清楚这点,她无法安心!
于是,她四下打量地形,找准方向后。另寻道路回去。
她绕路从北面下山,然后由北至东再南,矮着身子从山边的油菜地里穿行。慢慢靠近南山河边,躲在油菜花中看向河对岸山坡上自己的小院。
小院一片漆黑。毫无动静。
连李家和癞子家都没有动静。
这太不正常了!
白天闹出那么大的威风,怎么可能就走了呢?
既然没走。家中肯定埋伏了人。
家中有陌生人,两只狗怕是要狂吠不止,一夜叫到天亮都有可能。就算黄元那时候在门口坐一晚上它们都要叫呢,何况这些官兵;如今却一声不吭,怎会正常?
她悄悄地退回花丛中,换个方向又往村里摸去。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问出小姨的情况。
可是去谁家问呢?
遮遮掩掩地来到东面村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左面有窸窸窣窣声响,有人在向她靠近。她一惊,忙扣了两粒铁钉在手上,随时准备攻击。
“杜鹃,是我!”
来人压低声音道。
是林大猛的声音。
杜鹃松了口气,小声叫:“干爹!”
声音略微发颤,这真是太好了!
从发现那些官兵开始,她就没有心情悲伤愤怒或者埋怨,只顾想法子逃跑;后来又担心小姨和远明他们,这会子见了熟人,还是可以依赖的人,怎不让她激动。
林大猛迅速靠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犹如铁钳一般,杜鹃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走!”
他不由分说,拖着她转头又进了油菜地。
两人猫着腰又回到山里,是东山。
在一处隐蔽的山崖下,林大猛压低声音,简短地对杜鹃解释道:“杜鹃,你亲爹娘怕是有些来头的。有人认出你的身份,那些官兵是来抓你的。你不能回去了,赶紧逃命去吧。我就是出来找你的。”
说着解下身上一个小包袱递给她。
这话对于杜鹃来说已经不算新鲜了,她早知道了。
她小声问道:“那小姨呢?她和远明远清有没有事?”
林大猛一愣,他不知杜鹃清楚任三禾来历,因此不明白她为何会担心冯明英他们。顿了下,才道:“你小姨能有什么事?又不干他们的事。你顾你自个吧。”
杜鹃听了不信,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她又问道:“我到底是谁家女儿?那些人现在在哪?可伤人了?”
林大猛急促道:“你谁家的我也不知道。官兵就在村里住着呢,黄家和你大头伯伯家住的人最多。不过你放心,没伤人。你快走吧,别再问了。”
杜鹃心里涌出悲伤,叫道:“干爹!”
黑夜里,林大猛听得心一颤。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在杜鹃的满月宴上,任三禾提议让媳妇认她做干闺女的情形。那时候,她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
他深吸一口气,摸摸杜鹃的头。柔声道:“乖,听干爹的话走吧。有多远走多远!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杜鹃顿时泪如雨下。
她竟不知情形这样残酷!
别看她跑得欢,其实心里懵懵懂懂的。之所以一看见官兵就跑。完全是凭借本能,因为从她穿越来那天开始,到任三禾在泉水村出现,又一待这么多年,她便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份不同寻常了。
她虽然没有哭出声来,林大猛也感觉到了。
他硬着心肠又道:“别去回雁谷,也别去找春儿,他被人看起来了,你去了不讨好。”
杜鹃大惊。疾声问道:“春生被抓起来了?”
林大猛忙安慰道:“不是,他没事,还在书院读书呢,就是被人监视起来了,所以我叫你别去。”
杜鹃放心的同时,心中也哇凉哇凉的。
忽然一日之间,她真正孤独无依了。
在林大猛催促下,她终于走了。
和如风一起,投入大山深处。
林大猛在她走后。默然靠在崖壁上,听山里似乎很静,又似乎有各种声响。好一会,才慢慢回村。
黄家。黄元急得如锅上蚂蚁一般团团转。
下午这些官兵围住杜鹃家,他得了信立即就赶了过去。
听说他是杜鹃弟弟,守卫的官兵就放他进去了。
“昝虚妄!”
看着领头的官军将领。他大惊失色。
这人是方火凤,也就是昝水烟的大哥。嫡亲的大哥。黄元两年前见过他。那是在荆州府城的临江楼吃饭时,那天昝虚极过生日。书院同窗们凑兴畅饮。饮至半酣时,昝巡抚在西南军中任职的大儿子因公务回城,也赶去了。
昝虚极向众人介绍他的堂哥,当时大家相谈甚欢。
黄元当时对他的印象:二十出头,相貌十分英俊,如今想来昝水烟相貌与这大哥倒有五分相似,然与昝虚极相比,他这“英俊”更突出的是“英”;谈吐机敏、权变,言辞间略有些傲慢,却愿意放下身态和在场的书生们交结,获得许多人好感。他当时因年纪还小,倒不大在意这些。
今日再见昝虚妄,十分威严沉肃,再无当日和颜悦色。
想到方火凤,黄元略有些忐忑,也不敢攀交,整理衣衫,上前躬身拜倒,道:“学生黄元见过昝指挥使。”
当时昝虚妄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杜鹃院子当中一张楠木雕花圈椅上,看手下官兵们在屋里屋外各处搜寻探查呢,见他跪拜,盯着他默然无语。
好半响,才淡声道:“原来是黄贤弟。”
黄元道:“难为昝指挥还记得在下,惶恐的很!”
昝虚妄眼中厉色一闪,道:“黄贤弟才名远扬,本官怎能忘记!起来吧,本官可不敢当黄‘秀才’的跪!请问黄贤弟来此何干?”
黄元不理他讥讽,站起身,抬头直视着他道:“敢问昝大人,何故带领官兵围住在下姐姐住处?师出何名?”
昝虚妄鼻子里轻笑道:“自然是师出有名。”
黄元追问道:“请问大人,在下姐姐所犯何罪?”
昝虚妄又盯住他久久不语。
黄元也不避让,也看着他。
昝虚妄看了好一会,才意味深长地笑道:“个中详情,本官也不清楚。因为,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黄元十分疑惑,因问道:“可否见告,奉谁人之命?”
正在这时,一个官兵来报:泉水村老里正在外求见。
昝虚妄沉声道:“让他进来。”
很快,林大爷便跟着一个官兵进来了。
他进来后,只打量了一眼,就朝昝虚妄跪下。
“小民参见大人。”
昝虚妄盯着他问:“你就是林大猛?”
林大爷忙道:“林大猛是小民儿子,现是泉水村里正。小民过去是村里正,如今不大管事了。大人屈尊降临泉水村,还带了许多官兵,不知什么事?小民儿子不在家,不敢怠慢了,所以老汉才来这听大人吩咐。”
昝虚妄见他还算恭敬,微微点头,叫“起来吧。”
于是林大爷就起来了,站在一旁。
和黄元一样,他也十分疑惑,等这军官说缘故。
昝虚极看了看二人,也不啰嗦,就命人取来一纸文书,送给他们看。(未完待续。。)
第381章 用心(二更)
黄元和林大爷看时,原来是州府发的行文,上面赫然盖了荆州府衙和山阳县衙大印,还有西南禁军的调兵虎符,也未说缘故,只叫押解泉水村孤女黄杜鹃进京。
林大爷虽识得字,却看不明白那印,忙看向黄元。
黄元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那公文。
好一会,他看向昝虚妄,微微蠕动嘴唇,想要询问他可知内情。然想起他刚才说了不知内情;又想这逮捕文书都未列明原因,且来人不是县衙捕快和差役,而是西南禁军亲自出动,可见是不能见光之事,只怕问了也白问。
百转千回之际,又想起杜鹃未回,还能来得及。
才要告辞离开去安排,就见昝虚妄站起来,对林大爷说道:“烦请二位带路去村里。本官职责所在,有些事须得告诫村中百姓,还要略事安排。”
说完转头对手下一个将领吩咐道:“你带人守住村中各条入口道路,发现黄杜鹃立即拿下;另外,凡有村民入村者,许进不许出;这院里也派人埋伏看守。”
那人抱拳应是,转身安排去了。
黄元更心惊,又无法可想。
林大爷望着官兵不断奔走,也呆住了。
昝虚妄看见他神情,问道:“本官见老里正似乎有些不忍心,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官见这房屋十分精美,听说是你侄孙林春为那黄杜鹃盖造的,你们林家对她可真是恩同再造啊!”
林里正心里一突,忙道:“林家并不知她是什么人。小时候我那侄儿就帮林春和杜鹃定了亲。杜鹃为人又好,就多照顾她些;黄家也是一样的。我们泉水村人可都是良民。”
黄元垂眸道:“山民淳朴良善。本心无错。”
昝虚妄轻轻一笑,道:“不知者不为怪!前罪不究。眼下再要袒护她,可就是与朝廷作对了。老里正可要想清楚了。”
林大爷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黄元听了心乱如麻、颓然无力。
昝虚妄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却未多说,挥手命林大爷在前带路,他自带着两百人在后跟随,浩浩荡荡一行人往村里走去。
等过了河,进了村,立时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沿路走来,村人们都惊恐地看着这杀气腾腾的官兵。不知怎么回事。想要问老里正或者黄元,然两人神情都很沉重,更增添了不祥之感,越发不敢吭声了,只远远地看着,或者躲在院内连头都不敢伸出去。
一百多年来,古村宁静的生活首次被搅扰。
然接下来让他们更惊心的事发生了。
到了黄家,黄元抢先入内,让黄鹂扶着即将临盆的冯氏去到上房最东头原先方火凤住的屋子。并嘱咐她们别出来,这才将昝虚妄让进厅堂。
昝虚妄入内坐下,黄元亲自端了茶来奉上。
他喝了两口,说不上三句话。就下令林大爷召集村人来林黄两家院内听候示下;一面又命身边亲随领一小队官兵去后面任家捉拿任三禾妻子儿女,就地关押看守,只等抓住黄杜鹃一块带走。
这不啻凭空响一声炸雷!
黄元再不能镇定。疾步趋前拦住那亲随,一面朝昝虚妄大声质问道:“大人何故缉拿学生小姨和外甥?”
昝虚妄似乎早在等候他。一面示意那亲军自去执行军务,一面“刷”抖开另一张官府文书。却是捉拿任三禾的。
黄元看得红了眼睛,愤怒道:“这是……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姨父和杜鹃何曾做过一点害人之事?”
他彻底方寸大乱,忘了说这个完全无用。
昝虚妄不理他,却看向林大爷,道:“老里正有何话说?”
林大爷哪里说得出话来,也不敢轻易开口——
这村里,林家可是有几百族人!
昝虚妄轻声叹了口气,对黄元道:“贤弟,这不是害人没害人的道理。你回来晚,不知其中内情,也不奇怪。你可问问老里正:那任三禾是什么时候来泉水村的?又是怎样接近庇护黄杜鹃的?还让黄杜鹃认林家媳妇做干娘,连他娶你小姨也是为了黄杜鹃!你们哪……唉!”
随着他的叙说,林大爷脑中迅速闪过陈年往事。
黄元看着他脸上恍然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况且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以前没有串连起来想罢了;就是他自己也有亲身经历:任三禾对杜鹃确实比对他们兄妹都更加看重,上次为了昝水烟的事严厉斥责他就是例子。
可是,这又如何?
这并不能让他仇恨小姨父和杜鹃,从而坐视杜鹃和小姨表弟表妹被拿而心安理得。
只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定定地看着昝虚妄,昝虚妄也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黄元忽然双膝一软,对昝虚妄跪了下去。
昝虚妄急忙伸手道:“贤弟这是做什么?”
黄元俯首道:“求昝大哥看在……她面上,绕过他们。”
昝虚妄便缩回手,不发一言。
接着,他往椅子深处坐了坐,端起茶杯喝茶。
黄元静静地跪着,等待他发话。
昝虚妄喝了几口茶,轻声道:“山野之地,茶具粗陋不值一看,茶味却是难得的,怪道有人喜欢。”
林大爷愕然,心想你还有心情喝茶呢。
他也想跪下求情,又自忖没那个面子;还有,他听黄元叫这人做“昝指挥”,又听他说“看在她面上”等语,隐隐猜测到来人身份,因此便不出声,怕求不得反而更坏事。
好容易昝虚妄又开口了,却说道:“黄贤弟。你重情重义,愚兄钦佩的很。我昝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个捡来的孤女,本也不配被你惦记维护;然你就算不为昝家想。总该为黄家老小算计吧?还有这泉水村的百姓,为了黄杜鹃,你要他们都跟着被连累?”
黄元震动万分,抬头悲恸地看着他,再说不出话。
昝虚妄说完,对林大爷喝道:“还不去!”
林大爷急忙退出去,匆匆召集村民往黄家聚集。
村里顿时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被召集到黄家和林家院内,听官兵宣告杜鹃犯人身份,并告之众人:凡窝藏或者隐匿不报者。一律重罚;同时,若有人举报或捉拿了黄杜鹃,即重重有赏。赏银高的吓人:举报准确线索者,赏银三百两;捉拿了黄杜鹃的,赏银三千两!
避在东屋的冯氏听见这消息,当即昏了过去。
黄鹂吓得不住哭叫,好容易才弄醒她。
黄元闻讯赶来,百般安慰;接着黄雀儿也来了,强忍住泪跟着劝。冯氏哪里听得进。又怕又伤心,只顾流泪。
正在这时,一阵哭骂声传来。
原来是黄大娘,站在黄家院中拍手跳脚地哭骂。说大儿子倒了八辈子血霉,帮人养一场闺女,好心没得好报。反惹来祸事;跟着又骂冯氏,说她就是丧门星。才捡来这祸害给家里招祸。
冯氏气得浑身发抖。
黄元脸色铁青,吩咐大姐小妹照应娘。然后疾步走出去。
来到院中一看,那昝虚妄正对黄大娘和颜悦色,命人劝住她,安慰她说朝廷绝不会牵连好人,黄家善心有善报,将来必定有后福的。
黄大娘听了大喜,急忙朝他跪下,死命磕头。
昝虚妄慌忙让开,亲自上前扶起她,送到一旁坐下;又见黄老爹拉着黄老实也在旁磕头,问明身份后,一并扶他们坐下。然后,他十分恳切地让他们放心,说自己与黄元是旧相识,只要黄家人不再护住黄杜鹃,就绝不会受牵连。
黄大娘忙道:“不会,不会!那就是个祸害!任三禾就是土匪,那年把我家都砸了……”
正说得起劲,黄元厉声喝道:“奶奶!”
黄大娘看见孙子,顿时泄了气,再不敢说话。
然黄老爹却站起来,颤巍巍对他道:“元儿,你今天就算怪爷爷,爷爷也顾不得了。从你娘捡了这个祸害回来……”
“从我娘捡了杜鹃回来,我家越过越好,加上小姨父照应,不但大房好,连二房都跟着沾了光,小顺也认字读书了;要不是杜鹃,孙儿也不能认祖归宗。如今官府要抓杜鹃,我们不敢怎样,就让他抓去!但我黄家绝不做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之事!”
黄元斩钉截铁一席话,噎得黄老爹一个字说不出。
这感觉比当年为黄雀儿的婚事大闹那回还要憋屈。
黄老实不知如何是好,然他本能地心疼杜鹃,担心她被抓,又不敢说,于是蹲在地上哭起来。
昝虚妄看着面前的少年书生,眉头轻轻动了下。
黄元拦住爷爷和奶奶,又叫过黄小宝,低声对他嘱咐了一番话,黄小宝转身就往外走。
昝虚妄沉声问:“贤弟让他去干什么?”
黄元垂眸,轻声问道:“大人不想见故人?”
昝虚妄眼睛一眯,看了他一会,才对身边两个亲随吩咐道:“昝涛,你们跟他一块去!”
那二人忙抱拳答应,追随黄小宝出了院子。
这里,昝虚妄刚要说话,院外又传来哭喊,说“报应”。
这是槐花娘和八斤娘,那真是喜极而泣、拍手称快!
八斤娘才开了个头,就被大猛媳妇喝住威胁,加上林大爷也严厉地瞪着儿子林大胜,林大胜害怕,也拉住媳妇,不让她再闹;而槐花娘则完全不理任何人,望天咒骂杜鹃报应,说老天有眼,她晚上要烧香拜佛等等。
林大头大怒,冲出来骂她养了个不要脸的烂货。
一男一女遂对吵起来。
昝虚妄饶有兴趣地听着,十分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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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偷听(三更)
可是,那么多人,也就只有槐花娘出头,余者虽然低声议论,窃窃私语,却无人出首应和,更没有人为了赏金举报或者自告奋勇带官兵进山抓人。
昝虚妄不动声色地打量人群,暗自思量。
看了一会,他才用责备的口吻对黄元道:“贤弟,令祖父老实敦厚,不是那奸猾之人。他刚才所言也是为了保全黄家,更是为了你们这些子孙着想,你当体会他苦心。你虽然重情义,但朝廷命令不可违抗,若是知情不报或者不配合,上面降罪下来……”
黄元见爷爷委屈痛心的神情,忙打断昝虚话道:“官兵骤然而降,我等也措手不及,何来知情不报一说?再者,杜鹃进山打猎是常事。在哪打猎,又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一概不知,要如何配合?”
说着这话,他眼光不经意望向上房东屋。
黄鹂隐在窗后,看见哥哥对自己望过来,深深地看着她,心里一动,忙点点头。
她想了想,转头对黄雀儿低声说了几句。
黄雀儿忙点头,低声道:“你去,我看着娘。”
黄鹂又看了眼冯氏,就转身出去了。
冯氏呆呆地靠在床上,仿佛毫无知觉。
黄鹂去厨房拿了个篮子和铲子,往后面菜园子走去。
经过警戒的官兵身边,她甜甜笑道:“我去扯菜。”
那官兵微微点头,也没拦她。
一来他们见昝大人和这家的黄公子似乎是旧相识,并未刁难他家;二来这次他们进山共来了五百禁军。按五十人一家分派食宿,也找了十户人家。黄家就在其中,刚才还催准备晚饭呢。所以这小姑娘说扯菜,他们就没留心了。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
黄鹂去了菜园,在靠东院墙边的地垄上砍莴笋。
她边砍边朝前院来路偷瞄,瞅见没人,将手中镰刀一丢,纵身跳起来攀上墙头,身子一滑就翻了过去。
落地后,她猫着腰左躲右闪,专门从人家的屋角后园子墙根溜着走。花遮柳掩的,一口气跑出东村口,钻进油菜地。她在垄沟里蹲着走,仿佛融入浓密绚烂的油菜花中。就这样穿过一块又一块油菜田,一直跑进东山,钻进树林子,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就皱眉想,二姐姐会去哪里呢?
哥哥说她是跟二妮姐姐一块上山捡菌子挖草药去了,二妮那身手可不利索。她们肯定走不远。
她在脑中把附近常捡菌子的山头都过了一遍,决定挨个去找。最好在回家途中多转转。这个点她们该回来了,没准半途就碰见了。
想毕,她先往南山去找。这是离二姐家最近的方向。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匆忙之下没能好好准备,身上穿着家常衣裤。裤脚散开的,脚上是浅口布鞋。脖子和头上都没戴东西,这么在林子钻可受罪了。
她也顾不得了。提气疾奔。
谁知才翻过两座山头,就碰见三个官兵,拦住她询问。
黄鹂眼珠一转,笑道:“我才听人说杜鹃是犯人,谁抓了她都有几千两的赏钱。我晓得她平常都喜欢往哪去,我就来找了,好赚这笔银子。”
那三个官兵听了将信将疑,上下打量她。
一个官兵问道:“你能抓住她?”
她细条条的小身子还未长开,看着就单薄。
黄鹂忙压低声音道:“靠我哪能抓住她呢!她会武功。是我娘想出来的主意:说我人小,杜鹃见了也不防备,我就把她哄到一个地方,我爹我哥哥挖了陷阱在那等着呢,她一去就逮着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听得官兵背后直冒寒气,心想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山里人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做,大人这招真狠!
然他们也有任务在身,根本无心感叹他人。
当下,他们提出跟黄鹂同行,说黄杜鹃已经知道官兵来抓她了,她未必能骗得了她,最好他们跟着她,见了黄杜鹃就下手抓捕。
黄鹂瞪大眼睛问道:“杜鹃知道你们要抓她?”
原来黄元竟不知杜鹃是临时逃走的,还当她没回来呢。
一个官兵道:“她和一个叫二妮的女子从山上回来,还没到门口就发现我们来了,她就跑了。”
他身边的官兵也点头,向黄鹂证实此事。
第三个人自语道:“她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抓她的呢?”
头先的官兵猜道:“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后一个官兵道:“胡说!要是这样,她还回来干什么?早打点东西跑了。”
另两个官兵听了觉得有理,都疑惑不解。
黄鹂就害怕地说,她不想挣这银子了,要回家。
有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忙哄她说,她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黄杜鹃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怀疑她的,而且附近还有好些他们的人,只要一声喊,就都来了。
好说歹说,黄鹂才答应继续找。
当下,她在前面走,三个官兵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有时林子密了看不见,黄鹂就停下来听声音等他们,防止他们跟丢了。
就这样,她引着他们又翻了两座山,天色渐暗。
三个官兵见天色已晚,山高林茂,道路难行,忙了半天都徒劳无功,便心生退意,不想再找了。
遂赶上前去叫住黄鹂,说了回去的话。
黄鹂猛点头,说晚上山里好怕人的,有许多野兽呢。
官兵们听了更害怕,忙令她往回走。
当下四人转头,依然由黄鹂在前带路。
原来官兵们早转晕了头,不辨方向了。又不见其他同伴踪迹,心里有些毛毛的。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这小姑娘走。
他们发现:这小姑娘人虽小,却十分溜刷灵巧。蹦蹦跳跳的,上山下山都十分轻松,不像他们,早累得跟老黄牛一样呼哧喘气。
暮色越浓,他们钻出一片树林,才见到铅灰的天空。
黄鹂停下催道:“快点,没月亮,再黑就看不见了。”
说完连蹦带跳跑地向前面,还喊“跟上。走这边。”
三个官兵见前面似乎还算平坦,忙大步跟上。
才走了几步,脚底一空——
随着高低不同三声惨叫,官兵们凭空消失了。
黄鹂听了叫声,转头跑回来,低头对着那片好像草地的地方看,嘴里嘀咕道:“这可不怪我,谁让你们不小心的。哼,坏人都没好报!”
原来。那地方有一条几尺宽的沟壑,深不见底。两边崖壁上生了许多杂草和灌木,一直长出地面来,将沟壑原貌遮住。黄鹂刚才过的时候。看似平常,却是暗暗提气疾点,飞快地窜了过去。那几个官兵只当她是跑过去的。也大模大样地踩着走,能不掉下去?
为何三人一同掉了下去呢?
因为他们见这片还算平坦。黄鹂又催,便赶着并排走了。于是一同落入沟内,“有难同当”了。
黄鹂看了会,心里终究不安,朝下喊道:“你们怎么样?我找人来救你们。等着啊!”
下面一丝声音也无,也不知那三人是死是活。
黄鹂正不得主意,忽听远处有人声。
她急忙侧耳倾听,便听见有人吆喝着往这里来。
想起那几个官兵先前说的,附近有好些他们的同伴,她忙躲入树林,爬上一棵树,远远地看着这里。
随后,连续有三四拨官兵掉下深沟内。
只因他们听见叫声,以为遇见了对手了,便纷纷赶来。谁知危险竟在脚下!那条深壑实在太迷惑人了,便是点了火把也看不出,除了当地人,碰上了只好枉做冤鬼。
黄鹂看得心惊胆战,一声不敢出。
她使了这个巧法子,不过想摆脱那几个人。在她想来,沟边那么多草和矮树,随便抓住一样,最后总能爬上来,也不至于就摔死了。谁知只见往下掉,不见往上爬,这可不是怪事?
看来这沟下大有文章。
她心里疑惑万分,兼又惊又怕。
然她却想:“笨死了!听见人叫还不小心。”
她坚决不承认是她的错!
她有什么错?
要错也是抓她二姐姐的人有错!
最后到底有人心细,或说胆小,还没到地方就喊。
没听见同伴回答,他们便不肯过来,才逃过一劫。
听见人走了,黄鹂才松了口气。
她还不敢乱动,一直待在树上。
这样的夜晚,她出来时又没做全面装扮,根本不敢在林子里乱走。因此,她没吃没喝的,又饿又渴,一直熬到天亮。
天亮后,她又恢复了灵动。
她想了想,直接回家了。
她本是来给杜鹃送信的,然昨晚听那两个官兵说,二姐姐已经知道官兵要抓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凭二姐姐的身手,往山里一躲,别说这些人,就算来再多人,几年也别想抓住她!
所以,出山时她步伐很轻快,还掐了些杜鹃花在手上。
可是,她有意不去想昨晚那条沟壑,不去想掉下沟里的官兵,把那当做一场梦,睡醒了,就忘了。
依然循着原路偷偷溜进村,也依然从后院翻进院子。
悄悄走在菜地间,她听见前面静悄悄的,还看见有官兵站在通道附近,她就不敢从那去前面了。想了想,她跑到自己卧房后面,悄悄掀开窗格子,翻身爬了进去。
哼,等她换一身衣裳,然后告诉人说她上山去找二姐姐了。没找到,晚上就回来了。她怕当官的罚她,就不敢出声,偷偷回房睡了。她还小,他们能把她怎么样?
自黄雀儿出嫁后,这房间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住了。
然才进套间,就听见外间有人说话,还是男子声音。
她便大怒,以为有人又跟表哥姚金贵似的,昨晚睡她屋子、睡她床了;跟着又听见一个女声,是红灵,方才定下心来。
也是,有哥哥在,断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可是红灵怎么来了?
跟她说话的人是昝虚妄,她认得他的声音。
心中一动,她就屏住呼吸,待在床后偷听起来。
原来红灵和方火凤一早被接来泉水村,见了昝虚妄悲喜交集,诸般倾诉情形也无需细说。后来黄元有话要告诉方火凤,两人去了东厢黄元书房;昝虚妄也有话问红灵,不便在厅堂问,就和她进入黄鹂房内,又命官兵严守,不准黄家人靠近。
然后,他便仔细询问妹妹来这的生活,黄元待她如何等。
红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她想着小姐私奔来这,受了许多苦楚不说,还忍耐许多难言的委屈,此时见了大少爷,一是觉得有了依靠,二是想要讨主意,三也有撒娇的意味,便说得十分凄惨。
为何撒娇?
黄家人和泉水村的人只知道昝水烟是私奔来的,哪里知道她的尊贵?便是她这样的丫鬟都比他们的闺女尊贵。只可惜她不能对人说。如今大少爷来了,这个势能不借?也该敲打敲打他们。
于是,她叙述的时候难免口气抱怨。
昝虚妄虽然早知道黄元曾让妹妹做妾一事,此时听红灵亲口告诉,还是掀起滔天怒火;再听见说就这样杜鹃还不乐意,还出言侮辱妹妹不如卓文君高洁,眼中杀机陡现;后来听说杜鹃离家而去,黄元放手,为妹妹安排了后路,才平静下来,但依然面沉如水。
再听到除夕之夜,黄家兄妹丢下妹妹去陪杜鹃,差不多到凌晨才回来,怒火再次炽烈;跟着是初一夜晚,全村人都聚集在林家狂欢,黄元又丢下昝水烟主仆,自去隔壁纵情欢乐,更和杜鹃眉来眼去,妹妹只好躲起来偷哭等等,再不能自控。
正要发话,忽然转头朝套间内沉喝“谁?”
黄鹂便从套间走出来,看着红灵两眼喷火。
“你怎么这样瞎说八道!”
红灵惊道:“三姑娘?”
眼神不免有些闪烁,也知道刚才自己说得过了些。
她不过是想激发大少爷的护短和怜惜之心,怕他埋怨小姐私奔丢了昝家的脸面就不管她了,所以说得格外凄惨,谁料被黄鹂听见了。
黄鹂恨恨地看着她,才要说话,却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拖往套间内。她扎手蹬脚地挣扎扑腾,哪里能挣脱得开,渐渐眼光涣散。
红灵大惊,“扑通”一声跪下,哆嗦道:“大少爷,她……她还小……不能……不能……”
“那就杀你!”
昝虚妄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红灵顿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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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怒问
昝虚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为今之计,要么罚红灵,要么杀了黄鹂灭口。
在他看来,还是杀了黄鹂更省事!
他已经完全信了红灵的话。
这个小姑娘居然在众多官兵守卫下偷偷溜出去给黄杜鹃报信,可见她们姐妹情深,妹妹在她心里自然比不过相处十几年的姐妹了;她若把红灵的话泄露给黄元,再添油加醋一番,黄元定会驱逐红灵,还会对妹妹疑忌不喜,那妹妹放下一切私奔他就白费心思了;再说,妹妹身边不能没有红灵。
想毕,昝虚妄起身走入套间内,沉声吩咐道:“弄去山上再处置。先带她出去。若被人发现就留她一条命,就说她昨天私自跑出去给黄杜鹃通风报信,刚才回来被捉,要带去山边审问,以免黄家人打扰。”
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毕竟这在黄家眼皮子底下。
“是!”
两个官兵夹着软软的黄鹂从后窗翻出去了。
接着,他们赶着一头驴、驮着几袋粮食离开黄家,送给在南山守卫杜鹃屋子的官兵们。
昝虚妄这才走出套间,来到红灵面前站住。
“闭紧你的嘴!不然你知道后果。”
红灵仿若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
那涣散的眼神,就跟刚才黄鹂昏迷前一样。
然昝虚妄还不肯放过她,踢了她一脚道:“起来,去把屋里泥土弄干净。是那丫头带进来的。”
红灵猛然惊醒,抬头看向那个英俊的男人。
以往曾经无限仰慕爱慕他。眼下触到他的眼神,却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大……大少爷!”
她哆嗦着想爬起来。却腿软脚软,根本爬不起来。
又担心昝虚妄不耐烦。就连滚带爬地往套间内爬去。进去后,抖抖嗦嗦扯出手帕子,对地上斑驳的泥印猛擦。她擦得很用力,仿佛要将一切都湮灭干净,这样她心里也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她一边擦一边无声流泪。
泪水滴在平整的地面上,渲开一朵朵深色的梅花。
“还有后窗那。”
外面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是!”
红灵机械地应道。
于是又绕去床后面。
在窗台下面,有一行清晰的小脚印延伸进来。
虽然是泥印,看去却是那么秀气小巧。
前面深些,后面浅些。可以想见当时那小女娃惦着脚、猫着腰轻轻走进来的模样,很灵巧,连大少爷都没察觉呢。
红灵心儿猛缩,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几乎要窒息。
她恐惧万分,爬在地上猛擦。
手帕子擦脏了,就回头找别的东西。
这儿是她们姊妹洗澡的地方,墙边悬着竹竿,竿上搭着好几条白色的布巾。她胡乱扯下一条,跪在地上死命地擦……
从屋里出来后,红灵宛如行尸走肉,木呆呆的。
方火凤以为她被哥哥骂了。轻声宽慰了她几句。
红灵不敢看她,匆匆奔向厨房,“我去煮饭。”
方火凤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而昝虚妄只淡淡地跟妹妹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东厢。
刚进堂间。就听隔壁书房传来黄元的声音,“……昨天下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和爹去山上找找。我这里走不开,娘精神不好,怕随时要生;还有杜鹃的事,我得在家应对……”
有个少年声音道:“嗳。你别担心,黄鹂那是最机灵的。她没回来,是不是碰见……”
说着声音就低不可闻。
昝虚妄咳嗽一声,不请自入。
他冷声道:“找什么?不是你们说的,丢一个人在山里,撒几万人也找不出来吗?现在怎么让他去找?”
说完往椅上一坐,望着黄家兄弟。
黄元淡淡道:“找不找得到,那要看天意。只是我兄妹情深,不去找实在不放心。昝指挥不会不让我们出去吧?”
昝虚妄看了他一会,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跟手下招呼一声,在山上留心些,发现黄姑娘就带她回来。”
黄元听了面色和缓,微微躬身道:“多谢大人。”
然心里却想,黄鹂要是看见官兵只怕跑得更快,靠他们终究是不成的。想罢便对黄小宝使了个眼色,黄小宝便出去了。
他走后,书房里就剩下黄元和昝虚妄两个人了。
黄元认真注视着昝虚妄,轻声问道:“昝大哥,若是你们抓不到杜鹃,会怎么办?”
昝虚妄听他改了称呼,却不为所动。
“一直搜!抓到为止!”
他说得斩钉截铁。
黄元脸色就涨红了,目光很愤怒。
昝虚妄犀利地盯着他道:“怎么,你怪我?”
黄元不语。
昝虚妄道:“就算你怪我也没用。职责所在,我不能徇私。还有一句提醒你:就算我拼着被惩罚放手,也还会派别的人来,那时必定更雷厉风行,只怕泉水村、黄家、林家都要受牵累!你信不信?”
黄元当然信,由不得他不信!
呆了会,他忽然愤怒喊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待昝虚妄回答,他接着质问:“不管当年情形如何,杜鹃那时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我娘捡回来,在这深山里长了十几年,与外界毫无瓜葛,为什么还要来抓她?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了结,须得她一个无辜弱女子来承担?真是可笑之至!”
他声音颤抖,透出强烈的愤恨。
明知问了无果,忍不住还是要问。
不是问昝虚妄。是怒问苍天!
这一刻,他对曾经向往和憧憬。并怀着勃勃雄心要闯入的官场产生了极度厌恶和失望,还有痛恨;更升起强烈的征服欲。想要站到那高处,把那些人狠狠踩在脚下!
昝虚妄望着狂怒的少年,目光闪亮。
“你这样愤怒,到底是因为正义为黄杜鹃鸣不平,还是因为舍不得她?”他轻声问。
黄元依然喘息不定,没回答他。
昝虚妄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很肯定地代他答道:“你舍不得她!”
黄元无畏地看着他。还是抿嘴不出声。
在这点上,他问心无愧!
他亏欠杜鹃,却并不亏欠方火凤!
方火凤私奔他,又不是他勾*引来的。
昝虚妄轻声道:“为什么要抓黄杜鹃我不清楚,想必是……她的亲人妨碍了别人。别说她与外界毫无瓜葛,她若真是孤女就不会活得这样风光了。血脉牵系、荣辱共存,那是抹不去的,否则,任三禾也不会守了她十四年!”
说到这。他眼光骤然犀利,直射进黄元眼底,声音也冷了下来:“水烟也是一样。她所作所为,我昝家怎么惩罚她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你没有资格!她放下泼天的富贵来投奔你,你竟敢为了一个捡来的孤女让她做妾!你敢让我昝家最出色的女儿做妾。你哪来的胆子?”
他最珍爱的妹妹竟然走了这条路,怎不令他疼心!
这个少年还这样不珍惜她。更是罪该万死!
他胸中积攒的怒火骤然喷发,一把揪住黄元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别说她艳冠群芳、才名远扬,便是我昝家不入流的庶女私奔来,你也没有资格小觑、轻视她!”
黄元蓦然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昝虚妄。
可是,那不是惧怕的神情,而是极度震惊。
渐渐的,这极度震惊就转为极度愤怒,化为两团火焰,射向昝虚妄,然后席卷他全身。
他单手扣住昝虚妄的手腕,想要令他松手。
昝虚妄不松手,他也不求饶,跟他凛然对峙。
就在他面色涨红,呼吸困难的时候,外面传来“哐啷”一声盘子和杯子落地的声音,却很整,没有碎裂的杂音,那粗瓷杯很耐摔。
听见声音,昝虚妄手略松了松。
方火凤跌跌撞撞跑进来,悲切道:“哥哥……”
只叫得这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看见了黄元的目光,就怔住了。
那目光很痛心、很失落,还有刻骨的仇恨。她看见某种东西急速流失,仿佛自己身体里的血正在往外流。每流一滴,就带走一分生命力,她整个人就像干旱的花朵般迅速枯萎。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绝望无助。
就在刚才,听了昝虚妄的话,黄元脑中轰然炸开,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多场景,其中,杜鹃的控诉如闷雷滚过:
“……你昂然走了自己的路,把别人都逼入死局,无路可走了……”
呵呵,可不就是无路可走么!
只是他当时并未真正理解这话的意思。
杜鹃离家时,他质问她“你可曾为我想过?”
她当时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伤心、失望,还有……不忍,很不忍,然后她回道“没想过!”
想到这,他的灵魂都颤栗了——
她早知道这结局,她不但为他想了,还想得很深:昝家,绝不会任由女儿给人做妾的,便是一个“死了”的女儿也不行!便是昝家一个死鬼,也不是黄家能抗衡的!
从昝水烟私奔来那一刻开始,他和杜鹃都无路可走了!
可笑他还以为此事只牵扯他们三人的感情,还想两全。
哦,他也想过的,要为了杜鹃承受昝巡抚的怒火。
可惜这怒火不是冲他来的,冲着杜鹃去了。
杜鹃的来历,杜鹃的身份,别人不会在意,唯有昝家,只要他们详细查核,凭他们的实力手段,再加上熟知朝中大事,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未完待续。。)
第384章 春水东逝(二更)
昝家,要除了杜鹃!
不但要除了她,还要将她踩入泥中践踏!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她从他心中连根拔去;只有这样,才能让黄家亲友和泉水村的人嘲笑侮辱杜鹃,以洗刷昝水烟私奔的污点,彰显她重情重义和不畏贫寒的坚贞!
黄元越想恐惧,就越哆嗦不止。
方火凤看着他,心中绝望凝成坚冰,再难融化。
昝家伤害杜鹃,触了他的逆鳞!
她该怎么办?
见妹妹来了,昝虚妄终于松开黄元。
他冷哼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然屁股刚沾上椅面,就听见黄元说了一番话,又“蹭”一声跳了起来——
黄元道:“在下可没福气娶昝家姑娘!方姑娘对在下情深意切,在下十分感动;然她来的时候,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且经长辈亲许定下妻室,情难推却,只好委屈方姑娘为妾。方姑娘无不应允。在下不明白,昝指挥这番怒气因何而来?”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被昝虚妄弄乱的长衫,十分淡然。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昝虚妄逼近他,厉声道。
“在下辜负了杜鹃,将永不再娶妻!”
黄元没有重复,却换了一种更简洁的方式回答。
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
昝虚妄暴怒,“锵”抽出长剑,指向他咽喉。
黄元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嘲弄地看着他笑。
昝虚妄恨不得一剑刺死他。一边心里疑惑,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变得这样强硬无情。对。就是无情!面对妹妹也很无情地说出了这番话。之前他听红灵可不是这样说的,是要娶妹妹为妻的。
黄元低头看看下颌的长剑。又抬头对昝虚妄道:“你最好决断些,把在下杀死,然后再把黄家全族都杀光,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凡留下一个,我黄家绝不会甘休!”
说着话,脖子微微侧向卧室方向。
卧室里,小顺先前受黄元指点,正在桌边写字,外面吵起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停下笔,悄悄隐到床后;听了黄元这话,又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并朝床底看了看。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却没漏听外面争吵。
昝虚妄被黄元激得怒火升腾,道:“你真当我不敢?”
黄元也冷笑道:“那就动手吧!要杀就杀干净了,千万别留下祸患;否则,他日就换我黄家灭昝家了。”
昝虚妄持剑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变幻不定。
忽然他问道:“你这样有恃无恐,到底是在给自己壮胆呢,还是想以此激怒本官?”
黄元依然冷笑,并不回答。
但是。昝虚妄看出他并非虚张声势。
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让他在气势俯视自己。
他眯着眼看了黄元一会,忽然撤了剑。
“本官也不怕你相激。放你一条性命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我昝家百多年望族,你一个小小的寒门要如何灭了它!本官等着你!”
黄元并没有顺着他搭的台阶下来。幽幽道:“在下好歹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圣贤的精义尚未完全领会。但史书却读懂了。向来史书记载的都是百年、几百年望族被灭,王侯将相湮灭在岁月河流中的更不知凡几;然崛起的可都是寒微之人。本朝太祖皇帝就是打铁出身;当朝白虎、朱雀和玄武三王都崛起于乡野。他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捞鱼、在山上爬树的时候,你们这些豪门少爷正被人前呼后拥、或者坐在华美的书房里用心攻读呢!昝指挥以为,你我将来会如何?”
昝虚妄刚平定的心掀起狂涛巨浪。
这一刻,他心中的杀机比任何时候都盛。
他望着黄元,一方面不得不承认:妹妹择婿的眼光的确过人,若少年此刻卑躬屈膝地求他,他只会鄙视看轻他;另一方面又彻骨痛恨他这种无所畏惧,恨不得打垮他的傲气,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这真是复杂的心理!
方火凤听着二人对话,终于醒神,也彻底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昝虚妄面前,哽咽道:“哥哥,若你怪妹妹私奔丢人,就杀了我吧;若你心中还存有一丝怜惜、还顾念一点手足之情,就放过我们,也别再为难杜鹃了。”
昝虚妄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方火凤道:“自来这后,他一直对我很好。只要两情相悦,妹妹对名分无所求;若是没有真情,就算再荣华富贵又如何?”
昝虚妄怒喝道:“为了他,你连自尊都不要了?”
方火凤抬起泪眼看他,凄声道:“自尊,不是靠权力手段争来的;自尊自爱的人,哪怕再贫寒低贱,别人也休想践踏他!妹妹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自尊,哪怕私奔来这,我也昂首做人,不觉比人矮一等;可是今天——”她泣不成声,哽咽难续——“今天……妹妹……才……丢光了自尊!”
她的目光绝望到极点。
大哥,曾经多么爱护她!
这时候还能为她这个妹妹撑腰,她只有感激的;可是,也正是他的撑腰,生生毁了她的未来!
她跪地膝行,又转向黄元哭道:“哥哥也是爱护我,才这样口不择言。他是在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就如同你爱护杜鹃和黄鹂她们一样。试想,若是雀儿姐姐在林家过得不好,你也一定会上门谴责的;你这样寝食不安,不就是因为杜鹃吗?因何不能体谅哥哥维护我的心情?”
黄元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着昝虚妄。
昝虚妄并非愚钝之人,立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他一面后悔愤激之下冲动了。不该抬出昝家压迫黄元,一面又痛恨他的傲骨;想要狠狠教训他。又投鼠忌器;待要将妹妹带走,然后放手施为。还是投鼠忌器。——真要那样,妹妹只怕再不会活了。
想到为妹妹撑腰却弄巧成拙,他恼羞变成怒。
然他和妹妹一样,都有过人之处:
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之事!
当下,他狂怒地一挥手,将茶几上物件全部扫落。
借着这一挥的发泄,他指着方火凤道:“他将黄杜鹃遇劫的过错归咎于昝家,归咎于你。对你可有半点情义?他枉读了一肚子治国经史,也不想想,眼前的事是我等身为臣下可以违命的吗?再者,官场何等复杂,当初他身陷牢狱不就是证明。这等糊涂不知道理的无情义之人,你还为他说话?你自甘堕落,我便不再管你死活,随你为妻还是为妾、为奴为婢!”
这便是变相退让了。
方火凤依然叩头道:“求昝大人放过杜鹃。”
昝虚妄好笑极了:“放过她?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他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靠。
略定了定心神。才又道:“本官也很想卖这个人情给黄家。可惜这事不是本官能做主的,本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到现在我连黄杜鹃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呢。哦,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不止本官来了,西南禁军还派了一位副将军来,正等着本官回禀结果呢。你们说。本官要如何放她?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好像就只有黄杜鹃的命是命。把昝家上下几百口死活都不在意。可就算本官放手,胡佛手将军能放手?”
他不能对黄元怎样。不是还有杜鹃吗!
黄元越在乎她,他越要践踏她!
他忽然盼望:最好他跪下求他,或者愤怒地发狂,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才能洗刷刚才的耻辱。
然黄元却没有如他所愿。
他既没求他,也未发怒。
不但如此,他还对方火凤道:“别求他!”
方火凤愕然回头看他。
黄元又道:“若你是昝水烟,今日就随他走吧;若你是方火凤,我便还是那句话:定不会辜负你!”
方火凤看着他,怔怔滴下泪来——
同样的话,她如今听了怎么没有当初的安心呢!
不管怎样,她没有选择了,就算死也不能够。
她便默默地爬起来,站到他身后。
昝虚妄脸色铁青,森然盯了黄元一眼,强忍住将他撕碎的冲动,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黄元转头,定定地看着方火凤。
她也看着他,突然无限怀念正月初一晚上,他陪她看把戏的情景,是那样温馨:听说她心里难受,他没有强带她去林家,而是在椅子上架小凳子,陪着她一块站在院墙角落里,互相搀扶着倚靠在墙头,偷偷地看隔壁喧哗的人群,如同偷窥欢乐的顽童。
他并不是敷衍她,而是照顾她的胆怯和畏惧心理。
不带她去林家还有一层意思:在他心里,欢乐和幸福是遮不住的,隔着院墙也一样能感受到;甚至,只要有他陪,便是不站在墙角偷窥而只是在屋里听那欢乐的声音,也一样会觉得喜悦。
因为欢乐是阻隔不住的,除非自己给自己设心障。
就如同家贫之人吃不起肉,自会弄些野菜捞些小鱼虾,精心烹煮了也吃得十分香甜;没有华丽的衣裳,将粗布衣裙洗得干干净净,弄些简单的装饰,也一样美丽。
以往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后还会再有吗?
恰如春水东逝,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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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针锋相对
黄元看着方火凤,轻声问:“你难过吗?”
不等她答,接着又道:“我也难过。可是我顾不上你了。眼下我心里乱糟糟的没头绪,我担心杜鹃。咱们一起捱吧。”
方火凤猛点头,忙不迭道:“我陪你捱。”
见他看自己,又急切道:“我能捱!”
她努力含着泪水,不敢露出悲伤之态。
殊不知黄元根本无心管这些,疲惫道:“你跟红灵做饭吧,大姐在照应娘,她身子有些不好;黄鹂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方火凤嗓子眼一热,黯哑道:“我知道。”
说着低头,怕他看见滚落的泪。
黄元点点头,让她先出去,他要静一静。
方火凤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等她走后,黄元走进卧房,叫“小顺。”
小顺忙从床后走出来,“二哥。”
黄元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想什么。
好一会,他才凑近他耳语道:“回去跟你爹说,就说我说的,最近村里乱的很,简单收拾下,悄悄去梨树沟你外婆家住些日子。记住,晚上走,别惊动了人。还有,少带几本书。”
小顺听了惶恐,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黄元拍拍他肩膀,道:“去!别担心家里。”
小顺只好点头,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那些事,他听了也不大懂。
黄元又道:“待会你瞅人多不备的时候再走。”
小顺忙答应了,见他再无话,暂坐下看书。
黄元安顿了他之后。又去了上房。
冯氏昨晚住在上房最东屋,就是黄家姐妹闺房的隔壁。这里不挨着堂间。官兵们来来往往向昝虚妄回禀公务的时候,就惊扰不到她了。
然她就算听不见。又怎能心安!
这不,黄元一进去,她就问“黄鹂还没回来?”
她一直歪在床上,黄雀儿坐在床前做针线陪着她。
黄元忙上前,在床沿上坐下,拉着她手低声道:“小妹机灵的很。她或许找到杜鹃了,又不敢回来,怕官兵责罚,索性就跟杜鹃一块了。不回来了。这样也好。”
杜鹃一直没回来,黄鹂也不见踪影,他不忧反喜。
自家姐妹身手如何,他心里清楚的很。说句不该的话,他宁愿她们不回来。她们在山里,正如鱼得水;若是回来了,那才危险,他也容易受掣肘。
黄雀儿小声道:“娘,弟弟说的对。黄鹂老在山上跑的。又鬼精又机灵,比我能干多了,不怕的。”
冯氏想想小闺女那机灵模样,觉得心安不少。
因提起杜鹃。禁不住又滴下泪来。
黄元安慰了她一番,又低声问黄雀儿小姨怎么样了。冯明英母子三个被关在家里,除了准女眷探望。余者一概不准进去。黄雀儿便说还好,没绑着也没被欺负。就是不准出门。
黄元听后放心不少。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传来林大猛说话的声音。他急忙起身,对娘和姐姐嘱咐道:“我先出去了。你们就在屋里待着别出去,省得招人注意。”
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院子里,林大猛正跪在昝虚妄面前,说自己昨天半夜才回来,已经听爹说了官兵来意,因怕打扰,所以这时才过来拜见指挥使大人。
昝虚妄上下打量他,见是个威猛汉子,举止十分不俗。又结合所得消息,知他与任三禾一向交好,心下暗自警惕。然面上却一点不显,示意他起来回话。
这时黄元也来了,站在一旁。
昝虚妄看见他便心生怒气;又见方火凤和红灵竟然在厨房进出忙碌,气上加气;再有,昨日他命属下对村民公布杜鹃人犯身份,并悬赏缉拿,竟然没有人应和,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凡市井小民,不都是贪婪胆小的吗?
他压住怒火,不动声色地让林大猛将杜鹃被冯氏捡回家的种种情形,以及任三禾来泉水村落户的经过都详细禀明。
他这是试探他!
林大猛连个顿都没打,立即从头说了起来。
中间并无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说黄杜鹃两岁就能画出鱼娘娘神像?你们都亲眼看见的?”昝虚妄眼中现出疑惑神色。
“好些人都看见的。”林大猛恭敬回道。
昝虚妄静静不语,心中却翻起滔天骇浪。
不知为何,这个古村给他很不平常的感觉。
表面看去,这里宁静美丽,简直就像世外桃源。都这个时辰了,山谷中的雾气还没散开,丝丝缕缕,在房舍和树木间飘来荡去。黄家院墙、门洞完全被各色绿藤覆盖,充满悠闲的野意,却又诗意盎然。
昨日官兵进村,村民们眼中全是惧怕和胆怯,今日黄家和林家门前却一个人毛都没有。大家照常忙碌,只是来往都绕道走,根本不从黄家门前过。
静默一会,他才沉声道:“你是村里正,配合官府缉拿人犯本是你的职责。黄杜鹃躲进深山不见踪影,本官就命你挑选村中精干猎手随同官兵进山搜捕黄杜鹃。”
林大猛霍然抬眼直视他,满脸震惊。
昝虚妄道:“怎么,你敢抗命?”
林大猛跪下,磕头道:“求大人绕过小民!”
昝虚妄问:“这是何故?”
林大猛抬头道:“大人,黄杜鹃是小人干闺女,从来就孝顺,村里人人都夸的。小人不知她什么来头,也不知她犯了什么罪,官府要抓她,小人不敢阻拦,也不敢护她;但是,若要小人亲自去抓她,那万万不能!小人怕鱼娘娘责怪。良心也不安。”
昝虚妄听他抬出鱼娘娘,眼神一凝。
这时黄元问道:“大人。杜鹃所犯何罪?”
昝虚妄严厉道:“此事乃机密!连本官也不知,又岂能告诉你们这些蝼蚁小民!”
黄元也严正回道:“正是这样!既然此事乃机密。官府发的文书也未列明其罪行,朝廷更是不惜调动禁军进山,就是谨慎不张扬的意思。这本是大人分内职责,大人怎能让泉水村的人进山捉拿?大人让林里正如何告诉泉水村人:才十五岁、从小在山中长大的黄杜鹃罪不可赦?事后大人难道要将他们都灭口?不灭口将以什么理由来堵悠悠众口?”
林大猛低眉垂眸,不敢看昝虚妄难堪的脸色。
昝虚妄眼中冷芒闪烁,轻笑道:“黄贤弟果然才思敏捷,不愧少年才俊。你这是要对抗到底了?”
黄元道:“对抗?我等蝼蚁小民,拿什么对抗官兵?”
他朝院里院外的官兵猛挥手,又指向隔壁。大声问道:“这么多禁军,全部住在百姓家中,惊扰得鸡飞狗跳。他们不是出来做公差,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大靖军纪向来严苛,不准扰民,不知昝大人要如何解释这点?这山中田地有限,所产粮食也有限,几百官兵在这叨扰多日,等他们走了。百姓拿什么过日子?昝大人就算不顾忌我等,也要顾忌昝巡抚在荆州府的声望!”
昝虚妄再被他激怒,血液直冲头顶。
不过,这次他没有莽撞。
此事可大可小。除了黄元,林家还有个林春在荆州书院呢,他的确要顾忌昝家在荆州的声望;还有。他不能不顾忌妹妹——方火凤已经站在廊檐下听了半天,面现焦急之色。正要过来。他当然不会受黄元要挟,可是他走了。妹妹要如何在泉水村存身?他来这,不就是要为她撑腰吗!
于是他轻笑道:“黄贤弟如此性急,就为民请命了?你怎知我是扰民,而事后不会补偿?”
黄元嘲讽地问道:“昝大人真会补偿?”
方火凤走过来,断然道:“必须补偿!昝家乃大族,岂会在这等小事上授人把柄!若为人得知,朝中御史定会弹劾。”
她已是心力憔悴,脑子却愈发清醒。
昝虚妄冷声道:“这何须你说!本官从不做那等蠢事。”
当即叫过一个官兵,吩咐他将银两计算了送给庄户,连同以后的预付半个月。
黄元和林大猛听见“半个月”,脸色均变得很难看。
那官兵抱拳应是,转身就进了黄家西厢。
转眼又提了个布袋出来,几个官兵跟在身后。
昝虚妄又叫住他们,先对林大猛道:“这山里进出不易,官兵无法携带粮草,所以本官只带了银两,便是要就地取粮。为示公正,请里正和黄贤弟一道过去做个见证。”
林大猛听了赶忙跪下,替泉水村百姓谢他周全体恤。
他心里不禁对黄元佩服不已,暗道读书人嘴就是毒。
黄元却无一丝喜悦,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们出了院子。
等他们走后,昝虚妄转向方火凤,“你是鬼迷了心窍?他这样待你,简直把你当丫头使唤,你还这样死心塌地?”
方火凤神色木然道:“哥哥指的是我和红灵煮饭吧?这就要问哥哥了:哥哥若不带人来抓杜鹃,黄鹂不会进山,她人虽小,干家务可利索了;哥哥要不来,黄婶子不会惊倒,乡下媳妇临生产时还锄地的多的是;如今家中人心惶惶,还住了这么些官兵,我们不做家务,谁做?”
昝虚妄哑口无言。
方火凤又道:“若不是你将任三禾妻子儿女关了起来,她也会来帮忙。若你不是来抓人的,而是来做客的,所有人都会来帮忙做饭,招待你们……”
说着她泪水滚落。
昝虚妄愤怒道:“我不过奉命行事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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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诱逼(二更)
方火凤抬起泪眼看他,道:“真的吗?”
昝虚妄强硬道:“当然真的!”
然方火凤并不信他。
她也无法左右他,只能黯然神伤。
她退后一步,盈盈跪倒在地,凄声恳求道:“请昝指挥看在曾经的兄妹情分上,再为昝家名声考量,在此逗留期间,莫要为难黄家人和村里百姓。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伏地叩首。
昝虚妄看着跪在面前的妹妹,脸色森冷。
半响,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进入上房。
很快,他写了一封信,交由一个火长带人送走了。
傍晚时分,那火长才将信送到黄蜂岭外。
在一处山谷东面的缓坡上,驻扎着一支禁军,约有一千多人。领头的年轻将领三十左右,正是昝虚妄提过的胡佛手将军。
他看了昝虚妄的信后皱眉,自言自语道:“不是说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吗,怎么这么难抓?”
略问了那火长一番,就打发他下去,兀自沉思。
原来,这次他们接令后,共出动了两千禁军。然并非都是用来抓杜鹃的,便是昝虚妄带五百人进山,也还是考虑任三禾在村里威望高,且与林家交好,恐捉拿杜鹃和他妻小引起民愤,才多派的。他们主要的任务是拿了人后,不走官道,而是就近从山里绕往岷州,取古旧蜀道押解进京。这是上面特地交代的。
胡将军将队伍停驻在黄蜂岭外,也是兵家谨慎的意思。因为黄蜂岭乃一道天堑,全部人马难得通过;就算过去了。粮草等物资也接济不上,更容易被暗中敌人关门打狗。所以。他只派昝虚妄去了,自己在岭外接应。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可是,眼下连人都没拿住,怎么押?
他想了想,吩咐一个官兵“叫槐花姑娘来。”
槐花,自然就是泉水村被放逐的槐花了。
昝虚妄一进山,首先就去找她。
后来他带人去了泉水村,就命人将槐花送到胡将军这,以供他询问泉水村和杜鹃任三禾各种情况。
那胡将军见槐花言语温柔,知情识趣。不似一般乡下村姑粗俗,先就中意三分;等她梳洗过后露出年轻面容,颇有几分姿色,更加意动。
他本是个风流富贵子弟,因军中清苦,才不得不守军规;如今出来了,除他自己外无人管束,便不再顾忌,和槐花言来语去。眉目传情,很快就成了“恩爱”夫妻。自此多了个伺候茶饭和暖床的丫头,这苦差便没那么难捱了。
此刻,胡将军叫了槐花来。拉她坐在一块山石上。
只见夕阳将西边山头染红了,映透半边天,脚下满山坡的红杜鹃盛开。对面山坡林木葱郁,更高处云雾袅绕。景色奇绝;耳边又有翠鸟清鸣,身边佳人相伴。不禁心情大畅,搂着她揉搓。
柔情缱绻间,他笑问道:“那个黄杜鹃很厉害吗?”
槐花半躺在他怀里,闻言身子一顿,然后抬眼疑惑地看着他,表示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胡将军伸手捏住她鼻子晃了晃,笑道:“昝指挥说她跑了。”遂将杜鹃逃走的经过说了一编。
槐花听后道:“杜鹃是会武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林家有本事的人好多呢。像林春,他就是任三禾徒弟;还有林里正本事也不错,也跟任三禾学过的。林里正是杜鹃干爹,林春跟杜鹃定亲了,杜鹃对他们肯定不防备。让他们去抓杜鹃,肯定很容易。”
她说得十分恳切,分析很深刻。
一边说,一边用面颊蹭胡将军下巴。
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一刻悠闲爽快。
胡将军听了摇头道:“这不成,我们不能激怒民愤。”
于是又将昝虚妄信中说的理由描述了一遍,重点说了黄元的质问。不过没提方火凤,因为昝虚妄根本没告诉他自己妹妹私奔的事。
槐花听了沉默。
思索一会,她又道:“还有个法子:杜鹃养娘就快生了,将她绑到村头,派人进山喊话,叫杜鹃自己回来;不回来的话,就杀了她养娘。”
胡佛手听了浑身一震,低头看向怀中人儿。
“主意是好主意,就是太歹毒了些。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歹毒心肠?”他说着忽然想起这女子来历,不禁扣紧她胳膊,“你这是借本将军之手报复黄杜鹃?”
槐花并不害怕,反问道,“你们可会放过黄杜鹃?”
胡将军摇头道:“一定要抓住她!”
槐花点头道:“这不就是了。只是用她养娘引她出来,又不是真杀了她,有什么歹毒的?怎么抓不是抓!”
胡将军听得有理,只是心里却很不对劲。
槐花见他不出声,忽然滚下泪来。
“我还用报复她吗?我什么都不用管,你们还不是要抓她走,这不就替我出气了!要说报复,我最想报复的是林家。林家兄弟糟蹋了我,还到处说我不知廉耻,害得我被放逐这山里。就这样还不放过我,有事没事就去我住的地方找我。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将军说我歹毒,那我就做个歹毒的人,我再出一个主意:换林家人做引子,把林家小儿子或者林春爹娘绑起来,杜鹃不来就杀了他们……”
这回胡将军没有不高兴。
他听槐花说秋生和八斤如何糟蹋她,也恼了,自觉戴了绿帽子,道:“真是可恶!这林家想必在村里仗势欺人惯了。也罢,看在你伺候本官一场的份上,本官就为你出这一口气。若是那林秋生和林八斤再来找你,本官定将他们乱刀砍了扔山沟里去。”
一面说,一面又抱着她好一番安慰。
不经意间。之前心里产生的不快也散去了。
他想,这槐花做下的错事都是因为爱慕林春。女人嘛。争风吃醋、耍手段他见的多了,所以不以为意。反倒是林家。也太依仗霸道了,糟蹋了人家还不肯娶,将一个弱女子放逐山中本就残忍了,族中子弟竟然还时常前来凌辱。不过是深山一个大户而已,就敢这样猖獗!
槐花靠在他身上,痛撒了些泪,方才慢慢平复过来。
然后,两人才携手慢慢朝帐篷那边走去。
在他们走后,他们所坐过的山石左边一个深坑内草木微微摇晃了下。复归于平静。直到天色暗了,才从下面窜出一个黑影,迅速遁入丛林。
再说胡将军,当时就回到帐篷内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那火长带去泉水村,让昝虚妄用林家人做诱饵,引诱杜鹃出山。
信中说明这是槐花的主意,还将她之前提议让冯氏做诱饵的事也说了,只是他觉得此举有些残忍。未予采纳。胡将军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他固执地认为:身怀六甲的孕妇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那昝虚妄却与槐花颇有灵犀,竟赞同她之前的主意。
但他却很谨慎,思索良久。方做了周密安排。
然后,他命人将黄元和林大猛叫到黄家堂屋,提出以这法子引诱杜鹃出山。
黄元勃然大怒。拍桌怒骂他“畜生!”
“大胆!”
当即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兵上前扭住他,其中一个往他膝弯处猛踢一脚。他便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昝虚妄喝命官兵退下,然后沉脸道:“黄元。本官又不会真伤害令堂,不过是用她做诱饵而已。你这样反应,是不是认定黄杜鹃不会来?这样你就失望了吧——原来她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黄家养了她十几年,临到头,她却只顾自己。你怕看到这个结果,对不对?”
黄元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好像两簇燃烧的火焰。
“我宁愿她自私自利不来,那也强你百倍!”
他悲怆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包含了些特别的东西。
昝虚妄不知他所想,只以为他是舍不得杜鹃,因而嘲笑地问:“你不敢试她,对不对?”
林大猛强忍愤怒劝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昝虚妄不出声,似乎有些犹豫。
林大猛见这样,忙又苦劝,说这样做虽然不伤害冯氏,看去却太残忍了,怕是对大人名声有损。
昝虚妄叹气,似乎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候,黄老爹和几个黄家族人来了。
这便是昝虚妄之前的安排了。
昨天没抓到杜鹃,又在黄元面前受挫后,他越发谨慎;加上派去处置黄鹂的亲信昝涛和昝浪居然一夜未回,生死不知,黄鹂也下落不明,他心中更惊,直觉此事不简单,因此再不敢被妹妹的事动摇心志,遂安排了这一出。
黄老爹来后,强硬要求以冯氏做诱饵。
“我就要试试她:黄家养了她十几年,她晓不晓得报恩!官府这样子,不抓住她是不会走的了,我们黄家和泉水村的人难道都要搭上命陪她,不然就是没良心?她要是知恩图报的,就自己出来跟人走!她不是有来头么?任三禾不是一直护着她么?就让那些人出头吧,我们招谁惹谁了!”
他一面说,一面滴泪。
又向黄元道:“元儿,爷爷也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你能不能别给家里招祸?要是你有事,爷爷就算把老命丢了也要护着你;可是为了一个捡来的丫头,你要黄家全赔上?”
黄大娘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
后来高声朝着东屋喊道:“大媳妇,你疼了她这么些年,你就不想看看,她到底是嘴巴孝还是心里孝?她要是心里没你这个娘,你就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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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等待
东屋内,冯氏无声流泪。
她一点不想试。
试了杜鹃不来,她难过;杜鹃若来了,她更难过。
公婆这么想,那是因为杜鹃不是他们养大的,他们根本不晓得那滋味,跟亲生的没两样,他们就是心狠。
黄元听着爷爷奶奶和族人的诸般言语,还有外面百姓乱七八糟的议论,看昝虚妄的目光越发奇异,似在惊叹他的天才和奇思妙想。
可以想见,这情形持续不太久。
今天还同情杜鹃的人,明天不一定会。
村人虽然善良,也只是普通人,不是圣人。
不能指望他们为大是大非献身!
可是,他却平静下来,没有再愤怒。
这时方火凤走进来,一言不发地对昝虚妄跪下。
昝虚妄坐得笔直,冷冷地看着她,目无表情。
好一会,他终于下决心般,站起来扫了一圈屋里人,又看向院外,目光悠远,语气深沉道:“既如此……就算了吧。”
一言既出,林大猛长长吐了口气。
他急忙上前抱拳道:“多谢大人体谅。”
黄元却一声不坑,依然看着昝虚妄。
果然,昝虚妄对林大猛挥手,冷声道:“本官不敢当你的谢!本官还是要抓黄杜鹃。你们不会明白在朝为官的难处:就算上面下令要本官抓昝家的人,本官一样不敢违抗!”
林大猛听了神色讪讪的,有些尴尬。
黄老爹等人都叹气,只有黄元垂眸不语。
昝虚妄也不理他。走至院子当中,对属下连下军令:
一。立即将黄家围困,不许人进出;
二。解除对泉水村的戒严,许百姓上山下地干活,并对外放出话去,若黄杜鹃不自己出首,就拿黄家和林家先开刀;
三、将官兵撒上四面山林,望空对黄杜鹃喊话。
官兵们接令后迅速行动起来,黄家被围困,连林大猛也不准放出,黄老爹等人也不许回去了;然后一队队军士在村中四处宣告。说杜鹃要不回来冯氏性命不保,还是一尸两命;更多的官兵则涌入山中,去往各个山头,叫喊黄杜鹃赶紧下山,否则她养母家和林家都将不保。
黄元仿佛料到一般,看着外面轻蔑地冷笑。
林大猛则震惊万分。
等昝虚妄转身进屋,肃然面对众人时,他才问道:“大人,这还不跟先一样?”
“怎么。林里正觉得本官不该抓黄杜鹃?”
“不是,可是大人……”
“本官不用冯氏做诱饵,难道还不能虚张声势?本官什么也不能做,干脆把这身铠甲脱给林里正穿算了!还有这些官兵。他们又何其无辜?三天了,已经有几十个官兵在山中失踪,十几个官兵受伤。两个官兵跌下山崖摔死,黄杜鹃的性命是命。他们都不是爹娘养的?”
林大猛听呆了,再不能言。
黄元听着昝虚妄义正言辞的话。面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方火凤。
虽然他目中没有刻骨的恨意,可她就是受不了。
她止不住泪水涟涟,嗫嚅不能言。
想要再去求哥哥,也是万难开口。
哥哥也是左右为难。
昝虚妄走到黄元面前,坚定地告诉他道:“不管你多恨本官,本官都要带走黄杜鹃。瞧这个——”他扬了扬手中一封信笺——“这是胡将军才让人送来催本官的。你当明白:便是本官现在离开,跟着还会有人再来。”
黄元紧闭嘴唇不吭声。
昝虚妄继续道:“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带人走,不如就由本官带她去,耗久了只会连累更多人。况且,上面只说押解进京,也未见得就是坏事;若是想害她,直接派人来把她一剑杀了不更省事?何须出动这么多禁军!”
林大猛听出希望,忙问:“大人一点内情不知道?”
昝虚妄摇头道:“不清楚。本官此时断难徇私。但本官可以答应你们:等进了京,弄明前因后果,昝家定会酌情相救的!信不信由你们。”
黄元这才抬起目光正视他。
昝虚妄迎着他目光重重点头,又不经意地对方火凤瞟了一眼,似乎在说“你不信我还不信她?我便为了妹妹,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黄老爹忙过来道:“元儿,昝大人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别想了。”
他觉得孙子真是让杜鹃迷住了心窍,又气又恨。
可是黄元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昝虚妄看着他背影,双眼眯缝了起来。
妹妹出面求情,他也卖了面子,他还不足?
那个杜鹃占据了他的心!
越是这样,他越要以冯氏做饵,哪怕是放空话。
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冯氏做诱饵,若是杜鹃出山,他自然毫不费力就抓住她;若她不来,那更好,让黄家和泉水村所有的人都看看她是多么自私和忘恩负义的女子!
他冷笑地想:“先等不来,还会安心;再等不来,定会失望;最终都等不来,哼,那滋味想必不好过!”
他一定要为妹妹收服这个少年!
黄元走到院子里,只见门口和围墙四周都站了官兵把守。他便将目光越过围墙,投向外面。隔着围墙,只能看见别家的屋顶和高大的古树树冠。
往西有个空挡,能看见远处的山峦影线。
她在哪里呢?
匆匆逃走,什么也没带,怎么吃住?
黄鹂跟她在一块吗?
要是这样姐妹俩还能说说话,他也就不急了。
他呆呆地站着,忽然就想起她唱的那支《春天里》。忽然他就领会了词曲的意境。他此刻正像一颗挣扎的灵魂。彷徨着回顾曾经的春天,只愿永远和她停驻在九岁那年。或者停驻在去年回到泉水村时,一家人和睦地生活中。永远不要有昝水烟!也不要方火凤!都不要!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
转头一看。是林大猛。
“林伯伯。”
林大猛看着黄元,叹口气,没说话。
黄元却惊醒过来。
又到了傍晚时候,他无心别事,却不想进屋去。
他要在外面等着。
对于杜鹃会回来,他从未怀疑过。
等她回来了呢?
看着她被昝虚妄带走?
他心一动,低声问林大猛一句话。
林大猛听了一愣,就告诉了他。
然后,两人就站在院子当中。旁若无人地私语起来。
昝虚妄在厅堂看见,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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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漫长的,也特别让人难受。
隔壁,林大头无心做事,站在上房廊下,看着在各屋进出的官兵们,暗自咒骂他们过黄蜂岭的时候全部掉下悬崖摔死。
他这辈子都没这样生气过,也没这样憋闷过。
这两晚他都梦见春儿当了大官,这些人跪在他面前磕头赔罪。说自己猪油蒙了心,不该跟昝家那狗官来泉水村欺负人,他看了就十分畅快,然后嘿嘿笑。然后就笑醒了。
白天还是照样,还是看着这些人生气。
听见官兵喊杜鹃要是不回来,就拿冯氏开刀。他痛骂“狗娘养的东西,想出来的主意都比人毒。”然后就落泪了。
杜鹃肯定会回来的!
杜鹃要是被抓走了。春儿可怎么活?
他望着闷头凿石雕的夏生,心里焦灼难耐。
大猛哥也不让出来了。春儿又不在,剩下这些人都不是能出头理事的,他干着急也没用。
他站了一会,闷闷地回到房中。
他媳妇坐在榻上折衣裳,一面落泪。
她虽然不像冯氏扛不住,但也难过不已。
林大头坐到她身边,憋了会,才低声道:“别难受了。老人家都说,杜鹃是个有福的,肯定不会有事的。这娃命大,淹也淹不死,跑也跑不丢,鱼娘娘照应她呢。”
他媳妇便停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嘴一瘪就哭出声来。她不敢哭大声,压住嗓子细声道:“我好容易奶大她……”
只哭了一句,林大头忙将她搂住,还紧张地对外看了看,一面装模作样道:“别哭,别哭!春儿没事,没事……”
大头媳妇就哭得更厉害了。
任三禾家,冯明英正在东厢教远清远明写字。
屋里十分安静,跟以前宁静的岁月没两样。
虽然没出门,外面的事她也知道了。
得知任三禾娶她是因为杜鹃,她并不后悔,也没有怨怪。
痴痴地看着屋里小巧精致的布置,和任三禾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就算他是为了杜鹃才娶她,他陪她在这山里过的十几年,那也是任何一个女人都羡慕眼红、也比不上的,更别说他们还养了一对出色的儿女。
看着埋头写字的远清远明,她心里十分满足。
虽然被官兵关起来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她想着,除非任三禾死了,否则绝不会丢下他们娘儿几个的。这么些年了,他在她心中就跟神明一样,就没有他弄不了的事,所以她不担心害怕。
至于杜鹃,她同样不担心。
才两岁时候,她就反对她嫁给任三禾,好像预见了今日结果一样。这样的杜鹃,还用她担心吗?
写了一会,见天色暗了,她便道:“不写了。远明去屋里练功,远清跟娘去园子扯菜煮饭。”
两小同时答应,一面乖巧地收拾笔墨。
稍后,冯明英便一手挽着篮子,一手牵着任远清往后园子走去,立即有两个官兵跟了上去。
冯明英并不在意,依然不疾不徐地走着……
与此同时,泉水村其他人家也都议论纷纷、翘首盼望,猜测杜鹃会不会为了冯氏自投罗网。
桂香急得直哭,可是这回她娘很坚定,将她锁在屋里不让出去,“你去了管什么用?还不是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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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自投罗网(二更)
就在黄家和林家焦灼等待、泉水村人翘首盼望的时候,杜鹃已经收到官兵传达的威胁了。
她并没有听林大猛的话有多远走多远。
除了想弄明白结果,还放不下冯明英他们。
以她的身手和常年在山里打滚的丰富经历,别说才几百官兵,就算几万官兵来进行地毯式搜索,也休想抓住她。她甚至根本就没躲远,就在泉水村附近山上溜达。
若了解她,就该派高手来追踪,那她就怕了。
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就听见了官兵们的喊话。
然后她就呆滞了。
这算不算了解她然后定下的策略?
她不得不承认,这招打在了她七寸。
就算知道有诈,她也不能不回去。
若那些人誓要抓住她的话,这次是假,下次也会是真,她不能拿黄家、林家人的性命当儿戏。
也好,这是她欠他们的,就还了吧。
下定这个决心,她轻松了好多。
但是,她是那甘心献身、束手待毙的人吗?
当然不是。
于是,她就忙碌起来。
奔走准备,足足忙了两天一夜。
第三天早上,她才背着背篓大模大样地从山上下来。
沿途一路跟人打招呼,步履轻松,跟往常回家没两样。
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人瞪大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她:
“杜……杜鹃,回……回来了?”
“杜鹃,你怎么回来了?”
“哎呀杜鹃。别回去!你还不晓得……”
面对各式反应,杜鹃笑着挥手道:“我晓得!我是特地回来看我娘的。你们忙。我家去了。”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忙,纷纷丢下农具。从田地里爬上来,跟在她后头进村了。
进村后,更是引起一片哄嚷,呼声都是一致的,男女老少奔走相告,“杜鹃回来了!杜鹃回来了!”
有的赶着告诉人,有的跟着她往黄家去。
林大头听见喊声,立即弹跳起来,一头冲出院子。看着那少女哆嗦道:“杜鹃,杜鹃,你做什么要回来呀?”
大头媳妇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看见杜鹃,她再忍不住,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
杜鹃忙柔声安慰她,不住帮她擦泪。
黄家院子门口有官兵守卫,这时也挡不住里面的人,林大猛、黄元、黄老爹等人,一齐涌了出来;加上村里人都闻讯赶来。越集越多,将林黄两家门前空地挤得严严实实。
人们敬畏地看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女,都说不出话来。
好些媳妇婆子都落泪了,看向官兵的目光充满愤恨。
在这样情形下。黄老爹和黄大娘很尴尬。仿佛感受到人们鄙夷的目光,黄大娘往人群后直缩,最后一直退到门内。
杜鹃劝住大头媳妇。将她交给林大头,然后就走向黄家。
站在门口。她和黄元目光相撞,心里一疼。
黄元则脑子一片空白。茫然无措。
原以为她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不回来不行,她无路可走!
从昝水烟来的那天起,她就无路可走了!
她终于还是没能冲出那棋盘。
明明两人站在对面相看,他却仿若在地狱里煎熬。他心中又掀起一**重创,清晰而又敏感,比上次她假装自杀死亡时压倒性的悲伤更叫人无法承受,以至于看见黄鹂没跟她在一起,也忘了问。
杜鹃强打精神对他笑了下,问“娘还好?”
黄元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杜鹃见他精神实在不好,自己也难受,只得转向林大猛叫“干爹。”
林大猛看她的目光满是责怪,可是当着人,却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杜鹃就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官兵急忙上前阻拦,哪里拦得住。
院子当中,冯氏挺着大肚子颤巍巍地立着,黄雀儿在旁搀着她,两人都红着眼睛看向杜鹃,还没出声就已经满脸是泪了。
杜鹃上前叫道:“娘!”
冯氏听了,哭道:“你回来做什么?怎不跑远远的!你这个讨债的鬼哟,老娘上辈子欠了你的……”
一声接不下去,就软软地歪倒。
黄雀儿慌忙托住,大叫“娘,娘!”
杜鹃疾步上前扶住冯氏,对大姐道:“扶进去!”
于是,两人合力将冯氏半搂半抱,往上房走去。
黄元和黄大娘也急忙赶上前来帮忙。
大门口站着一个军官,左右各侍立两个亲军,自杜鹃进来就定定地看着她;方火凤和红灵也站在廊檐下,看杜鹃的目光简直惊恐,因听见冯氏叫喊,才慌忙跑下来搀扶。
杜鹃停住脚步,顺手将冯氏让给黄元。
方火凤接了个空,呆呆地站在那。
几人就拥着冯氏进屋去了。
杜鹃并没有跟进去。
见一面就行了,多说无益,只会引得冯氏更伤心,万一刺激过大坚持不住的话,要出事的。
等他们进屋后,她才抬头看向昝虚妄。
“就是你要抓我?”她认真问道。
昝虚妄面对杜鹃,神情肃然。
他没想到杜鹃真会来。
待看见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就那么含笑走进被官兵围困的黄家大院,毫无惊怕和愤怒;那一身寻常粗布短打衣裤,衬得她修长身材亭亭玉立,笑靥如花的脸颊,压倒争奇斗艳的各色春花,配合她灿烂如朝阳的气质,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不禁心头震动万分!
这与他想象中的杜鹃有些不一样。
有一种人。便是和他(她)敌对,也会心生敬意。
这个黄杜鹃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他看见了黄元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看见了妹妹惊恐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更奇怪的是。连他自己之前对杜鹃的仇恨和厌恶仿佛也消失了。
但他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他将她视为对手,强有力的对手!
“本官职责所在,身不由己。望姑娘见谅!”
他并没有摆官威,喝命将她拿下,而是沉声解释。
杜鹃走上台阶,来到他面前,仔细地打量他。
然后又看了方火凤一眼,很肯定地说道:“你是昝家人。”
昝虚妄点头道:“在下昝虚妄!”
杜鹃道:“那就难怪了!我说呢,怎么好好的有人关注我这个捡来的孤女。”说着对方火凤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兄妹俩很像,长得像,行事方式也像。”
方火凤听了眼前一黑,站立不稳。
红灵忙扶住她,却没敢吭声,她最近都跟游魂一样。
昝虚妄出奇地没有发怒,淡声道:“姑娘想多了。”
杜鹃也不同他争论这个问题,而是又向他走近一步。
一个官兵见状手按腰刀就要上前,昝虚妄瞅了他一眼。他又不动声色地退下了,然后,他就静静地迎着她。
杜鹃站在他对面,只比他矮一点点。
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她轻笑道:“事实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姑娘是你妹妹,你当然要维护她了。唉。谁让我只是个孤女呢!这年头,拼爹拼娘拼家世。还要拼哥哥兄弟。”说着,她更凑近他。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你说,要是我有一个比你更厉害的哥哥或者爹,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他们能饶过你吗?”
昝虚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庞,刹那间屏住呼吸。
这一刻,他竟然不忍正视她,垂下眼睑。
她所说的比一切义正言辞或针锋相对都更触动他的心肠,道尽了红尘的沧桑,他反不能动怒或鄙视。
他淡声道:“本官说过,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杜鹃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准备走吧。”
这样干脆?
昝虚妄不禁愕然抬眼看她。
杜鹃嘲讽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在这打扰了这么多天,还不走?还让不让人家过日子了?不就是要抓我吗?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昝虚妄立即转身吩咐:“传令下去,立即开拔!”
“属下遵命!”
刚才那官兵抱拳而去。
“慢着!”杜鹃却叫住他,一边问昝虚妄,“你们在这骚扰百姓好些天,给钱了吗?”
昝虚妄再次愕然,不过愣了一瞬就点头道:“给了。”
杜鹃又问:“按什么价给的?这山里跟山外可不一样,那粮食可比银子不便宜。你们把人家粮食都吃光了,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要是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我可不依!”
这次,不光昝虚妄,里里外外的官兵和百姓都听傻了——这到底是被抓的囚犯呢,还是父母官呢?
杜鹃觉得众人异样,冷笑道:“当我说笑是不是?我没本事逃走,自杀的本事还有的。惹火了本姑娘,咬舌自尽,饿死自己,看你们回去怎么跟主子交差!”
昝虚妄再次下令:“按五倍补偿银两!”
那官兵也再次抱拳:“属下遵命!”
转身离开之前,看向杜鹃的目光很是复杂。
于是院子里的官兵都忙了起来。
昝虚妄问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杜鹃刚要说话,见黄元从屋里出来,递给她一个包裹。她接过去,又问道:“娘怎样了?”
黄元原以为她要随冯氏进屋,谁知没进,于是转身又出来了。听见她问,顿了下才低声道:“还好。大姐让你进去说话。”
嘴上这样说,其实他已经猜到杜鹃是不会进去的了,所以将黄雀儿为她准备好的包裹带了出来。
果然杜鹃点头道:“我就不进去了。省得她见了我更难过。嗯,娘能怀这个宝宝我可是有功劳的。要不我帮着起个名字吧,黄鹂的名字就是我起的。”
黄元心头一闪,忙道:“你起,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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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离开
杜鹃就道:“我被娘捡回来也算缘分。娘要是生了个女娃,就还叫黄杜鹃;要是个男娃,就叫黄子规。”
子规,即杜鹃。
黄元眼睛一热,道:“就是这样!就用这名!”
他深吸一口气,才问起刚想起来的话:“黄鹂呢?”
杜鹃诧异道:“黄鹂?我没见她呀!”
黄元大惊道:“黄鹂没跟你在一块?”
杜鹃猛摇头,紧跟着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黄元道:“就官兵来的那天下午……”
说完看向昝虚妄,心头疑云密布。
杜鹃惊问道:“这么多天了?怎么没找?”
黄元依然盯着昝虚妄,口内道:“找了。爹和小宝哥哥小叔一直在山上找。我们都以为她跟你在一块……”
说完见杜鹃那不似作假的神情,心直往下沉。
杜鹃也神情凝重地看向昝虚妄。
昝虚妄坦然地回望他们,表示不知内情。
黄元首先发问:“请问昝指挥,前次跟小宝哥哥一起去接方姑娘的那两个亲卫呢?”
他反应很快,马上就想到这个关键。
红灵不由自主地颤抖,死咬牙关忍住。
昝虚妄目不斜视道:“本官还要问呢。上次派他们去胡将军处,到现在也没回来。后来给胡将军送信的人回来说,并未在胡将军那见到他们。算上他们两个,已经有几十个官兵失踪了。黄姑娘可否为本官解释?”
杜鹃猛然提高声音道:“解释?一群狼一样的军汉不见了,你要我一个小女子解释!昝大人真是年轻有为!”
不等昝回答。她接着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把村里上年纪的老人都叫来,问问他们。从他们祖先在这落户开始,这山里埋葬了多少人。你就不会要我解释了。”
昝虚妄肃然道:“你已经解释了。本官也相信如此。那为何黄鹂不见了,你二人都问本官呢?”
杜鹃和黄元相视一眼,都不得主意。
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昝虚妄为难黄鹂的理由。
方火凤还在黄家呢。
杜鹃心里一动,暗想黄鹂是知道回雁谷的,也去过那里,她不会以为自己躲去回雁谷,所以也找去了吧?不过,以她的能力,就算去了那地方。也早该回来了,怎会不见踪影呢?
她心头万般疑惑,沉甸甸地。
待要跟昝虚妄恳求留下找黄鹂,料他是不会肯的;就算肯了,在官兵眼皮底下,她也难有作为,说不得只好另做打算,因对黄元使了个眼色。
正在这时,有官兵来回话。说已经准备就绪。
昝虚妄立即对杜鹃道:“姑娘,该上路了。”
他要赶紧带人离开,迟恐生变;再说,他虽然若无其事。然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红灵,她可是快坚持不住了。
杜鹃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走吧。”
昝虚妄松了口气。道:“那就委屈姑娘了——”
说着朝旁边一挥手,立即有官兵拿来枷锁。连着手脚镣,就要给杜鹃带上。
黄元张臂拦住。愤怒地质问昝虚妄:“在这山路上,空手走还嫌多,还走不稳呢,你给她戴这东西,成心不让她活?不如现在一刀砍死她痛快!”
方火凤也上前拦住哥哥,眼中都是恳求。
昝虚妄皱眉道:“这是规矩!黄姑娘也是懂武功的人,本官不得不谨慎。至于说走不稳,本官自有安排:到危险处着人抬她过去就完了。”
杜鹃嘲讽地看着他道:“你带了几百军汉,还这样谨慎,实在让人佩服。不过,你不嫌丢人,我可不会听你的。我说过,别的本事没有,求死的本事还是有的。惹火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昝虚妄嘴角抽了抽,一个字吐不出。
外面村民见了都愤愤不平,说这还是人吗?就像黄元说的,平常大家上山空手还嫌多呢;要是把手脚都锁起来,还不如一刀杀了省事。
昝虚妄深吸一口气,认真问杜鹃:“依姑娘之见该如何?若就这样不予任何束缚凭姑娘走,那万万不能。”
杜鹃嘲笑道:“你不是会挟制人吗?我小姨和表弟表妹都是弱小,有他们在手,你还担心我跑?”
昝虚妄听了面色犹豫,似在权衡。
杜鹃就道:“你只要用绳子把我手捆起来就行了。”
昝虚妄想了下,神色缓和,觉得这可以考虑。
杜鹃见他意动,又宽慰他道:“放心,我跟你们兄妹是不一样的人——”昝虚妄和方火凤面色同时一僵——“我回来可不是因为你放话要杀我养母,我是为我小姨他们。你那点伎俩还骗不到我。你要敢杀我养母,你昝家离败落也不远了,只怕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你最好再谨慎些。别看泉水村只是山里一个古村,你既然把我的事给吵出来了,你要敢在这胡作非为,我担保朝中马上有人会给你昝家好看!”
**裸的威胁,昝虚妄却没有冷笑。
他沉沉地盯着她,越发看不透她。
杜鹃笑道:“怎么,不信?我告诉你,我上次在府城可是被赵御史极口称赞的。那赵御史可是来自朱雀王府,为人最刚正不阿。你敢杀我养母试试!林春还在荆州书院呢,他可是周夫子的高足,还是赵御史亲自引荐的。你要敢放肆,将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
昝虚妄目光幽深,看了杜鹃好一会,忽然轻笑道:“姑娘说的是,本官确实不敢放肆。就按姑娘说的绑手吧。未免他们唐突了姑娘,本官亲自为姑娘绑。”
说着命人拿来绳索,亲自将杜鹃双手反绑在背后。
他下手很轻。也没有勒得死紧,绑得松紧合适。且不易挣脱;捆绑之间也很有分寸,并不触及杜鹃肌肤。
黄元呆呆地看着。再未发一言。
方火凤也呆呆地看着,抿嘴不语。
这支禁军还算训练有素,很快收拾整装完毕,数十个精壮军汉簇拥在杜鹃身边,昝虚妄紧跟其后,立即出发;黄家后面,冯明英和任远明任远清也被押解出来。
刚要走,方火凤忽然趋前拦住昝虚妄。
昝虚妄看着她,静等她说话。
方火凤伸手延请道:“请大人移步东厢说话。”
昝虚妄略顿了下。随即大步走入东厢。
方火凤随后走了进去,步伐坚定沉稳,不似之前。
兄妹二人进入东厢黄元书房,昝虚妄转身看向妹妹。
方火凤便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仰面泣道:“不管哥哥是否真身不由己,临别妹妹只求哥哥一件事:等进了京,让父亲想法子救下杜鹃吧。哥哥也算出身名门,并非浅薄无知、嚣张跋扈的纨绔。何苦为了妹妹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哥哥自小呼奴唤婢长大,所见女子无不对你逢迎献媚,所以根本不懂女儿心,也不懂黄元跟妹妹和杜鹃之间的感情。妹妹不怪你。但你既一心为妹妹,就该看出妹妹的幸福系在杜鹃身上,绝不是没了她我从此就安稳好过了。”
昝虚妄静静听着。良久,他点头道:“哥哥答应你。”
方火凤就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再睁开,眼中清明不少。
昝虚妄轻声问:“还有什么?”
方火凤看着他。认真的、轻轻的问:“黄鹂去哪了?”
昝虚妄斩截道:“不知道!”
果断的语气却让方火凤长长松了口气。
等他们兄妹从屋里出来,昝虚妄扬手喝道:“出发!”
众军一振,轰然起动。
杜鹃刚要走,就听屋内黄雀儿大叫“杜鹃!”
她身子顿了下,却没回头,大步往外走去。
黄雀儿急得冲出来,才撵了几步,又听身后屋里冯氏“啊——”惨叫,听得人毛发直竖;又有黄大娘惊慌地喊“要生了!要生了!快烧水!喊人去……”方火凤和红灵也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她只好望着门口杜鹃的背影,用力闭了下眼睛,挤出泪水,无声哭着回头。
黄元木然跟着杜鹃,然黄老爹喊“你娘要生了!”他又惊慌回头。等进了屋,里面冯氏叫得惨烈,但男子都不许进,他团团转了几圈,便又奔出来跑向院外。
外面,林黄两家门前空地上黑压压都是人。
这次,林老太爷也来了,站在人群前方。
杜鹃停下脚,转身对昝虚妄道:“我要跟太爷爷说几句话。”
昝虚妄目光落在林老太爷身上。
林大猛忙道:“这是小人爷爷。”
林太爷没理昝虚妄,也没上前拜见他。
昝虚妄看着这个老人,以及簇拥在他身后的各色汉子和周边的人群,不想节外生枝,便对杜鹃点点头。
于是人们散开退后,杜鹃就走了过去。
她站在老人面前,看着那张邹巴巴的老脸,先是冲他一笑,然后凑近他耳边,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林太爷越听眼睛睁越大,后来又眯起来;那枯瘦的手指将鹿头拐杖攥得死紧,关节发白,可见震惊。
不但昝虚妄疑惑,旁边的人也都疑惑不已,不知杜鹃跟老人家说了什么,以至于他这样吃惊。
等杜鹃说完了,林太爷才伸出手,摸着她的头轻笑道:“去吧!没事的。那都……死不了……你……福气大着呢!去,爷爷看着你走,莫怕!”
杜鹃笑着点点头,再次走入官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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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流光飞逝(二更求粉)
这次,是真要走了。
她逐一打量人群中熟悉的人:黄元、林大猛、林大头和媳妇、夏生和冬生、哭着喊“杜鹃”的桂香和青荷,还有站在人群外幸灾乐祸地看她的槐花娘——那副模样,毫不掩饰她的畅快,还悠闲地嗑着瓜子呢,杜鹃忍不住笑了。
唉,就是老实爹和小宝哥哥不在。
说真的,她真有些想老实爹。
林春么,再见不到他了!
也好,这样分别对他来说最好。
他肯定会悲痛欲绝,但时间会治愈一切!
想到这,她免不了又看向黄元。
幸亏斩断了情根,不然今日这场“生离”要怎么捱?
往后,有方火凤陪着他,他会渐渐忘了她吧?
万一……那个……
她想到一个可能,不禁望着他皱起眉头。
黄元见她出神地盯着自己,心头隐隐有些亮光闪烁,却模糊不清,好似隔着一层透光的玉,莹润青碧,却看不清真相,那心焦灼急切好像在油锅里煎熬。
杜鹃微微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看向生活多年的坏境。
村中的房舍和树木流水,比有些人更让她觉得亲切。
正看着,官兵押解冯明英母子来了。
冯明英一样被反绑着手步行,任远明和任远清则被绑着手放在背篓里,由两个官兵背在背上。
杜鹃见这样,感觉略宽心。
昝虚妄不可能太宽松的,不是怕他们跑。而是怕中途有人来救,所以杜鹃也未啰嗦。
任远明兄妹看见杜鹃大叫“杜鹃姐姐!”
神情和声音都十分喜悦。就像以前商定要去某个地方时,大家起早赶到一处会集时的场景。对下面的行程充满期待和雀跃。
杜鹃忍不住笑了,对昝虚妄挥手道:“出发!”
说完率先前行。
昝虚妄抽了抽嘴角,感觉自己就像护送公主的侍卫,一切都听杜鹃的了。可他又不能停下说不出发,只得对属下也挥了挥手,队伍就出发了。
这一动,人群也乱了,哭喊嘱咐各种声音一齐爆发。
黄元再也扛不住,心门被一股大力撞击开来。狂喷了一口鲜血,眼前流光飞逝,最后定格在那个被官兵簇拥着远去的背影上,“杜鹃……”
他手臂直直伸向前方,想要抓回什么。
徒劳地挣扎了一会,颓然垂下,就昏倒在地。
一个小娃儿发现他吐血,吓得大叫。
夏生等人不得不回头照顾他,又去喊黄家人出来。黄家人惊慌不已。哭的哭,叫的叫,将他抬进东厢救治;这当口,冯氏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冲云霄,老老小小慌得又奔往上房,去看冯氏怎样了。
黄家院内一片混乱!
远去的杜鹃听得心悸。强忍住回头**,走得飞快。
林太爷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冷声对林大猛道:“回去!”
林大猛忙上前扶住爷爷,林家人全部离开。
再说黄家。黄元在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中清醒过来。见守在床前的黄老爹和黄大娘喜极而泣,不住喊“元儿”“乖孙”等语,不禁愣愣的。
不理他们的呼唤,他收摄心神回思往事。
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坐起身掀开薄被抬腿就要下床。
不料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到床下。
黄大娘和黄老爹都惊叫着抢上前来扶住。
这时,方火凤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见状大惊,也急忙抢步上前,将木盘放在一旁靠墙的茶几上,匆匆过来查看。
黄大娘叫道:“火凤快来看元儿,快把药给他喝。”
说着站起身给她让座腾位子。
方火凤也不坐,就扶着黄元,用手摸他额头,又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黄元则满脸震惊地看着她,目光似熟悉,又陌生。
方火凤见他这样盯着自己,有些尴尬,以为他还在为杜鹃的事伤心生气,因而强笑道:“你先别急,先喝了这汤再慢慢打算。”
一面说,一面回头去端那汤。
黄大娘在一旁用袖子擦眼泪,哽咽道:“元儿你先前吓死奶奶了。你要有个好歹,叫这一家子怎么好?元儿,听奶奶的话,别想杜鹃了。她肯定不是好人家的人,要不然官兵能来抓她……”
方火凤忙急促打断她的话:“黄奶奶,婶子给黄公子生了个弟弟呢。你老快去瞧瞧吧。我来喂黄元喝汤药。”
黄老爹也觉得老婆子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瞪了她一眼,道:“还不看大媳妇去!”
说着起身,吩咐方火凤好好照顾黄元,和黄大娘走了。
方火凤便坐到床前,舀了一勺汤,小心吹冷了,才送到黄元嘴边。
黄元迎着她期盼的目光,好一会才道:“我自己来。”
一面就接过碗去,仰头一口气喝干了。
喝完将碗还给她,道:“我歇会儿,你先出去。”
方火凤见他十分清明,不似先前悲伤糊涂,便放心了。
她犹豫了下,才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得过这个坎。可也不能乱了方寸。我仔细问过哥哥了,上面只叫押解杜鹃进京受审。然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有什么可审问的?可见此事定有内幕,并非没有转圜。我求了哥哥,弄明白情由后,昝家定会酌情相救。你也该振奋起来,或托人,或打听,总要知道她的情形才好;还要发奋求取功名,万一她获罪,又罪不至死,将来岂不要靠你相救?”
黄元深深地看着她不语。
不知为何,方火凤有些不安,回想所说并无不妥。方才起身道:“我出去了。你好好歇会吧,回头来看你。”
黄元望着她走出房门。才慢慢收回目光。
略定了定,就起身下床装扮起来。
上房内。进出忙碌的黄家诸人喜忧掺半。喜的是大房又添了个男娃,忧的是冯氏和黄元都不大好,还有黄鹂也不见踪影,因此心里都沉沉的。
正在这时,黄元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利落短打装扮,腿脚袖口都绑得紧紧的。
黄大娘正从冯氏卧房出来,看见他惊叫道:“元儿你怎么起来了?哎呀你刚吐了血,要好好躺两天,叫你大姐跟火凤帮你好好补补!”
黄老爹和三太爷等人也都关切地看着他。
黄元对众人略一点头。道:“我看看娘。”
一面脚下不停地就往冯氏房里走去,无视黄大娘的惊叫和拦阻,把个黄老爹和黄三太爷等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进房后自然也引起哄乱,黄元一概不理,去床前坐下。
躺在床上的冯氏哆嗦道:“你……怎么进来了?”
黄元不在意道:“我看看娘,马上出去。”
小婶凤姑想要撵他出去,见这架势又闭了嘴。
冯氏就滚下泪来,哑声道:“看了就出去。这里……不能待!脏,要倒霉的!元儿。杜鹃叫人抓走了么?你有没有怪娘捡她回来?娘这心里头……”
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声音似陷在喉咙里吐不出。
凤姑急得劝道:“大嫂,月子里头可不能哭,要瞎眼的!”
黄元双手握住冯氏一只手。轻声哄道:“娘,你捡了杜鹃,那是咱家大运气!娘。你别担心,杜鹃没事的。我先前已经写了好几封信。托林家带出去了,都是给书院的朋友和老师的。请他们救杜鹃……”
他自信地说着自己的安排,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经他这么一分析,救杜鹃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凤姑和黄雀儿听得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冯氏见儿子说得这样有把握,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遂欢喜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她将目光转向身边,示意他看刚出生的弟弟,“你读书认字的,给弟弟起个名儿吧。”
“黄子规!”
黄元脱口道。
黄雀儿疑惑地问道:“子规是什么意思?杜鹃说我们家姊妹兄弟起名字都按照鸟名儿来。你那时候不在,才没依照这个。”
黄元解释道:“子规就是杜鹃鸟。”
黄雀儿恍然大悟,又担心地看向冯氏。
冯氏却很喜欢,说道:“杜鹃听了肯定高兴。要不是她想法子帮娘养好了身子,娘还怀不上你弟弟呢,可不是福气。”
儿子说她捡了杜鹃是福气,她能不高兴吗?
看那死老婆子还敢骂她晦气!
黄元微笑点头,又温声安慰了她几句,黄大娘就进来赶人,凤姑也好言劝他,他才出去了。
来到堂间,方火凤和红灵正端煮鸡蛋来给产妇和大家吃呢,看见他也是一愣,“你怎么起来了?”
黄元一见她目光就深邃起来,却没回应。
方火凤吩咐红灵:“再去盛一碗鸡蛋来给黄公子吃。”
红灵忙答应一声,匆匆转身去了。
黄老爹急忙将自己的让给孙子先吃。
黄元推让不过,便坐下吃了。
方火凤见他大口吃鸡蛋,非之前颓丧之态可比,越发奇怪。给冯氏送了鸡蛋进去后,出来告诉大家说,她正准备炒两个有味的菜,回头下喜面给大家吃。
黄老爹也发现了孙子的变化,欢喜地点头,还让黄大娘去喊老亲戚们晌午都来吃面,庆贺黄家添丁。
众人笑逐颜开,黄元充耳不闻。
将碗里剩下的蛋汤喝了,筷子一放,站起身来对黄老爹道:“爷爷,我心里乱的很,要去山里画画,静静心。”
黄老爹忙道:“你身子还没好……”
那黄元说完就出去了,他剩下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众人也都愣愣的,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什么。因为他以前每逢私塾休息日,都会带着小顺去山上画画,有时在山上一待就是一天,连村里人都习惯了。
黄元回到东厢,很快又出来了。
他戴着斗笠,背着背篓,腰间悬着洞箫,又去厨房拿了些干粮等物品,再简洁叮嘱了黄雀儿一番后,就转身朝外走去。
将要跨出院门的一刹那,他停住脚回头望去,似打量整个院子,又似乎在看廊下相送的家人。目光那么一扫而过,然后仿佛下定决心般,转身决然而去。
方火凤看着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心里突突地跳——
她有种不祥预感!
于是她疯狂地奔下台阶,冲向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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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铤而走险(三更求粉)
再说杜鹃,被官兵押解着离开泉水村后,立即收了悲伤心情,一面暗暗思索,一面和任远明兄妹说笑。
刚走入西山路口,忽听前面有人大喊“任远明!”
跟着一个小娃儿从山坡后探出头来,原来是小麻花。
见只一个小娃儿,提神戒备的官兵们都松了口气。
然他们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那娃儿身后倏然窜出一条小水桶粗细的巨蟒,直立身子足足三四人高,居高临下地俯视众官兵。
官兵们呆了一瞬,随即疯狂叫喊奔逃;也有胆大勇猛的,立即围在杜鹃和冯明英等周围,提刀四顾,戒备异常。
昝虚妄“锵”拔出长剑,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
杜鹃也厉声喝道:“你不要命了?停下!别惹火了它”
昝虚妄严厉地看着她,以为是她的花招。
杜鹃匆忙解释道:“这蛇不伤人,是那孩子家养的。”
昝虚妄听了将信将疑,实在是这蛇太吓人了!
山坡上,小麻花看着乱成一团的官兵们满脸茫然;蟒蛇铁牛更加茫然,低头无辜地看着脚下众生,张张嘴表示很疑惑,却引起更大混乱。
任远明兄妹都哈哈大笑,很快就乐极生悲。
因为背他们的官兵也吓得跑,踉跄之下翻滚在地,然后他们就遭殃了,在背篓里被摔得七荤八素。
任远清大骂:“娘的,摔死小爷了!”
任远清哭道:“我的牙……”
她门牙磕在树根上,嘴唇和鼻子都碰破了。
冯明英急忙要过去看他们。却被官兵挡住。
杜鹃顾不得安慰,连连对昝虚妄解释。一面示意小麻花将铁牛带走;昝虚妄也喝道:“快走,不然本官弓箭不长眼。射死你别埋怨!”
小麻花听了畏惧,又不舍任远明,犹豫着想跟他说两句话再走。
任远明冲他大叫道:“麻花,等我回来。铁牛,等我回来捉兔子给你吃!”
那蟒蛇听了连连点头,官兵又是一阵骚动。
杜鹃忙催道:“麻花快走!不然他们当你的蛇咬人,用箭射死你就冤了。”
小麻花这才害怕,招呼铁牛飞一般跑了。
人蛇走后,官兵才重新整顿。
这一回神。发现贴身衣裳都湿透了。
昝虚妄深深地看着杜鹃,意味莫名。
杜鹃懒得理他,自顾问远清,伤得怎么样了。
任远清小嘴都肿了,一直哭得很伤心。
任远明对背她的官兵骂道:“胆小鬼!一条蛇就吓得你屁滚尿流,还当兵打仗呢,你不如回家吃奶去!我天天跟这蛇玩,一点都不怕。”
众官兵听了都憋屈的要死,又无话可回。
经过这一闹。大家便警惕起来,一路小心行走。
因有冯明英母子三个拖累,队伍走得很慢。
晌午,官兵们停下。就着冷水啃玉米饼子。
任远明和任远清就不惯了,抱怨不止。
他们虽然是农家娃,却是娇养长大的。玉米饼子天天吃。却不是这么吃,娘都是把饼炕得热乎乎、酥脆。里面还填了各种馅儿,然后配着鲜美的汤吃的。
杜鹃忙鼓励他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两小这才努力啃饼。
杜鹃安抚了表弟表妹,看向散乱林间吃东西的官兵。
昝虚妄一边啃饼子,一边留神打量她。
杜鹃察觉,忽然问他道:“你们谁在我家驻扎的?”
昝虚妄听了一愣,不知她什么意思。
一个官兵见状赶忙应道:“是我等在姑娘家看守的。”
杜鹃又问道:“是不是把我家翻腾一团乱?”
她都不敢问是不是有人在她床上睡,也不用问。
那官兵见她睁着黑亮的眼睛看自己,粉白透红的美丽面颊上,红唇不悦地轻抿,眼花缭乱之际,一颗心不由自主沦陷,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有……有一点,一点乱!我们不会弄,不是故意的,姑娘别生气……”
杜鹃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那官兵受不住,慌忙低下头去。
昝虚妄冷冷道:“他们不过是些军汉,平日里粗鲁惯了的,姑娘又何必计较这些小节?本官自认为这几天并不曾扰民……”
杜鹃打断他话,道:“小节?可见你也就这样了,难当大器!他们也都难成大器!为将者统兵,‘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细节处才见真章。你领兵打仗怎样我也不知道,就不说了;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在本国执行军务、对待本国百姓尚且如此,还指望他们有什么节操?这样没威严……”
她滔滔不绝,对这些官兵展开一场爱国爱民的生动教育,一方面展示自己的好口才和不俗见解,一方面打击他们信心。
昝虚妄警觉,立即争锋相对地回应。
“人说赵括纸上谈兵,你比他更可笑。你这样的女子,在这山里别说兵了,连汉子也没见过几个,还妄谈什么统兵……”
两人唇枪舌剑地斗起口来,古往今来、天南海北的人事翻出不知多少,众官兵听得聚精会神、忘乎所以。
正至酣畅处,昝虚妄忽然住口,起身喝道:“出发!”
他目光深沉地盯了杜鹃一眼,前所未有的戒备。
杜鹃却对他一笑,道:“怎么,你不服气?”
众官兵刚领会了她的口才,又被这笑容晃花了眼。
他们钦佩地看着她,完全颠覆了她是个村姑的印象;又有在黄家值守的官兵偷偷将她下山后所作所为说给旁人听,彼此都惊诧;加上她又美貌非常,每每对他们灿烂一笑。他们就心跳不止,要么很善意地回笑。要么红脸不敢正视。
见这样,昝虚妄越发面沉如水。
但众官兵感觉却很好。这押解囚犯的行程也变得愉快起来,背任远明和任远清的官兵怕他们腿脚站酸了,还轮换着抱他们,两小也“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们,亲热非常。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黄蜂岭。
又吃了些东西,昝虚妄就命令过岭。
杜鹃正和任远明兄妹嘀嘀咕咕,闻言道:“这时候来不及过去了,等明早吧。”
昝虚妄却道:“立即过!”
口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当下众军便小心地踏上那与绝壁毗邻的羊肠小道。因不能两人并行,大家在山间牵出一条长长的队伍,冯明英和杜鹃在前面,隔了四五个官兵才是任远明兄妹,这是昝虚妄特地排的次序。
杜鹃听了冷笑。
走至一处拐弯的山壁前,她对着前面冯明英腿弯踢了一脚,冯明英便尖叫一声跪倒,望着身边的悬崖,吓出一身冷汗。
杜鹃忙蹲身问道:“小姨。你怎么了?”
冯明英狐疑地看向她——
明明是她踢她的,怎么还问?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杜鹃耍花招了,只得说扭了脚。
昝虚妄立即让官兵上前检查。一面警惕地盯着杜鹃。
杜鹃却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那凸出的山壁对他道:“歇会。你太残忍了,绑着我们手赶羊一样赶了这么远。还不让歇息。”
昝虚妄冷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姑娘比我们清楚。本官奉劝你别耍花样,尽快过去为是。否则,害得你小姨和表弟表妹丢了性命。你难辞其咎。”
杜鹃不等他说完就道:“别啰嗦了!走就走——”
一面撑着那山壁起身,却把绑住的双手往那山壁后一套,再用力往上一拉,也不知怎么回事绳索就被划断了,两手一抖,顿时脱困,还顺带从崖缝中抽出一柄匕首和一个小小的荷包。
昝虚妄大惊,喝命官兵“抓住她!”
众官兵和冯明英看得目瞪口呆。
杜鹃高声喝道:“不许动!再动我抽你们下去!”
抽出腰间长鞭“啪”一声甩开,前后官兵一齐退让。
昝虚妄一把拽过冯明英,将剑横在她脖子上,威胁道:“你再一意孤行,本官立即杀了她,你表弟表妹也休想活命!”
他觉得杜鹃简直疯了,在这个地方动手能有什么作为?
若想单独跑,早该跑才是;若想带人走,几乎做梦!
杜鹃用行动回答了他:她高高跳起,脚踩石壁,凌空翻过两个官兵,接连向昝虚妄激射两枚铁钉,令他不得不丢开冯明英格挡,她的长鞭趁机卷向他。
擒贼先擒王!
昝虚妄前后的官兵想要来帮手,可这悬在峭壁上的小道,好好的站着都头晕,不敢朝身边绝壁看,更别说厮杀打斗了,若一个不好没帮上忙,反害得昝指挥腾挪不开,或误伤了他、掉下山崖就更罪过了;而杜鹃却如履平地,大开大合地施展身手,手脚一齐上,怎不令他们心惊肉跳!
众人还没来得急想好怎么办,杜鹃已经落在昝虚极身后,一手扣住他脖子,一手持匕放在他颌下;然后旋转身子,将他推在前,自己靠在崖壁上,以关注两侧,一旦情形不妙就随手一推,将他推下悬崖。
“马上把我表弟表妹和小姨绳子解开!”
她一制住昝虚妄立即对官兵喝道。
后面任远明兄妹高声欢呼,大叫“杜鹃姐姐!”
这情形太刺激了,两小忘了害怕,乐得直笑。
众官兵都呆呆地看着那个之前还笑得跟花儿一样的女孩,转眼就变成了——嗯,都这时候了,还是笑得跟花儿一样。不过瞧了怎么脊背发寒呢?
这一刻,军汉们对她的仰慕比天高。
可是,遵守军令已经刻入他们骨子了,所以,听了她的话,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向昝虚妄,听他示下。
昝虚妄冷笑道:“我早等着你了,原来就是这招数!别说我不会受姑娘威胁,就算我听姑娘的,让把他们绳子解开,在这地方,难道你还想带他们走?”
冯明英担心地看着杜鹃道:“杜鹃……”
她不想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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