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末朱重八TXT下载明末朱重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末朱重八全文阅读

作者:三十二变     明末朱重八txt下载     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零一、练御史的正气

    练国事看着和谐的小山村,忍不住对着杨洪置疑道:“这……这就是你说的非常厉害的黄龙山寨?”

    杨洪一阵无言,这黄龙山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上次他带兵来围剿的时候,还见到满山都是穷凶极恶的山贼,他们拿着锐利的长矛,弓箭,占据着山上一些非常重要的防御位置,身边堆满了滚木与擂石,将他多次攻山的行动击退。

    杨洪赶紧将脸一沉,认真地道:“练大人,切勿小看这个山寨,这是朱八那个狡猾的贼人使用的jiān计,示敌以弱,其中暗藏祸心。在这兵法里叫……”

    “嘿!”练国事打断了杨洪的话,冷哼道:“兵法?你大老粗一个,和我谈什么兵法?别以为咱们读书人就没看过兵书,三十六计我比你背得顺溜。敌人是不是示敌以弱,我用自己的眼睛会看,用自己的脑子会想!”

    话说这练国事为啥对杨洪这么不客气呢?这得从他的官职说起,他的官职叫做巡按御史,前面也讲了,这个就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的职位,他的工作就是到处走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官员们做了些什么。

    做这种官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不是自己这个派系的官员很不信任!在这些自号“两袖清风”的文官眼里,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是贪官,只有他自己是清的!天下所有的官员说的话都是假话,只有他自己看来的才是真的。看官们别笑,这种人很多,不光练国事是这种德xìng,还有整个东林党,几乎都是这德xìng,他们看别人都是**,只有自己是聪明人!这种人就是读书读**了的典型,要不怎么说书生误国呢?

    杨洪听了这练国事说话,就想给他迎面一拳揍过去,但他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巡按御史,只好压下怒气,再一次沉声道:“朱八真的是个狡猾的贼,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你不就是想把他夸得很厉害,好掩饰自己上次的失败么?哼!”练国事冷哼道:“别再废话了,本官乃巡按御史,皇上委任给我这个官职,就是因为本官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练国事不再理会杨洪,只顾向着山寨走去。

    按说前面是贼窝,这位书生倒也胆大,径直向着山道上就走,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反倒是杨洪,在踏上山道的第一步时,心里咯噔地响了一声,上一次他来,想走上这条山道可不容易啊,那是用士兵的命堆着,才走了上来,走到半山还被一阵滚木擂石给砸下去了。

    但是看了看山上祥和宁静的样子,他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鬼了,于是侧过头来,在道路两边仔细寻找,终于,他发现了山石上有几个重物撞击留下的痕迹,显然,几年前的那一次战斗,在这些山石上刻下了永恒的印记,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完全消失。

    “我没看错!也没记错!朱八一定是个厉害的家伙,黄龙山寨现在的样子只是假相。”杨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

    他们这一行五十几人,又有文官,又有武官,还有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一走上山道,立即就引起了山上的哨兵的注意,一名拿着粗木棍的哨兵大声叫了起来:“啊,有朝廷的官兵来了……官兵来围剿咱们来了……”

    这名哨兵一边吼着,一边就敲起了梆子,竹梆子发出空空空空的声音,在整个山坡上回响。

    练国事抬起头来,观看这个山寨的反应,只见山顶上的山贼们听到梆子声后,开始紧张起来,许多人在山顶上跑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跑回山洞,拿着粗木棍,锄头,粪叉等物又跑了出来。

    很明显,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他们的动作很急,步伐很乱,前人挤着后人,互相之间还发生了推挤,不时有人摔倒在地,旁边的人赶紧将摔倒的扶起来,然后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山贼涌到了寨门口,站成了一堆儿。

    练国事心里顿时就冷笑了一声:这不就是随时可见的流寇们见到官兵的常见反应么?

    他在招抚王左挂的时候,见过王左挂的军队像这样拥挤。在招抚点灯子的时候也见过流寇这样挤成一团,在招抚神一魁的时候,同样见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

    “杨千户,你说这个山寨很厉害,嘿……”练国事冷笑了一声:“我看……也就和别的流寇没有什么不同,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杨洪摇了摇头:“练大人切勿轻敌,朱八肯定是故意安排了一些乡亲来冒充士兵,山寨里真正的jīng兵现在肯定都躲着没有出来。”

    “哼!”练国事压根没把杨洪的话听进耳朵里,他昂起头,对着山顶上那些“张牙舞爪”,乱成一团的山贼大声道:“尔等还不放下武器?吾乃巡按御史练国事,奉皇上之命,特来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叫山寨的头儿出来见吾。”

    练国事这几句话说得,那真是正气堂堂,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眼神无一丝闪烁。话说读书人虽然有诸多毛病,但这一身正气,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定是个满正直的人。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坐得端,行得正,身负皇命招抚流贼,在他自己看来,这是何等光辉的任务,所以这中气真是十足十,假不了。

    山顶上的那些山贼被他正气所逼,居然整整齐齐地向后退了半步。

    练国事心中一阵自满,哼,吾辈有铮铮铁骨,邪魔外道果然只能退避三舍。

    只见山贼群发生了一阵轻微的sāo乱,一时半会没有人敢出来接练国事的腔,也没有人向山道上投掷石块,shè箭什么的,练国事一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一直走完了山道,走到了山寨的大门前,站在了一群山贼的面前。

    练国事忍不住就转过身来,对着后面的杨洪冷哼道:“你当初报告说,为了攻上这条山道,损失了近百名士兵,你看,本官不需一兵一卒,只需以浩然正气,就能走上来。”

    杨洪真是无力争辩,只好在心里暗骂:你是以使者身份来,人家朱八故意放你上山罢了,你真以为凭着正气就能走得上来?傻瓜!有本事你带着军队来,看看还能不能走得这么轻松。

    这时山贼群发生了一阵涌动,人群向两边分开,正中间走出一名年轻人来,杨洪定睛一看,依稀还认得,这正是和自己打过一仗的白水朱八。只见朱八穿一身粗布麻衣,衣服倒是洗得挺干净,但质地不怎么样。身上也没穿金戴银,不显半分贵气。

    杨洪心中暗自jǐng惕,要知道他也见过不少山贼的头领,这些头领一般都靠着手下的烧杀抢掠得了不少好处,所以身上总是穿着抢来的高档衣物,衣服和腰带上面还镶金吊玉的,惟恐自己与普通的喽啰混为一气。但这朱八却不一样,他占山为王已有多年,却仍然如此质朴,可见他是一个务实之人,这种人一般都擅长收买人心,心怀大志,极难对付。

    但是练国事的看法就和杨洪不同了,他一看朱八这行头,心里就冷笑了一声:哼,又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没读书的大老粗。

    两人的看法各不相同,这眼光自然就不同,微妙的表情变化,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眼里。他心中犹如明镜一般,很快就弄清楚了这文武两个官员之间思维的不同调。朱元璋没有理会杨洪,而是对着练国事揖了揖,用假装惊喜的声音道:“您是来招抚咱们的?”

    “正是,本官身负皇命,来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练国事拿着架子。

    朱元璋听了这句话,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咱们……终于把朝廷的使者给盼来了……咱们这寨子里的几千号兄弟,早就心存善念,想向朝廷投诚了,只是苦于向善无门啊!”

    在朱元璋身后的大群山贼,同时扔掉了手里的武器,一起跪下,磕头拜天道:“苍天有眼啊,朝廷终于来招抚咱们了,咱们又可以重新做良民啦……”

    呼啦啦地一下,满山都跪满了山贼。

    练国事见到这场景,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自从chūn天那场雨下过之后,有许多流寇向官府投诚,他们见到朝廷的招抚使者时,大多摆出了这样的姿态。

    练国事忍不住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表现得正气凛然,其实也有点担心,万一这些山贼真的穷凶极恶,像杨洪说的那样难缠,自己招抚不成,也有可能赔上一条小命呢,现在如此顺利,真是天佑大明,天佑他的小命。

    “尔等既然有向善之心,那就再好不过了……”练国事拿腔拿调地道:“还不随我出山,到城里去受抚?”

    “关于这事嘛……”朱元璋双手顺势向山门里做了一个迎客请进的动作道:“请御史大人进寨小憩……咱们详细谈谈……”

    “好!”练国事也没指望随便说句话,就把山贼说得真的下山了,大凡贼人受抚,都是要谈些小条件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既然贼人肯谈,那就再好不过了,总比没得谈要强。练国事摆足了朝廷使者的架子,踱着方步,随在朱元璋的后面,向寨子里走去。

二零二、议抚

    走进了山寨之后,练国事一边甩着方步,一边用他的眼睛四下里环视。巡按御视嘛,这双火眼金睛是必须要善用的。只见山寨的正大门后修了一条平整的土路,一直延伸向寨顶的议事大厅,那议事厅前并没有挂什么“替天行道”一类的牌匾。

    这可是比较稀罕的事情,大凡占山为王的山贼,都要是挂一个“替天行道”或者什么“聚义厅”一类牌匾的,因为这样可以彰显他们是一群义贼,方便招纳新的贼人入伙。但是这个山寨显得十分朴实,没有搞那些嚣张跋扈的玩意儿。

    练国事忍不住就向身边的朱元璋问道:“朱八,你这寨子怎么没有悬挂旗帜或者立上牌匾啊?”

    朱元璋心中暗笑:做个牌匾不要钱啊?浪费木料不说,还浪费木工的手艺,我可不喜欢搞那些虚头。

    朱元璋上一辈子就是勤俭节约的人,从不喜欢玩虚的,非常务实。他想是这样想,嘴里却用诚惶诚恐的语气道:“那东西哪能立啊?立了那些旗帜和牌匾,不就是明摆着要和朝廷作对吗?咱们占这山,只是想找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想与朝廷作对。”

    大明朝就是朱元璋一手建立的国家,要说不想和这个国家作对的心意,可能当世没有一个人比朱元璋真诚,他说“不想与朝廷作对时”并没有丝毫虚情假意,而是放任自己的本心,所以这句话非常诚恳,听得练国事不禁动容。

    “这人……看来真的是迫不得已才造反的!”练国事在自己心底里暗叹了一句。

    这时朱元璋又补充道:“唉,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愿意放弃安逸的生活,跑出来打生打死的?还不都是被天灾、贪官给逼的。”

    他这句话一说,跟在后面的大批乡亲们不由得都一起开口道:“是啊,我等哪有造反之心,都是被这大旱灾和贪官污吏给逼反的。”

    大伙儿一起这样说,声势倒是挺足,练国事作为一名正直文人,对这句话倒是深表认同。要知道读书人也不完全傻,他们大抵上也知道农民为什么造反,甚至朝廷大官儿,崇祯皇帝本人,又何尝不知道农民们造反的真相?只是这个问题他们知道归知道,解决不了罢了。

    “都是良民啊!”练国事长叹了一声:“你们放心,这天灾,咱们想办法一起扛过去,至于贪官污吏的逼迫,哼!我这巡按御史,就是专门抓贪官的。”

    山道两旁的乡亲们跪了一地,齐声高喊:“清天大老爷为我们作主!”

    这戏份真是演得十足,练国事不禁眼角都溢出了几滴泪来。他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走,道路两旁不停地有乡民赶过来,跪伏在路边,不一会儿,尽然跪出了个十里长街迎清官的场面,这场面真是让练国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只有杨洪黑着一张脸跟在后面,双眼shè出jǐng惕的光芒,他是打死也不相信朱八会这么好说话,这一切一定都是演技!肯定是贼人们事先商量好的。他有着这样的想法再来看跪在路边的乡亲们,果然就看到有一些演技不好的人在喊着“清天大老爷为我们作主”的时候,嘴角居然带着一丝哂笑。

    杨洪忍不住拉了拉练国事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御史大人,别被这些狡猾的贼人给骗了,他们的心意根本就不诚。”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练国事不满地横了杨洪一眼:“这些百姓怎么就不诚心了?我看他们个个都是良民,都是我大明朝的好子民,我意已决,一定要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书生文人最怕犯痴,一旦痴病发了,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杨洪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很快,长长的山道走完了,练国事来到了山寨的正厅里,只见正厅里已经有一群山寨的头领在等着他,大伙儿将他请到首座坐定。练国事就开口了:“尔等有何冤情,现在都可以向我提出,本官考虑之后,将你们提出的冤情回报给吴御史和杨总督,朝廷只要能为你们申冤的,一定做到。”

    这就是朝廷下的矮桩了,虽然说的是申冤,但是心眼没堵的人都听得懂,这意思就是:提条件吧,要多少银子?要多少封赏?头领要什么官位?只管列出来,朝廷能解决的话就给你们解决了,然后你们乖乖做回良民,别再当山贼了。

    他这话一说,大伙儿就把眼光都转到了朱元璋身上,等着朱元璋提条件了。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先对着旁边的王二等人使了个眼sè,表示“扯皮可以开始了”,然后对着练国事揖了一揖,认真地道:“小民看到御史大人正事威仪,只盼早rì回到朝廷的怀抱里做回良民,就先来议定一下受抚的时间吧……这事儿益早不益迟,越快越好。”

    当然是越快越好,这话正和练国事的心意,他赶紧点头道:“没错,越快越好!嗯……现在是五月初,我看五月十五就是个好rì子,不如就在那天,你们出山来受抚?”

    朱元璋面露喜sè,似乎就要答应,突然,旁边走出了拼命三郎,大声道:“不妥!”

    “怎么就不妥了?”众人一起转过头去盯着他。

    拼命三郎大声道:“五月十五,这rì子里有两个五,五就是无,无就是什么都没有,太不吉利了。咱们受抚回乡之后,岂不是要什么都没有?不行不行!我不同意这个rì子受抚。”

    “那你说哪rì?”练国事微怒。

    “当然是六月六rì。”拼命三郎煞有介事地道:“所谓六六大顺,意味着一切都很顺利,咱们就用这一天吧。”

    练国事一听,有道理:“那就六月六……”

    他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叫道:“不妥!”

    原来是狮子狗两兄弟,两兄弟一起道:“什么六六大顺,那是算命的瞎扯蛋,我们两兄弟觉得六月十rì更好。”

    “为啥?”众人齐问。

    “六月十rì是我两兄弟的生rì。”狮子爷说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

    众人一阵无语,这生rì也能当吉rì?

    “我也觉得不妥,我喜欢六月五rì!”王二跳了出来:“理由嘛,没有理由,我就喜欢那一天。”

    “不行,我要六月八rì!”马小天也来凑热闹。

    议事厅里顿时乱成一团,众头领各自咬着一天rì子,死也不松口,吵得不可开交。

    练国事被他们吵了一阵,弄得头晕脑涨,心里一股子火气,直想发作,但是他又怕惹怒群贼,搞得他们不愿意受抚了,所以端着官老爷的架子,硬是一言不发,只拿一双眼睛瞅着朱八,那意思是:你是头儿,你来决定。

    朱元璋哪会去决定这个rì子,他就是想要拖时间呢,于是他将手一摊,对着众头领道:“胡闹,哪天受抚是由你们自己商议决定的么?你们把总督大人和御史大人置于何地?依我看啊,这哪一天受抚的事,应该由皇上指定的钦差大人来决定,我们这里的人谁也没有决定的权利。”

    练国事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有理,但是皇上指定的钦差是吴甡,不是他练国事。吴甡现在在哪里呢?在白水城里,守着皇上给的内帑呢,不可能跑到这山里来,这可怎么决定?

    朱元璋对着他揖一揖道:“御史大人,不如由您修书一封,将诸头领提的时间都写在纸上,派脚程快的士兵送到城里交给吴御史大人来定夺,您看如此可好?”

    “也好!”练国事被吵晕了头,完全没去深思这个事情背后的yīn谋,朱元璋派人送上纸笔,他刷刷刷地一阵龙飞凤舞,一封询问哪天受抚比较好的书信就写好了,然后练国事将书信递给一名jīng兵,吩咐道:“送回白水城,速去速回。”

    “是!”那jīng兵拿着信,飞也似地跑了。

    直到那jīng兵跑得不见了影子,练国事才一拍脑门,咦?闹了半天,好像山贼们还没开始提条件呢?为了一个受抚时间就闹腾了半天。

    他赶紧正了正容:“好了,咱们接着谈!你们还有什么冤情吗?”

    朱元璋心中暗笑,他又是一个眼sè使给了马小天,这家伙是最机灵的,见状立即会意,走出来道:“御史大人,我在上山落草之前,是西固村的村民,我们那村子啊,是白水最穷的村,村里土地贫瘠,长不好庄稼,我想问问,咱们从良之后,能不能给我挪个地儿啊……我听说雷牙乡的土地比较肥,咱能不能换成雷牙乡的村民?”

    他这要求,按说并不奇怪,流寇回归原籍虽然是最合理的方案,但朝廷招抚流寇时,重新给流寇安排个新地方生根发芽,也是常有的事儿。练国事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于是笑道:“这等小事,朝廷要解决起来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练国事话音未落,旁边的狮子狗两兄弟刷地一下跳了出来,大声道:“不行!雷牙乡不就是咱们两兄弟的老家吗?咱们乡没有多余的地分给马小天这家伙……这家伙不爱干净,不学无术,晚上睡觉还打呼噜,我们不想要这样的邻居。”

    练国事:“……”

二零三、老子又中了朱八的诡计

    练国事一阵头痛,若这里不是贼人的巢穴,而是在公堂之上,或者在朝廷的法制之地,他肯定已经在怒斥这群无礼的粗豪汉子了,以他堂堂朝廷官员,巡按御使的身份,这群平民怎可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但是此时他却不得不强压下了怒气,怒骂贼人虽然可以逞一时之快,却会坏了皇上的招抚大计,所以他只好沉下了脸,继续冷眼旁观。

    狮子狗两兄弟抗议之后,马小天立即就和这两兄弟对骂了起来:“凭什么就不让我去雷牙乡?你们霸占着肥沃的土地,就我要等在西固村那破地方啃荒么?”

    “不凭什么,就凭咱们两兄弟看你不顺眼!”

    “妈的,别以为同在一个寨子里,我就得给你们两人面子,我早就看你们不惯了。”

    “不服气来打啊!”

    “打就打!”

    三人抄起拳头就上,旁边的头领赶紧扑了过去,将三人各自拉开,然后劝架的劝架,帮腔的帮腔,山寨议事大厅里乱成一团,不成体统。

    练国事向着旁边的朱元璋道:“朱八,你这山寨怎么回事?你身为头领,就不知道管管?”

    朱元璋苦笑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咱们这寨子里的兄弟,来自各个村子,各个乡镇,彼此之间心也不齐,平时就经常为了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闹腾个不休,现在碰上招抚大事,肯定会闹得更厉害,我这头领也管不住他们啊。”

    “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练国事不满地道:“你们还要不要接受朝廷的招抚?”

    “当然要!”朱元璋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我等rì夜盼着朝廷的招抚,正是因为大家对这件事充满了期盼,才想要安排得更加圆满嘛……要不……御史大人,我看这样吧,今天先让众头领们自己商量,您先到后山的客房里休息休息,明rì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了,我再向您汇报。”

    “也罢,也就只好如此了,唉!”练国事摇了摇头。

    朱元璋使了个眼sè,旁边的李初九赶紧迎了过来,带着练国事向后山走,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客房”,其实就是一个打扫得比较干净的山洞,专门准备来应付朝廷使者的。

    这边刚把人带出去,屋子里的头领们立即就笑了,不过他们脸上虽然带着笑,嘴巴里却仍然在对骂,因为练国事还没走远,可不能让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了笑声,那可就全穿帮了,所以头领们憋着一脸笑意,嘴里却说着各种粗豪的脏话对骂,场面真是十分诡异。

    练国事带着杨洪和一群士兵,随着李初九来到后山。住进了预先准备好的山洞,刚一进到山洞里,杨洪就对着士兵们吩咐道:“你们出去,守好洞口,别让人进来,我和御史大人有话要说。”

    等士兵们出去守好了洞口,杨洪这才压低声音道:“御史大人,你怎么看这群贼人?”

    练国事哼了一声:“一群鼠目寸光之辈,为了些许小事,蝇头小利,争闹不休,真是有失体统。若不是本官身负皇命,和这种粗人根本无话可说,早已拂袖而去。”

    杨洪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这些人只是在演戏而已。”

    “哦?”练国事听了这话,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议事厅里的所见所闻,摇头道:“未必吧?据本官游侠四方时所见所闻,乡野村夫之间本来就有彼多龌龊之争,为了一只鸡一个蛋也可能打大出手,东村西村之间不合,打架斗殴也是常态,为何你就觉得他们是在故意演戏呢?”

    练国事这话倒不是空口白话,确实是民间常情。要知道黄龙山寨是个几千人的大寨子,别说这种大寨子有可能人心不合,就算普通的只有几十户居民的小山村,也经常会有村民为了一点小事情打架斗殴的例子。

    别说古代了,就算全民素质高了几十几百倍的后世,也有乡里乡邻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的例子,什么你家的狗咬了我家的鸡,你家阳台上的水滴到了我家阳台,你家从窗户扔了张餐巾纸出来飘进了我家的窗子,都有可能成为吵架的理由。

    练国事真的不觉得议事厅里的头领们吵架是演戏,只是觉得他们粗鄙:“再说了,演戏总要有个目的吧,演这出戏有什么意思?”

    杨洪仰起头来,朝着天洞的天顶呆看了一阵,然后才沉声道:“我感觉他们演这场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尽量晚一点接受招抚……”

    “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练国事不解地道。

    “不知道!”杨洪限于自身所处的位置,有着一定的局限xìng,他并不像朱元璋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朝廷的十万招抚银只能撑三个月,因为像他这样的朝廷官员,根本不可能理解平民百姓为了生存下去而揭竿造反的那种心情,所以他也想不到百姓们在拿了朝廷的招抚银之后还会再次造反,也因为如此,他就想不到山贼们非要拖延时间的理由。

    “不知道?”练国事这就有点不满了,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就说他们是在拖延时间,未免过于武断吧?”

    “末将这不是武断,而是……末将真的是这样感觉到的。”杨洪毕竟是个武官,这口齿真的算不上伶俐,要把心里想的事清楚的说出来可不容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哼!”练国事最看不起的就是杨洪这种武官,于是冷哼道:“肚子里没点文墨,就别装出一幅袖里有乾坤的模样,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你这种武人,不适合动脑子。招抚山寨的事,本官不需要你的意见,只需要保护好本官的安全即可。”

    “练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末将,这朱八受抚之心不诚,山寨里的众头领是在他的指引之下演戏,他们一定是想拖延时间……根本就不想真的受抚,末将有七成的把握!”杨洪急道。

    “休得再说!”练国事转过头去,爬上了一张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床,只见这张床是用茅草铺成,松软干净,显得颇有诚意。练国事指了指这张床道:“你看这张床,虽然简陋,却见心思,可见朱八一伙迎接我等的心意甚诚,若他并无心受抚,又怎会如此礼遇吾等?”

    “这……这是假相!”杨洪急道:“御史大人,这次您一定要听末将的,咱们应该连夜下山返城,请杜总兵大人尽快带兵来剿,这才是上策。若是拖延了时间,正中山贼们拖延时间的本意,他们指不定在玩什么妖蛾子呢。”

    练国事真想对杨洪嗤之以鼻,但是见他说得郑重急促,眼中倒不见丝毫虚情假意,也不由得被说动了三分,眼中露出一抹迷惑的光芒来,这杨洪为何非要说朱八不诚呢?难道他真的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难道贼人们真的是在用什么诡计?

    练国事正想到这里,一名在洞外放哨的士兵突然跑了进来,报道:“练大人,杨将军,有一名女子求见,说是杨将军的故人。”

    “啥?”杨洪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这贼巢里哪来的故人?而且还是女人?

    他赶紧迎出洞来,练国事也听得奇怪,跟在杨洪的后面走了出来。

    只见山洞前站着一个柔弱的身影,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的粗麻布衣,但那一张白净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楚楚可怜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富家小姐出身。

    这女人正是张樱仙,她对着杨洪微微一福,笑道:“杨将军,您可还记得小女子吗?当初小女子以几千两银子,向您买了郑彦夫的项上人头!”

    这事儿杨洪哪会忘记,剿灭郑彦夫之役,是他这一辈子中为数不多的光辉事迹,当然历历在目,他嘴角微微一扯,笑道:“当然记得,咦?你怎么在黄龙山寨中?”

    张樱仙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杨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上次带了一个马府的管事,叫做马千九的来围剿黄龙山寨,您忘了吗?当时……是马家出了钱,让您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哦,这事……倒确实有!”杨洪想也没想就答了,他不怕承认,因为承认这种事对他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

    张樱仙继续冷笑道:“不知道您这次入山,又收了马家多少银子,若是小女子所在的寨子被招抚了,这笔银子你就拿不到啦,您现在肯定很希望咱们不接受招抚,和官兵打上一场吧。”

    杨洪摇了摇头,正想说:“这次没收钱……”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来,身边站的练国事已经脸sè大变,一张清矍的脸上写满了怒容,大怒道:“好哇,杨洪!你极力鼓动本官,说这朱八包藏祸心,演戏拖延时间,要朝廷带兵来剿,原来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要取这女人项上人头……为了这点小利,你尽然置皇上的招抚大计于不顾……”

    杨洪一呆一楞,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大叫:不好,老子不该和这女人说废话,这女人明显是受了朱八的教唆,故意在这时候来说这几句废话的,被练国事这**听到,必定想到歪处去……他妈的,老子又中了朱八的诡计!

二零四、旋转的心意

    杨洪暗叫中计!

    旁边的练国事已经开始不依不饶的骂人了,要知道他这巡按御史一职,平时干的工作就是骂贪官污史,把文武百官的不法之事写成奏拆上表朝廷,以搏清名。

    现在他抓到杨洪收受贿赂,破坏皇上招抚大计的证据,岂有善罢干休的道理,当下就摆出一幅清官痛骂贪官的架势,伸手指着杨洪的鼻子一阵破口大骂。当然,人家这骂法与普通的粗人骂脏话是有差别的,文人骂人,讲究引经据典,骂人不吐脏字,骂得你头晕脑涨,还出不了气儿。

    杨洪听了两句,就觉得不胜其烦。

    他是个粗痞的武官,并不擅长智谋,但此时他脑力再差也明白,这个文官已经不可能再相信他了。他提出的任何意见,练国事都会以为他有私心在内,不会再予以考虑。

    所以杨洪叹了一声之后,不再和练国事废话,他只是对着张樱仙揖了揖,道:“这位……嗯……小姐……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带我去见见朱八吧,看在咱们打过一仗的份上,我有几句话私话想和他谈谈。”

    张樱仙点了点头,转身领路。杨洪不再理会后面跳着脚骂他的练国事,跟着张樱仙走了一阵,只见山路蜿蜒,两人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转到了山顶,朱元璋负手站在一块山石之上,等着杨洪,原来他早算准了杨洪会来见他。

    “杨千户,你果然来见我了,哈!”朱元璋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杨洪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见不行了……上次我败在你手里,回去之后冥思苦想,总觉得输得莫名其妙,这次又中你jiān计,使得练国事已经和我不再齐心……你赢了!我败得很惨!”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起,道:“从你们一行人上山开始,我就在想,杨千户跟着招抚使者来了,对咱们的山寨非常不利。因为你和我打过一仗,深知我这山寨的实力,如果被你看到山寨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心生jǐng惕……人这东西啊,心里一旦有了jǐng惕,就很难被骗到,我派人演的那些戏,你肯定都能一一识穿,然后你们回到山洞里,把疑虑对练国事一说,我的计划就难免被尽数破坏!”

    朱元璋缓缓说来,就如同杨洪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将他与练国事之间的情况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杨洪不由得心中吃惊:这家伙,好强的推断能力……

    朱元璋继续道:“于是我就在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将你和练国事之间的信任关系破坏得一塌糊涂呢?哈……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派我的夫人出面了,她只需要把你收受贿略的事一说,以练国事这种呆板文人的xìng子,你再也休想让他听你半句谏言。”

    “你说得没错!”杨洪苦恼地道:“你演的这出戏我确实看破了,但是练国事不可能再相信我,我说破嘴皮,他也不可能再接受我的意见,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演的这出戏?若你不愿意接受招抚,直接把练国事赶下山去不就完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招抚,又何需拖延时间,演这场奇怪的戏?”

    “这样做当然有原因。”朱元璋沉下了脸:“但我没有说给你听的理由,虽然现在你已经不可能再妨碍到我的计划,但你终究是官,我终究是贼,不在同一条道上,我还没有笨到教敌人的地步。”

    “那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杨洪微感意外。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不当官了?来我这里做贼?”朱元璋突然笑了:“巡按御史是做什么的,你我都很清楚,只要让练国事回到城里,他立即会修书一封,密拆送进京城,几天之后,皇上的御书房里就会摆着弹劾你的奏章……然后再过几天,抄你家,杀你头的圣旨就会从京城飞出,到时候普天之下,谁也救不到你,你昔rì的同僚、朋友、属下,都会想要你的xìng命……能救你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落草为寇。”

    朱元璋眨了眨眼:“如果你愿意在我这里落草为寇,我演戏的原因就可以告诉你了……”

    “这……”杨洪听完朱元璋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得罪了练国事确实是个麻烦事,但是刚才时间太短,他还没往深处想,此时被朱元璋提醒了一句,顺着朱元璋的思路一想,果然……他现在已经是有了杀身之祸。

    收受贿赂,这是个小罪,死不了。但若是因为收受了贿赂,破坏皇上的招抚大计,这可就是个大罪了,那是想不死都得死。现在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皇上有多重视这次的招抚?这可是皇上自掏腰包,拿出了十万两内帑来办的事儿……谁在这事情上做梗,真是嫌命太长。

    杨洪的汗水八颗八颗地向下掉,瞬间就浸湿了背后的衣衫。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朱元璋轻笑了起来:“回去仔细想想,反正练国事还会在咱们的寨子里待上一阵子,你还有几天可以考虑,但若是你考虑得太慢,拖到了练国事出山,他的密奏送进了京城……那就什么都晚了。”

    杨洪嘎崩一声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疲惫不堪地走向了回山洞的路,步步沉重,踩得山路上翻起了几丝烟尘。

    直到他走得远了……朱元璋身边的张樱仙才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朱八,你真要招杨洪进寨?这个人……我可不太喜欢……看到他,我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个已经死去的我的故事!”

    “这个山寨里,也只有你一个人有闲情逸志去缅怀那些无用的往事。”朱元璋淡淡地道。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张樱仙幽幽地道:“为何一定要招揽他呢?”

    “他至少懂得打仗!”朱元璋轻叹了一声:“在卫所兵已经彻底**的大环境下,杨洪这人简直可以算是淤泥里的雪莲!你知道么?山寨如果还要壮大,光是招收粗豪汉子绝对不行,现在山寨有三千多兵,我和许人杰两人还可以指挥得过来,将来有五千了呢?有一万了呢?有十万了呢?还靠着一群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人去指挥吗?”

    “咱们不再壮大了行吗?”张樱仙怯怯地道:“朱八……我其实一直怕你,但时rì隔得久了,我又想要感谢你,这山里的生活虽然简单,却让我感觉到心灵平静……我不想再争……只要这样的生活能一直继续就好……我……我给你做真正的夫人,我不再叫你朱八,改叫你相公……我们不再分床睡,我……为你相夫教子……你也不要再扩大山寨的规模了,咱们就这样平静地活上一辈子不好么?”

    换了几年前的张樱仙,这样的话还真不敢说。当初她被朱元璋怒杀官差的行动吓坏了,那带着鲜血在半空中翻滚的人头,在她的心里翻滚了好几年,使得她在朱元璋的面前一直像兔子一样乖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她慢慢地发现,朱八其实是一个好人,他只在必须杀人的时候才杀人,不会无端端地胡乱挥舞屠刀,甚至打仗,他也只打有必要的仗,没有意义的战争,他不屑一顾。

    多年的生活下来,她的胆子慢慢在变大,直到如今,她终于敢站出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东西。甚至也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她是女人,女人这种生物和一个男人生活在同一个山洞里数年时间,就算本来没有爱,现在也有了!

    她满怀着期盼,说这了一番话,希望朱八能点点头,也许幸福就会出现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狠心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念叨了几句张樱仙听不懂的话:“平静?平静不了啊……崇祯十七年……吊死煤山……灭亡……清兵入关……”这几个词朱元璋说得非常小声,以至于张樱仙根本就没能听得很清楚。

    他喃喃地念完之后,晒然笑了:“樱仙,有些时候,不是你想要平静,老天爷就会赐给你平静的,幸福的生活要自己去打拼才会有,不是躲在山里一辈子就会得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朱元璋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张樱仙一眼。

    “你……你别走啊……”张樱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提裙边,追在了后面:“你回答清楚一点……”

    “我是不会停止扩大山寨的规模的!”朱元璋头也不回。

    “我问的才不是这个!”张樱仙大声叫道:“我后面说的话呢?你别避而不答,我说了,要做你真正的夫人,要为你相夫教子,你还没有答我!”

    “……”

    朱元璋仍然在向前走着,没有回头,甚至连咳嗽声也没有回她一声,仿佛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懒得耗费一丝的jīng力来回应。

    “可恶!可恶的男人!”张樱仙气急败坏地脱下了鞋子,向着朱元璋离开的方向用力地掷了过去:“给我好好的回答啊!作为一个女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需要好大的勇气……我容易吗?呜……可恶的男人……”

二零五、惊变,王嘉胤之死

    山寨里的扯皮,还在继续进行着。从早上开始,练国事就来到山寨的议事大厅,然后在众位头领们的争吵声中过完充实而又美好的一天。

    头领们争吵的事情一天比一天鸡毛蒜皮,从最初的争吵归籍时的村庄,后来为了受抚之后头领们的官位吵架,再后来居然为了阿猫阿狗吵得不可开交。

    练国事几乎每天都要向白水写一封信,派一名脚程快的士兵送回白水城去,信里大至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例如:黄龙山寨的山贼受抚之后重新安置在什么村庄,请钦差大人决定;黄龙山寨的匠户们回归原籍之后能不能脱离匠户改为普通的农户,请钦差决定;黄龙山寨里的山贼每人能得到多少招抚银子,请钦差决定……

    总之诸名这样的信件,很快就在白水城的衙门里堆起了厚厚一叠。

    钦差大人吴甡是从京城派来的,对白水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又如何能够解决得了?就拿雷牙乡和西固村的土地来说吧,哪里贫瘠,哪里肥沃他怎么可能搞得清楚?具体该怎么重置这些山贼,他也只好找下级的官员来处理,于是各个乡、各个村、各个镇的主薄、能吏、村长、保长、甲长什么的一类玩意儿,统统都被召进了白水城,围聚一堂,一起来研究解决黄龙山寨提出来的各种要求。

    说来有趣,这些问题可不光是山寨里的头领们会为之争吵,朝廷的下级官员们面对这些问题,同样也会争持不休,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别说明朝那个时候人们乡土观念极重,就算在后世,村镇干部们也会为了维护本村本镇的利益,与邻村邻镇的干部们吵得热火朝天。

    总之,白水城和黄龙山寨,同时在进行着一场旷rì持久的大扯皮,东村一颗树,西村一个池塘,全都被列入了扯皮的范围,这个村接纳多少山贼,那个镇接受多少山贼,几乎每一个数字都是在官员们的争吵中决定。

    这场扯皮行动轰轰列列,瞬间就席卷了几十个乡村,近百名官吏一天到晚不干别的事,全在白水城里吵架去了。

    有些聪明点的官员,偶尔也会想到:朱八这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但是他们并不能肯定这个想法,因为他们想不到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这就和后世的jǐng察办案,必须找到犯人的作案动机是一样的,如果你找不到这个犯人有这样做的理由,那就必须怀疑他根本没有这样做过,而是代人顶罪。

    时间晃了一晃,转眼就过了一个月时间,朱元璋心里估算着,还拖上四十天左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能安全地过渡到农民起义再度暴发的时间了。

    此时已是崇祯四年的六月,正是盛夏时分的中午,天地间一边炙热之气,太阳在天空中圾情地散发着热力,天地之间一片明晃晃的。

    练国事又在议事大厅里被吵得头晕脑涨,他走到山边,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皱起眉头来看着夏rì的烈阳烤炙着大地。一名心腹随从跑到了他的身后,低声道:“大人,最近这段rì子,不见下雨呢……”

    “是啊,老天爷才转好了心情,可别又和咱们闹腾起来。”练国事有点担忧地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今年开chūn明明下了几场雨,使得招抚形式一片大好,但最近这些rì子以来,雨水又不见了踪影,这该不会是旱灾又要来了吧?

    那名随从低声道:“大人,您说这白水朱八会不会故意和咱们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旱灾再度暴发?”

    “又来说拖延时间的事?连你也被杨洪那混蛋影响了吗?”练国事冷哼了一声:“他是收了别人的贿赂,才极力鼓吹说朱八在拖延时间,他有私心,所以他的话,一律不能参考。你对旱灾懂多少?今年chūn天那几场雨其实已经足以保证今年的庄稼了,夏天不下雨是很正常的事,并不代表明年会继续大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这旱灾也不是几个月不下雨就会闹腾起来的,得一两年不下雨,才会危害到国家社稷。”

    “大人,话虽这样说……但这寨子确也透着古怪,您要三思啊!”

    “本官自有计较,你退下吧!”练国事挥了挥手。

    虽然喝退了心腹,但是练国事的心里还是有点沉甸甸的,毕竟,朱八那群人也太能扯皮了,他们这样天天扯,自己不烦呢?还是说这真的是一个拖延时间的诡计?我又要怎么才能掀穿其中真相?

    练国事想得入神,突然,刚刚离开的心腹,又转了回来,大声道:“大人,有急事来报!”

    “嗯?有何事,速速报来!”

    那心腹身后闪出一名士兵,认真地报道:“御史大人,小人是从奉钦差大人之命赶过来给您送消息的……本月初,巨寇王嘉胤在山西伏诛,山西的剿寇行动获得了重大成功……皇上龙颜大悦……钦差大人命我带信给您,王嘉胤伏诛的消息可作武器使用,用来逼迫或者试探朱八是否真心想要接受招抚。”

    “啊?竟有此事?”练国事一听,顿时大喜。虽然王嘉胤是在山西伏诛,他这位身在陕*西的官员没分到半点功劳,但是听说朝廷去了一个心头大患,他仍然高兴得想跳起来,毕竟,他也算得上是一名忧国忧民的“好官”,他大笑道:“说说详情,王嘉胤是怎么伏诛的?”

    ---------------

    就在练国事眉分sè舞地听着官兵的信使给他报告消息的同时,朱元璋和一大群头领,也神sè凝重地坐在后山的一个小山洞里,听着许人杰派回来的家丁汇报着情报。

    “老爷花了许多银子,才从一个书办那里买来这个情报,我出发的速度比朝廷派的信使晚了半天,但是我的脚程应该比他快一点,估计我带来的这个消息,练国事也刚刚得到。”那名家丁急匆匆地道。

    “你快说啊,急死人!”王二催促道。

    “情况是这样的……”家丁叹道:“今年chūn天,由于天公作美,来了几场雨,进入山西的三十六营义军,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许多头领内心动摇,义军军心不稳……”

    “朝廷派驻在山西负责剿匪的官员,名叫曹文绍,此人不光打仗厉害,心计也十分厉害。他看到义军军心不稳,就使出了一个极为恶毒的计策,收买了王嘉胤身边的一个重要人物,张立位……”

    “张立位?咱们没听说过这个人啊,上次三十六营路过黄龙山寨时,他和我们照过面么?”拼命三郎不解地道。

    家丁赶紧介绍道:“这个叫张立位的人,是王嘉胤夫人的弟弟,嗯……也就是小舅子。王嘉胤是个重感情的人,对外人都很好,更莫说对自己的夫人了,他十分信任这个小舅子,对他委以重任,封为账前指挥……呃……也就类似于马小天头领在咱们山寨里的位置。”

    众头领一听,顿时明白了,马小天可以说是最接近朱八哥的一位头领,他带着三十几名最老的心腹兄弟,贴身保护朱八哥的安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马小天如果背叛,要从背后捅朱八哥一刀真的是十分容易。

    王二一听,顿时叫道:“不好,这张立位被收买……王嘉胤还活得了么?”

    “是啊……活不了!”家丁叹了口气,接着报道:“六月初,王嘉胤醉酒熟睡在帐中,留张立位在帐外负责巡逻jǐng戒,张立位借此机会,伙同一个叫王国忠的jiān贼,两人偷偷潜入帐内,杀害了王嘉胤大哥,取了他的首级投奔曹文绍,被朝廷封为左卫协副将。”

    一听这话,众头领顿时大哗:“被杀害了?”

    “脑袋送到了朝廷那里?张立位这样的混帐居然被封了官?”

    “我cāo!”

    “他妈的,这种鸟人居然也有!”

    众头领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同时转头过去,看着了马小天:“喂,小天,朱八哥的安全就是你负责的,**的可别学这张立位。”

    马小天吓了一跳,赶紧直摇头:“我,怎么可能?我当初快饿死了,是朱八哥把我从西固村捡出来的,我对他的忠心比你们谁都要深。”

    看着马小天惶急的样子,朱元璋并没有帮他说话,让众头领这样逼他几句话,也算是一种提点jǐng醒,对马小天是有好处的,对自己的安全也有好处。

    他只是转向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丁问道:“王嘉胤死后,东路义军三十六营情况如何?”

    众头领听到朱元璋这一问,这才赶紧醒悟过来,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去置疑马小天的忠心,而是摸清楚王嘉胤死后,义军内部的变化,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安危。此时神一魁领导的西路义军已经被朝廷招抚,如果王嘉胤的东路义军也因为王嘉胤的去世而崩溃,那就可完了。朝廷将用雷霆万钧的威压逼向黄龙山寨,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们。

    众人忍不住都紧张了起来,只有朱元璋并不紧张,因为他知道三十六营应该不会倒在这里,至少他观看过的那个历史,并没有这样发展。他只是有点微微的担心,自己的到来会不会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所以他有此一问,不然连问都不必,只需要在记忆里的长河里回想一下就行。

二零六、呃,小姐睡哪?

    家丁听了朱元璋的问题,居然莞尔一笑,乐了:“王嘉胤虽死,三十六营却没有崩溃,反而活得更滋润了……因为皇帝老儿拿出来的十万内帑全都送到了陕*西来安排流寇,并没有一个铜板花在山西流寇的身上,所以山西流寇并没有受到安抚,在经过那场雨之后虽然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实力仍然发展得极快,据闻现在三十六营已经重新推举出紫金梁接任王嘉胤的位置,出任三十六营的盟主,目前已经拥众二十万。”

    “拥众二十万?”众头领吓了一大跳,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啊,当初王嘉胤率领东路义军入山西,也不过就两万多的人马,没想到去了山西才没多久,就已经发展成了二十万,这……这让发展缓慢的小小黄龙山寨情何以堪?

    “怎么发展得这么快?”

    “这就二十万人了?”

    “天啊?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二十万人?”

    几个头领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唉!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朱元璋长叹了一声。

    众头领听见朱八哥发话,赶紧一起转头来看他,众人眼里都露出求知的光芒。王二忍不住还叫道:“朱八哥知道那方法怎么不早说?咱们也去弄二十万人,哈哈!”

    朱元璋沉下了脸道:“重情重义,做事情讲究义理的王嘉胤一死,义军的头领们就失了约束,可以开始为非作歹了。他们招收人员的方法,就变得无法无天……据我所知的方法嘛……嘿……”

    “他们像蝗虫过境一下掠过乡镇,碰上城池,就将城墙推倒,将所有民居全部烧毁,抢走当地居民手上的所有存粮和金钱,逼迫当地的百姓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当地的官差或者衙役,使得他们不得不入伙……如果有谁不肯入伙,就将其全家杀光,这种半拖半逼的方法,招收人手当然快……二十万有什么难的?给我几个月时间,我能弄出五十万来。”

    朱元璋这几句话,真是惊煞旁人,王二的脸sè刷地一下就变成了青sè。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拼命三郎惊呼起来:“这还算是招收义军吗?简直……简直是禽兽之行。”

    “他们把所过之处都烧成平地,这究竟是要替天行道,还是要毁灭人道?”

    “怎么可以这样?”

    “咱们可不能这样招收人手……呼,还好咱们没学他们,不然那还得了。”

    “他们这样倒到逆施,不光会把朝廷变成敌人,还会把全天下人都变成敌人吧?”

    众头领起了哄,山洞里一片喧闹之声。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没错……他们这样是不成的,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不停的败战,直到他们中间有了有识之士站出来整顿军纪,提出一些百姓能接受的口号,才能走上正轨。”

    朱元璋说的其实是李岩公子出世,帮着李自成整顿纲领,编出了“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才使得流寇军赢得了人民的支持,终于走上了正轨,但那是数年之后的事,此时流寇们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们的倒行逆施将会在几年之后再度将他们自己逼入绝境。

    “好了,大伙儿别吵了!”朱元璋挥了挥,示意众头领安静下来,他皱起了眉头道:“王嘉胤死,三十六营扩军的消息在这个时候传来,对咱们来说既是一件坏事,同时也是一件好事。”

    “坏事何解?好事又何解?”众头领齐问。

    “坏事就是……练国事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以此作为威胁咱们的筹码,催促咱们尽快受抚,这会使得我们拖延时间的计划变得更加困难。好事就是……接下来山西有得乱了,朝廷被迫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山西去,在几年内,陕*西将成为他们视野的盲区,我们再度得到了发展的良机。只要咱们成功地将这次招抚的时间拖到七月底去……就是一片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的大好前景!”

    “明白了,我们会更加努力地演戏的!”众头领赶紧答应。

    “嗯,今天先散了吧!明天和练国事有得扯皮了。”朱元璋挥了挥手,众头领从山洞里出来,散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朱元璋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马小天满头大汗地跟了上来:“朱八哥……等等我……”

    “哦?有话对我说?”朱元璋打趣地看着他。

    “我……我是来说关于职位的事……”马小天汗水淋漓地道:“朱八哥,我想……我想辞掉现在的职务,不再给您当亲兵队长了。您调我去指挥十八队或者十九队都行,就是别让我指挥亲兵队啦。”

    “理由,你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我就让你辞掉这个职位。”朱元璋淡淡地道。

    “那个……刚才……听说张立位杀掉了王嘉胤……众位头领都对我投来了置疑的眼光……我……我有点受不了这个……”马小天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嗯?因为他们怀疑你的忠心,所以你自己也怀疑了吗?”朱元璋的语气稍稍地下沉了。

    “怎么会?”马小天急了起来:“我对您的忠心绝不会改变……但是我受不了别人对我的怀疑,与其被人这样怀疑,我还不如换个职业来得更轻松一点。”

    “哈!你只是在逃避责任而已。”朱元璋突然认真地道:“如果你不做我的近卫队长,而是换一个另外的人来做,他要害我怎么办?那时候,你能保护到我吗?因为你不想被人置疑,你就能放心地把我的安全交给一个不如你忠诚的人来负责吗?”

    “这……”马小天汗如雨下。

    “如果你真的对我忠心不二,那么你应该可以顶住一切置疑你的声音,占据着我的近卫队长这个位置,死也不交给任何人,这样你才能保证我不会被有异心的人暗算!”朱元璋的声音转为严厉,大声道:“你明白了吗?”

    “这个……我……我明白了!”马小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我发誓,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拱手让出近卫队长的职位,谁也别想将这个位置从我手上抢走,直到朱八哥您不要我了那天为止。”

    “很好!”朱元璋的手在马小天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是!”马小天被朱元璋这句话感动得泪流满面,朱八哥真是信任我啊。

    看着呆呆跪在原地,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的马小天,朱元璋的眼角却微微地抽了抽,忍不住心到:王嘉胤这人太过于重感情,容易轻信别人,如今他死于亲信的暗算,也算是适合他的死法吧……好人出来争霸天下,大抵上都是这样的结局,只有善于识人用人,以及招揽人心的枭雄,才能活到夺取天下的那一天。亲卫队……得扩张编制了,再提拔一名能和马小天平起平坐的副队长起来吧。

    朱元璋回到自己的山洞里,秋叶便迎了上来,像往常一样,帮助他脱下外衣,拿一块湿布擦了擦身子,然后就服侍他上床休息,但是接下来她并没有躺到他的身边,而是退开几步,向着山洞另一边,张樱仙的床走了过去。

    其实这个举动没什么奇怪的,秋叶有时陪朱元璋睡,有时陪张樱仙睡,她并没有固定睡在哪一张床的安排,但是朱元璋从她的步伐里,感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退缩感,好像今天并不是张樱仙想找她陪伴,她才过去睡的,而是她自己想要过去睡,这可不同寻常。

    “嗯?秋叶……你今晚留在我这边!”朱元璋淡淡地吩咐道。

    “这个……那个……”秋叶迟疑了一会儿,有点害羞地道:“我……我得有一年时间,不能跟相公同床了……都得睡在小姐那边。”

    “嗯?”朱元璋何等聪明,这句话只听了一半,已经恍然大悟:“有孩子了?”

    “是……的……”秋叶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但是声音虽小,其中却洋溢着一股子掩盖不住的喜悦:“今天下午才确信的……所以……呃……相公您忍耐一下吧,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服侍您了,孩子为重。”

    原来如此!上一世已经过了十几个孩子的朱元璋,对这种事并没有那种初为人父般的狂喜感,但是心中也颇感欣慰,这几年一直没孩子,还以为自己转世投胎已经失去了生孩子的能力呢,想不到后续还是有人了……

    “哈哈!”他大笑了两声,这是故意装出来的喜悦,以便让秋叶安心。两世为人的朱元璋深深地明白,自家夫人向丈夫汇报有了孩子,丈夫却不露出喜悦的神情,那是不行的,就算心中觉得这只是一件平常事,也必须装出开心的笑容才能抚慰女人那容易受伤的心。

    “我明白了,你去樱仙那边睡吧!明天开始,家务事你别做了,以免动了胎气,让樱仙来做家里的事儿。”朱元璋随口吩咐道。

    “可是……小姐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家事……我……我虽然有了身子,这些事还是能做的。”秋叶低声道。

    “我说让她做,就让她做!”朱元璋的语气一沉:“对了,让她把床也让给你……哪有让孕妇和她挤同一张床的道理!万一她梦中翻个身压到你的肚子,岂不是闹出大事来。”

    “那……小姐睡哪儿?”秋叶楞了。

二零七、点灯

    “那……小姐睡哪儿?”秋叶楞了。

    朱元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叫她自己再搭张床!”

    “这……”秋叶楞了,让她抢自家小姐的床,她可没这胆子。但是违抗丈夫的话,她更没这胆子,一时间茫然。

    两人这段对话,用的声音不大,但是小小的山洞里,哪怕一丁点儿的声音也是非常明显的,山洞另一边的张樱仙将这一段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拉。换了几年前她刚上山的时候,被朱元璋这么几句话一说,只怕就要一边哭,一边乖乖听令了,但如今相处时rì渐多,对朱元璋的惧怕早已不像刚上山时那么强烈,富家小姐的小xìng子又回来了一些。女人嘛,就是这样的,有句话形容得好:“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充分地说明女人对待男人的态度。

    张樱仙是个敢和前任丈夫吵架的xìng格,顿时就从自己的床上跳了起来,慎道:“什么意思?我哪会做家务?还有,叫我自己搭床是怎么回事?我做不了!”

    当初刚上山时,张樱仙带上山来的十几个丫鬟一起出力,捡了好长时间的树叶干草,才堆出的两张小床供给朱元璋和张樱仙休息,现在要她自己一个人去搭床,那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看官肯定要说了,这些丫鬟哪去了?让她们搭啊,还有家务,再召来丫鬟做不就行了?

    遗憾的是,今时已不同往rì,在山上这几年,张樱仙那群丫鬟都已经先后成年,嫁给了朱元璋手下的士兵或者小头领们,无法再跟在她身边伺候她了。其实这些丫鬟并不想离开自己的主子,但是山寨的环境不同于山下,朱元璋与头领们、士兵们、乡亲们都是以兄弟相称的,并不是像山外的世界那样有严格的等级之分。

    张樱仙身为大哥的夫人,如果还摆出一幅富家小姐的样子使唤佣人,未免有点与寨子的整体气氛格格不入,做不了一个像样的表率,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散光了丫鬟,只留下秋叶与她相伴,秋叶反正是嫁给了朱元璋的,大家住在一个山洞里,不留她也不成。

    结果现在麻烦来了!秋叶这一怀孕,家里的事儿谁来负责?

    “家务的事明天再说,今晚的事先解决!”张樱机嘟起了嘴:“我一个人可搭不了床,而且现在天sè已晚,就算要搭床也赶不及了……你让我让出床的话,要我到哪儿睡去?”

    “嗯?”朱元璋楞了楞……刚才他让张樱仙让出床来,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发出的命令,因为家里就只有两张床这件事,属于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根本就没在他脑子里占一席之地,所以他想也没想这个问题,刚才那一阵子,他想到的就只有秋叶有了身子,需要好生对待,别的事情全没往心里放,这一下摆大乌龙。

    “你来我这张床睡!”朱元璋淡定地下了命令。

    “这……你……你要我过去睡?”张樱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朵根一直红到了脖子上面,还好,山洞里漆黑一片,又没点油灯,她的大红脸不至于被朱元璋看到,还不算太丢脸。只是心里一个念头,不停地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前几天我问他要不要做真正的夫妻,让我给他相夫教子,他当时不肯回答我,没想到现在还是回答了嘛!

    哈!张樱仙心里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朱八啊朱八,看你平时满高傲的,一幅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结果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嘛!真不坦率,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来回答我!若是你敢当着我的面直接说喜欢我的话……我……我其实会更高兴的。

    她心里有点雀跃,有点开心,又有点骄傲,有点期盼……要说害怕或者恐惧,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得到,这种奇妙的心情,使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有点好笑:当初刚上山时,我苦苦躲着他呢!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就怕他叫我过去陪睡,甚至还想过让秋叶帮我挡驾。没想到时至今rì,他叫我过去陪睡了,我却感到如同修成正果的欣然……当初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樱仙虽然感觉到害羞,但还是大胆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由于她已经睡下了,所以身上穿的是一件单薄的亵衣,窈窕的身段被包裹在这件单薄的衣服之中……她有点哀然地想:可惜了……咱家男人太节省,山洞里总是不点灯,我这姣好的身材都被淹没在黑暗之中,他全都看不到……我就这样钻上他的床,岂不是很可惜?若是让他看看我这身子,也许会更喜欢我多些吧?

    她摸着黑向前走了两步,与正走向她小床的秋叶探身而过,秋叶忍不住捏了捏张樱仙的小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你的心意,终于得到回应了……”

    张樱仙吓了一跳,被自己的婢女看穿了心事,颇有些让她感到丢脸,这丫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她只好问道:“你……你怎知道?”

    “在婢子的心里,除了相公的位置,全部装着小姐,婢子天天看着小姐,岂会看不出小姐的心事?”

    “死丫头……回头再收拾你……”张樱仙气急败坏地捏了捏秋叶的手。

    秋叶并不怕她,居然贴得更近,低声道:“小姐……点灯啊……这样相公就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这好看的身子不让相公看看就钻进被子去,太可惜了……”

    “嗯!”张樱仙放开了秋叶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死丫头,快去床上躺下……拿被子把头捂住,耳朵也给我堵好……”

    “是,婢子遵命……嘻……”秋叶缓缓地走到了张樱仙的小床边,钻上了床去。

    张樱仙深吸了一口气:别怕!我都嫁过两次人了,这一天其实已经来得太晚,我有什么好怕的?别的女人,十五岁都有孩子了,而我现在已近二十,不论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

    她摸黑走到了桌边,摸到桌上的火折子,轻轻一晃,火光亮起,点亮了油灯,一点豆子般的灯光,在黑暗的山洞中缓缓亮了起来……

    仿佛黑暗中,亮起一点希望的光……

    在当时的张樱仙心里,全世界就只亮着这么一盏灯,那是为她而亮的,是告别少女时代,走向真正的女人的引路明灯……

    她满心小鹿乱撞,以优雅无比的姿势轻轻一旋身子,想用自己最美好的步伐走到朱元璋的床边去,让那个男人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结果……

    这一转过身来,借着灯光一看,张樱仙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朱元璋的床上空空如也,已经没人了……那个可恶的男人,居然卷着一床被子,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躺了下来。

    张樱仙呆然问道:“你……在干嘛?”

    “干嘛?当然是睡觉!”朱元璋理所当然地道。

    “你……你不是叫我到你的床上睡吗?”张樱仙结结巴巴地道。

    “没错啊,你到我的床上睡,我睡地上!”朱元璋淡淡地道。

    张樱仙:“……”

    朱元璋:“……”

    秋叶:“……”

    张樱仙:“……”

    朱元璋:“……”

    秋叶:“……”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足够呼吸五十次,眨一百次眼的时间……

    美好的梦,在张樱仙的心里崩塌破碎!

    “可恶的男人!”她愤愤地吹灭了油灯,快步跑到了床边,然后猛地一下跳上床去,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面,然后在心里喃喃地骂道:明天我绝不去搭床,绝不做家务,我不要听你的话,死也不要听!呜……他的心里还是没有我,只有秋叶……我要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我?难道……不对,也许我应该去做点家务,秋叶不就是会做家务,才得到他的欢心的么?

    -----------------

    第二天早上,朱元璋照例起了个大早,秋叶想起身服侍他穿衣,但朱元璋伸手按住了她:“好好睡,你有了身子,就别cāo劳了,多休息……”

    “可是……小姐从没服侍人穿过衣……”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床上还在海棠chūn睡的张樱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的衣服自己能穿,今后不用人服侍了。我先出去了,中午回来吃饭,你叫她做。”

    “好的……”秋叶小声地应了一声,暗想:等朱八哥走了,我就偷偷去准备午饭吧,这事可不能让小姐动手。

    “你若敢帮她做,我饶不了她。”朱元璋沉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这……”秋叶呆然。

    朱元璋走出了自己的山洞,先去打了几套拳,活了活身子,等到天亮了,他才走到前山的议事厅,只见练国事已经到了,一群头领,又打算开始围着练国事扯皮闹腾了。

    不过今天的练国事与昨天有点不同,他脸上带着一股自信的笑容,一见到朱元璋,他就大声笑道:“朱八,本官这里收到一份消息,是和你同时造反的王嘉胤的事儿,你有兴趣听上一听么?”

    “哦?”朱元璋心中暗道:来了,这家伙要用王嘉胤之死来作武器,逼迫我们受抚了……

    他拱了拱手,对练国事道:“愿闻其详!”

二零八、我升火烧个饭

    朱元璋对着练国事拱手道:“愿闻其详!”

    练国事得意地一笑:“白水朱八,据本官所知,你是于崇祯元年杀官造反,率众进入黄龙山的?可对?”

    “没错!”

    练国事继续道:“当你起事之后,府谷有一个声势比你还大,聚众比你还多的流寇,也跟着一起倡乱,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当然知道,你说的是府谷王嘉胤!”朱元璋其实已经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耐着xìng子和他耍花腔。

    “这个王嘉胤与你相比如何?”练国事拿腔拿调地道。

    “当然比我厉害。”朱元璋谦虚地笑道:“王嘉胤聚众二万,被奉为三十六营之首,是陕*西最厉害的英雄大哥,我哪能和他比啊。”

    “知道他厉害就好!”练国事笑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王嘉胤进入山西之后,拥众多达二十万,已经不是普通的流寇和山贼可比,像你的黄龙山寨这种小小寨子,在他的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渺小。”

    朱元璋心中暗笑,王嘉胤活着的时候义军根本没有二十万嘛,明明是他死了之后才有的这个数字。不过他想归想,脸上却装出了畏惧的样子道:“呀,他真是太厉害了。”

    “是啊,如此厉害的家伙……”练国事的声音突然一沉,带着一股得意之情,同时语气中也带上了一抹威胁之意:“嘿,在本月初,他已经死在了山西!”

    练国事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朝廷略施小计,就让王嘉胤人头落地……拥众二十万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朝廷的浩然正气面前,一切邪魔外道,都不堪一击……”

    “朱八,你缩在这黄龙山中,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寨子,带着几千个乌合之众的山贼……与王嘉胤相比,你还远远未够份量……朝廷收拾得了王嘉胤,当然就更收拾得了你……还好你这人也不算穷凶极恶,愿意接受朝廷的招抚……不过啊!就是这招抚的时间,也拖得太长了些,东拉西扯,不成体统,你若不想落得和王嘉胤一样的下场,还是早早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乖乖受降吧!”

    练国事这一番话,说得那真是个飞扬跋扈,得意之极,借着王嘉胤的死,他算是恩威并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只盼这朱八赶紧磕头受降,不要再节外生枝。

    果然,站在面前的山贼头子似乎被他吓住了,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畏惧,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朱元璋用伪装出来的声音可怜巴巴地道:“天使大人……我……我们投降之意甚诚,您可千万不要用对付王嘉胤的招儿来对付我啊……”

    练国事得意地道:“本官看你有向善之心,所以才一直给你机会,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本官要你一力压服所有的头领,不要再纠缠于小事,否则,朝廷天兵一到,你这破寨子顿时化为飞灰烟灭。”

    “好的,我这就去召所有的头领来,叫他们不要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朱元璋假装出被吓坏的样子,对着议事厅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快去叫所有的头领来!叫他们别再提条件了,乖乖受抚。”

    练国事对他的反应十分反意,负着手站在议事厅中,等着头领们赶来,想再吓他们几句,然后让这个寨子尽快受降。

    不料等了一会儿之后,却听到屋外有人大喊道:“呔,朱八,您居然不顾咱们提的条件,想尽快受抚,兄弟们的利益谁来保证?我王二第一个不服你,给我滚出议事厅来,今天开始,这寨子由我王二说了算……”

    练国事一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不是吧?这寨子要上演火并王伦的一幕了?”

    站在旁边的朱八也怒了,抛下练国事,一个箭步就窜出了大厅,对着外面大声道:“王二,我对你不薄,你居然说出这等话来,委实该死,谁给我拿下他?”

    “朱八哥,我拼命三郎来帮你!”

    “王二哥,我苗美也不服朱八,我跟你干……”

    “我跟朱八哥!”

    “我跟王二哥!”

    议事厅外一片混乱的吼声,不一会儿,又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木棍交击之声,然后是拳头击打、石块砸落,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练国事傻了眼:有这么夸张吗?真的发生火并王伦了?惨了,要是朱八输了,被那个叫王二的成了新的首领,我的招抚大计岂不是又要陷入扯皮之中?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见门外跑进来一个山贼头领,他还认得这家伙叫做马小天,是朱八的贴身心腹,脑袋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敲破了似的,鲜血从头顶上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脸颊,他对着练国事急道:“御史大人,不好了……咱们山寨发生火拼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各自带了人马在外面撕拼,朱八大哥担心您被牵扯进去,受了误伤,要我赶紧带您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练国事吓了一跳,对啊,我只担心招抚能不能顺利了,差点忘了我陷身贼窟,万一莫名其妙被卷入山寨的内哄死了,那才叫冤枉。

    “快带本官去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练国事急了。

    马小天肚子里暗笑,脸上却是一幅惶急的表情,他一把抓住练国事的手,带着他向后山的山洞跑去,边跑还边叫道:“后山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在里面藏有食水,您先到洞里躲上十来天,等朱八大哥打败了叛徒王二,再来和您谈受抚的事。您放心,只要是朱八哥胜了,咱们寨子保证立即受抚。”

    “呃……也只好如此了……”练国事毕竟是个文人,一听说外面打起来了,哪里还站着住,跟着马小天一路狂奔,连鞋子都跑掉了,许久之后才跑到了后山一个僻静的小山洞前,洞里果然有食物和水,他手下的那群士兵,连同杨洪也从另一条路跑了过来,看来他们也是被马小天的手下给带过来的。

    马小天将他们安顿好之后,告了罪,然后重新提起武器,大喊一声:“朱八哥,我来帮你了……”吼完之后,又杀奔回前山去。

    只留下练国事一行人满脸惶然地待在山洞之中……练国事向洞外看了一眼,前山的方向居然还有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似乎已经有人在放火了,从那黑烟冒起来的位置看来,有点像是朱八居住的山洞……这可真是情况严重。

    一名心腹士兵忍不住道:“这烟……好像是朱八的山洞冒起来的吧?莫非他已经被王二给杀了?”

    另一名士兵道:“真倒霉,我们居然会碰上这事儿……唉……”

    练国事也叹了口气:“朱八千万死不得啊,这个人还算明事理,要是让王二火拼了,咱们这招抚之事,可就更难了。”

    杨洪瞥了练国事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是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

    好一会儿,马小天才跑回前山,朱元璋和王二等人,早就在前山等着他了,众人相视一笑,王二笑道:“哈,这下又能拖上十几天了……这练御史真是有够怂的。”

    拼命三郎略带担忧地道:“这种假装殴斗的事儿,能瞒过文官,但一定瞒不过武官,那个杨洪肯定看出来了!”

    马小天道:“放心,杨洪这人,朱八哥早就打点好了,他肯定什么也不会说的!”

    众头领都笑!

    朱元璋指了指山上的那股黑烟,笑道:“这是谁放的火,弄得跟真的似的?演戏吓练国事虽然不错,但这假戏可别弄成了真做,莫烧坏了咱们寨子里的设施。”

    王二摇头:“不是我放的!”

    拼命三郎也摇头:“我没放火,是小天做的吗?真有你的,居然想到了放火……”

    马小天摇头:“不是我啊……这烟是朱八哥您的山洞冒起来的吧?不是您弄的吗?”

    朱元璋心中微惊:“我没安排!”

    ……

    众人的脸sè慢慢变了,你没放火,我没放火,那究竟是谁在放火?一片沉默之中,哨兵突然跑了过来:“朱八哥,您的山洞在向外冒烟……好像失火了,大嫂可莫出了事儿。”

    朱元璋大吃一惊,平时他的山洞有马小天带着一批心腹兄弟把守着,肯定不会发生失火一类的事儿,但今天为了给练国事演一出戏,他的心腹近卫全跟在身边,山洞那边失了守备,莫不是有贼人纵火?秋叶昨天才说有了身孕,要是今天就遭了贼人毒手,那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赶紧拔腿向着自己的山洞跑去,众位头领也吓了一跳,全都跟在后面。

    众人跑了一段儿,前面远远可以看到朱元璋居然的小山洞,果然,那个山洞正向外冒着浓烟,洞口已经被黑烟遮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一群乡亲和士兵已经围在了洞前,但是今天山寨在演火并王伦的戏,这股烟究竟是不是朱八哥的计策,大伙儿谁也不敢肯定,所以就没人敢进去帮着灭火,只是围在洞外。

    朱元璋大急,跑到洞前,大喝一声道:“快灭火!”

    随即他扯开嗓子,对着浓烟弥布的山洞里叫道:“秋叶!秋叶!”

    “相公回来了吗?咳咳……秋叶不在家……咳咳……她去找映山红去了……我在里面……”张樱仙的声音从山洞里传了出来:“你找秋叶有啥事?”

    “现在不是我找她有什么事的问题吧?里面火势如何?你受伤了没有?”朱元璋听说秋叶不在里面,略松了口气,但张樱仙被困在洞中,也不是啥好事啊。

    马小天从旁边的村民手上接过一桶水,哗地一下淋在自己身上,然后大声道:“我冲进去把大嫂救出来……”

    朱元璋正要点头,突然听到山洞里的张樱仙“咦”了一声道:“救我?为啥要救我?我不过是升火烧个饭?需人要救吗?”

    众人:“……”

    升火烧个饭?众头领一起大汗!

    

二零九、我只加了一勺盐

    升火烧个饭?这得怎么个烧法,才能烧出这么多浓烟,简直像失火了一样!众头领冷汗狂飙。

    朱元璋也感觉到有点轻微的头晕,他对着山洞里怒道:“给我出来!此时正是寨子的危机存亡关头,大伙儿正在为了骗过朝廷而费心费力,你在给我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

    他这一声怒喝显然是把山洞里的张樱仙给吓了一跳,不一会儿,浓烟里人影一晃,张樱仙的身影闪出了洞来。

    大伙儿定睛一看,只见她身上穿着最爱穿的那套小姐衣棠,这是她当初上山时穿来的,是寨子里唯一一件丝绸面料的衣服。这高档的衣服外面,缠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围裙上左一道,右一道黑乎乎的污痕。

    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也横横竖竖地有几道黑sè的污迹,脸蛋被烟熏过,所以也有点发黑,发丝凌乱,左鬓的位置有几根头发微黄,卷曲,似乎被火苗烧到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朱元璋怒道。

    “我……我升火啊……”张樱仙看到自家男人生气了,心里还是有点发颤的,赶紧解释道:“我像平时秋叶升火那样做的,把木材点燃,塞进灶里……不知道为啥,突然就冒出来许多烟,居然连烟囱都放不完……咳……呛死我了,这些烟要是留在山洞里,我就没法煮饭,所以我就拿了个扇子把烟都扇出洞来……嗯……就是这样了……真的,不信你进洞去看,洞里没啥烟,都被我扇出来了……”

    朱元璋:“……”

    众头领:“……”

    李初九的媳妇儿也在人群里看热闹,赶紧凑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升的火?是先点枯叶,然后再加柴吗?”

    “啥?有这么多讲究?我是全部一起塞进灶里的!”张樱仙说着扬了扬手,大伙儿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抓着一根柏树枝,树枝上还带着些绿sè的柏树叶:“这种树枝烧起来好香,我觉得用它烧出来的饭肯定很香,就多塞了点进灶里。”

    众头领:“……”

    稍稍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升火必须要有一定的先后顺序,先点燃易燃的枯叶或者小树枝,等火苗子窜起来之后,再放入大块的木柴,这样才能让火苗子窜得高,烟雾比较少。如果一开始就把大块的木柴或者难以引燃的玩意儿堆在一起点火,那火苗子就很难窜起来,会产生大量的烟。

    而且,柏树枝是最生烟的玩意儿,这种树枝在制作熏肉的时候非常有用,闷在灶里一点,就会跑出大量的浓烟。当然,这东西确实很香,熏出来的肉也会带着柏树的香味。(后世的人做香肠腊肉,大多采用柏树枝。)

    “大嫂……您……您这样搞,把会您自己做成熏肉的……”众头领头大汗。

    “啊?”张樱机楞了楞,赶紧把自己的手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咦……我闻起来真的有点熏肉的味道?但是我升火是为了熬粥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味儿呢?”

    众人大汗。

    李初九的媳妇儿回头一看,朱八哥的脸sè有点难看,她赶紧扯了扯张樱仙,低声道:“大嫂,别在这里说了……会被大伙儿笑的,累得朱八大哥也跟着丢脸,你跟我进洞来,我教你升火……”

    两人女人牵着手钻回了浓烟滚滚的山洞,不一会儿,浓烟就变少了,看来是李初九的媳妇打理了一下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枝,终于把烧闷烟的局面给改成了出明火。

    “岂有此理!”朱元璋的表情颇有点难看:“这么重要的时候,给我闹这一出!”

    “大哥……算啦,大嫂是富家小姐出身,不会做家务也是情理之中。”王二和拼命三郎都知道张樱仙是什么出身,赶紧过来相劝。

    李初九也走了过来,低声道:“大哥,怎么今儿个不是秋叶嫂子做饭,换成了大嫂做饭呢?”原来,山寨里的头领们称呼朱元璋的两位夫人,是有区别的,张樱仙属于原配的大夫人,大伙儿都叫她大嫂,但是秋叶就不一样了,最初她只是丫鬟身份,所以有许多人直呼她为秋叶,后来突然变成了朱元璋的夫人,大伙儿就把这称呼后面加了个嫂子二字,于是就成了秋叶嫂子。

    听到李初九提起秋叶,朱元璋脸上的怒意才放缓了下去,淡淡地道:“秋叶有了身孕,我让她别做家务了,换成樱仙来做,没想到……这家伙第一天就给我玩这个。”

    “啊?秋叶嫂子有孕了?哈哈哈!这可真是……恭喜朱八哥啦!”

    “哇,恭喜朱八哥!”

    “恭喜……朱八哥这下是有后了,哈哈,保准是个儿子。”

    围在旁边的头领们一起围了过来,众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真诚的微笑。上一世的时候,朱元璋每当有了儿子,就会有一大群大臣来祝贺,说些什么喜得龙子一类的话,什么江山社稷有人继承了一类的话,说什么国家稳固了一类的话,那些话全是些空话,废话,当中无半分真诚。

    但是这次不同,淳朴的村民们不会把有了儿子提到那个高度,而是真诚地恭喜他有了后代,这当中的感情,却无半分虚假。

    “咱们今儿个应该应祝一番!”王二随手逮过来一个士兵,大笑着吩咐道:“你去我家一趟,叫我媳妇儿把咱们家的米口袋背来,今儿个煮几大锅粥,咱们聚个宴。”

    那士兵嘿地应了一声,找映山红去了。

    大伙儿都笑:“哈哈,背米袋这种活儿,应该是男人做啊,王二,你居然叫自己的夫人去做,你这是男人干的事儿吗?”

    “切,我就说了,我娶这夫人比你们娶的那些个有用。”王二得意地道:“搬砖挑米上阵打架,我夫人样样行,不像你们那些个夫人,除了做饭带孩子,啥都不会。”

    “可是我们家的夫人没有长成那样儿啊!”众人都笑。

    “那样儿哪里不好了?我就喜欢!”王二也笑。

    看来朱八哥喜得贵子的事儿,带起了头领儿的情绪,大伙儿都放松了起来。

    不一会儿,映山红还真的背来了米袋,秋叶也跟着回来了,不少头领都返回自己的山洞,把存粮背了过来,大伙儿就在朱元璋的山洞外坐了一地,一起对秋叶说吉祥话儿,把秋叶羞红了脸,只好闷在一边儿不出声。

    头领们把米袋搬进朱元璋的山洞,交给张樱仙煮粥。

    朱元璋有点担心:“看她升火那样子,煮粥这事儿能成么?可别浪费了粮食。”

    “煮粥有啥难的?米加水,就一个煮字,能出啥事儿?何况李初九的媳妇儿也在旁边看着,出不了事。”王二笑道。

    这到是……朱元璋本来就是做大事的xìng子,这种小事他也没心情多管,就不再追问,和众头领说起山寨里的事来。

    过了许久,张樱仙和李初九的媳妇儿抬着一大锅粥走了出来,众头领都笑:“这不煮好了么?有粥吃了,哈哈,可惜咱们寨子里没酒喝,不然定要大闹一番,今儿个就以粥代酒啦,庆祝朱八哥喜得贵子。”

    张樱仙的脸蛋虽然被烟熏黑了,但是黑脸下面居然有点微微的羞红,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煮饭呢,虽然主要的工作都是李初九的媳妇儿在做,但是她也负责了其中一部份。刚才升火失败,闹了大乌龙,害得朱元璋有点生气,张樱仙的心中也颇有些忐忑,此时就盼着这碗粥能让朱元璋改变对她的看法。

    她兴奋地勺了一碗粥,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到了朱元璋的手上,低声道:“相公尝尝……我……很认真的做了……”

    朱元璋完全没注意到她那些小女儿心事,实际上这些个心事,整个山寨也就张樱仙一个人会有,因为别的女人多少都有点粗叶大枝,只有张樱仙出身比较好,有闲情逸志来想点小女人的心事。

    他拿着粥碗,吹了几下,将粥吹冷。

    众头领也给自己添上一碗,英雄好汉们围成一个圆环,举起粥碗碰了一下,大笑三声,豪爽地将粥往嘴里一倒……

    “哎呀……”

    “哇……”

    “我的妈,这粥好咸……”

    “咸死我了……”

    “这什么粥啊?”

    “怎么做成这样的?”

    众头领一起低头,呸呸呸的吐粥声响起一片。

    朱元璋只觉得自己的嘴里像被人洒了一把海盐,咸得发苦,咸得整只舌头都失去了味觉,顿时大怒:“你在搞什么?这是人吃的粥么?你究竟放了多少盐?”

    “啊?”张樱仙见朱元璋又发怒了,顿时吓了一跳,略带委屈地道:“我没乱放啊……李家嫂子对我说,放一勺盐刚刚好,我就听她的话,放了一勺。”

    “嗯?你用的是多大的勺子?”映山红问道。

    张樱仙指了指锅里,认真地道:“就是这个勺……”

    众头领一起转头去看,只见张樱仙指着的勺子,居然是一个饭勺……

    众人无言……天啊……饭勺能用来加盐么?这勺子和加佐料用的勺子,究竟要怎么才会搞混?我的天!

    

二一零、女人的心你搞不懂

    距离朱元璋估计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而已,只要再撑上一个月,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就会再度暴发,陕*西将再次陷入一片乱局,而黄龙山寨就可以利用混乱的局势,再度插上飞翔的翅膀。 最快更新

    此时已经是七月左近,气温炎热,即使是夜晚的黄龙山,也感觉不到清凉,只会让人觉得有一股子燥热的气氛。

    朱元璋的小山洞里安安静静的,气氛并不是很好,自从那天张樱仙煮了一锅奇咸无比的粥之后,朱元璋就没有怎么理会她,两人本来就不算太好的关系,现在显得更加僵硬。秋叶夹在两人之间,一个是最爱的丈夫,一个是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于是山洞里经常无人说话,诡异的宁静。

    朱元璋睡在山洞的一角,没有裹被子,仅穿着薄薄的单衣,身下垫了一张粗糙的草席,这草席是李初九家的媳妇儿帮着编的,如果不是她出手帮忙,朱元璋现在睡的还是坚硬的石地,因为张樱仙不论怎么努力,也铺不出一张新的床……

    张樱仙则是睡在以前朱元璋的床上,她穿得也不多,单薄的衣衫把身体的曲线完全描绘了出来,曲线玲珑,美仑美奂,只可怜无人欣赏,只能顾盼自怜。

    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家务,在头领们的面前出了丑,气坏了自家的男人,但是连续数rì,朱元璋都不理她,这让脾气说不上很好的她颇有点不能接受。

    “喂,你到底打算要多长时间不理我?”张樱仙终于受够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向着朱元璋发起了质问。

    “嗯?我并没有刻意地不理你,只是没话和你说。”朱元璋淡淡地答道。

    “不就是弄出一些烟,煮坏一锅粥吗?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看你就是觉得在头领们的面前丢了面子,你这自尊心也太强了吧?”张樱仙愤愤地道。

    相处rì久,她对朱元璋的了解也越来越深的,自家这个男人的自尊心,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强。也不知道他区区一个放牛娃出身的家伙,哪来这么强的自尊,对颜面的看重,实在有点异于常人。当然,这些小xìng子,他在山寨的头领们那里掩饰得极好,一直扮演着好大哥的形象,只有在家里,面对着秋叶和张樱仙两个的时候,才会微微地泄露出一些,让两个女人感觉出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太顾面子了!”张樱仙碎碎念道。

    “嗯,我的确很顾面子!”朱元璋认真地答道:“但我更在意的是那一锅被浪费了的粥……”

    “不就一锅粥么?咱们山寨现在的物资比以前丰富多了,一锅粥不算什么!”张樱仙慎道。

    朱元璋的语气沉了下去:“你知道……一锅粥有多重要?哼!至正十二年,我……咳……本朝太祖朱元璋去投奔郭子兴,半路上粮食耗尽,饿得头晕脑涨,全身虚脱无力倒在路边,幸亏有个乞丐让了半碗粥给他,才开创了大明朝两百多年的基业!”

    张樱仙:“……”

    朱元璋继续道:“至正十三年,太祖朱元璋回乡召兵买马……偶遇儿时玩伴徐达……此时的徐达已经贫困潦倒,衣食无着,太祖以一锅粥之赐,使徐达答应从军,从此以后他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席卷天下……”

    张樱仙:“……”

    “洪武七年,天下大饥,明太祖孝慈皇后,嗯……你也许不知道孝慈皇后是谁,但是大脚马皇后这个名字应该知道吧?就是她率领所有官人吃粗劣的茶饭,连一碗粥也舍不得喝,以身作则,母仪天下,号召所有官员百姓一体同心,熬过灾年……”

    张樱仙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全都说些太祖和马皇后的事做啥?你又不是太祖,我也不是马皇后……他们节省,我们就要一样省啊?哼哼,省成那样,真是小气……我看太祖也真是小家子气。”

    张樱仙其实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因为富人家出身,难免对一锅粥不太在意,而且她的脾气也说不上好,当初嫁进马家,硬是和马二少爷吵了一年的架没肯同房,可见她的小xìng子有多烈。她喃喃地抱怨着,说得很不在乎,其实心里倒也知道自己的浪费有点不对,不过xìng子高傲的女人就这点不好,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嘴上却不肯认,非要东拉西扯的。

    她却不知道这一阵子东拉西扯已经捅了大娄子,朱元璋的脸sè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不过因为山洞里太黑,两人睡的地方相隔又远,她压根看不到。

    “还有啦,马皇后身为皇后,还吃什么粗劣茶饭?我看那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背地里肯定在偷偷吃大鱼大肉……”张樱仙还在念叨着,突然,她就感觉到山洞里的气氛不对劲了……

    在朱元璋睡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将要从那里跳起,森森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张樱仙犹如被万斤巨石当头砸下……她的嘴巴顿时停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缩成了一团,不敢再动弹,手脚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感觉到了,自家的男人生气了,而且……不是普通的生气,是大怒!

    “我……不……没……”张樱仙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却发现这几个字根本连不成句子。

    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她就感觉到朱元璋已经站到了她的床前,黑暗中亮起了一对冷然的眸子,就在她的床前悬浮凝视着她。

    别……别这样看着……张樱仙慌了,她心里有个声音连连叫道:我错了……我不想这样说的……别这样冷冷地看我……

    可惜这些话被朱元璋的气机压住,连说都说不出来。只能嘴唇微张。

    秋叶也感觉到了异样,她从自己的床上猛地跳了起来,几步窜过山洞,一下子抱住了朱元璋的手臂,急道:“相公……小姐不是真心这样说的,您……别生气……”

    “混账!”朱元璋低喝了一声,伸手拎住了张樱仙的肩头,轻轻一扳,就将张樱仙扳得脸向下趴在了床上,张樱仙平时挺凶的一个人,此时却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敢升起,整个人趴伏着动弹不得:“秋叶,拿棍子来打这蠢女人,给我打聪明了才准停手!”

    “不要……相公……”秋叶吓了一跳:“不要打小姐,我……我帮小姐给您赔罪……”

    “她的错,你赔什么罪?”朱元璋见秋叶不敢动手打,只好自己动手,他在洞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根儿臂粗的棍子,抄在手里,向床边走了两步。

    秋叶这一下真是吓坏了,儿臂粗的棍子,这要是在女人的背上打几下,不知道会打出什么样的伤来,她赶紧扑过来吊住了朱元璋的手臂:“相公,不要……小姐……小姐不是故意要浪费粮食的……她只是从来没做过家务,不是故意要捣乱的。”

    “我不是为了不会做家务打她!”朱元璋压低了声音:“我要把她那些富家小姐的坏毛病给她打掉……”

    “不要啊……相公……这棍子会打死人的……”秋叶吓得不轻。

    朱元璋本想将秋叶推开,但就在他将伸手未伸手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念头一闪,几百年魂游天空观察世事给他带来的知识又一次冲击了他的思维,后世的某些理念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棍子扔开,换成了一根比小手指还细了一倍的细竹子。没错,殴打女人是不太好的事,但是用细竹子教训一下浪费粮食的女人,却没有问题!

    看到朱元璋换了竹子,秋叶也就不再上来阻拦了,垂着手退到一边。

    朱元璋拿着竹子走到床边,手臂一挥,“啪”地一声轻响,张樱仙的翘臀就挨了一下。

    “呜……”张樱仙咬着牙挨了,有点想哭,但是没敢哭出声来。

    “你是我强抢上山来的!不是自愿跟着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个什么押寨夫人……”朱元璋沉声道:“但是不论你喜欢做什么,浪费粮食就是该打!不会做粥,不知道多学多看多听多想么?放盐的时候不能放一点点缓缓加?没头没脑,粗心大意……这不是粮费粮食的理由,事后又诸多狡辩,一派胡言……”

    “呜……不是,我……”张樱仙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实在不喜欢做这押寨夫人的话,我明天就休了你,你拿着休书自己走吧,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去找个府城安个小家……”朱元璋道。

    这句话一出口,乖乖趴在床上挨打,连哭都不敢的张樱仙,突然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的身子一旋,从趴着的状态变成了半跪在床上,双手伸出,抱住了朱元璋的腰身:“不要……不要休我……我不要下山。”

    “我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也没碰过你,下山去重找个人家吧,还来得及。”朱元璋淡淡地道。

    “不……我对你有感情……”张樱仙突然大叫起来:“我……我……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啊……不要赶我走,呜……我会好好学做家务,我再也不浪费了……你不要赶我走……呜呜……好不容易碰上个好男人……我不要走!”

    “啥?”朱元璋手上的竹条“啪”地落到了地上,对男女感情从来没放在心上的他,从来没感觉到张樱仙喜欢上了自己,这时陡然听到如此直接的告白,可真是吓了一跳。

    “真的,我再也不浪费了……”张樱仙抱着朱元璋的腰身使劲的摇:“我错了……”

    这……这家伙居然也有认错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子僵了一僵……搞不懂啊,虽然看了几百年的世事,但是女人心,我还是搞不懂啊!

    ;

二一一、他意欲何为

    女的人心,不容易懂,而且朱元璋也没有兴趣去搞懂那些儿女情长,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是志在天下的枭雄,没有闲情逸志浪费在这些方面。不过张樱仙的告白和认错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朱元璋已经没有了再教训她的心情。

    若他现在贵为帝王,富有四海,有一个女人说爱他,大抵上是不会相信的。他会用冷漠的眼神拒绝那些想要得到荣华富贵的女人,冰冷的内心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区区山贼头子,手下就只有一群粗痞汉子,家徒四壁,连床都是一张草席,随时可能死在官兵的围剿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女人哭着说爱他,求他不要休了她,由不得他不信。

    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了!像他这种做过帝王的人,最难体会到的就是被人爱,被别人真诚地爱……

    对付一柄无坚不催的利剑,最好的方法不是用盾,而是用鞘。你越是抗拒它,越是让双方都受到伤害,但你越是去接纳它,越能与它水rǔ交融。

    上一世,马皇后付出的爱就是一个剑鞘,将朱元璋这柄宝剑的锋芒尽收其中,这一世的朱元璋何其幸运,居然先后得到了秋叶和张樱仙这两人的真心爱慕。

    他皱起来的眉头微微地舒展开来,抽人用的竹条早已遗忘到了一边。

    朱元璋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草席上,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沉声道:“睡吧,明天开始,你好好学学家务……秋叶有孕的rì子里,这个家,就得靠你来管了。”

    “啊?你……不休我了吗?”张樱仙大喜过望:“我会好好学做家务的!”

    “嗯!”

    “可是……既然承认我了……你……你可以不用睡草席了……我……这……嗯……”张樱仙毕竟是个女人,叫男人上自己的床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词句,终于吐不出口。

    朱元璋听得懂她没有说出来的话,但他没有离开自己的草席,对他而言,要爱上一个女人实在很难,张樱仙在他心里的份量,还远未够班,所以他无视了张樱仙的邀请,淡淡地回道:“睡吧!”

    “唔……可恶……可恶的男人……讨厌你!”张樱仙从床上抓起一把干草,向朱元璋的方向用力掷过来,干草在半空中蓬散,飘撒……害得第二天她扫了半个时辰的地,才把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

    七月初,艳阳高照,距离朱元璋估算的时间,还有二十天。

    练国事一行人在后山的小山洞里躲了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他倒也没有完全闲着,派了几个士兵先后到前山来查看情况,不过这些士兵每次都在离开山洞没多远的地方,就发现有一群山贼在捉对儿厮杀,刀光剑影,吓得这些士兵赶紧退回山洞里,以免被误杀。

    “奇了,这场火并怎么还没结束?”练国事开始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山贼土匪们自乱阵脚要重新选头领,需要拼上十天么?顶多一两天时间就该分出胜负了吧?

    这一天练国事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杨洪去山洞外的溪边洗澡时,将手下的五十名士兵召集到了一起:“我们不能再等待了,本官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冲到前山去看看情况……如果有贼人阻拦,本官就算杀出一条血路,也得到前山找朱八或者那个王二说个清楚。”

    “御史大人……这事儿还是听听杨洪将军的意见吧……”一名心腹士兵忍不住道:“杨洪将军虽然只是个千户,却是剿过匪,打过硬仗的,比那些只会说空话的废物武将要强得多,他应该能拿出些有用的计谋。就算万一……真要打起来,有他指挥,咱们这只人数不多的军队也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哼!”练国事冷哼了一声:“这人收了别人的贿赂,一心一意就想破坏招抚大计,本官不能相信他。而且回去之后,本官还要立即收拾掉他,岂可让他指挥?”

    “但是……”士兵们yù言又止,有一名大胆的士兵真想大声告诉练国事:你丫不会打仗。

    可惜这话也就只能想想罢了,真要说出来的话,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只好皱着眉头商量起来。最后,士兵们临时推举出来一名勇悍的士兵担当这五十人的队长,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小阵,其中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负责保护练国事的安全,另外四十名士兵则负责开路杀敌。

    练国事也不等杨洪回来一起行动,带着五十名士兵就出了山洞,一行人顺着山道,飞快地向着前山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远处的树下就有一个监视了他们许久的斥候,飞快地跑向了前山,通知朱元璋去了。

    ----------------

    “练国事那家伙终于行动了?”朱元璋听到来自斥候的报告的时候,正在前山的议事厅里和众头领们聊天,他对哨兵的报告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咱们先是用谈判拖延时间,后来又用火并来吓唬他们拖了十几天,拖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可惜啊……再拖下去他也必然会识破,今天就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拼命三郎接口道:“可惜了……朱八哥,您预计的九十天时间还没拖完啊,还有二十天左右才到。”

    “嗯,确实有点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利用到了极致,但是不能完美地达成计划,也没办法。”朱元璋笑了起来:“这世界上,没有必定能成功的计策,也没有永远都被蒙在鼓里的敌手,大伙儿要记住这一点,战争的正道,始终是堂堂正正的从正面击败敌人,用计谋就要有迎接计谋不够完美的心理准备。”

    众头领默然受教。

    王二大声道:“那咱们要不要把练国事和他那一伙手下全部杀了?”

    “这倒不必!”朱元璋摇了摇头:“放他回去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如果杀了他,就是我们占不住理了,何况……我留着他还另有一个用处呢……”

    朱元璋没有把这另一个用处说出口来,他只在心底里叹了一声道:能不能招揽到杨洪这个人才,就得看练国事帮不帮忙配合了。

    “朱八哥……这时候放练国事回去,是不是意味着剩余的二十天里,咱们将要迎来一次朝廷的进攻?”苗美颇有点关心这个问题。

    “其实……就算这二十天拖过了,我们终究还是得和杜文焕打上一场。”朱元璋笑了:“你想想,朝廷已经把五千兵力调到了白水,只要我们不愿意受抚,就算陕*西再次陷入大乱,这只已经调到了白水的军队,终究要先和咱们黄龙山寨打上一场,才会撤去对付别的义军。绝对不可能打都不打,直接就撤走的道理。”

    “原来……如此!”众头领这时才恍然大悟,说到底,这一仗终究是免不了的,只是早打和晚打的问题,如果打得早了,朝廷就会源源不断地增兵来,若是打得晚点,等陕*西再次大乱了再打这一仗,那时朝廷迫于各地的压力,又要将军队分散,就无法源源不断的调兵来了。

    朱元璋将手一挥道:“通告全寨,现在开始,进入战备状态,准备迎接朝廷的进剿!”

    ------------

    练国事在五十名士兵的拥护下,顺着山路一路狂奔,奇怪的是,前些天随处可见的,火并的山贼们,现在全都不见了影子,通向前山的道路一片通畅,不见半点烟火气儿。

    他忍不住有点好奇:“怎么山贼们没拼了?这究竟是朱八拼赢了?还是王二拼赢了?”

    “大人……”一名士兵忍不住道:“依我看……他们根本就没真的打起来……”

    “何以有此一说?”练国事奇道。

    “若是真的发生了大火并,这一路走来,连具尸体也没看到,不是很奇怪吗?”这个士兵还算有点脑子:“小人曾经在延绥打过仗,见识过大战后的山道,到处是尸体,还扔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器具,尸臭味弥漫……但是现在这条路走过来却干干净净……可见前几次咱们出来侦察时看到的战斗,全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练国事大惊,他这时才惊了起来,自己一介书生,对打仗的事真是一点都不懂,连大战过后的山道应该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经验……还需要一个士兵来提醒,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总之,尽快到前山看看……”

    众人在山道上狂奔了许久,前山终于在望。练国事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大群山贼,站着一个整齐的军阵,似乎等他多时。这只山贼穿着统一的衣服,手上提着铁制矛尖的长矛,前排还提着包铁皮的木盾,其中有一部份的腰间挂着腰刀,不少人的背上还背着弓箭和箭囊……

    虽然他是一个没打过仗的书生,此时也感觉到这只山贼的气氛有点古怪,他第一次来到黄龙山寨时,看到的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小山寨,里面的山贼拿着粗陋的武器,穿着破烂的布衣,阵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但此时看到的,却是一只训练有素的jīng兵,没错,肯定是一只jīng兵,虽然书生不懂打仗,但是这不影响练国事最直觉的判断,这绝非一群乌合之众,而是朱八手中的王牌,这个山寨真正的战力!

    白水朱八,他在这时候突然摆出最强的军阵,究竟意yù何为?

二一二、摊牌

    练国事一行人跑到山贼的军阵前,只见贼兵们并没有让开山道放他过去的意思,而是将长矛平举,盾牌也抬了起来,分明是不让他继续向前。

    练国事可真是气坏了:“你们这些泥腿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快让开山道,本官要去前山议事厅,和朱八或者王二说个明白。”

    一名山贼头领从军阵里走了出来,练国事还认得这个人,他好像叫做苗美,在山寨里也有一把交椅,只听苗美嘿嘿笑了一声道:“朱八哥和王二哥正在来此的途中,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前山已经不能再让你去了。”

    练国事顿时大怒:“吾乃朝廷命官,天子使节,你们居然敢阻本官去路?还敢让本官等朱八和王二?简直岂有此理,本官今天非去前山看看不可。”

    他对着身边的五十名士兵大叫道:“给本官向前冲,我就不信谁敢阻拦……”

    “大人,冲不得!”三名士兵赶紧同时抱住了他,一起叫道:“千万不要乱下令……”

    “为什么冲不得?”练国事脖子一挺:“本官就不信他们敢动我一根毫毛。”

    那三名士兵的手都不敢松,死死抱住他,其中一人急促地说道:“大人,这可不是公朝之上打嘴皮子架的地方啊……咱们面前的是一个摆好了阵势的军队,不管咱们是什么身份,就算玉皇大帝在这里,如果没有取得对方领军将领的同意就走过去,那些士兵为了保持自己阵形不被搅乱,会立即反击,毫不容情。”

    这就是练国事不懂军事了,要知道军队的运作方法,那和文官们打嘴巴架有很大的差别。一名士兵如果在平时,看到比自己大的官,或是杀不得的人,那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但当这个士兵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例如站岗、布阵这些职位时,就不会被个人的情绪所左右,不管你多大的官儿,多了不起的人,如果你去干扰他执行任务,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你干倒。

    举个例子来说吧,后世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有一名小武jǐng在电视台的大门口站岗,一名当红的演员想进大楼,这个演员没有带身份牌,武jǐng不让她进去。演员以为自己身份很牛逼,区区小武jǐng没放在她眼里,而且她是女人,总以为男人不会对女人动手,就想强行进入大楼。

    强行进入的结果就是她被武jǐng毫不客气地给揍了出来!管你是当红名星还是天王老子,管你是男是女是猫是狗,士兵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左右,该出手时就出手。

    练国事不懂这些,还好他手下的士兵懂,三名士兵将他死死抱住,拖到后面:“大人,别闹了,咱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

    练国事不知道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如果不是那三个士兵抱住他,他只要再向前走上三五步,就是长矛穿心的下场,他反倒怪那几个士兵不懂尊卑,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作主?”

    士兵们真是哭笑不得。

    还好,练国事没闹腾多久,朱元璋和王二,还有大批的头领们,就顺着山道走了过来。

    朱元璋对着练国事抱了抱拳:“哟,御史大人,好久不见!”

    “岂有此理!”练国事指着朱元璋怒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究竟是不是安心接受招抚?这些贼兵又是怎么回事?本官要你一一从实道来,否则休怪天兵无情,铲平你这区区破寨。”

    “嗯!你的问题问得好!”朱元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其实今天我也是来找御史大人说这件事的,经过咱们山寨十几位头领的商议,最后还是决定不接受招抚了……麻烦御史大人跑进这山沟里来,真是万分过意不去,您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洗个澡,明儿咱们把你送下山去……”

    “什么?不接受招抚了?”练国事大吃一惊,他之所以一直居高临下,摆着官老爷的架子,就是因为他认为这只山贼是一心向抚的,不论贼人们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主动权永远都会在朝廷这一方,因为受抚之后,他们总归是要受朝廷管辖的。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这些家伙居然说不受抚了?这是什么意思?

    练国事楞了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原来这些天来,你们一直在戏耍本官?”

    “哎呀,戏耍了您,真是过意不去!”朱元璋笑了起来,身后一群头领,一起哈哈大笑:“咱们不过是想拖延几天时间,谁叫你乖乖地配合咱们。”

    “拖延时间……果然是拖延时间么?”练国事将这句话喃喃地念了一遍,这时才猛然想起杨洪一直在他耳边念哪的那些话,此时已经是由不得他不信,但是这拖延时间总得有个理由吧?他实在想不到山贼们拖延时间有什么屁用,朝廷的天兵终究会来剿灭他们,不是么?拖下去意yù何为?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拖延时间……”朱元璋笑了:“但是就算你问我,我也没有兴趣告诉你,你何不带着这个疑问,回去问问三边总督杨鹤,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掌握着最多情报的他,已经能猜出我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好……好……好!”练国事气了个半死,胸口急剧地起伏,像他这种高傲的文人,最是受不得别人的戏弄,因为自古文人都爱面子,所谓“面子问题,宁死不屈,金钱权力,皆可放弃”,这就是古代文人的真实写照。所以才会有什么“不受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一类的故事留传下来,说到底都是面子在捣鬼。

    练国事感觉自己面子崩不住了,将袖子一挥:“好,你有种!等本官回到白水城,立即点起天兵,将你这破寨子夷为平地。”他甩开抱着自己的三名士兵,大声道:“走了,下山回城。”

    “御史大人……杨洪将军还在后山洗澡呢……”一名士兵急道。

    练国事很想来一句别管他,但是他心尖一颤,这句话终究没说得出口,而是长叹了一声道:“去几个人叫上杨洪将军,就说本官在山下等他一起回城……本官……唉,以前是错怪他了,这次想和他好好聊聊……快去……”

    练国事说完之后,再也不想和朱元璋对上眼,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屈辱,只想尽快带兵来将这里夷平,于是他挥了挥袖子,转进旁边的一条小道,也不管是向哪个方向在走,反正只要是下坡的就行,几十名士兵赶紧跟了上去。

    朱元璋看着他走的,并没拦他,继续在山道上等着,不一会儿,几名士兵就带着杨洪又跑了过来,杨洪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衣甲也没有披挂整齐,一边走,还在一边扣着铠甲上的环扣,走到近前,朱元璋伸手一拦,笑道:“杨洪将军,你这就要走了?”

    杨洪不答。

    朱元璋笑道:“借一步说话!”

    杨洪楞了楞,想了想,瞥了一眼那几名来叫他的士兵,心中也不知道在转什么念头,还真的跟着朱元璋走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走到走进小树林,左近无人,杨洪才沉下脸道:“叫我有什么事?”

    朱元璋道:“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你若不想死,留下来落草为寇,或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杨洪皱起了眉头:“练国事这人虽然刚愎自用,傻了八矶,但是人品方面并没有问题,现在他已经知道我说的没有错,回去之后必然不会再害我,说不定还会上表朝廷,给我加官进爵,你凭什么说我死路一条?”

    朱元璋笑了:“所以说你只能做到千户,这官位再也爬不上去……你对官场的认识,也太天真了……据我观察,练国事这人确实书生气挺重,这回城之路,他必定向你道歉,你们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但是……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

    “何解?”杨洪沉下了脸。

    “练国事也许不想害你,但是……嘿嘿……练国事也只不过是庞大的文官体系里的一个小小棋子,在他之上,还有许多双看不见的,控制着这次招抚大计的暗手……这次的招抚失败之后,责任会被东推西推,推来推去,你猜会推到谁的身上?”

    “嘿,招抚失败并不什么大不了的事。”杨洪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人,他冷笑道:“咱们回去之后再带兵前来,将你这山寨夷平,到时候天下太平,谁还来推什么责任?我和练国事两人都只有功,没有过。”

    “但是……”朱元璋故意顿了顿才笑道:“如果招抚失败,围剿也失败,天下不太平,再次烽烟四起,你猜情况又会如何呢?”

    “少在这里说梦话!”杨洪冷哼道:“朝廷的天兵将会源源不断地到来,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你不是一直在猜我拖延时间的理由吗?”朱元璋笑了起来:“现在我就说给你听吧……关于那十万两招抚银……”

二一三、东林党的秘信

    朱元璋用最简短的语句,给杨洪分析了一下,十万两招抚银能支撑的时间。

    杨洪刚开始还满脸嘲笑的神sè,但是听到后面,汗水已经开始顺着鬓角淋漓而下。以前他从来没有站在穷人的角度想过问题,但是朱元璋一分析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朝廷那十万招抚银落在几十万的流寇身上,每个人能分多少?管得了多少rì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怎么以前就没向那个方向想过?

    所以说啊,官本位的思想害人,当官的不懂得民间疾苦,以为发给穷人一点残羹剩饭,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从来就没想过这点残羹剩饭顶多就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

    “要想百姓不造反,不是十万银子随便发一发就行的。”朱元璋沉着声道:“要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才能天下太平。”

    杨洪的脸sè先是变青,过了一会儿,又转变为白s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他还不懂,那就不是朱元璋看得上眼想要收入山寨的人材了,很显然,他比练国事那种死板的书呆子聪明得多,扳着手指一算:“所以你才故意和我们拖延时间,摆出一幅要接受招抚的样子,却在小事上纠缠,糊弄练国事那个傻鸟,时间就被一直拖延下来,驻留在白水城的杜文焕部,就只好一直按兵不动地等着,错过了最好的进剿时间……三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余下不足二十天,你是说……二十天之后,已经被招抚下来的流寇,就会再次出来作乱?”

    朱元璋笑了:“你和练国事一直在我这里蹲着,只能靠白水给你们送来的信件了解外面的局势,所以消息不灵。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现在已经有小股义军在反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二十天之后,就会有大股的义军也开始反水了,例如被招抚下来的东路大寇神一魁,只要他一反……嘿嘿!”

    杨洪大汗。

    “陕*西这次乱,就和上一次不同了……”朱元璋意味深长地道:“崇祯那可怜的穷孩子,勒紧裤带拿出十万两的内帑,可见他对这次招抚有多重视。但是这次招抚却必定以失败收场,一旦乱局起,那孩子必定大怒,不知道有多少人头将要落地……”

    “那孩子?”杨洪吞了吞口水,敢把皇帝称为孩子的人,可真是闻所未闻。他却不知道,朱元璋没有用“那混蛋、那**、那白痴”一类的称呼,而是用了“那孩子”,只是因为崇祯乃是朱元璋的子孙,做长辈的人,称呼自家的孩子总是不会用太过难听的字眼。

    朱元璋继续道:“凡是参与这次招抚的官员,管你文官还是武官,管你主剿还是主抚,如果你在上面没有坚实的靠山,绝对躲不过脖子上那一刀。嗯……其实不需要崇祯动手,在他还不知情的时候,就有许多大官要先动手了,舍卒保车是自古以来的老戏码……而你杨洪这小小千户,毫无疑问就是要被舍弃的卒子,你信不信?”

    杨洪汗如雨下,双腿都开始打起闪来。

    “怎么样?要不要留在这里落草为寇?”朱元璋轻笑了起来:“你在朝廷是任千户,在我这里,同样可以给你一千人统领……而且……以你的政治智商是斗不过别的官员的,千户就是做到头了,但在我这里,前途还未可限量。”

    朱元璋的游说不可谓无力,先是威逼,接下来是利诱,换了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这时只怕都跪伏在地了,但是杨洪这人还真有点奇怪,朱元璋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的脚都闪得快站不稳了,那脑袋却还是没有低下来……

    “我……我不能留下……我……我要回去!”杨洪结结巴巴地从嘴角逼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哦?”朱元璋颇感意外,这样还不降?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洪,问道:“怎么?家里有老父老母放不开?”

    “我父母早亡!”杨洪沉声道。

    “那就是放不下自己的老婆了。”

    “我家那肥婆,一天到晚和我吵架,烦死人了,谁要是帮我杀了她,我叫他哥……”杨洪猛地抹了一把汗:“我只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什么舍卒保车,唬人的吧?官场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我要回去做我的千户,不要在你这里当什么山贼!”

    朱元璋看着杨洪的眼睛,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道:“原来如此啊……好吧,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我给你留了一个千户的位置……”

    杨洪转身要走,突然脚下顿了顿,回过身来,对着朱元璋抱了抱拳,揖了一揖,这才再次转身,迈开大步,走出了小树林去,外面那几个士兵还在等着他,杨洪也不打话,对着那几个兵招了招手,向着下山的路奔去。

    走到山下,练国事果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到杨洪下来,这倔强的文官居然对着杨洪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长揖:“唉,杨将军,先前本官多有得罪,现在才知道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话,如今贼人拖了咱们好几十天,不知究竟是何诡计,本官心急如焚,咱们赶紧回白水吧。”

    杨洪的嘴微微地张了张,想把朱元璋拖延时间的原因说出来,但是终究没有出口,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握手言合,然后急速地向白水赶去。

    回到白水城,已是五rì之后的事,杨洪属于武官体系,于是径直去找杜文焕汇报这次入山的事情,他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这次入山的所见所闻报告清楚,只是隐去了朱元璋游说他的那一段儿。

    说完之后,他对着杜文焕道:“总兵大人,小将入山这些天,不知山外的情况如何?”

    杜文焕冷哼了一声:“你入山这些rì子,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儿,不过有一些烦心的小事,闹得总督大人来了好几次信件,催我尽快收拾了黄龙山寨赶紧回去。”

    “啊?什么小事?”杨洪知道这样询问上官非常失礼,但他急于想知道山外的情况,就算失礼也只好问了。

    军中的武将多有粗豪之辈,不懂礼数冒犯上官是常有的事,杜文焕倒也没怪他,冷哼道:“有几股不足千人的小流寇,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明明收了银子受了朝廷的安抚,前几天又起来闹事了,总督大人就叫我赶紧收拾了黄龙山寨,好去压服这几股小寇。”

    杨洪听了这话,心里嘎地一声。

    杜文焕嘿嘿笑道:“别管那些小事了,小股流寇,不足挂怀!杨洪,这次入山你做得很好。听你刚才说过,你曾多次劝练国事不要浪费嘴皮,需防朱八拖延时间,但那练国事没有听你的话,一意招抚,哈哈哈,结果朱八最后也没受抚,还是要咱们军方的人出马才能搞定,书呆子们的脸丢大了,哈哈哈!你先回西安去,准备好弹劾练国事的奏章,等我剿灭了朱八,咱们主战派就占了全功,到时候借着立大功的机会拿出你的奏章,给主抚派致命一击,保准他们吃不兜着走。”

    杨洪默默地一揖,转身出了军营。其实他有许多话想说,例如朱八很强,不可轻言进剿;大乱将至,时间不多,最好是别在黄龙山寨浪费兵力,收回去对付别的流寇;诸名此类的意见,挤满了他的脑子,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离了杜文焕的军营之后,他在军中找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一拍马股,向着西安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杨洪找杜文焕报告的同时,练国事也在向御史吴甡汇报这次入山的事情。虽然他是文官,口齿比杨洪伶俐,但也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山中的所见所闻报告完毕。

    吴甡听完,脸sèyīn沉:“你是说朱八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没错!”练国事叹道:“可惜下官资质驽钝,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

    吴甡的手掌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叹道:“也难怪你猜不到,因为你在山中,什么消息也没有……我来告诉你吧,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在你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能明白了……”

    他顿了顿,才说道:“总督大人前几天派人送了信来……两个多月前受抚的几股流寇,前几天再次起来作乱了。”

    “什么?”练国事大惊:“他们拿了朝廷的安抚银,还要起来作乱?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简直岂有此理……”说到这里,练国事楞了楞,终于恍然大悟:“大人,您是说……朱八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待各地流寇再次暴发作乱?这……这……究竟为何?”

    吴甡又叹了口气:“我这里有一封奏章,是由郎中李继贞所写的,这封奏章关系重大,如果送给皇上过目,恐怕牵连了咱们东林党自己人,所以他拟好之后还没有送交给皇上,先发到了陕*西来,给咱们东林党的人传阅,你来看看吧……”

    练国事听说这是东林党内部传阅的奏章,心中就是一惊,什么样的奏章还得先自己人过目了才给皇上看?如非十分重大,绝对不会这样。

    他拿起奏章来一看:“……赈臣携十万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万人,而斗米七钱,亦止可活五十rì耳。皇上宜敕赈臣回奏,前十万金果足乎?不则当早沛恩膏,虽内帑不宜惜也……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

    (注:前半段摘自李续贞的奏章原文,省略号之后半段摘自杨鹤奏章原文。本书将之拼在了一起,只为故事通畅,请勿较真。大至意思就是说十万两不够,请皇上再拿些钱出来。)

    练国事看得极快,看完之后,仰天一声大叫:“哎呀……李郎中的意思是……十万两招抚银不够?群贼必定再反?”

    吴甡长叹一声:“正是……现在你明白了吗?朱八为什么要拖延时间?”

    练国事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下官……明了……这朱八……好生厉害,区区一个山贼,他怎么比咱们还先想到这一点……”

二一四、杨洪的路

    练国事犹如被醍醐贯顶,这一下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好歹算是一个正直之人,一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忍不住就自我批评道:“都怪我,当初刚上黄龙山时,杨洪千户劝我小心朱八拖延时间,但是我没有相信他的话,给了朱八这家伙苟延残喘的机会……现在距离大乱的时间已经不远,就算杜总兵这时候发兵黄龙山,将朱八一伙剿灭,也终究是耽搁了对付其他义军的时间,唉……”

    吴甡的脸sè颇有点难看:“练大人,你的眼光怎么就在黄龙山上打转?现在最麻烦的问题不在黄龙山,而在于整个陕*西的局面。本官老实告诉你吧,就算这时候杜文焕对黄龙山寨用兵,成功干掉了朱八一伙,也已经来不及回转庆阳府,在庆阳府附近的神一魁无人压制,必定再反,咱们已经来不及控制局面了。”

    “什么?”练国事大惊:“已经不可收拾了吗?”

    吴甡沉着脸点了点头:“现在咱们要做的,不是想法收拾流寇,而是得想法从这次招抚失败的事情中脱掉干系了。一旦神一魁再起,陕*西必将再次大乱,皇上给咱们的十万两内帑全都打了水漂,到时候皇上震怒,不知道多少颗人头落地。”

    练国事呆然。

    吴甡黑着脸道:“这一次,咱们主抚派肯定要受到重大的打击,主战派的武官们,要得意了。就拿这个和你一起上山的杨洪来说吧,你主抚,他却主张不让朱八拖延时间,尽快进剿,结果证明了他是对的……等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主战派的杜文焕等家伙,把这事儿向上面一报……杨洪升官发财,你我却要吃不了兜着走。”

    练国事楞了楞,道:“这个……此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受到皇上的处罚,也在情理之中。”

    “胡说!”吴甡怒道:“你以为你一个人犯的错,就只有你一个人遭殃?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我,也同样会受到牵连,还有……京城那边……把你我二人扶上这个位置的几位大人们,也会被我们拖累着一起受到连累。”

    吴甡说的没错,官场是一张庞大的网,一个官员的落马,往往会带动一群官员一起遭殃,这可不是“我错了我受罚”这么简单的事儿,而是一人犯错,一党都会遭到对手的打压。练国事和吴甡两人如果被武官系的人斗倒,他们两人背后的东林党,也会蒙受不小的损失。

    吴甡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吗?咱们东林党的洪承畴大人,这次好不容易因为剿匪立了点功,马上就要被皇上升官了,他的晋升将为咱们东林的地位巩固带来巨大的好处,如果在这节骨眼的时候,他被咱们的事牵连……”

    “那……那要怎么办?”练国事被吓得有点呆。

    吴甡将脸sè拉得极沉:“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力撇开一切关系……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的头上……招抚的事是由三边总督杨鹤提出来的,咱们就把招抚失败的最大责任推给他,让他背黑锅去。至于黄龙山这档子事儿,也必须想法压下……尤其是杨洪此人……必须封他的口。”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脸sè变得十分狰狞难看:“咱们想点办法,拖一拖杜文焕的后腿,让他接下来进剿黄龙山的时候失利兵败,那么黄龙山招抚失败的事,武官们也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练国事听到这里,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正义感,忍不住就跃动了一下,他大声道:“不行!吴大人……这样做是不对的!推卸责任,岂是大丈夫所为?陷害同僚,也是无耻之举。拖军队的后腿,故意害杜总兵战败,更是下流之极的做法,会害得士兵白白送命,下官……下官不同意这样做。”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避过这次危机?”吴甡冷冷地道。

    “我……下官没有!”练国事将脖子一梗,认真地道:“虽然下官没有办法,但是不能说谎,不能故意陷害别人……既然杨洪大人提出了正确的意见,那他就有功,是下官给他搞砸的,那就由下官一力澄清……请大人放心,下官会极力在皇上面前扛下所有的责任,不让你们难做……”

    cāo,书呆子!吴甡在心里暗骂:既然你要犯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吴甡转过身去,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借着转身的动作,将袖子里的一包药粉,抖在了茶里。当他把茶水递到练国事手上时,脸上居然挂起了一个惭愧的表情:“练大人……呃……刚才你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使本官深感羞愧,你说得对,陷害别人是不对的,本官……会和你一起承担……”

    练国事不知是计,接过茶水来一口喝下,然后揖道:“吴大人,下官先告辞……呃……咦?”

    他捂着肚子退了两步……伸起一只手,指着吴甡:“呀……呀……你……你……”

    噗通一声响,练国事清瘦的身躯摔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生命的光辉从中飞快地逝去……临死前的一瞬间,他好想好想问一句:咱们东林党,真的是一心为民,忠君爱国的么?

    吴甡看都不看倒下的练国事一眼,对着身后的心腹亲兵道:“把这家伙拖出去,就说他在黄龙山寨里被朱八一伙下了慢xìng毒药,一回来毒发身亡了……另外……找几个手底下功夫过硬的好手,去把杨洪那厮给做掉……”

    心腹应了一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这心腹又跑了进来,急报道:“大人,不好了,杨洪那家伙真是个鬼机灵,他刚才已经快马加鞭回西安去了……”

    “什么?”吴甡大怒:“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带人追到西安去,提杨洪的头回来见我。”

    “大人……在西安府城里明目张胆的动刀子,只怕不妥……”那心腹急道:“咱们手脚再干净,六扇门的捕快也能查出些珠丝马迹来……”

    “怕什么?杀个小小千户,以咱们东林党的后台,还按压得住……快去……多带几匹马,赶到杨洪前面去,别让他有机会和任何人说话。”

    “是!”那心腹再次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几骑快马就离了白水,向着西安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

    杨洪单人单骑,飞奔在回西安府的官道之上……

    临行前杜文焕那几句话,一直在他心里回旋着:“……书呆子们的脸丢大了,你去准备好弹劾练国事的奏章……等我剿灭了朱八,咱们主战派就占了全功,到时候借着立大功的机会拿出你的奏章,给主抚派致命一击,保准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一股冷气,慢慢向上升腾。

    想着想着,朱元璋说过的那几句话,又开始在耳边回响:“不想死就留下落草为寇……想死就回去……”

    这几句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使得他的胃部一阵又一阵地痉挛,仿佛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杜总兵和他身后的主战派,想要借这次的事扫东林党的面子?东林党会乖乖的挨着么?”杨洪在马背上不禁就这样想:“如果东林党想要躲过这次危机,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东林党,当然要先干掉证人……只要没了证人,大官儿就只能翻翻嘴皮子,谁也撂不倒谁……若是证人活着,就能成为致命的武器……所以……丝!东林党要先杀我?

    不会吧,练国事这么正直的人,他应该不会杀我才对吧……杨洪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七月的天气又十分燥热,这样的状态,真是无法再做行何事。

    正好,路边出现一个小水塘,塘水还算清澈,塘边还长了一圈长草,是个洗澡的好地方,他翻身下马,把马赶到一边,钻进长草丛里脱衣服,想进水塘里洗个澡,去掉一身汗味儿,也让头脑清醒一点便于思考。

    花了老长的时间,他才洗完了澡,杨洪从塘里出来,钻进长草丛里穿衣服……

    正在这时,官道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洪忍不住从草丛里张望出去,只见七八名骑士快马加鞭,从官道上一掠而过。这几名骑士穿着布衣,看起来像是普通人,但是杨洪这种打过仗,杀过人的军人,却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子杀气……那是崩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手杀人的家伙独有的气势,从眼神、动作、甚至气息上都渗透出来……森森然的冷。

    “咦?好像我见过其中一个家伙,那是吴甡的心腹随从……”杨洪想到这里,全身一僵:“他们是来杀我的?我cāo!”

    不行,我不能回去了……若是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条……

    杨洪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向着西安府的方向张望了两眼,又向着黄龙山的方向看了看,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也是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二一五、伏杀

    风吹过,小水塘上起了圈圈的涟漪,塘边的长草互相挤压,发出沙沙声。

    杨洪一边慢慢地穿着衣服,一边考虑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密布在前路上的迷云已经散开了,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中衣穿好之后,伸手摸到了自己的文山甲,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将文山甲提了起来,用力一甩,扔进了旁边的水塘之中。随后解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裹,从里面翻出一套平时穿的长袍来,扎紧腰带,再捡起腰刀,仔细地别在腰上。靴子里的小匕首也被他摸了出来,收入怀中,然后将军靴也投进水塘,换成一双平底布鞋。

    这一切都打点好之后,他就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

    杨洪伸手在腰刀上拂了拂,感觉自己满手都是汗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龙山的方向,然后翻身上马,打马……向着西安府疾驰而去。

    没错,他没有选择去黄龙山,而是选择走向了死路!

    --------------

    数rì之后,西安,杨洪府邸。

    一个长得臃肿滚圆的胖女人,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丝绸衣服,叉手站在大堂上。这个女人是杨洪的夫人,名叫王燕,今年二十七岁,她原本是一名布商的女儿,家里颇有几分资财,因此从小吃香喝辣,大鱼大肉,就把身子养成了这般肥肥胖胖的样子。

    这王燕的娘家与杨洪的家乃是世交,祖上几代的交情,曾经共过患难。王家有难时杨家会伸出援手,杨家有难时王家也会使出全身解数来助其度过难关。这么好的两家人,当然要结为亲家,在王燕才五岁那年,就和杨洪定了娃娃亲,到了两人成年时,就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话说成亲的当天晚上,杨洪掀开红盖头一看,哎呀我的妈,赶情我从小就和一头猪定的亲……吓得当时就跑了出去,还是杨洪的老父一通乱棍,才把他打回洞房,乖乖认了这么一个胖媳妇。

    这胖媳妇出身商人家族,教养方面就差了一点,爱慕虚荣,喜好打扮攀比,整rì游走在达官贵妇之间,学那些官家小姐和夫人的作派。

    她只盼着杨洪能出人头地,给她也弄个诰命夫人来做做,可惜她家这相公实在不争气,世袭的千户做了十几年,硬是没有半点长进。因此她就常常逮着杨洪吵架,小两口今天吵了明天吵,吵到厉害的时候还要动手,当然,动手的结果,总是她被杨洪痛打一顿收场。她打得赢千户将军不成?

    今儿个胖妇人收到下人回报,说家宅附近有些可疑的人物出没,她就穿戴上了一身华服,从后院跑到了前厅,打算出来过问此事,于是叉着手对府里的家丁们呼呼喝喝道:“那个杨三,你且来说说,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

    杨三是府里的老管家,听到夫人召唤,赶紧陪了笑道:“老奴也不知道是啥人,就是刚才看到几条粗豪汉子,长相有点凶狠,在咱们家正门和后门转悠了一下,老奴有点担心,莫不是哪里的小贼来咱们家踩盘子,想偷咱们家的东西……老爷又不在家,只好找您报告一声。”

    王燕楞了楞:“哪来的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朝廷官员的家也敢盯梢?杨三,你去城东兵营走一趟,把老爷养的那五十个家丁兵召来,逮住这几个小贼给我往死里打。”

    话说要打几个小贼为啥还要去兵营搬家丁兵呢?原因很简单,杨洪很少住在家里,没事儿总爱蹲在兵营,因为家里的胖女人吵得他头大,所以他就不爱回家,他手下那群悍兵,自然就没有住在杨府里,全都跟他一块儿住兵营。杨府这边除了几个扫地打杂的仆人和丫鬟,就没什么人可用。

    杨三应了一声,就要向外走,他刚一抬脚,就见大厅的门“碰”地一声被人给踢开了,一群汉子从门口涌了进来,这群汉子人数不少,进屋来的就有十几个,从门口看出去,院子里还有二三十人,可以猜得到的是,府邸的正门和后门,还把守着几十人……

    杨三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强人?居然纠结近百人之众,强行冲进朝廷官员的府邸?不好,来者不善……他吓得全身一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胖女人王燕就远不如他这么聪明了,这傻女人还搞不清楚状况,看到贼人冲进屋来,她居然没有吓得躲起来,反而一拍胸脯跳了出来,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贼?你们可知道这是何地?这是朝廷经制武官,千户杨洪的府邸,你等还不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胖女人的脸盘子正中间,就挨了一个老拳,这一拳打得极为有力,把她的五官都凑得挤成了一团,巨大的力量将她近两百近的身躯都打得横飞了起来,噗通一声摔在屋角,震起大片的灰尘。

    打人的是一个jīng悍的汉子,眼里透出几许凶光,他挥了挥手道:“去两个人,把这胖女人捆起来,等收拾了杨洪再杀她。”

    “是!”

    “看来我们赶到了杨洪的前面……嘿,正好布个死局等他钻进来……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留在大厅里……你带十个人去后院,把杨洪家的下人全杀了……还有你,出去通知一下守在外面的兄弟,监视好正门和后门,杨洪回来立即给屋里发消息……”

    “是!”

    此人分派已定,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胖女人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巨震:“你们……你们是来杀我家相公的……”

    “嘿嘿,你家那相公得罪了人,他的死期已到……”jīng悍的汉子对着胖女人坏笑了几声道:“很快,你就要和他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什么?你们……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胖女人吓得呆了。

    “王法,嘿,老子就是王法。”jīng悍汉子对手下挥了挥手:“还楞着做啥?快把这胖女人捆好,等着杨洪回来,还可以拿她做人质,逼杨洪那家伙乖乖受死。”

    他刚说完这句话,旁边就有一个黑衣的手下凑过来道:“头儿,用这胖女人要挟杨洪可能没戏……咱们听军中兄弟说,杨洪和他夫人感情不好,经常打架吵架,他很讨厌这个女人,曾对外扬言,谁杀了这胖女人,他就叫谁哥……还说什么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jīng悍汉子:“……”

    无言了半天,他才道:“那算了,一刀杀了,省得麻烦。”

    “是!”黑衣手下举起了钢刀,就打算向着胖女人一刀劈下去。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啊!”

    这声音十分凄厉,屋子里的杀手们听了个清清楚楚,黑衣手下放下了手里的钢刀,奇道:“是李老三的声音,错不了……他怎么叫出这样的声音来?莫不是杨洪的家丁还敢反抗?”

    “啊!”院子里又是一声惨叫。

    “不对……这次是郑六儿的声音,他可是一把好手,怎么会被区区家丁放倒?不对劲!”

    屋子里的杀手赶紧向外跑去,那jīng悍的汉子跑在最前面,他们走出大厅一看,只见院子里的情况已经大变,他们刚才进屋前留在院子里的十几名杀手,居然全部已经横尸在地,没剩下一下活口。

    取而代之的是,院子里站了几十名粗豪汉子,他们穿着很普通的布袍,手上提着的也是很普通的腰刀,但是从他们身上,渗透出一股子凶悍之气,这种气是上过战场,背过尸体,亲手割过脑袋的人才能拥有的一种气质,不是普通的江湖汉子所能有的。

    “是军人……”jīng悍的杀手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人的来路,而且他还在这群人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杨洪!

    “丝!”杀手倒抽了一口凉气:“杨洪……你居然知道我们要来杀你?调来了自己的家丁兵?你……你哪来这么聪明?”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受命于吴甡来杀杨洪这件事,除了他们这群杀手,就只有吴甡一个人知道,绝对不可能泄露。那就是说,杨洪猜到了有人会来杀他?这可真是奇怪了,以杨洪的政治嗅觉,他怎么可能猜得到会有人要杀他?如果他真有这么厉害的先知先觉能力,现在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小小千户?

    杨洪没答他,只在心里叹了句,还好朱八预先提醒了我,如果我不带家丁兵回来,就会中这些杀手的埋伏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家丁兵下令道:“把这些杀手全部给我杀光!一个都不要留。”

    “是!”家丁兵们紧了紧手上的刀,呈扇形围了过来。

    jīng悍的杀手有点害怕了,他后退了半步,有点畏惧地道:“你敢杀我?既然你猜到了有人要杀你,那就应该能猜到我是什么人,我后面还有谁在撑腰,我劝你放我走……我会帮你美言几句,说不定上面可以饶你一命,否则,就算你能杀了我,在我之后来杀你的人也会源源不断,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我怕个屁!”杨洪冷哼一声道:“杀了你之后,我会带着我的兵落草为寇,你那狗屁的后台,再也休想碰到我半根毫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22/ 第一时间欣赏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 作者:三十二变所写的《明末朱重八》为转载作品,明末朱重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末朱重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末朱重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末朱重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末朱重八介绍: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架崩,享年71岁,由于担心自己的建立的皇朝能不能千秋万载,他的灵魂不愿成佛,而是在华夏大陆的上空飘荡,亲眼见证了大明朝从建立、到繁华、到衰败、再到被满清灭亡的全过程……就在他打算成佛之际,老天爷突然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到明末乱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放牛娃朱重八。今生令世,放牛娃朱重八要再战满清!明末朱重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朱重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