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穿越明朝之牧狼TXT下载穿越明朝之牧狼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穿越明朝之牧狼全文阅读

作者:无斋     穿越明朝之牧狼txt下载     穿越明朝之牧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集 百宝袋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行进了十里地,除了毒蛇野兽,没有发现任何人迹。他们就在两棵巨松上休息,五人轮流守夜。

    梁关保跟樊兵守夜时都没什么事,第三个是梅澹仔,迷迷糊糊中被樊兵叫醒,看着黑魆魆的周围,不由自主的一缩脖子,想起张得水说的,这山里有些怪,天气还是挺冷的,可蛇虫野兽都出来溜达了,尤其再加上之前听说的有关深山密林里的怪异之事,他更加心惊肉跳了,恨不得树干上能突然出现个洞让他进去躲躲——可要真是背后突然出现个大洞,他恐怕得直接晕过去。

    就这样胆战心惊的过了大概两刻时辰,梅澹仔已经觉得有两个时辰——不,两夜那么长了,看着周围觉得害怕,却又不能闭上眼,即使闭上眼吧,还是有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在耳边回旋,这实在太吓人了!

    不过,要是血狼训练像踏青那样惬意舒适,那老爹还送自己来这里干什么?想到这些,梅澹仔总算有了些勇气,jǐng惕的注意着黑暗中的一切。

    “扑啦啦——”“啾啾啾——”远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梅澹仔吓了一大跳,迟疑着要不要叫醒其他人,却听张得水的声音响起:“夜鸟惊飞,那里肯定有事!”

    “是算计咱们的人还是王小五他们,或者是什么猛兽?”梁关保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很快,梅澹仔知道,睡着的四人都醒了,他安心了许多,问:“那我们该干什么?”

    “我过去看看,你们呆在树上别动!”张得水收拾东西下树,“我也去!”巴根跟着下去,梅澹仔很想也跟着去——在这深山老林里,跟着这两个能人才放心,不过梁关保说了:“他们两个身手好,咱们去了会碍手碍脚的。”梅澹仔跟樊兵也就不说什么了。

    三人在黑暗中等着,等得有些心焦,约摸过了一刻,夜鸟惊飞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树下传来张得水的声音:“上树,上树!”

    三人虽然在黑暗中,依然看清楚了,拼命跑来的有四个身影,动作都不慢,没几下就都上树了,“你们都在这啊!”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还没喘匀气呢,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三人都听出来了,是那个话最多的王小五。

    “看见你们就好了!”另一个声音是路小七的,看来梁关保的猜测没错,他们这一队就被安置在了这一带。

    “嘘,别出声!”张得水阻止大家再发出声响,众人噤声,不约而同望向下面,只见有两点绿幽幽的光在树下闪动,非常yīn森,大家看着那两点幽光在树下晃动了挺久才离开,终于松了口气。

    “那是什么野兽?”梅澹仔问。

    “不知道!”不光张得水、巴根这么说,连最早碰见那东西的王小五、路小七也摇头,这让梁关保、樊兵都感到奇怪了。

    “深山野林,有野兽没什么奇怪的。”张得水淡淡的说,“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休息的休息,守夜的守夜。

    第二天一早,大家醒得很早,在烤狍子肉当早饭的时候,梁关保他们听王小五讲了他跟路小七的遭遇,情形跟他们差不多,王小五跟路小七总算都在江湖上混过,竭尽全力才算没丢了xìng命,昨晚原本想好好歇歇,却被那突然出现的野兽搅黄了。

    “咱们这队人聚齐了,离指定地点还有三十里,训练还有二十八天,接下来究竟有多艰难危险,大家应该想象得到。”张得水异常严肃,巴根的脸sè也很冷峻,其他五人知道他俩的能耐,连他们都感到困难,那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jīng神了。

    吃饱之后,七人收拾好一切,张得水跟大家说清楚以下这二十八天的安排,一再强调:“从这一刻开始,咱们七人必须协调一致,彼此之间不许有任何矛盾冲突!”

    其他六人互相望望,都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血狼小队训练就此拉开了帷幕。

    ……

    “明天一早,咱们就能到指定地点了。”梅澹仔显得非常兴奋,也难怪,这二十七天都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想起那些艰难与惊险,当真是九死一生,真像是场噩梦啊,还好,明天,噩梦就醒了!

    “越到最后,就越得小心!”梁关保经过这二十九天的磨砺,更显老成,目光扫视其他六人——这二十九天下来,每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尤其是梅澹仔,现在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他是千户家的少爷,“咱们绝不能功亏一篑!”如果掉以轻心,那说不准在之前的惊险中就完蛋了。

    “打起jīng神来,咱们必须坚持到底!”张得水点头赞同梁关保,给大家鼓劲,大家虽然疲惫,却还是点头说好,赶紧吃点烤肉,按照安排守夜。

    凌晨卯正时分,天sè渐渐透亮,负责守夜的樊兵跟梅澹仔都伸伸懒腰,长吁口气,梅澹仔捅捅樊兵的后腰:“天亮了,咱们下去烤点吃的吧!”

    樊兵摇头说:“等他们醒了再说吧!”

    梅澹仔笑说:“你怎么比我还胆小,你不下去我下去啦。”磨练了将近一个月,他的爬树本事不小,很快就到地上了,樊兵无奈,只好也下了树,两人捡了点柴火,把火又点上,把昨夜剩下的烤肉放架子上。

    “要是有盐就更好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梅澹仔嘟囔着。

    “你就外行吧,咱们吃的这些狍子、蟒蛇血肉里有盐分,要不你早就手软脚软等着被野兽当点心啦!”樊兵“嗤”的一声笑他。

    “那些东西味太大了,要不是你们逼我,我宁可饿死!不过那个冷面教练说山林中到处是食物,”梅澹仔哼哼着,“真要饿极了,我就学牛学羊,啃草!”

    “哈哈哈——”樊兵大笑:“要是碰上狼,你还真是一肥羊——哦,不,现在瘦得只剩骨头了,只怕狼见了也不想啃了,哈哈哈——”

    “别出声!”没等梅澹仔反唇相讥,上面传来巴根的怒喝,接着是张得水的大喊:“快上树!”

    梅澹仔跟樊兵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两位的话不敢不听,顾不得别的,跳起身来就往大树跑去,但显然还是晚了,一声大吼伴着一阵疾风袭来,梅澹仔只觉右肩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依着这段时间的经验,他顾不上看看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人一倒地,就往左边连连翻滚,耳边听见弟兄们的阵阵呵斥和那猛兽的吼叫,他好不容易滚到树下,背靠着树身定神细看,才看见袭击自己的竟然是只老虎,这老虎jīng瘦jīng瘦的,看来是饿疯了,才在这大白天出来觅食。不过,这饿疯了的老虎才真正可怕啊,张得水他们六人拿着木棒匕首,却被这饿虎逼得上蹿下跳、左支右绌,摸爬滚翻都用上了,还是个个都受了些伤,那饿虎也被划了几道口子,结果变得更加凶狠了,咆哮跳跃,大家的处境更加危险了,梅澹仔仗着胆子握紧匕首上去帮忙,却无济于事。

    “回树上去!”张得水百忙中大吼,“我拖住他!”

    “你们上去!”巴根也是吼一声,“我也留下!”

    “快!”路小七冲其他人喝一声,当先上树,其他人也没时间犹豫,先后上树,张得水跟巴根各拿着木棒撩拨饿虎吸引它的注意力,看大家都上了树,巴根喊道:“你上!”

    张得水喊:“你小心!”一棒砸向饿虎的脑袋,饿虎一晃头躲闪的工夫,他转身一蹬树身,身形如箭上窜,一手勾住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奋力一荡,整个人一下子就翻上去了,他转身往下看,那饿虎丢了他这个目标,就把所有的怨气撒向了巴根,接连两次扑击加上虎尾一剪,巴根忙于应付,根本无法脱身。

    “大家把木棒准备好,听我的口令,一齐投向老虎!”张得水当即喊道,这段rì子,木棒可是人手一根,睡觉都得抱在怀里,大家闻声都将木棒当做了标枪,在不伤及巴根的前提下,先后把木棒投了出去,还真是阻挡了一下饿虎,尤其是张得水跟王小五投出的木棒,还各自在饿虎屁股上砸了一下,饿虎回头怒吼的间隙,巴根已经跃到树下,纵身一跳——

    “当心!”路小七的狂吼声中,大家眼看着那狡猾的饿虎只是假装回头,巴根往上一跳,饿虎跟着纵身一跃,以它的速度,眼见巴根就得被它一口咬断脖子,张得水情急之下,双脚一蹬树干,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shè了下去,还没等触及饿虎,斜刺里一股疾风掠到,就听周围响起惊呼,张得水无暇他顾,人一落到饿虎身上,匕首直刺它的侧腹,居然被他一击即中,整个刀刃全部刺入,就听饿虎痛吼一声,就地一滚,张得水双腿夹紧饿虎,一手抓紧饿虎的皮毛,握匕首的手刻意向下划扯,伤口更大,饿虎更痛,就地打滚,喉间“咝咝”声响,居然没撑多久,就突然不动了!

    张得水被压在饿虎身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努力推开饿虎,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一头狼狠狠咬着饿虎的咽喉,它的嘴角鲜血四溢,目光中的凌厉杀气还未褪去!

    树上树下的都在震惊之中,首先回过神来的居然是那头“见义勇为”的狼,它确定饿虎死了,松开獠牙,退开两步,转头冲巴根低吼一声,转身走开,众人的目光随着它的身影发现,三丈多开外的树下,还有另一头狼,大家眼睁睁看着这两头狼肩并肩迈着优雅的步伐施施然离开。

    “这就是你们救的那头狼?”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梅澹仔居然反应最灵敏,脱口问梁关保。

    梁关保点头说:“是巴根救的!”

    “狼是有灵xìng的。”巴根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狼,双手合十喃喃着,众人一时都有些失神。

    树缝间隙投下阳光,张得水抬头望望,说:“咱们弄点吃的,准备出发!”

    众人擦擦汗水,互相帮着裹了下伤口,把已经熄灭的火重又点燃,烤了肉,大家吃饱了,收拾上路。

    梅澹仔看看那被丢弃在那不管的死老虎,问:“这个不带上?它可是宝贝啊!”

    “保命要紧!”张得水淡淡说一句,当先走人,众人紧紧跟上,梅澹仔临走还恋恋不舍的看一眼死老虎,眼神中满是可惜之sè。

    离目的地只有两里多地,七人却走得异常小心,结果发现,最后这段路程居然毫无危险,想象中的野兽、陷阱等等都没有出现。

    目的地到了,他们发现,自己这一队不是最早到达的,这个山谷中的旷地上搭起了数十个帐篷,众人或坐或躺,或立或走,或捡柴火或生火,但没有人高声说话,这聚集着几百人的山谷之中居然显得静悄悄的。

    神情yīn冷的封教练出现在张得水他们面前,说:“到啦?去领东西!”他转身走开,他身后一个壮汉向张得水他们示意跟他走。

    “封教练,请等一等!”张得水快步追上封教练,“我们有话要说。”其他六人紧紧跟着他,在封教练面前一字排开。

    封教练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sè,脸上却还是冷冰冰的:“说吧!”

    张得水脸sè异常严肃:“这一路之上,有人暗中设陷阱、下兽夹设计我们,如果不是我们小心,岂不是遭殃了?”这样的训练,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嘛!

    “你们不是没事吗!”封教练一脸平静,“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怎么成为血狼啊!”说完,他绕过面前的“一字”,大步离开,七人有些傻眼,旁边那壮汉开口说:“跟我来吧!”

    七人跟着来到一个山洞中,惊奇的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大仓库,他们每人领到了一个大袋子,分量相当重,不过七人居然在那壮汉的指点下分别在七个发放处各自领了属于自己的袋子,张得水还额外多领了一个袋子,那壮汉说:“你们找地方搭起帐篷,袋中的锅碗盆勺可以用,兵刃先别动,从明天开始会有专人教授使用。”

    七人又惊又喜,这一路的艰辛疲惫似乎突然消散了,拎着袋子来到旷地上,找东南角一个地方放下东西,打开张得水额外所得的那个袋子,里面是顶帐篷、七条薄毯,还有几根铁铸的管子——应该是支撑帐篷的,之后他们才知道,这帐篷可不光是帐篷。

    于是众人砍树枝的砍树枝,捡柴火的捡柴火,不过小半个时辰,帐篷支好了,火也生起来了,山谷西南角有一眼山泉,路小七跟梅澹仔取了水过来,梁关保打开自己的袋子,拿出了里面的一口小锅,盛水挂在支架上烧,水开了,王小五跟樊兵就把剩下的一些肉切成小块,把它们跟张得水去找来的一些野菜一起放进锅里煮汤。

    等喝过热汤,大家感觉舒坦了许多,原本想钻进帐篷睡一会儿,可梁关保迫不及待打开袋子之后,大家就睡意全消了,各自打开袋子,看什么都新鲜。

    这简直就是个百宝袋嘛!

    除了之前已经用过的金属小碗跟勺子之外,袋子里有一件网状的软甲——上衣下腿连在一起,比常见的盔甲要轻得多,但也有十多斤呢,两件颜sè奇怪的披风,五身里外齐整的衣裤,上衣一式都是短装,没有下摆,而且每件衣服的胸口位置都缀着一片铁甲;裤子有长短两种,非常窄紧,其中五条裤子裤腿极短——据说是贴身穿在最里边的,一把连鞘战刀,一面小巧的盾牌,一把斧背是鹤嘴型的短柄斧,一把手柄可以折叠的铁铲,两只可以抽拉成标枪的杆子,还有一根像棍子一样的东西——一头是管子、一头是把手,一个系着长细绳的爪钩——王小五说那是飞狐爪,此外还有一个革囊,里面一具小型的诸葛神弩,五个弩匣,两根吹管,二十枝吹箭,两个水囊,两个木盒子——里面有许多颗指头大的铁弹丸,一个小布袋——装着不少小药丸,一扎竹签——竹签一头有一段竹管套着……

    除了大家都有的,每人另外还有不同的东西:

    张得水有一张标注分明的地图,王小五有一个奇怪的金属管子,梅澹仔有一个由两个管筒组成的东西,路小七有一个指套——上面有根一寸不到的针,樊兵跟巴根都是一袋鸡蛋大的黑蛋子,梁关保有两只皮套子——都有五根手指一样的,看样子是套手上的——跟一袋四脚的尖锥。

    这些都是干嘛的?当天黄昏就知道了;而且,他们也才明白那些暗中给他们设陷阱之类的人还有另一项任务。

    所有训练的小队都到齐了,封教练跟伍镇长出现在众人面前,上次宣布分队的中年儒生也来了,封教练先让中年儒生宣布各队人员安排。

    梁关保他们这才知道,血狼小队七人各有职责,张得水是狼头——负责整个小队的行动安排,地图用来观察地形;王小五是狼耳——负责打探敌方情报,那个金属管在必要时用来听动静,梅澹仔是狼眼——负责观察敌人动向,那双管筒的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镜;路小七是狼牙——负责扫除敌方暗哨,那个尖针指套可以杀人于无形;樊兵跟巴根分别是狼前爪、狼后爪——负责清除来自敌方的威胁,那些黑蛋子类似于江湖人所说的震天雷,不但声响吓人,杀伤力更是惊人;梁关保是狼尾——负责善后,那些四脚尖锥用来阻挡敌人的骑兵。

    “接下来三天,大家集中学相应器具的使用方式;第四天至第六天,各人按照不同分工到指定地点磨练各自的专门本领。余下的二十四天,就是实地演练。”封教练说话似乎一向简练,说完之后就不开腔了,还是伍镇长宣布,今晚好好吃一顿。

    这一顿吃得还真是相当丰盛,牛肉羊肉加包子,虽然没有海味,但山珍不少,野羊、狍子、山鸡、蛇肉等等,不一而足,居然还有老虎肉,除了没酒略有遗憾外,整个山谷中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这老虎不会是咱们没要的那头吧?”梅澹仔看着分到的那一小块老虎肉,心有不甘的望望兄弟们。

    “管它呢,赶紧吃完了睡觉,明天还得参加训练呢!”说这话的居然是一向唯恐别人话不够多的王小五,瞧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明天的训练内容对他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对对对,吃吃吃!”樊兵嘴里含糊着,手里却不含糊,一碗热汤加四个包子眨眼之间就被他灌、塞下肚了。

    其他几人没说话,加紧吃,梅澹仔也就不说什么了,赶紧喝汤,毕竟,明天要开始另一段充满神秘sè彩的rì子了呀!

    -----------------------------------------------------------------

    看在梁关保他们九死一生的份上,各位大大收藏一个吧!

第六集 与马同眠

    第二个月的训练,对于所有准血狼队员来说,是艰辛痛苦的,也是新奇刺激的,尤其是对梁关保他们这些半大小子来说,实在是玩得很过瘾——没错,是“玩”!

    shè箭,格斗,爬树,攀岩,伪装,潜伏,捉迷藏,装鸟叫,学手语,练狼嗥,设陷阱、套飞索……这一连串训练内容是谁想出来的,掌握了这一切,想不变成合格的血狼军战士都难啊!

    不过有两样一点都不好玩:

    一是每天黄昏每人劈刀三百下,将封教练教授的“血狼七式”练习二十遍;每天练shè击半个时辰。那血狼七式看着很简单,但一出手可就觉着绝不简单,那出刀的角度实在太刁钻,让人防不胜防啊!

    一开始,每个人都被搞得筋疲力尽,食yù大减——别忘了,身上还有十几斤重的软甲,腿上还有二十斤重的绑腿,有人甚至吃晚饭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有人索xìng连碗都端不起来。但后来,人人都觉得晚饭前不劈那三百刀、不练那血狼七式就不能安心吃饭。

    二是每天睡前得描摹一幅人体像,那画上的人体被开膛破肚了,心肝脾肺肾都露在外面,还有什么血管、动脉什么的,每个人都得描得象模象样,更得记得牢牢的,据说,熟悉这一切之后,要想杀死敌人可就轻而易举了——这一点,是他们真正与敌人杀得死去活来之后才明白的,这描了半年的人体像,才是真正的居家旅行、杀敌自保的利器啊!

    “老四的千里镜真是神奇,要是江湖人有这家伙,可以隔着很远偷师学艺了。”王小五把玩着梅澹仔的专用物件,用调侃的语气说。

    “老五老六的黑蛋子才厉害呢,一个顶得过一匣弩箭呢!”梅澹仔却对樊兵跟巴根的东西很羡慕。

    “教练说了,各人要对自己的专项内容有足够的了解,能熟练运用,七人一心,通力合作,绝不能三心二意!”张得水声音异常严肃,他按年龄排是老二,但论职责算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众人也都服他,闻言都肃然回应:“是,狼头!”

    “明天就进入训练的第三个月了,教练说明天每人要各自挑选自己的战马,并且自己负责驯服,大家早点睡,明天开始又是一场考验!”狼头张得水率先躺下,其他人除了守夜的也就各自睡了。

    第二天早饭之后,集合的哨声刚响过片刻,所有人就集合完毕了,在封教练的带领之下,他们出了山谷西南端那个谷口,一路急赶,翻过了两个山头,来到了一处非常宽阔的坡地,坡地下那片草场居然有数十里,而草场东端小山坡那里传来阵阵马嘶之声,等大家越过山坡走近了,都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那里乌泱泱一片,应该聚集着上千匹骏马,或坐或卧,或站或跑,或扬蹄长嘶,或奋蹄疾驰,充满了刚健与活力。

    看到有这么多人出现,马群明显有些sāo动,有些原本静卧的马站了起来,有的甚至跑动起来,很快,有三十多人骑着马,手挥着套马杆出现在马群四周,马群sāo动,却并没有跑散。

    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骑马迎了过来,到近前跳下马,封教练脸上露出非常难得的笑容,张开双臂招呼:“奥尔格勒大哥,我们来了!”听这名字,加上对方的相貌,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蒙古人。

    奥尔格勒露出憨厚的笑容,也张开双臂与封教练大力拥抱,说:“总算不负所托,一千两百匹骏马只多不少,只是,要让它们成为战马,就看兄弟们的本领了。”

    封教练回应说:“那是当然!”他转身跳上一块巨石,冲着众人喊道:“眼前有上千匹骏马,每人可以自行挑选两匹,不过,要这些马服从你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很危险,大家自己小心!但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是血狼,七人一心的血狼!如果需要,允许你们把绑腿暂时解下!”

    套马的器具不是草原人常用的套马杆,而是每人手中练了将近一个月的飞索。封教练高喊着:“套到了马的就去马场,没套到的只能露宿野外,不管要花多少rì子!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由你们自己决定。”

    他说完,跟奥尔格勒走了,看样子是叙旧去了,大家各自散开,找地方歇息一会儿。

    梅澹仔说要找最好的马,催着其他人别歇了,立刻过去选马,梁关保摇头说:“你自己驯服过马吗?”

    梅澹仔摇头,梁关保说:“那即使你选中了,咱们几人也未必能驯服它啊!不如等等,让其他小队先选,咱们看他们怎么做再出手。”

    “没错,一旦有马受惊,整个马群都会跟着跑来跑去,我们等马跑得差不多了再下手,可以省些气力;而且,真正的好马越到后来越能显出耐力。”巴根首先表示赞同,其他人都并不懂马,听巴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也就表示同意,于是七人找地方休息了。

    面对这么多骏马,许多小队终于忍不住了,拿起飞索,开始选马,马群于是sāo动不安起来,在这片草地上跑动起来——人的双脚怎么可能追上它们!每个小队于是都是集体作战,四面包抄,七根飞索的目标是同一匹马,一旦套住马脖子,七人一起使劲,再神骏的马儿也不容易跑掉。不过,等选中它的人给它套上马鞍跟缰绳,飞身上马之后,人与马的又一场角力就开始了,这一次,只能是马上的骑士单兵作战了。

    眼看着没几个小队沉得住气不出手,张得水他们毕竟年轻气盛,终于没能继续等下去,亮出飞索动手了。梅澹仔眼尖,先就瞧中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看样子神气得不得了,他就嚷嚷着要这匹,其他六人于是就先帮他套这一匹。

    解下绑腿之后的七人,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跑着跑着,好像随时可能飞起来一样;不过即便如此,要跟神骏的马儿赛跑,还是非常费力气的;而且,已经是四月中旬,这北方山里的天气虽然还没有特别炎热,可一旦跑起来,那汗水还是流得像瀑布似的。

    一场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追逐战之后,除了梅澹仔的飞索落空,其他六人的飞索终于都套住了那匹白马,又经过了一刻多才让那白马安静下来,大家催着梅澹仔过去给它套鞍套缰绳,梅澹仔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手忙脚乱了许久才算完成任务,之后在巴根的扶持下上了马,巴根在放开缰绳前一再叮嘱他:“双腿夹紧马腹,紧紧拽着缰绳,整个人贴着马背,不管这马怎么踢腾,绝不能撒手!”

    梅澹仔这次表现得非常勇敢,在马上整整坚持了半个多时辰,白马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打着响鼻,鬃毛顺服下来。

    巴根过去牵着缰绳,说:“可以下来了!”梅澹仔像一摊烂泥一样滑下了马,毫无预兆的“哇哇”大吐了几口,樊兵强过去拍着他的后背,梁关保递过一个竹筒让他用水清清口,好在那白马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嫌弃自己的新主人,在梅澹仔去抚摸它的湿漉漉的鬃毛时还转头过来伸舌头舔舔他的手,这让梅澹仔异常满足。

    接下来,由其他兄弟选马了,梅澹仔并没有牵着自己的马儿去马场,而是帮着自己的兄弟继续套马。

    到晚饭时,王小五跟路小七也都得到了自己的骏马,当然,两人从马上下来时也像两摊烂泥。天sè暗了,马群渐渐安静下来,准血狼队员们离开马群五里多地扎营,准备晚饭。这一天,没有一个七人队完成了选马任务,所以没有一个人去马场休息。大家虽然筋疲力尽,但依然坚持完成了必须的劈刀跟练刀数目,才在帐篷前点起篝火,围坐着吃喝说笑,都显得很兴奋。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身,吃过早饭,就又继续选马。有了昨天的经验,这一天就显得熟练了许多,到中午时分,张得水、樊兵、巴根的马儿都选好了。大家吃过饭,稍事休息,就帮梁关保选马。梁关保看中了一匹褐sè的马,他从今天早上就注意到它了,它比兄弟六个选的马要矮些,但看上毫不逊sè,尤其那种凶悍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事实也证明梁关保的感觉没错,兄弟七人跟着这马跑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套住它,七人累得里外都被汗水浸湿了,不得不休息了一阵,吃了点东西才继续。

    又跟着跑了大半个时辰,梁关保才逮着机会套住了马脖子,张得水跟巴根利用那马暴跳如雷的间隙,也套住了它,之后其他四人才帮着一起套住,但七人居然差点被这匹马拖倒,之后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算让它稍微平静些,梁关保给它套马鞍跟缰绳时,这马居然还用前蹄刨着地,似乎仍然心有不甘;而等梁关保上马之后,他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让马儿接受了现实,等马儿停下步来,他已在数十里之外,人与马都是汗如雨下,这时候,天都已经漆黑了。

    梁关保轻轻拍着马脖子,又抚着它的鬃毛以示安慰,喃喃道:“马儿啊马儿,我是梁关保,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完整的一体了。”

    那马儿居然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打了两个响鼻,长嘶一声。梁关保大喜,一抖缰绳,轻扣马腹,说:“咱们回去吧!”

    马儿长嘶一声,再次奋蹄疾驰,梁关保只听耳畔呼呼风响,数十里路,眨眼之间就过了。

    回到出发地时,营地上篝火通明,大家都在吃喝了,张得水他们正骑着马准备去找他,见他回来,几人都很高兴,巴根尤其显得兴奋,下马过来,靠近梁关保的马儿,摸摸它的肩背,又弯腰仔细瞧了瞧它的蹄子,笑道:“老七,你挑到宝贝了,我看这应该是匹野马!”

    “野马?”梅澹仔一脸迷茫,脱口说,“野马还算宝贝?”难怪比我的“小白”难看多了!

    “怎么不是,这可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巴根给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爱怜的抚着马背,向弟兄们解释。

    草原、丘陵、沙漠地带,都有野马栖息,这些野马一般都是集群而居,它们的耳目敏锐,蹄子比其他马小而圆,但体格健壮,奔跑很快,而且xìng情机jǐng凶猛,尤其耐饥耐渴,可以三天才饮水一次,饿了就以野草、苔藓等为食。这些野马剽悍到遇到狼群也不畏惧潜逃,反而会镇静地迎击恶狼。因此,连饿狼不敢轻易侵犯它们。

    “这么厉害!”梅澹仔他们几个看着这匹褐sè马,脸上满是惊异,有的夹杂着怀疑之sè。

    路小七羡慕的说:“老七,你好运气啊!”

    梁关保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巴根却接口说:“这不是老七的运气,而是他眼光好。我之前也注意过这马,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梁关保非常高兴,决定叫这马儿为“小野”,兄弟几个啧啧称赞一番,回帐篷前吃晚饭。

    第三天,他们骑着驯服的马儿去套另一匹马,这过程就简单了许多,一天下来,七人都有了第二匹马,梁关保这次选了匹稍微高大些的,棕sè的,就起名“小棕”。

    他们各自牵着两匹马去马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四十多个小队,只是早来的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居然被安排一人一间马厩,所有人被告知,白天跟着奥尔格勒和他的那些手下练习马上骑shè厮杀,晚上就跟自己的两马一起在马厩里休息,定时起来喂马料——马料由马场提供。

    虽然大家都感觉不可思议,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到第四天,所有准血狼队员都在马厩中安了身。而没过两天,所有人都明白了与马同厩的目的——战马与人的感情rì深,配合起来越来越有默契。

    二十天之后,所有人都被迫成了马术高手,下马走路都成罗圈腿了,但这明显还不够,奥尔格勒跟他那些手下带着队员们翻山越岭,到山林、沼泽、草原、荒漠等各种环境中实地训练,经历了夜战、林战、雾战、火战、枪战——马儿最怕火跟巨响,即便蒙上眼、塞住耳,开始时一样惊恐暴跳,状况频出,所有队员在训练中或多或少都受过伤,但没有一个人退却,因为每个人都记得冷面封教练的那句话:“平时不流血汗,战时有死无生!”

    忍受所有痛苦磨难,不就是为了保住xìng命,给家人最安逸的生活吗?为了这个目标,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也只有在马上,他们才发现裤子的好处,没有那上衣下摆的羁绊,他们在马上非常自在,双腿有软甲护着,可以毫无顾忌……

    第三个月的训练结束,即便是在六月中旬酷热之中,每个人仍都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战刀,沉默森冷,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狼xìng凶残,但绝不会时时刻刻杀气四溢。这一个月,你们要学会隐藏杀气!”封教练说这些话时,除了脸sè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浑身上下倒绝没有半点杀气。

    第四个月居然是学写字——最常用字一千个、学“表演”——扮演三教九流各sè人等,除了这些,就是每天的常规任务:马战,劈刀,练刀。此外,他们学到的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是“敢于怀疑”,血狼小队在行动时要绝对服从狼头的安排,但行动之前,可以各抒己见,绝不能只会听命行事!

    这一个月,过得相当轻松有趣——当然,这是对写字、表演都相当顺利的人而言,另外一部分人就觉得非常痛苦——比之前三个月加一起都痛苦。

    隐忍一切情绪原就比施行雷霆手段要艰难得多。

    不管轻松还是痛苦,反正一个月三十天就这样过去了,绝大多数人真的可以扮商像商、装农是农。

    最后两个月是“实战期”——实地与敌作战期,所有人将出黑山,奔赴东胜卫,和鞑子正面交战。

    别说梁关保他们这些少年人跃跃yù试,连呼延忘屈他们几个都觉着心cháo澎湃的,这四个月以来的一切,让他们都觉着自己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所有人、事、物都让他们觉着新鲜奇特,终于有机会上沙场去验证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想想都激动啊!

    “听说这一次无命将军也会在东胜卫出现,”呼延虎心里憋着股劲,很想在沙场上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再世狄青”的战斗力,“这次要并肩作战了?”

    呼延忘屈嘴角泛起笑容,有些莫测高深的样子:“他是血狼军的开创者,这次应该是来给咱们做示范的。”

    “那就要好好见识一下了!”呼延忘疑的口气明显透露他也有所不甘心。

    飞弩笑笑:“左老夫子传来消息说家人都很好,咱们总算可以一展所长了。”他这段时间试制出了一种新型弩,可以五箭齐shè,而且五箭劲道相差甚微,之前试shè很成功,不知道正式对敌效果会怎样,真的很期待啊!

    金汤一向寡言少语,只是抚摸着马鬃沉思;一向嘴上没有把门的的油老鼠却也出人意料的沉默不语,倒还真让人奇怪。

    呼延忘屈看看这四个月来变化不小的弟兄们,嘴角再次显露那有些莫测高深的笑容。

    如呼延忘屈之前所料,他们出黑山所走的绝不是之前进山的路,这出山的路相当宽敞,也非常隐蔽,如果不是有向导,外人真的很难想象这山里居然会有这样一条顺畅的路。这些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觊觎,可就危险了!

    “我们经营这里已有十年,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面对呼延忘屈的担忧,伍镇长曾这样跟他说,呼延忘屈相信,自己的担忧之前伍镇长他们也有,想必他们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吧!

    呼延忘屈对经营这一切的幕后势力越来越有兴趣了……

    大同盆地位于山西北部的管涔山、恒山与蒙古高原南侧之间,盆地北面山地有个明显的低口,为塞北马背上的民族涌入提供了一个便捷的通道;而桑干河源自管涔山,经大同盆地,流入河北,塞外铁骑一旦进入大同盆地,就可沿桑干河河谷低地向东长驱直入河北,径叩居庸关,还可由飞狐口越过太行山,迂回到幽、蓟西南。

    别的不说,五代时的石敬塘把幽云十六州出卖给了契丹,大同盆地为契丹所占,以致后来的北宋只得以太原为边塞重镇,经营雁门险要。

    辽和金曾先后入据幽燕,以幽州为南京,而以大同为西京。后来蒙古攻金,最先攻下的就是西京大同府,以此为根据地尽收山北诸州,逼得金不得不南迁汴京。

    本朝初年,为了防御塞北的蒙古残余势力,太祖以其子朱桂为代王,镇守大同。成祖迁都běi jīng以后,大同更成京师肩背之地。当年也先所率瓦剌军就是由大同盆地涌入,再沿桑干河谷东进,在土木堡击败明军主力,俘虏了英宗,之后又挟持英宗自紫荆关入,围攻běi jīng。自那以后,朝廷不得不大力经营“九边”,以大同、宣府与蓟镇东西夹辅,拱卫京师。

    无铭陪同左狐狸率领沙婆岭的老弱妇孺跟着商队进大同城,马腾显带着百多血狼军士在后面护着,瞧守城门的军士那如临大敌的样,恐怕最近蒙古人没少来侵扰。

    “传言大同美女如云,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左狐狸的眼神一路上都在路人身上,这时从车上转头对无铭笑眯眯地说道——他其实一向不在意女sè,但这时候那表情实在有够猥琐。

    无铭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笑,说:“传言不虚,名副其实啊!”

    大同一向有“皇后之乡”的美誉,单以史书记载的论,这里就先后出过北魏、北齐、东魏、北周、隋、后晋、后唐、后汉、北宋、契丹等朝的二十五位皇后、九位皇妃。无铭还知道,当朝成化帝的孙子、将来的正德皇帝“游龙戏凤”所纳的妃子李凤姐,也是大同人。

    左狐狸捻着颌下稀稀拉拉的胡须,目光扫视路人,笑容依旧很猥琐:“这里的人怎么会都如此俊美呢?真让人乐不思蜀啊!”

    这个么?无铭再次笑笑,原因应该很多吧!

    这里地处边塞重镇、交通要冲,是多民族聚居地,各民族互相通婚,使得大同人有不少是混血儿;大同作为一些少数民族政权的国都为时将近百年,先后在这里作威作福的几个皇帝曾把北方各地的美女大量征调来满足个人私yù,美女的后代自然不会差;还有一个原因是,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时,很多大臣本不愿意前往,只是不敢违逆朝廷旨谕,勉强而去,迁居洛阳后又受不了夏季酷热,就奏请孝文帝恩准“夏回冬去”——天热时回大同,天凉时去洛阳,史称这些人为“雁臣”。据说,当时很多宫女也随着“雁臣”一起“夏回冬去”。后来,“雁臣”们又认为年年路途奔波太麻烦,索xìng称病不朝。孝文帝知道这些人好逸恶劳,成不了大事,便恩准归田,宫女们大多配给这一带的边防将士。英雄配美人,繁衍的后代当然漂亮。

    “身处美女之乡,将军又备受尊敬,但竟然至今未娶亲,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左狐狸看着守城门的军士一脸敬仰之sè向无铭招呼,不少路人也都冲着无铭点头微笑,其中不乏容貌靓丽的女子,他不由脸露遗憾之sè,“莫非将军至今未有看得上眼的?”

    这个男人怎么也这么八卦!

    无铭虽然微笑不语,心里却明白这左狐狸绝对不是八卦男,他对自己还是疑虑难消啊!想想也是的,这个朝代把老百姓划分为军户、民户、匠户、灶户等种类,军户世代承担兵役。根据大明律,十六岁的男子就是成丁,就得开始服役,要到六十岁才能免役,所以许多军户会在成丁之前或成丁之后立即成亲,抓紧时间完成传种接代的大事。小葛他们可都是孩子他爹了,而自己十六岁从军以来,已经六年,孤身在此,没有亲人,也至今未娶妻,说起来实在是让人奇怪。要让人家数百弟兄拖家带口跟自己这个孤家寡人冒险,实在不得不谨慎从事啊!只是眼前,却没有办法直接消除对方的疑虑,虽然有最简单的法子,但终身大事,岂能草草了事啊!

    “将军,督帅在府中呢。”早一步进城的小高来到无铭面前,街上人多,无铭早就下了马,小高也就下马牵着跟在无铭身后。

    “出事了?”无铭很敏锐的感觉出了小高的迟疑,低声问。

    小高“嗯”了一声,低声说:“咱们卫所丢了一批军械,那个张善正催着督帅要治将军的管理不善之罪。”

第七集 曹家小姐的胎记

    军械丢失?听到小高低语的左狐狸心中吃了一惊,但脸上不露丝毫异sè,只当没听见,想看看无命将军怎么处理。

    无铭淡淡说了一句:“你先回去禀报,等安排好了沙婆岭的兄弟,我自会去见督帅。”

    小高答声“是”,上马先走了。

    “商队在善化寺后街落脚,跟善化寺隔着五条街有几个院子腾出来了,沙婆岭的乡亲可以在那住下。”负责联系沙婆岭老少落脚点的小葛回来了,带领大家穿过街道,拐进了一条相当宽敞的胡同,马腾显则带队出城回卫所了。

    “善化寺?大家闲暇时还可以去拜拜菩萨了!”左狐狸笑眯眯地说,“大同城最有名的九龙壁可在这附近?”

    “九龙壁在代王府前呢,代王府在城中心大东街那边,这段时间最好别去那里!”小葛有些无奈的说。

    “寻常人不能去看那九龙壁?”左狐狸明显很是失望。

    小葛笑了,说:“不是不能,是这段时间不行。”

    左狐狸奇怪了:“为什么?”

    小葛望望无铭,压低声说:“听说最近那个武邑王又出来闹事了。”

    左狐狸更加奇怪了:“武邑王是什么人?很厉害吗?”听称呼应该是位王爷吧,不过这里不是代王的领地吗,这个武邑王怎么敢在这里闹事?

    小葛于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受封在这里的代王一向就不受老百姓待见,第一任代王是太祖的第十三子朱桂,据说从小不爱读诗文,脾气十分古怪,太祖封他为代王,镇守大同。结果他到了大同之后,经常穿窄衣,戴秃帽,在戏院子看戏,一高兴就到后台妆扮成打号的小兵亲自登台,一有空就带几个护卫架鹰走犬,到大街上闲逛,还常常手持棍棒,袖藏斧锤,随意抡击伤人,有时还调戏良家妇女,活像一个地痞恶棍,大同百姓背地里都叫他“愣怔代王”。后来,他的儿子们也大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现任的代王朱成链,成化二年袭的封,没有嫡出之子,庶出的长子朱聪沬在成化十五年被封为武邑王,原本是可以等着袭封代王的,可朱聪沬实在太不争气,整天前呼后拥,购鹰玩鸟,欺男霸女,在大同城里横行无忌,结果没多久,就被朝廷废为庶人,虽然后来恢复了冠带,但一直被乃父约束在府邸中,不许擅自外出。朱聪沬也没有嫡出之子,庶出的长子朱俊杖倒是非常聪颖,很得代王的喜爱,前几天不知因为什么事让代王非常高兴,代王居然允许朱聪沬带着儿子出府逛逛,这一来,大同城的百姓就又担心起来,这几天别说代王府附近,就是离着挺远的四门附近,老百姓都是尽量不出行,省得遇到那个王爷煞星。

    原来如此!

    左狐狸只好先不指望去看什么九龙壁了,反正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呢。

    一行人来到了那条名叫帽檐的胡同,这胡同只有五尺多宽,不过那几个院子确实还算宽敞,无铭说:“只能暂时委屈大家了,等过阵子再找大些的地方安置。”左狐狸把老老少少安顿好了,问无铭:“户籍该怎么办?”朝廷的户籍管理可是非常严格的,一般出趟远门都得有路引,现在这百多口人从沙婆岭来到大同城,户籍可是头等大事!

    “这些已经有人在办理了,所需要的一切再过两天就该送到了。”无铭成竹在胸,这让左狐狸心里更加担忧,看样子,这个方无铭确实能量不小,万一哪天出卖老大跟弟兄们,那大伙儿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论如何,得让老大有所防备!

    他心里暗下决心,脸上却满是笑容:“一切有劳将军了,多谢多谢!”

    无铭笑着回应:“应该的,应该的!”之后他告诉左狐狸有事找他时该上哪里去,沙婆岭的乡亲在这里住着,自然会有人照应,但对陌生人千万不能提起来历。

    无铭跟小葛他们跟左狐狸告别后,直奔督帅余子俊的府邸,到门口时正碰上那个监军太监张善,无铭抱拳拱手,口称:“张监军!”

    张善四十出头,面皮本就白净,见了无铭脸sè就更白了,他只是斜着眼瞥一下无铭,鼻子里冷哼一声,径自上轿离开,他的那队扈从也都趾高气扬的,门口来往的百姓远远看见,大多绕道走了。

    “呸!”督帅府的两个门丁中年轻的那个冲着远去的一行人吐了口唾沫,却好奇的望着无铭他们,年长的那个一拉他的胳膊,对着无铭弯腰行礼:“方将军,您回来啦!”

    无铭笑着回应,冲年长的那个说:“王大叔,请通禀一声,在下要拜见督帅。”

    王大叔笑道:“将军客气了,请直接进去就行!”话虽这么说,但他熟悉这位无命将军的脾气,赶紧对年轻的那个喊:“小王,赶紧禀报老爷,说方将军来了!”小王立即进门去了。

    无铭望着小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问:“新来的?”

    王大叔笑着回答:“是老汉本家侄儿,刚从老家来。”

    小王去得快,来得也快,说老爷在偏厅等着方将军,无铭熟门熟路直奔偏厅,小葛他们就在门房等着。

    余子俊身穿便服,在偏厅中独自坐着,双眉紧锁,眼神有些恍惚,他今年才五十有三,两鬓却早已霜华点点,脸上皱纹深重,每一道,似乎都显示着他这大半生的坎坷与艰难。

    无铭在门前站了片刻,余子俊却没发现,无铭跨进门来,轻轻道:“督帅!”

    余子俊抬头望着他,片刻,才好像回过神来,伸手示意道:“无铭,回来啦,一路辛苦了!来,坐下说话!”一名仆役给两人送上茶来。

    无铭恭恭敬敬深施一礼,才在左边的一张椅上坐下,欠身说:“张监军刚走,想必因为血狼军丢失军械,张监军又为难督帅了。”

    余子俊凝目在他脸上片刻,嘴角显露微笑:“血狼军一向军纪严明,守卫森严,如何会发生失械之事?”

    无铭笑笑:“督帅明察,这确实是无铭的小小伎俩。”

    余子俊眼睛一亮,问:“那事有眉目了?”

    无铭点头说:“机会难得,原先向督帅请示之事已经开始了。”

    “虽然未曾失械,但为遮人耳目,还是得对你做些惩处。”余子俊的神sè很快变成了忧虑,目光注视着无铭:“你征战沙场多年,论军功做个卫指挥佥事或者宣慰同知也绰绰有余,然而至今还只是以副千户暂摄千户之职,确实不公平。只是,为了增加军功,行如此危险之举,你还是要谨慎从事呀!”

    无铭露出苦笑之sè:“无铭在督帅帐下虽只不到两年,但督帅不会视无铭为急功近利之徒吧?”

    余子俊同样苦笑:“正因为老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才为你这个计划担心,老夫可不愿边关失去你这样一员智勇兼备的猛将!”

    “督帅谬赞,无铭愧不敢当!”无铭再次在椅上欠身,“无铭从军六年,深知战事给边塞百姓造成的痛苦之深重,只要有消弭战争的机会,无铭义不容辞!”

    “你的本心老夫自然深知,不管怎样,你都得好好保护自身!”余子俊喟叹一声,“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边塞能多一rì安宁,自是朝廷之福啊!”

    无铭点头应声“是”,说:“这次在太原,无铭拜见了何钦差与夏布政使,两位都愿意试着与商家合作,想必此刻石掌柜他们已经见到何钦差他们了。此外,何钦差希望督帅善自珍重!”

    余子俊点首说:“但愿你的救灾提议可以见效!至于廷秀兄之意,他已在书信中言明,只是时局如此,老夫想明哲保身,又岂能遂愿。在位一rì,尽心一天罢了!”

    无铭知道这话题再多说也无益,赶紧问:“战车军演练状况如何?”

    余子俊脸上的苦笑之sè更浓,抚须长叹一声:“你果然有先见之明,一切如你之前所言,战车行动太慢,无法产生实效。”

    无铭暗自苦笑,心说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实在是后世史料所载,这个法子没用,因为战车笨重而导致速度过于缓慢,不能使用,战车军被人讽刺为“鹧鸪军”——鹧鸪啼时,似乎在说“行不得也”。

    其实早在土木堡之变后,慑于瓦剌骑兵强悍的战斗力,朝廷大臣不断提出御敌之策,其中定襄伯郭登奏请朝廷制造一种战车——偏箱车,这种车车辕长一丈三尺,阔达九尺,高约七尺五寸,车箱用薄板筑成,薄板上面钻着可以shè击枪铳的洞穴。每辆战车上配置两名神枪shè手、一名铜炮shè手、一名弓箭手、两名盾牌手、两名长刀手以及两名枪矛兵,车中还能装载衣服粮饷、器械与作为路障的鹿角等物,这十名士兵在无战事时要轮番推挽车辆。

    此外,偏箱车出战时,必要时还可以得到装载着数门大小不等的将军铳的将军铳车和军中高级将领乘坐的指挥车——四轮车的配合。

    战车能够排成方阵,方阵平均每一边都有一百辆偏箱车,前后左右互相连接,铁钩四面环绕牵引,就如长蛇阵一样。每边偏箱车阵的前面还有五辆将军铳车,而四轮车则在营阵zhōng yāng做指挥调度。屯营时步骑兵在内,车辆布置在阵营的十五步之外作为籓篱屏障。这样的车营,就如一个移动的炮兵阵地一般。

    只是,战车的速度缓慢,不可能与蒙古骑兵在草原上展开远距离的角逐,它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掩护军民出城砍伐柴草树木,避免敌人sāo扰。

    后来景泰年间的吏部郎中李贤又对偏厢车加以创新,陕西都指挥佥事李进也研制出了可以在崎岖的山路上行动的轻型独轮小战车,成化十三年边将王玺还研制成功一种凭着中间竖立的枢轴而四面旋转发shè火炮的“雷火车”。为此,余子俊在去年也下令制造战车,每辆战车编有十名士兵,以五百辆车为一“军”,列阵时两车之间设以鹿角。但无铭知道这不可行,一再劝督帅三思,余子俊毕竟心有不甘,说要演练一下,结果战车行动缓慢,顾此失彼,让人大失所望。

    “世事我曾努力,成败不必在我!”无铭自己都觉得这样安慰督帅有些勉强。

    余子俊爽朗的大笑起来,笑得太急,咳了两声,喘了一阵,喝了口茶,说:“你这话正合了老夫想要对你说的意思,无铭,既然你意已决,那就尽力即可,一旦有变,保住血狼军主力为上!”

    无铭起身一躬到地:“督帅关怀,无铭终身不忘!”

    余子俊起身过来扶着他的胳膊,长长的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无铭他们在督帅这里吃过午饭,才出城回卫所。血狼军驻守高山卫,在城西六十里高山镇上。按照朝廷的卫所兵制,往往一郡设所,连郡者设卫,一卫大概要有五千六百人,千户所有一千一百二十人,百户所有一百一十二人。血狼军全军连无铭在内,只有一千两百零五十一人,原本只能守一个千户所,但因骁勇善战,屡屡重创蒙古军,加上蒙古人连年侵扰,大同军中减丁严重——甚至还有不少逃丁,余子俊来后特地让血狼军变成了直属于山西行都司的守御千户所,与周边的卫同级,专司镇守高山卫。而且,血狼军不少军士都是陕甘一带的游民,子弟入军,家人无处安置,于是都被余子俊特例安排在了高山卫,因此对于血狼军而言,守卫高山卫就是守卫自己的家园,哪有守卫家人还不尽心尽力的!

    六十里路程,转眼即过,一行人进入高山镇,午时早过,镇中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看见无铭,几乎所有人都会笑着招呼一声:“无命将军,回来啦!”那种笑容,是完全出自肺腑的欢欣与敬重。不少小孩子刚从卫学放学,跟在他们马后跑着,嘴里一个劲的嚷着:“无命将军回来啰,无命将军回来啰!”

    无铭心里掠过一阵暖意,就像是远行的游子归家的感觉,为了让这种暖意更加长久,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边塞的战火熄灭——虽然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方大哥,方大哥——”有人非常急切地叫着,在无铭马后紧紧跟着,无铭勒住马,等他跑到近前,问他:“小三,怎么啦?”

    小三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是大张最小的弟弟,一向不喜欢读书,就想着投军杀敌,而无铭偏偏逼着他在卫学读书,说他哪天把千家诗全部背下来,那天就让他参加血狼军——卫学原本是朝廷为长期居住在沿边地区、没有入学读书习礼机会的武臣子弟设置的,在高山卫,所有十八岁以下的男女都必须入卫学读书识字,就算你已经结婚生子,也不例外,否则年年罚银三十两,这是无命将军的死命令。

    小三脸sè有些忸怩,看看小葛他们,就是不看自家大哥,忽然一曲右胳膊,把袖子撸上来,让无铭看他的肌肉,说:“方大哥,你瞧我又壮了吧,我可以参加血狼军了吧?”

    无铭看着他笑了,忽然转头问后面几个孩子:“今天小三又挨罚了?”

    那几个孩子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又黑又壮的笑着说:“颜夫子让他背杜子美的‘穿花蛱蝶深深见’下句,他说是‘一枝红杏出墙来’,颜夫子气得打了他二十下手心,还让他回家把原诗抄五十遍。”他话音未落,小葛他们也是一阵哄笑,大张也笑着,却不忘冲自己兄弟瞪上一眼。

    “林小四,你少多嘴,颜夫子不也打了你手心吗?”小三非常愤恨的挥着拳头——林小四他爹也是血狼军中人,林小四跟他一向是竞争对手,无命将军也答应他只要背出千家诗就入军,林小四已经背出一百三十四首了,比他多三十首呢!

    林小四无所谓的摊摊手,意思颜夫子打我可没你那么多,无铭拍拍小三的头,说:“是男子汉就得信守承诺,要是连这事都没勇气做到,方大哥怎会要你这种没胆子的懦夫?”说完,他上马就走,小葛他们紧紧跟上,留下小三在那里暗自发愣。

    或许是小三他们的叫喊声大了些,无铭他们才到卫所门口,还没来得及下马,门里就有人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见无铭,来人跑过来牵着伶仃的缰绳,抱着无铭的一条腿就哭上了,伶仃见是熟人,没有暴怒,反倒打了个响鼻,转头在对方身上挨挨擦擦的,样子挺亲热。

    小葛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等将军了,自行下马进门了;卫所前的守卫也只当没看见,还是那么纹丝不动的扶枪站着;来往的行人虽然没有上前围观,但走过时也不免投来好奇的一瞥。

    无铭有些无奈的拍拍伶仃的脖子,柔声说:“小敏,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敏闻声抬起头来,粉面之上泪水纵横,恍若带雨的梨花——她虽然一身文士装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子,她抽抽噎噎的说:“无铭哥哥,曹家姐姐被人——被人害死了!”

    “什么?”无铭吃惊地望着小敏,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一向调皮,但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且看她那伤心的样子,这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是,曹家小姐怎么可能被人害死呢?

    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姓薛,闺名斯敏,年方二八,是天成卫薛家的小姐。薛家在天成镇上是个大家族,斯敏的伯父务农,斯敏的父亲经商,斯敏的三叔是卫所的镇抚。斯敏有三个堂兄弟,自己亲哥哥薛庚比她年长两岁,跟着父亲经商,年纪轻轻已经卓有成效。去年年底斯敏的父亲刚给薛庚订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大同城里的富商曹峨备的女儿,比薛庚小两岁,容貌相当出众,薛庚非常满意。

    斯敏没有姐妹,跟哥哥弟弟从小玩到大,xìng情就不像个女孩子,常常女扮男装出门闲逛,还时不时惹点小麻烦。无铭去年八月率队狙击入掠的蒙古军时,路过天成卫,恰巧解了天成镇之围,还救了斯敏的三叔等人,那次斯敏也正好在她三叔身边。自那之后,斯敏就把无铭当成了救命恩人,一口一个“无铭哥哥”,隔三差五回来找他。血狼军上下对将军这个自来熟的“妹妹”都是呵护有加,有不少人甚至还悄悄劝无铭去薛家提亲,每次无铭都笑叱着回绝了。

    薛曹两家定亲之后,斯敏跟曹家小姐见过几次面,两人似乎很对脾气,亲热得很,思敏提起这个未来大嫂总是一口一个“曹家姐姐”。以薛曹两家在大同府的地位、财力、人脉,有谁能够害了曹家小姐呢?

    斯敏抽噎个不停,无铭好不容易劝得她平静了些,带她进了卫所坐下,细细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曹家小姐身边有个小丫鬟小雨,是本地人,才十四岁,却已经出落得相当俏丽动人,说话做事聪明伶俐,深得曹小姐喜爱。小雨恃宠生娇,有时就难免嚣张了些。九天前,薛庚去大同城里的薛家铺子办事,路上遇到了帮小姐买胭脂水粉的小雨,小丫头见过这位未来的姑爷,就嚷着要姑爷给小姐买些玩物,薛庚在商场上一向机敏,偏偏在自己这终身大事上有些放不开,想想跟曹家小姐毕竟还未成亲,这私相授受于礼不合,也就支吾着没答应。

    小雨回去后跟小姐说起这事,还当着其他几个丫鬟的面说未来姑爷太小气,不会做人。

    曹家小姐素来听说自己的未来夫婿相貌俊秀,做生意的手段连自己父亲都啧啧称赞的,听小雨这样说他,不由得很是生气,出人意料的打了她一个巴掌。

    小雨素来得宠,今天被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责打,心中不忿,偷偷跑回了城西自己家。小雨父母了解事情后劝她回曹家,小丫头就是不肯。

    她的哥哥一向游手好闲,喜好赌钱,那夜回家看见妹子,急着问妹子要钱去翻本,小雨不肯给,做哥哥的一怒之下,说:“你在曹家小姐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没从你美貌动人的小姐那多弄点钱来家里?”

    小雨一时气苦,嚷道:“什么美貌动人,还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做哥哥的一呆,笑道:“你不是一向说曹家小姐人美心善、贤良淑德的么,她怎么会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小雨脱口说:“你是没看见,她这里有块大拇指那么大的黑sè胎记,像个葫芦,她一直害怕薛家姑爷将来因为这个嫌弃她呢!”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的在自己小腹比划了一下。

    做哥哥的心里狂喜,表面上却说:“好了,妹子,明天还是回曹家去吧,那里可是个金窝窝啊!”

    小雨气哼哼的去睡了,第二天曹小姐派人来找,她又欢天喜地的回了曹家。

    而小雨的哥哥当夜就去经常赌钱的地方找一个名叫常楣全的赌友了,这个常楣全出身于商贾之家,常家在这大同城也是相当有名的,只是因为常楣全爱赌,他爹死后,常家的生意在他手里很快就败落了。

    两年前,常楣全就托人向曹家小姐求亲,曹老爷不光拒绝了他,还说了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气话。为此,常楣全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小雨的哥哥与他臭味相投,也知道他有这心思,以往就常从自己妹子口中打听些曹家的事向常楣全换钱,现在得知曹小姐的私密之事,自然要当成宝贝了。

    果然,常楣全听说了曹小姐的胎记之事后大喜,给了小雨的哥哥一个金烟杆当奖赏。没过两天,曹家所在的城东一带就传开了,说曹家小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一早就与野男人苟合,失了处子之身,说这事的人还有鼻子有眼的描述曹家小姐私密之处的葫芦形胎记。

    一时之间,曹家上下人等进出都被人拿异样的眼光瞅着。曹老爷暴跳如雷,悬赏追查流言制造者却一无所获。曹小姐听到这些流言,当时就昏了过去,躲在闺中哭了两天,第三天夜深,趁丫鬟们不注意,悬梁自尽了。

    曹老爷大痛,派人上衙门击鼓鸣冤,大同知府很是重视,当即派人缉拿流言制造者。小雨在小姐死后,感觉事情必然跟自己那天对哥哥所说的话有关,惊恐之下逃回了家,并最终在当天夜里投了井。

    曹家知道之后,立即报知府衙,知府派人拘禁了小雨的父母哥哥,她哥哥害怕之下,供出了常楣全。可等衙役去捉拿常楣全时才发现,姓常的早就不知所踪了。

    薛家闻知噩耗,也是惊痛不已,薛庚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家休养。斯敏气愤难平,连着几天跑出来寻找害死自己未来大嫂的凶手,却始终是徒劳。今天听到消息说无铭哥哥回来了,就跑这来求助了——在她心目中,这个无铭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剽悍凶残的蒙古人见了他都屁滚尿流的,更何况是一个泼皮无赖破落户!

    无铭听后暗自喟叹,曹家小姐他没见过,但薛庚他见过几次,那是个勤奋孝顺的年轻人,原本以为会是一段令人称羡的姻缘,谁知会遭这不测之祸,实在可惜可叹!而曹家小姐的遭遇,以前只在“三言”“二拍”中看到,谁想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居然见到了活生生的惨剧!

    造物弄人,一至于斯!

第八集 八字

    “我找人去查访这个常楣全,”无铭看着斯敏怜惜的说,“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在外边跑来跑去了,在家好好照顾你父亲跟大哥!”

    “好!”斯敏这一次出奇的听话,不住的点头,“无铭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害人jīng!我要亲手杀了他!”

    无铭瞧着她装出来的一脸凶巴巴的样子,苦笑说:“你以为杀人是件很痛快的事吗?”

    斯敏望着他的脸,大眼睛眨巴眨巴一阵,没说话,脸sè有些讪讪的——别说杀人,至今可是连只鸡都没杀过!

    无铭找了两个弟兄送斯敏回家,又找来小高跟小葛仔细叮嘱了一阵,两人快马直奔大同城去了。

    无铭进了营房坐下,闭目想事,大张进来说:“将军,漠北传回消息,蒙古军大队正在集结,小股队伍已经出动了,看样子又想来捞一把!”

    无铭点头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样的话,咱们得抓紧准备了。”

    大张说:“将军放心,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

    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将军,周将军来了!”

    无铭赶紧说:“快请!”

    进来的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年近四旬,满面虬髯,行动生风,一看就是个外族人,一见无铭就嚷嚷:“无铭兄弟,真是气死人了!那个死阉人,什么都不懂,还装模作样的——”

    无铭示意大张送上茶来,伸手扶着来人的胳膊说:“周兄,先坐下,慢慢说!”

    这位周忠周将军是蒙古人,原名阿尔斯楞,父亲那一辈就投奔了朝廷,被赐姓周,原先在沙州卫所,成化十五年,朝廷改沙州卫为罕东左卫,周忠那时还是个百户,跟着千户被调到了这里的威远卫。征战多年,战功不少,如今却也只是阳和卫的千户。追根究底,主要是因为周忠的达官身份——“达官”最早称“鞑官”,一般是指供职于朝廷的北方异族官员,而那些被安插于内地的异族士兵被称为“达军”。像周忠原先所在的沙州卫多一半是蒙古人,该卫人就被称为“黄番”、“黄达子”。不少达官、达兵其实作战勇敢、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朝中不少汉人官员对这些异族始终有疑忌之心,而在大同做监军的张善就对周忠这样的异族将领、士兵处处防范、处处压制。

    周忠所在的阳和卫和无铭所在的高山卫都是蒙古军入侵经常到的地方,周忠觉着自己与同样受压制的无铭同病相怜,两人气味相投,因此走得很近;而且在无铭的协助下,周忠的麾下千人也基本完成了由步兵向骑兵的转换,这是让周忠觉得最开心的。

    周忠坐下,愤愤的述说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年chūn寒严重,马上就要三月了,草原上仍是白雪皑皑,牧草还未见返青,牛羊饿肚子,草原人自然又是饥寒交迫的,周忠担心蒙古军又会照老规矩前来抢掠,为此特意经由卫指挥使向行都司请示,增加阳、高二卫的防守兵力,同时提请增发军士饷银,当前每军每rì食米银一分、盐菜银五厘实在太低,将士们都有怨言。谁料张监军知道后大怒,专门把周忠叫去,说他危言耸听、扰乱军心、市恩军士、哗众取宠,不仅将他训斥一通,还扣了他三个月的薪俸,以示惩戒。

    “周兄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呢,贪图名利之人怎会有长远眼光,又怎能为百姓军士谋利!”无铭让大张去准备些酒菜,“周兄所担心的,也正是无铭担心的,咱们自己得早作准备!饷银不增,咱们就得多杀些敌人,反正不能让弟兄们白白流血!”

    “就是这话!”周忠拍着大腿爽朗的大笑,“也只有你说话才让我觉得痛快,余总督那里又不能经常去叨扰,要不又得给他惹麻烦了,大同实在不能没有余总督哪!”这个爽朗的汉子脸上也显露忧sè,余总督的处境,瞎子也看得出来啊,那个张善一直就是yīn阳怪气的,处处掣肘,不能让余总督为难,大同能有如今这局面,不易呀!

    “周兄,走,咱们喝几杯!”无铭跟他把臂而行,来到饭堂坐下,这里是血狼军用饭的地方,非常宽敞,不少血狼军士正在吃着,周忠的几个手下也正在吃着,见他俩进来,不少人都起身招呼,无铭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吃,跟周忠来到准备好的那张桌旁坐下,桌上的菜肴跟其他血狼军士的一样,只是多了一大盘牛肉、羊肉和两坛酒——这是特地为周忠准备的。

    周忠挠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为了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你在军中从不饮酒。”

    无铭拍开一坛的封口递给他,自己拍开另一坛的封口,也不用碗,举坛向周忠作敬酒状,说:“酒逢知己,才能喝得畅快嘛!”

    “哈哈——”周忠举坛相向,大笑着说,“说得好,干!”

    两人一下子就半坛酒下肚了,各自抓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入口,周忠嚼着,说:“听说你这儿丢了一批军械,余下的装备还够吗?要不要从我那里给你弄点来?”

    无铭笑道:“多谢周兄了!现有的装备还够,血狼军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

    周忠笑道:“我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凭兄弟你的能耐,这些实在是小菜一碟。兄弟,军中要多几个你这样的,还怕敌人来多少!”

    无铭大笑:“军中要多几位像周兄这样的,岂不也早可高枕无忧了!”

    周忠哑然失笑:“咱们好像在互相吹捧啊!”

    无铭再次大笑,举坛相向,两人一口气把余下半坛喝光,旁边不少军士看得有些傻眼——难得见将军喝酒,没成想将军酒量如此好,有人不由自主叫起好来。

    周忠哈哈笑着,冲那些叫好的军士一摆手,说:“我让你们将军破例了,不过,下不为例啊!”

    周忠将军走的时候,无铭亲自送出卫所,出门时,守门的两人都跟二人打招呼,一个称:“将军,周将军!”另一个却称:“方副千户,周千户!”这么称呼两人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身材颀长,相貌带点文人的俊秀。

    二人点头回应,走出了十几步远,周忠捅捅无铭的后腰,低声说:“你还留他在你这里?”他说的就是那个俊秀汉子,这人是百户伍振町,血狼军上下——不,应该说,熟悉血狼军内情的、连督帅等人——都知道他跟无命将军一直有矛盾,许多时候都对无命将军的安排有异议,而他在血狼军中也不是孤立的,至少他手下那十几个小队百来号人都是非常信服他的,而且他身为百户,处处做示范,上阵杀敌一往无前不说,连值夜巡逻这样的事都参与其中,不少无铭的支持者也都非常佩服他。

    “他是个非常称职的军人,”无铭淡淡一笑,“而且,有时候对你有敌意的人能帮你发现你的弱点。”

    周忠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说:“兄弟,你可真是够大胆的!”他带着几个手下上马离开了。

    无铭笑笑,转身回来,小高、小葛在等着他,把去大同城中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下午,血狼军全员集合,无铭按照上午跟各百户、总旗商议的结果安排好防御措施,全军立即紧张忙碌起来。无铭即刻进城向督帅禀报了一切,余子俊通报了山西行都司,总兵官蒋琬立即召集各卫做好相应对策。

    无铭离开督帅那之后,去见了左狐狸,左狐狸昨天在无铭走后就利用他说的联络之处给呼延老大送了一封书信,提醒他防范着无铭,见无铭突然来了,暗吃一惊,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想到自己用的是兄弟间简单的暗语,无铭即使看了信件也未必会懂,心里才安定些。

    无铭只是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左狐狸说负责照料他们的客栈李掌柜已经替他们置办得差不多了。

    无铭离开后到李掌柜那,李掌柜把他请进账房,告诉他:“沙婆岭众人的户籍已经办理好了,打点上下用了两千两纹银。”

    无铭点头说:“只要没后顾之忧,这些还是值得的。他们所需之物如数置办,让他们跟咱们的人多多接触,要让他们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李掌柜恭恭敬敬答声“是”,无铭说:“传讯各处,提防蒙古人来袭!”

    李掌柜立即着手安排,无铭回到高山卫,伍振町说天成卫薛家派人来请他前去,无铭如约在黄昏时分来到薛家,很奇怪,薛家大摆筵席,似乎在招待贵客,但无铭发现,除了薛家的老老少少之外,在座的唯一一个外人就是他。

    “无命将军大驾光临,薛家蓬荜生辉。”说话的是薛家的老二——薛庚、斯敏的父亲薛绩,老大薛绎是农民,老实本分,许多事都是唯这长袖善舞的二弟马首是瞻。

    “薛二爷太见外了,但有差遣,派人告知即可,何必这样劳师动众呢!”无铭执子侄之礼甚恭,这个生意人可是非常慷慨的,这几年捐助大同军务的费用不下三万两白银,在这大同地界声誉非常好。

    “无铭哥哥,你还叫我爹二爷,不也是见外了吗?”斯敏似乎恢复了一贯的开朗,站在无铭身边,歪着头冲他嘻嘻笑着。

    “是啊,无铭,来到这里就不必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斯敏的三叔薛缡亲热的拍着无铭的肩膀,自从上次无铭救了他们之后,他就视无铭为老朋友了。

    无铭笑了,说:“恭敬不如从命,薛大伯、薛二伯、薛三叔,无铭有礼了!”他重新见礼,薛家三兄弟这回都笑着应着,让斯敏的几个堂兄弟都上来跟无铭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

    薛家女眷自然不便相见,斯敏也毕竟是女子,不能同桌吃饭,却帮着仆役、丫鬟一起上菜,她端上来的菜全往无铭面前摆,看得她那个堂弟一个劲冲她挤眉弄眼,斯敏居然只当没看见,倒把无铭弄得有些尴尬。

    无铭坚持不喝酒,薛家三兄弟也不勉强,以茶代酒相敬,整个宴会过程中大家只是一个劲的劝“酒”布菜,无铭情知有事,也就来者不拒。

    吃罢宴席,仆人送上茶来,薛家两代七个男丁加上斯敏——八人陪无铭坐着,无铭冲薛绩欠身道:“伯父见召,不知有何差遣?请伯父明言!”

    “此事甚是棘手,不得不麻烦贤侄了!”薛绩的笑容中满是担忧与尴尬,斯敏的神sè则是羞愤异常,薛庚和斯敏的几个堂兄的脸sè却是愤怒居多。

    薛绩为难的看看自己的三弟,薛缡会意的点点头,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事情还是因为斯敏,她虽然一向喜欢女扮男装,像个男子一样的行动做派,但毕竟是个面赛桃花、体态动人的少女,明眼人是很容易发现她是西贝货的,而其中有个不光是明眼人,还是有心人,费尽心机打听到她的底细,找人求亲来了。

    求亲?这应该是好事啊!无铭瞧斯敏的神sè,显然她不这么认为,而且薛家其他人似乎也不这么看。

    那是为什么呢?因为托人来求亲的是宣府三卫中后卫的一名千户,名叫乌司力,薛缡见过这人,五大三粗,相貌粗鲁就不说了,关键是xìng情非常残暴,已经有好几名手下军士在rì常练兵中被他责罚致死;他的前一任妻子据说是悬梁自尽的,传言说是受不了他的虐待。把女儿嫁给这样的“野兽”,有几个当爹的愿意?但是,还不能一口拒绝,因为这个乌司力的舅舅是山西行都司的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柏费器,他还有一个亲叔叔在朝中兵部做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职,但交游广阔,不可小觑啊!受托来求亲的都是宣府万全都司的一名经历,正六品的衔儿,对薛家这样的家族来说,应该算是非常光彩的了。

    薛绩不能当面拒绝,只能说要合一下二人的八字看看是否相冲,其实是想找个拒绝的办法,这不,想来想去,实在没辙,就想到无铭了。

    无铭理解他们的心情,自然不会责怪他们拿自己当救命稻草,不过仔细一想,他也明白薛家的难处了,这个xìng情残暴的乌司力,其实也是非常有心计的。

    《大明律》上规定,凡府州县地方官,在任职期内娶所管辖范围内的女子为妻作妾的,依律杖责八十。卫所官员自然也在律法约束之下,但现在乌司力是北直隶宣府三卫的千户,归宣府管辖,跟大同隔着省呢,而且他求亲托的是宣府的一名经历,而不是他身为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的舅舅,恐怕就是不想落下口实。

    “我该怎么做?”以无铭对大明律的一知半解,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就算薛家想说斯敏早已许配他人也不行啊,之前他们并没有这样对乌司力的媒人说,现在再这么说的话,再蠢的人也都知道是推托之词了。

    “由将军向知府衙门出告薛家,”薛绩语出惊人,“说老夫为攀高枝,意图悔婚。”

    无铭有些愣愣的,听薛绩解释说:“老夫想请将军出告,说薛家因感将军救命之恩,已将小女许配将军,只是因为将军身为大同将领,为避嫌疑,才暂时秘而不宣;谁料薛家贪图乌家权势,做出悔婚之事。”

    这么说,是可以解释薛家为何之前不说女儿许人的事了。不过,薛家也会遭到处罚的。

    “为了斯敏的终身,老夫愿意接受惩罚。”薛绩似乎瞧出了无铭的疑虑,慈爱的望一眼自己的女儿,说。

    “爹爹——”斯敏眼眸湿润润的,想起平常让父亲生的气、cāo的心,更觉愧疚。

    “如此做法,固然可以拒绝乌司力,但也得罪了乌家,薛家未来仍然处境堪虑。”无铭微微摇头,“最好是让乌家自己取消求亲之举,才不会留下后患。”

    那当然好,可该怎么做呢?老少八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无铭歉意地笑笑:“为了能够成功,请恕我先卖个关子!伯父如果放心,这事请交由无铭处理!”他望着薛绩。

    薛绩凝眉沉思,斯敏傍在父亲身边,说:“爹爹,您就让无铭哥哥试一试吧!”她望着无铭,眼神中满是信任。

    薛绩心里苦笑;傻丫头,试一试?万一失败,那可不光是你的一辈子,说不定还得搭上整个薛家呀!

    “无铭尽可能在三天之内给答复,如果不成功,再按照伯父所说去做!”无铭诚恳的说——关键时刻,得下猛药啊!

    “二哥,就让无铭试试吧!”薛缡劝道,“相信以他对斯敏的关爱,绝不会耽误斯敏的终身的。”他看看无铭跟自家侄女,目光中含有深意。

    斯敏被三叔看得两颊晕红,无铭暗自苦笑:这个误会可不小,过后一定得说清楚啊!

    “那就有劳贤侄了!”薛绩终于点头答应了。

    之后无铭跟他们商议了一些防止消息走漏的办法,这才告辞离开,八人都出来送他。

    斯敏一直目送无铭离开,等收回目光才发现,伯父、爹爹、堂兄、堂弟他们都进去了,只有三叔跟哥哥还在,却都以古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她不禁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啦?”难道我脸上沾着什么脏东西了?

    薛缡嘴角显现笑容,说:“小敏,无铭对你的事非常用心啊!”

    薛庚情不自禁点头说:“是啊,他对你的关心不下于我这个亲哥哥啊!”

    “你们说什么哪!”斯敏大发娇嗔,跺跺脚,“我不跟你们说了——”转身跑进门去了,她心里却也忍不住暗自思量:无铭哥哥为我做这些,是因为喜欢我吗?而我,也喜欢他吗?她越想越是糊涂了。

    看着斯敏非常难得的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薛庚这个做哥哥的跟薛缡这个当三叔的不由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看来小敏是真的非常喜欢无命将军啊!

    都指挥佥事柏费器骑着马路过大东街时,看见代王的车马停在王府门口,似乎刚刚外出回来,他想起最近代王被武邑王闹得非常烦心,自己还没有正式上门去问候,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去,听见身后有人招呼:“柏佥事!”

    他回头一看,是代王府的一个管事,正一脸笑容看着自己,他脱口问:“朱管事,怎么有空出来逛啊!王爷一向可安好吗?”

    朱管事点头说:“劳柏佥事相问,王爷原本为了武邑王的事很烦心,昨天去见过那位茅山仙长之后,武邑王安稳多了,王爷也就安心多了。”

    “茅山仙长?”柏费器差点失笑,堂堂王爷竟然相信江湖术士,那些人可都是骗吃骗喝的。

    朱管事明显很善于察言观sè,居然看出了柏费器的心思,说:“这位仙长真的很神,看见武邑王第一眼就说武邑王中了邪,捏着诀瞪大眼大叱一声:‘真武荡魔大帝座下龟将军在此,诸邪闪避!’武邑王一下就和善多了,四下打量,好像刚刚醒来一般!”

    “哦,这么灵?”柏费器捻须装作惊诧的样子,心中却是暗笑不已,“真武荡魔大帝”?官场上的人十有仈jiǔ都知道永乐帝崇奉真武,御用的监、局、司、厂、库等衙门中,都建有真武庙,供奉真武大帝像。永乐帝还曾命隆平侯张信率军夫二十余万人大建武当山宫观群,使武当山真武大帝的香火达到了鼎盛。坊间甚至传言,永乐帝是把自己当成了真武大帝投胎转世,那个道士还真狡猾,靠人家祖宗帮子孙驱邪辟祟!

    “真的很灵!”朱管事一本正经,“王爷最近丢了件心爱之物,也是那仙长一语说中,还说那物事在王爷书房的书桌下,王爷回来一看,还真是的!王爷今天特地亲自去送了谢礼,还请仙长给小王爷算算运程。仙长那去了好多人呢,听说连张监军、林指挥同知、许同知等都去过了。”小王爷就是武邑王的长子朱俊杖,王府的人都知道只要不出意外,将来肯定是他继承代王的爵位,阖府上下对他可是呵护备至。

    “真的这么神?”柏费器这下不敢小觑了,一手摸着滚圆的肚子,暗自吃惊,要真这么灵,自己那件事是不是也可以让这仙长帮忙算算?反正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说不定还真有办法呢!

    拿定主意,他对朱管事说:“还请朱管事回禀王爷,下官今rì有急事在身,不便造访,改rì一定登门问候!”之后匆匆告辞,等转过街角,立即让手下去打听那茅山仙长的落脚之处,打听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仙长在城东大仓街的云来客栈里。

    柏费器很快出现在云来客栈,不过他改穿了便服,配上他那一脸的笑容和矮胖的身形,怎么看都像是个一团和气的富家翁,浑然没有半点将领的风范。他只带着两个青衣小厮,来到客栈门口站住脚,其中一个小厮进去见掌柜的,很快,掌柜的派了个伙计带他们到了后院一间客房前,伙计轻轻敲门:“道长,有客人来访!”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无量寿佛,还请转告,今rì已晚,明rì请早!”

    伙计回头无奈地望着柏费器,尴尬的说:“这位爷,您看——”

    柏费器冲一个小厮微一点头,那小厮拿出半吊铜钱给那伙计,说:“你先走吧!”

    伙计笑着向柏费器弯腰一躬,说:“小的多谢老爷,有事请吩咐!”他转身离开。

    柏费器亲自上前敲门,说:“仙长,小老儿有事相求,还望仙长屈尊赐见!”

    里面静默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道当门而立,这老道真的很老了,须发皆白,看上去足有七十多了,不过身形相当高大,腰背还是挺得很直,尤其脸sè红润,看着像是只有五十多岁,一见柏费器,他脸sè微微一变,道:“原来是贵客临门,贫道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施主请进!”他往旁边一闪身,让出路来,动作相当灵活。

    柏费器只当对方是说客套话,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仙长说笑了,小老儿何敢当贵客之说!”

    老道淡淡一笑,说:“贵客是将星临凡,眼前虽有阻遏,却无损他rì运程,贫道岂能看错!”

    柏费器大吃一惊,差点扑通跪倒,强自忍着,道:“敢请仙长指教一二!”

    老道也不推辞,请柏费器在椅上坐下,自己往屋正当中那个蒲团上一坐,闭目掐诀,双唇微微翕动,片刻,睁开双眼,望着柏费器道:“施主差人往京中去得太早,时机还未到,所以难以成事啊!”

    柏费器两眼发直,双腿一软,整个人滑到地上,他顺势跪倒,冲老道弯腰低头:“仙长何以教我?”这次是诚惶诚恐,完全信了——月前派心腹上吏部活动调动的事,原本挺有把握的事却黄了,外甥那个在兵部的叔叔来信暗示,似乎是自己太心急了,没投对门路。这事可是非常秘密的,这老道从哪里得知的呢?果然是能掐会算哪!

    老道又掐指喃喃一阵,说:“此事还有成功的机缘,只是眼前似乎有煞气侵扰,阻碍重重啊!”

    煞气侵扰?柏费器百思不得其解,顶礼道:“还请仙长明示!”

    老道沉吟良久,问:“府上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喜事?柏费器愣了半晌,才想起来:“rì前鄙人外甥倾心于本地一商家之女,正托人前往求亲。”

    “贫道不知是否与这事有关,”老道又沉吟片刻,“如果有双方的生辰八字,老道愿意卜上一卦!”

    生辰八字?外甥的容易,女方的可就麻烦了,要是对方肯给女方的生辰八字,不就意味着答应婚事了吗?

    沉思良久,柏费器想出一个办法,外甥好像说女方要找人合一下生辰八字,不如就让外甥推荐这位仙长去办?对,就这么办!

    他跟老道一说,老道表示赞同,柏费器当即派一个小厮骑快马去宣府三卫找外甥乌司力,自己则先回家等消息,直到走的时候,他才想起请教仙长的道号,老道自称拂云。

    第二天一早,乌司力亲自跑了一趟薛家,问起八字一事,薛绩一脸尴尬,期期艾艾说还没找到比较灵验的算命先生,乌司力一听正好,就说大同城恰巧来了一位道家仙长,非常灵验,连代王都非常信服,不如就请他来卜上一卦。

    薛绩迟疑了片刻,眼见无法推脱,只好答应了,乌司力当即陪同薛庚前去邀请仙长。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陪着那位拂云道长来了,薛绩客客气气的招待,拂云道长向他拿了乌司力跟斯敏的生辰八字,闭目掐指足有一刻时辰,这才睁开眼来,问薛绩取了纸笔,避开众人写了几个字,将纸折好,递给薛绩,神sè郑重的告诉他:“施主耐心些,等过了午时再打开,否则会有不妥!”

    薛绩神sè凝重的接过,郑重的道谢,亲自送上十两黄金作卦金,老道含笑接了,就带着乌司力告辞,走得似乎很急。

    “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呸!”乌司力一来就不得不躲在后堂的斯敏这时候跳出来,冲着老道跟乌司力离开的地方啐了一口,跺着脚,恨恨的,这个姓乌的实在欺人太甚,担心薛家找人说双方八字不合,就自己找个老道来合八字,合不合到时候还不都是姓乌的说了算!这可怎么办?无铭哥哥不是答应三天之内解决的吗?这都第三天了,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啊?真是急死人了!

    “唉!”薛绩手握着那张纸条,长叹一声,这纸上会写些什么呢?是福是祸?无铭到底想出办法没有?难道真要跟乌家撕破脸?

第九集 乱战

    拂云道长催着乌司力上马,自己也登上马车,催着车夫赶紧走。乌司力一个劲问:“仙长,结果如何?”

    拂云道长神sè凝重,说:“施主,一切等见了令舅再说!”乌司力只好不说什么了,催马疾驰。

    他们很快就到了云来客栈,柏费器早已在那里候着了,一见他们回来,他的神sè变得非常严肃,却居然可以忍着什么都不问,等拂云道长让伙计端上水来洗了把脸,坐下抿了口茶,他才问:“仙长,结果如何?”

    拂云道长长长出一口气,说:“一切正如之前所料,令甥并非红鸾星动,而是火命相冲啊!”

    火命相冲?柏费器跟乌司力甥舅俩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拂云道长解释说:“以二位生辰八字而论,同属火命,若要相配,必然先凶后吉——”

    “先凶后吉?”乌司力脱口说,“那还是可以婚配的啊!”

    “倘若时辰相合,也还是可以的,”拂云道长凝眉摇头,“只是可惜,你二人出生的时辰之中,丙、辛相合化水变为忌神,子、丑本是忌神,相合后变为仇神,一旦婚配,必然相冲,不仅于你不利,还会累及你的父母亲族。”

    乌司力的脸sè发青,说:“如果我一定要坚持这门婚事呢?”

    拂云道长苦笑:“施主若一意孤行,贫道可以替施主设法化解,不过,贫道实在法力微薄,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只是,施主再不能为官,只能与薛家女贫贱相守一世,而施主五服之内的亲戚也都不能为官,否则有xìng命之忧——”

    “什么?”柏费器万分震惊,嘶声吼道,“此事万万不可!”他转首望向自己的外甥:“力儿,天涯何处无芳草,怎可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前途!乌家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你想成为乌家的罪人吗?”他疾言厉sè,脸上青筋绽出,一副要跟自家外甥拼命的架势。

    乌司力平素虽然凶蛮,但这种时候可不敢跟自己的舅舅犯浑,只好铁青着脸不说什么了。

    “如要彻底不受连累,必须赶紧把令甥的庚帖取回,老道这儿还有几道符箓,施主取回分给至亲贴身携带,一月之后再在灶神坛前烧化!”拂云道长拿出一个小布袋,取了几道符箓给柏费器,后者千恩万谢之余,也不忘问:“下官之事不知何时再差人去京城为宜?”

    拂云道长捋着雪白的胡须,道:“下月十五应是良辰吉rì,可在辰时差人前往,所差之人若能在二十一之前赶到京城,则万事皆宜;否则,一切又得延误十年之久。切记切记!”

    “是是是,多谢道长指点!”柏费器大喜过望,拉着外甥虔诚的跪倒叩头,“他rì若能平步青云,一定重重致谢!”他迫不及待的拉着仍然心有不甘的乌司力走了,当然也没忘奉上谢礼:铜钱十吊。

    拂云道长望着舅甥两人消失在院子门口,不由得捋着胡须笑了,笑容有点莫测高深。

    一个伙计走了进来,问:“道长,事情怎样了?”

    拂云道长“呵呵”笑道:“你可以回禀一声,说一切顺利。”

    “是,道长!”伙计快步出去了。

    午时还没到,柏费器派来的一个管事就上薛家来索要乌司力的庚帖,薛绩莫名所以,却赶紧把乌司力送来的一切东西全数奉还,等对方走后,薛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薛绩反应快,赶紧展开了老道留下的那张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命相犯冲,婚姻无望!”薛家上下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什么自不必多说,忧的是乌家不知在耍什么yīn谋诡计。

    “无铭哥哥已经完成爹爹所托了!”这次是斯敏第一个醒过神来,一下子蹦起来,笑靥如花。

    薛家人这才踅摸出点苗头来了,却再一次面面相觑:莫非,真的是无命将军暗中使的力?他究竟做了什么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斯敏兴高采烈的到高山卫找无铭,想请他到薛家赴宴,同时解一解薛家人的疑惑,但没见到无铭。

    “无铭哥哥到哪去了?”斯敏非常懊恼,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军事秘密,不便奉告!”一向跟斯敏挺熟的血狼军士这一次却是毫不假以辞sè,斯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了,心知无铭哥哥肯定又打仗去了。其实,这结果早该想到,自己临来时,三叔不就急着赶回卫所了吗?

    顺圣川,位于大同城东北方的天镇、阳高两地之间,这里临近北直隶,一向人烟稠密,物产丰富,蒙古骑兵经常来这里抢掠,而且屡屡得手,在他们看来,这个地方是块肥肉,他们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想走就走,而明廷边军形同虚设,想挡挡不住,想打打不过,想追——根本没机会追!

    不过,自从大同来了两个人,蒙古骑兵在对这块肥肉下手之前就要三思了,一个,是三十年前镇守过大同的定襄侯郭登;另一个,是三十年后大同高山卫的小小千户——还是副的。败在前者手中不算丢人,被后者镇住却实在有点寒碜,可是,没办法啊,这个方无铭到高山卫不到两年,蒙古铁骑在顺圣川就屡遭败绩,没抢到人畜粮食也就算了,还损兵折将,这rì子,没法过了!

    在这种状况下,鞑子还敢来这里送死吗,尤其是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这里闹腾?

    李通对此非常怀疑,他率领百多人在这瓦窑口巡行了两天,看着农人早出晚归、路人来来去去,鞑子会那么傻,还敢从这里入侵?怀疑归怀疑,作为血狼军的百户,李通知道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将军的命令;而更关键的是,将军一向不会说空话、大话,将军说鞑子会从这里过,那鞑子就必然会走这里!

    李通手下两个总旗朝鲁和巴音都认为将军的分析非常在理,虽然从暗探传回的讯息看,蒙古骑兵往清水河跟榆林左卫方向行动,但近年屡遭重创的蒙古骑兵也变得狡猾多了,顺圣川既然是他们眼中的肥肉,而且这里离鞑靼控制的地方相当近,蒙古骑兵会来这里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这么大张旗鼓的行动,不把蒙古骑兵吓跑了吗?

    巡行第四天的黄昏,有消息传来,榆林左卫附近的府谷、唐家会堡、偏头关所和清水河附近的威远卫、平虏卫、将军会堡、老营堡所一带都遭到了蒙古骑兵的侵扰抢掠,虽然那些地方的卫所早就得到命令严阵以待,但蒙古骑兵动用了十多万铁骑,从府谷、威远卫两处入侵,然后往老营堡所一带会合,虽然遭到卫所官兵顽强抵抗,伤亡不小,但卫所也损失惨重,百姓人畜被掠无数。蒙古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只用了两天,就退走了,而且一退就是将近四百里。

    看来将军估算错误了,这里的弟兄可以回去了吧?

    李通的心却反而悬了起来,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似乎闻到了血腥味,感觉自己要激动得跳起来了,鞑子这一次太反常了,鞑子铁骑一向来去如风是不假,但稍有斩获就退走,这可不符合他们的习惯,草原上应该还没多少收成,鞑子抢的虽然不少,但应该支持不了多久的。无论他们是声东击西还是以退为进,这里看来很快就能见到鞑子的骑兵了。

    梁健带着八千蒙古骑兵,夜行晓宿,悄悄赶到了离顺圣川最近的海子,在那里非常耐心的藏了五天,等到侵扰府谷、威远卫的大军撤退的消息传来,他才率军在半夜出动,目标自然是顺圣川,从瓦窑口过可以绕过长城,直奔谷前堡,进而入侵顺圣川,得手后走水磨口出长城,保证万无一失!

    对于他的这一次行动,不少鞑靼将领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们在顺圣川吃的苦头太多了,不想再让鞑靼的勇士去送死。但梁健非常有把握,他对方无铭非常了解,去年鞑靼人过冬前在顺圣川最后一次抢掠,方无铭在瓦窑口只安排了百来人,shè一阵弩,放几十炮,结果把原计划走瓦窑口的四千鞑靼骑兵吓得沿着长城往北跑到了鸡窝沟,而血狼军主要兵力当时就集中在了鸡窝沟,那是个非常狭窄的地方,骑兵根本施展不开,四千鞑靼骑兵对方无铭九百来人,居然败得很惨,能逃掉的不到三分之一。

    这一次,甭想靠几个疑兵把我吓唬住!梁健在马上踌躇满志,眼神带着笑意瞥一眼前面的副将阿木古郎,心说怎么样,方无铭果然是设疑兵吧?要真有防备,依着方无铭那种“爱民如子”的xìng格,绝不会让自己这么多人通过这里一步!

    李通率队在离大路很远的地方潜伏着,没动,就瞧着路上蒙古人非常嚣张的疾驰而过,连绵不绝,等蹄声远了,他们才跑到路上开始行动,挖陷阱,设路障——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鞑子骑兵的后路堵上。

    梁健的八千人动作迅疾,直奔谷前堡,没有像以往一样见村就进,见寨就抢——这是梁健的死命令,要抢就抢最富饶的地方,穷村恶寨,进了也抢不到什么东西,瞎耽误工夫!

    谷前堡就在前面了,梁健决定就在这里分兵,每两千人为一队,分队抢掠,抢得差不多就往水磨口走。

    “轰轰轰——”突然的一连串暴响,前面的骑兵在火光中四下飞散,后面的战马都奋蹄嘶鸣。场面有些混乱,梁健心道不好,中埋伏了,这是那个方无铭设计的“地雷”,这种火药制成的武器威力惊人,人畜踩上都得炸成碎片!

    “分队,走!”梁健临危不乱,冲阿木古郎挥手喝道,后者立即拨马往西北方向走,身后是两千铁骑——这是事先商量好的,真要遇上埋伏,阿木古郎的两千人负责占领水磨口,为其他人留下退路,而梁健这次其实带来了一万人,还有两千铁骑在二郎山,一旦这八千人遇袭,他们就会沿长城移动,互为照应。

    阿木古郎率队行动的同时,梁健已经让人点上了“冲天炮”——这也是那方无铭搞出来的,用于晚上传讯,梁健去鞑靼后仿制了不少,相当管用!

    鞑靼骑兵果然训练有素,地雷给他们带来的sāo乱只是一时的,梁健指挥余下铁骑继续向谷前堡进发,他了解方无铭,只要接近民房,姓方的就不敢再用这些地雷之类的——那些东西可不长眼睛,不会分清敌我的。

    蒙古铁骑嗷嗷叫着往谷前堡冲锋,即便是在暗夜中,接近六千把弯刀的寒光还是非常醒目而瘆人,但一向凶猛的铁骑很快被阻挡在离堡五里的地方,地雷、鹿角、绊马索,弩箭、火枪、惊天炮,周围不知道有多少明军,反正呐喊声震天,声势惊人!梁健眼见伤亡不断增加,敌人却连个面都看不见,瞧这情形,就算强行进了谷前堡,也没办法抢掠多少东西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命令立即转向往东南方走,趟过南洋河,然后再往西南,一样可以收获丰饶。

    在梁健看来,他这进军路线是临时所定,明军是绝不可能事先再有所埋伏的。

    果然,这一路上非常顺利,他们毫无阻碍的来到了南洋河边,这河梁健有印象,父亲留下的手札中曾经提起过这条河,说那年chūn天蒙古铁骑来袭,父亲领兵抵御,情势危急时不得不选择渡河拦截,即便是chūn天水涨,河依旧不算太深,父亲他们依然安然渡河,顺利挡住了蒙古骑兵。

    梁健命令渡河,前锋入水到河中心时,人马惊嘶惨叫之声四起,很快就被河水淹没了,那河水,似乎深不可测,后面的人不敢前进了,急速后退,梁健粗一统计,遭遇灭顶之灾的将近五百人,他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头了,恐怕明军这次准备得非常充分,难道,他们在四下里都有埋伏?幸好,这里没有伏兵——这里确实没有伏兵,因为这两年天气异常,chūn天河水上涨得厉害,两岸居然也遭水淹了,去年冬天卫所军士跟当地民夫把河给挖深了八尺多,所以明军事先是没有想到蒙古骑兵会往这里走。

    只是可惜,明军忘了“通知”蒙古铁骑了。

    不过,这里没有伏兵,后面可有追兵啊!人喊马嘶声越来越近了!

    梁健指挥余下的人马转向二十里铺,从那里直奔水磨口,应该可以跳出明军的包围圈了!

    这一路仍然非常顺利,不过只行进了十多里地,在一个三岔路口,发现东北方有骑兵疾驰而来,他命令麾下用利箭杀出一条血路,在对面传来的惊叫落马声中,有人用蒙语惊叫着:“有埋伏!”

    自家人!梁健大吃一惊,赶紧喝令停止放箭,双方一见面,梁健才发现来的居然是阿木古郎。

    满腹疑虑的梁健一问阿木古郎,才知道水磨口有埋伏,阿木古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也没能冲过去,只好转向这边了。

    “看来只能走栲栳山了!”阿木古郎神sè凝重,一边催马,一边抬左手向黑暗中指了一指。

    “栲栳山?”梁健心里大吃一惊,所有在大同任职的武将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三十多年前大同总兵郭登在栲栳山以八百明军大破瓦剌数千铁骑的英勇事迹。

    当年,瓦剌数千铁骑就是从顺圣川进入到了沙窝抢掠,郭登率军悄悄尾随其后,半夜里对敌营发动了突然袭击,瓦剌军遭突袭后无法渡过入chūn后水势浩大的桑干河,只好夺路北上,结果又中了郭登的埋伏。瓦剌军由着明军按照预定计划一路追杀,一口气跑了一百四十多里,郭登一直追到栲栳山并与那里的埋伏会合,斩敌首二百余级,并将被抢掠走的人畜都夺了回来。那是自土木之变后大同守将取得的最大胜绩,不仅使戍边将士士气大振,还让郭登受封为世袭的定襄伯。

    走栲栳山,不是自寻死路吗?梁健在疾驰的马上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汉人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阿木古郎在马上急得大吼,“当年瓦剌并没有在那里全军覆灭!”数千人只是被斩首两百余级,只能算是小受损失,那里必然有生路!

    “跟我走!”梁健再无迟疑,率先向栲栳山方向疾驰。

    这一路过去,明军几乎没有出现,寅正时分,他们终于安然离开栲栳山,一直向北疾驰,天明时分,他们居然到了黑山南麓,这一路奔逃,人和马都是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梁健心中万分懊恼,好不容易在哈斯其其格的协助下争得了这一计划的实施,却没想徒劳无功,还白白损失了两千多人马,而且,留在二郎山作为接应的两千人马生死未卜呢,这样灰溜溜的回草原,那以后自己在鞑靼还能有什么作为?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么?

    不,不能回去!梁健心中狂呼,无论如何,我要拿些东西回鞑靼,绝不能让哈斯其其格失望,更不允许那些蛮夷小觑我!留在这里,再找机会!

    梁健一说要留下,阿木古郎跟其他几个千夫长都没有异议,这次出来一无所获,回去怎么向达延汗交代,又哪有脸去见父母兄弟!大同不好惹,无命将军不能碰,可明廷边塞其他地方的软柿子有的是,到时候,一样能满载而归的!

    就在梁健他们留下的第三天,他们意外的等来了在二郎山做接应的哈尔巴拉的人马,虽然只回来了一千多人,但总算没有全军覆灭。只是,他带回来的一个消息却让梁健、阿木古郎吃惊异常,哈尔巴拉说,他们按原计划接近长城准备接应时,却遭到了明军的伏击,明军人马相当多,他们眼看就要全军覆灭时,二郎山方向却来了一支人马,猛烈攻击明军后翼,哈尔巴拉立即带队从那里突围,才冲了出来。那支救了他们的人马在前面引导,把他们带回了海子附近,哈尔巴拉派人去跟对方接洽,看看是谁救了自己一命,谁知对方避而不见,只是说什么同为蒙古兄弟,不能见死不救,之后很快就消失了行踪,幸好派去的人机灵,瞧出了那个答话的很像一个人——

    像谁?

    特木尔!

    特木尔是谁?

    当初率队突袭据说孤身在太原小梁庄的无命将军的旭rì干手下的一个百夫长!

    旭rì干一行五百人自那次行动之后音讯全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他们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鞑靼?至少,也要传个讯回鞑靼吧!逗留在这将近一个月了,难道有什么图谋?

    梁健跟阿木古郎面面相觑,在这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当初派旭rì干去太原其实是满都海彻辰夫人的计谋,要是能除掉无命将军当然好,要不能,就让明军把旭rì干他们除掉!原因只是一个,旭rì干他们是瓦剌人!

    之前满都海彻辰夫人一路猛攻,在博尔塔拉大败瓦剌人,将他们赶到了杭爱山以西,收复了故都和林,但瓦剌人仍然不愿意接受汗廷的支配,满都海彻辰夫人也无法彻底征服他们,只能与他们签订盟约,规定瓦剌部首领的住帐只能称宅,而不得称殿,他们的冠缨也不得超过四指,彻底杜绝了瓦剌人拥立可汗的可能;同时,彻辰夫人让达延汗迎娶阿剌知院的孙女为侧妃,以联姻的方式安抚瓦剌人。

    前年,满都海彻辰夫人派少师托郭齐率军进攻亦思马因太师,大军艰苦征战,几乎横扫了东起辽东地区、西至哈密北山的蒙古草原。亦思马因兵败如山倒,仓惶西逃,最后靠着自己也出身于瓦剌,才在瓦剌诸部的领地上站住脚。

    这两年来,亦思马因一直在联络瓦剌部分首领东侵,希望恢复势力,汗廷一度颇为紧张,满都海彻辰夫人还在一次领兵拒敌时,因为有孕而身体沉重,从马上掉了下来,差点成为亦思马因的俘虏。

    去年年底,满都海彻辰夫人接到密报,亦思马因曾经派人暗中接触过投奔汗廷的三个瓦剌首领,其中一个就是旭rì干的叔父苏德,他手里可是有三万多户啊!满都海彻辰夫人为此才要不着痕迹的逐一剪除有潜在威胁的势力,旭rì干绝不是第一个……

    如今旭rì干真要还活着,为何在明廷边塞这里逗留不去?想要找机会报仇?向谁报仇?还真不好说啊!

    梁健跟阿木古郎暗中商议了一下,决定派人回去向彻辰夫人禀报一声……

    大同卫所这次打了一个胜仗,尤其是阳和、高山、天成、镇虏四卫,功劳最大——对来犯之敌围追堵截的就是这四卫的军士,但是,没有多少军士感到高兴,因为,蒙古人来的时候,他们绝大多数是在修筑的掩体之后发弩、放枪、打炮,没有跟敌人正面交锋,连追击敌骑的也被要求喊的声音要大、马的速度得慢,虽然敌人被赶跑了,行都司也对卫所官兵论功行赏,但这样的胜仗,胜得实在有点——憋气!感觉像是被敌人吓得不敢出门啊!

    血狼军也有不少军士有这种想法,在他们看来,跟敌人面对面的厮杀才叫痛快,把他们一个个刀砍斧剁了才能解恨,这躲在掩体后面放箭放炮,不是英雄汉好的做法!

    “血狼军要的不是英雄好汉,而是合格的猎人!”百户程先锋向回到和留守高山卫的六百九十九人转告无命将军的话,“不要等到百姓遭难了再去拯救,要御敌于敌人发难前!”其实这两句话都是老生常谈了,每个血狼军士绝不是第一次听到!

    而之所以要程先锋转告这话,是因为无命将军还没有回来,他率领的五十个血狼小队从一开始就是行踪成谜,如今更是不知所踪——据说连程先锋在内,没有人知道将军跟那些弟兄在哪里。

    “镇守一卫之人如此玩忽职守,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张善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特意把临时掌管高山卫的程先锋叫到城中,当着余子俊跟行都司、卫所的各位长官的面问无铭的去向,程先锋自然无言可对,张善趁机发难——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刁难血狼军,程先锋并不感到难堪,他担忧的是让督帅为难了。

    “余总督,这次虽然侥幸赶走了蒙古军,但据说顺圣川之战用的是方副千户的主意,诸位也都看到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让人啼笑皆非!如今方副千户又不见踪迹,实在目无官长,余总督不可轻易放过啊!”他望望余子俊,又看看在座的行都司、卫所的各位长官,目光闪烁着。

    “张监军所言极是!”余子俊对张善点首微笑,转首望着程先锋,神情转为严峻:“程百户,张监军也是关心你们方副千户啊!方副千户身系一卫安危,怎能轻易涉险呢!就算他这一次像上次一样立功归来,我也一定治他的擅离职守之罪!”后面这话说得很严厉,张善听了心里却是冷笑——上一次是半年前,方无铭率领四百多人擅自追击来犯的蒙古铁骑,七天之后才回来,带回了毙敌五百余级的大功,那次自己也是极力奏请行都司治他的擅离职守之罪,但最终不了了之,朝廷因为余子俊的奏请,反倒特意授予他从五品武毅将军之衔。余子俊是拿这事敲打我呢,好你个余子俊,你等着瞧,看你能包庇姓方的多久!说不得,连你也一块拉下来!

    他思量着,yīnyīn一笑,不说话了。

    行都司跟卫所长官们都沉吟不语,张监军对余总督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余总督一向赏罚分明,一片报国之心人神共鉴,对于边塞将士百姓来说,有这样的总督是大幸;但这个张监军毕竟是皇上所派遣的,要是惹他疑忌了,可没好果子吃!

    没办法,只好瞧着两只大老虎你争我斗了!

    而此刻,无铭带着三百五十名血狼军士,正行进在前往兴和守御千户所的路上。

第十集 行侠未遂

    兴和守御千户所,名义上是朝廷的卫所,实际上却被鞑靼占着。

    元代的时候,忽必烈在那里建了个行宫,那时叫隆兴府;本朝初年,隆兴府成了兴和府,后来又变成兴和守御千户所;成祖曾经多次到过兴和,认为这里“若因山为堑,因壑为池,守茲严险,虽有铁骑千群,安能飞度耶?”

    可就在永乐二十年,兴和守御千户所被鞑靼首领阿鲁台攻破,据说当时镇守兴和的新兴伯谭某出城打猎,跟守备王涣喝酒喝得大醉,被鞑靼伏兵俘虏,鞑靼胁迫他的从人趁傍晚骗开了城门,兴和守御千户所就这样丢了,后来的兴和守御千户所的官员只好跑到宣府处理公务。

    兴和守御千户所可以说是草原南缘的中心重镇、南北孔道,无铭的乐土计划,就从这里开始了。出发之前,无铭做了一些安排——人人以为无所不能的无命将军还是有很多事是无能为力的,他毕竟不是神,他也有很多遗憾与懊悔,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每一次行动之前做好安排,把能了的心愿尽可能了掉。

    像这一次,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或许生的可能xìng会大些,但他带着这么多弟兄深入虎穴,生死难料,就不得不慎重行事……

    “不能把握明天,就得掌握现在!”

    庄小姐看着手中纸条上这十二个字,又看看另一只手中那尾长不足五寸的“小鱼”——这其实是一柄非常小巧的匕首,按一下鱼眼,鱼口之中会弹出三寸长的刀刃,再按一下,刀刃又会缩回鱼腹之中,平常这“小鱼”完全就是一个可以系在腰间的挂饰。

    设计这匕首的人真是心灵手巧,而“鱼眼”外圈刻着的两个篆字更显出对方用心良苦:惜今!

    这十二个字就是对“惜今”二字最好的注解吧!

    庄小姐看着看着,忽然抬手把“小鱼”砸在床褥上,两手抓住那张纸狠狠地绞着,编贝轻咬下唇,心中恨恨的:这个登徒子,为什么送这种东西给人家?究竟想干什么?

    片刻之后,她又情不自禁的用双手握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颊,心中满是疑惑:为什么这个登徒子的一个小小举动,就让自己原本平静的心湖又起波澜呢?

    这份小小的礼物是那个无命将军托那位还在太原的吴先生送来的,自己父母当然也收到了。

    父亲收到的是一副画——《东篱赏菊图》,并非名家手笔,却让父亲惊怪不已,因为那画居然是铁打的——用铁片打成的线条构成图画,不知是填充了颜料还是用其他手法上sè,丝毫不逊于笔墨所画的。

    “至竟银钩并铁画,相传海北到天南。”庄庭拿着这幅铁画爱不释手,曼声吟哦,对着妻女喜滋滋的道,“据说宋时就有人以锤为笔、以铁为墨、以砧为纸、锻铁为画,简直是鬼斧神工,只是历来没有人见到,还以为这技艺已经失传,古人之诗只是称颂书法虬劲有力的,谁想今rì有幸得见真正的铁画,真是缘分哪,老夫三生有幸啊!”

    做女儿的觉得最后那两句非常刺耳,忍不住白了父亲一眼;庄夫人却只是一笑,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中的礼物上,那是无命将军之前未能送出的一口刀,瞧刀把、刀刃、刀鞘等,明显是新铸成的,尤其刀刃森森,冷光夺目,庄夫人一刀劈出,刀风生寒,唬得站在小姐身后侧、隔着有八尺多远的小晴心“豁“的一跳,嘴里“啊”的一声惊叫,直接把手里替小姐捧着的茶碗“砰”一下翻倒在茶几之上,唬得她赶紧手忙脚乱收拾。

    “刀锋锐利,虽说不上吹毛断发,但绝对是杀人利器!”听夫人这话,小晴的心更是跳得“砰砰”的,不过吓归吓,她心里也满是欣喜跟甜蜜,因为那位吴先生居然也给她带来了小高的礼物,虽然只是几个竹衣架——像这种挂满了小夹子、可以旋转的晾衣架是这十年才出现的,许多富贵人家都以用红木、檀香木等上等木材所制的为荣,但这是小高亲手所制,这份情意可是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无法取代的!

    “那个无命将军可真是奇怪,哪有送人的礼物都是铁打的,”小晴跟着小姐回到闺阁之中,眼睛眨巴眨巴,“难道他真的是个打铁的出身?”她说着自己掩着口就笑了。

    庄小姐一愣,她还没想到这个,不过说起来,那个登徒子确实非常奇怪——或许应该说“奇特”,也许是“命途多舛”,之前父亲从那位吴先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其实就是无命将军的身世。

    二十一年前的五月初六的早晨,山东莲青山下,一个名叫方甲的拾粪汉子在庄外大道边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竟然是个刚刚出生的男婴,因为多方查找也找不到婴儿的家人,方甲就自己抚养那个男婴,给他起名无铭。

    方甲含辛茹苦把无铭拉扯到了十岁,小无铭长得非常壮实,而且非常懂事,可因为他来历不明,加上常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事,庄里人都严禁自己的孩子跟他来往,对他非常排斥。

    小无铭十岁那年端午节后不久,小山庄里发生了瘟疫,百来户人家一下子死了将近一半的人,方甲也不幸染病去世,小无铭成了真正的孤儿。庄里幸存的人听信一个游方道人的话,认为小无铭是五月初五出生的恶儿,会克死家人,所以才被丢弃,却给庄里招来了瘟神,幸存的几位宗族长老听从道士之言,要将小无铭活活烧死,以绝祸根。幸亏有个好心人不忍心,偷偷把他放了。

    小无铭逃进山林,与山中野兽为伍,后来,他从山里到了滕县城里,在一家客栈做了伙计,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十六岁时,他应征去了大同军中。数年的浴血沙场,他九死一生,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那个人不仅是孤儿,竟然还是一个弃儿!

    庄小姐听到这些时,感觉像是听坊间的说书先生说传奇一般,民间确实有“不举五月子”之说,认为五月初五所生的孩子,男害父,女害母,为此这一天出生的孩子都得弄死,至少也得遗弃,史书上不是说过,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王莽乱政时绿林军的首领王凤等都是五月初五出生的,只是真的听到那个人因为是五月初五出生就差点被当成瘟神活活烧死,真的是惊心动魄,她恍然想起那晚在山崖上那个人冲着天空挥动双拳的样子,那种愤世嫉俗原来是有原因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个人好像很喜欢这两句,应该是很渴望回家的吧?可惜,似乎注定无家可归!难道,这就是无命将军的宿命?

    宿命?那个人会愿意乖乖的接受所谓的宿命吗?

    瞧那样子,应该不会!

    她的嘴角悄悄浮起旁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其实,连她自己都恐怕难以察觉,因为,她绝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在想起那个登徒子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微笑。

    早晨起来的时候,庄小姐靠着枕头,倚在床阑上,有些慵懒,又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夜都在做梦,而且梦境非常古怪,老是出现那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现在的样子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可爱的!”这声音怎么那么讨厌,那笑容也让人心烦!

    “登徒子!”庄小姐恨恨的低啐一声,双拳在自己腿上砸了一下,虽然隔着锦被,但也是相当疼痛的,她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了些。

    “小姐,该起了!”小晴奇怪作息一向很有规律的小姐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往常这时候她都已经向老爷、夫人请过安,一起吃早饭了。

    庄小姐含含糊糊“嗯”一声,这才在小晴服侍下穿衣梳洗。

    向父母请过安,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庄小姐正想向娘借那柄刀看看,门房进来通报,说秦家的小姐来了。

    来的这位秦小姐,是本城大户秦家的三小姐,三小姐的父亲秦纬先与庄庭是同榜的进士,做过两任知县、一任知府,之后在工部做员外郎,大前年因为母亲去世而回家守孝。秦三小姐比庄小姐小两岁,上面有一个兄长、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她跟庄小姐一见如故,处得比亲姐妹还亲,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最近却有点奇怪,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了。

    多rì不见,秦三小姐明显清减了许多,脸sè也有些憔悴,她向庄庭夫妇俩见了礼,庄小姐就拉着她回自己的闺阁了。

    小晴给她俩沏上茶后,就拉着秦三小姐的丫鬟小米去看自己最近学会剪的鞋样了。

    “妹妹,你消瘦了许多,最近身体不适吗?”庄小姐与秦三小姐相对而坐,轻抚着她的肩膀,关切的问。

    秦三小姐忽然之间就埋首在她膝盖上抽泣起来,庄小姐情知有事,却不说什么,只是轻抚着她的螓首,任由她哭泣。

    好一会儿,秦三小姐才止住哭泣,抬起头来,庄小姐捻着一方丝帕给她拭泪,笑盈盈道:“一枝梨花chūn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啊!”她还故作轻薄的用另一只手的拇、食二指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肌肤如玉,又滑如凝脂!”

    “噗嗤——”秦三小姐被逗得一笑,很快就又满脸愁云了,幽幽一声长叹:“姐姐,要是能这样与你经常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你那两个姐姐又欺负你了?”庄小姐内心涌上不可遏制的愤怒,三小姐跟她的一弟一妹的娘只是她父亲的妾侍,一个兄长跟两个姐姐才是正妻所生,两个姐姐为此常常欺凌她跟一弟一妹,“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你父亲?”

    “没用的,”秦三小姐神sè更加黯然,“他不会在意的!”

    庄小姐诧异道:“你父亲对你们姊妹不是挺喜欢的吗?”

    秦三小姐一笑,竟然很是凄然:“我现在才知道,我在我爹眼里只是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什么,棋子?庄小姐更加奇怪,不解的望着她。

    秦三小姐捏着丝帕在眼角擦了擦,说:“姐姐你也知道,妹妹其实早就由我爹做主许了人家——”

    庄小姐点点头,这事早就听她说过,男方好像是北直隶真定府人士,其父曾经是秦伯父做知府时的同知,后来到了户部,据说男方是个好学上进的士子,三小姐很满意这门亲事,每次提起都是羞喜交加,原本双方约定的婚期是去年年初,只是因为秦家的丧事才不得不推迟婚期。

    “听说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了,”“他”自然指未婚夫婿,秦三小姐脸sè一红,却随即转白,“我爹昨天突然跟大娘说要退亲,准备把我另许他人,好像是吏部一个官员的侄儿——”她的眼眸中再次蓄满了泪。

    庄小姐立刻就明白了,三小姐未婚夫婿的父亲去世,秦伯父在仕途上失去了臂助,于是不惜悔婚,另找援助,对方是吏部官员,对即将守孝期满的秦伯父重返仕途必然非常有利,而为了自己的仕途顺达,秦伯父全然不顾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难怪妹妹会这样伤心!

    “要不让我爹爹去劝劝秦伯父?”庄小姐沉吟片刻,说,“毕竟他们是同年啊!”

    “不用了,我爹恐怕不会改变心意,”秦三小姐凄然一笑,“昨夜我娘为了这事苦苦哀求我爹,我爹不但不为所动,还打了我娘,说她妇人之见,不明事理。”

    庄小姐心里一阵无名火起,又是一阵恶心,这就是一个当爹的“明事理”,为了名利权势,可以抛开以往所有的脉脉温情,可以这样不顾亲生女儿的死活,人做到这个份上,还算人吗?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非常注重权势?

    不,至少爹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会是怎样的?

    啐,怎么会想——

    庄小姐心神有些散乱,幸好秦三小姐也没心思注意这些,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久,都有些讪讪的,庄小姐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劝慰这个妹妹,而秦三小姐是想起了自己这位姐姐的不幸遭遇来,自己拿这样的事烦她,不是在刺激她吗!

    吃过午饭,庄小姐给秦三小姐看自己还没有完工的刺绣,秦三小姐对刺绣非常喜欢,技艺比庄小姐高明许多,只有做这事的时候,她才会忘记自己面临的伤痛。

    “这一针应该不会偏的呀!”秦三小姐指着一片花瓣上一处明显的瑕疵诧异的道,庄小姐的脸有些发烫,她依稀记得那一针绣歪,好像是跟某个人有关。

    秦三小姐用针挑出线来,重新来过,飞针走线,片刻功夫就绣好了那片花瓣,庄小姐由衷赞叹道:“妹妹,你这一针在手,很有武林高手的风范!”

    秦三小姐一笑,说:“武林高手?难道姐姐见过?”

    庄小姐很想骄傲的说“我就是啊”,不过她只是笑笑,却听秦三小姐说:“前几天田家的二小姐来找二姐,说起他们上个月参加chūn农节典礼的事,说居然在那里见到了那个无命将军,还说那个将军长得倒不错,就是太吓人了,他身边那几个侍卫喊什么血狼七杀,那表情,真的像饿狼一样,实在太恐怖了!都不用拔刀,王府的卫队就不敢动手!姐姐说的高手是不是就是那样的?”

    那个人长得不错?什么眼光啊!

    血狼七杀?那是什么?

    庄小姐的心思一下子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秦三小姐抬头看她一眼,见她有些发怔,只当她是真的在想什么武林高手,忍不住“噗嗤”一笑,说:“姐姐,别想了,要真有武林高手就好了,也许就能——”她的笑容明显变味了,看来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了。

    她这话却让庄小姐眼眸一亮,她的嘴角忍不住闪现狡黠的笑容。

    晚饭过后,秦三小姐才回去,虽然离着只有几条街,庄庭还是特意让管家带了两个家丁护送回去。

    庄小姐在娘耳边嘀咕了一阵,庄夫人就跟丈夫说今晚要跟女儿睡,庄庭也知道自己这位夫人的脾气,自然不会说不行。

    母女俩打发小晴早早睡觉,她俩自然也就睡下了。亥末时分,母女俩悄悄起身,竟然都换上了夜行衣,庄小姐背上剑,庄夫人背上了新得的那口刀,还在被褥中塞上些衣物装作有人睡着的样子——

    这是要干嘛?

    庄小姐的主意,仗义行侠一回,去秦家好好“教导”一下贪图权势把自己女儿当权势交易筹码的秦伯父,她是学武之后第一次当侠女,感觉非常新奇、刺激,庄夫人很久没行侠仗义了,虽然感觉女儿的做法对秦三小姐未必有帮助,但还是值得试一试,过过行侠的瘾也好啊!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她们决定走后院院墙出去,院墙有一丈多高,以庄夫人的本领,助跑几步抬腿一蹬墙,就飞身站在墙头了,庄小姐学武数年,轻身功夫不弱,只是没经验,也放不开手脚,担心没法上去,庄夫人早有准备,从腰间解下飞索,一头扔给女儿,让她抓紧,之后让她跑几步,也学自己一蹬墙,飞身跃起,而她一拉飞索,庄小姐一下子就“飞”上了墙头,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站在墙头,夜风拂面,多么zì yóu自在的气息啊!这就是行侠仗义的感觉吗?她差一点就快乐地叫出声来——

    “蹭——”一阵微风挟着一阵微响,一个黑影出现在墙头上,离她们大概一丈,那人是用飞爪抓住墙头跃上来的,上墙后才发现她们母女俩,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反应相当快,一抖手中的飞爪,直奔两人而来,庄夫人反应也不慢,飞索一甩,与对方的飞爪绞在了一起,双方一用力,就在墙头拔起了河,庄小姐一见,伸手抓住了飞索,二对一,对方明显不行了,脚下错动,往这边移来,庄夫人瞧出对方想趁机飞腿踢来,她只等对方起脚,好先发制人,谁料对方忽然“啊”的一声惨叫,跌下了墙头——往墙里跌的。

    这下子,母女俩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下去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耳边却听“蹭蹭蹭”几声,墙外忽然跃上来几条人影,飞身进了院墙,把之前摔下去的那个给摁住捆起来了。

    怎么回事?母女俩震惊万分,赶紧跟着飞身下去,这时候,里面的丫鬟仆妇也被惊醒了,有几个仗着胆子点着灯笼跑了过来,母女俩想躲,又怕进来的几人对庄家不利,丫鬟仆妇们没法对付,就这么一迟疑,所有人都显露在灯光下,来的丫鬟仆妇见后院凭空出现这么多穿着奇怪的人,都惊叫起来,尤其是两个仆妇的叫声,最为凄惨吓人,终于把庄庭跟几个家丁都招来了。

    看见妻女这身打扮,庄庭很是惊诧,而那几个身披奇怪花纹披风的入侵者都围着那个被捆起来的夜行人不动,庄庭一家三口反应都很快,瞧对方这些披风,应该是血狼军士,虽然满是疑虑,庄庭还是非常镇定的让家丁丫鬟仆妇们人先先退下,灯笼留下,家丁丫鬟仆妇们虽然对这夜半三更在后院见到的自家夫人小姐和入侵者都非常好奇,但既然老爷有命,他们也不敢多事,赶紧都离开了。

    “各位来到这里,不知有何贵干?”庄庭走到妻女身前,有意无意的把她们护在自己身后,借着灯笼的微光,庄小姐看见娘冲自己吐了吐舌尖,那神情,就像是个被大人发现在恶作剧的小女孩,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娘明明身怀武功,却似乎处处怕爹,而爹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关键时刻,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像爹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啊!她的心中,涌起无法名状的自豪感来。

    “在下是血狼军第十三小队的狼头老何,这是我的几个弟兄,”自称老何的其实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庄先生,能不能找个地方,在下自会说明一切。”

    庄庭于是把他们让到了前院一间厢房中,庄夫人母女俩回房换了衣衫,也赶了过来,老何指着那被他们捆结实的夜行人说:“这个人有个外号,叫‘穿花蝴蝶’,跟之前的那个‘花中小黄蜂’是朋友。”

    庄家三口一听,明白了仈jiǔ分,物以类聚,“花中小黄蜂”是采花贼,这个“穿花蝴蝶”也不会是什么善类,听这外号,十有仈jiǔ也是采花yín贼。

    “你们怎会知道今夜寒舍会有事?”庄庭还是非常疑惑的,血狼军也太神通广大了,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是谁。

    庄夫人跟庄小姐自然也不例外,庄小姐只是感觉好奇,庄夫人想想却有些后怕,今晚自己要是跟女儿出去了,这贼人到了庄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幸好有血狼军这几位了!

    老何说:“不瞒庄先生,其实之前将军到小梁庄,我们这一队一直负责暗中守护。将军回大同时,我们就留在吴先生身边,将军想‘花中小黄蜂’投奔的那个朋友也必定不是什么善类,要我们暗中查访。直到这几天我们才有些眉目,今夜这‘穿花蝴蝶’鬼鬼祟祟出来,我们兄弟跟着他,就来到了府上。”

    这些人在暗中保护梁宅半个多月,而且一直暗中追查“花中小黄蜂”的同党将近一个月,这份耐心实在惊人啊!由此可知血狼军的威名绝不是泛泛而得的啊!

    庄庭大为感动,起身深施一礼,说:“各位卫护之恩,庄某全家感激在心,见到无命将军,请代为感谢!”庄夫人跟庄小姐也都起身裣衽施礼。

    老何他们动作一致,闪身避开,老何说:“我们只是遵命行事,不敢当三位之礼!”他看一眼捆着的穿花蝴蝶,“庄先生,我们兄弟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庄庭也望一眼穿花蝴蝶,问:“那这该怎么处置?”

    老何说:“我们兄弟问清原因会报知先生,先生不必担心!”

    庄庭心中一颤,心说我确实不必担心,要担心的是这只蝴蝶啊,恐怕会跟那黄蜂一样的下场。可血狼军这样做,错了吗?

    就在庄家三口感激与疑虑的矛盾纠结之中,老何他们带着穿花蝴蝶离开了,庄庭不知道他们怎样避开巡夜的兵丁,但想到他们在小梁庄潜藏了那么久都没被自己这样的人察觉到,应该用不着为他们担心。

    庄庭问起妻女为何半夜三更那种打扮,庄夫人坦白了女儿的谋划,庄庭又好气又好笑,看着这对行事不知道算天真还是鲁莽的母女,叹道:“凤嗣真要如你们想的那么容易改变秉xìng,那就不是凤嗣了!”凤嗣正是秦纬先的字。

    “或许这就是各人的命啊!”庄庭想到秦家侄女的遭遇,又想到自己女儿的命运,不由得喟然长叹。

    庄夫人瞪了一眼丈夫,拉起女儿的手,说:“什么命不命的,要是当初我也信什么命,那咱们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庄小姐原本被爹说得黯然神伤,听娘这句话却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她听娘说当年如何让爹这个书呆子答应娶她的事不知多少回了,娘当年可真是勇敢哪!要是我早就羞坏了!

    “你呀,是让你爹那个老夫子教傻了!”娘不止一次这样说自己,可是,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像娘当初那样?可能吗?

    庄庭大窘,抬手指着妻子,不知从何说起,庄夫人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嫣然一笑,庄庭瞧着她那熟悉的笑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时一句责备的话也不忍心出口。

    庄小姐瞧着爹娘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样,暗叹一声:我这辈子还能有像爹这样的夫君吗?

    这一刻,小晴要是看见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会非常吃惊的:小姐脸上怎么只有期待之sè,全然没有半点要羞怯的意思。

第十一集 收费茅厕

    尹珍这一个月来的心情非常好,余总督联系的那几个商人在chūn农节后的第六天就来到了太原,那位吴岱岩先生陪同他们前来,尹珍把他们引见给了夏布政使跟何钦差。

    夏布政使对这几个商人慰勉了几句,就把一切合作的事情交给了尹珍。何乔新倒是非常热情的问了问商人们的难处,坦言如有需要可以找夏布政使,他说这话时夏语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到。

    尹珍把商人带回自己府衙,跟付同知一起商议合作策略。

    这几个商人,经营范围各不相同。

    一个是粮商,姓石,名满仓,四十出头,身高体胖,为人非常爽快,说有一批粮食已经准备妥当,一旦运粮到此,保证按丰年平价卖粮,而且无钱购粮种的可以先赊欠,有收成后再结账。

    尹珍大喜过望,付同知却暗骂这石粮商缺心眼,运粮到这里,运费要多少?按丰年平价卖粮,还不亏死?他决定赶紧去通知本城尤老爷他们几个大粮商,一旦这石傻子真的运来那么多平价粮,对尤老爷他们可是一大威胁啊!到时候,许多好处可就没了!一定要及早准备应对之策,非挤兑得这姓石的早早滚蛋不可!

    不过石粮商有两个条件,一是府衙必须登记好城外灾民的户名、人数、田地数目、每rì所需粮食、每户所需粮种等等,至于城内灾民,除户名、人数、所需粮食外,必须问清以何为生,届时由府衙组织这些灾民分批在固定rì期购粮或购种,而那些并不缺粮的中等人家和富户,如要购粮,就要加价五成;二是允许他在太原城中选地方修建三十个公用茅厕,十五个免费,十五个收费。

    尹珍想第一个要求虽然麻烦,但府衙早就做了不少事,稍加整理,各项数目很快就能确定,没问题!第二个要求自然也没问题,不过,别说太原城,就是京师,前几年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也是非常严重的——其实自打有城以来,就没听说过专门开收费茅厕的,这几年才听京里的友人提到有人靠开公用茅厕致富的。但那是在京师啊,这里可是灾区,而且有了免费的公用茅厕,还有人会愿意花钱上收费的茅厕?

    石粮商对此似乎并不担心,只要尹知府同意,其他都不是问题,至于收费茅厕的定价,届时可以跟府衙商议。

    尹珍见他心意已决,自然不会不准。

    一个是木材商,姓诸,名求丰,三十出头,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愿意低价提供各种树苗,赊欠也行,不过也有两个条件,一是允许他在这里开办一个造纸作坊和一所印书坊,二是所有用他树种的农户,必须把田中三分之一的柴草、高粱秆专卖给他。

    造纸作坊、印书坊?尹珍想这些买卖确实可以赚钱,不过太原城中已经有几家声誉良好的造纸作坊跟印书坊了,你现在来抢生意,恐怕晚了点啊!不过,既然这个诸掌柜坚持,也可以允准。

    一个是砖瓦商,姓米,名恒远,是个四十出头的矮壮汉子,愿意无偿帮建三个砖瓦窑,并且负责砖瓦的销路,他当然也有条件,就是希望能在太原城中筹备一个园林设计品鉴会,由府衙出面邀请府城的富贵人家出席。尹珍想这不是什么难事,自然答应了。

    一个酒楼掌柜,姓马,名鸣扬,年近四十,白白胖胖的,准备搭建两个长期的施粥棚,他的要求是允许他开家酒楼,办家农场,养养鸡鸭鹅、猪羊鱼等等。马场见得多了,酒楼掌柜办农场还真是稀奇事!这自然也没问题。

    一个马场主人,姓穆,名盛林,四十出头,黑壮高大,说已经置办了一百头耕牛,无偿提供给灾民耕地,他的要求是希望在这里办家骡马行。

    尹珍内心非常高兴,却还是提出一个要求,就是所有需要劳力的地方,一定要用本地的。五位乐善好施的商人齐声应道:“应该的,应该的!”双方当即签订了契约。

    事情的发展令尹知府大喜过望,这几个商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签订契约的第三天,第一批十万石大米跟五万石粮种就运到了,五万棵树苗也运到了,后续的也已在路上;一百头耕牛到位了,两个临时使用的施粥棚搭建完工了。隔天一早,卖粮,赊种,贷树苗,借耕牛,给灾民施粥,悉数开始,尹珍亲自去各处看看,发现处处人cháo涌动,但每处负责相应事务的一批人做得井然有序,一丝不乱。

    这几个商人非常会办事、会用人啊!尹珍暗自感慨,要是府衙有一批这样干练的属吏,怎会事事都不尽如人意呢!

    府城周边的农田中忙碌的身影越来越多,耕田,播种,只要有事干,农人就有jīng神,农田就有生气,今秋就有收成,rì子就有希望。

    府城也是处处忙碌,三十处公用茅厕都选好了地方,同时动工,一下子招用了将近八百人。

    印书坊在城北相对偏僻的角落,地方非常宽敞;酒楼在城东热闹的大街口,收购了一处旧楼翻新;骡马行在东城门内,造纸作坊、砖瓦窑、农场自然都在城外。这些劳作招用了将近五百人,而各处需要的工匠、伙计、账房、厨师、车夫等等的招工也逐步进行了。

    尹珍于是也忙碌起来,督促人赶紧去办理开办印书坊、砖瓦窑等所需的文书。

    朝廷的书本印刷主要由司礼监和国子监负责,司礼监负责印刷皇帝批准以及命有关官员编写的书,国子监则负责印刷经史子集、各类杂书、类书、韵书以及儒生们所读的书本。此外,礼部、户部、都察院、大理寺、兵部、工部、钦天监等衙门,也都刻印与各自职责有关的书籍,像礼部的《通鉴》,户部的《醒贪录》、《教民榜文》、《务农技艺商贾书》之类。

    而各省的布政司、按察司以及一些盐运司,也印刷诸如地方志一类的书及皇帝批准在各地发行的书,有时也刻印些其它方面的书。尹珍为表对诸求丰的褒奖,特意向夏布政使请准,把原先准备印制的《太原府志》交由诸求丰新开的“风行馆”承办,夏语破例答应了。

    米恒远的园林设计品鉴会是最早筹备完成的,尹珍出面邀请地方士绅出席,夏语虽然没有亲自前来,却派了布政使司的右参议史童勐代为出席了。

    品鉴会设在了太原城东街非常有名的“德顺酒楼”,受邀的近百名官商士绅一进酒楼,都觉得眼前一亮,只见酒楼大堂中间数十张八仙桌排成了一溜,桌上摆满了各sè冷盘、时令水果、杯盘碗碟、酒壶筷勺,最中间却还空着一长条,看样子还有什么没摆上去,四下里摆着数十张太师椅,而四面窗户紧闭,壁上挂满了各种画轴。

    尹珍把米恒远引见给众人,米恒远向众人作一罗圈揖,高声道:“米某初到贵境,未曾登门一一拜见,实在失礼,在此深表歉意!今rì诸位大驾光临,米某不胜荣幸,壁上所挂,是各种园林设计图案,尚请诸位不吝赐教!”

    随即,他向身边那个管事模样的年轻人低声吩咐一句,那年轻人走向后堂,很快,数十个青衣小厮鱼贯而入,人人手里一个托盘,盘中是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肴,他们把菜肴放到桌上空出的地方,而后放下托盘,一个个来到来客近前,弯腰躬身,问各位喝什么酒、需要什么菜肴,然后帮着倒酒、夹菜,放到托盘中,端着托盘来到点菜的来客身边,恭敬侍立着伺候。

    这些官员士绅自诩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见过,但这种情形还是让他们感觉非常新奇,前人有所谓“肉障”“肉屏风”,眼前这些,是否可称之为“肉托盘”呢?虽然不是明眸皓齿、水灵鲜亮的女子,但这些小厮也都面目清秀,一脸笑容,望之非常谦卑可亲啊!

    来客们手端酒杯,浅饮一口,挟一筷菜,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观看壁上所挂的画轴,应该说,那些园林设计都非常出sè,但这还不能让大家就此决定回去翻修家里的院子,毕竟,那是需要花费不少银两的。

    大家议论纷纷,非常热闹,观赏了约摸一个时辰,感觉酒足饭饱了,正觉得是否该告辞了,却听米恒远高声道:“诸位请上二楼喝杯茶!”

    感觉奇怪的来客们陆陆续续上了二楼,二楼的地方要比一楼小些,不过楼中间同样有一溜八仙桌,上面摆的却不再是美酒佳肴,也不是名茶佳茗,而是青砖和瓦当,还有一些形状奇怪的事物。四壁下摆着太师椅跟茶几,米恒远请众人落座,青衣小厮们给来客们奉上茶来,众人轻抿一口,感觉神清气爽,纷纷赞叹“好茶”。

    一个短衣打扮的年轻人来到中间的桌前,冲四下里团团一揖,道:“各位贵客,请容许小的做些说明!”他拿起一块青砖,开始介绍。

    这种青砖其实跟来客们家里所用的青砖在质地上没什么不同,特别的是青砖上刻下了各种花纹字样——像“吉祥如意”“福寿绵长”之类,或者根据买家需要刻上特别的标记——比如主人家的姓氏、徽记之类,最特别的,是有许多块青砖拼合在一起组成的画作,像《满池金莲》《步步生辉》之类,非常抢眼。

    至于瓦当,也是别具特sè。其实江南水乡才特别注重瓦当——在屋面每条瓦垅下端,起到护橼和装饰两重功能的瓦片,就是瓦当,上面放置时弧形朝上的称为“瓦”,也称“滴水”,下面弧形朝下的称为“当”,也叫“檐头”。江南民居使用瓦当,各有各的讲究,或根据本地习俗,或依据主人喜好,或考虑宅院规模。眼前这些瓦当形状多样,圆形的、半圆形的、弧形的都有;滴水和檐头上都刻有图案花纹,彼此又互为呼应,有常见的“四福祝寿”“天下太平”“双凤祝寿”等等,也有翻出了很多新意的各种人物、动物、花卉、虫鸟之类,配上顶端波形纹,既美观大方又不显单调,让人眼花缭乱之余,不少人生出了回家扒了房上的瓦重新铺盖的念头。

    而最新鲜的是那些形状古怪的事物,按那年轻人的说明,这些居然也是砖,长方形的,六角形的,圆形空心的,青灰sè的,红sè的,黑sè的,实在稀奇!刚才楼下画轴上的一些院墙就是用这样的砖砌成的吧?

    来客们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走到桌边,看那些样式各异的砖瓦,有兴趣的还问这问那的,气氛比刚才在楼下都热闹。

    “楼上各室各有一位画师,可以根据诸位需要规划园林,诸位如果有意,可上楼一观。”米恒远再次高声道,来客们虽然未必都想翻修园林,但都被引发了好奇心,纷纷登楼一看,有些确实想园林翻新的士绅,就各自找一位要求规划一下,画师有老有少,画风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问一下府上园林占地多少、主人家喜好些什么等等,之后略作沉思,就提笔勾画,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大致完工,各位士绅一看,虽然仓促,不算尽善尽美,但自己的一些爱好特sè都反映出来了,假以时rì,应该是非常出sè的规划。

    于是提出规划的这些士绅都要求完善画作,准备rì后翻新园林时用;其他暂时无意翻新园林的士绅,这次也算开了眼界,想着回去可以向妻子儿女、家丁仆役说个新鲜。一时间,百来位官商士绅都觉着此行不虚。

    晋王爷也接到了请帖,但他对这市井之物兴趣缺缺,不想前往;世子朱奇源自告奋勇代父前来,说是不辜负尹知府的一片盛情,实际上是借此散散心。不过来了之后,看了这一切,也是感觉长了些见识。

    米恒远对这位晋王世子特别关注,找了个机会凑到跟前,深施一礼,说:“世子殿下,有位朋友托小人捎来一封书信,请殿下回府后过目!”他递过一封书信。

    朱奇源诧异的接过来,收在袖中。之后他心里始终充满了疑虑与好奇,好不容易到品鉴会结束,随着众人被恭送离开,在回王府的轿中,终于忍不住展开了信笺,这信居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无命将军所写,信中说深为世子的报国之心感动,左思右想,愿意协助世子做些报国之事,请世子派人联系风行馆的掌柜诸求丰,诸掌柜会告知一切。

    这一下,朱奇源的心中更是痒痒的,非常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见那个诸掌柜,问问怎么回事。

    这一rì,朱奇源等不及,亲自来到风行馆,见到了这里的主人诸掌柜,斯斯文文的诸求丰没有急着说明无命将军的安排,而是先请求带世子看一看风行馆,朱奇源想来都来了,也不急在一时,客随主便,就答应了。

    他随着诸掌柜逐一看去,这里的一切都是刚刚置备的,刻版、印刷、擢配、装订、制笔、制墨等各类工匠百余人,只有十之一二是诸掌柜带来的熟练工,其他都是新招募的,但所有的一切还是让朱奇源又惊又喜。

    要知道,各地的藩王中有不少都喜欢著书、印书,晋王府也有自己的印刷作坊。作为皇室子弟,他们有相对充裕的资金,刻印书的用料、刻工能够十分考究,王府一般用的是雕版印刷,印出的效果要好许多;民间印书坊为了追求出书速度,会采用活字印刷,但效果上明显欠缺些。

    而眼前的风行馆采用的也是活字印刷,不过,居然有木、铜两种活字,铜活字显然是早就具备的,而木活字是新制的,选料与雕版相同,也用梨木、枣木等木质软硬适中、纹理较为细腻、易于刻制的木材,工匠们正忙着刻字、锼字,经过检验符合要求的字模就放在字盘中,每行字之间用竹片夹住,字盘摆满之后用木榍销紧,字盘被放在检字的转轮上,转轮上用醒目的大字标记出来以便查找;印书的工匠则忙着捡字、排版,刷印,每个环节丝丝入扣,浑然看不出这些人大多是新手。

    诸求丰拿着几张之前就印好的书页给世子过目,朱奇源看着非常吃惊,一是因为这印出的效果居然不比雕版差,二是书页上的内容很新奇,居然是选自《史记》的一些忠孝节义故事。诸如“荆轲刺秦”“孔融让梨”“李广shè虎”之类,不过像坊间通俗演义一般重新演绎了一下,用诸掌柜的话说,是主要针对孩童所出的书本。

    这些内容有新意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诸掌柜另外拿出的几张书页,上面是雕版印刷的几幅绣像,正是“荆轲刺秦”“孔融让梨”“李广shè虎”,那上面的人物笔法与常见的绣像笔法应该没什么不同,但那些人物看上去就是非常逼真,别说孩童看到了,就是朱奇源这个成年人看了,也是怦然心动,非常想先睹为快啊!

    诸掌柜还说起这些书本的装订,他准备把一整套内容分成数十个小册子,每个小册子只有三五个故事,这样便于那些无力购买全套的孩童选购单册。朱奇源一听,暗暗惊异,这样一来,书本自然会更加受欢迎,但风行馆可就要担风险了——万一某些册子卖不掉,可不就砸在手里了?

    诸掌柜最后把世子请进了书房,世子落座,诸掌柜侍立一旁,婢女送上茶来,世子道:“诸掌柜,请坐下说话!”

    诸掌柜谢过后落座,欠身道:“今rì有劳世子殿下前来,乃是受无命将军所托,将军深知世子忧国忧民之心,特意为世子殿下选择了小人这个印书坊,世子如果有意,可费心参详一下。”

    朱奇源不知道无命将军为自己出了个什么主意,诸掌柜赶紧详细说明无命将军的意思,世子无法参与商贸行业,却可以支持商贸活动,比如支持风行馆这个印书坊,出人、出钱、出主意都行,风行馆用世子应得的报酬设立一个救灾慈善会,用来救助一些受灾的百姓,就算是太平年节,也可做些修桥铺路的善事。

    朱奇源顿时心动不已,山西大灾,民生凋敝,官民难以心安,卫所边兵也是无心守边,为今之计,若能对救灾有些助力,也算是为国分忧吧!而且,自己参与风行馆的经营,但不从中谋利,应该算不上违背朝廷律法吧!

    “世子殿下如果对印书坊生意不感兴趣,小人还可以为世子引见其他掌柜,世子殿下可以选择感兴趣的生意。”诸掌柜一脸真挚之sè,似乎浑然不介意失去一位大主顾。

    朱奇源笑了,道:“一客不烦二主,风行馆虽然还未开张,但经营方式实在不凡,奇源想必能学到不少东西,以后就一切烦劳诸掌柜了!”王府一般只是印刷医学、棋书、乐律、茶谱、花卉、法贴一类的书籍,看这风行馆出的第一本书就不简单,要瞧瞧以后还有什么新颖的做法。

    诸掌柜起身躬身道:“世子殿下忧国忧民,小人能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具体的合作契约,朱奇源决定回府禀报父王,再找人来签订,诸掌柜热情的送他离开。

    “才不过二十多天,城里就干净得多了,再也闻不到那些臭气了!”小晴说着,小手在鼻前扇着风,鼻翼还一皱一皱的,样子相当古怪,庄小姐却无心在意这些,翻着手里刚由小晴买来的绣像本《论语》,感觉异常新鲜。

    小晴却意犹未尽,她今天替小姐去买了这书,一路上耳闻目睹了许多新鲜事,不说出来,实在憋得慌!

    “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做的菜非常好吃;酒楼掌柜在城外开了一家农场,据说将来酒楼所需的鸡鸭鹅猪羊鱼都是专人养,各种菜蔬都是专人种;城外开的那家造纸作坊,花钱收柴草、高粱秆、竹子、芦苇、龙须草什么的,说那些都可以造纸……”小丫鬟真的越来越像锦衣卫了,上趟街就打听到了这么多事。

    这一个多月来,太原城的百姓还真是见了不少新鲜事。

    风行馆出的《史记选粹演义》语言通俗易懂,绣像栩栩如生,许多原本见了书本就头疼的学童,拿着这书却是废寝忘食,许多当父母的为此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心,却又不能不许孩子读它,毕竟,那也是书啊,读史,不算坏事啊!

    《史记选粹演义》风靡一时,邻近的一些地方都有人慕名前来购买,有的一买就是数十套,风行馆加印了上千套,才堪堪满足顾客所需。正当还有人为没买到这套演义而感到遗憾时,风行馆的第二本书就发行了,这次是朝廷科考必读经典——《论语》,不知道风行馆是怎么得到国子监的许可的,风行馆为圣人之言配了许多的绣像,生动活泼,引得童生们争相购买,连那些开蒙几十年却连个秀才都没捞到的老童生们都人手一册,爱不释手。

    诸掌柜的风行馆在太原城声誉鹊起,其他四个掌柜的生意也是rì渐红火。

    石掌柜投资建的免费公用茅厕先投入使用了,有男厕女厕之分,而且门口有专人负责奉送厕纸。虽然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没有汉人“敬惜字纸”的意识,开始拿纸解决如厕后的事情,但普通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纸供挥霍,为此有不少人一开始去这些茅厕,就是去体验一下用纸善后究竟是什么感觉的,去了之后才发现,男厕之中不光有蹲坑,还有专供小便的便池;至于便纸嘛,比书写的纸粗糙些,但用着还是非常舒服的。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养成上茅厕的习惯了。

    收费的茅厕从外观上看就比免费的气派得多,不论男女,也不分大小便,每人每次需五文钱,厕纸也要五文钱——上趟茅厕要十文钱?一开始很多人都笑那个石掌柜想钱想疯了,别说现在有免费的茅厕,就算没有,也没人会花十文钱去小个便啊!

    但让所有人都差点掉了下巴的是,花钱上收费茅厕的人似乎比上免费茅厕的还多,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这些人手里的钱烫手,急着给别人?

    当然不是!

    有心人细细一瞧、暗暗一打听、亲身一尝试,终于琢磨出味来了。

    那十五个免费茅厕都在市井之中,进进出出的不是贩夫走卒就是平头百姓,偶尔有那身娇肉贵的富户商绅内急路过,也不愿去跟那些升斗小民共用一处臭气熏天的地方。

    而那十五个收费的茅厕,修建在通衢大道的偏僻之处,不光占地大得多,外观气派得多,环境也很好啊,周围花木掩映,曲径通幽,里面更是别有洞天,以男厕为例,里面有专人收费,有专人口称“欢迎光临”并送上厕纸,厕纸不但柔软光滑,而且带着淡淡幽香,茅厕之中,也是淡淡的馨香盈鼻,全无半点臭气,不光蹲坑与蹲坑之间有木板隔着,每个蹲坑居然还有小小的门户,用的人可以从里面把那小门锁上;不论大小便,便后都有人端上温水净手,还有毛巾擦拭,如果需要更衣,旁边居然还有两间小屋可以租用,租金只不过是三十文钱;最后还有人在门口一口一个“老爷慢走”“欢迎再来”,恭恭敬敬的鞠躬相送。来这里,可以享受“老爷”的待遇,这使得许多不是老爷的或者是老爷但在别的地方得不到老爷待遇的争相来这里享受一番。

    而且,这里还有特别的措施,如果一次xìng缴费三十两纹银,可以拿到一块纯银铸造的牌子,一年之内,无论你上多少次茅厕,都不用再另外花钱;一次缴纳五十两的,拿到的是金牌,有效期是两年;而且一块牌子,全家不分男女老幼,谁都可以拿着去上。

    就因为这,不知多少官商士绅、公子小姐以有一块金牌或银牌为荣,大家争相交银购牌,有的就把这造型相当美观的金牌、银牌当成饰物挂在了腰间,有的则急着回家让全家男女老少轮流拿着牌子上茅厕去享受一趟,回来再集体交流心得感受;有的官员富户、夫人淑女,一年也难得出几趟门,自打听了赞誉之后,抱着尝鲜的心态,办了牌子,于是出门上街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还有那离着这些茅厕不远的人家,恨不得半夜起来也能出门跑到这里来如厕——要不是因为宵禁,茅厕晚上不开放的话!

    全城不论富户官商、公子王孙、淑女名媛还是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如此热衷于上茅厕,这让偶然来到太原府的人一开始差点以为全城人都疯了。

    有些眼红石掌柜、恨不得他早点败家、灰溜溜滚出太原府的人却真的差点疯掉,那些茅厕如此受欢迎也就算了,茅厕里的污秽之物居然还给姓石的傻子带来了更多的黄白之物——据内部消息,石傻子把那些东西卖给了城外一些家有良田的地主富农,用来灌溉庄稼或肥沃花木,赚钱可不少啊!听说他还向知府请求,允许他置办五十辆大粪车,每天早晨专门让各家各户倒净桶——这种钱真是赚得太容易了!

    于是,不少家底殷实的商户争着上知府衙门请求置办大粪车去了……

    米恒远出钱建的三个砖瓦窑还没有全部完工,但已经有不少人家预订了砖瓦翻修或新建园子,听说晋王府都决定整修园子了。

    马掌柜的chūn风酒楼生意火爆,而在chūn风酒楼的后街,两个长期的施粥棚都建好投入使用了,棚子都有百来米长,造型古朴,上面全部盖着黑瓦,非常坚固耐用,不光来领粥的灾民不受rì晒雨淋之苦,偶尔下雨,路人也能进棚避雨,有见识的人看出来,这种很像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廊棚。

    穆掌柜的顺风骡马行用马、骡、驴运送各种货物,长短途不论,也可载人代步,还承揽对外钉马掌的事务,为那些养有骡马的人家有需要时钉铁掌;而且他们还广为宣传,士子出行,他们愿意半价优惠,尤其在大比之年,更是愿意三折优待,这让不少有志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读书人兴奋不已,以往想要三五知己结队出行都不容易,现在一个人上路也行,那些车夫们常年走南闯北,跟他们谈天说地未尝不能增长见闻,更何况一路山水游赏,虽未必文思泉涌,却绝不会提笔无语!

    一时之间,路途之上多了很多士子,闺阁之中也添了不少怨妇——有的是怨良人远行rì久的,有的却是怨自己身为女子,无法出门长长见识。

    太原府城跟邻近村镇rì趋安定,市面上rì趋繁荣,尹珍对太原城的这种新气象非常高兴,除了对风行馆的事务特别派府衙人员监督、避免出现私印“大明通行宝钞”之事外,其他各处的事务就省心得多,他把基本步入正途的救灾情形跟几个商家的状况一一向布政使禀报,夏语对此也非常欣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要是廷秀兄晚半个月走,也可以见到他亲手促成的这一切了。

    余子俊对吴先生带回的太原府的繁荣状况深感欣慰,不过,眼前,他最关心的是无铭一行究竟到哪里了,怎么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整整二十八天没有音讯呢?

第一集 恐怖传言

    乌力吉在草原上纵马狂奔,直到人和马都是大汗淋漓,才抛开缰绳,一跃下马,仰天一声长啸,直直的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听着旷野呼呼的风声,望着碧蓝纯净的天空,内心翻江倒海一般搅动着,没有片刻宁静。

    昨夜,他见到了许久没有音讯的旭rì干,原以为这个情同手足的结拜大哥已经战死了,可当他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出满都海彻辰夫人的yīn谋时,他不由得目瞪口呆;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早在去年六月就在与明军作战中战死的乌力罕,竟然也出现在自己面前。

    五年前,三十三岁的满都海夫人嫁给了年仅七岁的巴图孟克,并且立巴图孟克为汗,称“达延汗”,但达延汗毕竟年幼,所有政务暂时都是由满都海彻辰夫人协助处理。太师亦思马因被满都海彻辰夫人派遣的少师托郭齐打得一败涂地,往瓦剌的地界败退,所有妇孺都被抛弃了,很多被朵颜三卫掳往海西换取军器之类,乌力吉当时还只是个百夫长,千夫长哈丹巴特尔率领他们保护所部妇孺,最终哈丹巴特尔战死,乌力吉他们三百多人跟近千妇孺被托郭齐的人马围困,为了妇孺的安危,乌力吉他们最后选择了投降,满都海彻辰夫人把他们安置在了这兴和守御千户所,说这里牧草肥壮,是个好地方。

    亦思马因好不容易在瓦剌诸部落了脚,可惜瓦刺诸部并不齐心,与癿加思兰关系不错的苏德、满都拉图、阿古达木三人不愿跟出卖自己兄长的亦思马因为伍,率领所部共五万户愤而离开瓦剌,在瓦剌与鞑靼地界之间游荡了几个月,后来被满都海彻辰夫人招揽,乌力吉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旭rì干,并且在作战中互相赏识,后来结拜为安达。亦思马因不断鼓动瓦剌诸部侵扰鞑靼,满都海彻辰夫人对他非常顾忌,少师托郭齐这两年一直领军征讨亦思马因。

    乌力罕是阿古达木手下的百夫长,与旭rì干是好友,去年六月率领所部人马作为满都海彻辰夫人麾下的诺敏的前哨侵扰大同时,不幸中了埋伏,乌力罕所部全部战死,而他受伤后被血狼军俘虏,宁死不屈,无命将军居然放了他,只是告诉他诺敏的大队根本没有前来救援的意思,好像是坐视他们全军覆灭。乌力罕半信半疑,悄悄潜回诺敏军中,才发现事情确如无命将军所说,自己那百来个弟兄竟然是yīn谋的牺牲品,他原本想手刃诺敏,为枉死的弟兄们报仇,但想起无命将军送他离开时说的:“凡事要忍,报仇不是简单的拔刀相向!”他才忍下了复仇之火,回来投奔了无命将军,如今是血狼军第十九小队的狼头。

    一个多月前,乌力罕随马腾显驰援小梁庄的无命将军,旭rì干他们五人逃跑时,奉命追击的正是乌力罕他们一队,近身厮杀时,乌力罕跟旭rì干彼此才认出来,旭rì干嘶声大吼:“乌力罕,别杀我,我要报仇!”乌力罕听出不对,让其他兄弟别动手,旭rì干说出自己对满都海彻辰夫人的疑心,乌力罕也说了自己当初的遭遇,并当即决定带旭rì干见将军。

    “当时我跟老七明明看见有五具血淋淋的尸体被带回来扔进火中,旭rì干他们怎么会没死呢?”后来呼延忘屈非常怀疑的问无铭。

    无铭让乌力罕自己回答,乌力罕呵呵笑着说:“我只是杀了两匹重伤的马,把血洒在弟兄们扎的草人上,那些草人穿着旭rì干他们的衣服呢!”

    这一切,都是乌力罕和旭rì干亲口对乌力吉所说。

    “那你们想干什么?”乌力吉震惊之余,想起了更关键的问题。

    “我只是想为枉死的弟兄报仇!”乌力罕淡淡一笑。

    一向xìng情急躁的旭rì干居然像变了个人,神情平静,说:“我已经暗中禀报叔父,让他小心满都海夫人,叔父会看情形行事。我想跟血狼军合作,把河套变成真正的乐土!”

    乌力罕冲他大笑:“想不到你比我更懂将军的心意。”

    乌力吉苦笑:“旭rì干大哥,你要乌力吉做些什么?”你们来找我不是只想告诉我这些吧!

    旭rì干说:“我来找兄弟你,一是希望你也小心些,你这里也挺危险的,族人的rì子不好过;二是希望兄弟你答应我,一旦我派人来找你,你就带上忠心的部属去河套。”

    乌力吉昨夜没敢答应,毕竟,在族中老弱妇孺生死攸关之时,确实是彻辰夫人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啊!他也自然明白旭rì干大哥所说的“你这里也挺危险”是什么意思,彻辰夫人把自己这些人安置在这里,这里表面上是块好地方,但东南方是兀良哈三卫中的朵颜卫,东面是三卫中的泰宁卫,兀良哈三卫表面上臣服于明廷,但时叛时服,不仅让与之相邻的鞑靼诸部头疼,也让明廷烦心,跟这两位做邻居,经常遭受侵扰,实在不算好事;南方紧邻着大同、宣府,受明廷的威胁也不小,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个好地方呢?难道彻辰夫人当初确实是别有用心,才让自己这些人来了这里?

    乌力吉只觉心中波涛汹涌,却无法明确自己的心意,天sè渐渐暗了下来,他才飞身上马,往营地驰去。

    营地上已经点起了处处篝火,马头琴的琴声悠悠响起,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似乎从天外传来: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

    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

    牛羊好似珍珠撒,

    啊,牧羊姑娘放声唱,

    愉快的歌声满天涯,

    牧羊姑娘放声唱,

    愉快的歌声满天涯……”

    乌力吉不用看人,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草原百灵鸟”格根塔娜在唱歌,只是这首歌以前怎么从没听她唱过?

    “这是昨晚塔拉大哥教的。”——塔拉正是乌力罕的化名——格根塔娜眉宇间满是欢喜,她身边几个女孩子中有一个嘻嘻笑着接口说:“是啊,昨晚是塔娜的塔拉大哥教她的——”话音未落,其他几个女孩子就“哄”一下笑开了,格根塔娜并不着恼,咯咯一笑,淡淡的羞涩之中更多的是自豪。

    旁边不少还没有成亲的男子毫不掩饰的面露失望之sè,格根塔娜可是聪明美丽、勤劳善良的百灵鸟,多少人想着让她成为自己的新娘,格根塔娜一直没有看上眼的,昨晚只见了那个塔拉一面,似乎就喜欢上他了。可是,不服又不行啊,那个塔拉,身强力壮,不但摔跤是把好手——昨晚有五个勇士向他挑战,都被他撂倒了,而且居然有副好嗓子,一曲歌唱下来,格根塔娜的眼眸一下子比天上最亮的星星都明亮,更别说其他眼睛发亮的女孩子了。看来,草原百灵鸟已经找到她的雄鹰了!

    而还有更多的人听了格根塔娜的歌声却陷入了沉思,见多识广的乌恩老爹喃喃道:“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可是这样的家究竟在哪里呢?我活着还能回家吗?”有几个老人听了,悄悄地抹起了泪。

    乌力吉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三rì后的夜晚,旭rì干和乌力罕再次来到乌力吉的面前,旭rì干满怀期待,问:“乌力吉兄弟,拿定主意了吗?”

    乌力吉郑重的点头:“旭rì干大哥,一切照你的意思办!”

    旭rì干点点头:“那兄弟你从今以后一切要小心,千万不要让汗廷的人知道我跟乌力罕来过你这里。”

    乌力吉问:“旭rì干大哥,你接下来准备上哪里去?”

    旭rì干望望乌力罕,说:“回草原再做我旭rì干。”

    “什么?”乌力吉一愣,“再做旭rì干?什么意思?”

    旭rì干和乌力罕哈哈大笑,旭rì干拍拍乌力吉的肩膀,说:“乌力吉兄弟,到时候大哥会告诉你的。”

    乌力吉送两人离开,在帐篷外遇到了格根塔娜,乌力吉对乌力罕说:“乌力罕兄弟,我们先走一步,你跟格根塔娜说完话再来。”旭rì干心领神会的一笑,跟着乌力吉先走一步。

    格根塔娜非常大胆的拉起乌力罕的大手就跑,跑出了数十丈才停下来,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塞给乌力罕,乌力罕借着远处的篝火光一看,是一个形状像宝瓶的荷包,格根塔娜说:“塔拉大哥,这个做得不好,你别笑话格根塔娜。”

    乌力罕凝视着她闪亮的眼眸,说:“塔娜,其实我不叫塔拉,你还愿意把这荷包送给我吗?”

    格根塔娜一愣,笑道:“不管你叫什么,这荷包永远属于你!”

    乌力罕突然把她抱入怀中,说:“塔娜,记着,我是乌力罕,等着我,乌力罕一定会来接我的新娘格根塔娜的!”他松开双臂,抓过荷包,拔出腰间的一件物事塞进她的手中,转身大步离开。

    格根塔娜正陶醉在那强烈的男子气息之中,许久之后,才醒过神来,看看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柄短刀。

    左面数十丈外一个帐篷的暗影处,有个黑影一直往这边望着,始终没有出声。

    赛音山达,在蒙语中是“好水池”的意思,这里是由东南往西北穿越瀚海能见到的第一片绿洲,站在绿洲北面的高岗上,能看到周围茫茫的沙漠,如同一望无际的黄sè波涛,而赛音山达仿佛就是这黄sè波涛里的一叶孤舟。

    通拉嘎率领部下五百多人,非常有耐心的埋伏在绿洲的南部边缘,月sè皎洁,当那队人马出现在三百步外时,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紧了,很自然的握紧了手中的弓弩与弯刀;不过,所有人又都非常疑惑,来的这队人马并没有想掩藏行踪,虽然没人说话,但马蹄沙沙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还是非常清晰的,渐渐近了,听到有人用蒙古语低声喝道:“穿洲而过,不要惊扰通拉嘎的族人!”

    来人认识我?通拉嘎赶紧低声下令:“不要动手!”看来得到的消息有误,来的并不是明军,兀良哈三卫也不可能冒险跑这么远来突袭,对他们来说,突袭这么一个小地方实在没多大好处。难道是梁健将军他们回来了,可为什么不派人告知一声呢?看看这支人马不过三四百人,不可能是梁健将军他们吧?难道他们惨败而归了?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时,那些人马已经到了近前,通拉嘎突然喊道:“站住!”埋伏着的部属纷纷跳出,把对方包围起来。

    那队人马看到突然出现的伏兵,并不惊慌,停步不动,为首一人大声道:“自家兄弟,不必紧张!”

    通拉嘎命人点上火把,自己走上前来,看清说话的是个络腮汉子,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就问:“既然是自家兄弟,那就请报上名来。”

    “我是阿古拉,阿木古郎部下百夫长,我们奉命送些东西回去。”络腮汉子笑着说,“你是通拉嘎,上次我们路过这里时见过。”

    通拉嘎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哈哈笑道:“是,是,见过。不过,阿古拉兄弟为什么赶得这么急?”连夜赶路,应该是很紧急的事吧?

    阿古拉笑笑,说:“是急事,不过阿古拉不能说,还望能给我们些水,我们得继续赶路。”

    通拉嘎表示明白他的苦衷,让人送上清水和烈酒,但所有人都只喝了一通水,又把水囊灌满,酒分毫没动。阿古拉道谢后,告别离开,通拉嘎让人送他们,但肩负着送行和监视的百人队就此一去不回。

    通拉嘎非常生气,派人去追查百人队的下落,深入一百多里,却一无所获,茫茫大漠,没有百人队和那队人马的丝毫踪迹,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出现过——百人队如果遇害,那队人马似乎也犯不上带着他们的尸首之类走吧?

    于是,从这一晚之后,赛音山达开始流传一个恐怖的谣言,那晚穿过赛音山达直入沙漠的其实不是活人,而是yīn魂——旭rì干他们被彻辰夫人yīn谋害死,他们的yīn魂回来复仇了,那个百人队被他们带进鬼门关去了。

    通拉嘎更加恼怒,派人追查谣言的制造者,却也毫无头绪,他想当夜那个阿古拉能说会笑,怎么可能是个鬼魂。不过,那队人除了阿古拉说过话,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这也真的很奇怪啊!

    谣言于是越传越凶,很多人一到夜里就不敢出来;而把这个谣言变成恐怖的传言的证据是在十天后传来的,双泉海——据说是孛尔只斤铁木真的发祥地——遭遇了袭击,三百多个鞑靼勇士在睡梦中丢了xìng命,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一处伤口,幸存的两人正好出帐篷拉屎,才幸免于难,但两人都有些痴痴呆呆的,一个只会一个劲的喊:“魔鬼,地狱的魔鬼——”另一个比他强,会指着满地的沙说:“他们跳出来,他们不见了——”

    真的是从地下跳出来的魔鬼带走了三百多个勇士?

    就在同一夜,在三峰山驻扎的兵营中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两百多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幸存的五个人中有两个还算清醒,言之凿凿说是看见从地下突然冒出来几个黑影,用手一指,帐篷里的同伴的打呼声就突然停止了,好像是被刀一下子砍断的一样,然后那些黑影又都回到了地下,一来一回好像只是一眨眼之间的事,太恐怖了!

    只有鬼魂才能在一夜之间同时在这两个地方出现啊!

    赛音山达的传言很快就传到了双泉海和三峰山,恐慌自然也在这两个地方以及周边地区迅速蔓延开来。

    夜幕低垂,战场上的硝烟与厮杀渐渐都被遮掩住了,彭清站在城头,望着暮sè中蜿蜒曲折的长城,又看看长城外那茫无边际的草原,心中暗自庆幸:今天要不是有那队神秘的骑兵相助,榆林卫这次可是非常危险啊!

    自从两个多月前鞑靼十万余骑兵突然突破长城对山西府谷、威远卫一线实施抢掠以来,整个陕西行都司也都忙活起来,各卫所密切关注鞑靼人的动向,配合山西卫所兵将跟鞑靼骑兵周旋,打了几次胜仗,局势渐渐控制住了,谁料鞑靼突然增加了将近五万人马,战事再次紧张,明军遭受重创,镇守榆林卫的卫指挥使不幸战死,绥德卫指挥使彭清临危受命,前来榆林卫镇守,连着跟鞑子打了两仗,让鞑子骑兵无功而返,榆林卫士气大振,但士兵伤亡也非常严重。

    今天,鞑靼骑兵增兵前来,发起了第三波猛攻,就在城上吃紧之时,鞑靼骑兵左后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看他们的穿着像是蒙古人,但手里拿的刀枪弓弩却分明是明廷卫所官兵的,虽然只有三四百人,却非常勇猛,先是shè弩、放枪,而后挥刀突入鞑靼骑兵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居然把数十倍于他们的鞑靼骑兵冲得阵脚大乱,等指挥攻城的鞑靼将领胡和鲁作出包围突袭人马的命令时,那队人马却又迅速退走,一个不剩,派去追击的一个千人队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狼狈逃回,说是遭遇埋伏,损失了三chéng rén马,胡和鲁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担心被榆林卫明军趁机反击,只得悻悻收兵,一下子退了五十里,在夹水沟扎营。

    彭清派出斥候打探清楚,决定趁夜冒险袭击,他留下六chéng rén马守城,自己率领两千余人在三更时分出发,直奔夹水沟,为了避免被鞑靼人伏击,他率人走的是夹水沟南面一条小路,等到夹水沟才发现,自己似乎来晚了,鞑靼军营一片混乱,鬼哭狼嚎声中夹杂着厮杀惨叫之声,斥候打探,说不像是有人马突袭,鞑靼人好像是自相残杀。

    彭清疑惑之下,猛然醒悟:难道是鞑靼军中发生了营啸?

    军营之中,生死常是一刹那的事,人人压力都很大,往往一个士兵作噩梦时的一声尖叫,就让其他人都被变得歇斯底里了,很多人会争先恐后摆脱军纪的束缚疯狂发泄一通,有些头脑还算清楚的可能会趁这机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些平时欺压士兵的军官将领就成了头号目标,士兵之间又常常拉帮结派,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去,军营之中于是就开始了混战,这就是“营啸”,也叫“夜惊”。

    胡和鲁惊怒交加,却是回天乏术。

    他其实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了,还懂点汉人的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安下营寨,远派斥候,还特意派了两个千人队在前往榆林卫的必经大路上埋伏,防备明军夜袭。

    可万万没想到,夜袭的敌军没等到,三更不到,自己营中居然发生了营啸,不知是哪个帐篷中传出了鬼哭狼嚎之声,全营立时陷入一片混乱,刚开始还只是惊叫暴跳,后来就演变成了刀枪相向,一旦见血,很多人的眼睛就变得血红,于是,刀光血影重重,断臂残肢满地,任谁也没办法阻止了。

    那两个设伏的千人队听到斥候回报赶了回来,齐齐动手,以杀止杀,却依然没有能把全营稳定下来,眼见东边天空已经泛白,胡和鲁在几十名侍卫的护卫下躲到了一处山崖下,正一筹莫展,突然感觉地动山摇,接着震耳的厮杀声戛然而止,混乱中的所有人都猛然住手,像被集体施了定身法一样,人人惊惶的发现脚下地在抖动,远处似乎还传来隆隆的巨响,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中,震动突然更加剧烈,许多山石滚落下来,惨叫声此起彼伏,暂时没被山石砸着的清醒过来了,四下里乱窜找活路,那些侍卫拥着胡和鲁想夺路而逃,却听一声“轰隆”巨响,半个山崖崩塌,当头压了下来……

    天sè终于放亮,一切都停止了,幸存的鞑靼人一查点,还有三百多人,主将胡和鲁跟他的护卫们都被崩塌的山崖活埋了,眼前活着的最大的将领就是一个百夫长,幸存的人在他的带领下,狼狈逃回草原去了。

    很快,另外两个传言开始传播了,一个说旭rì干他们并没有死,还突袭了血狼军驻守的高山卫,抢了一批武器,但他们愤恨彻辰夫人的yīn谋陷害,躲在暗中袭杀鞑靼部属,还提醒所有在鞑靼的瓦剌族人,一定要小心彻辰夫人,避免被她算计!另一个就恐怖多了,说旭rì干他们确实已经死了,但冤屈难平,yīn魂不散,胡和鲁他们就是死在他们制造的灾难中……

    彭清那夜担心突袭敌营反倒陷入混战,就没动手,率队返回途中,发生了地动,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没有损失人马,回到榆林卫却发现城的西南角崩塌了一角,于是命人全力抢修。天亮之后,斥候报说鞑靼人在山石崩塌中死伤惨重,幸存的已经全部逃走了,他才暂时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命斥候远远查探。

    ——事后才知,巩昌、固原以及兰、河、洮、岷四州都发生了地震。

    无铭却连暂时的松气都不行,这两个月来,他率领三百多人两次穿越瀚海,突袭双泉海和三峰山,除掉的那些鞑靼兵不是关键,重要的是给许多地方留下了足够的疑惑跟恐惧,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许多人会被那难分真假的传言困扰的。

    “怀疑”是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一旦入了土,很快就会生根发芽的。

    他们绕道榆林卫,一是为榆林卫解眼前之围——怎么说,榆林卫也是督帅千辛万苦兴建起来的,自东胜卫荒废之后,要不是有新崛起的榆林卫支撑着,那河套早就成了蒙古人的安乐窝了;二是利用时机把更多的传言散播开去,谁想刻意制造的营啸竟会那么巧,跟地震合在了一起,不光让鞑靼人损失惨重,更让传言有了更多的内容。

    榆林卫的危难暂时解了,接下来,该去荒废已久的东胜卫看看了。

    ------------------------------------------------------------------

    有个男人失恋了,痛不yù生,决定自己了断生命,但他在网上有部小说的收藏数实在太惨,他决定等收藏满一千了再自裁,后来……他是老死的!唉——

第二集 东胜卫

    东胜卫荒废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堆废墟,偶尔有商队或牧人经过避避风雨或短暂休整,此外再无人迹可寻。

    不过,这一切只是表象。从督帅让血狼军守卫高山卫开始,无铭就有了恢复东胜卫的想法,这两年来,他调动人手暗中修整东胜卫,现在,一切地下设施跟周边辅助装备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要把废墟上的城池修缮完整,那血狼军就可以驻守东胜卫了——当然,不是现在的血狼军,而是暗中训练的那一支。

    无铭他们一行赶到东胜卫时,这里已经有一支商队,足有三百人,不过实际上是一支搞土木工程的队伍,他们已经开始修缮原有的城墙。

    为首的老者自称张益寿,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带着无铭跟旭rì干他们几个看了一下即将完工的地下设施,这些设施让无铭都感到惊异,看来金汤他们烧制的筑墙材料很成功,这些设施看着非常坚固,而且那种设计,显然比五百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都前卫,难怪在暴雨侵袭之下,岿然不动的居然是数百上千年的古城,那些现代化钢筋丛林中的“最新最先进”的东西,却被一阵大雨搞得原形毕露,真是可笑啊!

    无铭让三百多血狼军分成四批,每一个防御处都是两批轮流守卫,另外两批轮流在周围设置防御措施。接下来的二十三天,可是东胜卫能否恢复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闪失。

    张益寿亲自带着无铭来到他临时的住处,当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张益寿冲着无铭恭恭敬敬行礼,口称:“下属张益寿拜见方督监!”

    无铭一把把他扶住,笑道:“张老,您可别这样,这两年来辛苦您了!”

    张益寿也笑了,说:“本教不仅能够中兴,而且蒸蒸rì上,教众rì益众多,这都是督监您的功劳啊!”

    无铭摇摇头,说:“光凭我一己之力,实在微不足道,真正有功的,是千万教众,是他们默默的付出带来了本教的兴盛,这里面,也包括张老您的付出。张老已是花甲之年,还要在这危险之地辛劳,慕轩非常抱歉。”

    张益寿呵呵笑了:“慕轩,你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无铭眨眨眼,说:“那是因为张老先变了啊!”

    张益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好,好,是老夫的不是。慕轩,你两位师父可是非常挂念你,虽然你定期传消息回去,但他们不能亲眼看到你,还是很担心啊!”

    无铭脸上露出思慕之sè:“两位师父一向还好吗?”

    张益寿笑道:“你应该也是定期知道各种消息的,你现在的心情,就是你两位师父的心情。东胜卫一旦恢复,那你在军中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你回去主持大局,这样,你两位师父才能安心。还有,这次临来时,你大师父特意关照,你可不小了,要你赶紧找喜欢的女子准备婚事;你二师父说,你再不抓紧,他就做主给你找女孩子定亲了!你知道,你大哥的媳妇马上就要生第二个孩子了,二哥的儿子都开始舞刀弄枪了,连那个小猴子都已经是两岁孩子的爹了。”

    无铭嘴角显露意味深长的笑容,喃喃说:“如果争取一下,年底不知道可不可以——”

    张益寿老脸上顿时显出比狐狸还机jǐng的神sè,问:“年底怎样,成亲吗?哪家的女孩子?多大了?相貌如何?xìng情怎么样?不是才貌双全的,恐怕你二师父不会答应;德行不好的,你大师父肯定不会同意……”

    一说起这个,这个须发半白的花甲老者好像就成了个啰嗦的老太婆,看来八卦jīng神不论古今,不分男女,人人都有啊!

    无铭苦笑:“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恕我暂时不能说!”

    张益寿眼睛一瞪,说:“那为什么还不撇出去,这可不像你的xìng情,当初不是你说的吗,做事一定要‘稳、准、狠’,怎么一遇到终身大事就婆婆妈妈起来,你二师父要知道,肯定不放过你!”

    他嘴里说着,心里还盘算:得赶紧把这好消息禀报两位教主,要是能搞清楚是谁家的女子就更好了!

    无铭再次苦笑,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吴先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要不我的rì子真的不好过啊!

    当然,在心底深处,他是非常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着的感觉的,这,就是他奋不顾身去做一切的动力啊!

    接下来的二十三天,无铭非常忙碌——其实所有人都非常忙碌,防守的血狼军先后惊走了十多批意图靠近东胜卫的人马,里面有蒙古军,幸好人数不多,血狼军只是略施小计,没有大动干戈;至于明军,则由小葛他们拿着督帅的特别命令去解决;各种防御措施设置得差不多了,废弃的城池不可能来得及全部修缮,但四面要害处的修缮都完成了。

    呼延忘屈一行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虽说不上是焕然一新的东胜卫,但绝对不再是等着风吹rì晒、黄沙掩埋的废墟。而当他们看了血狼军布置的一切后,更觉得这地方杀机重重,绝非荒城!

    梁关保他们异常兴奋,来到这东胜卫之后,见识了更多的东西,之前学的那些陷阱机关,到了这里才知道可以千变万化的,就以陷阱而论,在旷野跟在街巷之中完全是两码事,坑可大可小、可深可浅、可正可斜,插竹签、插木桩还是撒铁蒺藜,是要命还是要活捉,都是随机应变、不能拘泥于之前所学的,看来,实战演练是必须的,只有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才会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啊!

    “所有人必须呆在指定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半步!你们每一个人都只是旁观者,决不允许参加战斗!”呼延忘屈声音中满含着不容置疑的森严,目光扫视所有尚在实战期内的血狼军士们,“在不了解具体情况前,你不要自以为在帮助战友,你的鲁莽举动很可能送了战友的xìng命!你们是来学习在残酷的战场上怎样有效杀伤敌人、保住自己xìng命的,别忘了,你们还有家人等着你回去养活呢!”

    包括呼延忘疑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不解,但瞧着脸sè绝不像是开玩笑的呼延忘屈,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各队按照安排去各自的阵地。

    呼延忘屈六兄弟跟在无铭身边,登上了西城头,按照暗探传回的消息,一队足有三千的蒙古骑兵正向镇虏卫方向进发,还有小半个时辰就经过东胜卫了。

    无铭指点着城下几处告诉呼延忘屈他们那里有些什么样的防御设施,呼延虎他们却被城上的装置吸引住了,飞弩这段时间见识更广了,向自己的兄弟一一介绍,城上装有了三种弩:

    蹶张弩是一种需要用脚踏才能上弦的弓弩,shè程可在六百步,而且一次可发五矢,箭矢粗长,shè人有点大材小用,shè马是最理想的;

    战车床弩总共有十二石大弩组成,每弩一发七矢,中矢为主,要大些,两边各三枝小一些的矢,可shè七百步,一旦shè中,墙倒城摧,势不可挡,原本应该装在连弩车上,可进可退,现在却被安置在了城上;

    联击弩是这两年才研制成功的,一人可同时控制七张弩,每一弩又可发三矢,shè程在三百步左右。

    城上还有四面虎头火牌,都是用生牛皮制成,内藏火器,每一面都有三丈多宽,可以遮蔽十五人。

    原本这是在作战时由牌手拿着掩护士兵前进用的,可施放火焰——火焰喷shè可达三丈远,阻止敌骑的冲击,又能掩护士兵免受箭枪shè杀,还能数面火牌相连,迅速布成城墙,阻挡敌兵进攻;虎头牌内还藏猛箭二十枚,关键时可以杀伤敌兵。

    现在用来守城,四面虎头火牌足可把城上暂时无法建好之处遮蔽住,而且省去了喷火功能,着力加强shè箭功能,现在箭增加到了六十枝,而且都是带有火药的铲子箭,箭头前部扁平呈尖针状,中部如倒月牙铲形,后部为锐三角形,专用来shè敌人的战马,不仅shè死shè伤,而且shè中目标后火药炸开,足够让敌人没受伤的战马受点惊吓了。这种虎头火牌,还被称为神行破敌猛火刀牌、无敌神牌。

    另外还有五雷神机和子母炮,五雷神机由五管单兵火铳组成,管用铁造,各长一尺五,重约五斤,五管围柄而排,有望山,管内装火药、铅弹,五管共用一个火门,枪管可以旋转,平shè可达一百二十步;子母炮像一把超大口径的火铳,有子炮九管,可以连续快速开火,威力巨大,shè程更远。

    城的两角,还各建了一个弩台,高与城齐,上面有棚,突出在城墙之外,每个弩台上有两个血狼小队,人手一张神臂弩,弩台上的简易木架上还装着双飞弩,另外就是人手一支双眼铳——两支单铳绕柄平行箍合而成,共用一个尾部,各有药室和火门,可连shè,而且原本的火铳是用火绳点燃shè击,现在的却是利用燧石撞击点燃,shè击速度大大加快了,一旦火药用完,双眼铳还能当大棍击敌。城池防御中的这种弩台在宋代就有,弓弩手在上面不但可以shè击正面之敌,而且还可以侧面shè击在城墙平面火力死角内的敌人,能大大提高防御能力。

    “轰隆隆”“轰隆隆”,远处连番巨响,无铭脱口道:“来了!”身后的小高将早就准备好的冲天炮点上,脱手甩出,冲天炮尖利的声响之后,是一连串冲天炮的尖啸——全城就是在冲天炮这样的接力之后进入了临战状态。

    “轰隆隆——”,这一次可不是火药炸响,而是三千多蒙古铁骑的马蹄声汇聚而成的巨震,呼延忘屈兄弟几个感觉城楼似乎都在颤动,这样的大场面,生平还是第一次,他们的脸sè都微微变了,想想带来的五百人迫于军令,只能观战,直接与三千多蒙古铁骑交战的是无铭率领的三百五十名血狼军士,基本上是一比十,这可是场硬仗啊!

    这仗该怎么打?

    “希律律——”,“啊——”,离城还有三里多呢,蒙古铁骑就有不少战马跌进了陷马坑,或折断了腿,或被木桩刺穿了肚腹,或直接摔晕过去,背上的骑士要么被摔出去,要么被跌落的战马拖进陷马坑,要么被坑边密密麻麻的竹签扎成了刺猬,一时间,马惨嘶,人惨叫,一下子就损失了数十骑。

    后面的蒙古兵骑术都非常jīng湛,居然及时勒住战马或避开了已经暴露的陷马坑,有个别没来得及避让的,就直接从掉入陷马坑的同伴身上踩着过去了。

    不过,无论停住了还是没停住的都忘了一件事,他们可是在三千多骑快速行进——后来呼延忘屈他们知道原来是受惊——的队伍中,前锋看看有陷阱停住了,后面的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战马直往前冲,“追尾”事故频频,结果把前面百余骑给挤进了陷马坑,接着又发生踩踏事件——被撞后摔下马的七八十人,被踩死踩伤的不下五十人……

    阿木古郎带着三千多人出来,原本是想去威远卫大捞一笔的,谁想路上遇到了莫名其妙的巨响,自己这三千多人像一群羊一样被赶到了这里,还没看见敌人在哪里,就损失了两百多人,他气得七窍生烟,奋不顾身当先冲锋,在他的身先示范下,其他人立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怪叫着冲得更厉害了。

    “啊”“啊——”,“希律律——”,人马惨叫声再次响成一片,这次不是陷马坑,而是窝弩——一种将弩弦上好后挂上绊线藏于路旁、用于预防敌军偷营劫寨的弩弓,箭矢如雨,这次阿木古郎损失了将近五百人,而事后看来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呼延忘屈他们在城上看得一清二楚,蒙古骑兵继遭受窝弩之苦后,接连遭到了战车床弩、蹶张弩、子母炮的袭击,床弩、蹶张弩的箭矢又粗又长,不仅shè穿人体,还洞穿马腹,所造成的血腥状况真是惨不忍睹;但对于蒙古骑兵而言,最恐怖的还是子母炮,不光打出的铅弹伤人,发出的巨响更是惊马,自第一炮打响,幸运的冲到离城三百多步处的一千三百多人的战马都乱了,惊跳长嘶,盲目乱窜,任马上的骑兵怎样吆喝勒缰,都没法保持稳定的冲锋状态了,跑进三百步内的还遭到联击弩的屠杀,临阵脱逃的也未必幸运,跑着跑着,就可能触动了哪根绊索,遭到了哪些伏击,死伤惨重。

    躲在临时工事后的血狼军趁乱杀敌,神臂弩与双眼铳轮番上场,杀伤力不容小觑。

    三千多人对三百五十人的战斗,却演变成了一场屠杀,最后的结果是,弩台与五雷神机没有机会发挥效用,虎头火牌也只是挡了挡蒙古人shè来的利箭,三千多蒙古骑兵没有进入西城的二百五十步之内,残余的蒙古兵夺路而逃,血狼军这边有三十多人被蒙古兵的利箭所伤——都是伤在手上,全身被软甲保护着,但手必须用来cāo弩握刀,没法包上软甲,五十多人被蒙古人受惊的战马踩伤踢伤,其中有一半是观战的。

    梁关保他们一队被安排在了城外左近二百米处的一个工事后,负责这个工事防御的是马腾显一队,梁关保他们瞧着战场上人喊马嘶、鲜血淋漓的一幕,真的是胆战心惊——如果没有之前四个月的艰苦训练、惊险磨练,可能今天就得吓趴下,这才是真正你死我活的沙场生涯吧!

    梅澹仔看得脸sè苍白,却不住的咬牙切齿,嚷嚷着:“杀,杀,杀——”

    王小五也是煞白着脸嚷嚷着:“痛快,痛快——”

    路小七脸sè还算平静,只是喃喃着:“爹,娘,孩儿从今开始为你们报仇了!”他不顾军令,拿着神臂弩shè杀了三个蒙古兵,其他几人也想动手,被张得水制止了,而且还把路小七的武器收缴了,拿绳索把他捆上了,梁关保他们看着有些不满,蠢蠢yù动,马腾显看一眼张得水的左袖,点头说:“狼头,做得好!”他转头望着路小七:“小兄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七狼一心,不能忘记狼头的命令,要不,你会害死弟兄们的!”

    梁关保他们互相望望,都不敢说什么了。

    事后查明,像路小七这样因忍不住仇恨之火而违令杀敌的有十七人,呼延忘屈向无铭请教之后下令将这十七人关押三天,以示惩戒,不过一天三餐照常供应,饭菜还特别丰富;这十七人所在的小队全体成员都被罚禁食一天,只许喝水。

    呼延忘屈亲自监督所有人的处罚,而且他们六兄弟陪着禁食一天。无铭暗自赞赏:看来找的这位血狼铁骑首领非常聪明,已经很快进入自己的角sè了。

    阿木古郎没想到自己这次出来会败得这么惨、这么窝囊!

    这两个月来,他跟着梁健一直呆在黑山之中,隔几天就出来抢掠一次,有时候还突然杀个回马枪,收获确实不小,尤其按着梁将军的说法,不去那些偏僻小山村,那里人少,油水不多,直接去那些有卫所的地方,虽然会遭到反击,但收获肯定丰厚,而且,不要掳人,只要牛羊财物等。

    事实证明,梁将军的话没错,虽然他们先后损失了五百多人,但他们这段时间rì子确实过得非常逍遥,收获远比从前多多了。今天原本想再多捞一笔,就去跟大军会合,谁想竟然遭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惨败,那些明军太yīn险了,躲在暗处放冷箭,自己带着这三百多人怎么有脸回去见梁将军!

    这一刻,他羞愤交加,连拔刀自刎的心都有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差不多的时刻,无铭惊怒交加,因为不该出现在东胜卫的人偏偏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他眼前。

    “人家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的!”斯敏非常委屈地眨巴着大眼睛,那眼神,在呼延忘屈他们几个看来,比受惊的小鹿还要楚楚可怜,每个人心中都生起不忍之情,感觉无铭那样声sè俱厉实在过分了。

    救命之恩?无铭看看她风尘仆仆的小厮装扮和一脸憔悴的困顿模样,心说要是让你父兄知道你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看见你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恐怕只会跟我算“差点要命之仇”了。想想她居然能一个人跟着商队找到这里,确实不容易——肯定有人泄露自己的行踪了,算了,早点送她到安全的地方才好。

    他的脸sè和缓下来,说:“这里非常危险,蒙古人说不准还会回来,你好好呆着,可不许再任xìng乱跑,要不我立即派人送你离开!”

    斯敏听说让她留下了,立刻笑了,可惜脸上满是尘土,达不到“笑靥如花”的效果,无铭让小高给她安置住处,自己跟呼延忘屈他们商议下一步行动。

    斯敏跟着小高出来,好奇的东张西望,嘴里问这问那的,小高耐心的一一解答,张益寿老先生正好经过,凭经验,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厮是个女子,而且看眉眼,应该是个相貌不俗的女子。

    小高看自家将军对这老者非常亲近,自然也对他非常恭敬,向他引见了斯敏,斯敏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也似乎挺有好感,笑着问好,张老爷子听说这个斯文貌美的女孩子竟然是无铭的朋友,立时更加慈祥了,笑眯眯的样子在小高看来总有点不怀好意。

    斯敏不知道这个张老头怎么对自己那么亲切,亲切的问候自己的父母家人,给自己一大堆好吃的零嘴,还有几样挺好玩的小玩意;不过,礼尚往来还是懂的,老人家对自己这么好,那也得好好对待老人家啊!

    于是,张益寿就成了斯敏口中的“张爷爷”,听他一口一个张爷爷的叫着,张益寿对薛家这位很懂礼仪的小姐越来越喜欢了,也越来越肯定慕轩准备的八字那“一撇”跟这位小姐有关,只是当他向慕轩求证时,慕轩只是神秘的一笑,没有回答。

    神秘的一笑?无铭后来知道张老居然是这么理解自己当时那无奈的一笑的,只能再次无奈的一笑:“张老,我不是搞什么神秘,而是那时候实在太忙,来不及向您解释啊!”

    那时无铭确实比较忙,败退的蒙古兵隔了三天卷土重来了,这一次,他们改变了战术,总数超过两千的蒙古兵分队前来,每一队只有百余人,组成方形阵型,彼此之间距离五里,一旦有事,互相支援。要想有效阻止二十多个百人队的sāo扰,对于人数上处于劣势的血狼军而言,确实非常困难。

    梁健为此非常得意,就算东胜卫驻扎的是血狼军,也别想对他这两千多人各个击破,血狼军一旦跟其中任何一队相遇,只要数十个数的时间,就会被四面包围;要想不被包围吞吃,就只能龟缩在那残破的城池里,眼睁睁看着我这些人驰骋抢掠。嘿嘿,就算方无铭在这里,一样让你束手无策!

    这不,左边传来冲天炮尖利的声响,梁健立即率军支援,果然,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受袭的百人队那里,另外有三个百人队也赶到了,但是,没发现敌人的踪迹,被支援的百人队的百夫长莫名其妙,一再表明他们没有发shè冲天炮求援,还特意拿出分到的十支冲天炮作证明,梁健心中顿时一惊,他们仿制的冲天炮跟血狼军用的在声音上没多大差别,难道又是血狼军的yīn谋?

    正迟疑时,右边又有冲天炮的声音传来,梁健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命令前来支援的三个百人队各回原位,继续前进,自己率人前往救援,等赶到那里才知道又是虚惊一场。

    就这样,一个半时辰中,梁健的百人队支援了七次,没有一次发现敌人,他们只往前推进了十五里,照这种速度,天黑时可以赶到威远卫吃晚饭——威远卫的明军要是愿意提供晚饭的话。

    “一旦遇敌,必须连发三支冲天炮!”梁健命人把最新命令传达给各队,传令的人刚分头离开,左后方传来求援的冲天炮响——只有一响,梁健决定不予理睬,命令全速前进。

    疾驰不到半里地,右后方也传来了一声冲天炮的声音,梁健喝令继续前进,他们往前推进了三里,从后面追上来两骑,正是派去传令的人,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其中一个左肩上还插着一支弩箭,他们说后面两个百人队被明军包围了,这时候恐怕已经全军覆灭了。

    梁健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问明军有多少人,两人都说有两百多,而且打出了血狼军的旗号——白底红狼头。

    真的是血狼军!

    梁健一惊,算算,四百多血狼军出动了,留下守东胜卫的如果说也有这么多的话,那应该还有两百多人——还能突袭一个百人队,他当即命令向右边的百人队靠拢,两队合并在一起,同时派人传令各队,每三队合为一队——这样一来,血狼军再厉害也不可能围攻了。

    他们的集结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刻时辰,左右两头却都传来了求援的讯号——都是三声,梁健率队就近驰援左边的,赶到那里,已经有两个百人队赶到了,遇袭的百人队被弩箭shè杀shè伤了多一半,来袭的明军旗号鲜明,果然是血狼军,有一百多人,正策马逃跑,梁健命令追击,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血狼军消灭掉,四百多人利箭纷纷,眼见shè中了敌人,却不见他们落马,甚至敌人的战马也似乎不怕利箭,梁健当然知道血狼军身上都有软甲,但马身上什么时候也有甲胄了呢?

    这一逃一追,眨眼之间就追出了五里多,前面的血狼军突然往左边一个小山包一拐,梁健他们很快也接近了,“轰轰轰——”,一连串的炸响,不少人被掀下马来,还有许多马受惊乱跑,而小山包上突然出现血狼军,箭矢如雨,惨叫声与马嘶之声此起彼伏,梁健一看中埋伏了,立即喝令撤退,仗着马术jīng良,有一半人逃出了。

    梁健迟疑着下一步该进还是该退,从东南方向过来一队败兵,有三百多人,领头的是阿木古郎,说刚才驰援遇到了埋伏,损失了将近两百人,他问梁健接下来怎么办,梁健苦笑一声,说:“命令撤军吧!”

    你要撤,人家可还不依不饶的,撤退路上不时有血狼军sāo扰,等梁健回到驻扎地一查点,只有一千多人回来了,这里面还有一百多伤兵,不过在驻地,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二百多伤兵,居然是前几天阿木古郎带出去的人,他们都被血狼军俘虏了,不过血狼军没杀他们,还找人给他们包扎了伤口,当时就把他们放了,之所以到今天才回来,是因为他们全部是步行回来的,一些重伤员还靠同伴背着抬着才能回来,还好血狼军给了些食物跟水,他们不用去找吃找喝,要不可能回来得更晚。

    “无命将军让我们回来传话——”一个左眼受伤的百夫长说。

    “方无铭也在这里?他要你们传什么话?”梁健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

    那名百夫长看看他的脸sè,说:“他说,转告所有的蒙古兄弟,东胜卫从此恢复了,不管是哪个部族的兄弟,只要想过安生rì子,都可以到河套来安家!谁要是想来捣乱,迎接他们的有弩箭快刀!”

    “恢复东胜卫?”梁健心念电转,转眼就意识到这事的重要xìng了,必须赶紧回去禀报彻辰夫人,至于什么“河套安家”“弩箭快刀”,方无铭在说胡话吧?“蒙古兄弟”,哼哼,看“兄弟”到时候怎么对付你!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眼睛受伤的百夫长独自来到了梁健的帐篷前,里面酥油灯还亮着,他犹豫了片刻,他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梁健率领余下的人匆匆离开了黑山,往草原进发的同时,他没忘记派些斥候到东胜卫废墟打探,斥候回来说,废墟四城门都已经重修了一部分,城上插着两面大旗,一面是血狼军旗,一面只有三个血红大字:东胜卫!

    ------------------------------------------------------------------

    感谢选择收藏本书的大大们,绝不能让那个男人老死!

第三集 “生民”

    “你们也是血狼军?”斯敏轻蔑地望着呼延忘屈,眼神中还流露着不满,“那为什么不帮着无铭哥哥杀敌,居然坐山观虎斗!”这些人,还算是男人吗?

    呼延忘屈只是笑笑,决定不还口,无铭一开始就声明了,只是让他们帮着助助声威,绝不能参加战斗,他只是恪守双方的协定,没想到却被这个女孩子看成了胆怯,这个相貌甜美的女孩子,怎么xìng情会如此的——咳咳,好像自己囊中的震天雷,一触即爆啊!

    看看,看看,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小的男人,连跟本小姐理论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些脓包!斯敏愤愤的瞪一眼呼延忘屈,又扫视一下呼延虎他们,目光中满是轻蔑,口中吐出三个字:“胆小鬼!”下巴往上一翘,鼻子中再哼一声,手一背,胸一挺,眼皮往上一翻,施施然走出了院子。

    呼延虎、油老鼠、飞弩跟金汤居然都只当没看见这一幕,呼延忘疑毕竟年轻气盛,在那跺着脚,冲自己兄长连使眼sè,那意思:老大,你怎么不还口啊?这么个丫头片子都敢轻视咱们兄弟,太气人了!

    呼延忘屈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一句:“咱们是来干事的,不是来斗气的!”

    呼延忘疑无奈的说:“咱们这样,弟兄们都憋得难受,这对老大你的威信可是不小的打击。”眼睁睁看着无命将军他们杀得痛快,都有兄弟私底下说无命将军不许他们出手,是怕他们抢了功劳,长此以往,可真不妙啊!

    “咱们是来为自己的家人找出路的,不是为了朝廷的军功而来。”呼延忘屈淡淡说一句,抬头看看天,微微闭上了双眼,左狐狸连着几次传来的jǐng告一直在他心里盘转,难道方无铭真的有什么别的意图?

    呼延忘疑不说话了,望着老大,其他四人也都瞧着呼延忘屈,他们都知道,老大一旦有这种动作,那就意味着他心里有什么难题需要解决,看来,这次的难题还不小,要不,老大怎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天,也不怕太阳底下晒得慌!

    无铭从暗探那里知道黑山里的蒙古军已经退入草原,而且,已经进入六月底,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其他蒙古军想继续呆在这里捞好处可不容易,利用这段时间,可以做不少事呢。

    东胜卫复卫的消息已经传给了督帅,接下来就看朝廷的态度了;同时得准备着,万一朝廷不愿恢复东胜卫,那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始了,那样的话,事情可是多了不知道多少。不过,那才是兄弟们真正想要的。

    无论如何,乐土计划绝不更变!

    眼前,得跟呼延忘屈他们摊牌了。

    呼延忘屈六兄弟、旭rì干他们神情凝重的坐在堂中,看看刚刚赶到、坐在对面的伍镇长、封教练,还有坐在正中的张益寿跟无铭,不知道有什么事。

    无铭望望呼延忘屈他们,说:“呼延兄,旭rì干大哥,各位兄弟,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兄弟方无铭,在本教中又名方慕轩,”他伸手向张益寿、伍镇长、封教练三人一引,“张老乃是本教十长老之一,专管工程建设;伍先生是本教负责武器之类研制的堂主,封教练是本教专门负责血狼军训练的堂主。”

    “本教?”呼延忘屈六兄弟跟旭rì干都非常惊讶,呼延忘屈脱口问,“无铭是江湖中人?”只有江湖人才有什么教派门派之类的吧,旭rì干想到的则是僧人们的各种教派,他好奇的看看无铭他们四人,奇怪僧人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本教原本不是江湖教派,却被当成了魔教,如今绝不仅仅只有江湖人物。”无铭不说还好,越说呼延忘屈他们越不明白了。

    无铭神sè凝重,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先说说张长老的出身来历,你们或许就能懂了。”他看一眼张益寿,后者微微点首,无铭接着说:“张长老原名张焰心,原本不是江湖人,而是‘班门’的弟子——”

    “班门?”金汤吃惊的接口,他知道“班门”,那是一个匠户中专门负责土木工程设计建设的,据说是鲁班祖师爷的后人所创,真相不知如何,但班门中确实出了很多厉害人物,负责běi jīng城重建的据说就有班门中人。

    无铭点点头:“张长老原本是‘班门’七十六代门主的嫡传弟子,却因为遭到同门师兄弟的嫉恨,屡遭陷害,被赶出门户,后来就投入了本教。本教创建于百多年前,一开始只是像张长老这样遭受不公正待遇之人的栖息之所,名叫避世门,门下士农工商军都有,也不乏江湖中人,大家在一起彼此关照,谋求生存之道。但是,因为本门中人想法常常与世人不同,有不少被看做离经叛道,有人于是对本门心存恶感,经常找寻各种借口打击本门,甚至想置本门于死地而后快。最终,本门跟许多人变成了冤家对头,本门中聚集的江湖人不少,都是遭到原先的门派驱逐甚至追杀的人,这些门派渐渐视本门为邪魔外道,彼此争斗仇杀不断。三十年前,本门前所未有的兴盛,结果招来了大祸,有人向朝廷诬指本门为摩尼教余孽,本门遭到了朝廷围剿,许多江湖门派趁机残杀本门徒众,本门损失惨重——”

    摩尼教?呼延忘屈他们都是一惊,本朝太祖皇帝据说出身明教,明教原先就是摩尼教的一支,太祖平定天下之后,将明教定为魔教,大肆残杀明教教众,明教就此覆灭了。但民间传说还有魔教余孽残存,把避世门说成是魔教,确实可以借朝廷之力毁之灭之。

    “本门门主一怒之下,将避世门改为魔神教,率领残余门徒隐姓埋名,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终于再次强盛起来。魔神教原本想在八年前再现江湖,报昔rì之仇,但最终决定就此隐于民间,不再复出江湖,魔神教现在名叫‘生民’。”无铭望着呼延忘屈他们,神sè庄重异常,“我今rì坦诚相告,是想问问各位,你们愿意加入‘生民’吗?”

    呼延忘屈望着他,还没说话,呼延虎问道:“如果我们说不愿意,你们会把我们怎样?”其他几人都瞪住了无铭,这可是xìng命攸关的事,非得问清楚不可。

    无铭笑了,说:“‘生民’虽然不是什么善类,杀人放火之事一样会干,但绝不枉杀良善,乐土计划只是其中之一,你们不愿加入‘生民’,一样可以继续参与乐土计划,但务必为‘生民’保守秘密。”

    张益寿神sè严肃,说:“慕轩是本教教主爱徒,担任本教总执事,他说的话可以代表整个‘生民’,各位可以放心。”

    呼延忘屈开口说:“既然无命将军都是‘生民’的人,那我们弟兄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呼延忘疑看看老大,问:“老大的意思,咱们全部加入?”

    飞弩跟金汤忽然呵呵笑了,齐声说:“当然!”

    呼延虎看看他俩,问:“你俩早就知道这些,提前商量好的?”

    飞弩跟金汤动作一致的摇头,金汤说:“看无命将军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就可知‘生民’的善恶,能够加入是我们的荣幸。”飞弩不住的点头,看来也是这个意思。

    油老鼠也点着头,笑着说:“正是这个道理。”

    旭rì干似乎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挠着头说:“旭rì干已经无路可走,跟着无命将军应该没错。”

    呼延忘疑暗自一哂,心说蒙古人的头脑是不是都这么简单,不过,他也并不是不想加入“生民“,只是习惯xìng的提出疑问罢了。

    “加入‘生民’需要什么仪式吗?”呼延忘屈对这个有些好奇,毕竟,当初想上沙婆岭的人都得有个仪式,何况现在是进入这么大背景的“生民”。

    无铭摇摇头,说:“各位既然答应加入,就是‘生民’的人了,各位的情况会很快报到总坛作好登记。”

    张益寿他们三人站起身来,冲呼延忘屈他们拱拱手说:“欢迎各位成为本教的兄弟!”呼延忘屈他们赶紧起身还礼,说:“不到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呼延忘疑靠近无铭,悄声问:“血狼军难道全部都是你们的人?”

    无铭笑了,说:“你应该说都是咱们的人。”

    呼延忘疑吐吐舌头,无铭冲呼延忘屈说:“你麾下所有弟兄,由你负责说明情况,不愿留下的,可以发给安家费用,送他们离开,一切费用向伍镇长支取。”

    呼延忘屈点头答应,大家就此散去。

    斯敏看见他们几个从大堂里出来,呼延忘屈他们几个压低了声音说着笑着,好像有什么高兴事,但她一句也听不见,她下意识的撇撇嘴,心说: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好事!

    她袅袅婷婷来到无铭面前,先冲张益寿甜甜的一笑,招呼一声:“张爷爷好!”这才招呼无铭:“无铭哥哥,你找我有事?”其实她很清楚无铭找她是说送她回天成卫的事,为此她已经躲了无铭两天了。

    张益寿笑眯眯的点头答应一声,却暗自向伍镇长、封教练眨了眨眼,两人立刻明白了,这位小姐就是慕轩的意中人,两人冷眼旁观,感觉这位小姐容貌出众,应该配得上慕轩了。他们冲张益寿点点头,张益寿笑得更欢了。

    无铭说:“斯敏,你收拾一下,明天我让伍先生、封大哥他们送你回去。”

    斯敏当着众人的面,非常乖巧的答应一声:“好的,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无铭笑笑,说:“我还有事,得到下月初才能回去。”

    这一番问答,在张益寿他们三人听来,绝对是感情深厚的小情人之间互相关切的话语嘛!三人互相望望,不约而同的想:看来年底可以喝到慕轩的喜酒了!两位教主肯定会很开心的!

    斯敏说是回去收拾东西,一转身,却跑到了呼延忘屈面前,呼延忘屈正准备洗把脸去吃饭,没想到这位人前斯文有礼的薛家小姐人后居然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来,还好只是在洗脸啊,要是在——咳咳,他皱皱眉,问:“薛小姐有事吗?”

    斯敏全然没有半点尴尬之sè,神sè机jǐng的左右望望,问:“你想不想赚笔银子?”

    呼延忘屈强忍着大笑的冲动,问:“薛小姐准备照顾在下什么生意呢?”

    斯敏一本正经的说:“只要你把我藏起来,让无铭哥哥三天之内找不到我,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呼延忘屈笑笑,说:“把你藏起来不是问题,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找上我了呢?”咱俩好像不对劲吧?

    斯敏脸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说:“之前我骂过你,所以无铭哥哥绝对不会到你这里来找我的。只要伍先生他们走了,我就能多呆几天了。”她脑子够用,挺会算计,话很有道理!

    呼延忘屈仰起头来想了想,说:“好,不过你得付银子,我可不要宝钞!”

    斯敏一脸欣喜,从腰间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晃晃,说:“成交!”

    于是,从吃完饭开始,斯敏就失踪了,无铭到黄昏都找不到他,只得让伍镇长、封教练如期出发了。

    斯敏躲在呼延忘屈的房里,呼延忘屈给她找来一个木箱,在箱子上开了一个透气孔,告诉她万一有人来就躲进去,他自己去跟弟兄们商议军情去了,一夜未归。

    亥末时分,斯敏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好像有脚步声靠近,她赶紧藏进木箱,外面门“吱呀”一响,来人进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久都没离开,斯敏jǐng惕了好一会儿,实在困得很,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在马车上,外面有马嘶声跟车轮滚滚声,她憋了一会,实在憋不下去了,推开箱盖一看,果然是在车厢中,车厢里床被齐全,有水囊,有两本书,还有不少零嘴,她爬出箱子,撩起车帘向外看看,外面天sè还没有大亮,但可以看清马车前方骑着马的正是封大哥,她立刻明白自己被那个呼延小人出卖了,那个死混蛋,胆小鬼,下次再遇到,本小姐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还好,说好的一百两纹银一个子儿都没给,总算没有人财两空——这话可以这么说吧?

    呼延忘屈此刻可不会想到自己多了一个冤家对头,他只是为眼前所见而震惊,一大早,从西城门就进来很多人——具体多少,后来知道了,血狼军五百六十人,百姓四百五十三户七百六十七人,驾着大车,装着家当,赶着牛羊,明显是搬家。

    那五百六十名血狼军也在实战期内,三百多人是蒙古人,余下的汉人居多,也有**,甚至有维族、藏族的,统领血狼军的是蒙古汉子阿尔斯楞;而那些百姓之中,居然还有数十个藏族僧侣,为首的是藏传佛教萨迦派著名大经师释迦傕单的弟子洛桑大师。

    年近四十的阿尔斯楞,是兀良哈三卫中朵颜卫的首领阿尔乞曼的兄长,父亲去世时,原本应该由阿尔斯楞继任,但他没有弟弟阿尔乞曼的手腕,许多部落首领支持阿尔乞曼,阿尔斯楞不仅失去了继任资格,而且rì益遭到排挤,阿尔斯楞一怒之下,率领他的部族离开了朵颜卫,在草原上流浪了将近十年,四处遭受欺凌,族人原本就不到两千,后来凋零至千余人。

    他们是在去年八月底遭到鞑靼的侵扰时,为血狼军所救,阿尔斯楞犹豫了两个多月,才决定与血狼军合作。族中三百多勇士跟汉、回、维、藏的一些难民组成了血狼军,在狼山之中训练了四个月。

    藏传佛教主要有宁玛派、噶当派、萨迦派、噶举派这前期四大派和后期的格鲁派,格鲁派兴起后,噶当派就并入格鲁派而不单独存在了。萨迦派中的“萨迦”意为“灰白sè的土地”,因该派的主寺——萨迦寺建寺所在地呈灰白sè而得名,又由于该教派寺院围墙涂有象征文殊、观音和金刚手菩萨的红、白、黑三sè花条,所以又称花教。

    萨迦派有血统、法统两支传承,曾经出过著名的“萨迦五祖”,其中的五祖八思巴被元世祖忽必烈封为国师、帝师,领总制院事,管理xī zàng地方政教事务,并且奉命创制了蒙古新文字“八思巴文”,后来xī zàng还建立了萨迦派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权。

    在元朝廷的大力支持下,萨迦派势力无比强大;但同时,萨迦派内部的矛盾rì益尖锐,萨迦寺分裂成了细脱、仁钦岗、拉康、都却四个拉章,各领属民、土地。最终,萨迦派在xī zàng的掌权地位被噶举派的大司徒取代,萨迦势力rì渐衰落。到本朝成祖时,朝廷封萨迦派的首领为大乘法王,萨迦派只保有萨迦附近一小片领地。

    释迦傕单是赛多金贡寺的创建者,他先后拜四十多位上师为经师学习显密经论、大小五明论,尤其通达内明学和萨迦教法,萨迦、俄尔、昂仁、赛多金贡等寺的活佛、法王、僧官及僧众都极为崇拜他,敬称他为“班钦雍增钦莫”——意为“班钦大经师”。

    洛桑大师十岁时从释迦傕单披剃出家为僧,至今已是三十年,是释迦傕单门下能证得自空他空甚深正见的高徒之一,深受僧众推崇。他原本是前往兀良哈三卫讲经,回程途中遇到了阿尔斯楞的部族,受阿尔斯楞邀请,他才来到了东胜卫。

    东胜卫自然没有佛寺,洛桑大师一行暂时在东城一处民居中落脚,为了安置阿尔斯楞的族人,张益寿让一部分人先把东城的部分民居修缮了一下。

    无铭陪着阿尔斯楞安置好众人,又替阿尔斯楞跟呼延忘屈他们互相引见,这一天在忙碌中过去了,晚上接到伍堂主的消息,知道斯敏乖乖的赶路没再出什么状况,这才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无铭去拜见洛桑大师,大师头戴红sè莲花状僧冠,穿着红sè袈裟,宝相庄严。一众僧侣侍立两旁,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年约三十的藏袍女子侍立着。

    无铭之前向阿尔斯楞请教过,阿尔斯楞告诉他萨迦派不禁娶妻,只是规定生子后不得再接近女子,所以看见有女子在场千万不要惊异。至于说萨迦派特别推重“道果”、在教义中最重要的是“道果法”什么的,无铭就不甚了了,毕竟,他对佛法没什么了解。

    无铭向大师行了一个常人礼节,口称:“俗人方无铭拜见大师!”

    两边的僧侣们脸上都显露出诧异之sè,有几个甚至还带着些许愤怒,应该是认为无铭这样非常无礼吧!

    洛桑大师却不以为意,合十还礼,道:“施主不必拘礼,请坐下说话!”

    他的汉语吐字非常清楚,旁边一个僧人端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东首,无铭看大师趺坐在蒲团上,自己坐椅子似乎不合适,便道声谢,并不去坐椅子,而是退开三步,面对大师,席地盘膝而坐,这种炎热的天气,坐地上倒不必担心着凉闹肚子。

    这一下,所有僧侣再次面露诧异之sè,神情都和善了许多;洛桑大师面露微笑,微微颔首,他身后的女子也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施主在此地立足,不知所为何来?”洛桑大师眼神慈祥,看着无铭好一会儿,眼角闪过一抹异光,忽然合十问道。

    无铭郑重的说:“无铭不自量力,想建立一方乐土,让一些百姓受益。”

    “乐土百姓,可分族类吗?”洛桑大师眉眼处蕴着笑意。

    “不论族类,无分贵贱,踏足乐土,一视同仁。”无铭神情肃然。

    洛桑大师微微颔首,接着问:“百姓到此,施主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无铭微微摇头,说:“除了一份渺茫的希望,我什么都不能给他们,他们需要什么,必须由他们自己凭双手获得。”

    “施主认为自己可以成事吗?”洛桑大师微笑起来。

    无铭再次摇头:“我不考虑这个问题,我只尽我所能去做,不问成败。”

    洛桑大师忽然凝眉:“那施主是想舍弃信任你、对你寄予厚望的世人吗?”

    无铭笑了,说:“只要他们不舍弃自己,谁也无权舍弃他们!我想,佛渡世人,世人也能自渡,修行不能全靠他人吧!”

    洛桑大师忽然合十道:“施主聪慧,小僧受教了!”

    无铭诧异道:“无铭愚钝,不知大师所言何意?”我只是实话实说,可不敢教导您这位高僧!

    洛桑大师呵呵笑了,道:“浑金璞玉,世所罕见,既是有缘,何必他索!”他向两旁的僧侣道:“恭送施主离开!”

    无铭心里奇怪,不知大师那十六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听说恭送,他连忙起身,连声说“不敢不敢”,施礼告辞。僧侣们却非常虔诚的向无铭合十行礼,把无铭恭送出门。

    等僧侣们回到洛桑大师身边,有人忍不住问起大师为何对这个不懂礼佛的年轻人如此礼遇,洛桑大师微微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必知;无须说,自然知!”之后合上双目,再不言语。

第四集 心乱

    无铭回到居处,张益寿正等着他,说又一批砖石运到了,是否开始城池的进一步修缮,无铭说可以先把东西两个城门修缮好。

    “慕轩,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呼延忘屈跟那个蒙古小子吧,反正迟早得有他们挑大梁,你早点回高山卫,也免得薛家那个丫头担心你!”张益寿一付很知心的模样。

    无铭奇道:“斯敏为什么要担心我?”

    张益寿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挤挤眼睛,说:“你知道的,反正你两位师父等着年底喝你的喜酒了。”

    无铭又好气又好笑,说:“张老,您就不要张冠李戴了。”

    张益寿故意一脸怒意,说:“我张益寿的帽子哪个姓李的敢戴?”

    无铭看着他脸上瞬息浮现的促狭笑容,心中居然想起了那个山崖上的俏丽身影,思量着到年底是不是能见上一面。

    吃午饭前,阿尔斯楞和旭rì干突然来找无铭,神情都非常兴奋,两人异口同声,一个劲的说:“大喜事,大喜事——”

    无铭看着他俩不说话,等他们稍微平静一些,才问:“什么大喜事?”

    两人却不回答,阿尔斯楞反倒问他:“你跟洛桑大师说了些什么?”

    无铭狐疑道:“难道我说错话了?”

    阿尔斯楞跟旭rì干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阿尔斯楞笑完,说:“你有没有说错话我不知道,反正洛桑大师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他说要在这里募资建寺,保佑乐土平安。”

    “真的?”无铭大喜,对于许多视神佛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信徒而言,洛桑大师这个决定对乐土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无命将军,”阿尔斯楞大手拍在无铭的肩头,“你就是一员福将,一定有佛祖庇佑你,才让你战无不胜,无往不利——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吧?哈哈哈哈——”旭rì干也是放声大笑,他自然知道洛桑大师留在这里的意义有多大。

    无铭也笑了,笑得莫名其妙,他真的不太明白洛桑大师的留下跟自己究竟有多大关系。

    很久以后,他了解了一些萨迦派的教义之后,才找到了答案——萨迦派的道果法认为,修习佛法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舍去“非福”,即舍弃“恶业”、不做坏事,专心于行善,来生就可以投生到三善趣之中;第二层次是断灭“我执”,即断灭对一切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的执着,“我执”断灭之后,烦恼苦痛就无从生起,人才可从流转轮回的痛苦中得以解脱;第三层次便是除去“一切见”,即除去对“宇宙万物皆非实有”的片面解释和一般见解。无铭的那番话,似乎正合了萨迦派的教义。

    当然,无铭所不知道的是,洛桑大师曾经对自己的亲信弟子说过一句话:“方施主来到这个世界,是佛祖的旨意!”

    六月的天真是热,才只是出去走了一趟,就浑身冒汗,里面的衣服都贴在身上了,真想跳进水里洗个冷水澡,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晴看看院中那个小小的荷花池,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叹口气,拿着小包裹快步上了小姐的闺楼。

    “买到了?”庄小姐从湘妃榻上坐了起来,放下左手的书卷,望着小晴手里的包裹,一脸惊喜,右手的团扇却还是轻轻地摇着。

    “买到了,”小晴把包裹打开,拿出了里面那本书册,递给小姐,嘴里却不停,“这书好奇怪啊,画的人像比字还多,买的人非常的多,还好,那位诸掌柜一早就留了一些,那个伙计听说我是庄家的丫鬟,直接带我去找掌柜了,诸掌柜还说下次一有新的出来,就让伙计送来。”她一脸惊怪之sè,“那个诸掌柜好像早就知道咱们庄家。”

    庄小姐无暇去注意小丫鬟说的话,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书册吸引过去了,这书册跟常见的书册一般大小,封面上就是一幅绣像,一片桃林中,三个人跪在地上,右边有五个龙飞凤舞的字:桃园三结义。

    翻开书册——其实该叫“画册”或“画本”了吧,里面画像占的书页有十之七八,余下的那点地方才是文字,讲的是坊间通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中的刘关张结义的故事,画中的人物非常细致,简直是栩栩如生,文字简明扼要,这样的书册,稍微认些字的小孩子也大致能看懂了,难怪定价比一般书贵了一倍,也还是那么受欢迎。

    庄小姐翻看着画本,越看越是喜欢,手中的团扇掉到地上都没发觉。等到看完最后一页,心中爽然若失,恨不得赶紧看下一册——虽然她其实早就知道整个故事,看来风行馆都不用准备出别的书了,只要把这演义出完足本就能赚上不知多少银子了。

    之前风行馆为布政使衙门印制的《太原府志》,特意向府志上的太原名流后人搜罗了祖上的画像,添加在了府志中,使得不少人争相购买,这事轰动了周边地区,风行馆声名鹊起。听爹说,连晋王世子都帮着风行馆出谋划策,月初还在chūn风楼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晚宴,募集了数十万两银子,专设了一个赈灾组织,准备常年行善救人,听说夏布政使向朝廷奏请予以表彰呢。

    月初爹接到了吴先生来的书信,信中希望爹娘能同干娘商议一下,让干娘择地避世;干娘最终答应了,前晚,娘已经接到了消息,干娘安全到达了。吴先生上次的信中,好像无意中还提到那个人带着一些军士不知所踪快两个月了,张监军正向朝廷奏请惩处,余总督很担心。那个人也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打仗还那么任xìng,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官场之上一样是腥风血雨,怎么能让人抓到把柄呢?你要是出了事,大同城怎么办?真是烦人!

    想到这个,庄小姐看了画本的好心情顿时变成了兴味索然,她躺回湘妃榻上,闭上眼,显得非常慵懒。

    小晴坐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嘟嘟囔囔说着:“那个厉害的将军应该有消息了吧?听说那长长的墙外边不光有草原,还有一望无边的沙漠,那个沙漠很吓人的,有时候还会把人一口吞掉——”

    她的表情明显是在说一种非常恐怖的野兽,如果是以前,庄小姐肯定要笑了,但现在没心情,按照爹了解的情况,别说那个人,连余总督的处境都非常凶险,一着不慎,丢官罢职可能还算轻的。那个人真的不怕死吗?真要这样遭人陷害,值得吗?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明明是在三伏夏rì,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很难受,是为了那个人?她自己也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想确定。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为他难受!

    “沙漠里是不是真的很吓人?”晚饭后,庄家一家三口闲坐聊天,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好奇地问,神情居然有些忧郁。

    “应该是吧,”庄夫人看一眼小丫头,“我也没去过,不过以前听人说,沙漠就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妖怪,别的不说,一天之中冷热变化都是极大的,用沙漠里的人的话说是‘早穿皮裘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早晨都要穿皮裘,那晚上不是更冷吗?”小晴头一回听见这么有趣的事,居然没有笑,小脸上的担忧之sè更浓了。

    庄夫人这时感觉有些奇怪了,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干嘛担心这个,却还是点点头,说:“那当然,听说晚上得生火、裹得严严实实才能睡觉,要不很容易冻醒。”

    “他们真可怜,睡个觉都那么难受!”小丫头叹息一声。

    “谁可怜?”庄夫人瞧着这小丫头,感觉她确实有心事了,庄小姐也瞧着小丫鬟,心里暗自诧异:莫非她对那个小高真的用情极深?

    小晴脸sè微红,说:“打仗的那些人啊!”

    庄庭夫妇俩都是一愣,他们确实没想到这个平时活泼的小丫头居然有这一份悲天悯人之心,庄庭感慨道:“你说的没错啊,沙场征战,自古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不可怜之理!哎——”

    他想起了什么,望向自己的妻子,庄夫人忙问:“怎么啦?”

    庄庭说:“虽然眼前还是炎炎夏rì,但边塞冬来得早,转眼间就会是风雪大作、天寒地冻,边塞将士们的寒衣是不是该准备了?”

    庄夫人诧异的道:“那些将士们的家人应该早有准备吧!”

    庄庭微微摇头,说:“不是所有人都有家人的。”

    他这么一说,庄夫人母女俩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望望,然后都看着庄庭,庄夫人问:“你的意思是——”

    庄庭接口说:“无命将军对咱们有恩,他既是无家的孤儿,想来不会有人给他准备寒衣,不如咱们准备好了差人送去,权当是报答他的大恩。”

    庄小姐心里一动,感觉这样应该,却不好意思直接点首,转首望望自己的娘亲,庄夫人为丈夫的提议高兴,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啊!不过只准备他一个人的吗?”毕竟人家手下有上千人,只给将军送套寒衣,好像说不过去吧!

    庄小姐不由自主的点首赞同娘的问题,单给那个人送寒衣,好像太露骨了吧?

    庄庭沉吟片刻,说:“咱们准备三百套,血狼军中应该不只方将军没有家人吧。”

    庄夫人说好,庄庭道:“那就要辛苦夫人跟女儿了。”他望一眼自己的爱女,忍不住想起两个多月前吴先生说的那番话,暗自思忖:方将军跟女儿,成吗?

    做女儿的总感觉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不便说什么,庄夫人却没注意自己丈夫跟女儿有什么异样,欣然点头说:“让家里能帮上忙的抓紧赶赶,一个多月应该来得及做好了吧!”

    三百套寒衣,选料,裁制,絮棉,缝纫,力争在八月前赶制完成,那得让家里的七八个丫环仆妇都抓紧动手才行。

    接下来的rì子,庄家上下都非常忙碌,而心灵手巧的庄小姐裁剪、絮棉、缝纫各环节都要亲自动手,又需指点他人,最为忙碌,每天晚上入睡都感觉非常累,就像练了数十趟“峨眉剑法”一般,但她居然做得容光焕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充实的rì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已是七月中旬,三百套寒衣已经完成了一半,丫鬟仆妇们渐渐熟悉了流程,做起来就得心应手了。而且入秋以来,天气凉爽得多了,大家在一起边说些闲话边干活,倒也轻松。

    庄小姐第一次跟丫鬟仆妇们在一起干这么久的活儿,一开始听她们说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感觉非常不耐烦,尤其是有时候个别仆妇忍不住说几句荤话,听得她脸发烫、眉紧皱、心直跳,奇怪娘怎么还跟着她们笑,全然不以为意,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家里这几个看似非常粗俗的仆妇有了新的认识,或许,以前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抑或自己的生活环境太狭窄了,也许,真的可以有另一种生活的——哪怕是像自己这样不幸的,也可以有新的生活的!

    这天下午,庄小姐她们正在忙着,管家来报说秦家三小姐来了,庄小姐暂时停下针线刀剪,让把三小姐请到闺楼。

    离上次见面才只半个月,秦三小姐又消瘦了许多,这一次见了庄小姐,她没有再落泪,苍白的脸上居然还显露一丝笑容,开口便说:“姐姐,我是来道别的。”

    “准备走了?”庄小姐心中一震,脸上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强自一笑,上一次,她就说了,秦伯父守孝期满,在吏部亲家的关照下,已经被朝廷召回京城,进了礼部,派人回来接妻儿进京,看来秦夫人已经安置好了这里的一切,准备进京了。而这次进京,三小姐就得跟那个吏部官员的侄儿成亲了。

    秦三小姐点点螓首,庄小姐幽幽一叹:“妹妹,难道就这样听从安排了?”

    秦三小姐也是幽幽一叹,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姐姐,这就是我的命啊!”

    庄小姐眼眶湿润了,把她拥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心中暗恨:难道女子就真的只有一生任人摆布不成?

    秦三小姐紧紧依在她怀中,凄然无语。

    无铭辛苦奔波两个多月,回到高山卫,督帅到宣府巡视去了,张善趁机把无铭招去逼问这两个多月来的行踪,无铭只说是追击敌人,误入沙漠,迷失道路,迁延月余才得返回,在东胜卫遭遇蒙古铁骑,激战退敌。

    “哦,既是如此,想必斩首不少啰?”张善冷笑,他当然知道无铭回来并没有报任何军功。

    无铭只能默然,这一次杀敌远超三千,但确实没有带回一级首级,赛音山达、双泉海杀敌是为了制造恐慌与疑惧,不能斩首;榆林卫只是帮忙xìng质,不能去抢军功,也没那个时间;东胜卫杀敌最多,但天气炎热,为了避免尸首腐烂、瘟疫横行,所有敌尸都焚烧深埋了,敌首级自然一个也没有。

    张善心情大好,这可是这个姓方的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他把无铭痛斥一通,将他赶回高山卫,趁着心情好,他连夜给朝廷上了弹劾方无铭的奏章。

    无铭并不担心自己,他最担心的是督帅,这次回来,知道督帅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了。当初,督帅巡历宣府、大同时,向朝廷凑请依照延绥长城筑法在宣府、大同修长城,只是因为当时年成歉收才没有实行。这一次,督帅极力想促成此事,只是这项工程东起四海冶,西抵黄河,绵延一千三百多里,原有的城墩只有一百七十处,要增筑四百四十处,总计需役夫八万六千多。原本朝廷下旨今年四月开工,但年成不好,加上公私耗敝,朝中有人担心一旦动工,百姓将有怨言,朝廷将会陷入被动;另外,朝中有人认为督帅不想自己参与修筑,只想把包袱扔给边塞官员,于是非议之声越来越多,督帅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或许,自己是时候“彻底”的消失了。无铭回高山卫之前,先去左狐狸那里一趟,把沙婆岭的弟兄们给自己家人捎的东西交给他,并把呼延忘屈特意给他写的信转交。

    左狐狸看完信,问:“老大说年底应该可以把大家接到东胜卫去,将军认为可以吗?”

    无铭点点头,郑重的说:“可以了!无论如何,这里不是久待之处,东胜卫,必须成为咱们真正高枕无忧的家!”

    左狐狸露出深思的表情,点头不语。

    无铭回到高山卫,门口的守卫请他去作战策划室,无铭到那发现,所有的百户、总旗都在,个个神情都非常愤慨,一见他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喊:“将军,督帅出事了!”

    无铭一惊,问:“督帅怎么啦?”

    所有人都不说话,拳头握得紧紧的,最终伍振町开口说:“京中传来消息,朝廷派来的钦差正赶往这里,皇帝撤了督帅宣府巡抚之职,改督帅为左都御史,从今以后只巡抚大同;太监韦敬进谗言说督帅假借修边墙侵耗钱财,挟私人恩怨擅易将帅,兵部侍郎阮勤等为督帅辩白,皇帝大怒,将他们痛斥一顿;督帅之前所上的恢复东胜卫的奏章,也被搁置了,朝中许多人攻击督帅,说督帅妄图放弃朝廷苦心经营的榆林卫,罔顾朝廷艰辛与安危,用心叵测。”

    无铭的心一沉,一切,似乎都来得太急了!看来,督帅这一次的麻烦,是自己惹出来的,根源恐怕就在恢复东胜卫的提议上。

    当年,由于蒙古人的侵扰,东胜卫又早已失守,河套地区外失其险,内无支撑,有必要找一处新的镇守之地,督帅选中了还只是一个小村庄的榆林,增卫益兵,拓城置戍,引水移民,当时也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事实证明,督帅的眼光是正确的,如今,榆林卫人丁兴旺,垦田数万亩,足以自养,东接山西大同等边塞要镇,西连陕、甘一线,地处河套襟喉之地,已是西北边塞重镇。

    而现在,朝中那些人又依赖起了榆林卫,并以此作为反对恢复东胜卫的借口,真是可笑又可悲!

    “东胜卫绝不能再次失去,从今以后,东胜卫将不再属于朝廷!”无铭声音平静,但谁都听得出来,这平静背后是绝不容许质疑的坚决。

    “将军——”马腾显神情忧虑的叫了一声,其他人也都脸sè忧虑,不约而同的看着伍振町,这里的几人,只有这个伍振町一向对将军心存敌意,血狼军中关于“生民”的事,好像一直都是瞒着他的,现在将军对他毫不避忌,万一这个姓伍的去告密该怎么办?

    伍振町却是脸sè如常,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自己;而无铭居然也像是忘记了这个茬,只顾着继续说:“按照当初商定的计划,提前实施!”

    伍振町仍然毫不惊诧,无铭说完之后,就赶着去传讯室,将计划提前的决定分头传出,看着几只信鸽渐飞渐远,无铭心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要是她听到消息,会是怎样的心情?

    七月十五,道家称为“中元节”,佛家称为“盂兰盆节”,但在老百姓心里,是谈之sè变的“鬼节”,他们相信,七月初一鬼门关就开了,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会走出地狱,在人世间游荡,享受人间血食,所以七月是鬼月,鬼月嫁娶或搬家,都是不吉利的。

    但秦纬先等不及了,第二次从京里派人来催着夫人赶紧带着家人赴京师,秦夫人只好在七月十五一大早就率领家人出发了,秦三小姐没想到走得这么急,原本还想在走之前跟庄家姐姐再见一面,现在看来,恐怕从今以后再无相见之期了,她听着车声辚辚,忍不住泪水涟涟,同车的娘跟弟弟妹妹都看着她,娘长叹一声,眼角泪光闪烁,年幼的弟弟妹妹却都有些懵懂。

    “噗”的一声,右边的车窗帘被一阵风掀起,一个小小的纸团随风落在秦三小姐的脚边,她惊异的捡了起来,展开一看,眼神一下子迷茫起来,抬眼看看自己的娘跟弟弟妹妹,他们也都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

    秦三小姐他们这辆马车赶车的叫吴甲,平rì喜欢喝两杯,酒后感觉特别有劲,今天一早就得赶路,他也是喝了两杯,正赶着车呢,一阵疾风从身后掠来,一个黑影突然从车后窜出,只一晃,就没影了,这时天sè还有些暗漆漆的,他只看出那影子好像一身黑衣有些古怪,动作又那么迅疾,使他忍不住想起今天可是七月十五,他只觉得后脖颈一阵冷风吹过,赶紧往领子里缩缩脖子,埋下头,口中“驾”的一声吆喝,鞭子轻轻一甩,全无半点平rì的jīng气神。

    -------------------------------------------------------------------------------------------

    感谢大大们的点击、收藏与推荐,你们的任何一种支持,都是无斋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第五集 噩耗

    余子俊是在七月十九rì接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宣的圣旨的,圣旨上的内容并没有让他惊异或者沮丧,他的脸上反倒有一丝莫名的微笑,这让张监军感到非常不理解,他左思右想的结论是:余子俊事先知道了圣旨的内容。

    事实上,余子俊并没有事先知道圣旨上的内容,但为官多年的经验让他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有了预感,只要宣、大一线能保持长久的安定,那他的仕途浮沉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不是为了一方百姓,他何必如此“贪恋权位”!仕宦生涯,并不是人人都那么痴迷的。

    “皇帝糊涂,督帅干嘛还要让那狗钦差带去请罪的奏章?”鲍安平向吴先生低声嘀咕,说是低声,恐怕书案旁坐着看公文的余子俊能听得清清楚楚。

    吴先生微微摇头,轻声说:“照现在的情形,督帅如果为自己申辩,皇上必然震怒,督帅上请罪折子,若能平息皇上之怒自然好,若不能,朝廷必然派人来勘察,那样的话,至少还能为无铭的东胜卫恢复计划争取一段时rì。”

    鲍安平吃了一惊,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那样一来,督帅不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吴先生轻轻摆手示意他轻声,说:“朝中那些给事、御史不断地上折子弹劾督帅,尤其是那些内侍,对督帅早就怀恨在心,即便督帅不上请罪折子,皇上也未必会不予追究。”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督帅受那些阉人的鸟气!”鲍安平恨恨的“呸”出声来,想到那个yīn阳怪气的张监军就来气,怎么这些阉奴就喜欢跟好人作对啊!

    吴先生点头说:“这是自然,只是,切不可再与张善起冲突,那样对督帅不利。”

    鲍安平点点头,看看督帅,心想得去找无铭商量商量。

    眼看着八月将近,梁健心里非常着急,自从在东胜卫铩羽而归之后,彻辰夫人不但没有什么责怪之言,反而好言安慰他;哈斯其其格对他也是百般劝慰,这才使他尽可能忘记哈斯其其格的大姐蒙根其其格和她的丈夫哈斯巴根万夫长嫉恨的言语,也努力忽略一些鞑靼老臣怀疑的目光,深思熟虑了两天,他向彻辰夫人提出了中秋前夕突袭大同府的计划,这一次,务必把方无铭跟他的血狼军全部消灭。只是,彻辰夫人似乎并不看好他的计划,考虑了两天还没给他回音,他不得不恳求哈斯其其格入夜后带他来见彻辰夫人。

    “无论结果怎样,你都不要着急!”哈斯其其格非常怜惜的叮嘱自己的男人,自从上次战败归来,他可是一直郁郁寡欢的,这几天好不容易恢复了jīng神气,希望额吉能答应他的计划,要不,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唉!

    彻辰夫人正陪着达延汗看书,达延汗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彻辰夫人装在皮箱中挂在战马上带同出征的巴图孟克,而是一脸深沉之sè的蒙古大汗。见梁健和哈斯其其格来了,他只是微微笑着接受两人的参见,之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彻辰夫人自然明白梁健的来意,对于他的计划,她不是没有心动,中秋之后,草原就会迎来冰雪天气,要对明廷边塞用兵,也确实只有中秋前夕了,只是,眼前的形势,确实也是相当艰难啊!

    少师托郭齐一直领兵与亦思马因交战,虽然亦思马因屡屡战败,但托郭齐想要一举灭掉他却也不容易,亦思马因不除,鞑靼与明廷的周旋始终有后顾之忧;达延汗的气度rì益沉稳,思虑也越来越周全,但他毕竟还没有亲政,一些老臣就难以放弃疑忌之心;还有那个科尔沁部首领乌纳,当初仗着是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儿的后裔,是觊觎汗位最积极的,他向自己求婚遭到拒绝之后,居然忍气吞声到现在,对汗廷表现得非常忠心,但心里到底怎么想,却实在不清楚啊,毕竟,科尔沁拥有十万之众,不得不防啊!

    另外,之前的丈夫满都古勒汗的正妻是癿加思兰之女,癿加思兰败亡后,她失势了,再不能号令鞑靼诸部,但还是有一些部落与她有来往,其中就有苏德、满都拉图他们;而且,蒙根其其格始终是她的亲生女儿,哈斯巴根手里也有一万人马。

    还有,托郭齐上次打败亦思马因,把锡吉尔和她所生的巴布岱和卜儿孩带了回来,无论怎么说,锡吉尔始终是达延汗的亲娘,可巴布岱跟卜儿孩偏偏又是锡吉尔被亦思马因强占后生下的孩子,说起来,他俩是达延汗同母异父的弟弟,留在身边,早晚会出事端的。

    上一次对明廷用兵,虽是颇有斩获,但损失也不小,尤其是梁健,许多人对他这个汉人本就不满,如果这一次再出差错,那受伤害的就不只哈斯其其格了。

    “额吉,这次让哈斯其其格一起去吧!”做女儿的轻轻挽住母亲的胳膊,微微扭动着小腰肢,似乎是贪玩的小女孩在向大人要一件心爱的玩具一般,其实她非常注意分寸,额吉在外征战多年,论心xìng,论手段,绝不是寻常父母可比,自己要求上战场历练,她绝不会不让的。

    果然,彻辰夫人只是微微一笑,说:“上阵杀敌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听这口气,哈斯其其格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了,她以不屑的口吻说:“草原儿女,岂是那些无用的汉人可比的!”说这话时,却也不忘向梁健投过安慰的一望,那意思,似乎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汉人了!”

    彻辰夫人哪有不明白女儿心思的,嘴角微微上扬,说:“那血狼军可也是无用的汉人吗?”

    梁健眼眸中厉芒一闪,却居然没有做声,反倒把头低了下去。

    哈斯其其格红唇一撅,说:“草原儿女,怕什么虎豹豺狼!”说这话时,心里却不由自主闪过那个无命将军的面容,平心而论,那个汉人真的很像草原儿女,对敌英勇无惧,有时又大度宽容。

    “呵呵呵——”彻辰夫人爽朗的大笑起来,那边看书的达延汗都忍不住从书上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一眼这边,眼神中满是欣赏之意。

    “健儿,我还是给你一万人马,仍然由阿木古郎做你的副将,哈斯其其格也去,这一次,一定要满载而归!”彻辰夫人声音中满含着期待,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梁健大喜,跪倒在地,道:“孩儿多谢额吉,请大汗和夫人放心,末将定不负使命!”哈斯其其格也随着夫郎跪倒,口称:“谢谢大汗和额吉!”

    彻辰夫人将两人拉起来,说:“一切小心行事!”

    梁健和哈斯其其格点头称是,达延汗起身走了过来,将腰间的弯刀解下,递给梁健,说:“梁将军,愿你这一次能大显我草原儿女的英雄本sè!”

    梁健接过刀来,非常恭敬的道:“是,大汗!多谢大汗赐刀,末将定然奏凯而回!”这一刻,他感觉眼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达延汗真的非常有大汗的气度与威仪,让他第一次生出敬畏之心。

    离开大汗金帐,梁健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哈斯其其格轻轻扶着他的臂膀,没有说话,梁健忽然转头望着她,眼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他伸手轻轻按在她的纤手之上,说:“娘子,谢谢你!”

    娘子,他叫我娘子!哈斯其其格眼眸中闪过惊喜之sè,她当然知道,“娘子”是那些汉人叫自己的女人时用的称呼,自己的夫郎这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夫郎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他真正的妻子了?

    两人就在夜空下含情脉脉的互相凝视着,浑然忘记了夜风带来的阵阵寒意。

    这一夜,梁健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蒙古妻子的腰肢是那么的柔韧动人,她那两条修长的**是那么的有力,缠得人魂都快没了;而哈斯其其格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汉人男人是这么的孔武有力,弄得自己差一点就没命了,那种酥软得像一摊烂泥的滋味,真的**噬骨啊!

    这一夜,比两人当初的洞房之夜可强了不只十倍啊!

    八月初九,大同城再次迎来了朝廷的钦差,这一次,圣旨居然是专为无铭而下,说他“骄横跋扈,目无尊上,罔顾军令,擅离职守”,要将他“即刻褫职,押解京师”。

    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居然让朝廷如此兴师动众,这太不合规矩了,也实在是史无前例啊!

    无铭随即被钦差带来的锦衣卫拘禁在总督府中,人家对他还算客气,只是把他软禁在一间房中,无铭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高山卫全军接到消息,立刻炸了营,许多人当即整装上马,说要上督帅府把将军救回来,余子俊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委派总兵官蒋琬与吴先生来了高山卫,好一番劝解,全军才算暂时安定下来。

    吴先生还带来了新的任命,由伍振町暂任血狼军千户。听到这个任命,血狼军又差点炸了,之前将军出生入死那么久,军功显赫,却始终只是个副千户,而现在,这个伍振町只不过投军一年多,一下子就取将军而代之,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过,吴先生只说了一句话,全军就又默然了:“伍百户统率血狼军,是无命将军亲口要求的。”

    安抚完血狼军,蒋琬跟吴先生回城去了,他们前脚刚走,斯敏后脚就来到了,见了每个人都问:“我无铭哥哥呢?无铭哥哥出什么事了?快说啊!”

    大张把她请进屋坐下,把大致情形说了一下,末了说:“薛小姐,不用为将军担心,毕竟,将军身在督帅府中,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

    斯敏稍稍放心了,暗自想:要是无铭哥哥有事,就让大张他们救了他到东胜卫去。

    “张监军,为什么不把那个姓方的关押在监军府中,那样不就能替您出气了?”护送钦差前来宣旨的锦衣卫百户付化清对张善谄媚地道,他是太原府付同知的堂弟,受堂兄嘱托,一向对这些公公们礼敬有加,平常难得有这样效劳的机会,这一次有机会却白白放过了,很是可惜!

    张善脸上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说:“付百户,别急躁,姓方的留在余子俊那里,肯定没错。”

    付化清露出不解的神情,张善背后的智囊奚罗仁神秘的一笑,悠悠开口说:“方无铭拘囚在总督府,如果出了意外,就是余子俊的责任;如果不出意外,等方无铭遭到惩处之后,血狼军上下对坐视不救的余子俊就不会再奉若神明,其他卫所对他的寡恩无情自然会觉得齿冷,届时,余子俊在这里就难以立足,恐怕只有灰溜溜走人一途了。”

    “嘿嘿嘿——嘿嘿——”张善不管付百户有没有想明白,自顾自得意地笑上了,付化清忙也跟着“呵呵”笑了,奚罗仁却非常矜持的闭上了嘴,只是在眼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要是余子俊真能被挤走,那自己在监军面前就是大功臣了,到时候,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成问题了吧!哈哈——哈哈哈——

    无铭在房中呆着,身上所有可以当武器的物件都由他自己主动交出去了,连血狼军常年穿着的软甲都脱了,他一身轻松的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居然没过片刻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外面已经暗了,有人敲门,喊:“将军,吃晚饭了。”

    他起来走到门后,门从外面被推开了,送晚饭的居然是总督府的老管家余丰,两个在门口守着的锦衣卫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没让他进门,无铭只能说声:“有劳老爷子了!”这余管家年过六十了,一向把无铭他们当成自己的子侄看待。

    老管家笑着点点头,却无视那两个锦衣卫的存在,径自离开。

    无铭从锦衣卫手中接过托盘,不忘微笑着说声:“辛苦两位了!”两个锦衣卫面无表情,把门再次拉上了。

    无铭在桌旁坐下,看托盘里除了两菜一汤一盘包子,居然还有一小壶酒,他把酒壶拿过来凑到鼻前闻闻,笑笑,把酒壶放到一边,拿起筷子,抓过包子,开始吃了起来。

    这顿晚饭他吃得很慢,直到老管家带人送来洗澡水,他才吃完,门口守着的换了两人,他们仍然不让老管家他们进门,亲自动手把托盘拿出来,把洗澡水送进来,无铭洗好之后,洗澡水也是他俩倒的,无铭还从没被人这样伺候过,尤其伺候他的居然是两个大男人、锦衣卫高手,这让他实在非常“受宠若惊”。

    他早早的睡下了,说实话,之前他还真没有这样早就上床睡觉过。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是这样悠闲地度过的,他得到的消息是,后天午后,钦差一行将动身返京,他也将被押回京师。

    他就安心等着那一刻了。

    所有的寒衣终于都做好了,庄庭立即让管家庄勤雇来三辆大车,装车起运,前往大同,他让庄勤带了两人押车,还给吴先生写了封书信。庄勤找的是顺风骡马行的骡车,对方听说是给血狼军送的寒衣,不仅收费打了七折,还答应立即起程,尽快把寒衣送到。

    庄家上上下下十多人都在门口给庄管家送行,丫鬟仆妇们都挺激动——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劳作总算结束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怎么会不激动呢!

    庄小姐心里也相当兴奋,尤其想到那个人的寒衣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自己还特意在衣角处绣了一个“方”字,不知道那个人穿寒衣的时候会不会注意到。不过,她随即就又有些惆怅,就算那个人注意到了,会想到是自己绣上去的吗?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等待中的rì子似乎过得非常慢,还好风行馆又出了本《三英战吕布》,让她暂时有了些慰藉。

    这几天,小晴的rì子也非常难挨,她爹月初突然来见庄庭,说等到了年底,就把小晴接回去,家里正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呢。

    rì子可不管这主婢俩是什么心情,照常rì出rì落,转眼间,八月十五到了。

    黄昏时分,庄家上下忙碌得很,庄庭说大家这一个多月来辛苦了,特意摆下酒宴,犒劳合家上下,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白天云淡风轻,今年这个中秋夜的月sè应该会非常皎洁的。果然,酉正刚过,月儿就出现在东南方的天空上,大如初升的旭rì,颜sè橙黄如桔;后渐高渐小,颜sè转为银白。皎洁的月光洒遍院中每个角落,花影摇曳,树影斑驳,景致动人。

    庄家上下除留了两人守着门户外,其他人都随着主人一家三口在院中赏月。

    庄庭坐在石桌旁,端着酒杯,望着另外几张石桌上喝得兴高采烈的下人们,兴致也来了,转头对爱女说:“良辰美景当前,不如弹奏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庄小姐本在望着皎洁的月儿出神,听爹这么说,答应一声,让小晴回楼取琴,小晴居然也有些恍惚,听小姐说了两遍,她才小跑着去了。很快,琴捧来了,庄小姐净净手,坐到琴案前,另有丫鬟焚上一炉清香。

    仆婢们见小姐要弹琴,也都停下杯筷,凝神静听。

    庄小姐略略调了调弦,铮铮瑽瑽的琴音就在整个院中流动,她弹的是首古曲,名为《拜月》,与今夜情景正好相衬,即便是不懂音律之人,也觉得满目皎皎月sè,一院枝摇花颤,叮咚琴音盈耳,宛转悠扬入心,加上秋风徐徐,遍体轻爽,真让人心神俱醉,不知此身在何处。

    等到琴音消逝很久,大家才回过神来,一时彩声四起。

    庄庭击案赞道:“好,好,你的琴艺大有长进啊!”他转头又望一眼妻子,见她正望着爱女微笑,更是胸怀大畅,脱口道:“妻贤女孝,夫复何求!”庄夫人听他说话有些狂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说什么,只好给他一个嗔怪的眼神,而庄小姐听到这句话,神sè有些黯然。

    庄庭正自高兴,加上有了几分醉意,丝毫不在意妻子的眼神,更没有留意爱女的神情,自斟自酌了一杯,起身走到爱女身边,说:“让爹也抚上一曲,多时未弹,手都要生疏了。”

    庄小姐起身坐到娘的身边,却见爹净了手,坐在案前,听他按宫引商,弹的是曲《乐游原》,她的思绪随着琴音翩然轻舞于月光之下,悠然徜徉于清风之中,似神游四方,却又不知当归何处。

    这一夜,曲终人散已是亥末时分,圆月高挂南天,月sè倾泻如银,月边只有三颗星星成一线,似伴着始终孤寂的满月。

    小晴随着小姐回到闺房,忙着铺床展被,服侍小姐就寝,却见小姐倚在梳妆台前,怔怔出神,她小脑瓜歪了一会儿,给小姐端来香茗,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今儿都中秋了,庄管家应该到大同了吧,说不定,明后天就该回来了。”

    庄小姐望一眼她,神情似乎舒展了些,闲坐片刻,就上床就寝了。

    窗外虫声唧唧,凉意渐渐透进纱窗来了。

    八月十七那夜,月儿居然还是很圆,有人甚至感觉比中秋夜的还要圆,还要美。庄庭喝了两杯酒,独自在院中坐了一会儿,忽然念叨起了庄管家,算算rì子,他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今年冬天,那些无家的将士应该比往年暖和些吧!

    人呀真的经不起念叨,庄庭去书房刚坐下,下人匆忙跑来,说庄管家回来了,他一喜,刚说了声:“哦,这么快就回来啦!”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凄凄惨惨的叫着:“老爷,出事啦!老爷,出事啦!”声音越来越近,庄庭诧异的站起身来,就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房来,一见他,扑通跌坐在地,声嘶力竭嚷道:“老爷——”

    庄庭一看,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还是那个一向沉稳干练的庄管家么?只见他帽带松了,帽子歪着,满头满脸满尘土,左脚的鞋子趿拉着,脚后跟都在外面露着,加上满脸惊惶之sè,怎么看,都像是刚从虎狼窝里跑出来,难道遇到野兽或者遭到盗匪抢掠了?

    “老爷,老爷,小人该…该死,有负重……重托,”庄勤声音带着哭腔,“小人去——去晚了,无命将军,无命将军——”

    庄庭心里没来由的一紧,疾步来到书桌前,急道:“无命将军怎么啦?”

    庄勤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咽喉颤动,极力发出声音:“无命将军——无命将军战死了!”

    ------------------------------------------------------------------

    看过无斋《讨个老婆真不易》的大大们肯定知道,无斋一向脑子慢、手也笨,如今写这历史类的,查资料占用了很多时间,加上情节的前后照应等等,无斋只能把所能用的时间都花在书上,其他方面来不及顾及,外加基本属于电脑白痴,不少方面不知道怎么cāo作,比如今天发现自己的书有了封面,却不知道该向哪位大大道谢,只能在这里一并谢过了,实在不好意思!

    多谢大大为无斋设计的封面,多谢各位大大的点击与收藏,多谢书友sian1985等的留言鼓励!

    无斋如有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原谅无斋这个电脑白痴!

第六集 涅盘

    庄庭只觉脑袋中“嗡”的一声,身形往后一退,倚在了书桌上才算没摔着,他往前一俯身,伸手一把抓住庄管家的左肩,一字一顿问:“你说什么?方无铭将军战死了?”他惟恐自己听错了,庄管家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啊——”一声惊呼从门口传来,庄庭转头一看,却见爱女跟小晴站在门口,发出惊呼声的是小晴,而爱女一手扶着门框,脸sè惨白,比外面的月光还要白,竟没有半点血sè。

    庄庭心头一时空落落的,竟忘了让庄管家起来,失魂落魄的走到书桌后,颓然坐下。对那位少年将军,他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少年苦读时,也曾有书剑报国之心,后入仕途,官至礼部员外郎,原有的一腔热血在遇到妻子之后更加赤诚,只是官场黑暗,他被迫隐退,自见到无命将军之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年少时誓死报国的影子,很是畅快。如今乍闻噩耗,怎不痛心!大明少了一员守边安境的猛将,他庄庭也失去了一个值得深交的忘年挚友,而爱女,也失去了一次——唉,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

    小晴脸sè忽yīn忽晴,眼神也有些呆滞,庄小姐反是最先缓过神来的,走进来扶着庄管家起来,让他坐在椅上,还倒了杯水给他,庄管家完全忘了礼仪,大口喝着,庄小姐一连给他倒了三杯,他才渐渐平静下来,喘了几口大气,才细细说起这次大同之行的所见所闻。

    八月十三rì凌晨,大同府高山卫遭到不明队伍的攻击,来犯的足有两千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过哨卡的,高山卫的百姓还在睡梦之中,血狼军头一次被人围着驻地攻击,既要保护百姓,又要抵挡两倍于自己的敌人,而且为了避免误伤百姓,有些威力挺大的武器就不能用,结果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败绩——虽然仗着地形杀敌超过三百,但高山卫百余名百姓被掳,另有数十百姓伤亡,血狼军上下怒火熊熊,伍振町留下一半人,自己率另一半人上马追击。

    那支队伍带着掳到的百姓居然并不急于逃走,而是直奔大同府城东门外,那里突然冒出了另外一支人马,也有两千多人,两支人马合在一处,把百余名百姓押在阵前,向城中喊话:“立即让无命将军出城来交换人质!”他们的汉语非常生硬,显然多为异族人。

    城中早就戒备森严,余子俊亲自上城楼督战,张善、蒋琬等都跟着,连钦差都跟着他们。听到城外的喊话,张善的第一个反应是:“那些是方无铭的死党,想用人质救他!”

    余子俊摇头斥道:“荒唐!”

    张善脸sè一变,却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嘴角显露一丝yīn冷,暗自向紧跟在身边的付化清嘀咕了几句,付化清跑到钦差面前低语两句,钦差点了点头,付化清下城而去。

    “方无铭,赶紧出城来,别让人质替你死!”城外敌人再次喊话,紧跟着督帅的鲍安平听了脸sè一变,城外的敌军应该是鞑靼人,他们一向跟着边塞百姓对无铭只称“无命将军”,这种提名道姓的叫法还是第一次听到,看情形,敌军中有无铭的熟人!

    熟人?除了梁健那厮还有谁!万一让张善他们发现梁健还活着,并且替鞑子卖命,那梁老夫人就危险了,梁家的忠诚名声更会遭到致命的打击,而为了维护梁家不惜欺骗朝廷的无铭怎么办?上书为梁家开脱的督帅该怎么办?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方无铭,滚出来!”“方无铭,滚出来!”城外的敌军显然失去了耐心,鼓噪声挟着箭矢shè向城头,城上守军却不敢还击,敌军阵前那些可是自家的乡亲父老。

    伍振町率军来到了敌军阵后,血狼军士们提出立即攻击敌军,伍振町沉声道:“敌军势大,况且有人质在手,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有人冷笑着说:“伍千户不会是贪生怕死吧?”许多人闻言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伍振町。

    伍振町霍然转头,望着身后群情愤愤的下属,面无表情的说:“如果是将军在这里,他会罔顾乡亲们的安危跟弟兄们的生死吗?”

    所有人的脸sè都肃然了,大家不再言语。

    “张磬,你率领一至四十队至敌军左后翼,听到攻击信号再行动!”伍振町当即下令,张磬就是大张,他为人沉稳,且一向深孚众望,让他领军,才不会有人反对。

    大张立即领命率众离开,伍振町一边派出四个小队打探敌军有无后援,一边密切关注城内外的情况。

    “方无铭,十声之后,屠杀人质!”随着喊话,敌军的鼓噪声停了下来,也不再向城上shè箭,城上城下一时都沉寂下来,只有带着寒气的秋风伴着森冷的杀意呼呼掠过城头。

    所有人质都抬头望着城上,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望,掩饰了本来面目的梁健在马上端坐着,看着阵前这百余名人质,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一种莫名的恨意掩盖了,他暗自冷哼:方无铭,今天你要是敢现身,就让你做插满箭矢的刺猬;你要做缩头乌龟,那从今以后就只能做人见人恨的过街老鼠了!哼哼——哈哈——

    他的心里掠过阵阵快意,而城上张善的心里,居然有着同样的快意:方无铭,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见死不救的懦夫,看还有谁敢维护你!

    他自然知道,方无铭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刚才对付化清说的是:“立即上总督府看着方无铭,一旦他有异动,当场格杀!”他相信,一个沙场上的武夫,是不可能从十余名锦衣卫高手中脱身的!

    他嘴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就听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方无铭在此,你把他们放了!”

    这声音如同一个炸雷,立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同一个目标上,目标——方无铭——在城下左侧护城河外,他一身布衣,除了手中握着的那把血狼军战刀外,他浑身上下再没有第二件血狼军士们的必需装备,他就那样端坐在战马“伶仃”的背上,神态悠闲,似乎是骑马出城来踏青的,谁也看不出他刚刚从十多个锦衣卫高手的围攻中脱身,差一点就成了暗器的活靶子。

    “将军!”血狼军士们不由自主的惊呼,将军这样全无装备,敌军要是乱箭齐发,将军就成了箭靶子了,哪里还能活命!

    “将军危险,马上攻击!”小高向伍振町低喝一声,眼神非常可怖,其他人也都瞪着伍振町,伍振町当然明白小高跟其他人对无命将军的感情,却不得不冷声道:“一切看将军行事!”

    小高这一次注意到了伍振町对将军的称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点点头,把目光投向将军那里,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也都看着将军那边,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战刀。

    梁健看见方无铭出现,心中狂喜,他在马上暗暗一挥手,他左边的阿木古郎立即用蒙语大喝一声:“放人!”

    百余名人质后的鞑靼骑士齐齐一挥弯刀,居然分毫不差的将束缚人质的绳索划断,人质们都不敢相信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敌人会守信,大多愣在那不动,少数人跑出了两步又停下,惊恐的向后看着。

    “快走!”马上的鞑靼骑士虚空挥刀,人质们这才醒过神来,开步逃命,这一百多男女老少在两军阵这样一跑开,或先或后,或哭或叫,城上的守军立刻紧张起来,毫不犹豫地将弩箭对准了城下的敌军——这些乡亲正跑向城门,但护城河上的吊桥高悬,他们根本没法进城,如果这时候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敌军趁机攻城,大同城可就危险了;但不开城,这些乡亲可就危险了,而且,无命将军也在城外啊!

    “你们言而有信,方无铭万分感谢!”无铭快马插入乡亲们与敌军之间,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还是故意没话找话拖延时间,这个时候,敌军如果放箭,那自己跟乡亲们都难以幸免。

    而事实上,梁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等不及让阿木古郎下令,自己重重的一挥手,嘶声吼道:“放箭!”他喊的是汉语,好多鞑靼骑士听不懂,但听懂的立即跟着用蒙语大吼:“放箭!”

    顿时,鞑靼军前列的数百具弓弩齐齐对准了无铭,双方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百步,眼看着无铭就要成为箭靶子了,余子俊的一颗心都到嗓子眼那了,赶紧下令:“开城迎敌!”

    “不能开城!”张善急道,一旦开了城门,敌军趁机进城,就算大同城无恙,自己这个监军也难免失职之嫌,可不能陪着这个余子俊胡闹。

    “你——”余子俊冲他圆睁二目,正要喝斥,却听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各位保重,无铭拜别!”

    “什么?”余子俊一愣,回头望向说话的人,却是自己的侍卫统领鲍安平,只见他向城下一指,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城下阵前的无命将军正挥舞着胳膊,许多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鲍安平看得懂,所有血狼军士都看得懂,那是他打出的血狼军暗语:“我死不足惜,保住血狼军!”

    随即,就见无铭拔出战刀,两腿一磕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像箭矢一般直奔敌军而去,就在同一时刻,鞑靼军的弓弩齐shè,数百枝箭矢挟着尖利啸声——犹如一片嗡嗡响着的蝗虫——向无铭shè来。

    “死”是预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完全不是事先所设计的那样,死神,真的是无处不在的!

    “无铭——”城上的余子俊看得肝胆俱裂——

    “将军——”城下的血狼军惊得魂魄出窍——

    “咿呀——”鞑靼军前锋数百人一片惊异之声,这个无命将军果然非同凡响,居然仗着马快刀利,左挡右磕,竟然在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数百枝箭矢下安然无恙,难道他真的如边民所说,是狄青将军下凡,有神灵护佑?

    而无铭正是趁着对方愣神、没有再发箭矢的机会催马猛冲,转眼之间,他就到了敌阵之中,战刀高举,狠狠劈下,惨叫声顿时响起,但越来越多的敌军把他层层包围起来,梁健眼中掩饰不住的杀机盈然,咬牙切齿的喃喃着:“杀,杀,杀——”

    “杀啊,杀——”右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支骑兵在飞扬的尘土中越来越近,当先的骑士大喊着,“无铭兄弟,撑着点——”听声音,竟然是阳和卫千户周忠周将军。

    梁健右手一挥,阿木古郎亲自率领右翼的一千多人迎了上去,双方立时绞杀在一起。

    “放信号,攻击!”伍振町立刻下令,信号兵发信号时,伍振町已经催马杀向敌军右后翼,血狼军士紧随其后,敌军后翼立刻有人催马迎了上来,双方人喊马嘶杀做一团时,左后翼也传来了喊杀声——

    趁着城下杀做一团的时机,余子俊下令开城放吊桥,把那些乡人救进城来,随后让总兵官蒋琬率千人出城杀敌。

    梁健眼看自己这四千多人要陷入包围,果断的下令撤退,阿木古郎跟左、右后翼的人马听到号角声,立即逼开对手,全力后撤,只有围着无铭的三百余人对撤军的号角充耳不闻,虽然他们已经在无铭刀下损失了将近五十名勇士,却毫不在意,只顾前仆后继的向无铭进攻,再进攻——

    无铭看着周围这么多人脸上悍不畏死的表情,心中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但不断砍来的弯刀让他没有时间想想原由,他毕竟不是神,身上没有软甲保护,左后肩、右后腰都已经挨了两下,挥刀、躲避时明显感觉有些吃力了,再这么下去,肯定要被这些蒙古人给报销了——

    “啊——”右侧一个蒙古兵中了他的一刀,忽然张开双臂,完全不设防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他扑了过来,无铭想催马避开,但前后都是敌人,只得左拳一拳击出,竟将对方庞大的身躯击飞出去,还将另一名蒙古兵撞下了战马,周围那些蒙古兵都吓了一大跳——这个无命将军的力气实在是太惊人了,而且,他的刀简直就像是鬼魅,招数简单却凌厉万分,一刀出手,非死即伤,居然没有任何人可以躲开。

    这个人,是人吗?

    “走!”不知是谁用蒙语喊了一声,在无铭外围的百余人齐齐一勒战马,掉头就走,余下数十骑还是紧紧围着他厮杀,无铭奋力砍倒了五骑,其他人忽然齐齐停住动作,齐声高喊了一句蒙语,无铭一怔,耳边就听远远传来一片惊呼声跟弓弦震动的嗡嗡声,他猛然抬头,看见一片小小的乌云向自己顶上盖来——竟然是数百枝箭矢!

    他们要跟我同归于尽!这是无铭在左腹、右肋、右肩井中箭剧痛时猛然想到的,那是他清醒时最后一个念头;

    小高!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小高飞身向自己扑来的情景,之后,就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强烈的痛楚阵阵袭来……

    梁健与阿木古郎率军杀出大同府,与哈斯其其格率领的五千余援兵会和时,他们所带的四千余人只剩下一半人马——血狼军追得实在太紧了,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嘛!

    但是梁健还是非常兴奋,方无铭这个心腹大患终于除掉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所有的损失都是值得的。扫除了方无铭,大同以后就只有一半的防御力了,鞑靼铁骑来去的zì yóu可就多多了。

    不过,眼下还是上榆林一带大捞一笔吧,这里的守军沉浸在方无铭战死的悲痛中,作战必然拼死,自己实在犯不上跟他们一般见识。

    还有,那个自称全昌的汉子确实很有利用价值,这一次要不是他说出鸡窝沟那里有一条小路直通谷前堡,要对高山卫实施突袭还真不可能;而且,他提供的那户人家还真是帮了大忙,要不是他们,还真不知道方无铭一直在大同城里躲着。

    ——就在无命将军的死讯传遍大同城内外的时候,南城外张老实一家五口莫名其妙的都上吊自杀了,有人说是恶鬼作祟,有人说是被人逼债,而真正的缘由,从此成了一个不解的谜团。

    哈斯其其格看着自己的夫郎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异常开心,尤其明显还想到了些别的,一时间媚眼如丝,眼角翘得都快要飞上天去了。

    整个大同城和周边的卫所都陷入了悲痛之中,无耻的鞑子,竟然用百来个人的xìng命换走了无命将军,乱箭齐发还不够,竟然还用火箭,烧得那些尸体面目全非,无命将军的遗体也无法辨认,令人痛恨交加。

    庄管家他们到大同时,正逢大同军民为无命将军出殡,送殡的队伍绵延数里,庄管家闻讯大惊失sè,匆忙把寒衣跟书信送到总督府吴先生处,就告辞离开,他让两个家丁坐车慢行,自己坐了辆车快马加鞭赶回来报讯。

    庄庭心中反反复复掠过几句唐人诗句:“夜战桑干北,秦兵半不归。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

    他的心中,满是无法言喻的悲痛与感慨。

    庄小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闺房中的,只觉得昏昏沉沉,似在迷雾中一般,恍惚中听到风声凄凄,细听却是虫声切切;时而恍惚看到一处熊熊烈火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时而又似见到那个人浑身浴血,连座下的“伶仃”都是通体血红,惊得她霍然睁眼坐起身来,随后眸子就那样顶黑顶大的愣着,目光茫然,什么都不在其中;有时又隐约听到窃窃私语之声:“天煞星,她是天煞星!不,是扫帚星,扫帚星!一世克夫,一辈子守活寡!嘻嘻——哈哈——嘿嘿——”

    庄庭夫妇俩看爱女连着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请了五位有名的大夫,都说是偶染风寒,也都开了药方,可药灌下去就是不见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衬得双眸更大更无神了。

    庄小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床上躺了多久,恍惚中,听到了铮铮瑽瑽的琴声,琴声时而如巍巍高山,峻拔险峭;时而似潺潺小溪,宛转活泼——这正是自己不知弹奏过多少次的《高山》《流水》。她强自睁开眼眸,看见墙边的琴案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颤声唤道:“爹——”

    庄庭似乎没有听见,十指勾抹挑按,完全沉浸在这名动千古的乐曲中,琴声中,他想起自己多年前赴京应试前的那个夜晚,娘给自己做新装,自己还说不需要那么多,等回来再让娘做,可谁料那一别之后,母子竟成永诀;想起自己的同榜挚友林漱石,因为上书弹劾汪直而被安上“欺君”罪名,被西厂厂卫活活杖死在狱中;想起与梁将军订交结盟,谈论时政,指摘jiān邪,彻夜不眠,何等得畅快;更想起这位盟兄战死疆场的那年冬天,太原的雪下得特别猛烈,似乎要将这天地都遮盖起来。人世四十二载,忆起前尘旧事却恍若隔世,多少赏心乐事、凌云壮志乃至亲朋至交,转眼都成了隔rì烟云,唉——

    两行清泪悄然自庄庭的脸上滑落,当最后一个音符悄然远逝时,他自言自语道:“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得知音,二者相交,只是亘古一瞬,但知音一曲却成为永恒。世间不如意之事常十之仈jiǔ,未必人人都能天长地久,但只要拥有过,哪怕是短短一瞬,也足慰平生了。”

    这番话,庄小姐当年跟着爹学《高山》《流水》曲时就听他说过,当时她懵懂无知,不明所以,如今再次听来,只觉万般滋味在心头,抑制了几天的痛楚这一刻终于不再掩饰,如滔滔洪流,一泻千里……

    庄庭静静地坐着,依旧没有回头,内心却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这天起,庄小姐的jīng神一rì好似一rì。这一天早晨,小晴吃惊的发现书案上多了一幅画,画上是个少年将军,青袍黑马,佩刀横枪,非常威武,但却没有画上眉眼,煞是奇怪!

    那天,庄小姐房中的琴声响了很久,铮铮瑽瑽,反反复复,奏的都是《高山》《流水》。

    小晴的jīng神却始终很差,那位吴先生派人送来书信,特意为寒衣之事向老爷道谢,并且说起了那个厉害将军的事,信中还提到了小高,说他为了救将军,以身挡箭,不幸也在烈火中捐躯了。

    小晴躲到没人的角落痛哭了一场,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

    继续感激各位大大的点击、收藏与推荐中……

第七集 做人的权利

    这段时间,东胜卫的人气越来越旺了,来自太原府和西安府的两支人马在这里修建了砖瓦窑、冶铁所,而矿石是由黑山之中运来,修城垒屋,打制农具,锻造兵刃,一切做得异常快捷;开始有人上城外垦田、放牧,还有一些游民、牧民因为听到洛桑大师常驻这里而前来投奔,不到一个月,东胜卫已经聚集了各类人等近五千。照这样发展下去,东胜卫恢复指rì可待。

    可就在这时,呼延忘屈、阿尔斯楞他们得知了无铭战死的消息,整个东胜卫都震动了,阿尔斯楞当即要率军前往为无铭报仇,呼延忘屈却说“不用去了”,阿尔斯楞一瞪眼,嚷道:“你什么意思?你跟无铭是不是兄弟?”

    呼延忘屈点点头,说:“是!”

    阿尔斯楞脸sè异常狰狞,说:“是兄弟却不想为他报仇?”

    呼延忘屈笑了,笑容也非常yīn森:“正因为想为他报仇,所以不用去那里。”

    阿尔斯楞愣了,喃喃道:“什么意思?”

    呼延忘屈脸sè肃然,说:“害死无铭的是鞑靼人,那个梁健也在其中,他既然把无铭这个心腹大患除掉了,必然不会在那里久待,下一步,只会往这边移动,他们还有近八千人马,要大捞一笔还是有资本的。所以,咱们只要到到黑山之中去等着。”

    再凶猛的野兽,在它认为危险已经过去时也会松懈的,狩猎者只要设好陷阱等着就行。

    阿尔斯楞看看他,愣愣的,又看看旭rì干、呼延虎他们,见他们都点头,就咧着大嘴说:“那好,这次一切都听你指挥。”

    ……

    梁健非常恼火,也非常狼狈,将近八千人马,居然被八百人打得一败涂地,敌人真是狡猾,在山谷之中设下埋伏,陷阱滚石、弓弩火器、地雷震天雷,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才会白白折损了近一半的人马,此仇不报非君子,东胜卫,好好等着,我梁健必定会回来一雪耻辱的!

    一路之上,哈斯其其格竭力安慰自己的男人,说单凭除去无命将军这一件功劳,就能在鞑靼诸部面前扬眉吐气了,东胜卫之事rì后再说。阿木古郎也是极力劝说,梁健的心情才算好些。

    他们来时走的是赛音山达,回程却决定不走那里了,一是因为赛音山达自上次遇袭之后,驻守的军民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的,回去再走那里恐怕会出什么事;二是那个全昌上次离开的时候曾有些神秘的说:“无论将军此去顺利与否,回程务必走兴和守御千户所,在下有一份大礼相送!”

    会是什么样的大礼呢?梁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蛮重的。

    乌力吉安置好了梁健将军一行人,有些疲惫的回到自家的帐篷,却见一个黑影正站在帐篷外,一见他就招呼:“乌力吉大哥,回来啦?”

    乌力吉一听声音就知道又是全昌,心中一阵厌恶,这个汉人真不知好歹,当初在草原上奄奄一息,是格根塔娜跟塞班老爹救了他,这人一开始还算不错,嘴甜手勤,很得大家喜欢,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rì子越来越不像样,好吃懒做不说,还居然向自己要求把部落的牛羊分一半给他,还要把格根塔娜嫁给他,否则就不能保证部落的安全。哼哼哼,他以为他是谁!

    乌力吉一皱眉,挥手说:“全昌兄弟,如果你说的还是那件事,就不要开口了,我乌力吉不会答应的。你要牛羊,我可以把自己的分你一些,但格根塔娜喜欢什么人,那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左右。”他强忍着yù吐的冲动,还称对方是兄弟。

    很奇怪,这一次全昌居然没有像之前两次那样胡搅蛮缠,而是“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乌力吉摇摇头,进了帐篷,发现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了,妻子还在缝补一块羊皮褥子,他怜惜的说:“怎么还不睡?”

    妻子笑笑,说:“走了?”

    乌力吉知道是问全昌,点点头,又无奈的摇摇头,妻子见状又忍不住一笑——她当然知道自己丈夫这段rì子被那个汉人兄弟缠怕了,说:“或许他是真的非常喜欢格根塔娜呢?”

    “咱们草原的儿女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乌力吉再次无奈的摇头。

    妻子这次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她起身侍候丈夫睡觉。

    乌力吉躺在温暖舒适的褥子上,昏昏yù睡,外面却忽然传来低低的唤声:“乌力吉,乌力吉——”

    乌力吉一惊,一下子跃起身来,低声问道:“谁?”

    “乌力吉,快出来,我是巴图!”外面的人明显很着急。

    “巴图!”乌力吉赶紧出帐篷,巴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乌力吉,立刻吹响号角,让大家准备战斗!”

    “出什么事了?”乌力吉大吃一惊。

    巴图急道:“刚才我看见那个汉人去了那个汉人将军的帐篷,就偷偷跟了去,听见他向那个汉人将军说要把我们部落的牛羊全部带走,还要把全部落男女都抓做奴隶。”他说的汉人就是全昌,汉人将军自然是梁健了。

    “为什么?”难道因为没有达到目的,那个汉人就想把部落出卖?乌力吉震惊了。

    “为什么?”梁健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贼眉鼠眼的男人,非常厌恶他偷看哈斯其其格时的猥琐目光,却不得不强忍着这种厌恶问个究竟,再怎么说,这个令人作呕的人帮他设计除掉了方无铭,或许,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乌力吉这个部落是彻辰夫人安置在这里的,贸贸然把他们全部变成奴隶,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因为乌力吉与外敌勾结,yīn谋叛乱!”全昌一语惊人,梁健万分震惊,忙道:“跟谁勾结?说详细点!”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对汗廷而言可是非常时期,你这事要是出岔子,可会牵扯很多人和事的,不得不慎重啊!

    “将军还是立刻动手吧,万一乌力吉抢先动手,可就糟了!”全昌左右看看,一付迫不及待之相。

    梁健更加怀疑了,故意轻松的说:“不用着急,我的人马是他们的几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乌力吉这里充其量也就三四百青壮年,其他都是老弱妇孺,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在寂静的夜风中,号角声显得格外凄厉,梁健惊得跳起来,脱口道:“怎么回事?”

    全昌也惊惶地跳起来,叫道:“他们动手了,他们动手了,这是出兵的号角!”他跺跺脚,对梁健急急地说:“让你的人小心些,千万不要伤到格根塔娜——”

    梁健无心听他说什么,他自然比全昌熟悉鞑靼人出兵的号角声,他所不明白的是,乌力吉真的想凭着那点人马作乱?他就不替他的族人考虑一下?

    乌力吉确实作乱了,为了他的族人。他虽然不明白全昌那么做的真正原因,但他相信巴图不是不分轻重乱说话的人。

    号角声一向,乌力吉的三百九十一名战士从被窝里跳出来,在很短的时间内整装上马,聚集到指定的地点,乌力吉早就整装等在那里了,他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冲着梁健跟哈斯其其格的帐篷一挥刀——为今之计,只有抓住他们做人质,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乌力吉他们猛攻梁健的营帐之时,部落的老弱妇孺都很快集中到了营寨东南角的几个帐篷周围,巴图在这里指挥大家,除了实在太小的孩子,其他人都拿起了可以当做武器的物件,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武器一致冲外,所有的牧羊犬居然也都一声不吭,在人圈外围成一圈,龇牙瞪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如果乌力吉他们失败了,这里的一千三百二十七名老弱妇孺连同牧羊犬也将同敌人血战到底,两年前他们就这样面对过类似的死亡,这一刻,没什么可怕的!

    梁健的人马一路跋涉到这里,吃饱喝足了正睡大觉,仓促之间应战,一开始被打得有点发懵,乌力吉他们一度离梁健的营帐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但敌人毕竟是他们的十倍,敌人很快清醒过来,嗷嗷叫着组织反扑,乌力吉他们败势立现,很快只剩下不到两百名战士,乌力吉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下,心中充满了悲愤,却无可奈何,这么点人马,逃是不可能的,不出十里路,他们就会被shè杀干净;更何况还有那些族人在,他们怎么可以独自逃生!他只有不断地挥刀,再挥刀,既然无法脱身,那就拼个够本吧!

    “卓力格图,带上你的弟兄去东胜卫,告诉旭rì干,替我们报仇!”百忙之中,乌力吉冲卓力格图大吼,卓力格图咬咬牙,招呼自己两个弟弟跟其他八个部属拨转马头,向西南方向冲去,乌力吉看着他们消失在夜sè中,心中一阵轻松——卓力格图的弟兄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应该可以把口讯带给旭rì干的。

    “杀!”乌力吉身边一个同伴中刀栽下了马背,热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眼也不眨一下,抬手一抹脸上的鲜血,挥刀怒吼着,毫无畏惧的迎向cháo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听着不远处残酷的厮杀声,所有老弱妇孺都神情肃然,默不出声,忽然,有人弹起了马头琴,弹的正是乌力罕所教的那支曲子,格根塔娜转头一看,是乌恩老爹,看他一脸安详的拨动着琴弦,似乎全然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格根塔娜被深深感染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抬眼望一望暗无星光的夜空,高声唱了起来: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

    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

    牛羊好似珍珠撒……”

    所有人的脸sè在歌声中变得越来越安详,每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光芒,似乎看到了歌中所唱的那片令人神往的乐土,那里,天是那么的蓝,草是那么的绿,牛羊像天上的云朵那么多——

    “格根塔娜,格根塔娜,乌力罕来了,乌力罕来接你了!”格根塔娜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她感到自己的心要飞出胸膛了,难道这是死前的幻觉,但是,自己还没有要死啊?她疑惑的看看左右,发现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张望,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乌力罕真的来接自己了!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影很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但又很快消失在夜sè中,只留下三十多骑靠了过来,为首的人再次大喊着:“格根塔娜,是你在唱歌吗?我是乌力罕,我来接你了!”

    格根塔娜这次听清楚了,真的是乌力罕的声音,她惊喜的迎上前去,身后有人点上了火把,火光映衬之下,乌力罕的脸庞格外清晰,格根塔娜欢叫一声,毫无顾忌的扑入乌力罕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开手。

    “哇哦——”身后传来雷声一般响亮的欢呼声,紧接着是一波更大声的惊呼:“哇呀——”火光之下,只见乌力罕身后出现数十张狰狞的鬼脸,火光跃动,鬼脸似乎也在跳动,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到了恶鬼林立的地狱之中了。

    “啊——”“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惨呼声——中,梁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在那些狰狞鬼脸的刀下,看那些鬼脸一张又一张地涌来——最诡异的是自始至终居然没有听到对方任何一人发出过任何声音,好像自己面对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难道这里是地狱的一个出口?任谁见了这样诡异的情形,都会心惊胆战、手脚发软的,他最终只好发出命令:“撤!”

    乌力吉看看自己剩下的百余名战士,悲从中来,但现在明显不是伤悲的时候,一旁那些鬼脸骑士正看着他们呢。这些人真奇怪,一动不动的坐在马上,队形整齐,眼神似乎yīn森森的,非常瘆人。

    为首的一个鬼脸人忽然一挥手,所有骑士都翻身下马,动作一致,声音铿然,像是只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般,乌力吉他们相顾骇然。

    “乌力吉兄弟,旭rì干来迟一步,万分歉意!”一个鬼脸人摘下鬼脸——那果然是个面具,但明显比寻常面具要轻而薄,覆在脸上应该不会影响视线与行动,把绑着嘴的布带解开,果然是旭rì干,乌力吉惊讶的迎上前去,两人拥抱在一起。

    之后,旭rì干拉着他来到那为首的鬼面人面前,那人也摘下了面具,解开了嘴上的布带,乌力吉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应该只有二十出头,淡淡的古铜sè肌肤有些苍白,不过衬着那眉眼,依旧显得非常英武,年轻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说:“乌力吉大哥,我是方慕轩,请原谅我们来迟一步!”

    方慕轩!乌力吉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无命将军,即便知道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相信,无命将军的噩耗早就传遍了草原,眼前这个怎么会是他呢?

    “你真的是无命将军?你没有——”当乌力吉从旭rì干口中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之后,果然惊怪异常,他手指指着无命将军,话说了一半,才发觉这样子说话好像很不敬,赶紧打住。

    无命将军——不,从今以后只有方慕轩了——笑了,说:“我没有死,但无命将军将永远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乌力吉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点点头,说:“无命将军确实不在了。”

    慕轩跟旭rì干都笑了。

    天sè终于亮了,旭rì照耀之下,草原显得格外美丽,但乌力吉没有心情看这些,他看到的只有族人的鲜血,在旭rì干和慕轩的劝解下,他决定举族迁往东胜卫。

    报仇,一定要为枉死的每一个族人报仇!

    “报仇,我要报仇!”跟随着梁健的残兵败将一路狼狈逃窜着的全昌想到娇艳yù滴的格根塔娜从此要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心中的仇恨之火就烧得熊熊的,“不把那小蹄子骑在老子身下痛快一回,我常楣全就不是男人!”

    凛冽的北风呼呼的掠过城墙,在yīn沉沉的云块下甩着呜呜作响的鞭子。

    时已黄昏,街上冷冷清清的,没几个行人了。

    余子俊背着手在风中慢慢踱着,吴先生略略落后半步跟着,鲍安平在他身后,而他们前后五步处,各有七名侍卫——其实暗中还有四个七人队守卫着,这些侍卫都是经历过血狼训练的。

    “清远,”余子俊转头望望吴先生,“按你的分析,东胜卫恢复能否成功?”

    吴先生微微皱着眉,说:“督帅已经传令各卫对东胜卫的一切行动予以配合,目前东胜卫发展迅猛,假以时rì,复卫不是难事;真正的难题是,东胜卫一旦恢复,朝廷会如何安置它?如果朝廷只是多了一个卫所,那东胜卫还是无法长久存在的。”

    余子俊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说:“你的顾虑没错,恐怕让无铭之前的想法变成现实才是最好的办法。”

    吴先生忧虑的望着他,说:“无铭的设想虽好,但一样风险重重,督帅不如就依他所言,置身事外最好,否则,会连累督帅的,那样,无铭会内疚不安的。”

    余子俊淡淡一笑,说:“自从无铭向我坦诚他的计划,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至于说连累,我不知道究竟是无铭连累我,还是我连累了无铭。要不是为了考虑我的处境,无铭可能早就可以付诸行动了。而即便没有无铭之事,我的境遇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吴先生想起很早之前无铭就说过的关于督帅的话,只好笑笑,余子俊继续向前走,一边喃喃着:“我的前途不在我考虑之内,我能做的就是在位一rì,谋事一天。无铭为了这一rì,不惜放下一切,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无铭说的什么圣殿骑士团那种情形,要在这里尝试,不容易啊!”

    就在无铭“罹难”前几rì,以右副御史身份巡抚甘肃的鲁能在巡查路上突然去世了,这位景泰五年进士出身的鲁千之,朴实勤慎,善理财事,所到之处官场气象一新,却生生累死在了官任上,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凄凉伤怀。

    吴先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不说什么了,默默跟着走,鲍安平把这些都听在耳中,脸sè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

    同一个夜晚,在东胜卫的千户所中,张益寿、伍镇长、封教练、奥尔格勒、阿尔斯楞、旭rì干、乌力吉、呼延忘屈兄弟——左狐狸也在,月初他带着沙婆岭的老弱妇孺来到了这里——等人都在,慕轩也在,今晚他是来告别的——他脸上的髭须全无,比之前的样子年轻了不止五岁,若不是与他长久相处的人,还真认不出他就是声名远扬的无命将军。

    “无论督帅还能在大同呆多久,东胜卫应该可以暂时站住脚了,新的血狼军士的训练不能打折扣;天已转冷,鞑靼人一般不会再来sāo扰;当务之急是让这里的百姓有生存之道,绝不能让前来这里的任何一人无法生存!”慕轩说着,忽然望望周围这些同伴,笑了,“原谅我太小心了,其实有你们在,根本用不着我多说什么。”

    大家却都没笑,阿尔斯楞说:“没你在,大家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你去的地方,有没有麻烦?”

    其他人看来也是这种心思,都关切地望着慕轩,张益寿尤为担心,慕轩的伤根本还没好,真不适宜长途跋涉。

    慕轩笑了,说:“如果没有麻烦,那就没有任何趣味了。”我的麻烦不小,你们的麻烦更大,希望没有我,你们能干得更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然后每个人都笑了,想想也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没麻烦的事,还真没有兴趣去做。

    “东胜卫既然恢复了,就不会再让它消失!”慕轩趁着夜sè离开的时候,呼延忘屈对他说,“你去的地方,想必更危险,自己小心!你把我诓来这里,我还没和你真正并肩作战过呢,可不想留下遗憾!”那样子,怎么像面对负心汉的薄命女子啊!

    慕轩一笑,说:“放心,我会回来的,我的家将安在这里!”

    他转身走进夜sè中,再没有回头。

    “既然生而为人,就需赢得做人的权利!”呼延忘屈想起慕轩的话,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心中暗自发誓:慕轩,拼着一腔热血,也要让东胜卫的每一个人拥有你说的权利!

    “一个真正为民请命的地方官,可以不知道自己治下许多百姓的姓名,但必须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一个能令百姓感念其恩德的地方官,可以让他的子民忽视他这个父母官的存在,但必须让他们知道遭了灾难或受了委屈时该到哪里去申诉……”对于慕轩所说的这番话,呼延忘屈跟其他人可就有些费神了。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慕轩曾经这么说,“生民,生民,不能让百姓生存、生活下去,怎么配称‘生民’!”

    自从有了乐土计划,慕轩就有了一个更大的心愿:要让百姓xìng情中的“狼xìng”越来越强,让他们面对恃强凌弱的外敌或不公正的待遇时,能够有勇气说“不”,而且,不光他们自己得具备这狼xìng,还要世世代代传下去,让子孙后代永远不被任何人愚弄,不被任何人欺凌!

    无论到了任何时代,百姓都不应被任意愚弄、任意欺凌,谁要愚弄、欺凌百姓,谁就得被老百姓无情的赶下台!

    同一时刻,在暂时的栖身之所处,闭目坐着足有半天的洛桑大师忽然睁开了眼,似乎是对面前的弟子们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有自若无,无自生有。”

    东胜卫的复兴,洛桑大师功不可没,但他并没有居功的意思,反倒对无铭的一项措施赞不绝口——设置书院。这家雏凤书院,有藏书万册,汉蒙藏都有,聘请了汉蒙藏三族数十人为师——洛桑大师的三名弟子也在其中,凡是东胜卫居民,十八岁以上的,只要愿意,不分男女、民族,都可入院受教;而十八岁以下的,无论男女,都必须入院受教,违者罚银;书院还在夜晚开放,免费提供灯烛,允许任何人彻夜读书。

    而书院的教学中,有几部书是无论男女老幼都必须学读:《资治通鉴纲目》六十卷,是南宋朱熹及弟子赵师渊等人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举要历》和胡安国《举要补遗》等史书简编而成的一部通史;《历代名臣奏议》三百五十卷,是本朝永乐帝令黄淮、杨士奇等编纂、颁行天下的,这书卷秩庞大,搜集了上自商周,下迄宋元以来的著名奏议,政治、经济、军事、法令、礼制、乐制等等,无所不包;《孟子》十四卷。

    本朝太祖朱元璋对孟子非常反感,他曾经想把孟子这个亚圣赶出孔庙,取消他享受祭祀的权利,幸好有士子豁出命去反对,他才不得不作罢,但没有放过《孟子》,命令刘三吾等人删去该书中对皇帝不敬,带有民本思想的语句、章节,诸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rì曷丧,予及汝偕亡”、“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等八十五条,剩下的一百七十多条被编成了《孟子节文》,连科考出题也只在这一百多条内。

    而如今,书院的教授的《孟子》却是全文,而且每天第一堂课,所有学生都必须大声朗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三遍……

    “小嘛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做人要争气呐,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朗里格朗里呀朗格里格朗,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东胜卫大街小巷响起了这有些怪异的曲子,一开始,是年幼的学生唱,这曲子虽然有些怪,但是词意浅显,朗朗上口,以致于后来不光很多并不年幼的学生也开始唱,而且很多成年百姓也常常不自觉地哼哼,常常是哼着哼着,就眼泛泪花,目光湛然起来……

    洛桑大师不得不佩服慕轩的魄力,而更让他折服的是无铭慕轩的佛xìng。新开的印书坊印制的第一本书籍,就是洛桑大师多年研究佛理之后的笔记,对于rì渐没落的萨迦派而言,这实在是非常有力的支持。即便是现在掌权的噶当派,也不是每位经师的理论都能刻印成书的。慕轩读了其中的一部分,就“众生平等”与洛桑大师进行了长谈。

    “既然众生平等,那东胜卫就不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享有作为‘人’的权利。东胜卫的将士有功可以得到各种赏赐,自己得到的耕地可以雇人耕作,牧场可以佣人放牧,但绝不会有奴隶,任何人都没有把他人变为奴隶的权力……”

    众生平等,人人享有做人的权利,那样的世界会是怎样的?洛桑大师都悠然神往了。

    ------------------------------------------------------------------------

    晚上要加夜班,现在就先发了吧!

    洛桑大师看看无斋,长叹一声:无斋,做人要争气呐!

第八集 三害

    凌晨时分,是许多人最为疲惫、最为松懈的时候,所以哈斯巴根选择这个时候进攻是非常明智的——至少他和那些部属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万铁骑分成四队,在东胜卫四门同时发起攻击,东胜卫最多有两千不到的兵力,四个城门虽然装上了,但城墙还有待修缮,护城河里还是干涸的,吊桥也就形同虚设了,要杀进城去,绝对不是问题。

    不过,一旦发动攻击,哈斯巴根就知道原先的想法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四队人马没有一队顺利杀到护城河边,离城门八百步远,陷阱、兽夹就让每一队损失了百八十骑,然后他们就踩上了地雷,剧震加闪光,还有颗颗尖锥、铁蒺藜,让战马不是惨嘶着倒地就是惊恐乱跳个不停,即便他们骑术高超,但依然有不少人被甩下马来,成了同伴马蹄之下的冤魂;再然后,是一阵箭雨,惨叫声中,哈斯巴根只好令人吹响号角,狼狈败逃。

    这场前后只维持了三炷香时辰的攻击战以哈斯巴根损失两千多人马的结局告终,他始终没能见到东胜卫的血狼军,彻辰夫人让他率领本部人马做梁健的后援,他却擅自决定攻击东胜卫,眼前败了,留在这里等待进攻时机显然不行,那就只有回去了;但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人,实在心有不甘哪!

    哈斯巴根一时非常纠结,他命令部属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帐篷里发呆,这次回去,不知道彻辰夫人会怎样处罚自己,自从那个汉人小白脸来了之后,彻辰夫人好像更加不想看见自己了,蒙根其其格原本就很担心她额吉的安危,这下可能更麻烦了。要不要明天再去攻击东胜卫,白天或许更容易发现敌人的陷阱。

    “哎,你说,回去后彻辰夫人会怎样处置哈斯巴根?”外面忽然传来非常低的说话声,用的是蒙语。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会轻饶哈斯巴根。”另一个声音也压低了。

    “你那么肯定?”先前的声音明显很是惊讶。

    另一个声音轻哼一声,有些愤愤的:“你没发现彻辰夫人一直就不太喜欢哈斯巴根吗?蒙根其其格毕竟不是彻辰夫人所生啊!你看那个汉人居然非常受器重,折损了那么多弟兄不照样没事,还不是因为哈斯其其格是夫人亲生的!你没听说吗,彻辰夫人在暗中除掉原先瓦剌的人马,旭rì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下一个不知道会是谁?”

    “那我们这些弟兄怎么办?”先前的声音充满了惊惶不安。

    “到时候再说吧!”另一个声音长叹了一声。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还能说什么!哈斯巴根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哀,猛然跃起,一脚踹开帐门,口中喝道:“谁,谁在那说话?”

    放眼望去,周围只有弟兄们的行军帐篷,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也没有,听见他的喝声,才有几个脑袋从帐篷里探出来,都睡眼惺忪的,他不由得疑惑了:难道刚才只是我在做梦?不,不可能,我根本就没睡着!

    第二天,哈斯巴根命令部属:立即整装,全速赶回汗廷!

    慕轩在远处高地用望远镜看着东胜卫那边的情形,心中松了口气,呼延忘屈他们对付敌人游刃有余,东胜卫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离开了。要说还有担心的,就是小高什么时候能下床——上次他为慕轩挡箭,虽有盔甲护身没受箭伤,却没想鞑靼人用火箭,小高的头发全被烧掉了,脸上也烧伤了,还差点毁了眼睛,目前还在黑山之中养伤。

    庄小姐也决定离开了,故乡有自己太多的忧伤回忆,与其在这样的艰难挣扎中度rì如年,不如选择离开,选择遗忘吧!她看着车外哭得像泪人一般的小晴,竟然笑着说:“小晴,别哭了,你一定会幸福的!”然后,她放下了车帘,倒在娘的怀中,听外面小晴哭叫一声:“小姐!”她的泪水潸然而下。庄夫人抱着爱女,心中恻然,眼眸也湿润了。

    庄庭看着熟悉的山水城郭渐渐远去,心中又是感伤,又是希冀:爹,娘,等珮儿终身有靠,孩儿一定再回来!

    朱奇源从风行馆回来,听父亲说起庄庭暂时离开太原府的消息,居然有些羡慕,有zì yóu多好啊!不像自己,只能在这太原城中呆着,连出趟城都很困难,无命将军阵亡的噩耗传来,他也非常震惊、哀痛,要不是无命将军,自己也不会在风行馆找到适合的事做,要是能zì yóu出入,真想去大同府无命将军的坟上好好祭奠一番,可惜没机会,自己注定要在这里待到老,待到死,唉!

    九月初七,大同府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大同城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大雪天气,蒙古人可不方便来抢掠了。

    但是,一个坏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同府内外:朝廷派来了钦差,是来彻查余总督的。

    以工部侍郎杜谦为首的钦差一行是在大雪后第三天来到大同府的,余子俊毫不惊讶,倒是总兵官蒋琬跟其他一些卫所将领非常不忿,张监军则是非常兴奋,上次方无铭擅自脱离监禁处、出城阵亡的事,他写密折上奏了陛下,说一切都是余子俊暗中指使,看来奏效了,嘿嘿,余子俊,看你这回怎么脱身!

    西安府的买家需要一批山货,薛绩筹备了十天,终于置办齐了,谁料一场大雪,把他们的出发rì期推迟了两天,好不容易看天放晴了,薛绩赶紧催着上路,这次由薛庚负责送货,斯敏吵着要一起去,薛绩想到无命将军的死对爱女打击非常大,她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有了jīng神,去就去吧,权当是散心吧!

    斯敏心里没有喜悦,反倒是充满了怒火,上次那个呼延小子出卖了自己,这次路过东胜卫,可要去跟他算算旧帐了。

    去西安府当然走长城内安全,何必到东胜卫绕远呢?但薛庚不敢在这种时候跟妹妹争,路上抓紧点,应该不会误了行程。

    这一天黄昏时分,慕轩来到了小五台山下的一处村落,一眼望去,这个山村应该有百来户人家,但夕阳还没有全部下山,家家户户就关门闭户了。慕轩就近找了一家去敲门,想投宿一晚,但明明看烟囱里炊烟袅袅,应该有人在家生火做晚饭,却就是没人来开门,慕轩只好去找另一家,谁想一连敲了六家,他还是在门外呆着,转头看看,夕阳已经下山,天很快黑了。

    慕轩不死心,又去敲第七家,这一户在村子最东头,看上去是这个村子最残破的几家之一,慕轩敲了几下,里面很快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呀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看上去有四十出头的男人当门而立,他个子跟慕轩差不了多少,都快撞着那门楣了。

    “大叔,我错过了宿头,能不能借住一宿?”慕轩微笑着问。

    那个男人一愣,抬手搔搔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一步,说:“那进来吧!”

    慕轩跟着他进了屋,才发现这户人家确实非常穷困,屋子里只有一张很粗糙的木桌,桌上一盏油灯,闪着昏暗的光,桌旁两张长凳,此外就是斑驳的四壁,再看这男人身上,一身粗布棉衣裤打满了补丁,而且衣裤颜sè明显不同。

    “谁来了?”后面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男人回应说:“是位小兄弟,来借住一晚。”他转头望望慕轩,脸上又显露那种不好意思的神sè,低声说:“我叫徐二狗,过年才三十三岁。”

    慕轩这才明白,敢情自己把人家叫老了,一时也有些讪讪的,赶紧改口:“不好意思,徐二哥,小弟方慕轩!”

    徐二狗嘿嘿一笑,说:“方兄弟,你坐,我马上出来。”

    他进了后面的屋子,慕轩听见里面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徐二狗出来了,手里端着两只大碗,碗里热气腾腾的,他把碗放到桌上,又转身进去,很快就又出来,手里抓着两双筷子,他递给慕轩一双,指指桌上的大碗,说:“方兄弟,吃吧!”

    那筷子黑乎乎的,大碗里也只是面片,但慕轩毫不犹豫的抓过筷子,坐下来大口大口吃着,徐二狗也坐下开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慕轩,脸上满是欢喜。

    两人很快吃完了,徐二狗抓过两人的碗往里屋走,很快又出来,递给慕轩的那碗还是面片,他自己那碗却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

    “徐二哥——”慕轩看看他碗里,没有动筷,徐二狗憨厚地笑笑,说:“这种东西兄弟你吃不惯的。”说着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慕轩默默地吃完,放下碗筷,看徐二狗抓起碗筷要进去,他问:“里面是嫂子?为什么不一起吃?”

    徐二狗一愣,竟然憋了片刻才说:“她在里面吃就行了,兄弟你不用管。”说着就进去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瓦盆热水出来了,说:“方兄弟,你泡泡脚就先睡吧。”

    慕轩没拒绝,道声谢,坐下洗了脚,徐二狗端着油灯把他领到西面那间屋子,这里就一张床——说是床,其实是用一块木板、两张长凳搭起来的,上面有条被子,打着不少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慕轩睡下了,徐二狗端着油灯出去了,慕轩闻到了高粱叶子的清香,想必床板上铺着高粱叶子,睡在上面又软又暖和,有点席梦思的感觉。赶了一天的路,慕轩有些累,但他睡不着,凭他的感觉,这徐二哥家肯定有些不寻常。

    外面很快有了响动,细碎的脚步声从里面到了外屋,应该是那位一直没露面的徐二嫂,听她低声跟丈夫在说:“家里没吃的了,明早该给那个客人吃什么?”

    徐二狗也压低了声音说:“要不你穿上衣服去徐婶家借一点?”

    穿上衣服?难道之前她一直光着身子?慕轩诧然,但很快明白了,恐怕徐二哥家太穷,夫妻俩只有一套衣服,两人只有轮流穿——这种情形之前也不是没遇过,甚至五百多年后的贫困山区也还有这种现象存在。

    他一时内心非常感动,想到这样贫困的夫妻俩,却还是把最好吃的留给了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这世上的善良之人真是淳朴啊!

    等他醒过神来,外面门响,徐二嫂已经回来了,说:“就这些了,徐婶家也没什么吃的了。”

    徐二狗说:“那明天给方兄弟吃吧,咱们再想办法。”

    徐二嫂问:“今晚咱们睡哪?”慕轩又是一惊,原来自己睡的这床就是人家夫妻俩的,就听徐二哥说:“睡灶下吧,弄些高粱叶子盖盖,反正天还不算太冷。”不冷?门外可是残雪未尽呢!

    慕轩再也睡不住了,一跃而起,扬声喊:“徐二哥,请进来一下!”

    外面一阵响动,徐二狗才拿着油灯进来,看见慕轩,神情有些讪讪的,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一般,慕轩心中一阵激荡,山民淳朴善良,一至如斯!

    慕轩拿出自己的包裹,将两身衣衫交到徐二狗手中——其中一身是棉衣棉裤,说:“请嫂子暂时穿这个吧!”

    徐二狗没说什么,只是感激的点点头,转身出去,过了一会说:“兄弟,你出来吧!”

    慕轩出来,看到穿着自己衣衫的徐二嫂脸上皱纹挺深,看上去有三十五六,但眉目清晰,年轻时应该相当俊俏。

    看到慕轩,徐二嫂神情有些忸怩,手脚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还是笑笑,说:“多谢方兄弟!”

    慕轩神情肃然,回应道:“我应该多些二哥、二嫂,慕轩连敲了七户人家,若不是两位开门接纳,我今夜不知在哪个山洞里蜷缩着喝西北风呢!”

    徐二狗夫妻俩听他说得有趣,都笑了。之后,徐二嫂叹息一声,说:“方兄弟也不要怪乡亲们无情,咱们小徐沟的人实在是被妖怪吓怕了,才会天一黑就关紧门户,不敢随意让外人进门。”

    “妖怪?”要是在之前的世界,慕轩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大笑,但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学会了一件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凡事不要急于下结论!

    他神情严肃,问:“二哥是说你们村里有妖怪?”

    徐二狗左右望望,似乎怕妖怪听到自己的声音,压低了声说:“不是在村里,是山上。”二嫂也紧张的点点头。

    看他们绝不像是开玩笑,慕轩好奇心上来,仔细一问,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小徐沟旁边这山是小五台山,属于恒山余脉,是桑干河与拒马河的分水岭,因有东、西、南、北、中五座高峰,俗称五台;又因比五台山低,所以叫小五台山。

    不过这里的百姓一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以前这里只有一座神仙峰,整年云雾缭绕,到处悬崖绝壁。神仙峰下有一潺潺小溪,山下百姓全靠它浇庄稼、喂畜禽。有一天,神仙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巨齿獠牙,头长双角,逢人就吃,人们吓得纷纷关门闭户。怪物只几口就将溪水吸干,驾云走了。从此,神仙峰一带禾苗干枯,五谷不收。百姓为了活命,只得背井离乡。神仙峰下有个姓武的老员外,生了个女儿叫武彩,武彩不仅长得如花似玉,而且能文善武。溪水被怪物喝干后,武彩不辞辛劳地在神仙峰下挖井掘水。结果,锄头用坏了三十六把,井挖了九十九口,也没找到一滴水。就在武彩要挖第一百口井时,空中突然乌云密布,飞沙走石,怪物来了。武彩抄起扁担,向怪物头上打去,怪物躲闪不及,被打掉一只角,惨叫一声,夺路逃走。武彩穷追不舍,终于将怪物劈成四块。武彩自己也筋疲力尽,站立着死去了。她和那怪物的身体就变成了五座大山,她就是中间那座中台,人们为了纪念武彩,把这五座大山唤作“武彩山”,又因为是五座大山,也叫“五台山”,为了和五台山区别开,才叫它“小五台山”。

    最近几年,这里的老百姓却饱受“三害”的摧残。

    三年前,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发现了一个怪物,外形像一条大蟒蛇,可身上有鳞片,头上还有两只角,一只角断了一截,肚子底下还有四只爪子,叫声非常吓人。后来又有不少樵夫、猎户说见过这个怪物,其中两人还被它吃了,于是有人想起了传说中那个怪物,那怪物不是被武彩打断了一只角吗?难道那个死了的怪物复活了,来这里报仇吗?

    慕轩心中非常吃惊,有角、有鳞片、有爪子的巨蟒?传说中的“龙”虎须鬣尾,身长若蛇,有鳞似鱼,有角仿鹿,有爪似鹰,能走,亦能飞,能翻江倒海,吞风吐雾,兴云降雨,难道山民们看见的是龙?这世上除了上古的恐龙,还真的有龙?

    “三害”中还有一个会分身、变化和定身法的妖怪,谁见到它,它就会变成谁的样子,这个妖怪是人的样子,有手有脚,就是脸非常吓人,凡是见到它的人不是被它吓晕就是被它定住,好在它不伤人xìng命,只是把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抢走,包括里外衣衫,它是最近两月才出现的,至今有五六十人被它抢光、扒光了——不论男女老少。

    这个怪物是人假扮的,这人会川剧中的变脸,还会武林高手的点穴!——这是慕轩的第一反应,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才真正明白,点穴真的有,但不是任何江湖人物都会,自己两位师父也只有大师父才会,二师父说他当年没耐心记那么多穴位,就没学。自己跟着大师父苦练了三年才算掌握。

    只是,这怪物的分身和变化之术又是怎么回事呢?据徐二哥说,见过它的村民都信誓旦旦说不是眼花,确实看到三个怪物同时站在自己的面前,有的更是说见到的就是自己。

    那第三害是什么?徐二哥夫妻俩只是苦笑着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慕轩也就不追问了,跟徐二哥吃了二嫂做的夜宵,连夜出村去最近的蔚州城,慕轩有银子,他决定购置一批粮食跟衣物,送给徐二哥,徐二哥夫妻俩原本说什么也不答应,但慕轩说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拿这些粮食衣物帮助村里有需要的人家,夫妻俩这才心动了。

    有徐二哥在,慕轩不可能施展那些江湖本领,所以等他们到蔚州北城外时,天已大亮,城门开了,慕轩雇了两辆骡车,找成衣铺和粮栈买了百套成衣跟五百斤面粉,然后找了家饭店请徐二哥跟两个车夫好好吃了一顿,又给二嫂带了不少吃的,这才往回赶。

    “兄弟,托你的福,我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东西,就算立马死了也值了!”路上,徐二哥向慕轩感慨。

    慕轩心中一阵酸楚,那些富贵人家视为寻常的溜里脊、土豆炖牛肉、梅菜扣肉在二哥看来都是最好的东西了,这么多年不知他们怎么熬过来的。可是,他又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自己从前所在的那个世纪,像二哥这样艰辛的农人一样不在少数。

    两个车夫到过的地方看来不少,说东道西,无意间也说起了蛇形怪物跟会变身的妖怪,慕轩才明白这些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车子到小徐沟村口,已近中午,慕轩听见村子里传来喧嚷之声,有个非常嚣张的声音兴奋的狂叫着:“把这个娘们一块带回去,公子爷我要一马双乘!”接着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车夫挥鞭催骡子,慕轩很快就看清村子里的状况了,一群村民聚在一户房舍倒塌的人家门口,慕轩记得,昨晚自己也曾去敲过这家的门,现在,房舍塌了一半,一个带着重纱覆盖的凉帽的女子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手中马鞭轻轻晃动,显得非常悠闲,在她四周,围着五个捂脸、抱头的褐衣小厮,畏畏缩缩的不敢靠前,在离着三丈远的一匹黑马上,一个穿着华丽衣衫的男子正气急败坏的像那些小厮喝令:“上,快上啊!”

    周围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旁,目光扫视那黑马上的男子,神情又恨又怕,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富家公子仗势抢人!这是慕轩的第一反应,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似乎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一次这富家公子似乎遇到了一个身手不错的江湖女子,难免要吃点亏了。

    看见两辆车进村,马上那女子居然还有闲情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还在慕轩脸上逗留了片刻,围观的村民有不少人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徐二狗在车上,目光明显都很是好奇。

    二嫂也在人群里,看见慕轩他们赶紧跑了过来,徐二狗问:“出什么事啦?”

    二嫂悄悄冲那马上的男子一努嘴,低声说:“缺德公子把小翠家的房子拉塌啦,小翠母女俩只好跑出来啦!”在她的指点下,慕轩才发现在那房舍墙根处的高粱秸秆垛里蜷缩着两个人,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高粱叶子缝隙中显露的肩、脚,似乎没穿衣服,他赶紧从车上拿出两套女子棉袄、内外衣衫递给二嫂,二嫂向垛子走去,人群中几个女人也自觉地走到到垛子那,将里面的母女俩遮挡起来。

    莫非这个缺德公子就是二哥口中的第三害?

    果然,慕轩很快从二嫂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马上那个富家公子叫徐有德,是小徐沟最有钱的徐家的独苗,徐家跟蔚州城里的知县老爷关系密切,徐有德仗着这层关系,在小徐沟一带抢男霸女、横行无忌,这里的百姓暗地里骂他“缺德公子”,把他看作小五台山的第三害。

    五天前,缺德公子带着一帮人上山打猎,回村时遇见了小翠。小翠母女俩上个月才从外地来这里投亲,谁料亲戚突发急病去世了,孤儿寡母流落在这里。小翠年近十五,出落得相当俏丽,缺德公子一见sè心顿起,当即要抢回去,幸好有人惊了他的马,把他给闹腾得没了兴致才作罢。

    今天,他带着几个打手,趁着小翠母女还在睡梦中,用马把她们家的一面土墙给拉塌了,逼得母女俩衣衫不整就从屋子里逃了出来,缺德公子在马上调戏小翠,惹恼了那位骑马路过的女子,那女子痛斥他的荒唐行径,缺德公子于是想把她也抢回去,结果他那些爪牙遭到了人家的一顿鞭子,还毫无回手之力。

    “小娘子,你可不要怨公子爷心狠了!”缺德公子忽然一扬手,抖出了一件武器,周围的百姓一阵惊呼。

    ------------------------------------------------------------------------------

    慕轩遇到了三害,无斋比他幸运,遇到了各位“三爱”——爱点击,爱收藏,爱推荐——大大,多谢多谢!无斋努力码字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242/ 第一时间欣赏穿越明朝之牧狼最新章节! 作者:无斋所写的《穿越明朝之牧狼》为转载作品,穿越明朝之牧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穿越明朝之牧狼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穿越明朝之牧狼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穿越明朝之牧狼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穿越明朝之牧狼介绍:
穿越明朝之牧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明朝之牧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明朝之牧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