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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十二变     明末朱重八txt下载     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二、提亲

    二少爷虽然愤愤地坚持不愿娶张斗耀的女儿,最后还是在大少爷的威压之下点了头。这个时候还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不论是男人女人,都对自己的婚事没有太多的讲究,只要长辈安排了,最终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大至上都是会同意的。

    第二天,大少爷派出了五名心腹刀手,带着礼盒快马加鞭去了澄城*县,和张斗耀拉关系。此行倒是极为顺利,张斗耀其实也被马家和衫家的关系搞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得罪了阉党,正在惶恐不安,看到马家主动上门示好,他险些没激动得哭出来。赶紧把五名刀手迎进屋去好吃好喝,当刀手亮出来意,说想要和他互相嫁女儿的时候,张斗耀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两家人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就像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架,互相使过绊子一般,往来开始变得频繁。今天你给我送个礼盒过来,明天我给你送个礼盒过去,马家的大门前骏马飞驰,不是大少爷的刀手,就是张家的心腹……

    朱元璋冷眼看着,决定不再掺合这件事。

    转眼已至三月,所谓扬春三月,乃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但是今年的春天给人感觉不太舒服,气温依然很低,就像冬天没有过完似的,空气也非常干燥。往常这个时节已经会有好几场春雨,但今年滴雨未下……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但放眼望去,大地仍然是一片土黄色。

    这片黄色中偶尔有一个别的颜色晃动,也不会是绿色,而是穿着麻衣的农民们,在田地里劳作的身影。这田还有什么好犁的?朱元璋忍不住心里暗叹:连年的大旱已经开始了,你们种植庄稼的经验再好,也种不出不喝水的庄稼。

    这天又是一队张家的人到访,其中居然有一名穿着大红袍子的媒婆,原来这是张家上门来向三小姐提亲来了。婚姻大事,依父母之命,经媒人撮合,之后第一个步骤就是提亲。互换“庚贴”,这东西也就是生辰八字,媒婆将“庚贴”拿到手之后,压到灶君神像前净茶杯底,以测神意,三日之内没有发生异常情况(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就表示灶君神是同意这门婚事的,于是就进入下一个步骤,“排八字”,将男女的年庚、生肖进行对照,看是否有“相冲”的情况发生。

    这里面有许多讲究,比如属鸡的不能和属狗的,为啥呢?因为俗话说得好,鸡犬不宁!如果属鸡的和属狗的成了亲,将来家宅不宁。再例如属虎的和虎羊的也不能成亲,为啥呢?因为羊落虎口,注定了一方要短命。

    那媒婆来了马家之后,首先向大少爷讨了三小姐的“庚贴”,压在了灶君神像前,便在整个马家大院里随便走动了起来,想必是在观察家里有没有异常情况。由于她人生地不熟,马千九就带了朱元璋一起陪同媒婆,三个人一起在院子里转溜。

    三人一路走着,媒婆满嘴说着喜气话儿,一会儿夸马家大院豪华,一会儿又夸门前的进士杆儿威风,一会儿夸二少爷英俊,一会儿又夸三少姐贤惠……反正媒婆的嘴没句靠谱的话,她压根没见过三少姐,怎么就知道她贤惠了呢?

    三人转到内院,这里十分幽静,有几个丫鬟抱着木盆穿行在廊下,盆子里装满了水,显得很沉重。其中有一个丫鬟居然是三少姐的贴衣小丫鬟紫心菜,她个头很小,又端了很大一盆子水,看到媒婆、马千九、朱元璋三个人过来,她似乎有点慌乱,脚下一绊,连人带盆一起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木盆摔破了,盆里的水四溅开来,打湿了老大一片地,水险些溅到媒婆和朱元璋的身上。

    “哎呀!”紫心菜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不好了,我打翻了水……呜呜……”

    朱元璋的眼光何等锐利,只一瞬间就听出来了,这小丫鬟的哭声中并无伤心难过之意,这是在假哭吧?她为啥跑到这里来假摔一下,然后再假哭?

    哦,明白了!看着身前站的媒婆,朱元璋立即了然,人家这是故意摔给媒婆看,好让媒婆在“测神意”的时候觉得马家里发生了异常情况,灶君社不同意这门婚事……看来是三少姐还不想出嫁,所以支使紫心菜来演戏的吧?

    马千九没有看出来小丫鬟是假摔的,还以为家里真的发生了异常情况。脸上显出一抹紧张之情来,生怕媒婆不快,这次和亲如果谈不成,张家与马家的关系又恶化,可不是大少爷想看到的。他忍不住愤怒地恨了紫心菜一眼,如果不是媒婆在面前,他可能已经把她痛骂一通了。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紫心菜一眼,也不戳穿,只是心中暗想:女人解决问题的方法,真是幼稚可笑,你以为这假摔就能解除婚事了?未免太过小看这种带着家族利益的联姻。别说你只是摔坏一个水盆,就算是你摔坏了传家之宝,媒婆也会假装没看见的。

    事情果然如朱元璋所料一般,那媒婆也是得了张家的授意的,无论如何也要谈成这次的婚事,她哪会在意一个小丫鬟摔坏水盆,仰起头来,就似没看到紫心菜一般,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喜气话儿:“哟,多可爱的小丫鬟,你们马家连下人都这么有灵气,小姐就更不会差了,我看这婚事能成。”

    紫心菜趴在污水里,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都摔成这样了,还可爱?灵气?

    三人越过紫心菜摔出来的水洼,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几步,门后窜出一条大狗,汪汪汪地一通狂吠,朱元璋眼尖,看到这只狗是一个丫鬟故意打了一鞭子之后赶过来的,看来是在制造“猫狗不安”给媒婆看。

    不过媒婆压根就不当一回事儿,微笑道:“你们马家的狗真是好精神!”

    又向前走了几步,两个挺漂亮的丫鬟在花院里打架,打得煞有介事,衣服和头发都扯得很乱,蓬头黑脸,完全不成体统。一个丫鬟的发髻扯开了,青丝般的长发披开来,乱散在肩头上。另一个丫鬟胸口的衣扣居然扯落了两颗,幸好现在不是夏天,身上穿得厚,外衣扣子虽然没了,里面的小袄还保护着春光,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朱元璋心中暗叹:这三小姐看来很不想出嫁啊,居然发动了如此多的丫鬟演戏,真是苦了她了,可惜,还是太幼稚了,你就算打死了人,媒婆也会假装看不见的。

    那媒婆果然不在意丫鬟打架,反而笑道:“这两丫鬟感情真好!”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了,两个正在打架的丫鬟顿时打不下去了,呆然而立,眼中投射出浓浓的失望之情……

    媒婆转身对马千九笑道:“马大管事,我把马家的情况大至看在眼里了,灶君社显然是同意这桩婚事的,咱们现在就去测八字吧。只要八字不相冲,这婚事就可以定下了。”

    马千九大喜道:“没问题,这边请……咱们到前厅叙话。”

    朱元璋却摇了摇头道:“马管事,我就不去前院了,小姐的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掺和,我这就回偏院去。”

    “好,你自便!”马千九领着媒婆匆匆去了前厅。

    朱元璋长叹一声,对着那两个还呆然而立的丫鬟摆了摆手道:“快去把衣衫和头发整理好!”

    “呀!”那两丫鬟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表演打架太投入,衣服的扣子都扯开了几颗,确实有点不雅,两女像中箭的兔子一样跑了。

    朱元璋转过身去,对着旁边的一小丛灌木低声道:“出来吧,别躲在那里了。”

    灌木丛轻轻摇晃了两下,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丫鬟来,衣角、袖子都是湿的,膝盖也湿了一大片,原来是紫心菜。她假摔之后,连衣服都没顾上换,就一直偷偷跟在媒婆后面,想看看媒婆的反应,结果另他十分失望,不论丫鬟们使用什么手段,媒婆根本就无动于衷。

    “紫心菜,是三少姐安排你们跑出来演戏的?”朱元璋沉声问道。

    “是啊……可惜……完全没用……呜呜……”小紫心菜这次是真的哭了。

    “别闹了,小孩子脾气。”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倒也有点好笑,紫心菜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三小姐今年也刚满十五岁,主仆两人本来就是两个小孩子,有小孩脾气倒也正常。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两个大家族要联姻,岂是你用这种小手段就能破坏得了的?回去劝劝三小姐,乖乖等着嫁人吧。”

    “可是,三少姐不想嫁啊。”紫心菜急了起来:“小姐的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突然嫁到别家去,这也太没道理了。朱八哥,大伙儿都说你计谋厉害,连县太爷都赢不过你,你帮三小姐想个办法吧。”

三三、护送队伍出发

    “让我帮三小姐想办法?”朱元璋哑然失笑:“你说什么笑话呢?这种事哪轮得到我来管。我只是一个区区偏院管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帮少爷小姐们解决婚嫁问题了?我只能管偏院的小事,这种大事管不了。”

    “可是,你不是帮二少爷解决过县太爷吗?那可是大事,比婚嫁问题大多了,你两三下就搞定了,咱们内院的姐姐都说你是个好男人……诺,就刚才在打架的那两个,其中有一个就很喜欢你,说是非你不嫁呢。”紫心菜嘟着小嘴,很认真地道:“你猜中是哪一个喜欢你,我就帮你们做媒。”

    朱元璋一阵哭笑不得,小姑娘说话,就是不着调,一会儿说这件事,一会儿说那件事,两件事混在一起夹缠不清,连回答她都不知道从哪件事先答起。

    两个丫鬟的事先抛开别管!他在心里暗思了一下,如果我要来破坏这件婚事,该从什么角度入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散布消息,说马家与衫家没有交情,那么澄城张氏应该会立即翻脸,不但不会继续联姻,说不定会再次向马家出手……很明显,这不符合马家的利益。

    如果他做了不符合马家利盖的事被揭发出来,在马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也不符合朱元璋的利益。

    他心中只略一盘算,就打消了帮三小姐忙的念头,低声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女人嘛,到了这岁数,难免是要嫁人的,躲得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难不成三小姐能在这马家大院里住一辈子?她不是嫁到澄城张家,就是嫁到浦城常家……早嫁晚嫁没有什么分别,听我一句劝,别折腾了!”

    说完之后,朱元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紫心菜在背后扯住了他的衣袖:“真的不帮忙吗?三小姐对你可好了,你刚当上管事的第二天,她就让我给你制衣服。你打了官司回来,三小姐又让我给你送了几套衣服来……你都忘了吗?”

    “谢三小姐的照拂,但一码归一码。”朱元璋认真地道:“婚姻大事,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不是怪三小姐当初不准丫鬟们来找你?”紫心菜急了:“那件事不能怪三小姐啊,是你自己心高气傲,个个都看不上眼,姐姐们感觉到你对她们不感兴趣,回了内院都偷偷哭,三小姐心疼姐姐们,才叫她们不要来找你的……你可别为了这件事,就记恨她。”

    朱元璋真是哭笑不得,这什么事跟什么事?我乃是放眼天下的皇者,会为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跟女人斗气?忒小看人了点。他轻轻地拂了一下袖子,挣脱了紫心菜的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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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家与张家的联姻进行得十分顺利……张家派来的媒婆把八字放到一起随便看了两眼,立即就说是三小姐与张家少爷是绝配,妻有旺夫之相,将来儿孙满堂,不可限量。马家派到澄城去的媒婆回来之后也说,二少爷与张家小姐也是绝配,妻有旺夫之相,将来儿孙满堂。

    大家都明白媒婆说的是怎么回事,心照不宣。既然铁了心要推动这门婚事,自然不疑余力,双方都想速战速决,因此流程走得极快。

    “提亲”之后就是“定亲”环节了,一般人家先要议亲,从“小礼”开始,也就是双方对聘礼进行讨价还价。富贵之家成亲,聘礼是不能少的,一般“四洋红”或“六洋红”(绸缎衣料四至六件),金戒子两只、金耳环一副,小礼三十六,中礼六十四,大礼一百二银;食品,个数“六十四”,即包头六十四对、油包六十四只、麻饼六十四只等,尚有老酒两担至八担不等,故生囡有“老酒甏”之称。

    这些东西原本是要坐下来慢慢谈的,聘礼少了,嫁闺女的一方会觉得丢面子。但是现在双方都无所谓这点东西,反正我要娶回来一个,再嫁过去一个,聘礼什么的,直接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你送给我,我送给你,转了一圈之后东西又回来了。

    定亲之后,就只差一个成亲的环节了……按理说,这个环节应该最热闹,最重视才对,弄上大花轿,吹吹打打,一路热热闹闹把女儿送到对方家门去。但是两家人在这件事上,同时选择了低调。

    原因很简单,张家和马家隔得太远了,张家在澄城*县,马家在白水*县,两县之间的官道足足七十几里,要是让花轿队伍吹吹打打,扭着秧歌走七十里路把闺女送过去,没三天时间走不到,吹喇叭的、敲锣的、打鼓的、扭秧歌的首先就得累死。

    而且,两县之间的道路也不太平。如今年景不好,灾民四起,县城附近还算平和,但是距离县城稍远一点的山林里,流寇和匪盗已经非常多了。迎亲队伍走得又慢,又带着大量彩礼,正是打劫的好对象。所以在沿途千万不可高调,不然丢了彩礼事小,丢了自家闺女,可就事大了。

    最后两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采用大花轿迎亲,而是用黑色的马车,配上几十名厉害的家丁护院,将闺女先送到对方的县城里,在县城里找个客栈暂住一两天,再让花轿到客栈去迎亲,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兼顾到礼数,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在路上遭遇危险。

    成亲的时间定在了三月二十二日,据说这是个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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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九日,清晨!

    朱元璋起了个大早,洗干净脸之后,将头发在脑后束好,换上了一身新的棉布衣服,穿上厚底的布鞋,全身上下精神焕发,然后在腰间挂了一把朴刀,今天他要加入护送三小姐去澄城*县的队伍,去澄城*县送亲。

    刚走出来,他就看到白水王二已经在偏院门口等着他了,今天的王二也穿了一身崭新的棉布衣,手上提了一根哨棍,整个人看起来有如一尊铁塔。

    两人相视一笑,向着前院的大门行来,只见前院门口站着好大一群人,人群中间是十五个牵着马的刀手。大少爷做事一向讲究稳妥,他把手下的十五名刀手全都安排在了送亲队伍里,这些刀手神情彪悍,气势非凡,有着吓阻宵小之辈的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十名心腹家丁同行,这些家丁穿着青衣小帽,手上提着一根哨棍,也颇有点精神。家丁们身后还有十来个脚夫,每一个脚夫身边都放着一个担子,担子两头各一个藤箱,里面装着三小姐的嫁妆。

    大包小包的嫁妆足足装了几十箱,金银绸缎拔步床,真是什么都有。大明朝的女子出嫁,如果嫁妆太少,是很丢面子的事,在夫家的地位也会变低,所以马家准备的嫁妆还算丰盛,想必张家的闺女现在也正带着大包小箱,在家丁护院的保护下准备着出行吧。

    众人在大院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马车从门里驶了出来,赶车的居然是大少爷的贴身保镖,号称杀过二十七个人的那位,看来大少爷派出十五名刀手还觉得不稳妥,连自己的保镖也搭进来了。

    保镖对着门口等街的人笑道:“走吧,可以出发了。”

    “三小姐呢?”有人问道。

    “在我身后的马车里。”保镖低声道:“刚和老爷少爷们告了别,心情不太好,也许正在哭吧。”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露出来的是紫心菜的小脸,上面明显带着泪痕,她趴在车窗口向外骂道:“谁哭了?小姐根本就没哭!你才哭了……呜……”她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这种贴身丫鬟通常都要随着小姐出嫁时一起陪嫁过去,最后的结局大抵上是成为主人的通房丫头,数年之后也有机会被扶成一个妾室,这辈子也就这样的命了,不可能有更好的结局等着她。

    小丫鬟的哭骂使得保镖耸了耸肩,不过他并不怕紫心菜,别看他现在负责赶车,真要比身份地位,他可比紫心菜高得多,只是懒得和女人计较。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声轻柔的叹息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紫心菜,回来……别去丢人了,咱们女人,就是这样的命……方护卫,麻烦你了,请出发吧。”

    这还是朱元璋第一次听到三少姐的声音,听到耳里,只觉柔婉温和,十分舒服。她的语气虽然有点沮丧,但并没有带哭音,不像普通女人出嫁时那样哭得稀里哗啦,这倒使得她的柔婉中平添了一抹坚强。

    那保镖,也就是方护卫高声叫道:“好了,出发!”

    十五名刀手一起翻身上马,将黑马车团团护卫在中间,就似他们平时护卫大少爷一样。王二、朱元璋则带着那十名家丁,招呼脚夫们担起行李,随在车后。

    黑马车缓缓前行,队伍向前行进了起来。

    方护卫一边赶着车,一边注意到了后面的脚夫队里的朱元璋,他想起上次在大厅门口的对话,忍不住回头道:“咦?你不就是那个偏院管事朱八吗?这次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朱八点了点头:“大少爷说我是个能打的,让我也跟着,出了事的时候能给方护卫打个下手。”

    方护卫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朱八感觉有到有点不爽,他瞥了瞥嘴道:“乡下把式,能给我们打啥下手?别以为你能打赢几个乡村汉,就算得上高手。给我乖乖管好后面的脚夫队,别来给咱们添乱。”

    白水王二大怒,提前哨棍向前一步。朱元璋轻轻将他一拉,笑道:“王二哥,别和他一般见识。”

三四、通通该杀

    护送三小姐的的队伍离开了马家大院,向着东方缓缓前进,不一会儿就离开了马家自己修的土路,走上了宽阔的官道。官道上基本没什么人,没有穿梭往来的商人和车队,甚至看不到有农民在官道上走动。

    走了一小段儿路,朱元璋看到路边有一个官铺。

    所谓官铺,就是官府用来传递文书,迎送官员的设施。后世的人往往会把铺与驿搞混,大明朝在全国各地的交通路线上都设有驿和铺,每六十里一驿,每十里一铺。驿的头儿叫做驿丞,铺的头儿叫做铺长。

    驿的主要任务是为政府官员提供舟车、马匹、夫役等交通工具和住宿膳食条件,也有传递紧急公文的责任。铺的主要责任是传递文书,在达官显贵往来时也有导迎的义务。也就是说,铺没有接待官员住宿的能力,只有派人当导迎的份。

    朱元璋看到路边这个官铺已经十分破落,两座年久失修的土坯房显得摇摇欲坠,屋边的马棚里有两匹又老又瘦的劣马,一个老人坐在马棚前面,双眼无神地看着路过的送亲队伍,显得桑老而凄凉。

    他心里不由得一叹,大明朝在他的治理之下时,驿铺制度还十分严格,未经朝廷的允许,一般官员不得私自利用驿站。但是不屑子孙们胡搞恶搞,吏治全面败坏,驿铺制度也弊窦丛生。大小官员往来于道路时,常常任意勒索夫、马,甚至敲榨“折乾”,即令驿站提供超过实际需要的供应,其超过部分折成银子纳入私囊。这样,就使驿站有限的人力、物力应接不暇,疲于奔命,甚至为了赔补经费而卖儿卖女。

    天启二年御史方震孺曾经向朝廷上书:“至若驿递,夫只有此数,马只有此数,而自有东事以来,军情旁午,差官络绎,奚啻百倍于前。而欲其照旧支撑必无幸也。臣所经过,自通州次抵山海,见夫头、马户以及车户,无不泣下如雨,不忍见闻。而瘦马走死道旁者又不可胜计。”

    这**的驿递制度导致的最严重的恶果,就是李自成的出现!明末农民战争中最恐怖的领袖李自成,原来就是银川驿的一个驿卒,由于在驿站被压迫得活不下去了,才投身于农民起义,就如史书所说的:李自成一银川驿之马夫耳,奋臂大呼,九州幅裂。

    朱元璋一心想要重振大明,所以当他看到驿铺时,忍不住想道:如果这个时候好好整顿驿递制度,能否使得李自成不起义呢?如果没有李自成,能否救得了我的大明朝?嘿,算了,想这个也没啥用,我现在有什么资格整顿驿递制度?还是顾好眼前的事吧。

    车队在官道上行了一阵,走了十余里之后,渐渐离开了白水*县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官道穿入起伏不平的丘陵,前方可以见到连绵不断的山区,这便是进入危险地界了。

    方护卫挥了挥手,一名刀手离了队,纵马向前去了,看来是充当斥候,先探明前路。朱元璋心中暗赞,这个家伙虽然有点看不起人,但心思还算细腻,知道派出斥候,就比普通人高明了不止一截,应该是曾经当过兵的。

    现在是天启七年,农民大起义虽然还没全面暴发,但是陕西境内已经非常乱了。后世的人习惯把崇祯元年白水王二领导的起义作为明末农民战争的起点,这个是没问题的,因为大乱是从这里开始。

    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在白水王二起义之前,已经零星发生过许多次小的起义,这些小起义波及面积很广,发生非常频繁,有着很强的流动性的突然性,虽然没有形成大规模,但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杨嗣昌曾经给崇祯皇帝写过一份奏疏,这份奏疏就说得非常明白:“流贼之祸,起于万历己未(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年)。辽东四路进兵,三路大溃,于是杜松、王宣、赵梦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其时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邀击之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于是不入潼关,而走山西以至延绥,不敢归伍而落草。庙堂之上,初因辽事孔棘,精神全注东方,将谓陕西一偶(隅)不足深虑。不期调援不止,逃溃转多。饥馑荐臻,胁从弥众。星星之火,至今十九年。”

    在地方志里,也有早期起义农民流动于各地的零星记载。如《汉阴县志》说,“万历四十三年,流贼劫掠乡村,出没无常,为地方患。”《霍州志》载,“天启三年,流寇突至霍州南关,杀数人。”《洋县志》载,“天启四年七月,流贼突至斜堰河坝,杀死周之弘,邑为骚动。”《西乡县志》说,“万历十八年,流贼俞士乾率众犯境。天启七年,流贼王魁禄率众犯平地等处。”《国榷》也记载了四川巡抚尹同皋上言:“陕西流盗由保宁入川,蹂躏广元、神宣之间。天启六年八月,神宣指挥吴三桂御之,斩三级,一系贼魁。十二月,又从眉林沟入犯,守备王虎等御之,斩纪守恩等十二人,追至宁羌界。秦蜀两道,事权宜兼制,乞敕陕西各道府多方缉抽。从之。”

    此时的陕西地界已经是风声鹤唳,处处皆匪,所以马家送个三小姐去澄城*县,才会如此紧张,派出最心腹,最有战力的队伍。

    不一会儿,派出去当斥候的刀手从前面返回,第二刀手又纵马向前奔去,两人轮个班。这种斥候轮换也是军队常用的手法,派出去的斥候必须在规定时间里返回,报告前面的情况,否则后面的军队就认定斥候已经被敌人杀死,会进行紧急备战。

    返回来的刀手对方护卫笑道:“前方五里之内没有陷阱,只有几个小毛贼,趴在山坡上面,看到我的骏马和配刀,吓得散了,我想他们不敢对我们这只队伍下手。”

    方护卫点了点头。

    朱元璋也心中了然,流寇抢劫也是要选对象的,看到对方派出来的斥候骑着好马,腰间挂着朴刀,只要脑子不坏,就知道后面跟来的不是一般的商旅,不能随便动手抢。否则东西没抢到丢了自己性命,那就呜呼了。

    车队一头扎进了大山里,斥候不停地轮换着,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一名刀手返回来报告前面道路上的情况,同时新的斥候又向前探索,在这般严密的防范之下,车队无惊无险地穿过了澄城*县和白水*县之间的山区,进入了澄城*县的地界。

    朱元璋放眼一望,咦?入眼处一片荒凉,大面积的农田抛荒着,没有人耕种,田边有几座残破的小土屋,显然早就没有人居处,已经变成了残亘败瓦。

    见他面有惊色,旁边的白水王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兄弟别奇怪,澄城*县这个样子好几年了,别说现在才进澄城*县的边缘,就算到了距离县城很近的地方,也有大片的农田抛荒。”

    “何解?”朱元璋虽然看过几百年的世事,但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超人,像澄城*县这样的小县,他在天空中当旁观者的时候没有来看过。

    王二低声道:“澄城*县的土地,比咱们白水*县更加贫瘠,而且严重缺水。咱们那里靠着白水河,还能勉强支撑,这里已经是完全没水了。但是官府还要收取重税,不肯放松一点。许多百姓负担不了沉重的赋税,又不想‘诡寄’到富人家里为奴,就丢下家业逃荒,或者遁入山中做了流寇,丢下大片耕地没有人耕种。”

    说到这里,王二脸上挂起一个微愤的表情道:“那衫大不是说衫家缺少田产么?他应该到澄城*县来,随便圈块地,保证没人管他。魏忠贤的生祠也不该修在咱们白水*县的好地上,修到这里来,多省地。”

    朱元璋默默无言,一个地方已糜烂至此,如果还是他在做皇帝,肯定会免除这里的赋税,让农民可以休养生息,渡过这一段艰难的日子,怎么不屑子孙就不学他这些治国的手段呢?

    大明朝开国的时候,朱元璋曾经大力鼓励开荒,无牛者官给之,免三年租税。洪武三年定制,北方荒芜田地,召乡民无田者垦辟,户给十五亩,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二十八年令,二十七年以后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收租。若地方官增科扰害者治罪。敢有荒芜田地流移者,全家发外充军。

    在他的鼓励政策之下,好不容易使得大明朝的国力蒸蒸日上,没想到两百多年过去了,不屑子孙们搞得大明朝的田地抛荒没人种,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敢把土地搞荒的官员,碰到上一世的朱元璋,那真一刀一个脑袋,没一个逃得掉的。

    大旱灾不免赋税,天启皇帝……该杀!澄城*县令张斗耀,地方管理不力……该杀!不能辅佐皇帝施行仁政的官员,统统该杀!

三五、陌路遇强人

    车队顺着官道继续前进,荒芜的田地里终于可以看到几个人了。朱元璋看到路边的一块田地里,有一个士兵正在种地,这片田地是军屯田,所以由士兵在负责耕种。

    这名士兵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袢袄,这衣服本来应该是鲜红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浅红色,里面翻出白底来。头上戴着的红笠军帽也破了两个洞,脚下踢着一双破旧的红袄鞋,鞋子前面也碰了一个洞,露出大脚指头。他穿的应该是大明朝士兵的制式军服“鸳鸯战袄”,或者说成“一件破旧的鸳鸯战袄”。

    按大明旧制,鸳鸯战袄应该是每三年给赏一套,但大明朝的军饷问题十分严重,就连九边的边军也经常缺饷,别说澄城*县这种小地方了,三年给赏的制度早已经完蛋,这个士兵身上穿的是十八年前他刚入伍时发的一套军服,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领到过第二套。

    朱元璋远远地与那个士兵打了个照面,双方眼神对接,那士兵居然将脑袋一缩,埋下头去继续种地了,其反应与其说是个军人,不如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这……这种人也能当兵?我大明朝的横扫蒙元的军魂去了什么地方?朱元璋勃然大怒,不……不能怪这个士兵,应该怪的还是军官,是军官没有好好地训练和教导这些士兵,才会让他变成这样的孬种。

    朱元璋抬眼看去,军屯田的后面,建了一个小小的墩堡,那应该是个百户所。大明朝在各个地方,都建有类似的墩堡,一个县城通常会有好几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里都由一名百户掌管,下设两个总旗,十个小旗,一百名士兵,连兵带将总共是一百一十三人。如果碰上紧急战事,几个百户所的墩堡之间,既可以连携防御,也可以集结在一起进入县城守备。以百户所的墩保为中心,大片的军屯田散布开来……士兵们平时就靠种这些土地维生。

    “希望这个百户所里的士兵,不要都像刚才那个孬种一样。”朱元璋喃喃自语道。

    车队继续向前,过了两三个官铺,天色开始渐渐晚了,但距离澄城*县城还远着呢,大伙儿原本也没打算一天就走过七十里路,在外面住宿一晚是免不了的。婚事是定在三月二十二日,马家的车队却在三月十九日就出发,原本就是打算在路途中间有些耽搁。

    方护卫派手下的刀手找了找周围,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寺院,名叫“清凉院”,可作借宿之处,车队离了官道,向着清凉院行去。

    寺院不大,只有两三进院子,两个老和尚和四个小沙弥在里面念经,大殿里供奉着文殊菩萨,香火虽然不盛,倒也有几份瓜果供奉在案前。方护卫奉上了一两银子作香油钱,表示想要借住一宿,和尚们欣然同意。

    这寺庙太小,也没房间给大伙儿住,好在三小姐和小丫鬟紫心菜可以住在马车里。方护卫和十五名刀手走江湖惯了,找个墙角一类的地方靠着都能睡,至于王二、朱八、脚夫,更是不讲究,野地里也能睡得着。反倒是那十名随行的马家家丁有点受不了,一会儿嫌这里脏,一会儿嫌那里不干净,生出许多事非来。

    挑夫们把三小姐的嫁妆抬进厢房,放在屋里以防夜雨淋湿。三少姐的马车驶进了后院,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她和紫心菜这一对主仆,晚上就在车里过了。方护卫和十五名刀手,则散布开来,将后院的各个出入口全都看住。为防人多嘈杂吵到三少姐清静,王二、朱八、以及挑夫们全都被赶到了前院的大殿,和文殊菩萨共用一个房间。

    当天的晚饭大伙儿自己张罗,因为这小小的和尚庙根本不可能弄出几十个人的吃食。三二、朱八、挑夫们身上都带着面饼,这是随行护送三小姐才能特别得到的优待,在家里可没这好东西吃……

    朱元璋嚼完了面饼,躺在大殿的角落里,闭目休息。王二也躺在他的身边,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聊,各自沉静地想着心事。

    就在天色刚刚黑下来,月亮探出头的时候,朱元璋突然竖起了头,感觉到有人来了。寺院前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是一个人,脚步声很重,似乎身材很结实,每一步落地都有一种重物压下的沉重感。

    朱元璋扫了一眼旁边的白水王二,如果不是王二就睡在身边,他就会以为这脚步声是王二发出来的了。

    只听沉重的脚步声到了殿前,“碰”地一声推开了殿门,然后快步跑了进来,朱元璋在殿角撑起身子,借着神像前点的油灯打量来人。一入眼,顿时心中暗叹:好一条壮汉,与王二不相上下。

    这人五大三粗,肤色黝黑,与王二的身材体格非常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更多了一份彪悍的杀气,与王二的豪气略有不同。他的腰间挂了一把刀,是一把杀猪刀,磨得发亮,森然寒冷,杀气逼人。

    壮汉显然也没想到殿里睡着一大堆人,略微吃了一惊,但是扫了一眼之后,他发现殿里的人都是些挑夫之流,也就没有放在眼里,自顾自地走到文殊菩萨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双手合什,放在胸前,似乎在对着菩萨说着什么话。

    白水王二略感有趣,在朱元璋耳边低声道:“兄弟你比我聪明,你来猜猜,他大半夜跑来拜菩萨,是在祈祷些什么?”

    朱元璋轻叹了一声,在王二耳边低声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去杀人,所以跑到菩萨这里来解释他为什么要杀人,求菩萨原谅。”

    “不是吧,这你也能看出来?”王二吃了一惊。

    朱元璋低声道:“他脚步很重,表示心里也很沉重。身上透着森然的杀气,眼神疯狂而决然,这个人一旦杀起人来,绝对是疯狂出刀,将对方砍成碎片才会罢手。”

    王二心中大奇:“兄弟,你从哪里学来这本事?神神叨叨,像个道士一样,还会看人面相?”

    两人正说到这里,突然见侧门边上人影一闪,方护卫出现在了门边,用一双闪亮的眸子盯着拜菩萨的壮汉。显然,他也感受到了杀气,于是现身出来,想看看这个壮汉要做些什么。

    壮汉在菩萨面前低声念叨了一阵子,然后站起身来,向外就走,脚步声比起刚才更加沉重了一些,眼神更加凌厉凶狠,这一次他身上的杀气连王二也感觉到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走得远了,朱元璋才缓缓道:“他向菩萨告了罪,下定了主意,心志比刚才更加坚定,于是杀气更浓了!三天之内,会有一个人死在他的刀下。嗯……不止一人,这人不光有杀气,还有决死之意,说明他的对手很强大,做好了拼命的打算,能让这么厉害的一条壮汉打定主意拼命,应该不止一个敌人。”

    “嗯!”王二点了点头道:“这次连我这傻大个儿也感觉到了。”

    这时壮汉已经不在堂上,所以朱元璋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方护卫也听到了。他在门边冷笑了一声道:“乡下把式也懂得感觉杀气?说得似模似样的,你莫是蒙的吧?”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我跟过去看看。”

    “你跟过去做啥?”方护卫摇头道:“他的杀气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他要杀人就让他杀去呗,关我们什么事?莫要给咱们添麻烦。”

    朱元璋低声道:“陌路遇强人,若是不摸个清楚,未免有些太粗枝大叶了点,就算他不想杀我们,但他杀人的事未必就不会影响到我们,我得去看看。”

    “随你吧!”方护卫嘲笑道:“乡下人就是喜欢看热闹,什么芝麻绿豆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去跟踪他我无所谓,但是天一亮我们就要启行,不会等你,你自己赶在天亮之前回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抽身欲行。王二拉住他道:“兄弟,我也去!”

    “王二哥,你人高步沉,跟踪容易发出声音。”朱元璋笑道:“再说挑夫兄弟们也要人照顾,你还是留下吧,我天亮之前必回。”

    “好吧!”王二也知道自己不是跟踪的料,只好作罢。

    朱元璋追出殿门,北方隐隐传来壮汉沉得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扎耳,他掂起脚,撒腿向着北方跟了过去。

    明月高悬,天空上没有半片云朵,所以月光十分明亮,照得大地一片银白,朱元璋隐隐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那条汉子的背影,他害怕自己的跟踪暴露了,不停地借着路边的草木掩盖自己的身形。

    跟了许久之后,壮汉终于来到了一座小村庄,村子里的人居然都没睡,全都站在村口,明显是等着壮汉的到来,月光下,一群穿得破破烂烂,面带菜色的农夫,都在翘首以待着什么。

    见到壮汉来了,一个村民欢呼了一声,激动地道:“郑彦夫大哥来了!”

    “郑彦夫?”朱元璋眉头一皱:“这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三六、澄城郑彦夫

    郑彦夫对着那群等他的村民拱了拱手:“兄弟们……久等了!我到清凉院去拜了拜菩萨,所以来晚了点,大伙儿莫怪。”

    村民七嘴八舌地道:“不怪,当然不怪。”

    “咱们自己也在拼命拜菩萨呢,哪能怪郑彦夫大哥。”

    “大哥快请进村子……这里是村口,不便谈话。”

    村民们迎着郑彦夫子走向村子中间,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祠堂。在明朝时期,人们的家族观念非常深刻,往往一个村落里生活着的全是一个大家族的人,或者两到三个家族的人。他们通常会集体出资在村子里修建一个祠堂,用来供所有人拜祭祖先使用,也通常作为聚会场所,关系到整个村子利益的大事都会在祠堂里面决定,这里面又分为宗祠、支祠、家祠等等。

    村民们拥着郑彦夫进了祠堂,外面居然一个人都没留,全村人都挤了进去,看来他们要决定的事非常重要,关系到这个村子里每一个人的利益,所以全村人都参加了。

    朱元璋缓缓地摸到了祠堂外面,在窗户下面坐倒,背靠着外墙,刚好能听到里面的谈话。

    祠堂里的情形他看不到,只听到郑彦夫的声音低声道:“你们已经决定了?一旦跟着我干,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一个老迈的声音接口道:“郑壮士,咱们南尧村前天就开过了宗祠大会,决定跟着你干。反正都活不下去了,连年大旱,收成不好,张斗耀那鸟人却催赋甚急,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有族侄被他抓去打板子,逼着交税……回来的时候屁股打得稀烂,走路都没法走,这样下去,咱们也不用交税了,全都被他给打死!”

    “没错!”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接口道:“郑彦夫大哥,咱也不多说,总之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跟着你闯天下,总比死在那贼县令手上要好。”

    郑彦夫似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好,那就杀他狗娘养的张斗耀。”

    听到这里,朱元璋已经明白,郑彦夫身上的杀气,是对着澄城*县令张斗耀的。他在澄城*县应该是个名声响亮的义士,就像白水王二那样得到乡民们的敬佩,这次春赋,澄城*县的百姓们交不上来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暗中联结了他杀官造反。于是他拜了菩萨,坚定了信念,然后联合乡民,打算起义了。

    脑子里许多被遗忘到角落里的记忆碎片开始组合,朱元璋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在白水王二起义一年之前,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起义,就是澄城*县郑彦夫杀官造反的事。

    天启七年(1627年)春,正是青黄不接的难熬岁月,澄城*县令张斗耀不顾百姓死活,仍然严酷逼粮,鞭笞杖责无力缴纳赋税的农民。髓干血尽的农民被逼得走投无路,与其束手待毙,死于杖笞之下,不如揭竿而起,死里求生。三月二十一日,暴怒的农民在郑彦夫的率领下,从西城门拥入县衙公堂。此时张斗耀正坐堂逼粮,见势不好,吓得躲进后宅,被郑彦夫追上一阵乱刀砍死。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听到祠堂里的郑彦夫低声道:“后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的日出之时,你们到县城西门外的虎头山上等我,这两天我还要去联络别的村子,光靠咱们这点人,是不行的。”

    “全凭大哥安排!”几个年轻村民赶紧应道:“你可要多联系几个村啊,咱们这一个村的人不济什么事,人越多,咱心里越踏实。”

    郑彦夫低声道:“放心吧,不光你们这村活不下去了,其实段庄村、刘家庄、柳家垣村、程家洼村……都交不出赋税,我看他们也有反了的意思。明天我会花一天的时间,把每个村子都走一遍,后天清晨,少说也能集起两三百条汉子,咱们一涌而入县城,杀了张斗耀那鸟货,夺了县库里的粮食,吃顿饱饭,你们记住,三月二十一日清晨,县城西门外,虎头山上等我!”

    “好!”

    “记住,此事绝不可走漏风声,谁若去官府告密,害得官府有了准备……”郑彦夫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朱元璋听到杀猪刀划空的刀风声,显然是郑彦夫抽出刀子在威胁众人。

    后面立即有村民接口道:“谁若告密,天打五雷轰,咱们变成鬼也要杀了他。”

    村民们个个赌咒发誓,激昂之声在祠堂里此起彼伏。南尧村的村长吩咐村民去捉鸡来,随后村民们依次当着祖先牌位发誓赌咒,将鸡血滴在酒中,歃血为盟,这个手续的时间很长,一时半会搞不完。

    听到这里,朱元璋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听下去了,事情很清楚,郑彦夫将要杀官造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或者说自己不插手的话,这次杀官造反在一开始是可以取得成功的,张斗耀会被乱刀砍死,这是上一世的历史发展得出的答案。

    那么现在问题出现了,究竟插手还是不插手好呢?

    作为大明王朝的奠基者,创立人,朱元璋在直觉上就很反感农民造反,因为农民造反就是在反大明朝,就是在反他朱元璋。但是,他自己又是通过农民造反起义而建立的大明朝,所以他心中虽然反感造反,却又认同造反,这种心理十分矛盾,远非旁人可以理解。

    略微想了一会儿,朱元璋作出一个决定,制止他!

    据他上一世在天空中当旁观者看来的情况,明末农民起义与元末农民起义,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元末农民起义总的来说,是一次汉族人民反抗外族,驱逐蒙元异族的正义战争。而且元末农民起义的几大领袖,例如陈友谅、张士诚、徐寿辉包括自已,都是懂得建设,懂得发展的首领,都不是穷兵黩武之辈。

    但是明末农民起义的领袖,大多数都是真正的土匪流氓,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王自用,王嘉胤,都是一群只懂得破坏,不懂得生产的流寇,他们每到一处,拆毁城墙,抢尽财物,掠尽壮丁,杀光不愿意做贼的良民,把其他的人民挟迫着加入造反的队伍,卷带着百万以上的人民变成流寇,这些流寇不事生产,又要吃饭,怎么办?只好抢一个城池又一个城池,糜烂天下,破坏的作用远远超过建设的作用。

    后来清兵入关,允许明朝的官员投降,却对这些搞农民起义的家伙赶尽杀绝,因为连满清的蛮夷也知道李自成这群家伙靠不住,没有用。

    连蛮夷也看不起的人,朱元璋会看得入眼么?另外,张斗耀与马家正处于关系最好的时期,双方交换闺女,将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家族了。这个时候放任郑彦夫杀了张斗耀,害得马家损失一个盟友,也会使得自己少了一个上进的机会。还不如出来制止郑彦夫的起义,立一个小功劳,说不定就能得到张斗耀的抬举,进一步得到官府的赏识,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能混进官府,从一个小吏做起,倒也有一展拳脚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要飘向后面了,当了小吏之后如何来拯救大明朝呢?如何与盘根错节的大明朝官员们抗争,革除弊政?唉……还是没有头绪啊!

    祠堂里的郑彦夫还在和南尧村的村民们斩鸡头,喝血酒,歃血立誓,朱元璋悄悄从祠堂外面爬了起来,到了村口,走出大约半里路之后,他抽出腰间的朴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大约到脚脖子深的小坑,填上松软的草叶,随后又在旁边挖了大大小小,许多这样的浅坑。挖好之后,他就坐到旁边的一颗树下,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郑彦夫从南尧村里走了出来,他喝了不少血酒,身上的杀气比刚才更加烈了,大凡歃血为盟的场景,都会让当事人热血沸腾,他也不例外,现在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只盼赶紧到下一个村子去联络乡民,杀官造反。

    清冷的月色下,他孤零零的身影显然沉重而且充满了煞气。

    离开南尧村之后,他向前走了大约半里路,突然听到路边的树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澄城郑彦夫?”

    郑彦夫的神经猛地一紧,大手立即握到了腰间的杀猪刀上,全身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他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谁在那里?别藏头露尾!”

    朱元璋从树后缓缓地走了出来,就站在郑彦夫的对面,两人都借着月色打量着对方,清冷的月光下,朱元璋可以看到对方的脸正在不停地扭曲,显然情绪比较激动。

    郑彦夫沉声道:“你是清凉院文殊殿里的那个汉子……你一直在跟踪我?”

    “嗯!”朱元璋低声道:“你要杀官造反之事,我已经知道了,跟我去见官吧。”

    “原来是官府的忠犬!”郑彦夫顿时就怒了,他从清凉院拜了菩萨开始,就一直凝聚着满身的杀气,刚才又喝了血酒,现在正是热血沸腾之时,一怒之下,哪里还忍得住,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腰间的杀猪刀刷地一下抽到了手中:“无知鼠辈,就凭你这瘦猴样子也有本事抓我去见官?看刀!”

    郑彦夫向前猛地一步,手上的杀猪刀笔直地挥出,一刀猛劈,直奔向朱元璋的脖颈!他根本没什么刀法,只能算是乡下把式,但是他的身材雄壮、力气极大、动作敏捷,这力劈的一刀,风声呼呼,放到战场上去的话,起码当得上一个武将的水平,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可能接下他这一刀。

三七、马三小姐

    朱元璋的武艺其实算不上有多好,他在上一世也不是以武艺来打天下的。别看他在西固村打架的时候一拳就撂倒一个村民,但那只能算是精锐士兵对上普通人的程度,若是上了战场,对上武艺精熟的猛士,朱元璋也未必就能赢。

    郑彦夫的实力显然已经超过了普通士兵,算得上是猛将的程度,他杀气腾腾的一刀,朱元璋根本躲不过去。

    不过朱元璋不需要躲,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冷眼看郑彦夫这一刀劈过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郑彦夫与他之间的距离足有好几米,这一刀要劈到朱元璋,他必须向前跨一大步,然后以跨出的这只脚为力量的支撑点,才能将力劲使实。

    这一步跨出,沉重有力,原本应该是落地生根的。然而前腿落地的时候,郑彦夫却感觉到下盘一虚……原来落脚点根本不是实地,而是一个填满了松软草叶的小坑……

    他心中大惊,但是跨出去的脚就像波出去的水,岂有中途停下的道理?想收都收不回去,只能任由脚底踩进土坑,身子顿时一歪,这种感觉就好像人在下楼梯的时候,下到最后两级台阶时,原本以为前面还有一级阶梯,结果落脚点是空的……那种感觉就仿佛整个重心都失去了支撑,落空的感觉非常糟糕。

    他整个身体的平衡性全部被破坏,力劈出的一刀变得歪歪扭扭,全无力道,脚下一绊,后脚前脚乱成一团,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不好!中计了……”郑彦夫心中大急,刚才看到看到朱元璋比他矮很多,身体也不如他壮实,郑彦夫就有些掉以轻心,加上一直憋着杀气,喝了血酒,所以脑袋完全没想事,现在仔细一想才顿悟,人家敢在这里等着他,扬言抓他见官,岂会没有准备?

    然而现在想什么都晚了,朱元璋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预先在地上挖下土坑,就是在等待着这个出手的绝好时机……就在郑彦夫踉跄欲倒,脑袋下勾的一瞬间,朱元璋也向前一步,腰间的朴刀连刀带鞘一起挥出,“卟”地一声切在了郑彦夫的后颈窝上。

    郑彦夫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上的杀猪刀松脱在地,身子软软地趴倒……

    “可惜了!澄城郑彦夫,你的起义原本会名留青史,但因为我的出现,这件事不会再在历史上发生。”朱元璋从郑彦夫的衣服上撕下几根布条,用这些布条将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然后扛在肩头上,向着清凉院走了回去。

    清凉的夜风吹拂着,枯树和败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走了没多远,郑彦夫就醒了过来,他在朱元璋的肩头上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被捆得死死的,杀猪刀也落到了对方的腰间挂着,顿时怒道:“朝廷的走狗,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的!”朱元璋低声道:“我会把你交给张斗耀,让他去处理你。而我会因为献贼有功,得到大笔赏银,还有可能被官府破格提拔。”

    “你这混蛋、走狗、忠犬!”郑彦夫愤愤地骂道:“你要害死咱们澄城*县的所有百姓……”

    “碰!”朱元璋突然一拳打在了郑彦夫的肚子上,这一拳的劲用得不小,冲击得后者的五脏六胕仿佛都移了位,郑彦夫的身子一弓,五官疼得挤在一起,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怒骂声戈然而止。

    “我没空和你废话,我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朱元璋叹道:“所以,你也闭嘴吧。”

    他扛着郑彦夫走到了清凉院旁边,仔细地将他再捆了一遍,又从他的衣角上撕下布条,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他扔在草丛里。这个人必须要留活**给张斗耀,才可以从他嘴里逼出有哪些村民准备造反,官府将这些准备谋反的人都抓起来之后,才会表彰朱元璋的功绩。

    这些村民犯的是谋逆大罪,被抓起来之后只有死路一条。朱元璋对他们还是有一点怜悯之情的,但他不会因为这点怜悯就放过郑彦夫,或者放过这些村民。因为怜悯他们的结果,就是纵容他们变成流寇,从善良的村民变成凶残的土匪,结果仍然不得善终,反倒还会拉得整个大明朝的江山都给他们陪葬。

    朱元璋不是菩萨,没有拯救他们的心思,他要拯救的是目标是大明朝,放眼天下所有的江山和社稷。

    将郑彦夫藏在草丛中之后,他缓缓地走回清凉院,打算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天亮之后,脱离送亲队伍,先一步扛着郑彦夫去澄城*县表功。

    走进文殊殿,王二立即迎了上来,笑道:“兄弟回来得真快,跟踪的结果如何了?”

    “没跟出啥结果来。”朱元璋笑道:“那人走了一阵,突然身子一晃就不见了,我人生路不熟,怕迷路,就不敢跟了。”

    “哦!”王二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没事,管他要杀谁呢,我看那人也是一条好汉,要杀的也不会是好人,咱们管他做甚。”

    两人随意说着话,侧门边上,方护卫的身影闪了出来,他显然听到了朱元璋和王二的对话,冷笑道:“跟个人也会跟丢,没用的家伙……早叫你别去做这无用功了,快休息吧,明天还要护送小姐的车驾,别搞得无精打采的。”

    王二怒视了方护卫一眼,朱元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去和方护卫斗气。

    两人重新躺下休息,捉住郑彦夫这件事,如果换了任何一个旁人,肯定兴奋得睡不着,但这件事对于朱元璋这种历尽千难万险的人来说,只是一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他的心境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刚刚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清早,天色未亮,公鸡未鸣,朱元璋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轻轻地起身,惟恐惊醒了旁边的王二和挑夫们,踮起脚,慢慢地移动到了殿门口,用最轻巧的动作开了殿门,溜了出去……

    虽然天色还没亮起来,但晨间的空气仍然非常清新,露气上来,有一点冷冷的清寒,朱元璋出了清凉院,向着藏匿郑彦夫的地方走去,晨间的露珠沾湿了他的裤管,让他感觉到丝丝凉意。

    刚走了几步,前方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踩着林间的落叶在行走,朱元璋微微一惊,莫不是郑彦夫挣脱了捆缚?不会吧,我把他捆得很紧啊。

    他再仔细一听,林间的脚步声非常轻盈,柔弱无力,不似郑彦夫那沉重的脚步,倒似是女子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还不止一个,是两个人在林间行走。

    还好不是郑彦夫,朱元璋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绕过一丛枯树,两块山石,前方蓦然出现两个女子,借着晨光微吐那点模糊的光线,朱元璋隐隐看清楚其中一个矮小的女子是小丫鬟紫心菜,她今天穿着一身蓝色的丫鬟服,低着脑袋,似乎刚刚哭过。

    在她前面走着的女子只能看到背影,大约十五六岁年龄,穿着一身丝质的衣裙,翠绿色,如云般的青丝从后脑披下,使她显得温婉大方,可惜她是背对着朱元璋的,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光看这个背影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朱元璋立即就猜到了:这个人……应该就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马家三小姐。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马家三少姐并没有转身,她只是低声对着紫心菜道:“来了什么人?”

    紫心菜瞥了一眼朱元璋,然后也压低声回道:“小姐,是偏院管事朱八哥。”

    “哦,原来是他啊……”三少姐还是背对着朱八的方向,并没有转过来,只是将她柔婉的声音略微放大了些:“朱管事,早啊!”

    朱元璋装出恭敬的样子道:“小姐早安。”

    “朱管事……”三小姐用略带些伤感的语音道:“本来没打算向你解释,既然大清早在这里碰上了,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你愿意听一听吗?”

    朱元璋心里暗叫倒霉,大清早出来做正事儿,结果被女人拦住要谈话,这完全是浪费时间,她和我能有什么话解释的?但是小姐向他打招呼,他这做下人的岂能无礼,只好低声道:“请小姐指点。”

    三少姐叹了口气道:“前些天,我命令后院的丫鬟们不许来找你,你可有怪我?”

    “这个……小人哪敢怪罪小姐。”朱元璋心里叫苦:女人,快放我去做正事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三小姐低声道:“内院那群丫鬟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与我亲如姐妹。她们喜欢上你,我本来是很高兴的,想帮着她们撮合一下,所以才派了紫心菜来帮忙牵线搭桥。可是……你心气高广,看不上她们,我怕她们难过,下不了台,所以才不准她们来找你。实际上你确实很有本事,能把县太爷都逼得告老还乡,我想……她们应该是配不上你的……”

    朱元璋心中无聊之极,这些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上一世马皇后死的时候,他就淡了,这辈子更是没想过。

    三小姐显然是因为快要出嫁,颇有些寂寥,所以说起话来就没完,她继续道:“前几天的事,紫心菜也和我说了,你不愿意帮我想办法拒婚……唉……显然还在怪我!现在我就要离开马家了,希望你不要再怪我了……”

    她突然将身子一转,正面对着了朱元璋,低声道:“出嫁之前,我最后来看一眼,姐妹们喜欢的男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这一转头,她的面容立即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心肝胆魄,一起巨震,全身血液狂涌奔腾了起来,险些失声惊呼!马三小姐的脸蛋,居然长得是如此的熟悉,那眉、那眼、那唇、那淡淡的愁容,都与朱元璋上辈子最爱的女人,大脚马皇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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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大脚马皇后

    大脚马皇后,何许人也?

    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当时已经25岁的朱重八,收到了童年好友汤和给他写的信,邀请他一起去参加农民起义军。朱重八当时已经走投无路,在苦思良久之后,就跑到郭子兴的军队里当了一名小兵。

    因为朱重八作战勇敢,机智灵活,打仗时身先士卒,获得的战利品一律上交,得到了赏赐又总是分给大家,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至好评,于是郭子兴将他视为心腹。

    郭子兴感觉朱重八对自己的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为了拉拢他的心,就将自己的养女许配给了他,从此军中改称他为朱公子。有了身份,朱重八这种贱名自然不能再用,于是朱重八就给自己重新取了个正式的名字——朱元璋!

    这个让朱重八变为朱元璋的女人,史书称之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民间称之为大脚马皇后,朱元璋则一直用她的闺名来称呼她:马秀英。

    马秀英生于乱世,有胆有识,在艰难逆境中,全力做着朱元璋的坚实后盾。有一次朱元璋被郭子兴猜忌,关在监狱中,马秀英就将刚刚烤好的大饼藏在怀里,送到监狱里给朱元璋吃,大饼贴肉藏着,很烫,每次送饼都会烫伤她的胸口,但是她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旧一次又一次地送饼,一次又一次地烫伤。

    还有一次,朱元璋与陈友谅交战,结果兵败,被陈友谅追击。朱元璋受了伤跑不动,只能等死,马秀英靠着自己没有缠足的一双大脚,于乱军之中背着朱元璋逃出生天。

    朱元璋最后能取得天下,马秀英功不可没。后来朱元璋平定天下,做了皇帝,马秀英顺理成章成为了皇后。她是朱元璋一生中最爱,最尊敬的女人,朱元璋经常会参考她的意见,甚至受她的影响改变自己的决定。

    例如朱元璋要杀朱文正,马秀英说:“他是你的侄儿,你怎么能忍心杀了他?”

    于是朱元璋听了她的话,将朱文正改为监禁。

    又例如朱元璋要杀宋濂,马秀英说:“他是太子的老师,岂能枉杀?百姓都知道尊重恩师,咱们皇家岂能不尊师?”

    于是朱元璋又听了她的话,赦免了宋濂的死罪。

    上一世的朱元璋,犹如一把染血的宝剑,杀气腾腾,威风赫赫,马秀英却是一把可以将他的锋芒包容起来的剑鞘。

    马秀英在五十一岁那年就先朱元璋而去,自她死后,朱元璋这柄宝剑失去了可以约束他的剑鞘,从此之后杀性狂飙,直到他死为止,都在进行着无情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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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百年过去了,上一世的朱元璋与马秀英,都化为了尘土。

    然而此时此刻,投身转世的朱元璋站在清凉院外的小树林里,面对着马家三小姐那张穿过几百年时间,仍然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的面孔,险一些以为自己回到了至正十三年,他还只是郭子兴手下的一个九夫长,对面站着的是郭子兴的养女马秀英……

    一切仿佛都回去了,回到了那个青涩无比的岁月!

    “喂,朱八,你好无礼!怎么能一直盯着小姐看。”紫心菜的声音破坏了朱元璋美好的回忆,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朱元璋精神一醒,这才顿时惊觉过来,自己已经变成了朱八,而对面这个女人,虽然长得与马秀英一模一样,她也不会是马秀英,而是马家的三小姐。

    他赶紧将头一低,不再直勾勾地看着三小姐的脸。这一低头,眼光顺势从三小姐的脚下扫过,他突然轻咦了一声,原来马家三小姐没有缠脚,并不是三寸金莲,而是一双大脚。

    要知道明朝末年的时候,女子缠脚已经是非常普遍的风俗,尤其是富家小姐,一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不缠脚的。“三寸金链”是女子们用来炫耀美貌的资本之一,也是嫁个好人家必须要有的素质。

    马家三小姐居然没有缠足?这也实在太让人惊奇了。

    朱元璋心中有一个不可抑止的念头疯狂地生根发芽了起来:既然我可以重生转世,那我最爱的大脚马皇后也可以重生转世……这个女人,说不定就是我的马秀英!不然为什么她们会长得一模一样?她们的脚也都是大脚!这是老天爷安排给我的么?

    “喂,朱八,你这人真的太没礼貌了,叫你不要看小姐的脸,你倒好,低下头一直盯着小姐的脚看,有你这样的人么?”紫心菜怒气冲冲地嚷了起来。

    “秀英!”朱元璋突然开口唤了一声,他想做一个试探,看看面前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皇后马秀英,如果她真的是,不论她掩饰得有多好,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睛中也会流露出一丝异样。

    不过朱元璋马上就失望了,马三小姐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轻声道:“秀英?什么意思?”

    “小姐的闺名不是秀英吗?”朱元璋突然无礼地问道。

    “吓!你这人……”三小姐退了一步,脸色通红地道:“我的闺名才不是秀英呢,我也没有理由把闺名告诉你。”

    朱元璋心里长叹了一声,这女人不是马秀英,虽然她和她长得很像,也都有一双大脚,但她绝不可能是马秀英转世。

    “喂,朱八,你究竟在搞什么?平时你不是这么无礼的人啊。”紫心菜挡到了三少姐的面前,用她的裙脚挡住了马三小姐的大脚:“小姐在和你说话呢,你不回答已经很无礼了,还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你是看到小姐要嫁出去了,所以不把小姐当成主子了吧?”

    朱元璋皱了皱眉,低下头道:“不敢!刚才我走了神想岔了,非常抱歉。小姐……刚才说什么来着?”

    见朱元璋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马三小姐羞红的脸也回复了洁白,她又挂上了一幅有点哀愁的面孔,低声道:“刚才我说到……我叫丫鬟们别来找你,你肯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不帮我出主意拒婚……唉!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现在我就要嫁人了……马上要离开马家,以前你对我有什么不满,都忘了吧。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在那些喜欢你的丫鬟里选一个来成亲。”

    “三小姐真的很不想嫁人吗?”朱元璋突然问道。

    “真不想……唉……”马三小姐轻叹了一声道:“在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嫁到一个陌生的家里去,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说到这里,她双眼突然一亮,喜道:“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帮我想办法拒婚了吗?”

    “没有!”朱元璋压低声音,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偏院小管事,哪有办法掺合小姐的婚事,而且咱们这个送亲队伍都走了一半路了,今日之内就能到达澄城,现在不论有什么办法都来不及用了。”

    “我就知道……”马三小姐哀怨地叹了一声:“谁也不会帮我……我们这些做女人的……唉……紫心菜,走吧,咱们回马车上去。”

    一主一仆挽起手,从小树林里缓缓地走了出去,清晨的露珠沾了几颗在她的身上,被微吐的晨光一照,光芒耀眼,闪亮迷人……

    朱元璋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寺院门口,心头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情绪,始终挥之不去。

    其实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帮三小姐拒婚。

    他只需要走到藏匿郑彦夫的地方,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放他去杀了张斗耀,澄城张氏就此完蛋,这门亲事自然靠吹。

    但是这么做的话……他能有什么好处?能得到什么利益?

    不,这样做他一点好处也没有,首先澄城张氏与白水马氏的联姻将会彻底完蛋,马家失去一个官场上的臂助,对他将来的前途会有一定的妨碍。其次,他也失去了揭发郑彦夫这份功劳,无法得到官府的赏识。最后,就算他放了郑彦夫,后者也未必领他的情,说不定成为他的仇人。

    帮三小姐拒婚,可谓百害而无一利,朱元璋绝对不愿为之。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有所动摇呢?

    他从小树林里缓缓地退了出来,走到了清凉院的门口,站在文殊殿前的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很安静,里面有几张石桌,几张石凳,天空有一点儿鱼肚白,微光撒下,静静地罩着安静的小院子,春风吹得小院子清清寒寒,正适合想心事。

    朱元璋负手而立,仰首看天……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我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走进树林,扛起郑彦夫,送到官府去,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再次获得提高身份地位的机会……而成功,就是无数次把握机会、利用机会、踩着机会向上走的过程,我没有必要有丝毫的犹豫。

    没错,这件事,对于朱元璋这种利益至上的人来说,没有必要有丝毫的犹豫才对……

    但是……朱元璋的决定将关系到一个女人的意愿!她若是一个普通女人,朱元璋才不管她要死要活,但她并不普通,她虽然不是马秀英,却与马秀英长得一模一样……那个朱元璋最爱的,亏欠最多的女人,就算身体里的灵魂并不相同,朱元璋也不想看到一个长得和马秀英一模一样的人脸痛哭流涕的脸……

    前世今生,穿越两百余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去改变朱元璋的想法,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马秀英。

    朱元璋是一柄剑,马秀英是剑的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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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我造过反

    天色一点点亮堂了起来,一旦天光完全放亮,队伍就要启行,到时候朱元璋就必须随队一起走了,他会失去溜出队伍,偷偷扛着郑彦夫去献给官府的机会。

    可以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每呼吸一次,他可以用来考虑的时间就越少。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眼前可得的利益。

    他开始考虑,如果将郑彦夫送交官府之后,他最有可能得到的嘉赏。

    元末年间,红巾军起义,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豪杰并起。但好玩的是,红巾军起义前期,遭遇到的主要敌人并不是元朝政府,而是地方上自发组织起来的地主武将。甚至在红巾军千里转战中,碰到的敌人也很少有元朝政府军,大部份来自各地的地主阶级自己组织起来的保乡队、家丁队、护院大军等等。

    这些地主武将在对抗红巾军的战役中屡立大功,元朝的朝廷承认了这些自发组织的军队,并且给予他们相应的官位和称号,例如李思齐、张思道、张良臣等人,原本都是普通人,因为剿匪有功,才被提拔成官员。

    如果朱元璋出卖郑彦夫,将他扭送给官府,结合自己立下的功劳以及现在的身份来看。最高可能获得的奖赏,就是被提拔成一个县城里的小官儿,例如什么县丞、主簿、典史一类的。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可能性,只得到几锭银子的赏赐也是可能的。

    就以最理想的情况来考虑,被提拔成一个县丞,那自己就能出人头地,拯救大明朝于危难之中了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想要在大明朝做点事情,必须拥有极高的官位,他需要有更高的身份,但官场并不是立功就能升迁这么简单,还要熬资历,搞好人脉,给上司送礼……经几十年煎熬,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向上爬,做县令、做知府、做巡抚……一级一级的熬到一品大员……

    就算到了内阁首辅,就能拯救大明朝了吗?答案还是不可能!

    张居正,够厉害了吧?他推行一条鞭法,想改善大明朝的国库收入,而一条鞭法的推行确实收到了一点点的效果……但是大明朝得救了吗?没有!张居正触动了整个大明朝士绅阶级的利益!结果不说也罢。

    前些天朱元璋就认真地想过,如果自己对上大明朝所有士绅阶级,赢得了吗?

    情况还不止如此,在他飘浮在天空当旁观者的这几百年,看到了大明朝无数的弊政,例如海禁、特务、太监掌权、党争、庞大的皇室宗亲、对人低税、农民高税、财政困难、官员贪腐……一旦想要作手去改变,根本就千头万绪,难以下手。

    没有如臂指使的军队,没有在整个大明朝说一不二的威望,谁能把这些东西全部拨乱反正?谁都不可能……谁敢动手,谁就会被各方保守势力一起挤压,死得连尸骨都拼不齐全。就算是当今皇帝,有些东西,也不敢轻易去改动……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手建立的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难以下药了。

    那……该怎么办呢?

    这时寺院里的小沙弥们已经起床了,两个小和尚走进了院子里,拿着竹枝扎成的大扫帚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扫帚在地面上划拉出“哗哗哗”的扫地声,一个小沙弥对着另一个笑道:“昨晚吃过晚饭后,师父和师叔接着前天晚上那盘棋继续下了……”

    另一个沙弥问道:“哦,那他们两人谁赢了?”

    “你猜猜?”

    “想必是师叔赢了吧……前天晚上休战的时候我看了,师父已经全面落在下风,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师叔彻底给收拾了……”

    “嘻嘻,你猜错啦,这次师父赢了!”

    “不可能!”

    “真的是师父赢了……他确实落了下风,正在苦苦挣扎。这时候澄城郑彦夫进来拜佛,从旁边走过,他好像在想心事,走得很快,不小心掀翻了棋盘,棋子落了满地。等到师父和师叔把棋盘重新摆好时,却忘了刚才下到哪里了,就重新摆了一盘。”

    “哦,重新开始……结果师叔就输了?”

    “哈哈,正是!”

    两个小和尚一边说笑着,一边扫净了院子,走了出去,又留下朱元璋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听到两个小和尚的对话,朱元璋心中突然一动:两个和尚在下棋,郑彦夫走过去把棋盘掀了……结果棋局重新开始,原本落了下风的老和尚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朱元璋现在面对着一个烂摊子般的国家,无处下嘴,如同下棋时,满盘已经落定烂棋,无法反悔,就算他苦苦挣扎,败战也只是早晚问题。何不干脆把棋盘给掀了!把国家给掀了!在掀翻的国土上,重新摆开局面,开一局新的棋,到时候以他的手段,重新摆上一棋盘漂亮的棋子又有何难?

    前一世,朱元璋二十五岁投军,四十岁登基称帝,重新开一盘棋所花的时间不过区区十五年,今世的大明朝还有十八年才灭亡,时间绰绰有余,他何惧之有?

    看来,得走一条走过一次的老路了!农民起义!

    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那么,讨好官府这种事已经毫无意义,现在要做的事,是将农民起义利用起来,掌握在手中才对……

    朱元璋捏了捏拳头,心中笃定。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突然感觉身边的环境有点眼熟,至正十三年,他站在皇觉寺的小院子里,身边也是如此,几张石桌,几张石凳……他手上拿着汤和写给他的信,考虑着要不要去参加农民起义军……

    那天黎明快要到来,夜晚快要过去,新的一天似乎有无限的希望,但也有无限的绝望,前路茫茫,不知该身向何方。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离开了皇觉寺,投奔了起义军,然后……成就霸业!天下无人可与他为敌!

    朱元璋迈开步子,向着藏匿郑彦夫的地方走了过去,这一次,他的脚步无比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为了马皇后、为了大明朝、最重要的是,他为了自己,定下了新的目标。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他这柄出鞘的宝剑,就不会再有丝毫留情。

    走到藏匿郑彦夫的草丛边,朱元璋停下脚步,只见草丛里的郑彦夫正怒目瞪视着他。不愧是一条好汉,被人捆在草丛里一晚上,他不但没有丝毫的精神萎靡,反而更加愤怒,身上杀气澎湃,直欲破体而出。

    他似乎想过挣扎逃脱,身边的草地被他压平了很大一片,但是朱元璋捆得很巧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朱元璋蹲下身去,解开了郑彦夫嘴里塞的布条,冷冷地问道:“怎么样?在这里躺了一夜,有没有冷静一点了?”

    “冷个屁静,朝廷的忠犬,快把爷爷送去杀头吧。”郑彦夫怒骂道:“爷爷皱了一下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

    “唉,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愚蠢和冲动。”朱元璋摇了摇头道:“我来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杀官造反之后怎么办?”

    “杀官造反之后?”郑彦夫不知道抓住自己的这条汉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听他话里似乎没有把自己送官的味了,忍不住就顺着朱元璋的问题答了一句:“继续杀官造反!”

    朱元璋哈哈笑了起来:“再之后呢?再继续杀官造反?”

    “没错!”郑彦夫认真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子要杀一辈子的官,造一辈子的反。”

    “你当朝廷的官员都是傻子么?坐在那里等你来杀,人家不会反抗?”朱元璋冷笑着一挥手,指向来时的路上看到的那个百户所军屯田的方向道:“你既然是本地人,应该知道那里有个百户所吧,里面有一百一十三名官兵。像这样的百户所,在澄城至少还有两处,合共三百三十九名官兵……咱们扣除一些吃空饷的虚额,那也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士兵。”

    “那又怎样?”郑彦夫大声道。

    “不怎样。”朱元璋淡淡地道:“你杀官造反之后,如果不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而是继续跑去杀官造反,走到半路上,就会突然迎面冲来一百名官兵,把你乱刀砍死。”

    他笑着拍了拍郑彦的肩头道:“我知道你很能打,等闲三五条大汉近不了你的身,但是一百名拿着武器的官兵,你赢不了。”

    郑彦夫脸上有点变色,但还是强扭着脖子道:“我有一群兄弟!南尧村、段庄村、刘家庄、柳家垣村、程家洼村的村民们都听我的,这些人加起来起码两三百人,才不怕一百名官兵。”

    “笑话!”朱元璋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些乌合之众,你信不信,只需要二十个官兵,就能吓得他们这两三百人作鸟兽散。”

    “这……”

    朱元璋认真地道:“仔细想想,杀官造反之后怎么办?”

    郑彦夫迟疑了一阵,仰头道:“我明白了,那我杀官造反之后就去落草为寇。”

    “到哪里落草为寇呢?”朱元璋问道。

    “到哪里?落草为寇还讲究什么到哪里?随便找一匹山钻进去便是。”郑彦夫道。

    朱元璋用一双闪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郑彦夫:“城西虎头山吗?你躲在上面,不消五天,就被官兵给逮下来,连同你那两三百名弟兄,全部完蛋。”

    郑彦夫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劲了,急道:“我怎么知道去哪里落草为寇?妈的,老子以前又没造过反,哪会知道造反还要讲究个什么一二三四。”

    朱元璋笃定地笑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没造过反,但是我造过,你要不要试着听听我的话?”

    “吓?”郑彦夫惊得全身一震。

四十、指点郑彦夫

    “什么?你造过反?你是何人?”郑彦夫大惊失色。

    这个时候,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还没有全面暴发,敢自称造过反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英雄好汉,只能是一些流寇土匪,逃卒溃兵之流,朱元璋说自己造过反,相当于说自己不是好人,郑彦夫怎能不惊?

    “你管我是什么人!”朱元璋笑道:“我只问你,想不想知道杀官造反之后该怎么办?”

    郑彦夫惊疑不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朱元璋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笃定,一种自信和沉稳,当他说出造反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沉稳,仿佛造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而且,他起造反时的那种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在告诉郑彦夫,他造反是成功过的,这使得郑彦夫不由得就要去相信他。

    “那你说……该怎么办?”郑彦夫问道。

    朱元璋伸出两根手指道:“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首先得问问你的志向,在杀官造反之后,你会从县仓里抢到一笔银钱粮米,你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带着这些钱粮找个地方躲起来过一辈子,只求保命不死……如果你选了这条路,那么,绝对不能带任何手下或者兄弟,隐姓埋名,躲到别的县城里生活。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你成为一个逃犯,没有户籍,走到任何地方都只能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为什么走这条路不能带兄弟或者手下?”郑彦夫奇道。

    朱元璋脸色一沉,认真地道:“那种没有户籍,随时会被官府逮去杀掉或充军的日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你的兄弟,也许明天就会去官府出卖你,用你的人头,为他们重新换到一个官府承认的良民身份……”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有这种事!”郑彦夫大声道。

    朱元璋脸上挂了一个嘲笑的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郑彦夫吼了两声之后,慢慢转为沉默,最终低下了头:“这条路我不会选,我郑彦夫绝不做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朱元璋心里点了点头,他就知道郑彦夫不会选这条路,于是他竖起了第二条手指,认真地道:“第二条路,水浒梁山!”

    明末时期,《水浒传》、《三国演义》等故事已经广为流传,深入人心。尤其是穷苦百姓们,大都喜欢在茶余饭后,围着说书先生听上这么一两段儿,对于《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里的英雄人物,民间认同度非常高。

    例如崇祯六年,河南彰德府武安县的官员杨进朝在写给崇祯皇帝的奏折里,就提到过以下几个义军首领的名字:九纹龙(九条龙)、一丈青、关索(关锁)、刘备、张飞、老张飞、曹操(罗汝才)……当时的农民起义军首领,非常喜欢用《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里英雄们的英雄来充作自己起义时的浑号,这一方面是仰慕这些英雄们,第二方面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名,以免连累亲族。

    朱元璋给郑彦夫定的第二条路,本来是想问他想不想当皇帝,但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将皇帝咽了回去,改为了“水浒梁山”这四个字。因为他知道,郑彦夫这种人眼光有限,肯定没有想过当皇帝,自己问了也白问。如果真的挑起了他想当皇帝的心思,那又不利于控制了。

    “水浒梁山”这四个字显然刚刚好,落在郑彦夫的耳朵里,犹如天空中炸响一个惊雷,他全身一僵,忍不住道:“对啊!杀官造反之后,我去梁山落草为寇……”

    “你知道梁山在哪里?”朱元璋笑道。

    “呃……那你又说去梁山?你唬我玩儿呢!”郑彦夫大怒。

    “梁山不在天下,而在你的心中。”朱元璋笑道:“只要你有上梁山的心思,便能自己建造出一座梁山。”

    郑彦夫喃喃地跟着念叨了两句,胸怀激荡,他从小听《水浒传》,向往着梁山好汉们杀官造反做的那些英雄事迹,深恨自己没有早生几百年可以投入梁山。如今居然有人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建一座梁山,怎能不激动?他不再恶言恶状地和朱元璋说话,开始变得恭敬起来,认真地道:“好汉,你快教教我,我要怎么自己建个梁山?在哪里去建?”

    朱元璋心中暗想:终于上勾了,此人可以为我所用了。

    他稍稍沉默了几息时间,故意让郑彦夫变得急燥起来,更加急切地想听他说的话,这才慢吞吞地道:“要上梁山,你首先得保证自己杀了张斗耀之后能全身而退,我现在先来告诉你,如何安全地从官兵的围剿之中逃出去。”

    他挥了挥手,指着县城的方向道:“当你带着几百名村民杀进县城的时候,你们是一条心的,所有人都是在为了生存而战斗……”

    “没错,我的兄弟和我肯定是一条心的。”郑彦夫道。

    朱元璋用双手比划了一个房子那么大的空间,接道:“当你杀死了张斗耀,打开县仓之后,能得到大约这么多的粮食和银钱……这个时候……你的兄弟和手下们,就不会再齐心了。他们中的一部份人,会选择第一条路,拿着钱粮找个地方像老鼠一样过活。有的人会和你一样,有着上梁山的心思。而你要做的,就是将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人挑出来,让他们能和你一起走。”

    “这要怎么做?”郑彦夫的脸色沉重了起来,虚心求教。

    朱元璋微微一笑,摊手道:“把刚刚抢到的银钱粮米,全都分给他们,然后让大家伙儿向各个方向四散而逃,约定一天之后,在城西虎头山上再次聚首。”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郑彦夫不解地道:“让他们和我一起,拎成一条绳儿一起逃跑,碰上官兵岂不是更有一战之力?”

    “不,不论你们拎成多粗的绳子,胳膊也拎不过大腿。”朱元璋摇头道:“我刚才说过,你的两三百名乌合之众,只需要二十个官兵就能打败他们。与其走在一起,被官兵拦住杀光,还不如抢劫得手之后四散而逃,官兵不知道该拦截哪一路,就只好先进驻县城,暂时不去追击你们。若你们全部走在一起,官兵反而不会去县城了,会追着你们一直打到全灭为止。”

    郑彦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缓缓地道:“一天之后在虎头山上重聚,这就是第一个考验。刚刚杀官造反的人,神智是疯狂而且亢奋的,全身都处于一种激昂的状态。但是你给他们一晚上用来思考,有些人就会怕了,有些人得了钱粮,心思就会变了……这些人在第二天约定重聚的时候,就不会再来,于是不需要你动手,就可以清除掉队伍里意志不坚定的人……”

    “丝!”郑彦夫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面前站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啊?他随便张了张口,居然就定了一个如此厉害的计策,不但可以化解官兵的追击,同时还顺手整顿自己的队伍。

    他现在真的有点相信朱元璋以前曾经造过反了,光是这把握人心的手段,就远非他所能及。

    朱元璋又道:“第二天在城西虎头山上聚集之后,你和你的队伍又会被官兵盯上,这时候你再一次将部队散开,约定五天之后,再次聚头,这一次……就选在澄城与白水两县之间的山区里吧。”

    “这次散开又是为什么呢?”郑彦夫诚恳地问道。

    “和上次一样,分散避开官兵,同时清除掉队伍里的不安定份子。”朱元璋笑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分散,用这个举动告诉手下的兄弟们,上梁山这条路并不好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去的,再给他们第二次考虑的机会,要当老鼠还来得及。”

    “地点为什么要选在两县之间的山区呢?”

    朱元璋微微一笑,认真地道:“你知道为什么自古盗匪都出没在两县、或两府、或两省之间的山区里?”

    “不知道!”

    “因为那个地方,澄城的官兵过去剿匪,盗匪们就进入白水的辖区,澄城的官兵就只能干瞪眼。白水的官兵过去剿匪,盗匪们就进入澄城的辖区,白水的官兵就只能干瞪眼……”朱元璋低声道:“两边的驻军都没有越境追击敌兵的权力,他们只好上书西安府的知府,让府里调来一个能同时管两个县的大官……”

    郑彦夫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官府的动作一向都很慢很拖沓,等这个可以管两县的大官到的时候,我又可以跑到新的地方去……呃……壮士,再下次我该去哪里?”

    朱元璋没好看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下一次当然是跑到两省之间的交界处去,到了那种地方,别说两个县令或者两个府台,就连两省的巡抚都不方便出手,必须要派来两省总督级的大官,才能出兵清剿,一旦到了两省交界处,你就不需要再逃了,可以开始建设自己的梁山……”

    朱元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以他对大明朝的了解,不消短短几息之间,他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藏匿地点,伸手向北一指,认真地道:“黄龙山,你就去黄龙山吧……”

四一、上梁山

    黄龙山,位于陕西省中北部,西接洛川、南接白水、澄城、北靠宜川。

    黄龙山的东边,滚滚黄河水自北向南而下,将陕西与山西两省划分左右,换句话来说,黄河就是两省的界,而黄龙山就在黄河边上,也算是在两省交界之处。

    它不光在两省交界之处,而且地形极为复杂,起伏的山头多如牛毛,沟谷交切,极难攀爬。

    朱元璋甚至连脑子也不需要转,就知道这匹大山绝对是官兵最讨厌进入的地方,山路难行,运粮队无法在里面行动自如,各种器械也难以搬运,大炮、火铳一类的火器,在山中也容易受潮无法使用……其环境与西南的那些少数民族土司差不多。

    终大明一朝,对西南方的土司都是很头痛的,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就是因为土司们多居于山中,而且那些山极难攀登,官兵进山简直寸步难行,所以只好放弃征剿,改用笼络的方法来让土司们听话。

    朱元璋知道,只要郑彦夫走入黄龙山,当地的官员肯定会放弃追捕,然后想办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只要郑彦夫一直乖乖躲在山里不出来,官府就会他一直采取睁之眼闭之眼的态度。

    让郑彦夫一直躲在山里也有个好处,朱元璋可以通过某些手段遥控这只义军,等到一年以后,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暴发的时候到来,他就拥有参与这场游戏的本钱了。但是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加入义军,因为郑彦夫的起义并不是明末农民起义的标志,真正的起义爆发,是明年的白水王二起义,他想留在白水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记住我的话……分散,逃窜……利用官兵运转时的空隙,逃进黄龙山里去,那里就会是你的梁山……”朱元璋从腰间摸出郑彦夫的杀猪刀,割断捆他的布条,然后将杀猪刀放在了郑彦夫的手里:“去吧!”

    郑彦夫在刚才那短短的一会儿谈话中,已经被朱元璋强大的“造反能力”所折服,不由得对他深深地揖了一揖道:“壮士,昨晚你为什么要打晕我,把我背到这里来捆一晚上呢?还说要把我交给官府,害我得罪了你这位英雄好汉。”

    朱元璋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道:“昨晚我看你热血沸腾,十分冲动,就故意把你打晕了捆在这里,让你吹吹冷风,冷静一晚上,你看,现在你不是冷静下来了吗?”

    郑彦夫毫不怀疑,抱拳道:“多谢!咱将来会一直记得好汉这几句话,遇事之前先冷静下来想清楚退路,以免误人误已,今日这一番教导之恩,来日必报。”

    “快走吧!我耽误了你一晚上时间,你还有许多村庄没联络呢,可别误了明天的事。”

    郑彦夫将杀猪刀往腰上一插,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郑彦夫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朱元璋深深地叹了口气,掀翻大明朝的棋盘,就从郑彦夫这颗卒子走出第一步开始,接下来,车马炮象,粉墨登场,而朱元璋,将会是棋盘中心,最关键的那一颗帅棋!

    晨光已明,清凉院里的人陆陆续续起了床。挑夫们将三小姐的嫁妆一箱又一箱地从寺院里抬了出来,摆在院前的空地上。白水王二提着哨棍在旁边吆喝,看到朱元璋从外面走进来,他大笑道:“兄弟,你大清早跑什么地方玩去了?”

    “去树林里散了散心,也没做什么。”朱元璋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方护卫赶着黑色的大马车过来,十五名刀手也全都骑在了马上,车队开始起拔,向着澄城的方向出发。

    朱元璋的双眼忍不住锁定在了那辆黑色的大马车上……车里的那个女人……长得和他的马皇后一模一样,这是否是老天爷给他的某种预示?

    这时车厢里又传来了紫心菜隐隐的哭泣声,小姐出嫁,丫鬟却哭得比小姐还厉害,这倒也是一件奇事。倒是那个不哭不闹,哀哀怨怨的小姐,更让人感觉到心痛心疼。

    放心!你嫁不掉的,有我在此,谁也娶不到你,朱元璋在心里叹了一声。

    车轱辘在黄土的官道上不停地转动,很快,又过了两个驿铺,甚至还过了一个驿站。路边不时会出现一两片军屯田,大部份的田地抛着荒,偶尔也有一两个军户或者农户在田里忙碌着,但是朱元璋不明白他们在忙什么,方圆数里没有一滴水,他们在田里忙个啥啊?

    到了傍晚时分,朱元璋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县城,包着青砖的城墙并不高大,仅有两三米高,而且城墙坍塌了好几处,张着几个丑陋的口子……这个县城和白水的县城差不多,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活泛的气味。

    朱元璋顺眼向着城西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耸立着一座大约两三百米高的小山,山顶上有一块巨石,看起来很像一个老虎头,这个也就是郑彦夫约定起事的虎头山了……恍惚间,朱元璋仿佛看到山坡上冲下来几百个走投无路的村民,他们手上挥舞着锄头、木棍、镰刀、犁头等农具,冲杀进县城的大门……

    方护卫赶着马车到了城门边,说明是来给县令张斗耀大人送儿媳妇的,守门老卒赶紧放行。一行人进了县城,在城中的大道上缓缓而行。

    “今日先住客栈!”方护卫对着身后的刀手、家丁、挑夫们叫道:“小姐虽然送来了,但还没有拜堂成亲,咱们现在不能进张家的门,不然乱了礼数,失了马家的脸面,你们几个,找个最舒适的客栈去。”

    “是!”三名刀手各自纵马向着城里三个方向奔去,不一会儿,刀手们回来了,带着车队到了城南的一座客栈里,这座客栈也许是澄城最豪华的客栈了,但条件也说不上多好,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霉味。紫心菜上上下下打扫了许久,才终于安排三小姐住进了一间房。

    现在是三月二十日的傍晚,三小姐和张斗耀的儿子拜堂成亲的时间是定在三月二十二日,但郑彦夫杀官造反的计划却定在三月二十一日,当真是前脚赶着后脚,连喘一口气儿的时间都不够。

    这天晚上,朱元璋早早就睡了,因为他知道,这座县城明天会很乱,他需要用最理想的精神状态来迎接明天的乱局,今晚的休息时间非常宝贵。

    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朱元璋就醒了过来,他走到了客栈的院子里,摆开架势,开始打拳活动筋骨。马家的家丁们都知道朱元璋有晨起打拳的习惯,没有人感觉到意外。只是谁也不知道,今天的朱元璋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崩紧了弦的。白水王二也起了床,笑呵呵地跑到院子里,和朱元璋两人一起并肩打拳。他的红拳已有相当不错的根基,打得虎虎生风,倒是把朱元璋那紧崩的气势给掩盖住了。

    不一会儿,方护卫也起床了,他手里居然拿着一张大红色的拜贴,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他走到院子里,将刀手们集合起来吩咐道:“你们留在客栈里保护好三小姐,我去一趟张府,知会张老爷一声咱们住在这里,明天好让张家过来迎亲。”

    “是!”

    给刀手们下好了令,他又转身对着王二和朱八道:“你们两个也打起精神来,好好管着那些挑夫,可莫叫他们偷了嫁妆。”

    这年头帮忙抬货的挑夫里混着不少歹人,经常趁着主人家不注意,挑着人家的东西就跑。主人跑得慢了还追不上,有句话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说的就是这类人中没有一个好人,就算他们不犯罪也该全部拖去杀掉。当然,这个观点比较偏激,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好人,只是偶尔几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而已。

    王二冷哼了一声道:“咱们这次带来的挑夫兄弟,个个都是好汉子,哪会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你这家伙狗眼看人低。”

    方护卫被王二这一骂,顿时大怒,不过他看王二打过红拳,知道这个家伙不好惹,怒哼道:“我先去给张老爷送信,回头再来收拾你。”

    说完之后,他双手捧着拜贴,向着张斗耀的家去了。

    朱元璋心中暗笑:祝你还能有命回来。

    他对着白水王二抱了抱拳道:“王二哥,我还没来过澄城,对这地方挺感兴趣。趁着今儿个没事,我想出去转转……”

    王二笑道:“去吧,这里的事我照看着,出不了问题。”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状似轻松地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拐过两条街,然后迅速地蹲下,将裤管和袖管紧紧地扎了起来,用绳子捆好,又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草笠扣在头顶。伸手在腰间的朴刀上拍了拍,振起精神,向着澄城的西门走了过去。

    到了西城门边,天空才刚放亮,朱元璋在城门边的一颗树下坐了下来,用草笠遮掩自己的脸,眼光从笠沿下面穿出去,越过澄城低矮的城墙,看着城外的虎头山……

    今天,郑彦夫将带着几百名村民从那山上冲下来,一直冲进县衙,将张斗耀乱刀砍死,这是曾经发生过一次的历史。按道理来说,它必定会发生,不需要为此担心,但是朱元璋昨天已经参与到这件事里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参与是否会改变历史!如果能改变,会改变成什么样子!

    他想要用自己的眼睛,来亲眼观看到这件事如何发生,如何收场……如果历史不是自己所能改变,那就不用考虑拯救大明朝了,混完这一生即可。但若历史会为了他的加入,而发生哪怕一丁点儿的改变,他就有信心用自己的手,重建整个世界!

    他等了很久,直到快要接近中午的时候,虎头山上突然响起一声巨吼:“杀啊!”

    随后……一片汹涌的人潮,从虎头山上狂冲而下……

四二、暴发

    澄城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城市,清晨的澄城就显得死气沉沉,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早起贩物的商人,安静的街道上如果不是被阳光照亮着,就如同夜晚一样沉重。

    朱元璋不喜欢这样的城市,他更喜欢一个欣欣向荣,一切都在前进的城市,当初他一手建立起大明王朝的时候,整个大明朝都是阳光向上的、每一个臣民都是积极努力的……然而漫漫几百年过去,大明皇朝已经变成了这样……

    他坐在西城门边,看着城门口无精打采的老卒,只盼着虎头山上的郑彦夫能尽快地杀下来,将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唤醒,让自己看看它受惊时的样子。

    不过虎头山上一直没有动静,农民起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吼一嗓子大家跟我冲,大家就真的跟着冲了?郑彦夫必须要先将村民们集聚起来,然后发表一些慷慨激昂的演说,请几个被官府迫害得很惨的百姓出来说几句话什么的。还要给村民们描绘一下抢了县城之后,能得到多少银子,多少粮食,再讲解一下如果不这样做,就会饿死云云……

    时间一直到了中午,朱元璋才终于听到虎头山顶上传来了一声巨吼:“杀啊!”

    随后,山坡上头攒动,几百个人挤成一团,从山坡上冲杀了下来。这些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身上穿着粗麻布衣,衣服裁剪得很短,露出胳膊和小腿,这是为了方便下田的时候穿的衣服。他们手上的武器很混乱,有人挥舞着铁犁、有人挥舞着锄头、有人拿着镰刀、有人拿着扒粪用的竹扒……

    他们的冲锋很没章法,大抵上就是一堆人堆在一起,仗着人多势众的气势,向前乱跑。跑得快的就到了前面,跑得慢的就落在了后面,短短的一小段山坡,前后就拉开了很长的距离。若是与正规的官兵交战,这前后的落差,就足以带来致命的破绽,只需要从侧翼派一小队骑兵穿插进前后交结的地方,就可以将这些村民分割成两半,然后轻易地歼灭。

    想到这里,朱元璋哑然失笑,我对着一堆村民计算什么阵形?他们若是会摆阵形,那才真的是怪事了。

    这时城门边的两个老卒已经看到了虎头山上冲下来的乱民,他们用茫然无神的眼神看向村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几息时间,守门的老卒才明白,有人造反杀过来了……

    两名老卒既没有立即关闭城门,也没有连敲响梆子示警,直接往着路边的狗沿里一钻,躲起来了。县城里没并没有军队驻守,他们知道就算关上城门或者敲梆子示警也是没用的,惹怒了造反的暴民,除了送掉自己的性命之外没有别的好处。

    有些不了解古代驻军情况的朋友,或者是喜欢玩战略游戏的朋友,会误以为古代的军队都是驻扎在城池里的……其实这种看法有误。明朝的时候,军队通常都不会驻扎在城市里,而是驻扎在城外十几里或者几十里远的军户所里。

    这些驻军的地方被称之为“堡”,取的名字大抵上都是“抗倭堡”、“拒虏堡”、“镇羌堡”这种味道,一看名字就知道这个堡是干嘛的。例如“抗倭堡”,在嘉靖年间,江南沿岸倭寇作乱那会儿建得最多,沿着海岸线一修就是五十九个,到现在还有被完整保存下来的“抗倭堡”。这些驻军的堡垒旁边还有大片的军屯田,供给军户们耕种。

    碰上有战事的时候,文官们拿着调令到堡里,才能将军队请出来进驻到城市,平时军队是绝对不能跑到城里去溜达的。

    像农民起义这种陡然而发的事件,本地的驻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附近的堡垒接到军令,黄花菜儿都凉了。所以经验丰富的老卒看到乱民来了,想也不想,先躲起再来说,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

    朱元璋看到坡上的村民们越冲越近,郑彦夫冲在最前面,手里挥舞着杀猪刀,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狂热,跟在他后面的村民们也如他一般,满脸通红,兴奋之情仿佛要满溢出来。

    有着丰富农民起义经验的朱元璋只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农民起义威力最大的时刻,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农民,投身起义军的第一仗往往带着这种狂热的表情。他们什么也没有,活不下去了才挺身造反,这个时候满脸子都是拿命去拼的念头,谁也无法阻挡他们手里的农具……

    狂涌的农民们从山坡上冲下,转眼到了城门前,城门是开着的,但是郑彦夫依然对着打开的城门重重地踢了一脚,“碰”地一声巨响,他踢得厚木板制的城门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旁边的人双耳嗡嗡作响。

    城门边本来就没有行人,所以并没有出现行人鸟兽散的场景,倒是城门不远处的几座民舍,赶紧关上了屋门,窗户的夹缝里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向着城门边的乱民窥视。

    “杀了张斗耀!”

    “杀了张斗耀!”

    “杀官!造反!”

    “开仓……发粮!”

    郑彦夫踢了城门一脚之后,身形不停,向着城中心的县衙门方向冲了过去,两三百个村民紧紧跟随。

    朱元璋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远远地跟着他们,也向着县衙门的方向跑去。

    越接近县衙门所在的城市中心地带,街道上的行人越多,小商小贩也开始出现在道路两侧。看到这么多乱民冲杀过来,双眼赤红,这些行人吓得赶紧走避,小商小贩连自己的摊子也顾不上了,赶紧向着侧街里躲避。

    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正骑着马在道中走,两百多村民一边喊着一边冲过来,咱得那少爷赶紧拍马而逃,结果慌不择路下,撞翻路边一个豆腐摊子,连人带马,一起摔到豆腐上面,满街污水横流。

    街上原本有四个脚夫抬着一乘轿子,轿子里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太爷,乱民一至,四个脚夫想也不想,扔下轿子就跑了,老太爷掀开轿帘向外一看,顿时吓得全身一缩,差点没被过气去。

    不过朱元璋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不会有事的,农民起义的初期,乱民们绝对不会做些追砍街上行人的多余动作。他们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张斗耀,只有当他们杀了张斗耀,开了县仓,抢到了大笔的钱粮之后,他们的仇恨才会开始转移,从官府的身上转移到富户的身上,然后辅散开来,变成见人就杀的暴徒。

    郑彦夫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县衙广场,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申明亭和旌善亭孤零零地耸立在地广场的两边,皮场庙边冷冷静静,凄凄惨惨。

    几个衙役在衙门里面探了探头,其中一个脸上长了一颗黑痣的衙役胆子很大,居然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吼道:“你们疯了不成?趁着现在还没闹出事,赶紧散了!”

    “散?哈哈哈!我们是来造反的,散个屁啊!”

    郑彦夫一声大吼,勇猛地冲了过去,手上的杀猪刀映日生辉。那个脸上长黑痣的衙役抄上一根水火棍,也大吼了一声道:“**的……”一边吼着,一边将水火棍狠狠地砸了过来。

    郑彦夫的身子一矮,埋头避开了水火棍,手上的杀猪刀狠狠一捅,鲜血溅起……长黑痣的衙役咽喉中刀,连惨叫都没叫得出来,向后就倒。

    “杀人了!”

    “见血了!”

    “杀啊!干掉张斗耀!”

    这场造反中的第一个死人出现了,狂暴的乱民一旦见了血,就会变得更加兴奋和狂热,所有的村民比起刚才更加疯狂,数百人一起大吼,冲进了衙门。

    刚才在街道上没有杀伤一个路人的起义队伍,突然之间就变得疯狂而且嗜血,一个衙役躲在门后面,居然被十几个村民强行从门后拖了出来,锄头和犁着一阵乱砸,将那个衙役砸得血肉模糊,连人形都看不出来。

    张斗耀的师爷正在堂前写着什么文书,被一个乱民冲过去用柴刀劈在肩头上,鲜血横飞,他半边身子都险些被劈了开来,惨嚎一声,倒在案桌下面。

    乱民们开始在衙门里乱窜,到处追砍着衙役和文员,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杀死,毫不容情。但是大伙儿冲杀了半天,居然没有看到张斗耀。

    “张斗耀呢?为什么不在堂上?”

    “他今天没来衙门吗?”

    “快抓个活的来问问……”

    “哪里还有活的?衙门的人都杀光了……”

    郑彦夫心中大急,要是不杀掉张斗耀,这场杀官造反岂不是成了闹剧?村民们的义愤也无法宣泄。

    就在这时,郑彦夫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戴斗笠的人影,这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明很干净,看起来不像是乱民中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穿过乱民堆中,居然没有任何人攻击他。这人穿到郑彦夫的身前,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让郑彦夫记忆犹新的脸,低声道:“张斗耀今天没上堂,在家里迎客呢……”

四三、杀

    郑彦夫见到朱元璋,顿时小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朱元璋笑了:“我给你出谋划策,当然要来看看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是说……你穿过我带来的村民们中间,他们怎么没有攻击你呢?”郑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时村民们全都杀红了眼,见到一个衙门中的人就往着死里打,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他们应该刀刃相向才对,就算朱元璋武艺高强,也不可能打得赢这么多手持农具的农民啊。居然让他大摇大摆走到了衙门里面来……这实在匪夷所思。

    “没什么好奇怪的。”朱元璋夸张地笑了一声:“他们现在判断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人,并不是靠相貌……靠的是气势。谁身上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带着那种杀官造反的狂热情绪,他们就会将那个人当成自己人……”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一顿,微笑道:“我走进来的时候,摆出一幅要杀人的气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杀了张斗耀……把张斗耀找出来杀掉……’,就这样,原本打算攻击我的人,都把武器拿开了,还有人向我道歉,说是差点伤了自家兄弟,然后我就走了进来,站在你面前了。”

    “丝!”郑彦夫只觉得心中一凉,他早知道朱元璋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能掐会算,没想到他厉害到这个地步,连气势和氛围都可以利用。如果一个官兵也像他这样善于伪装,摸到自己背后给自己一刀,只怕自己到死都以为背后的是个同伴。

    他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道:“张斗耀在家里?”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留下五十人,打开县仓,分发银钱和粮米,别的人全部带上去张斗耀的家,动作要快……如果让张斗耀组织好家丁队伍,你的这些村民未必是他的对手。”他随意说话,语气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股子命令的味道,偏偏他说得理所当然,郑彦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郑彦夫急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非常需要朱元璋跟在身边,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心里踏实,找得到前进的方向。

    “当然去!”朱元璋认真地道:“我也有一个必须杀张斗耀全家的理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飞快地闪过马皇后的那张脸,那张脸与马三小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除了他自己之外,谁打这个女人的主意,谁就必须死。

    郑彦夫大喜,转身喝令道:“南尧村的兄弟留在这里,把县仓里的银钱和粮米都搬出来,一会儿我回来了就分发给大家。其余的兄弟跟我来,咱们去张斗耀的家里杀人。”

    “好!”村民们气势如虹地答道。

    朱元璋将斗笠盖回了头顶上,遮挡住了自己的容貌,紧随在郑彦夫的背后。

    郑彦夫挺着滴血的杀猪刀,带了一百多个弟兄,向着衙门北边几条街外的一个大宅院冲了过去,原来这个宅子就是张斗耀的家了。

    张斗耀已经得到了衙门被乱民占据的消息,紧闭了院门,躲在了后院里,他手下的家丁们正在将后花园的假山扛出来,打算顶在门后。

    郑彦夫来得刚刚好,若是再来晚一点,假山已经顶住了大门,那就什么都晚了。这个年代的富家大院都具有简单的防御作用,院墙又高又厚,无法很轻易地翻跃过去。如果无法打开院门,想要攻进去就很困难了。

    朱元璋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家丁正在搬运假山,想也不想,一脚就踢在门上,门后插上了木栓,还有三个家丁用肩头拼命顶着门,朱元璋这一脚居然没有踢动。

    郑彦夫大吼道:“我也来踢……”

    他提起熊掌般大的脚板,振起全身力气,飞起一脚,沉重的院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木声,门后插着的门栓居然从中断折,三个顶着门的家丁同时向后一弹。

    好厉害的一脚!

    跟在郑彦夫后面的村民们见自家的大哥如此厉害,士气大振。十几个人一起冲了上来,侧过身子用肩头猛撞大门,只听到“碰”地一声巨大,门后的三个家丁被顶得飞了出去,院门大开,跟在后面的村民们一拥而入。

    门后,十来个家丁正在搬运假山,大门突然撞开,这假山倒也不用搬了,家丁们吆喝一声,向着后院撒腿就跑。

    郑彦夫大声道:“杀……兄弟们,杀光张斗耀的走狗。”

    杀红了眼的成民哪需要他吩咐,提着锄头镰刀,向着家丁们追了过去,整个张家大院里立即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几个护院提着朴刀从里面迎了出来,刀光霍霍,砍倒了两个村民,后面的村民立即汹汹而上,几十把锄头一起挥舞,将那几个护院砸成了肉泥。

    “张斗耀会不会已经跑了?”郑彦夫向朱元璋道:“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杀进来,我怕他已经从后门溜走了……”

    “不会!”朱元璋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懂得官场的规矩,大明朝的县令有守土之责。如果乱民来的时候他逃出县城,导致县城失陷,他就算逃得了今天,明天也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家里被乱民冲击的官员都不会跑出城,只会躲进后花院里,找个黑漆漆的角落缩着,等着乱民退走,他就可以钻出来,上书朝延说‘在下官的率领下,县城里的百姓万众一心,拼死抵抗、终于将乱民赶出了城去’。”

    郑彦夫听得又是一惊,叹道:“没想到你对官场也有一定的了解……你究竟是何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快找张斗耀吧。”朱元璋将斗笠拉得更低,完全掩盖了自己的脸,领先向着后院跑去。

    这时张家大院已经非常混乱了,朱元璋和郑彦夫跑了几步,穿过一条小走廊,只见路上倒毙着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影晃动,张家家丁的抵抗比起县衙门里的衙役们要激烈得多,兵器交击之声不停地传来,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

    两人穿过几条走廊之后,看到了张府的垂花门,这道门就是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分隔。垂花门边也倒毙着几个家丁护院,居然还有几具村民的尸体,看来在这里发生的战斗比较激烈,所以人多势从的村民一边也有了伤亡。

    刚穿过垂花门,朱元璋和郑彦夫两人就小吃了一惊,三个村民正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按倒在地上,伸手撕她的衣服。那丫鬟满脸是泪,不停地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哪会是三个男人的对手?没两下功夫,上身的衣服就被扒了个精光,露出雪白的胸脯。

    她用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裤子,无力地哭道:“别这样对我……我也是穷苦人家……你们为何连我也要欺辱……”

    “嘿嘿嘿!老子早就想尝尝女人的味道了……”

    “啧啧,有钱人家的丫鬟就是白啊,比我家里那个黑婆娘好多了……”

    “混蛋!”郑彦夫大怒,想也不想,抬腿就是三脚,他含怒出脚,踢力极大,三个村民惨叫一声,先后向后飞出,摔进花圃里面,哼了好几声都没能爬得起来。郑彦夫双眼圆睁,大骂道:“你们三个是来杀官造反的,还是他妈的来趁火打劫的?老子居然有你们这种兄弟,白瞎了我的眼。”

    站在他身边的朱元璋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苦笑了起来,此情此景,对于他来说绝不陌生。上一世元末农民起义,他带着自己的士兵攻城掠地时,这种情景真是随地可见,要解决这种事情,对于历朝历代的武将来说,都是一个很头痛的问题。解决得好,自然军纪肃正,但若解决得不好,却会丧失军队对你的忠诚。

    郑彦夫踢了人之后还不解气,又提起杀猪刀,做出一幅要上去杀人的样子。

    朱元璋却伸手将他一拦,低声道:“现在不是解决这种事的时候,先杀张斗耀要紧,整肃队伍的事,回头再做。”一边说,他一边对着地上的丫鬟沉声道:“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躲好?”

    “谢谢两位大爷!”小丫鬟满脸是泪,她的衣服被撕得稀烂,只好双手抱着胸,飞快地向着花园里钻了进去。朱元璋心里知道,这后花院里马上要被抄个底朝天,小丫鬟根本没地方可躲,这场乱局,她逃不掉的。只能盼着她下次碰上的村民比较正直,不会欺辱他。即使时局如此混乱,好人总是会有的!

    两人继续向前跑,郑彦夫犹自愤愤,心中极不痛快,但朱元璋并没有去安慰他半句,只低声对他说:“那三个人……你可以暗中处理,别当着别的村民解决……在起义之初就杀自己人,容易万众离心。”

    “难道不需要杀一儆百,端正纪律吗?”郑彦夫奇道。

    朱元璋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当你手下只有一百个兄弟时,杀一儆百的结果,就是另外九十九个都不再听你的话,觉得你胳膊肘儿向外拐。他们会从你身边逃开,不再视你为首领。但是当你手下有一万个兄弟时,你杀掉其中一百个,别的也不会逃走,反而会更加畏惧你……你懂么?”

    “这个……不懂!”郑彦夫抠了抠头,长叹道:“你说的东西,我大多数都听不懂……比起你来,我真的是太蠢了……”

四四、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张府后院的混乱还在持续,朱元璋与郑彦夫两人在后花院里寻找张斗耀。

    后花院里有许多木质的小楼,东一座,西一座散布在花院之中,有的小楼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女眷居处的地方。比郑彦夫和朱元璋先一步赶到的乱民,率先就冲向了这些看起来比较华丽的小楼里。

    朱元璋和郑彦夫经过这些小楼前,不断地听到楼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有的是女人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发出的惨嚎,有的则是在被污辱时发出的哀怨的痛哭声。这场杀官造反的义举,到了最后无可避免地变成了普通的杀人放火、抢劫**……这不是郑彦夫有能力改变的事,是农民起义军必定会经历的演变。

    杀人抢劫的兴奋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把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残忍的屠夫,狂热的妖魔,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变成了真正的匪徒。

    一座精致的木楼窗户大开,女人的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双手前伸,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抓到,后背就被人砍了两刀,趴在窗口死去了,双手垂了下去……

    金银细软从小楼的门口拖撒出去老远,看来刚才有人在这座小楼里劫掠,手上抱的细软太多,以及至一路洒了出来。这些金银细软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液,也不知道是谁的血洒在上面。

    郑彦夫的脸色越来越黑,心情越来越差,朱元璋却神色平静,见怪不怪。

    “张斗耀究竟躲在什么地方?”郑彦夫开始不耐烦了:“我想尽快找到他杀掉,赶紧带这些家伙走,他们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不会在很精致的小楼里。”朱元璋沉声道:“躲在越华丽的屋子里,风险越大,他现在应该躲在一个很不起眼,农民们不会进去抢东西的地方。”

    “柴房?或者厨房?”郑彦夫顿时醒悟,在富家大院的后院里,什么东西也抢不到的地方,也就只有柴房或者厨房了,别的地方都会或多或少有一点财物,只有这两个地方,除了干柴和炭火,什么也找不到。

    两人都不熟悉张斗耀的家,但是基本的庭院布局常识是有的,要找到柴房和厨房的位置并不困难,不消一会儿,两人就一前一后跑到了柴房的前面。

    与大数富家大院一样,张斗耀家的柴房与厨房是连接在一起的,旁边还连接着一个饭厅,一道矮墙将这三个房间独立围成了一个院落,院子里还有一口大水缸,装了半缸水。

    这个院子果然没有被乱民们劫掠,甚至压根没有人跑进来,大伙儿都忙着在外面抢东西,怎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张斗耀兴冲冲地振了振杀猪刀,就打算钻进柴房里找张斗耀,刚起步……朱元璋突然一手拉住他,将他留在了原地:“别进去……你现在走进去绝对会被人暗算。”

    “咦?”郑彦夫不解。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柴房黑洞洞的门口道:“张斗耀在躲藏起来的时候,身边会一个家丁都不带么?现在这座柴房里,除了张斗耀之外,至少也会有一两个最信得过的家丁跟着。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就站在门背后,等着你进去的时候给你迎面一刀……”

    “咦,果然如此,我可没想到。”郑彦夫拍了拍脑袋。

    朱元璋这番话故意说得比较大声,使得柴房里也能够听到,他说完之后,柴房里传来轻微的叹息声,随后,三个人影从柴房的门口缓缓地走了出来。其中两个穿着青衣小帽,手上提着朴刀,显然是张斗耀的心腹家丁。第三个人却是朱元璋的熟人,方护卫!

    他今天拿着拜贴来见张斗耀,谈迎亲的事,没想到谈着谈着,一个家丁跑进来报告说乱民冲击了衙门,嚷嚷着要杀官造反。张斗耀吓坏了,一面下令用假山堵门,一面寻找躲藏的地方。方护卫适当其会,只好硬着头皮来给张斗耀充当保镖。

    这个时候他是不能走的,要是他弃张斗耀不顾,一来马家的面子都要被他给丢光,二来如果张斗耀侥幸不死,马家与张家的关系只怕要就此破裂,他在大少爷马智雄那里没法交待,这也算是逼上梁山。

    方护卫有着很丰富的江湖经验,也与许多流寇土匪打过交道。他知道在这种流民作乱的时候,最不起眼的地方是最安全的,谁也不会抢钱抢到柴房里来,于是就带着张斗耀和他的两个心腹家丁躲进柴房,将张斗耀藏在柴堆里,他则和两个家丁提刀守在门后,如果真有不起眼的流寇找到柴房来,人数也不会多,进来一个杀一个,进来一双杀一双就是了。

    听到郑彦夫和朱元璋的脚步声靠近,他在柴房里已经提起了刀,就等这两个家伙进来了,没想到其中那个身材略瘦弱,头上带斗笠看不清容貌的,居然一口就道破了里面有埋伏。

    这可让方护卫吃了一惊,要知道人这种动物,在烧杀抢掠的时候,血液是沸腾的,头脑也是发热的,会比平时冲动暴燥得多,压根没有心思用来思考。尤其是第一次做恶事的人,更是不可能淡定自如。

    只有在付出血的代价之后,才会懂得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下来,但能学到这个代价的人,往往都是死人。活人能懂得这个道理的,个个都能出人头地。

    方护卫一边走出柴房,一边对着朱元璋叹道:“好冷静的家伙……在烧杀抢掠的时候,还有心思来考虑一间柴房里面有没有伏兵!你不是普通人,你肯定曾经杀过人。”

    朱元璋哑然失笑,这家伙上次也说我杀过人,这次又来说?他叹了口气,将头上的斗笠扯了下来,扔到一边,对着方护卫笑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了,我确实杀过人,你要向官府揭发我么?”

    “是你?”方护卫大吃一惊:“你……居然勾结乱民,要杀张老爷!”

    朱元璋嘿然一笑,懒得答他。

    方护卫感觉到了朱元璋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以及他笑声中的那种不屑之意,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了起来,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紧了紧手上的朴刀,大声道:“别以为你杀过人,现在比较冷静就很了不起,我方轩走南闯北,手上的人命足足有二十七条……”

    朱元璋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方轩。

    “嗯,上次你说过了!”朱元璋淡淡地道:“杀了二十七个人,真是了不起啊,杀人如麻,佩服佩服。”这句话也是朱元璋上次说过的,他上次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伪装出来的敬佩味道,方轩没有听出任何异样。但这次却不同了,在朱元璋说到二十七个人的时候,语气中很明显地带着一丝晒笑,仿佛说的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数字,就像一个有着亿万家财的人在说“一文钱”的那种感觉,漠视……**裸的漠视。

    平时的朱元璋一直在刻意压着自己的气势,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必要压住,面前的敌人全都会死,身边的郑彦夫很快就要亡命山林,在这种时候,些微地放纵自己一下又有何妨?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方轩,眼神从一开始的黯淡,迅速地转变为狠厉,仿佛数百年之前,他站在战场上面,看着陈友谅的大军,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部杀光……凛冽的杀气从他身上铺天盖地溢出。

    张斗耀的两个家丁毫无感觉,以他们的层次,还无法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杀气。但是方轩不一样,他在江湖上出生入死多年,对气机的感应非常敏锐,朱元璋刚刚一放气,他立即捕捉到了气机的变化。

    方轩只觉整个人都冷了一冷,恍惚之间,他对面站着的人不再是一个放牛娃朱八,而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大将军,令旗所指之处,百万大军奔腾狂涌。大手一挥,千万个人头落地……尸山血海,滔天戾气,一下子将他吞没。

    他的腿弯打了个颤,声音变得沙哑,忍不住颤声道:“你……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朱元璋微微一笑:“这种事,我哪记得清?”

    方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这杀气压垮了,不行,不能再和这个人说话,再这么说下去,我连出手攻击他的胆量都要没了……

    “看刀!”方轩大吼一声,手上的朴刀舞起一个刀花,狠狠地斩向朱元璋。

    “杀啊!”郑彦夫在旁边早就等着不耐烦了,既然对方出手,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了过去。

    方轩想杀的是朱八,却没想到旁边这个大汉跳出来招呼自己,他心头大忿,手上使劲,朴刀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形,狠狠地斩向郑彦夫。

    郑彦夫的杀猪刀毫不畏惧地迎了上来,两刀在半空中相撞,“叮”地一声脆响。

    方轩感觉到刀上传来一股巨力,震得他的朴刀险些脱手飞出,刀口也崩出了一个大口子。

    “这……哪里来的猛汉?好快的刀,好大的蛮力。”方轩心中暗暗叫苦:和这家伙打没有必胜把握,只能盼张斗耀那两个家丁来帮我了。

四五、杀官

    郑彦夫挥起杀猪刀,一刀接着一刀,劈着盖脸地对着方轩一阵乱砍,他没有什么刀法,也不讲究什么套路,纯粹的拼命打法。这种冲动的蛮汉在练家子的面前应该是很容易对付的,但是方轩使了好几个招式,都没有办法将郑彦夫打倒。

    原来,郑彦夫的刀速很快,力量又大,挥舞起杀猪刀来完全一幅不要命的架势,弥补了他在刀法上的缺陷,方轩有三次差一点就可以砍中他了,但是他根本就不顾方轩的进攻,只是把杀猪刀不停地对着方轩身上招呼,摆明了要拼个两败俱伤。

    有些朋友武侠书看多了,尤其是古龙的小说,以为两个人打架的时候,你只要在别人刺中你之前,先刺中别人就行……对方的剑尖就会停在你咽喉前面一寸之处,凸着眼珠子力尽倒地……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

    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如果你和敌人同时挥刀,就算你能比对方抢先个零点几秒击中对方,但是对方的刀仍然会向前挥来,狠狠地斩在你的身上,绝对不会停顿在半空中这么玄幻。

    方轩不想和一个泥腿子拼个同归于尽,所以他只好放弃了击中郑彦夫的机会,左蹦右跳,闪躲腾挪,一边闪避,一边大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来帮手!”

    他吼的是张斗耀的两个家丁,那两个家丁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只要他们参战,三把刀对上一把刀,那就轻松多了,拼命的打法只能在一对一的时候发生作用,一对三了还拼命?那就是找死!

    方轩吼了两声,却没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帮忙,心中不由得大急,吼道:“你们在做什么?”百忙中,他还扭着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顿时心胆皆裂。

    只见两个家丁都已经倒了地,朱元璋正在将朴刀从一个家丁的胸口里抽出来,鲜血顺着他朴刀上面的血槽滴落,滴答滴答。

    原来,就在郑彦夫与方轩斗起来的时候,两个家丁就开始犹豫了,要不要上去帮忙?还是先收拾那个看起来个头小一些的家伙。他们层次太低,感觉不到朱元璋身上的杀气,因此也不觉得朱元璋有什么可怕之处,两人犹豫再三之后,决定无视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厉害的家伙,反正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一丝一毫要出手的样子都没有。

    两人紧了紧朴刀,向着方轩和郑彦夫的战圈走了过去,打算出手……然而就在他们的注意力离开朱元璋,转向郑彦夫的一瞬间,朱元璋突然动了,他向前几个大步,一瞬间就跃到了两个家丁的面前。

    两名家丁大惊,这家伙上半身一点都没动,看起来完全不像要出手的样子,怎么脚下却如此之快,难道早就做好出手的打算了?

    两人赶紧起刀,但是他们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朱元璋身上,也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这一下起手过于急促,手忙脚乱,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朱元璋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手中的朴刀一闪,横切在了一个家丁的脖子上……鲜血有如喷泉一样飙出,喷射在另一个家丁的脸上,将他的眼睛都糊成了鲜红色。

    趁着他双眼不能视物的一瞬间,朱元璋的朴刀轻松地捅进了他的胸口,直抵心脏……

    他刚才故意做出不想出手的样子,实际上早已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干净利落,以电闪雷霆之势将两人家丁一起击杀,没有丝毫的犹豫。

    方轩大吃一惊,脚下一慢,郑彦夫劈头一刀已到面前。他赶紧侧身闪避,却见朱元璋杀了两个家丁之后动作不停,向着他这边一个侧步跨过来,手里的扑刀一封,将方轩准备闪避的方向封了个严严实实。这一下方轩已经是走投无路,避无可避……他狂吼道:“我和你拼了!”不再理会郑彦夫的杀猪刀,以拼命的架势对着朱元璋一刀砍了下来。

    “谁会和你这样的人拼命?”朱元璋突然向后退开两步,原来他封刀的动作根本就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方轩打。他对自已的实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只是普通的精兵的战斗力而已,绝对不会试图和方轩这种职业的保镖交战,也不会和王二、郑彦夫这样的冲将之才硬拼。

    方轩拼命不成,却将自己的破绽卖给了郑彦夫,杀猪刀毫不迟疑,恶狠狠地斩在了方轩的后背上,这一刀劈得极深,方轩哼都没哼一声,扑地而亡。

    郑彦夫心中一阵狂喜,这下终于把张斗耀的护卫干掉了,终于可以收拾那贪官了。他一个箭步冲进柴房,踢开柴堆,柴堆里居然有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肥头大耳,穿着官袍,这人正是张斗耀。旁边的是个年青人,大约十**岁,穿着一身绸衣,长相与张斗耀有五分屑似,这个人想毕就是张斗耀的儿子……马家三小姐要嫁的就是这个家伙。

    郑彦夫一把提起张斗耀,怒道:“狗官,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把咱们澄城的百姓害得好惨……”他满腔激愤,打算慷慨激昂地宣布一下张斗耀的罪状,然后再将他杀死。

    朱元璋摇头道:“说这么多废话做啥?”他手中的朴刀一闪,捅进了张大少爷的胸口,拔出来时带着一蓬血雨,然后身子一扭,一刀又拥进了张斗耀的肚子里。

    “贪官污吏!杀尽即可,多说无益!”

    郑彦夫楞了楞:“我还想把他拎到衙前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审判呢。”

    “审之何用?”朱元璋道。

    “咱们审判贪官的事传出去之后,给别的贪官一个教训,吓吓他们。”郑彦夫憨笑道。

    朱元璋摇了摇头,好天真的想法。上一世的他曾经定下剥皮塞草之刑,贪六十两银子以上的贪官通通一个杀字,杀了之后还要做成“稻草人”来吓唬别的官员。但是如此严刑俊法之下,贪官污吏仍然层出不穷,区区审判能有什么用处?这些道理朱元璋不会对郑彦夫说,因为说了他也听不懂。

    “你没时间审判他!”朱元璋低声道:“赶紧回去分银钱粮草,把你的手下分散开来逃出城吧,咱们在张府这番闹腾花了不少时间,附近几个卫所的官兵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很快他们就会到县城来平乱,你若走得慢了,恐怕走不掉。”

    “这倒是!”郑彦夫挥起杀猪刀,又在张斗耀的尸体上一阵横劈竖砍,发泄了一通,鲜血溅了他一身,才抬头道:“那我现在就叫兄弟们回县衙,去分仓库里的东西,分了之后按你说的,先分散,明天在虎头山上集合,然后再散开,五天后到白水和澄城交界处的山上集合……然后转到黄龙山上去。我现在懂了你说的话了,队伍里确实有些人必须清理出去,不能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尤其是那几个**妇女的恶徒。”

    朱元璋点了点头,张斗耀和他儿子已死,他已经没必要留在这里了,打算返回客栈去。

    郑彦夫又道:“你和我一起走吧,我这个人太笨,带不好队伍,建不了梁山,我想请你来领导我们……”

    “这是你的队伍,不是我的!我不会和你走。”朱元璋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加入郑彦夫的,现在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还没开始,这么早就加入起义军,会成为官府围追堵截的目标,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他淡淡地道:“你记住我说的话,进了黄龙山之后,找个山洞安顿下来,凭借着县仓里抢的银钱和粮米,在山里尽量躲得久一点,让官府淡忘你们,记得每天勤练武艺,操练手下们,要建梁山,没有毅力是不行的。”

    郑彦夫心里好生失望,他是真的很希望朱元璋做他的头儿,短短的几次接触,朱元璋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正确无误,简直是他生平所见过的人中最厉害的人……

    这个人,肯定是智多星吴用转世投胎的……哦,不对,智多星吴用没他那么厉害的拳脚功夫!郑彦夫忍不住如此想。

    “走了!”朱元璋转过身来,看到地上方轩的尸体,心念一动,顺手将尸体扛在了肩头上,转身向着马三小姐暂居的客栈走去。

    郑彦夫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一刀砍下张斗耀的头颅,提着头颅跑了出去,嘴里大呼道:“兄弟们,我杀掉张斗耀了,走,咱们回衙门去……”

    “头儿,再等等,这个花瓶我想搬走……”

    “这面铜镜不错,我家那婆娘早想要一面了。”

    “银子,好多银子……找个布包来,全部包走。”

    “这女人的尸体上还有个金衩,快拔下来……刚才那哥们儿搜她身的时候漏了……”

    “别急,床下躲了个丫鬟,我想把她拖出来爽一把再走……”

    院子里乌烟瘴气,一片狼藉……郑彦夫左顾右盼,杀了张斗耀的喜悦又一次飞到了九宵云外。他真的好想朱元璋能教教他,怎么才能整顿好纪律。

四六、伪装

    朱元璋扛着方轩的尸体,从后院的侧门穿到了大街上,此时县衙门和张斗耀的家里都乱成一团,到处是乱民呼叫和跑动的声音,间中夹杂着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声和女人的哭泣声,但与之相对的,街道上却安安静静,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县城里的居民们,尤其是住在衙门和张斗耀家附近的居民,全都缩在了屋子里,紧紧地关上房门,用桌椅板凳,家里所有的家具顶住薄薄的木板门。

    有些几十年前的老书,喜欢将农民起义描绘得很美好,很得人民拥护,说什么农民起义军是人民的队伍,所有的百姓争相附从,那全是扯蛋。

    如果农民起义军一到,所有百姓立即附合,那义军的人数应该增加得非常快才对,明末一个县城的人口大约是在一万人到十万人之间,萧条的小县城通常有一万多人口,繁华的大县城则近十万人口,如果这些人口中的穷人全都坚定地拥护农民起义军,农民起义军只需要随便找几个县城溜溜弯,就是几十万大军……为什么这些农民起义还会频频战败,四处逃跑呢?

    答案很简单,官府怕农民起义,百姓更怕!因为大多数的农民起义之后都会变成暴徒,成为烧杀抢掠的邪恶部队,普通的善良人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投入义军的。而且各地的士绅豪族组织乡勇队伍抵抗义军时,百姓们还会踊跃地加入乡勇队,成为义军的敌人……

    例如李自成,流窜天下,亡命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拉扯起像样的队伍,就是因为流寇终究是流寇,百姓们根本不拥护他。直到李岩加入,发明了“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赢得了人民的拥护之后,他的队伍才有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打败了明廷。

    朱元璋扛着方轩的尸体,在安静的街道上走了不到三步,就感觉到附近的窗户缝隙里投来了数道目光,这些目光带着惊疑和恐惧,显然是将他当作乱民了。

    朱元璋心里暗笑,他刚才伪装着嗜血杀戮的气势,是为了混在郑彦夫的队伍里不被人攻击,现在走出了张府,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他将身子佝偻一点点,装出恐惧和害怕的惊子,扛着尸体疾奔起来,边奔边惨叫道:“杀人了……有乱民杀人作乱……我兄弟被杀了,救命啊……”

    他凄厉的叫声划过安静的长街,带动起更多不安和恐惧的情绪,那些从窗户缝里投出来的目光对他不再抱以怀疑,而是转变成了同情……

    朱元璋飞快地跑过几条大街,远离了县衙门和张斗耀的家,到了南城边的街道上,这里距离乱民所在比较远,街角开始出现一些畏畏缩缩的人影,甚至有胆大的爬上了屋顶,在向着衙门的方向眺望,跑到马三小姐暂居的客栈前时,朱元璋发现客栈的大厅里居然有几个胆子大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衙门那边发生了啥事?”

    “嘿,郑彦夫杀官造反了呗!”

    “你听过郑彦夫的名字吧?据说是咱澄城的第一条好汉,现在沦落成贼寇了。”

    “张斗耀这狗官死定了。”

    “嘿,张斗耀狗官确实该死,但是郑彦夫那伙人也不是好东西,我兄弟刚才从那边逃过来,悄悄告诉我说,张斗耀家里全是女人哭喊的声音,你说那是在做啥?”

    “呃……这些家伙简直是疯了!”

    这时朱元璋扛着方轩的尸体跑进了客栈,惊恐地叫道:“来人啊,救救方护卫,他被乱民砍伤了,来人啊!”

    那几个闲聊的人士齐齐向后一缩,哪敢过来帮忙。

    倒是躲在柜台底下的掌柜窜了出来,看了方轩两眼道:“这人早已死了,没得救了……”

    朱元璋当然知道方轩早就死了,但是演戏也要演完全套嘛,他背着方轩的尸体就向后院窜,县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可以肯定,那十五名刀手已经将马三小姐请上了停在后院的黑马车,只要看到情况不对,就立即逃出城去。

    跑到后院,果然,黑色的马车已经顿装待发,十五名刀手将马车团团围住,似乎正在等待着方护卫回来。白水王二和十名家丁,一群脚夫也在马车旁边,挑着嫁妆,摆明了随时准备撤离。

    见到朱元璋跑进来,王二脸色一喜,叫道:“兄弟,你终于回来了,听说有乱民杀人,我担心你碰上危险,几次想出去找你,但是这边的挑夫兄弟们也害怕,拖着我不让走……”

    朱元璋假装不看他,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被吓坏了的人,根本顾不上周围的情况,匆匆地将肩头上扛着的尸体平放到地上,对着十五名刀手叫道:“方护卫被乱民给砍伤了,我拼死背着他逃回来,你们快来救救他吧。”

    十五名刀手围了过来,黑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小丫鬟紫心菜也跳了下来,似乎想要帮忙,两名刀手蹲下来,看了看方护卫身上的刀伤,又摸了摸他的鼻息,对视了一眼道:“已经死了!”

    “啊?”紫心菜吓了一跳,连退几步,又缩回了马车之中。

    “朱八,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刀手看样子比较老成的刀手问道。

    朱元璋露出惊恐的眼神,语无伦次地道:“我……散步……在城中心,看小商小贩……突然,好多乱匪冲过来,杀啊……”

    那刀手一巴掌拍在朱元璋的肩头上,沉声道:“冷静,别害怕,好好说话!”

    朱元璋吞了两口口水,装出努力平息心情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停止了喘息,道:“刚才我正在城中心溜弯,突然西城门那边一声大吼,冲过来几百个乱民,我吓坏了,躲到路边的沟里不敢出来,只敢露半边脸出来偷看。他们先冲进衙门,杀光了里面所有的衙役,然后又冲进了张老爷的府邸,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

    黑色的马车里传来马三小姐和紫心菜两人的齐声惊呼,显然是被最后这欲言又止的半句“见女人就……”给吓坏了。

    “方护卫是怎么死的?张府情况如何?”那刀手继续问道。

    朱元璋的谎话张口就来:“我看到乱民杀进张府,突然想起今天方护卫也在张府里送拜贴,我就鼓起勇气,从后院的侧门钻进去,想去接方护卫逃出来……没想到……正好看到方护卫在柴房前面和一群匪徒交战,他被一个长得又高又大的匪首给砍伤了,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就趁着匪徒抢东西的时候,背着方护卫跑了出来……”

    刀手皱了皱眉头:“你进府去背人出来?你有这个胆?”

    朱元璋不答,倒是旁边的王二猛地跳了过来,怒道:“你说什么呢?看不起人么?我兄弟凭什么没这胆?白水朱八也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就只有你们这群刚刚从西安府回来的傻鸟还没听过。”

    刀手被王二这么一喝,倒是不敢再多说,他才从西安府回来,没听过朱八的大名,但是王二成名已久,他是认识的。王二为人说一不二,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听着准没错。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刀手突然转身向别的刀手问道:“方护卫死了,咱们这群人谁来拿主意?”

    另一名刀手道:“咱们是来送亲的,方护卫虽然死了,亲总得送到吧……”

    “还送屁个亲,乱民都冲进张府了,难不成咱们也提刀冲进张府去?”

    “那你说怎么办?”

    “我哪知道!”

    一群刀手闹嚷了起来,平时他们身边总有个拿主意的人,要么是大少爷,要么是方轩,现在大少爷不在,方轩又死了,顿时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了马三小姐的声音:“张老爷和张少爷呢?你知道他们的下落么?”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慌乱,但也隐隐地透出一丝兴奋的味道。

    朱元璋低声道:“方护卫身边倒着两具尸体,一个穿着县令的官服,脑袋已经被割走了,我也看不出来多大年龄,另一个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穿着高档的绸服,我想可能是张少爷。”

    “死了?”马车里的声音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死了人而感觉到害怕,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必出嫁而暗自窃喜。虽然三小姐将那份窃喜之意隐藏得极深,但在善于察言观色的朱元璋耳朵里,却听得分分明明。

    三小姐努力用她最镇定的语气说道:“既然张家两父子都死了,咱们就赶紧回家去吧。”

    “呃……”刀手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小姐,这只是朱八一面之词,未可轻信,如果张家父子没死,咱们这送亲的却跑了,传出去之后成何体统?”

    三小姐哑然。

    这时候朱元璋突然插口道:“我猜乱民抢了张府和衙门之后,会立即逃出城去,以免被官兵围剿,咱们何不等上一天半天,等确切的消息出来了,再行定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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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朱重八介绍: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架崩,享年71岁,由于担心自己的建立的皇朝能不能千秋万载,他的灵魂不愿成佛,而是在华夏大陆的上空飘荡,亲眼见证了大明朝从建立、到繁华、到衰败、再到被满清灭亡的全过程……就在他打算成佛之际,老天爷突然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到明末乱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放牛娃朱重八。今生令世,放牛娃朱重八要再战满清!明末朱重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朱重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