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不让他上山
朱元璋带着一众头领,直接出了山寨,到山脚下去迎接八大王。
“朱八哥,这八大王何德何能?咱们凭什么下山去迎,让他自己上山来呗!”许人杰颇有点不满意。
“我就是故意不让他上山呢……”朱元璋沉声道:“王嘉胤和他的部下,我一个也不想放进咱们的山寨!万一他借着拜山之名,走进山寨来着赖着不下去,倒也很麻烦。咱们如果对他们动手,就失了江湖声望,如果不动手,他们赖着不走也很麻烦。我主动迎下山,就可以封了他上山的借口了。”
“还有这种事?”单纯的王二、狮子狗、苗美、映山红等头领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们为人太过耿直,很多弯弯拐拐的东西看不明白,只有许人杰听了朱元璋这一说,才恍然明白过来:“对!需防人家耍赖皮。”
一行人很快就在山脚下见到了张献忠,他是拼命三郎接过来的,所以倒没有乱登旁边那些分寨,直接走到了主寨的山脚下,朱元璋下山来,直接就和张献忠打了一个照面。
上一世,朱元璋在天空游魂时也见过张献忠,但那是发迹之后的张献忠,已经拥雄兵数万,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此时的张献忠,还只是初出茅庐的义军新头领,jīng神气质上,都与上一世看到他有些不同。
只见他身材中等,五官平凡,身上穿着很普通的粗麻布衣,颌下留着一把乱胡子,乍眼一看,压根就不像一个首领,反倒是像义军中的一个杂兵,他与别的杂兵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分别。
见到朱元璋下山来了,张献忠哈哈一声笑,也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来的是白水朱八本人吗?哗,真他妈的年轻……看你样子,和老子差不多大吧?”他这人一开口就是“他妈的”,“老子”粗俗不堪。朱元璋手下的大部份头领虽然没啥反应,但是许人杰却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张献忠生于1606年,而崇祯三年是1630年,算起来他现在才二十四岁,还是相当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呢,而朱元璋转世的这具身体,今年也是二十四岁,算起来和张献忠还真是一样大。
朱元璋抱了抱拳:“我就是白水朱八!”
“你行啊!”张献忠哈哈大笑起来:“和老子岁数差不多就有这么大的山寨了,手下的兵力也比老子多,不错不错,哈哈……要不是老子已经拜了王嘉胤为大哥,说不定也来投你呢,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他这话,不自禁地就去看他背后跟着的流寇军,人数确实不多,也就七八百不到一千的样子,张献忠起兵才几个月,有这点家底也算不错了。
朱元璋不想和他拉扯太多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八大王,你们这次进入黄龙山,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打个卵子的算!”张献忠脸上带起了一股戾气:“该死的洪承畴,连败了王嘉胤大哥两阵,把老子也揍了个鼻青脸肿,老子拿他没半点屁办法,只好逃窜进黄龙山来了……”
“那你们是打算在黄龙山里驻留下来?”朱元璋的语气沉了下去,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如果王嘉胤一伙人想要留在黄龙山里,那势必要和朱元璋的山寨发生纠葛了,到时候不是你吞了我,就是我吞了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天晓得!”张献忠呵呵笑了起来:“这鸟不拉屎的山,老子可不想留在这儿……外面花花世界,老子不去快活?干嘛要待在这卵子山里……但是王嘉胤大哥已经窜了进来,老子要不进来,就得在山外被官兵围剿,cāo他妈的蛋!”
说到这里,他歪眉斜眼地看了朱元璋一眼,哈哈笑道:“你倒是有意思,在这破山里居然待得住,换了老子,早就杀出山去了。”
听到他没有留下来的意思,朱元璋心里微微放了点心,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观看过一遍的历史,张献忠确实也没有在黄龙山里驻扎过,这倒好,没有利益冲突了,那就好说。朱元璋拱了拱手,指了指视野远处的一个小山头,道:“八大王兄弟,你们远道而来,又被官兵追剿,肯定很辛苦,我在那个山头上扎了些营帐,不嫌弃的话,就到那山头上去休息一下吧。”
他这话换了任何一个被官兵打得狗一样窜的义军首领听到,心里肯定暖暖的,但是张献忠却不是普通人,他的想法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朱元璋是属于同一类人——枭雄!这种人特别擅长从别人的话里抓出细节,猜到别人的心思。
他斜眼看了看朱元璋指着的山头,又回过头来,看看了朱元璋背后的主寨,眼角不经意地就抽了抽,从朱元璋请他驻扎在旁边的山头这个小举动,他看出来了:人家不欢迎他!嘴里说的辛苦,那都是客气话,潜在的台词是,你赶紧路过了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嘿……朱八!”张献忠嘿嘿笑了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看朱元璋背后的一排头领,又看了看山寨上面整整齐齐列队“欢迎”他的军阵……张献忠什么也没说,只是拱了拱手道:“谢谢你准备的营帐啦,老子累得要死,正好美美地睡他妈的一觉,哈哈哈……劳烦兄弟帮我守营了……”
“嗯!”
朱元璋的眼光和张献忠的眼光对到了一起,那一瞬间,空气中似乎炸开了一个小小的气场,两个人用刀光般的眼光互拼了一记,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漩涡,在两人之间的空气被这个漩涡所圈入,发生了微妙的凝结。
最后,张献忠将头转开了,他不是怕朱元璋,而是怕了朱元璋背后整整齐齐的几千军队……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所以明智地选择了退让。
在一瞬间,两人用自已的军队作为筹码过了一招,只是这一招过得如此的隐蔽,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两边的头领已经打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走了!去朱八大哥给咱们准备的山头上休息。”张献忠转过身去,对着手下们吆喝了一声,和身后的那群亡命之徒一起兴高采烈地向着小山头奔了过去。
看着张献忠带队上了他安排好的山头,朱元璋心底里冷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个枭雄,至少有一点他就比英雄要来得强,那就是识实务,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刚才自己面对的是王二,或者苗美这种死心眼的人,说不定会强烈要求去主寨里看一眼,那就搞不好会发生冲突了。但是张献忠却不同,他审时度势的速度很快,只扫了一眼就作出了判断,选择了退让……这正是一个人要获得成功,走上高位必须具备的素质。
“能混出名堂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家伙满嘴脏话,看似粗豪,心却很细!”朱元璋对张献忠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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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献忠满脸带笑地走进了朱元璋为他准备的帐篷里,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草席床上坐了下来,刚刚坐稳,脸sè就沉了下去,黑得有如一块炭似的,他对着外面叫道:“一纯,你在帐篷外吗?在的话就给我进来!”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小少年钻入了营帐,这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名叫李一纯,陕西榆林人,在张献忠起义时,跟随他一起起义,被张献忠收为了义子。与他一起被收入义子的,还有另外三个孩子,岁数各不相同,李一纯是其中排第三的孩子。
他聪明好学,而且机智勇敢,在张献忠的心中,属于可以重点培养的将才。所以每当有什么重要的事时,都会派这个义子出去处理。
当然,这个儿子并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最疼爱的义子叫做孙可望,是四个义子中岁数最大的一个,张献忠一般不会让孙可望去做太危险的事,以免他遭遇危险。
简单来形容的话,就是便宜孙可望占,危险的事李一纯去做!
“一纯,你别休息了,赶紧去联络另外几路人马,把王嘉胤大哥、紫金梁、闯王、曹cāo……全都叫来,到老子这里来聚聚……这个白水朱八……嘿,透着邪门,老子一个人收拾不了他,等兄弟们来齐了,老子要他好看。”
“义父,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朱八大哥人不错啊,他还给咱们帐篷休息。”李一纯有点天真地问道。
“你小小孩子懂个屁……”张献忠嘿地踢了李一纯一脚,当然,没用啥力气,这一踢倒是有点义父教训孩子的那种踢法。
李一纯哦了一声,然后认真地道:“义父,孩子现在虽然不懂,但是你只要教教孩儿,我就会懂了!”
“哈,你倒会说,快去吧,回头老子慢慢教你。”张献忠挥了挥手,把李一纯撵出了营帐。
李一纯出了营,扎紧了衣服和裤管,钻入草丛,然后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方向,对着王嘉胤的主力部队的方向,奔了出去。
他幼小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远处,山边就转出了朱元璋的身影,他看着李一纯消失的方向,轻叹道:“果然……张献忠要搬救兵了……而且派去搬救兵的人,居然是李一纯……嘿嘿……谁能想得到,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明末最耀眼的将星呢?”
李一纯这个孩子,后来会改为名李定国,与郑成功一起抵抗清军入主中原,并称南明两大支柱!
一八七、天真烂漫
许人杰出现在朱元璋的身边,沉着声音说道:“朱八哥,要不要派人把那孩子追上杀了!”
这话要是换了王二、苗美等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许人杰却说得出,也做得到。
朱元璋摇了摇头:“不必了!就算这孩子不去通知别的人,王嘉胤手下的其他义军也早晚会聚过来的,你想想,如果我把你、王二、苗美等人,分成数只小队穿过一座大山,山里有一个山寨,你们会不会聚过去看一眼?”
“这个……当然会!”许人杰点了点:“那就便宜这孩子了……捡了一条命!哼!对了,朱八哥,如果王嘉胤的手下全聚过来,怕是有接近两万的总兵力吧……这么多人,如果要硬夺咱们的寨子,该怎么办?”
朱元璋微笑了起来:“如果他们要硬夺,我就会让他们知道,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胜仗的!不过这件事你大可放心,咱们是肯定打不起来的,因为他们不可能来硬夺我们的寨子。”
“嗯?为何?”许人杰不解。
“因为王嘉胤……算了,现在我先不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朱元璋本想说,因为王嘉胤的xìng格太天真,但是他想到转世之后,这个身份还没和王嘉胤见过面,如果妄自评论一个没见过的人,未免会惊世骇俗,所以就压下不说了。
王嘉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人!虽然他拉起数万义军造反,成为几十路义军共拥的首领,虽然他曾为边军,所以指挥有方,算得上是起义军中难得的优秀将领,但是这些都不能掩盖他这个人天真烂漫的根xìng。
他最天真烂漫的表现,就是非常重情谊,视天下所有义军为一家,将所有的义军首领都当成自己的兄弟,别人有难,他两肋插刀也要赶去帮助,所以,他才被所有的义军公推为大首领!有人可能要说,这怎么能叫天真烂漫呢?这是优点啊!重情谊难道有错?
没错,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只是一个小兵,那么重情谊就是优点,但他是一个统领数万贼寇的大哥,在这种情况下,重情谊就不太好了!重情谊的人太讲原则,太认死理,太容易被别人借着“兄弟之情”暗算……重情谊的人绝对成不了枭雄!
朱元璋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张献忠和别的流寇首领想夺自己的寨子,但只要王嘉胤一到,他的天真烂漫发作起来,没有任何一股流寇能向自己的寨子动手!
当然,这样的估算虽然仈jiǔ不离十,但朱元璋也不会就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王嘉胤的身上,他仍然加紧了山寨的戒备,命令哨兵和斥候们严密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几rì之后,又有一股义军到了。
朱元璋照例带着一群首领下山来“迎接”,这次来的居然是一只骑步混合的流寇军,步兵比较多,足足超过千数,骑兵则比较少,只有两百骑左右。但这个数量的骑兵,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要知道大明朝是很缺马的,就连官兵也大部份是步兵,极少有骑兵,除了边军之外,在大明朝的内地你看到一个人骑马,这个人不是将军,就是斥候,通常都不会是骑兵。
这股流寇居然能有两百骑骑兵,说出去真是足够吓得官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了。
而且这些骑兵的马术极为娴熟,在复杂的山路上骑着马,他们居然犹如走在平地,颠簸之间居然还可以打盹睡觉,喝水吃馒头,甚至穿衣服梳头发……
“这些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朱元璋对身边的头领们道:“很jīng锐的骑兵……不简单啊!”
这只骑步混合的军队到了近前,军中的旗子被风扬了起来,大伙儿才看清了上面的字,只见旗上一个“闯”字,迎风晃荡着。
是闯王高迎祥!朱元璋心中一动,大伙儿的眼睛都在对着这只流寇的首领高迎祥看去,朱元璋的眼光却赶紧向旁边飘开……李自成呢?魔王李自成在哪里?
花了许久的时候,朱元璋才找到了李自成,他还非常年轻,看起来与朱元璋的岁数相差不多,穿着打扮很普通,气势也不逼人。但是他那双眼睛,却空灵深遂,仿佛蕴涵着极大的志向。
他领着一只步兵小队,队伍大约有一百多人,排在很后面的位置,非常的不起眼。原因很简单,此时的李自成在高迎祥手下也只是一个小头领,只统管着李自成从李家村带出来的一百多号手下,被高迎祥编为“八队”。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只不起眼的“八队”,后来随着李自成转战天下,赫赫威名,被人以“老八队”称之,是李自成手下最jīng锐,最核心的部队。李自成几起几伏,只要老八队还在,他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惜山海关一战,老八队被满清八旗兵全歼,使得李自成失去了手中的王牌,从此一蹶不振。
朱元璋心里有点恶意地想道:如果我现在突然下令山寨里jīng锐尽出,将李自成和他的老八队扑杀在这里,后面的历史会怎么变呢?
“朱八哥……朱八哥……你在看啥呢?闯王大哥在给你打扫呼呢……”旁边有人小声地提醒,朱元璋这才收回了目光,回过头来看高迎祥。
高迎祥打扮得就很华丽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了一套明军军官的铠甲罩在自己身上,加上他黑皮肤黑脸,看起来颇有些威武霸气,跨下一匹高头大马,随眼一看气势不凡,但是朱元璋却对他兴趣乏乏,因为这个人的眼睛中空有狠厉之sè,却缺少jīng明干练的光芒,终究成不了大器。
“闯王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这边的小山头休息吧,八大王兄弟已经在上面休息着了,你们正好合在一块儿。”朱元璋就和接待张献忠一样,指了指预先准备好的山头。
上次这么一指,险些和张献忠反目,但这次高迎祥的反应完全不同,他不像张献忠那么聪明,只听到朱元璋给自己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却从中听不出疏远之意……聪明人听人说话,能直接听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隐语,笨人听人说话,却只能听到明面上的那些个字词。
高迎祥高兴地走上了山,和张献忠合营。
正走着,他背后的人群里,钻出了李自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叔……你这么高兴做啥?”
“我不该高兴么?”高迎祥笑道:“最近几年,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从来没人给过咱们好脸sè看,这朱八不错啊,听说咱们来了,下山相迎,还给咱们安排营帐休息,我好久没碰上过这么好的人了。”
“叔……侄儿不这么认为……”李自成低声道:“朱八下山相迎,其意是不想我们上山。给咱们准备这个休息之地,也是不想咱们去他的寨子里休息,这是明摆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您可得看清了,别被他的表相所骗。”
“嗯?”高迎祥全身微颤,恍然大悟:“乖侄儿,你提醒得是,我去见见八大王,听听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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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rì之间,王嘉胤旗下的各路小头领们,都向着朱元璋的山寨汇聚了过来,他们有些是自己找过来的,有些则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李一纯,被李一纯给指引过来的,总之,人是越来越多,很快,朱元璋预先准备的小山就不够了,他又在附近张罗了几个山头,或者可以用来临时休息的山沟、树林等地方,扎起了大量的帐篷,用来“接待”王嘉胤一行。
这些陆续到来的头领,有的很有名气,例如紫金梁、老回回、曹cāo、点灯子……也有一些没没无名,例如扫地王、刑红狼、破甲锥……
朱元璋一视同仁,都给他们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不过朱元璋只管住,不管吃,粮食让他们自己解决……好在天下大旱,大伙儿手上都缺粮食,这一点别的义军首领也不怪他。他区区一个小山贼,要是真能给王嘉胤的两万大军提供粮食,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又过了好些天,王嘉胤的主力终于也出现了,他之所以最后一个才到,是因为他在给自己手下的头领们“殿后”,要知道这些人撤进黄龙山,是被督粮道洪承畴给追赶进来的,身后随时有可能出现追兵,王嘉胤义气深重,自动担起了给兄弟们殿后的职责。所以,当他来到朱元璋的山寨下面时,他麾下的所有头领都已经到了,放眼望去,数十个山头都扎上了营,满眼都是帐篷……好大的声势。
朱元璋还没来得及过来迎接王嘉胤,倒是八大王张献忠和闯将李自成先迎了过来,两人接住王嘉胤,立即压低声道:“大哥,您终于来了……这个白水朱八,透着邪门儿……大伙儿正在商量对他动手呢!”
一八八、响当当的汉子
“什么?你们在商量对朱八动手?”王嘉胤大吃了一惊。
王嘉胤的岁数其实不大,就和所有明末农民起义的义军首领一样,他也正值人生中最有拼劲和冲劲的年龄,也就三十刚刚出头。
为啥所有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年龄都不大呢?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后世有句话说得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敢于揭竿起来和朝廷干的,往往都是年轻人,真要来个岁数大的,他敢造反么?
王嘉胤的身体很结实,高大而且威猛,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鸳鸯战袄,颜sè呈暗红sè,上面破了几个洞,但是他没有在破洞上打补丁,就让这些洞破着。
这件鸳鸯战袄是他做边军的时候朝廷发给他的军服,当兵时一直穿这件衣服,穿了很多个年头,所以舍不得将它扔掉,揭竿起义之后做了流寇,这军服也没舍得扔,一直穿着,甚至连补丁也没舍得打,怕破坏了它原来的样子。
偶尔有闲暇,他就会指着衣服的破洞给手下们看,笑道:“看这洞,老子有一次巡逻碰上个通缉犯,和他大战五十回合,这里挨了一刀,所以衣服就破了个洞……”如此这般的说词,可见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就连衣服的旧也念!
“你们干嘛要商量对朱八动手?发生了什么事?”王嘉胤的脸sè顿时就沉了下去,显得不是很好看。他来的路上碰到了李一纯,那孩子急匆匆地要他赶紧过来,当时他心里就有点不妙的感觉了,没想到来到这里,第一句听到的话,就是手下的兄弟要对白水朱八动手,这心情一下子就有点下沉。
张献忠的眼角微微地抽了抽,他凑到近前,对王嘉胤行了一个礼,然后认真地道:“大哥……老子带着西营第一个到这里,当时……”他就把朱元璋迎接他,并且不让他上主寨,只让他上了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小山头待着的事讲了一遍。说来也有趣,张献忠就算对着王嘉胤,说话也是“老子老子”的脏话连篇,但是大伙儿却也不觉得他无礼。
(注:张献忠在王嘉胤的军队中被划为西营,又称西营八大王,所以他说带着西营。)
王嘉胤沉着脸听完,接着闯王高迎祥对李自成使了个眼sè,李自成也凑了过来,对着王嘉胤道:“大哥,朱八也是这样对我们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此人不想和咱们混在一块儿……明显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将来说不定会投靠官府,成为咱们的敌人……我们不如夺了他的寨子,将他的寨子据为已有算了。”
王嘉胤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还有哪些人和你们看法一致?”
“紫金梁、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乱世王、撞塌天、八大王……”高迎祥洋洋洒酒地报了一长窜名字:“咱们这些先到的,都感觉到有些异样了,所以大伙儿都同意夺了他的寨子。”
王嘉胤听了这一长窜名字,突然沉吟了起来:“紫金梁……我记得,是崇祯元年冬天揭竿起义的,对吧?”
“大哥记xìng真好!”旁边的紫金梁王自用答道:“我正是冬天才来您这儿的。”
“扫地王,是崇祯二年秋天起义的!”王嘉胤继续道。
“大哥居然记得我!”旁边的扫地王笑答。
“八大王,你是崇祯三年,也就是今年才起义的……”
张献忠点了点头,他被王嘉胤点出是今年才参加起义,颇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流寇这东西,其实混的是“江湖”,江湖这东西是要讲资历的!你出道晚,就得乖乖叫出道早的人一声前辈,这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事。农民军以起义得早为荣,以起义晚为耻,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情绪。
王嘉胤突然数落起来这个事儿,大伙儿都感觉到有点奇怪了。
他依次把自己手下的义军首领名字点了一遍,最后才突然问道:“你们知道,白水朱八,是什么时候揭竿起义的吗?”
“这个……”众头领对视了一眼,没人回答,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不好意思说,因为他们都知道,白水朱八是在崇祯元年秋天起义的,他起义的时间,比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早。
王嘉胤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看你们都知道,就是不敢说……我来说吧!咱们陕*西第一个有胆子站出来造反的,叫做郑彦夫,他造反起义没几天,就失败了!他的失败吓坏了许多英雄豪杰,大伙儿当时都对朝廷敢怒不敢言,因为害怕像郑彦夫一样兵败被杀。”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是白水朱八站了出来,他派了一个叫拼命三郎的人走遍全陕,联络各地义军,约定秋后起义,当时他联络的人就有我……那时我的胆子小啊,不敢当出头鸟,害怕也被朝廷剿灭了……他却没有丝毫的迟疑,说造反就造反,崇祯元年的秋天,是朱八第一个揭竿起义,直到他造反的消息传来,我才大着胆子,跟了上去……”王嘉胤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情绪颇有点激动,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念旧的人,每当想起以前的事,都会不胜唏嘘。
王嘉胤讲完这些往事,将一双富有深情的眸子转了一圈,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依次扫过,然后他才微带怒意地道:“你们说这样一个人和咱们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他将来会投靠官府?你们还要向他动手?夺他的山寨?哈……你们的义气,都被狗吃了吗?”
“……”
众皆沉默!
一时之间,众豪情汉子都被王嘉胤的义气感动,颇有点自惭形秽。王嘉胤说的这件事儿,他们当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崇祯元年拼命三郎走遍全陕,就拜访中其中好几个头领,他们回想起往事,朱八确实是第一股坚定地站出来要造反的义军,说他会投靠官府,真的有点不靠谱。
这就是朱元璋当初坚持要在准备不充分,条件很艰苦的环境下起义的原因了,起义这档子事儿,你干得越早,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越大声望越高,谁也在这种事上说不了你的嘴。
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等人,齐齐低下了头去:“大哥……我们……我们错了,您说得有理,白水朱八绝对不可能和官府走到一块儿去,是咱们错了。”
人群中只有李自成、张献忠两人的脑袋还是挺着的,他们可不会被“义气”这种虚无的东西所感动,他们是枭雄,只会用成败得失或者利益取舍来衡量眼前的事物,不会轻易被感情所左右。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棘手!要说服王嘉胤,绝不容易!因为这种重感情的人,是最难用利益去说服的。
李自成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张献忠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弃了,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但是张献忠却和李自成又有一点不同,李自成是理智大于疯狂的枭雄,张献忠却是疯狂大于理智的枭雄。
张献忠打算再试一试,他向前一步,对着王嘉胤道:“大哥……既然如此,朱八为什么不敢让我们上他的山寨?偏把咱们安排在另一个山头上,摆明了不把咱们当一家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问!”王嘉胤哼了一声道:“咱们心里有这样的疑问,就应该当着朱八的面问出来,明人不做暗事,想什么就说什么,有问题就提出来,这才是响当当的汉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声道:“走,大伙儿跟我一起去见朱八,我倒要当着他的面问一句,他这么搞,是什么意思?”
王嘉胤在他破旧的鸳鸯战袄上禅了禅,把上面沾的一点灰尘给扫掉,端正了一下仪容,对着另的头领也道:“都给我打理一下,对着全陕第一个起义的朱八大哥,你们不可失了礼数!”
“是!”众头领无奈,只好跟着王嘉胤一起整理了一下仪容。
王嘉胤一马当先,迈开大步就向着朱元璋的山寨走了过来,堂堂正正,没有一丝的犹豫。
刚走到山脚下,还没来得及走到上山的小道上呢,就见到朱八迎了出来,也带着一大群头领,其中就有王嘉胤见过一面的拼命三郎,这群人迎出来的速度,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刚刚巧,将他堵在了上山的路前面……
王嘉胤的心里微微地颤了颤,此人果然想将我拒之门外!但这点小情绪却掩不住他初见朱八的那种喜悦之情,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自崇祯元年秋天先后起义之后,王嘉胤就一直将他视为战友,虽然两人的军队并没有合在一起并肩作战过,但却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对抗官府达两年之久。无形之中,重感情的王嘉胤已经将朱八当作神交已久的老友了……
“白水朱八……我终于见到你了!”王嘉胤喜道。
“府谷王嘉胤,久仰你的大名啊!”朱元璋淡定地抱了抱拳。
一八九、好人还是坏人?
王嘉胤很高兴!
朱元璋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摆个冷脸出来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枭雄就是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将所有的条件都转化为自己的利益,哪怕面对的是杀父仇人,只要当前的情形不容易翻脸,枭雄也能笑得出来。
所以朱元璋表现得很也高兴,就像见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和王嘉胤拉起家常来。
“当年听说你起义了……哥哥我心里那个惭愧啊……”王嘉胤叹道:“明明约好一起揭竿造反,但是我胆气不足,一直没敢揭竿,直到听到你起义的消息,我才勇敢了一次……都是你给的我勇气!”
“客气了!”朱元璋笑道:“天意使然,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英雄气概,早晚也会起义的。”
“哈,你这是抬举我了,老实说,没有你和王二这么一闹,我还真不敢……”王嘉胤叹了口气:“咱毕竟是边军里出来的,朝廷的军队战斗力有多强……没人比我清楚,当时我真的很害怕。”
“我听说你的军队是按边军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现在和边军一样厉害啦!”朱元璋说着喜气的话儿,拐着弯儿捧了捧他。
“唉!”王嘉胤压低了声音:“这是我散布出来安定军心的话,老实说……我这军队,也就是比普通的土匪强一点……真要碰上边军,不堪一击。唉,就说督粮道洪承畴吧,我和他打了好几次,没一次能赢,每次都被他打得乱窜。”
说到这里,王嘉胤又提高了音量道:“还是兄弟你厉害啊,这几年你的消息不停的传到我耳朵里来,你自崇祯元年秋天起事之后,还没打过一场败仗,哥哥我不如你!”
朱元璋笑了笑,这话不好接口,如果接口就变成自夸,会惹人讨厌,只能让别人说,自己是千万说不得的。
这时候,站在王嘉胤后面的众头领们有点不耐烦了,尤其是八大王张献忠,实在按捺不住,走到了王嘉胤的背后,用肩头顶了顶王嘉胤的后背,低声道:“大哥,您不是说要问那事儿吗?怎么只顾着聊天了?”
嗯?王嘉胤这才一醒,对了,我是来问朱八为什么不让兄弟们上山的,这聊起往事来,一转眼儿就给忘了。
他赶紧振了振jīng神,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道:“朱八兄弟,哥哥有句话,不得不问问你,你可得想清楚了说……这关系到咱们义军内部的团结,千万不可马虎了。”
朱元璋暗想:来了!
王嘉胤的脸sè沉了下来:“我听兄弟们说,咱们先到的义军,每一只队伍都被你挡在了山下,不让他们上主寨,只分派他们到附近的小山头上休息,这是为何?好汉子不要拐弯抹角,我直了问,希望你也直了答。”
“嗯!”朱元璋假装沉呤了一下,其实他早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法,但是有些假动作,假表情是必须要做的,这种时候如果答得太快,就会显得为轻浮了。他故意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王嘉胤大哥……我确实没有让众路兄弟上山……这其中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如果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需防大家面上不好看。”
“有什么面上不好看的?”王嘉胤奇道。
站在他后面的张献忠冷哼了一句:“怕是没把咱们当成一家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你是山贼,咱们是流寇,你和咱们划开楚河汉界,将来官府追剿流寇时,你好置身事外。”
朱元璋淡淡地扫了张献忠一眼,这个疯子,现在暂时不和他一般见识!他转过头来,对着王嘉胤低声道:“我的理由,只想说给王嘉胤大哥一个人听,你若信我,请跟我上山一看。”
王嘉胤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当然信你,好,我跟你上山看看。”
“你让大哥一个人上山?”后面的好几个头领一起紧张了起来,紫金梁、闯王、扫地王、闯塌天等头领一起上前道:“这怎么行?如果你把大哥一个人骗上山去谋害了,我等该怎么办?”
“胡扯!朱八兄弟怎么可能谋害我?”王嘉胤大怒,转头喝道:“都别吵!”
他这一吼,后面的众头领顿时住了嘴,高迎祥向前一步,还想多说,李自成却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拖得向后退开几步。
然后李自成压低声音在高迎祥耳边道:“叔,让大哥上去吧,如果朱八真的害了大哥……嘿……我等正好以此借口攻山……而且,大哥一死,群龙无首,以叔的声望……说不定就能坐了首领的位置,这时候不宜多言。”
高迎祥听了这话,双眼一亮,随即恢复正常,退到了李自成身边并肩站着。他转头看了李自成一眼,心里也不由得暗想:我这侄儿……啧啧……将来可成大器啊!咱身边都是些大老粗,难得有个会动脑子的,把他编成第八队的队长,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王嘉胤重兄弟感情,别人却未必和他一样那么重感情,小小流寇军,连个固定的地盘都没有,却有人盯着他的位置呢!
一小会儿之后,朱元璋和王嘉胤两人走在了主山寨的山坡上,两人都没有带手下,就这么两个人,蓝天在头领,绿草在脚下,风吹树摇,哗啦有声。
“朱八兄弟,现在可以说理由了吧。”王嘉胤认真地道。
“嗯……大哥,你看我这山坡……”朱元璋随手拂了拂,示意王嘉胤看看周围的环境。王嘉胤顺着他手指挥过之处看过去,只见一块又一块的田地,或三角形、或长方形、或正方形,散布在这片山坡之上,田里种着白菜、小麦、豆子等各种粮食……风吹过,这些庄稼微微地点着头,好一片祥和的情形。
在田地里,还有几个老农,或女孩,弯着腰忙活着,他们要么在处理田地里的杂草,要么在施肥洒水……
王嘉胤揉了揉眼,几乎不敢想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这……这样的情形,在这大旱之年,有多久不曾见过了?
“挺好的田地吧?”朱元璋随口道。
“是啊……挺好的地……我都想去挖上两锄头了,哈!”王嘉胤笑道。
两人从一片田地边经过,一个拿着镰刀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用怯怯的声音向朱元璋招呼道:“朱八哥……旁边那些山上的义军还没走吗?”
“没走!”朱元璋答道。
“那个……您可千万别让他们上山来啊,我这田地还有几个月就收获了,不想被人踩坏。”那小姑娘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听说山下的那些义军,有两万呢,这么多人上山,山道上都挤不下,他们肯定要踩进咱们的田里……”
王嘉胤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响:这……这个理由?何必的,这种小小要求,提出来别的头领也会理解吧?
刚想到这里,王嘉胤心里突然又咯噔一声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军队是什么作风……他的军队跟本就没有军纪,是由几十股流寇临时拼凑成的乌合之众,他们行军的时候几乎从不整列,都是漫天遍野的乱走……
想让那些士兵们乖乖排成纵列走在田地间的田梗上,那简直是做梦,他们肯定会散布开来,从田地的中间踩过去……
想到这里,王嘉胤脑门见汗!
朱元璋用不可察觉的小动作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说得好,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丝毫让王嘉胤看不出异样:“放心吧……小红,不光你家的,还有大家的田地,都是咱们山寨的命根子,朱八哥就拿拼了命不要,也不会让人踩坏的!”
那个叫“小红”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笑了笑道:“朱八哥,要是真关乎到xìng命,我这田地还是不要了,您可别为了这个得罪了人……我……我大不了明年重新种一次……”
小姑娘说得可怜,语气娇憨,这一下真是把王嘉胤心疼得不行,他这种重感情的人,特别容易被人感动,特别容易乱动同情心,他忍不住就接口道:“小姑娘,你放心,我和你朱八哥一样,拼了命不要,也会护着你这片田地。”
“你是谁呀?”小姑娘笑了:“别说大话了,咱们朱八哥说拼命,我就信了,你这不认识的大叔说要为了咱家的田地拼命,才不信呢。”
“小红,你太无礼了!”朱元璋故意拉下了脸道:“这位就是山脚下两万义军的总头领,府谷王嘉胤大哥!还不赶紧给大哥道歉……”
“哎呀?您就是王嘉胤大哥?”小姑娘显然是吓了一跳,身子一软,似乎吓得脚有点发抖,道歉都顾不上,转身就跑,哎呀一声摔倒在田梗边,白生生的脸上沾了许多泥土,看上去更加可怜。
王嘉胤这粗豪汉子,什么时候被人使用这种美人计?当真是心疼得坏了,他想伸手去扶起小姑娘,但是又觉得男女授授不清,男人是不能随便碰女人身体的,所以手臂伸到一半就缩了回去,只好郑重无比地道:“小红姑娘,你安心种你的田地吧,我王嘉胤在此立誓,手下两万多人,如果有一人走上山来踩坏了你们的田地,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
“你……你的脑袋我不敢要。”小红姑娘退了两步。
“我现在要走了!”王嘉胤突然转身就走,边走边对着朱元璋道:“我也懂了!你不让我上山的理由真是……唉……我早该想的,我手下那些混球兵,就算我下命令不准他们踩坏田地,他们也未必会听这命令,军纪……唉……咱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军纪……想要不踩坏田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不让这群混球走上山来。”
“谢大哥理解!”朱元璋对着他拱了拱手。
王嘉胤走得很快,一转眼儿就消失在了山坡的下面,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见,朱元璋才叹了口气道:“樱仙,你演戏的本事……好像还不错。”
原来这个小红,居然是他的夫人张樱仙扮的,地主家的娇小姐,天生就比普通姑娘看起来要楚楚可怜一些,也更懂得说一些机巧的话,如果这角sè换一个乡村笨妇来演,朱元璋还不敢放心呢……
张樱仙收起了演技,看向王嘉胤消失的方向,轻叹道:“其实这人不坏,你有没有想过将他也收入山寨来?”
“收不了!”朱元璋摇了摇头:“他是农民起义的旗帜,朝廷围剿的重点,虽然他是个好人,但我只能放弃他,因为他所在之处,就是朝廷剑指之处,现在的我,还不敢让自己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已……只好让他去当吸引朝廷注意力的盾牌了……”
“唉……你……”张樱仙yù言又止,只在心里道:“朱八,你有时候像个好人,有时候又像个坏人,你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女人不懂!枭雄从来不会被归于好人或者坏人这两类之中!好人得不了天下,坏人也得不了!
一九零、皇上,您这是要闹哪般
王嘉胤下了山,众头领还在山脚下等着他呢,他没有再回头对山上看一眼,挥了挥手道:“拔营,咱们走!”
“走?”张献忠颇有些不解:“大哥,朱八对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让咱们上山的事说清楚了么?”
“很清楚了!”王嘉胤轻轻地叹了口气:“错的不是他,他不让咱们上山是对的,是咱们不速而来,叨扰了人家的清静,我们走吧!”
王嘉胤说完,扭头就走,看他步伐停稳,显然是心意已决,张献忠只好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也跟在他后面走上去。
“咱们向哪儿走啊?黄龙山里不能留,出山就要挨洪承畴打,大哥,您拿个方略出来吧。”紫金梁王自用凑了上去,低声问道。
“咱们穿过黄龙山,东边就是黄河,嘿……找个河道窄点的地方,砍树搭个浮桥,咱们去山*西快活去!”王嘉胤挥了挥手道:“我当过兵,对朝廷那一套清楚得很,只要咱们一进山*西,洪承畴这个陕*西督粮道,就再也不能来追击咱们了。”
王嘉胤一声令下,他手下三十六路义军首领一起拔营,两万大军又重新散开成了几十只部队,穿入山间的小道之中,向着东方去了。
看着王嘉胤的军队去远,朱元璋手下的诸位头领们才松了一口气:“呼,这些家伙终于走了,我真担心他会来夺咱们的山寨呢……”
“是啊,山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初具规模了,要是打上一场糊涂仗,咱们以前的心血全都要白费!”
“王嘉胤大哥是个好人啊!不过他手下那个八大王挺讨厌的。”
“那就是个疯子……”
众人议论纷纷。
崇祯三年,王嘉胤率领陕*西东部的义军主力,合称三十六营,东渡进入了山西境内,除了朱元璋之外,谁也不会知道,王嘉胤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这位重情重义的大哥,因为太过相信别人,而在山西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人害死,而这只起义军的首领会经历好几次改变,最终落到李自成和李献忠两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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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三年,十二月!冬天又至!
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去年的冬天那么寒冷,冬风拂过面颊的时候,不会让人感觉到那种刺痛似的感觉。天空中居然偶尔会漂过几朵云,这可真是罕见的情景,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那几朵云飘过,盼着它洒下几颗雨水来。
西安,总督府!
三边总督杨鹤埋首在一大堆公文之中,半响都抬不起头来。他连续看了三天塘报(军情信报),全是一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例如某某村庄被小股流寇袭击,村民九死一伤……某某村庄被流寇卷走所有青壮……某某小城击退流寇侵袭……等等琐碎,让他不胜其烦。
这些小股流寇并不多,说起来也不厉害,也就是东边一百多贼人,西边几十个流寇……窜来窜去,闹不出多大事,但是他们发生得太过频繁,不是这边闹,就是那边闹,今天这个村庄遭殃,明天那个村庄受害。
派大军去剿嘛,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徒然浪费军饷。派的人少了嘛,又形不成包围网,贼人撒腿一跑,影儿也不见。
正在头痛之时,巡抚刘广生从门外走了进来,轻声道:“总督大人,还在头痛呢?”
“是啊……这匪患未平,本督能不头痛么?”杨鹤叹了口气,将毛笔砸在了桌面上:“满目疮痍啊……皇上派本督来收拾陕*西的流寇,但是本督却弄出这么一个烂摊子,愧对皇上的厚爱啊……”
“也有好事不是么?”刘广生赶紧陪笑道:“王嘉胤一伙人在洪承畴的追击下,跑进了山*西,从此以后可不关咱们的事儿了。”
刘广生这位巡抚,是陕*西巡抚,山*西当然是不关他事儿的。而杨鹤这位三边总督,管的是哪块儿呢?是陕*西、甘*肃、延绥、宁夏这四个地方,山*西那地方确实也不关他的事儿!
大家常说官官相护,是指有事儿的时候,官员们互相包庇,其实那是因为事儿不够大,还不能捅破天。每当发生能捅破天的大事时,官官相护就会变成官官相推!能把事儿推给别的官员,那就是自己的本事。
杨鹤苦笑了一声,他不想推,但现在就算不推也不行了,流寇过了黄河,他就不能伸手管,否则就是捞过了界,在大明朝,官员捞过界是很严重的罪行,轻则把你杀头,重则……轻则都杀头了,重则不说也罢。
“东路流寇都被王嘉胤带走,那咱们现在担忧的就只有西路流寇了……”刘广生低声道:“总督大人,现在西路流寇就数神一魁的势力最大,您只需要派出洪承畴,剿灭了神一魁那家伙,咱们陕*西就可以太平了。”
“嗯,来人啊,传洪承畴!”杨鹤向外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士兵们将洪承畴给请了来。
洪承畴看起来还是一幅干瘦清矍的样子,不过现在的他与几年前刚出道时的他,也颇有点不同了,他刚出道时还是一个典型的文官,两袖清风,带着一丝文人的风骨气质。但现在的他却带着几丝血腥味儿在身上,虽然还是文静依旧,但文静中却又蕴含着一股子狠辣。剿匪多年,而且他一直追剿义军中最强大的王嘉胤,难免会有这样的改变。
“洪大人!”杨鹤礼貌地打了招呼,才接着道:“又要辛苦你了,王嘉胤虽然已经遁逃,但是西路的流寇还不消停,神一魁那厮,现在又纠结起了一万多名流寇,在庆阳府附近捣乱,本督想请你去一趟庆阳。”
洪承畴皱起了眉头:“东边刚平,西边又起?嘿……还真是有趣。”原来庆阳府的位置,在陕甘宁三省的交会之处,乃是陕*西最西边的角落,而王嘉胤不久前才从最东边的黄龙山窜走,这还真是东西拉距作战呢。
洪承畴抱了抱拳:“既然总督大人有令,下官岂敢偷懒,这就去点起士兵出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总督大人,下官得说句真心话,这样东剿西剿,治标不治本,得把农民们揭竿起义造反的根本原因也找出来,否则永远也剿不完。”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些直接,没有拐弯抹角,杨鹤一听,顿时苦笑:“你我都清楚农民们为啥要造反,天下大旱,朝廷却课以重税,这就是造反的根本理由……可是光咱们清楚又有什么用?这得皇……咳……皇上点了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下官管好剿匪的事……皇上那边的事,希望总督大人去说说……”洪承畴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总督府邸。
杨鹤和刘广生对视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本督就拼着挨骂,再给皇上写封奏章吧,务必求得皇上给陕*西减免一些赋税……”
他从桌上重新捡起毛笔来,铺开白纸,打算写一封深情并茂的奏章,说服皇上减税。脑海里构思着用什么语句开头,用什么语句结尾,怎么写才能感动皇上……
正想得入神,突然,门口刷地跳进一个信使来:“报……总督大人,有京城来的旨意。”
“啊?有圣旨?”杨鹤吓了一跳,想跪地接旨。他心里也在奇怪,什么旨意居然用个信使来传?不是通常都派公公来传圣旨吗?
那信使赶紧道:“不是写给总督大人您一个人的,是广发天下的旨意,所以不用跪接。”
“哦,广发天下的?”杨鹤这一下有点奇怪了:“什么旨,你快给我看看。”
信使递过来一卷文书,杨鹤赶紧展开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全身发抖,口中一股腥味,刷地一下反涌上来,险些冲口而出。
“总督大人,你怎么了?”旁边的巡抚刘广生赶紧扶住他。
杨鹤伸手指着那文书,手臂颤抖个不停,嘴里却半天说不出来话。
刘广生顾不上尊卑了,也赶紧偏头去看……
只见文书上写着:十二月初一rì,户部尚书毕自严因度支大绌,上疏十二事,要求增关税,捐公费等。兵部尚书梁廷栋则以兵食不足。尚书毕自严遂请每亩加三厘,于是增田赋一百六十五万余……
“什么?朝廷要……要加税?”刘广生真是吓得不轻:“这……这陕*西已经够乱了,还要再加税?我的老天爷啊!这是要乱上加乱了吗?”
“每亩加三厘……每亩加三厘……天啊……每亩加三厘……”杨鹤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身子有如风中的残烛,不住地颤抖,他还想写奏折去要求免税赋呢,结果这里加税赋的信比他的奏折还先到:“陕*西负担不起啊……皇上……我的皇上啊……您这是要闹哪般?”
杨鹤不知道的是,可怜的崇祯皇帝现在正在皇宫里,看着兵部列出来的辽东军饷清单,长叹了一口气道:辽东……唉……朕就算每亩加三厘,多收一百六万两银子上来,也填不满辽东这个大窟窿啊……我说建奴,你们这是要闹哪般?
一九一、扩张的机会
崇祯四年,初chūn!
今天的chūn天,似乎比去年的来得略早,虽然天寒地冻,一片萧索的大环境没有变,但些许的小小改变,却被敏感的农民们捕捉到了。黄龙山里的气温似乎比去年这个时候要暖和一点点,许多小树都开始抽出新芽。
朱元璋带着一群心腹士兵从山寨顶上巡视过去的时候,就有几个老农向他笑道:“朱八哥……从这几天的气候看来,今天也许会是个好年头呢。”
“好年头?”跟在朱元璋身后的马小天忍不住就笑道:“哪来什么好年头?反正就是一年又一年的旱下去……”
“不是啊,小老儿种了几十年的田,这天气稍有变化我就能感觉得到。”一个老农笑道:“看这天,怕是快下雨了……”
“下雨么?挺好的事儿!”朱元璋随口答道。
这时远远的山道上有一名哨兵飞快地跑了过来:“朱八哥……山下又来了好多人,说是来入咱们的伙……”
“又有人来入伙?”朱元璋微笑,挥手道:“那我去接一接吧。”
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由于王嘉胤窜入了山*西境内,所以陕*西东部的义军已经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了,西边的义军还可以去投神一魁领导的西路义军,而在东边的小股义军,失去王嘉胤的庇佑之后,唯有来投朱八的山寨。
这三天两头的,朱元璋就得下山去迎接一批人上来,有时候多达几百,有时候少得只有几个。零零总总,又收了好几千人……围绕着黄龙山的主寨子,现在朱元璋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山头,每个山头上驻扎着数百到数千人不等。放眼望去,黄龙山里搞得比山外的白水还要热闹。
收编这些乌合之众也着实费神,要知道这些人刚上山来的时候,其行为作风,就与普通的流寇并无二致,朱元璋必须花很长的时间来让他们学会遵守军纪,纠正他们那些烧杀抢掠的劣根xìng。
好在现在山寨的人口基数已经挺大了,所以纠正起来倒也不会遇到很大的阻力。
前面的章节说过,如果你手下有一百人,你杀掉其中一个来杀鸡敬猴,会使得另外九十九个都跑掉,不再视你为首领。但当你手下有一万人时,你杀掉其中一百个来杀鸡敬猴,却会使得另外九千九百人都战战兢兢。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须多说,大伙儿仔细一想就明白。
由于朱元璋的山寨现在人数已经超过五千,而且还在向着万数不停的增长,所以杀鸡敬猴这一招也可以使用了,为了使新上山的流寇们老实一点,朱元璋还真是下了重手,将几个违反军纪的人打了几百军棍,打得奄奄一息,这才使得其他人不敢再触犯军纪。
马小天听说又有人要来入伙,于是就笑道:“又有些不懂事的莽汉子要挨棍子了,哈哈,走,咱们也去看热闹。”
马小天跟着朱元璋来到山门口,心里琢磨着,这次来投的会有多少人呢?他趴到山崖边上,向下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山脚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头,随眼一看也有好几千,树林里,山沟里还有不知道多少呢……
“哇?这是怎么了?”马小天吓了一大跳:“这些是来投奔咱们的,还是来攻山的啊?”
站在他身前的朱元璋面sè沉了沉:“看仔细点,这些人手上都没兵器,不是来攻山的,确实是来投咱们的……”
马小天仔细一看,这才放下了心:“哗,这次也太多了,怕是有四五千不止……怎么突然来这么多人投咱们?”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去年底传来的那个加征辽饷的消息,开始发挥作用了。”
每亩田加收三厘税银!
这看似一个很小的数字,但是……落在百姓们头上的,却是重重一棍!本来就活不下去,期盼着朝廷免税赋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什么三厘银子多不多的问题,而是:朝廷明明应该给我免税,为什么还要给我加税?这是不让我活了吧?
绝望!深深的绝望!
这股绝望的情绪横扫陕*西,又一次将无数的良民变成了流寇……
“小天,你去把李初九叫来,还有山寨里的诸位头领都叫来,这次来山里的百姓太多,一两个人管不过来了,另外……叫大家做好准备,在接下来的rì子里,还会有大量的百姓涌进来投靠咱们。”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检查咱们的存粮……咱们的粮食肯定不够应付暴发似的增长,需要赶紧计算一下,存粮还能撑多久,我得想办法弄粮。”
“是!”马小天赶紧一溜儿地跑了,不一会儿,他就把李初九、王二、拼命三郎、苗美,甚至映山红等人都叫了来,一群头领一起下了山,每个人负责接待几百个来投靠的乡民。
当天一直忙到半夜,李初九才点清楚了人头,这次来投靠山寨的,居然有四千多人,而且其中有许多人都是家里有点家资的那种,不像最初上山的那些人般一穷二白。朱元璋知道,随着朝廷的倒行逆施,以及天灾**的加剧,愿意参加义军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成份也会越来越复杂,不再像以前那样全是贫农,到了起义的后期,别说富农了,就算读书人也会投入流寇之中了。
山寨的人口瞬间就从五千左右爬升到了上万,这陡然而来的人口剧增,使得各位头领都有点措手不及,李初九更是愁白了头发,他不停地划拉着账簿:“不够啊,咱们的粮食……唉……半年都撑不了……这一次增加的人实在太多了点。”
“不用担心,这一批人其实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他们靠着自己带上山的粮食,也能撑上一阵。”朱元璋拍了拍李初九的肩头:“不过咱们也必须增加收入了,以往只在白水和澄城收税,那是因为咱们实力不够,现在既然人变多了,实力也就增加了,可以把黄龙山周围的所有城市都纳入收税的范围……洛川、蒲城、黄陵、宜川……都得去走一圈了。我会给王二和大元帅安排新的任务,让他们出山去更多的地方收税!”
“可是……这样一来,就闹大了啊!”李初九是个搞后勤的,从不上战场,胆气不像王二、拼命三郎那些人那么足,一听说要扩大收税的范围,心里就有点害怕。
“朱八哥,您说过,如果闹得太大,就会吸引到朝廷的注意力,咱们寨子,不是一直在低调行事,避开朝廷的目光吗?如果把周边县城都网进来,只怕会闹得洪……洪承畴打过来怎么办?”李初九担忧地道。
李初九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朱元璋对着他点了点头:“不错,你也长进了,懂得用这样的方法来思考问题。”
“不过啊……初九……”朱元璋笑了:“如果想当一辈子的山贼,确实可以一直低调下去,但是,咱们都不想一辈子这么在山里窝下去吧?花花世界,早晚也得去走上一遭,而现在,正是勇敢地走出这一步的时候。”
“现在的时机很好吗?”李初九有点好奇。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朱元璋笑道:“王嘉胤去了山*西,使得朝廷的目光分散,不再死盯着陕*西这一处。而加派赋税的命令,又给咱们带来了更好的群众基础……官兵想来对付咱们,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你知道神一魁吧?”
“当然知道,听说他在西边庆阳附近,扯着一只上万人的队伍,是王嘉胤离开之后最大的一股义军。”
“没错!”朱元璋淡淡地道:“你想想,咱们这小寨子,一天之内就有四千多人来投,投神一魁那边的人会少吗?”
“啊?对啊!神一魁的声势比咱们大得多,投他的人,应该比投咱们的人更多才对。”李初九恍然大悟道:“朱八哥的意思我懂了,王嘉胤虽然走了,但是咱们还有神一魁在西边吸引着朝廷的注意力,此时扩张一下,应该也没有大碍。”
其实朱元璋还有很多想法没拿出来说呢!
王嘉胤离开陕*西,在此时的人看来,只是一件小事。但熟知历史的朱元璋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起义军将会连克数城,搅乱山西,进河北、战四川,搅乱天下,到时候朝廷的大佬们哪里还有心思来管黄龙山?整个天下一片糜烂,够得他们伤脑筋的。
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陕*西都不会成为朝廷注意的重点,要一直到李自成、张献忠部再次回到陕*西来,那时朝廷的眼光才会再转回来看这个地方。
如果能把这段真空期把握好,朱元璋将会获得极好的发展机会,说不定会使得手里的实力翻上几倍不止。朱元璋如果想要走出山寨,问鼎天下,绝不可以舍弃这个机会。
一九二、要变天了
崇祯四年,chūn!
由于朝廷加派赋税,激起民怨,二月初八rì,神一魁率领的西路义军,人数陡然膨胀至六万,挥军攻打宁夏,都指挥王英兵溃,十四rì,神一魁兵围庆阳,攻破东关,月末,又攻陷合水,活捉县令蒋应昌。
二月二十二rì,福建暴发农民起义,义军数千人自长赖坑突攻瑞金*县。教谕王魁chūn署邑事,谕民兵力守,起义军走福建古城。
同时,民怨沸腾的山*西的农民见到王嘉胤的义军到来,纷纷加入其中,使得王嘉胤进入山*西的两万流寇瞬间翻了五倍,人数飙升上了十万,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在流寇中也崭露头角,实力猛增。
二月底!黄龙山里盘踞了几年没什么动静的朱元璋,也终于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许人杰领军,带领着白水王二、映山红、狮子狗等首领,进击宜川,向宜川的士绅地主们“收税”。另一路则朱元璋自己领军,带领马小天、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等首领,进击洛川,目的也是收税,留守山寨的工作照例交给拼命三郎负责。
经过长达数年的培养,朱元璋手下的几名头领们都开始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像拼命三郎,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御。他也专注地学习防御方面的知识,现在驻守山寨的重任,已经是舍他其谁。
而王二,则苦练武艺,将自己锻炼成一名先锋大将即可,那些兵法什么的他听不懂,也不太想听。有些书友可能会认为,王二这种猛将有个屁用啊?用个小计谋就可以轻松干掉,其实这种看法是片面的。
其实,猛将自有猛将的用处。举个例子,你伏下一百名杀手,然后用计将一个猛将引诱到杀手们的包围圈,但是这个猛将实在太猛了,他居然将这一百名杀手全部打倒,再扬长而去,那你的诱敌之计还有个屁用?
放在军阵中也是一样,你用什么围点打援、什么诱敌深入、什么两面夹击、什么背水一战……管你什么计,如果你碰上了一名绝世的猛将,能在不可能的逆境中单枪匹马为自己的军队杀开一条血路,那就玩什么计谋都是白搭!
这就是猛将的效果!上一世的朱元璋,手里就有一张这样的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常遇chūn,平生百战,身先士卒,常冒枪林弹雨冲杀敌阵,席卷幽燕如入无人之境!为朱元璋建立大明皇朝立下汗马功劳。这一世朱元璋手里没有常遇chūn,只有王二,现在的他比起常遇chūn来还远远不如,但若假以时rì,给他许多锻炼的机会,也未尝不能望其项背。
至于许人杰,则成了朱元璋分兵两路必备的一名重要将领,除了朱元璋之外,他是山寨里唯一一个懂得行军扎营变阵用计谋的将领,这种人物十分宝贵,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没有许人杰的话,山寨的声势就很难再扩大了,因为军队每一次出击,都必须由朱元璋来领军,那他以后就不用干别的事,光是出征就得把他累死。
所以朱元璋很用心地培养他,将来山寨的声势还会再扩大,许人杰的担子会越来越重。
这一次兵分两路,朱元璋也仔细地计算过了头领们的实力,给两只军队安排的将领在战斗力,基本上来说是一样的,许人杰那边指挥能力比自己差,所以给了他战斗力最彪悍的王二。而自己这只军队里也安排了一个勇猛的苗美,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士兵,朱元璋也把比较jīng锐的老一队和老二队给了许人杰,保证那一只军队的战斗力,另外还给他配了六百老兵,六百新兵,以老带新,保证战力。
朱元璋这一边,则以马小天那三十几名心腹作为核心,辅以苗美手下那两百个亡命之徒,外加六百老兵,六百新兵。
洛川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个平坦的县城,和上一次来的时候相差仿佛,还是一片荒凉的状态,不过今年的chūn天,情形似乎比去年要好上那么一点点,田野间可以看到几丝嫩绿,原来是野草冒头了……
“咦?朱八哥,您看……田野间居然有野草长出来。”马小天惊呼了起来:“这……咱们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了?”
“是啊,今年山里也比较暖。”苗美在旁边补充道:“有几个老农都说要今年的年景会比较好呢……该不会是真的吧?”
苗美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居然有云,虽不多,但能看到云在这大旱年头里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起来:咦?今年会是个好年头吗?让我想想……上辈子……可惜,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事,看过了太多的历史变迁,要想准确地记住某一年是不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未免太强人所难,他的脑袋又不是电脑。
朱元璋只好放弃回忆这么久远的事儿。
“老天爷的事儿,咱们别管,管不了。”他挥了挥手道:“赶紧收税才是正事儿。”
正说到这里,前方的斥候跑回来了一个,大声报道:“朱八哥,咱们在前面发现一个村子,叫做罗村,人口还挺不少的,起码三百号人,村子里的人穷得已经掀不开锅了,咱们表明了身份之后,他们都说愿意加入咱们的山寨。”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种举村要求加入山寨的情况,很常见,这次出山他就已经收了两村人了,于是挥手道:“好,那我们就去罗村,将他们收编进来。”
军队跟着斥候的指引,向着罗村缓缓行去!
果然,入眼的,是一个破败的小村,村子周边的田地全都荒芜着,地上开着干裂的口子,这样的景sè这几年大家都看得腻味了,甚至已经不会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村口站着一大群面黄肌瘦的村民,他们每一个人都衣衫褴褛,双目无神。
见到朱元璋的军队到来,村民们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害怕的神情,不管白水朱八的名声有多好,但他终究是一个山贼,普通的平民百姓,哪有不怕山贼的道理?而且,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也不会有人愿意加入山贼的队伍中去。
马小天在朱元璋的授意下,走到这群百姓的面前,大声道:“听说你们愿意加入咱们的山寨,是吗?”
穷人们沉默了一阵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头走了出来,用颤抖的语气问道:“大王,您管饭不?”
“管!”马小天大声道:“只要入了咱们的寨子,就是一家兄弟,兄弟的肚子,咱们当然是要管的。”
“那……我……我们愿意加入……”老头儿颤颤地说完这句话,老泪纵横流下,显然,加入山贼实非他所愿,但人是必须要吃饭才能活的,老天爷不给他们饭吃,朝廷还要加收税赋逼他们去死,不加入山贼可怎么活啊?
“我们……愿意加入……”后面的村民跪了一地。
“嗯!”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小天,你去清点人数,再拿几袋粮食出来,让他们吃一顿,吃饱之后,派人领他们去山寨,别耽搁了咱们的正事儿。”
“是!”马小天应了一声,向着村民们走了过去。
他这一步迈出去,突然就“咦”了一声,侧头去看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几个头领,问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脸上……谁的唾沫星子溅过来了么?”
“我们都没说话,哪来的唾沫星子?”苗美奇道。
“咦?我脸上也溅了一滴水……谁在吐口水?”飞山虎也叫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朱元璋身后的军阵,突然发生了一阵波动,不少士兵都叫了起来:“啊?有水滴到我脸上?”
“怎么了?怎么突然有水滴下来?”
“不可能吧?”
“这是……这是……”
“雨!”
无数个声音,在惊呼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全都变成了同一个字:“雨!”
“雨!”
“下雨了!”
噗通、噗通、噗通……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双膝盖跪倒在了地面上,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泪流满面,激动、狂喜、惊叹、在这大旱之年,居然能碰上一场chūn雨,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怀激荡?
还能勉强站着没有跪下去的,只有寥寥几人。
朱元璋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今年,还真是个好年头啊?这么关键的事,我怎么就没记住呢?这下……原定好的扩张计划,又要被打乱了呢。”
他将眼光放平,看向对面村口站立的那一群百姓,那些贫穷的百姓,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加入朱元璋的山寨,但是……当他们看到雨水滴落下来之后,当他们从初遇chūn雨的震惊之后醒过来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了不到一米远,但是朱元璋知道,他们的心,已经退离山寨万水千山……这些人,已不能为他所用了!
一九三、天时差点又有何惧
雨点一滴一滴从天空中飘撒下来,撒落在干涸的大地上……
如果将这个场景放在烟雨江南,再配上几声滴咚声,也许会是一幅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场面。但在这个荒凉而又悲惨的小村庄前,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和一群山贼对视之间,这小雨洒落下来,慢慢地滋润着已经坏死的土地,就显得有点凄凉了。
村民们没说话,但是,朱元璋从他们的脸上,眼中,微微颤抖的腿上,看到了“拒绝”两个字,不到一柱香时间之前,他们还愿意加入山寨,但是此时,他们已经不愿意了!
下雨了!今年也许会是个好年头,也许种下去的种子,会开花结果,变成果实……到那时,这些穷人又可以播种庄稼,然后拿出其中大部份交给官府,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过着贫穷但是快乐的rì子,他们不需要再去做贼,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我身家清白,祖上三代为农……”
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踏上造反这条不归路。
但是他们现在又有点怕,因为刚刚才答应了入伙山寨,现在如果反悔,面前这位山大王,会不会将他们全部杀掉呢?
不安的情绪,在村民们中间蔓延,有好几个人甚至用很小的声音嘀咕道:“都怪村长,他非要答应去投什么贼,现在下雨了,后悔了吧?只是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肯定来不及了吧……”
“现在如果反悔不跟着这些山贼走,铁定会为山大王杀掉的……”
村民们颇有些悲观,雨点打在脸上的喜悦感,又被恐惧给吞没,每一个人都用不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朱元璋,想看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很遗憾,朱元璋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不怒,不喜,不悲……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村民们只好不安地等着他说话。
朱元璋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从这群村民的眼前拂过,像是在驱赶着什么似的:“回去!我的山寨不需要你们……你们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啊?”村民们惊呼出声,呼声叫带着三分惊喜,七分不敢相信。太好了!这位山大王主动不要咱们,这可不能算咱们食言!年轻的村民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只有老于事故的村长,对着朱元璋深深的拜了下去:“朱八大王,您……真的是个好人……小老儿……拜谢您的大恩……”
“不用谢我,是我不要你们的,不是你们反悔。”朱元璋拂了拂手。
“是!”老村长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感情,他从地上拜了起来,再次对着朱元璋行了个礼,才带着村民们缩回了村子里。
朱元璋看着这个贫穷的小村,心中微叹,他并不怪这些村民出尔反尔。经历过一世浮沉的他,比所有人更懂得人心的细微之处,如果他一怒杀死这些出尔反尔的村民,不会带给他任何好处,反而会给他落个残暴不仁的名声。或者他强行把这些村民卷上山寨,但是得到他们的人,却得不到他们的心,这样的属下,不要也罢!
他现在担心的事,可不是眼前这几百个村民,而是担心留守在山寨里的人,陡然碰上这样的一场雨,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而且他还要担心跟在自己身后的军队,他们有没有离去之心呢?
朱元璋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挥手向着黄龙山的方向一指,沉声道:“收军,回山!这次行动取消。”
“咱们才出山来,立即就回去?还没收到税呢!”马小天嚷嚷了起来。
“收税事小,稳定山寨事大,走!”朱元璋转身就走。
他这一转身,身后的军队立即开始发生了异样,马小天等三十几名心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转了身,苗美与他手下的两百多名亡命之徒,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还有六百名老兵,也整整齐齐地转了个身。唯有跟在最后的六百名新兵,发生了轻微的动荡。
这些新兵都是才上山没多久的,是因为这次朝廷增加税赋,才临时上山的青壮年,朱元璋将他们收编进山寨之后,经过了简单的训练,就带出来历练,想用老兵带新兵的方式,将他们也提携成能战之士。
很显然,这场雨也动摇了他们的心志,使得他们有点犹豫,还要不要跟着朱八哥回山寨去呢?或者就此解甲归田,就能过上好rì子?
朱元璋大声地道:“想回家的,把我发给你们的武器、盾牌、弓箭和衣甲脱下来放到地上,然后就可以走了,我绝不阻拦,但若想带走我发给你们的东西,立杀无赦!”
“咣当……”近百把长矛和盾牌落了地,近百名新兵用飞快的速度脱下了身上的衣甲,放在地上,然后撒腿跑开。
“苗美,让你的人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朱元璋看也没看那些跑远的人一眼。
“朱八哥,这些家伙简直是白眼狼,咱们这些rì子白养活他们了?”苗美有点愤怒。
“算了,今天逃走的人,将来必定后悔,我若现在杀了他们,岂不是使得他们连后悔的滋味都尝不到。”朱元璋挥了挥手道:“走!”
大军开始火速回山!雨点还在洒落着,而且越来越大,看那样子,连绵上数rì也不成问题。扑满了干燥的泥灰的土地,被雨水一润,就变得湿滑,士兵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地面上走过路,有好几个人居然滑倒在地,摔得一身都是泥水。
平时若是有人摔倒,通常会咒骂两句:**,入你娘一类的脏话。但是这次不一样,摔倒的人居然笑嘻嘻地把湿泥涂抹在自己的脸上,显然,没有人讨厌这场雨。
“朱八哥……你说大元帅那边,会不会收兵?”马小天问道。
“嗯……应该会吧!”朱元璋认真地道:“如果碰上这场雨,他还不知道收兵回山,而是要强行出击去收税,我只能把他当成傻子来看待了。”
“嗯……我偶尔会觉得他有点傻!”马小天苦笑起来:“尤其是在吹牛皮的时候。”
总之,带着各种纷乱的情绪,朱元璋的军队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黄龙山里。山里果然也下雨了,山道变得泥泞难行,许多山石都变得滑溜溜的,没jīng打彩的树叶和花草,现在都昂扬起了脑袋,尽量地伸展着自己的枝叶,似乎想让雨水多照顾它们一点。
朱元璋的军队在行进行距离山寨不远的地方时,果然碰上了许人杰率领的另一只军队……
“朱八哥!我刚进入宜川不久,天上突然下雨了……吓得我不轻,就赶紧撤回来,您叫我收税的事,我没办成。”许人杰一见到朱元璋,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嗯。”朱元璋满意地看了许人杰一眼,在他肩头上重重一拍:“撤得果断,干得很好,我没白教你这几年。”
“可是……有一百多个兄弟离队了。”许人杰的背后闪出王二,愤愤地道:“我想强留他们下来,但是大元帅说这些人是留不住的,不让我留……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再次对着许人杰夸奖道:“放得好!你有这样的判断,可见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将来我可以更放心的让你带军出征了。”
许人杰得了夸奖,脸上却没有喜sè:“不知道山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朱元璋淡定地道:“山寨那边应该也没有问题,拼命三郎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时,我相信他也能办得很好。”
两人合军一处回寨。
又走了许多湿滑的山道之后,包裹在一片崇山峻岭中的主寨,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朱元璋远远地一望,只见主寨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一队队披挂整齐,严阵以待的士兵据守着山寨上的各个防御要点,箭楼、哨塔、神臂弩台上面都驻守着士兵,整个山寨俨然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旁边山头上的分寨,也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到这个情景,朱元璋才松了一口气:“拼命三郎干得好!看来山寨还算平稳。”
马小天显然又有点不懂了:“山寨进入了战备状态,应该是不太好的事吧,说明寨子里出了乱子,为啥朱八哥你反而松了口气?”
“你知道人心不稳的时候,最危险的是谁吗?”朱元璋认真地道:“最危险的就是首领,他们很有可能被自己人给干掉,送去给官府邀功。所以人心一旦不稳,一个好的防御型将领,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严密防御好主寨,以防有异心的人起来捣乱。”
王二听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和朱元璋对视了一眼,当初郑彦夫的寨子发生叛乱,手下们想杀了他送给官府邀功,就是朱元璋和王二将他救出来,才有了现在的拼命三郎。所谓吃一堑来长一智,拼命三郎这一次懂得了先保护自己,保护好寨子,确实已经长进多了。
朱元璋嘿地轻笑了一声,心中暗想:这场雨害我失去了天时,但是我手下的这群人已经开始成长起来了,不论是许人杰还是拼命三郎,都没有让我失望。得了人和,天时差点又有何惧?
一九四、不稳
朱元璋带兵回寨,只见拼命三郎已经早早地等候在了山门前面,见到朱元璋回来了,他有点欣喜,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朱八大哥,您可回来了……这场雨一下,我就开始盼着您回来,还好您回来得如此之快。”
“嗯!”朱元璋赶紧问道:“寨子里的情况如何?”
拼命三郎答道:“雨刚下来的时候,乡亲们情绪波动很大,尤其是新上山来没多久的乡亲,他们聚在一起向天磕头,也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我感觉到情况有异,就赶紧用心腹兄弟封闭了主寨,然后下令所有人都待在山洞里不得外出,让士兵们将整个寨子全部严密地封锁了起来。”
“新兵呢?”朱元璋问道。
“新兵也挺彷徨了,似乎拿不定主意。”拼命三郎沉下了脸,我让所有新兵们停止了训练,并且让他们把武器都交回给了李初九收回库房,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拿过刀枪了。
“很好!”朱元璋感觉松了口气:“有多少人吵着要下山?”
“挺多的,最少也有好几千……”拼命三郎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全都是才上山来不久的,咱们的老兄弟们倒是一个都没有说要走,尤其是最先两批跟着咱们进黄龙山的乡亲,没有一个说要走的,正是他们在人群里安抚情绪,才没有造成比较大的混乱。”
“很好!”朱元璋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微笑,经过好几年的努力,最先跟着他们进山的那批乡亲,现在已经成了他最坚定的拥护者,不夸张的说,如果朱元璋就在这山里称帝了,这些百姓也会跟着他变成新国家的第一批百姓,不会愿意再回到大明朝的管辖下去。
这样的变化绝非侥幸,而是朱元璋塌塌实实,一步一步地扶持着他们在这大旱年活下来之后,他们给予的最好的回报。
至于新上山的想走,那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来的时间太短,还不明白在这个山寨里能得到多少好处。这里虽然物资不丰,没有灯红酒绿,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挺直了脊梁地活着,这不是短短的几天就能看出来的东西。
拼命三郎接着道:“我没敢擅自作主放那些想下山的人走,他们现在都聚集在山洞里,等您回来了拿个主意。”
在这一点上,拼命三郎的觉悟就明显不如许人杰了,许人杰很大方地放了想走的士兵走路,拼命三郎则显得小气一些,把想走的人都扣了下来。这是两人的出身和见识决定的,拼命三郎出身草莽,大字不识两个,虽然跟着张樱仙学了一些简单的字了,但是仍显不够大气。许人杰却是一个大商人,读过许多书,看过大场面,许家挥挥手就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过账……jīng神的层次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就不同,这一点强求不来。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走吧!”
他带着一群神sè凝重的头领,回到了山寨的大厅,吩咐道:“李初九,你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给我把人口统计一下,经过了这场雨之后,咱们寨子还能剩下多少人,我要准确到个位数的报告。”
“是!”
“拼命三郎,你负责做好山寨的防御与戒备,乡亲们如果有点嘀咕也就罢了,但若士兵有情绪不稳定的现象,立即报来!”
“是!”
“狮子狗,你们去和村民们、士兵们拉拉家常,问问大家对这场雨的看法,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尽量给我传达回来。”
“是!”
“王二,你……嗯……还是算了……”
“啊?朱八哥,为啥没我的事做?”王二大声叫道。
“在这种时刻,你的一身蛮力用不上,给我练武去!”朱元璋挥了挥手。
王二:“……”
“许人杰……”朱元璋沉声道:“你的担子最重!”
“我就知道……”许人杰苦笑了一声:“是要负责去打探外面的情报吗?”
“没错!”朱元璋对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你倒是猜中了我要给你的任务,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许人杰清咳了一声,认真地道:“咱们的山寨,经过多年修建,乡亲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如此幸福的生活,他们的情绪居然也会发生不稳的现象,那么……西路义军的神一魁,东路义军的王嘉胤两人,军心就更加不稳,他们的情况肯定比咱们糟糕,假设咱们的山寨的一万人里有两千人要下山。那他们的一万人里就有三千到五千会离去……”
旁边听着的众头领恍然大悟,王二叫道:“你的意思是,义军会碰上大麻烦了?”
“没错!”许人杰看到众头领仰慕的眼光,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最近真的是没白学啊,跟着朱八哥学习以来,这眼光见识,果然是越来越高了,从天上下雨就能算到山寨军心不稳,再从自己的军心不稳算计到天下义军会出问题……人这东西,果然是站得越高,看得才越远。
许人杰急于表现,摇头晃脑地道:“咱们的山寨能在军心不稳时保持着现在的平安状态,是有许多条件集合到一起才造成的,首先是朱八哥经营有方,接下来是各位头领都是真正的好汉,没有一个孬种……简单一句话,咱们寨子的人心比较齐。但是神一魁部和王嘉胤部……就不那么心齐了,如果他们两人不作提防,只怕……死期就在眼前。”
“不是吧,这么严重?”王二嘀咕了一声。
“当然严重。”许人杰哼哼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假如咱们山寨没有第一时间缴到新兵的武器,也没有紧急戒严,这些新兵蛋子cāo起武器来,趁着半夜杀进你的山洞,割你的人头去找官府投诚,你一个人能敌得过多少把长矛?”
“这……”王二满头大汗。
许人杰看到王二吃瘪,满脸都是得sè,他转过头来,对着朱元璋问道:“朱八哥,我说得对不?”
“很好,不过我还要再给你补充一点!”朱元璋沉下了声音道:“你们的眼光,全都落在自已的身上了,却忘了咱们还有一个巨大的敌人,那就是朝廷……这场雨落下来,你们以为朝廷里没有聪明人会算计吗?”
“啊?这种时候,朝廷会做什么?”众头赶紧问道。
朱元璋冷冷地道:“外以大军逼迫,内以jiān细分化,再拿出皇帝圣旨招安……三管其下,天下义军无不崩溃!”
他这句话一出,众头领一起大惊。
对啊,在这义军内部不稳的时候,先用朝廷的大兵在外面紧逼着,使农民军感觉到压力极大。这时就可以收买义军中情绪不稳定的家伙,以作内应,让他们在义军内部捣鬼。最后再祭出大杀器,也就是圣旨。
这个时候的百姓们,虽然深恨朝廷不仁,但他们恨的都是贪官污吏,皇上是好的,只是被jiān臣蒙蔽。而且中国有句古话“君无戏言”,虽然这句话实际上是狗屁,但在百姓心里却是十成十的相信。所以只要圣旨一出,说朝廷愿意招安义军……那真是没有人不信的!这和当初杨兴用“攻心之计”来对付山寨完全是两回事。
杨洪说的话,大家不会信。但若杨洪拿着圣旨,那就没有人不信。哪怕人家一只手用圣旨将他们引进死胡同,另一手大刀一挥,人头落地,死了的人临死前一瞬也会认为皇帝是真心想招安自己,只是jiān臣又在中间捣了蛋……
朱元璋这三招一说,众头领自然要汗流浃背。
许人杰抹了一把汗道:“朱八哥,还好你不是朝廷主管剿匪的官员,不然咱们全都完了!”
王二也点了点头:“希望朝廷不要用这三招……真要用上来,咱们也未必能够招架啊!”
“别把朝廷想得这么傻!”朱元璋严肃地道:“朝廷中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这三招他们铁定会想到的,许人杰,我让你打听消息,重点有三个方向,你一定要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请吩咐!”许人杰赶紧道。
“第一,西路神一魁军的动向。第二,东路王嘉胤军的动向。第三……这一条是最重要的。”朱元璋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道:“多使点银子,想法在西安府的官场里收买一个文书或者主薄……咱们要知道朝廷的动向!”
许人杰点了点头:“前两项好办,我许家米行的分行到处都有,打探两只义军的消息再容易不过了。就是第三项稍稍麻烦点,不过只要多花点钱,应该也可以搞定。”
“李初九,你从山寨的库房里调银给许人杰使用!”朱元璋吩咐道。
“这……不用啦,我用自己的钱就行。”许人杰笑道。
“不行,为山寨打探情报,就是山寨的公事,公事用公款,私事用私款,这个千万混淆不得。”朱元璋认真地道:“万一乱了规矩,将来公事用私款也还罢了,私事用上了公款……嘿!这风气传播下去,会祸害了后世的子孙!”
一九五、崇祯皇帝的衬衣
chūn雨飘撒,整个西安府都笼罩在绵绵的细雨之中,微风一拂,雨丝就斜斜地走,在天空中拉下许多道若隐若现的线条,这样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了,树木早就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原本萎靡不振的树叶,现在全都昂起了头。
俗话说得好,chūn雨贵如油,在连绵数年的旱灾之后,突然来了这样的一场chūn雨,那可不止是贵如油了,简直比金子还要宝贵。
今年是个好年头!种了多年田地的农民们,比谁都要对气候敏感,他们赶紧开始打整自己的土地,想要赶着这个好年头,给自家种下些救命的粮食。
西安府的大街小巷上,都弥漫着一股欢腾之气。
一群小孩子在小雨中玩耍,一边笑闹着,一边用整齐的声音背诵着一首打油诗:“chūn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小孩子是富人家的孩子,所以还有余暇用这种诗歌来调侃宝贵的雨水,穷人家的孩子们,则没有时间念这些无聊的诗词,他们拿着家里的水盆,水缸,总之一切能接水的东西,存储着宝贵的雨。
三边总督杨鹤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细雨霏霏,心中也有一股子喜气升腾起来。在他的书桌上面,一叠厚厚的信件都已经折开了,上面大抵上都是些好消息。
“西安府米价在十天之内降了一倍……并且还在继续下降……估计米商们看出今年年景好,到了秋天粮价必须剧降,所以他们正在抓紧倾销自己的存粮……”
“黄陵流寇三百余人,向当地官员献上了首领的脑袋,乞求朝廷允许他们回归原籍,重新做农民……”
“淳化山贼四百五十余人,于山中发生火并,死伤两百余人,余者走出大山,向官差乞降,同样是要求回归原籍,当农民……”
“神一魁的六万大军,陡然减员至三万人,并且还有继续减员的势头……”
总之,信件无一例外地都是好消息,不过信件中并没有王嘉胤的消息,那个人和他的三十六营义军,已经进入了山*西地界,不归杨鹤管了,他可没闲情去看山*西的情报。
这时巡抚刘广生从书房外面走了进来,又将一叠信交到了杨鹤的手上,笑道:“总督大人,这些信件,也全是好消息……看,有探子来报,就连铁板一块的白水朱八黄龙山寨,也减员了两千人之多……哈哈,夷平这些乱匪,只在朝夕之间了……咱们要不要叫洪承畴加把劲儿,趁着这个机会将神一魁给剿灭了,再回军来对付白水朱八?”
杨鹤没有接刘厂生的话,而是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道:“你看……下了一场雨之后,有好多流寇愿意回籍为农……可见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是被旱灾所苦,才铤而走险,我看着这些信件,就忍不住想试一试将他们都招安回来,重新做回良民。”
“总督大人……您……这想法未免失之于天真吧……”刘广生曾和杜文焕一起害死了投降的王左挂,他是不太喜欢将流寇招降的,于是道:“我觉得,流寇宜剿不宜抚,趁着现在流寇军心不稳,赶紧灭了才是正道理。”
“数万流寇,就是数万百姓……杀之有伤天和,况且三军一动,军饷和军粮就如流水一般哗哗地流出,我还是想先试试招抚。”杨鹤将刘广生喝退出去,提起了笔,铺开纸,开始给崇祯皇帝写起奏折来。
“……盗贼之起,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若用围剿之法,则行粮犒赏,所费不赀,结果仍然是诛不胜诛,屡剿而屡不定。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解散之后尚须安插,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插。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臣所谓yù行剿抚之实著,必有剿抚之实费者此也……况费之于剿,金银一去不还,且斩首太多,上干和气。费之于抚,金钱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xìng命,盗息民安,利莫大焉……”(注:这份奏章部份取自杨鹤奏章原文,本人将其中一些难看懂的字词稍加了修改,便得大家能一看就懂。)
写完之后,杨鹤倍感欣喜,将这份奏章封好,吩咐陕*西参政刘嘉遇携带此奏章,火速进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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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四年,chūn,京城,皇极殿!
文武百官在堂下跪着,一起用脑门心对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此时正是天光微亮,朝会的时间,崇祯皇帝昨天一宿未睡,今天一大早又来开朝会,jīng神已经极度困倦了,但他仍然笔直地坐在龙椅上,不让自己的身形有丝毫的歪斜。
他是不敢斜!因为他穿的龙袍下面,是一件有些旧了的衬衣,衬衣的下摆上面打了一个难看之极的补丁……如果他坐歪了,坐斜了,让这补丁滑露了出来,给下面的臣子看见,那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崇祯皇帝是非常要面子的皇帝,所以他的坐姿丝毫不变。
既然这么爱面子,何苦要穿这旧衣服?他也是没办法,口袋里的银子紧啊,以前每一年岁末,国家的赋税都会有一部份划进皇帝的私人腰包,那钱被称之为内帑,但是最近数年来,内帑已经停了。辽左用兵,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加了赋税仍然不够花,赋税全给军队给吃光了,哪里还有钱划进皇帝的腰包?
就这样还不够,户部管银子的大臣天天在崇祯面前哭穷,请他把内库打开,拿些内帑出来救急。
崇祯一直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给户部拨款,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管那库房的官员才知道,内库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可以把那地方当练兵场用,在里面放上几百士兵搞军阵cāo演,绝对不会撞到……咳……是踩到银子一类的障碍物。
爱面子的崇祯皇帝不敢说自己兜里没钱,这样做太丢脸,所以他对于户部请求内帑的奏章,一律批个“不给”就打了回去。皇宫里的一应花费,缩减了又缩减,但是表面上的富丽堂皇必须保持,所以他只做新的外衣,衬衣则一律用旧的,反正那玩意儿穿在里面,别人看不到嘛!
因为缩减开支,后官嫔妃也颇多怨言,他现在连多余的妃子也不敢纳了,这皇宫里再添人的话,他拿什么银子来养?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太监在旁边高唱了一句,这句废话是每个朝会都必唱的,实际上哪有没事的朝会?文武百官总得给他找点狗皮倒灶的事情来上奏一下。
“微臣有事启奏!”一名文官站了出来。
崇祯只动了动眼神,旁边的太监就会了意,高唱道:“速速奏来……”
那文官磕了头,行了礼,这才站起来,脑袋低头,声音也压沉着奏道:“咱们安排在建奴军中的探子回报,今年正月初八,建奴铸造出了第一门红衣大炮,炮身上镌刻着名字曰:天祐助威大将军……”
“什么?建奴会造炮了?”崇祯大吃一惊,身子微微一颤,但他赶紧稳住,以免露出了衬衣的下摆:“我大明将士之所以能一直拒建奴于关外,全是因为建奴愚蠢,只知骑马shè箭,而我军大炮犀利,可将之拒于城外,现在建奴也会造炮了,该当如何是好?”
“这……”上奏的文官叹了口气道:“咱们造更多的大炮就行了,只要比建奴的炮多个几百倍,何惧之有……所以……还请皇上拨些内……”
“不给!”崇祯愤怒地挥了挥手,他不用听完也知道,那人想找他讨要内帑:“换个人给朕说点好消息!”
“皇上,微臣也有事上奏。”堂下跪着的陕*西参政刘嘉遇冒了出来,他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就像泥坑里爬出来的,原来他半夜才赶到京城,连澡都没洗就冲进皇官想亲手送上杨鹤写的奏折,结果正好碰上朝会时间,太监知道皇上对流寇的事很上心,就把他给顺道放上了殿来。
“嗯?你不是陕*西参政吗?又是关于流寇的事吧?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若是坏消息,不说也罢!”崇祯恼怒地道。
“是好消息!绝对是好消息!”刘嘉遇大叫了起来。
崇祯眉头一松,心头的压力轻了一点:“说吧!”
刘嘉遇赶紧把天降chūn雨,匪患陡然轻减的事说了一通,崇祯听了,自然欣喜无比,大笑道:“天祐我大明,这场雨一下,希望流寇之患自解。”
刘嘉遇见他欣喜,赶紧双手呈上了杨鹤的奏折。
崇祯拿过来,立即就看了起来,他看得很快,信前面问候皇上身体安好一类的废话一律跳过不看,信末尾给皇上跪安一类的废话也略过不看,只看中间……这一看,他的脸sè就沉了下来:“哼,还说什么好消息,原来杨鹤也是来找朕要钱的……”
刘嘉遇跪在地上,苦着脸道:“皇上,剿匪反正是要用军饷的,这钱总归得花出去,咱们若是剿光了流寇,其实也就是剿光了百姓,到时候谁给您交赋税呢?还不如拿笔钱出来安抚这些流寇,让他们回家种田,来年就可以给您上缴赋税,这些发出去的银子,可不就收回来了吗?这笔买卖,可以做啊……”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这笔买卖可以做,他的手悄悄伸到衣角下,搓了搓自己衬衣上的那个补丁,心头暗叹:别的钱可以不给,但这笔钱……还是给了吧,回头让太监拿些官中的宝物出去变卖,总也能弄出个十万两来,唉!
他端坐山如,艰难地道:“朕思虑良久,寇亦我赤子,宜抚之……朕出十万两银子,杨鹤可敢保证匪患清平么?”
刘嘉遇大喜道:“总督大人说了,皇上总是给了银子,他用项上人头保证,必平匪患……”
“那好!”崇祯皇帝大声道:“御史吴甡,你陪朕的银子走一趟……务必保证这笔银子全部用在招抚流寇上,谁若敢贪墨了一个铜板,朕诛他九族!”
一九六、十万招抚银
崇祯四年,三月,黄龙山寨!
朱元璋和平时一样,早早地起了床。秋叶也赶紧跟着起来,服侍他穿好衣衫,在山洞另一边的床上,张樱仙也缓缓开始起身。在同一个山沿里生活了好几年,三个人的关系已经很变得微妙了起来。
秋叶有时候和朱元璋一起睡,有时候会过去陪着张樱仙一起睡,但是不论她怎么换来换去,朱元璋和张樱仙却从来没睡在一张床上过。
平rì里起床之后,三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谈,朱元璋径直走向山顶的练兵场,张樱仙走向自己教授头领们读书识字的“私塾”,秋叶则留在家里,打扫、洗衣、做饭……
不过今天略有点不一样,张樱仙起身之后轻轻地招呼了一声:“朱八……”在私底下,她从来不称朱元璋为相公,都是直呼其名。
“嗯?”朱元璋转过头来,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要说了。
“昨天王二送了张喜贴过来……说是十天之后,他要娶映山红过门,昨儿你回来得晚,我就没有告诉你……你掂量一下,咱们给他们小两口送点什么礼物好?”张樱仙淡淡地道。
大凡张樱仙主动找朱元璋说话,都是这种事儿,因为像这种结婚请客一类的事儿,别人送请贴都是送到女主人手上,鲜有直接送到朱元璋手里的,因为朱元璋很少在家里,不是在这个山头上巡视,就是在那个山头上练兵。所以请贴往往会在她手里过过手,然后她再转交给朱元璋,这也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说话机会。
“什么?王二要娶映山红?”以朱元璋的淡定,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一惊一乍的做啥?”张樱仙淡淡地道:“王二是男人,映山红是女人,这两人成亲有什么问题吗?”
“王二是男人我认可,但是那映山红能算女人么?整个儿一只母猩猩。”朱元璋也只有在自己家人面前,才会偶尔说说这种没有经过掩饰的笑话。
“扑哧!”秋叶捂嘴直笑。
“难道女人长得丑点,就连嫁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张樱仙略有点不满,嗔道:“映山红虽然长得粗旷了点,实际上还是很有女人心的,最近她学完读书识字之后,还会来向我请教一下刺绣什么的技术,别看人家粗豪……终究是个女儿家。”
朱元璋的脑子里想像了一下母猩猩拿着针绣花的场面,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摇了摇头道:“这……无法想像……算了,既然王二喜欢长成这样的,就由得他吧……至于贺礼,嗯,你自己估摸着处理。”
他从山洞里走出来,在山间漫步,只见四野里一片祥和,有不少的乡亲已经起床在打整自己的庄稼了,有一群哨兵在晨光中匆匆走着……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嗯,这场chūn雨……”朱元璋心里微叹,虽然山寨里的老兄弟们并没有因为下雨就弃寨而去,但是毫无疑问,大伙儿紧紧崩起来的心弦,被轻微地放松了,不论是乡亲、士兵,甚至是头领们,都有一种忙里偷得半rì闲的感觉。
这不,王二这个一天到晚嚷嚷着打仗玩的人,居然玩起了成亲!若不是下了一场雨,他能有心思和一只母猩猩谈情说爱?
朱元璋摇了摇头,苦笑连连。
就在这时,晨光微露的山道上,许人杰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嗯?别急,有事慢慢说!”朱元璋对着他招呼道。
“朱八哥,出大事了……”许人杰一溜儿地窜了过来:“我家那些探子传回情报了……西路义军神一魁部,已经被朝廷招降了。”
“果然大事,仔细说说!”朱元璋神sè一正。
许人杰赶紧道:“数rì之前,朝廷果然如您说的那样,搬出了皇上的圣旨,这张圣旨被传抄成了无数份,遍发全省。”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白纸,上面有探子手抄的圣旨原文:“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至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谊切痌瘝,可胜悯恻。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酌被灾之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已被胁从,误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将这份圣旨看完。
许人杰道:“圣旨发下来之后,杨鹤jīng神大振,首先派出洪承畴兵压庆阳,与神一魁的三万流寇大军形成僵持之局,然后派宁州知州周rì强等人每天在阵前向流寇喊话,劝神一魁接受招安。”
“神一魁最初不愿意,但是后来看到圣旨,他就有所动摇,没过多久,御史吴甡携带着十万两银子赶到,这笔银子一到,朝廷招安的诚意已见。神一魁不再坚持,于三月初九,带着手下孙继业、茹成名等大小头目六十余人,至宁州接受招安。”
“杨鹤为了张扬此事,在宁州城头上安设了龙亭,引导神一魁等人在龙亭前跪拜,山呼万岁……此举影响极大,陕*西境内义军听闻,纷纷向官府请降……点灯子、满天星、上天龙、王老虎、独行狼、郝临庵、刘六等部,也一一受抚。”
朱元璋沉着脸听完!
许人杰急道:“朱八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若是所有义军皆降,独留咱们黄龙山寨不降,朝廷就会立即派出大军,前来围剿,没有别的义军分散朝廷的实力,以我们山寨现在的战斗力,绝对不堪朝廷的雷霆一击。”
许人杰说得没错,朱元璋的黄龙山寨之所以一直存活得好好的,原因就是陕*西够乱,在那一片乱麻之中,朝廷顾不上这个小小的寨子罢了。若是天下义军皆降,等着黄龙山寨的,将会是数量超过一万的朝廷大军围剿,到时候小小山寨真是凶多吉少了。
“别慌!”朱元璋在许人杰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示意他镇定下来,然后突然开口道:“你刚才说,御史吴甡携带着十万两银子赶来抚抚,对吗?”
“是啊,十万两,真的挺多!我家的家财都没这么多呢。”许人杰抹了一把汗水。
“哈!区区十万两!”朱元璋摇了摇头,挥手道:“不用担心了,这场招抚看来只是个闹剧,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败,咱们山寨不会受到朝廷围攻的。”
“为何?”许人杰有点不解。
“你来大致估摸一下,如果算上大股小股,甚至不成股的,陕西总共有多少义军?”朱元璋考了他一下。
“呃……二十万不止吧!”许人杰道。
“嗯!差不多。”朱元璋笑了起来:“如果算上这场chūn雨的影响,那也至少还有十几万的义军。朝廷发下十万两银子来招抚,这么多人分十万两银子……一个人能分多少?”
“不到……一两……”许人杰道。
“现在的粮价如何?”朱元璋又问道:“你是米商,你应该很清楚。”
“二两银子一石……”许人杰被人问到粮价,想都没想就答了出来。
这一答,他顿时醒悟过来:“啊?朝廷发的招抚银,连买一石米都不够……”
“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道:“现在已经错过了chūn耕季节,这时候流寇们回到家里,也赶不上种今年的庄稼了,他们得等到明年才能播种,今年必须靠朝廷的救济银过活。但是朝廷发的这点招抚银子,只够流寇们回家吃上三个月的饭……以这点钱甚至无法支撑到今年秋收……更别说明年的秋收了……何况他们还得交税……这税又是每亩加了三厘的。”
朱元璋这一番分析下来,许人杰已经完全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说,朝廷的招抚只能产生三个月的效果?”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对于咱们寨子来说,只需要撑三个月,只要这三个月内官府不派大军来围剿,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等到三个月一过,被这十万两银子骗回家的义军重新cāo起武器来,陕*西又要大乱,朝廷就又顾不上咱们了。”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朱八哥,我倒有个计策,可以连这三个月也不用撑。”许人杰认真地道:“咱们去奇袭庆阳吧,把那十万两银子给夺了,让杨鹤手里无银可分……”
“胡闹!”朱元璋脸sè一沉:“你以为庆阳城是纸扎的?说奇袭就奇袭?你连庆阳有多少官兵驻扎,领军的将领有哪些,地形如何都不知道,如何奇袭?打仗不是异想天开就可以用计的。”
朱元璋一番话,说得许人杰脸sè惭愧。
不过朱元璋还没说完,他又对着许人杰叹道:“还有一个原因,这笔银子是绝对抢不得的!十万两虽然杯水车薪,没啥大用处,但大多数人不会去考虑它能用多久,只会考虑银子能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上,所有的人都盯着这笔银子。哪个贪官若敢拿,皇帝会诛他九族。哪支义军若敢抢……其他的义军就会群起而攻之……”
许人杰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地道:“我懂了,谁动这笔银子,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别说庆阳咱们没有能力奇袭,就算银子摆在面前,也绝对不能伸手去碰。”
一九七、王二的婚礼
崇祯四年chūn,西路义军首领神一魁受抚,杨鹤当众宣读他的十项罪行,然后又宣布这些罪行统统赦免,授予神一魁守备官职的箚付,散给投降的流寇兵们赈灾的银钱,勒令流寇们解散回乡,重新做回良民。78xs
在杨鹤的努力下,流寇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回籍领取救济,不少起义军的首领率部受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陕*西省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味道,仿佛这个乱局马上就会停歇下来。
御史吴甡赶紧给远在京城的崇祯皇帝写了一封报喜的信件:“予行去延郡二十里许,获报前山皆贼。予势不可退,令军弁执赈抚饥民牌单骑驰往,谕之曰:‘朝廷钦命赈院来赈汝矣,各归乡里候赈,聚此无为也。’贼众诺而退。”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黄龙山寨又如何呢?
此时的黄龙山寨,正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因为今天是黄龙山寨的二当家,勇猛无伦的白水王二大喜的rì子,这么大喜的事儿,对于山寨里的乡亲们来说,怎能不好好在庆祝一番?
自早晨开始,就有乡亲们开始将自家的桌椅搬到山顶的练兵场上放好,到了中午,练兵场上已经摆了几百张桌子,村民们将自己泡制出来的各种“茶水”都端到了山顶来,摆在这些桌子上。
女人们聚在一起,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准备着食物,等到晚上摆宴时,她们将把各种菜品流水一般地端上来。
当然,这些菜品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野菜,或者粗粮,但对于山寨里的乡亲们来说,已经是大伙儿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朱元璋在人群里穿梭,向大伙儿随口打着招呼。看着周围欢快热闹的场面,他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时间,距离朝廷招安神一魁,已经过去了十天了,朝廷暂时还没向黄龙山寨动手,如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再撑过两个半月,朝廷发放下来的十万招抚银就会耗尽,到时候山寨就安全了!
希望这两个半月,朝廷不要将注意力转过来就好。
这时前来参加婚礼的乡亲们突然一起鼓噪了起来,原来是新郎官王二来了,他今天穿得十分jīng神,一身青绿sè的九品官服,官服上还补了鹌鹑,看起来十分有喜感。
话说他为什么穿着九品官服呢?原来明朝时成亲,庶民的男子在结婚的当天,都是穿九品官的官服去迎娶新娘的,这算是庶民唯一能穿上官服的一天,若是平时你乱穿官服,那可是要抓去治罪的。
王二将这官服穿出来,围观的乡亲们顿时一起喝彩:“王二哥,您穿这个挺jīng神的,哈哈哈!”
“王二哥,这衣服怎么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好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乡亲们一起哄笑。
只见许人杰从旁边跳了出来,大笑道:“王二,你衣服上的图案补错啦,九品文官在衣服上补鹌鹑,九品武官一般补海马……你这大老粗一个,衣服上补鹌鹑,装文官啊?哈哈哈!你到底哪个地方看上去像文官?大伙儿看了怎么可能不别扭?”
“哈哈哈!”周围的人一起哄笑起来:“我们说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呢,原来王二哥穿的是文官的衣服,笑死我们了。”
王二一听,顿时满头大汗:“你……你这混球,你yīn我……这身婚服明明是你帮我去白水城里买来的,你故意买文官衣服,就是想在这时候来嘲笑我……”
许人杰大笑:“叫你不学无术,被我yīn了也活该……喂,先说好,今天是你成亲的大喜rì子,别冲动过来找我打架,砸了你自己的喜事不要怪我。”
王二大骂道:“你等着……你丫有本事别成亲,被我抓着机会,不闹塌你的洞房才怪。”
“切!”许人杰得意地道:“我还成个屁的亲,我不光有夫人,还有五房小妾……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大老粗啊。”
王二这才想起来,许人杰这家伙是个大米商,人家在白水有妻有妾,诺大的家产……
这时众人都笑:“王二哥,您怎么就看上映山红了呢?咱们可受不了这样的婆娘,她要是凶起来,老虎也得给她一拳打死。”
王二大笑:“她很能打吗?哈,敢不听我的话,我打得她鼻青脸肿。”先逞了逞男人的威风,王二才接着道:“要我说,普通的女人我还真看不上眼,手臂拿出来还没个擀面杖粗,能做得了什么事?我就觉得映山红这样的女人不错,以后我上战场厮杀,要是碰上打不过的,她还能帮我一起对付,换个娇滴滴的女人,能帮得了我吗?”
“哗!”众人一起笑:“你娶婆娘是用来帮你打架啊?你好像搞错了女人的用处……”
“我来告诉你女人是用来干嘛的!”许人杰凑到了王二耳边,低声说道:“女人还可以用来脱光衣服,拖进被窝里……”后面的声音细不可闻。
王二脸上顿时一红,显示出一股子惊愕的神sè来:“我还以为女人只是用来生孩子和做家务的,原来还可以这样……这……你这也太伤风化了……”
“怎么就伤风化了?王二,你不会是从来没听说过吧?男人和女人要生小孩的话,非做那事儿不可。”许人杰道。
“啊?”王二大羞,脸红如血:“小孩是这样出来的?原来如此……但是我……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还没人看过我的那地方……怎好意思露给娘们儿看?”
“那你捂好了,千万别露出来!”许人杰笑道:“儿子你也别想有了……”
“啊?我要儿子啊……我这一身本领,不弄个儿子出来继承怎么行?”王二嚷嚷了起来。
众人一起哄笑:“那就别捂着,今晚进了洞房,把映山红拖上床去,脱光衣服,就做那事儿呗……”
“她要不肯怎么办?”王二傻傻地问道。
“她不肯就揍她呗!你不是很能打吗?”众人瞎嚷嚷着笑道:“就怕人家千肯万肯,你这傻蛋却不肯……到时候换了映山红来揍你,这次咱们可不帮你说话。”
“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切!”
一片笑闹声中,许人杰凑到了朱元璋的身边,不动声sè地附着朱元璋的耳朵道:“朱八哥,您让我打听的事儿,有回音了……官府已经开始打算对付咱们的寨子。杨鹤正将聚集在庆阳的官兵调来白水,据说是用杜文焕领军……兵力……这个没打探到,但应该不会少。另外,主管招抚的御史吴甡也带着招抚银子赶了过来,看来也打算对我们使用招降神一魁那套手段。”
“嗯,先以大军压境,再以银两和圣旨劝诱,这是非常难以抵挡的攻势……神一魁才被收拾下来过了十天,就转过头来盯上我了?”朱元璋的眉头一皱:“朝廷这次的动作好快。”
“嗯,是挺快的。”许人杰道:“据说那十万两招抚银子是皇上拨的内帑,因此皇上的眼睛也盯着这块儿呢,杨鹤敢不卖力?这消息是花了不少银子,从西安府的一个师爷那里买来的,绝对可靠……他说三边总督杨鹤已经将咱们的山寨定为了招先神一魁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
朱元璋点了点头,明朝的官员虽然做事拖沓,尸位素餐,但是一旦碰上皇上非常重视的事情,官员们的执行力就会明显变高,不会像平时那么拖拖拉拉。
“看来,这两个半月不容易撑过去呢。”朱元璋低叹道。
“是啊!”许人杰随口附和。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朱元璋压低声音道:“等官兵到了白水,派人进来劝降时,再让众头领们知晓。”
“为何如此?”许人杰有点不解。
“别破坏了王二大好的婚事。”朱元璋随口找了个理由,许人杰也觉得这理由挺不靠谱的,但是仔细一想,这理由虽然不靠谱,但还真是这样,因为朝廷采用的手段十分难以抵挡,以众位头领的那点可怜的智力,压根不知道如何应对,还不如让朱八哥自个儿想办法。避免大家都被卷入不安的情绪之中。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你先别待在山寨里了,回白水去,朝廷大军一到,肯定要当地的乡绅和商人们劳军,你趁机混进去,最好是能蹲守在杨鹤或者吴甡的身边,随时将消息传进山来。”
“明白了!”许人杰点了点头:“朱八哥……您可千万别输在这一阵上,要是您的寨子没了,我以后就没有指挥军队的机会……活着可就没啥意思啦。”
“嗯!”朱元璋拍了拍许人杰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许人杰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坚定的信念,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地没有想过自己会败在这一阵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有着击败一切的信心。
“两个半月罢了!”许人杰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然后自已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真的顶不住朝廷的大军,大不了拔寨而起,像王嘉胤一样逃窜两个半月,总是能撑过去的。朱八哥,我回白水去了,您保重。”
这时远处的人群突然嚷嚷了起来:“新娘子来了……哇……这……这新娘子,你穿着凤冠霞披的样子好可怕啊……哎呀我的妈……王二怎么就喜欢这样的?”
一九八、大军压境
王二婚礼的当天晚上,许人杰就连夜赶回了白水,由于夜行山路,这位米商大老爷还在山里摔了一跤,险些就摔断了腿,好在最后还是平安地走出了山去。
一回到白水,许人杰立即换了身衣服,将在山里当“大元帅”时穿的那身粗麻布服埋进地底,穿起绣了铜钱的丝绸大掛,罩一顶小圆绸帽,腰间系一块温玉,脚上蹬一双厚底布鞋,走起路来,那是十足的大老爷作派。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妻,几房美妾,这些女人还以为自家老爷前些rì子是出门跑商去了,哪知道许人杰在山里的勾当?难得自家大老爷回了家,当然想施些**手段在许人杰身上,当天晚上好让老爷来自己的房中施恩布宠。
许人杰的样子能变回商人样子,心却已经野了,要他再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米商,每天对着铜钱算盘过rì子,晚上抱着娇妻美妾滚被子,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小命。他现在的志向,就是指挥千军万马,刀山里闯,油锅里淌……
所以这家伙回来了也坐不住,第二天就窜到了白水城里,去找县尊老爷曹宝相喝茶聊天。不过许人杰这一趟算是白去了,西安府虽然传来了消息说官兵向白水集结,但实际上官兵的行军速度比信使要慢上好几天,所以县城里空空荡荡,还和以前一样。
那糊涂县尊曹宝相又是一问三不知,他甚至还没有许人杰的消息灵通。
许人杰是又盼着朝廷的大军早点来,好让他有点事做,又怕朝廷的大军来得太快,三个月的时间撑不过去,真是矛盾得不行。
不过他也没有等太久,四天之后,先是几个骑着快马的斥候出现在在城下转了两圈,又跑了回去,再过了半个时辰,一只衣甲鲜明的官兵队伍,列着一字长蛇阵,出现在了东南方的官道上面。
前些rì子连绵的chūn雨已经停歇下来,连续几天没有下雨了,地面又恢复了干燥,所以伴随着这支官兵部队出现的,是扬得高高的尘头。许人杰皱起眉头,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得出一个判断,这只官兵的人数,应当在五千以上。
“五千人以上……啧,应付起来会很吃力呢,就算咱们寨子依靠着地形防守,最终打赢了这仗,也是一场惨胜。”许人杰在山寨里待了许久之后,已经慢慢了解了山寨的真正实力。
现在黄龙山寨里的比较jīng锐的老兵还不到两千,训练中的新兵蛋子则有一千五百左右,整体的兵力也就三千出头,以朱八哥的指挥能力,带领着三千多人打防守战,应该不会太害怕五千多的官兵,但想漂亮地大胜,则是不太可能的事。
官兵还隔得很远,许人杰就瞄到了一面大旗,上面用金丝绣着一个斗大的“杜”字,这是延绥总兵杜文焕的旗,他可不是个简单角sè,自从他参与剿匪以来,已经多次立下大功,先是收降了王左挂,然后再将王左挂杀死。接下来与洪承畴联手,大败王嘉胤的三十六营,将王嘉胤等人赶出了陕*西,撵到了山西去。前不久又在招降神一魁的事里立了大功,这次朝廷派他来对付黄龙山寨,显然也是志在必得。
当然,洪承畴的指挥能力比杜文焕更高一筹,按理应该派洪承畴来会更加稳妥,但是因为洪承畴屡立大功,现在已经被皇上召到京城去了,估计这一次去京城升官发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看着杜文焕的军队越来越近,许人杰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这只军队的一切。
这只官兵显然是jīng兵,他们身上穿的鸳鸯战袄都不算太旧,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新兵,而是代表他们的后勤很有保障。武器方面,每一名士兵都有长矛,铁质的矛尖磨得非常锋利,许多士兵不但有矛,腰间还配着刀,背上还背着一口弓,挂着一囊二十只箭。这种程度的兵甲配备,让许人杰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当然,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这只官兵部队里,还有几百名使用火器的士兵。这种士兵并不多,只有两百人不到,其中一部份拿的是三眼神铳,这是明军边军最喜欢使用的一种火铳,因为它是三根铁管揉合在一起制成的,所以放了铳之后,这玩意儿还可以当铁棍用。
另外一部份拿着鸟铳,这就是比较普通的火铳了,由于shè速慢,jīng度差,又不像三眼神铳那么沉重厚实,发shè子弹之后不能当铁棍用,所以这种火铳不受士兵们欢迎,但它毕竟是火器,先不说威力,只说拿着这种火器就是一种身份与实力的象征。
“这来的是哪路的人马?居然配有火器?”许人杰微微有点吃惊。
不过没用多长时间,许人杰就明白了,这只火器部队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在他们的层层环卫之中,两辆运银子的大车缓缓开动着,车上还插了一面旗,上书一个“吴”字,这位肯定就是御史吴甡了。
吴甡带着崇祯皇帝的十万两内帑,从京城远道而来,没军队保护怎么行?崇祯敢放心十万两银子没人护送么?这两百火器部队,肯定是天子亲军一类的jīng锐之师,很有可能来自神机营。
这次,真是来了很厉害的东西呢,许人杰有点担心。
军队到了城下,县令曹宝相早已经屁滚尿流地迎了出去,他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看到来了御史,真是吓得汗水狂飙。要知道御史这种官员,本身的品级并不大,与曹宝相一样是七品,但是御史的职责却是监察百官,属于品低权重的类型。
监察百官嘛,这曹宝相正好就属于“百官”之列,是被御史监察的对象,再加上吴御史这次是代替皇帝管银子来的,也就相当于钦差,你说曹宝相敢不吓出一身冷汗么?
这种本地官员迎接钦差的场面,惯例是要把当地的乡绅带上一批的,这是官场旧例,所以许人杰也就理所当然地跟在曹宝相的后面,迎出了城外。
双方先是见礼,闹了许多没意思的繁文缛节,好在许人杰搞这些倒是得心应手,一一应对得体,客套完了,开始说正事儿。
吴御史就开口了,这人三十几岁年龄,不老不少,嘴上已经长了毛,办事倒也算靠谱的。他指了指身后的银车和军队,认真地道:“曹大人,本御史这次来到白水,是专门为了招抚白水朱八而来。”
“哦哦!”曹宝相闻言,顿时大喜,朱八虽然很少给他添乱,但是自己的辖地里有一群山贼,总不是件舒心的事,现在有上官来解决朱八一伙,他自然喜上眉梢。
“你且来说说,这白水朱八xìng情如何?是否有招抚的可能xìng?”
曹宝相jīng神一振,胡说八道张嘴就来:“白水朱八,嘿,区区山贼一名,欺软怕硬,十足草包,以御史大人的正气风采,只要在那朱八面前一站,必教他自惭形秽,当即受抚……”
他话音还没落,旁边的马上突然刷地跳下来一名将军,正是延绥总兵杜文焕,他挥起钵盂大的拳头,“碰”地一拳,就打了在曹宝相的脸上,揍得曹宝相的身子横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儿,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鲜红的鼻血一路洒过去,煞是好看。
“傻鸟县令。”杜文焕骂道:“满嘴胡说八道,只知道拍马屁,全他妈的都是废话……”
他看也不看地上疼得打滚的曹宝相一眼,转过头去对着吴甡道:“御史大人,这个朱八,不是简单货sè……”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上次在洛川,他被朱八用假的斥候网给戏耍的事情,恨得两只拳头捏得啪啪作响。
“以末将之见,需先对其用兵,打痛他,打怕他,让他知晓朝廷的天威非一群土匪所能抗拒,再使人说降,方可奏效,如若直接派人进山说降,不会有任何效果。”
许人杰听到这里,眉头微皱。
只见吴御史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着杜文焕说的话是否可行。
许人杰心念电闪,不行,如果杜文焕直接就对山寨用兵,那马上就得打仗,就算咱们真的能撑过三个月,也会遭受巨大的损失,我得想法做点什么,为山寨争取一些多余的时间。
他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吴御史和杜文焕道:“两位大人,小民……小民有话要说。”
两位朝廷大官在那里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平民过来插口?许人杰这一出头,周围的人都是一惊,这人跳出来要干嘛?
杜文焕的脸sè顿时就很难看,有点想出手打人。
吴甡却不一样,他的官职是御史,平时经常要游走访查,属于那种故作清高的文官,虽然看不起平民,却经常刻意地让自己保持着亲民的清天大老爷形象,于是和蔼地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要说?”
许人杰见自己大胆开口,还真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道:“小民许人杰,是白水的一名米商,小人有几句话,想给几位官老爷汇报一二。”
一九九、准受迎接招抚使者
对了,有件事拜托大家,如果觉得我的书好,一定要收藏到书架里啊,不收藏的话,俺会哭哦,真的会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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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人杰见自己大胆开口,还真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道:“小民许人杰,是白水的一名米商,小人有几句话,想给几位官老爷汇报一二……那白水朱八,据在黄龙山中,极少外出,偶尔出来一次,也不敢与官兵为敌,从来不敢攻占城池……据此推断,此人应该也有向善之心,若天使(民间对钦差大臣的尊称)搬出皇上圣谕,晓之以理,此人应该会欣然受抚才对。”
他这番话,就是明摆着不同意杜文焕的意见了,杜总兵心中大怒,哪里来个小米商,居然也敢和我作对?没见我一拳揍飞了曹宝相吗?你也想挨揍?
他瞪大眼睛,怒目直视许人杰,正想走过去一拳。却见许人杰的身子一缩,转身去扶地上的曹宝相,这个小动作使得许人杰变成了背对杜文焕,这就不太方便出拳去打了。要知道杜文焕好歹也是朝廷的总兵大员,断没有从背后出拳去打一个贱民的道理。
他心里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暗骂:这家伙倒是有点小滑头。
曹宝相被许人杰扶了起来,捂着鼻子,他先对着许人杰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才撑起面子道:“这位米商说得没错,这白水朱八,甚少出来扰民,常年累月龟缩山中,看来他也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悍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说来归降,何需动兵?一旦动兵,难免有所损伤,颇为不美。”
按说他被人打了,应该起身立即找回场子才对,但是他官职太小,为人又怂,哪敢去找杜文焕说嘴,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两人轮翻这么一说,就轮到御史吴甡考虑了,他沉着脸,仔细思索起来。文人嘛,难免多些书生气,少些血腥味,这就是以前说过的屁股问题,他的屁股是坐在读书人这一边的,一考虑问题,思维立即就向着“不打仗”的方向歪,自古以来读书人就少有喜欢打仗的,在对待流寇的问题上,文官集团就喜欢主抚,武官集团就喜欢主剿。在对待敌国侵略者时,文官集团就喜欢主和,武官集团就喜欢主战。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面的几项都是文人的最爱,只有这最后的“平天下”三个字,文人不甚感冒,尤其是这明朝的文人,一说起打仗,个个都是“切”一声了事。
吴甡将脸sè沉了沉,正思索中。
那边的许人杰突然用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吴甡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打仗是要钱的……”
吴甡听着这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在场的没有人比他清楚,要从皇上的手里讨来这十万两内帑是多么的困难,他低声对着杜文焕道:“杜将军,咱们军中的赏格是怎么定的?”
杜文焕挺奇怪他为啥问这个,于是答道:“拿回一个流寇的首级,赏五银。”
吴甡心里默算了一下,据说白水朱八的山寨里有流寇七八千人,这如果全部剿灭了,岂不是得赏出去三四万两银子?他从京城带来的十万两白银,在招抚神一魁之后已经花掉了大半,现在余下的不到两万两,这怎么够?
吴甡的脸sè变得有点异样了,他抽了抽脸上的肌肉,沉声道:“杀一流寇,赏出去五银,但我招抚一个流寇,只需要花一两银子不到……这……果然是剿不如抚啊。我意已决,杜将军,你且按兵不动,就在这白水城里驻扎几rì,我派人进山去招抚那朱八试试。”
杜文焕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高兴了,上次在洛川,朱八用斥候将他戏耍一番,他还记着仇呢,这次带了五千大军来到白水,军中还有两百jīng锐的神机营,对付区区一个山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朱八yīn谋诡计再多,又怎敌朝廷堂堂之师?他本想趁机此会,将黄龙山寨碾为平地,报了上次的一箭之仇,没想到这仗却偏偏打不起来。
“哼!”杜文焕怒哼了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根本就不可能受抚,若是因为你们执意要招抚而贻误了战机,我会向皇上参你们一本。”说完之后,杜总兵将袖子一拂,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军营里去。
吴甡也没去理会他,要知道主抚派和主剿派,本来就是两个水火不容的流派,没必要给对方面子,他抬起手来,对着曹宝相招了招道:“曹县令,你这就去找几个熟悉黄龙山地形的向导来,我亲自修书一封,派个胆子大的人进山去招抚朱八试试。”
许人杰嘿嘿一笑,心中暗笑:暂时打不起来了,这派去招抚的人进山出山,又在寨子里住上几rì,就可以为山寨争取到许多时间,咱们预定的三个月时间,这一下起码拖过一个月去,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看朱八哥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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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寨里,依旧是一片平静祥和的味道,除了偶尔从山顶的练兵场上传来的“嘿哈”之声,这个山寨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城镇一般。
朱元璋计算着rì子,距离西路义军受抚已经过去了二十天了,再拖两个月零十天左右,情况就会变化得再次对义军有利。
刚想到这里,一名穿着麻衣的汉子溜到了他的身边,低声报道:“许老爷让我传消息给您。”
“嗯!”朱元璋带着这名汉子转到了僻静之处,这才问道:“说吧。”
“官兵已至,总数五千四百,其中有两百名是来自京城的神机营,使用的全是火器……领军的将领是延绥总兵杜文焕,但主持大局的是御史吴甡……”那汉子接着就把许人杰当天见到的都说了一遍。
“很好!”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这名汉子可以回白水去了,然后他才缓缓地走到了山门前,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白水城要走到黄龙山寨来,可不是几步路的事情,需得穿好几个山沟,过好几个山头,穿数片树林,走几天的山路,要拖时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朝廷派来招抚的使者,在这山路上来来回回的折腾几圈。
朱元璋很快就想定了一个计策,他挥手招了一个哨兵,吩咐道:“去将寨子里所有的头领都叫来,到山顶的议事大厅来见我。”
“是!”哨兵飞也似地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山寨的众头领全都齐聚一堂,来到了议事大厅里。王二和映山红这小两口也来了,虽然他们还是新婚燕尔,但是山寨碰上大事,不叫上王二怎么行?
“有一件事儿,我得和大家说说!”朱元璋见人到齐,这才认真地道:“朝廷马上就要派人来招抚咱们了。”
“啥?”众头顶一起惊叫起来:“招抚我们?”
“是的!”朱元璋道:“天公作美,今年来了几场chūn雨,民心渐平,陕*西的义军纷纷受抚,到如今,咱们这个寨子,反倒成了朝廷眼里最碍眼的一个地儿,朝廷马上就要派来招抚使者,向咱们的寨子招安,大约会许给大家官位,荣华富贵什么的吧”他故意只说了招安,没有说朝廷还派了大军来,先试探一下头领们的态度。
“招安,招个屁安!”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三兄弟首先跳了起来:“王左挂大哥就是信了他们的狗屁招安,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了,他妈的,朝廷的话要是可以信,母猪都会上树,我们可以战死,但绝不接受招安。”
在他们旁边的拼命三郎也几乎在同时站了起来:“我也绝不接受招安。”
这几位都是在“招安”两字上受过伤害的头领,所以态度最为坚决。
接着就是王二了,他亲眼见过拼命三郎的山寨覆灭的经过,岂有接受招安的道理。他新娶的夫人映山红自然也是站在他这边,小两口一起道:“朝廷的鸟官,不做也罢。”
接下来,李初九、狮子狗、马小天等人也表了态,没有一个愿意接受招安的。
朱元璋对这些头领的表现还算满意,这些年千里挑万里选的培养出这批头领,没有一个贪图官兵给的荣华富贵,可见自己挑人的眼光还没出问题!他这才接着道:“但是官兵同时也派来了五千多大军,如果我们不接受招安,官兵就会攻打咱们的寨子。”
“哈,来就来,怕个屁,好久没打仗,我的手又痒了!”王二大喜道。
他开心,别的头领就不见得了,拼命三郎深知官兵的厉害,忍不住问道:“朱八哥,各地的义军都受了抚,也就是说朝廷可以腾出全力来对付咱们,咱们就算能击败这五千人,后续的官兵还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咱们终究难敌,您可得想个法子,怎么应付这个难关。”
“你说的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道:“击败这五千官兵,并不能获得整个形势上的逆转,我们需要的是坚持一段时间,等待各地已经受抚的义军重新揭竿而起,再次与朝廷作对。我已经仔细估算过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还需两个半月即可,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官兵的招抚和大军双管齐下的局面之中,支撑两个半月。”
“这可不容易啊!”众头领们纷纷议论起来。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需要大大好好配合即可。”朱元璋将手一挥道:“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山寨里的士兵全部脱下铠甲,身着布衣,手里的武器也换成粗制长矛,不要使用锐器,山寨门口的防御工事全都隐藏起来,咱们准备迎接朝廷的招抚使者。”
二零零、穷凶极恶的黄龙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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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招抚使者?”众头领一阵茫然,苗美忍不住就大声道:“朱八哥,咱们不是不接受招抚吗?为啥又要迎接什么狗屁招抚使者?依我看,这等鸟人不迎接也罢,给他几腿踢下山去便是。 欢迎来到阅读”
“你几腿把他踢下山,能出一口眼前之气,但是接下来朝廷源源不断的进攻,你有信心顶住吗?”朱元璋反问道。
“……”苗美无言。
拼命三郎伸手拍了拍苗美的肩:“别急着嚷嚷,朱八哥每一次做事,都是都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说要迎接招抚使,就必然有迎接的理由,你静静的听完就行了,半途跳出来打断大哥的话,多不礼貌。”
这就是新头领和旧头领的区别了,老头领跟了朱元璋许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所以听到再怎么奇怪的话,也不会急着跳出来提意见,能完全地信任自己的大哥。但是新头领往往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知道朱元璋究竟有多少本事,得等到那个时候,才会完全地相信他,才能和自己的头儿达到思维同调的地步。
所以自古以来的上位者,都爱用老臣,尤其是起于贫贱的那些老兄弟,最能心意相通。后世的有些**丝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说起公司的同事或者上司,会忍不住吐槽说:“我上司屁本事没有,就是比我早到公司几年,靠拍老板的马屁上位的”,这种说法就有失偏颇了,早到几年,那就是一个难以赶超的优势,需要你用大毅力才能跨过这个障碍。
朱元璋挥了挥手,示意拼命三郎别说了,这才认真地分析道:“诸位兄弟没有在朝廷里混过,所以不知道官员们的办事方法。要和朝廷拖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朝廷的大方向走,但在小问题上和他们闹别扭。”
“不懂!”众头领都是大老粗,这几句话听得他们完全找不到方向。
朱元璋笑道:“所谓跟着朝廷的大方向走,也就是说,朝廷想招抚我们,我们就满嘴答应,摆出一幅我们很听朝廷的话的样子,只要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文官们就会觉得这个山寨里的山贼都是‘好人’,还值得挽救,他们就不会允许武将们对咱们用兵……”
他在这里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什么是小问题和他们闹别扭呢?那就是在招抚的细节上,故意和他们扭着干,比如朝廷要我们去白水城里接受招抚,我们就故意说白水城风水不好,要换到澄城,再或者说受抚的那一天不是皇道吉rì,非要他们改时间。再比如说朝廷要我们解散之后回归原籍,我们偏要说家里原本那几口田地土地贫瘠,需要朝廷给我们另外安排肥沃的土地……总之,咱们答应受抚,但是提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意见。”
朱元璋说到这里,众头领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拼命三郎忍不住笑道:“朱八哥,您的意思是,只要这样一弄,朝廷就会自乱阵脚,把这次招抚的事情拖长。”
“没错!”朱元璋笑了:“咱们提出的要求,文官们会拿回去商量,商量一天,商量两天,商量三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文官们是什么德xìng,他们商量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可以商量上很长的时间,然后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众头领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王二忍不住道:“就是,我听说书先生讲评书时,经常讲到那些贪官不干活儿,只知道玩乐享受,一让他们商量点事儿,就满头是包,抓不到方向。”
他夫人映山红也呵呵笑道:“就是,咱们走江湖卖艺时,也听说过这事儿,听说朝廷的大老爷们,为了商量一个小事儿由谁去做,就可以扯上十几天的皮。”
朱元璋听着他们说的这些事情,又是好笑,心里又是长叹……你们看到的听到的,还只是小官儿们的事呢,要是你们知道朝堂的一二品大官们的事,只怕更要笑死。比如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吧,皇帝和大臣为了一个算不上多么复杂的事情,扯了整整三十年的皮。这事儿要是落在朱元璋所在的洪武朝,他一言而决,谁敢半句废话,管教他人头落地。
朱元璋在天空中游魂数百年间,见过了太多官员们扯皮的事情,所以他很清楚,如果山寨答应了接受招抚,但是在小事情上故意刁难朝廷的使者,那么不久之后,负责招抚工作的官员们就要开始扯皮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要他们扯上两个半月的皮,山寨现在面临的困境,就会化为乌有。
众头领们到了这时,也明白了朱八哥的计划,众人脸上都升起了一丝笑意,朱八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时指挥山寨,都是一副很严谨,很堂堂正正的样子,感觉得到他的指挥中带着一股子王者之气。但是这次定的计谋,却有点好玩,简直就是恶作剧,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所以众头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伙儿赶紧散了开去,到山寨的各个地方去布置,首先是将锐利的兵器都藏起来,这个藏兵器得有个学问,你若把它们藏在山洞深处,如果山寨受到奇袭,就不方便取用。必须藏在一个既隐蔽,又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所以大伙儿在山坡上各个地方都挖了一些浅坑,将兵器分散埋在其中,上面覆盖一层薄布,再撒上泥土,需要取用的时候,用力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就行了。
滚木擂石等东西就更好办了,把它们堆成一些简单的建筑物的样子就行。比较难办的是架在主寨山门前的两具大弩车,大伙儿将弩车拆成了零件,堆放在那里,看起来像一堆乱木。
经过两天时间的准备之后,黄龙山寨仿佛变成了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小村,丝毫看不出血腥味来,只有少数的哨兵手里提着的木矛,显示出这个寨子与普通的村庄有些许的不同。
又过了几天,距离朱元璋估计的时间还有六十天左右的时候,朝廷的招抚使节终于来了。
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为首一名文官,众人都不认识,看他穿着打扮,像是一名巡按御史。在他身边环绕着五十几名jīng兵,还跟着一名千户级的武官,这个武官就是众人的老熟人了,西安府千户大人,杨洪。
原来御史吴甡决定试一试招抚之后,跟在他的队伍中的文官们经过一番扯皮,终于选出了一个胆子大的巡按御史,这名巡按御史名叫练国事,是御史吴甡的好友,为人清廉正直,两袖清风,民间声望极好,正适合用来招抚流寇。
光是文官去也不行,还得有武将护卫,西安府千户大人杨洪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因为他带兵来攻打过山寨,对山路还算熟悉。而且,杨洪自从被朱八打败之后,一直被同僚耻笑,被夫人辱骂,要是他能亲自招降了朱八,不但可以一雪前耻,还可以顺带立个功,再期盼一下升官发财。
这只五十几人的小队伍,在崎岖难行的黄龙山里摸爬滚打了三天之后,终于来到了黄龙山寨之下。巡按御史练国事是个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路走得他实在辛苦,这一rì眼看要到黄龙山寨了,他忍不住就喘了口粗气,叹道:“此地之难,简直堪比蜀道啊!还好我终于走了过来,可以松口气儿了。”
在他旁边的千户杨洪低声道:“练大人,别松气,这白水朱八是个厉害角sè,上次我带兵来剿他,结果被他yīn谋诡计,jīng兵强将所败,咱们这一次来招抚,可不是简单事儿,请您一定要打起jīng神来!”
“这朱八很强吗?”练国事颇有些不以为然,哼哼道:“在这等穷山恶水中安营扎寨,不敢出山,我看他比那些流寇的胆子小得多吧。我就不明白了,这等缩在深山中的山贼,有什么好忌惮的?你和杜总兵都一个劲儿的说朱八厉害,哼,分明是你们武将想要掩饰自己的失败,就故意将敌人说得厉害。”
“这个……末将不是胡说,练大人一会儿看到朱八的山寨就明白了。”杨洪认真地道:“此人兵强马壮,寨子也建得极有章法,滚木擂石堆集如山,颇难对付,远非一般流寇可比。”
两人说到这里,穿出了一片树林,眼前视野一开,黄龙山寨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练国事听到杨洪说得郑重,也起了一点jǐng惕之心,于是用力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向前一看……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小山村,山坡上开垦着一大片农田,此时是五月天,田里的农作物正是长得好的时候,前些rì子的chūn雨又给了这些植物足够的水份,可以说满山一片翠绿,非常养眼,一群农夫勾着腰,在田野里忙碌。
田野的上面,就是山寨了,寨子主要是环山而成,寨里的乡亲们都住在山洞里,所以从山外看过去,就看到山顶部份有许多黑sè的洞口,有些乡亲穿着粗布衣服在山洞口坐着,喝茶、聊天……
山寨大门口倒是有些士兵,但是远远看去,士兵并不多,也就稀稀拉拉的几个,他们手里的武器不过是木棍,木矛,锄头一类的东西。
战斗力强?穷凶极恶?练国事完全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这个山寨颇有点祥和宁静的味道:“这……这就是你说的非常厉害的黄龙山寨?”
杨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