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家
家,是温暖的港岸,人,是漂泊的孤船。
中国人,历来是最注重家庭乃至家族的民族,无论在外漂泊了多久,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室为夫妇所居,家谓一门之内,等到杨猛悄然潜回上海,看到王亚樵为他和若离在静安寺附近安置的新家后,不觉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一个家的温暖。
“这些是亚樵精心为你搜罗来的各式孤本,为得便是先给你的书房装满,旁边是为我做得琴室,对面才是休息的卧房……”
杨猛这一走又是两个来月,若离嘴上虽然仍跟平时一样,可心里和脸上明显是欢喜的紧,就连隔西厢那边给青衣留下的房间,也都收拾得尽心尽意,弄得本来就有些心虚的杨猛,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若离如今的五官愈发清丽淡雅,表情看起来仍是神清气闲,一头长长的黑发便这样散落腰间,分别了这许久,不单没有丝毫的怨气,反而愈发地有了大妇的气量……
杨猛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将她轻轻地揽入了怀中,温和的日光倾洒在两人身上,不觉满是若离身上白纱那般柔和的光彩,随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透鼻而入,杨猛看着坐落在水源溪地般的新家,忽地觉得此生已然无憾。
清末上海的建筑,因受到洋买办和民营大富商们的影响,多喜欢采用西洋式的风格,而在久经古典音乐熏陶之后,若离偏偏钟情与山水田园。
这处由书香世家的外宅改装成的新家里。本就匠心独具,在若离精心经营改造了一番后,如今处处都充满着苏杭园林式的水乡风情。
整栋宅院从外面看来,丝毫不会觉得奢华,但一进大门之后便会豁然开朗,内里假山、溪水和亭、台、楼、阁几乎是样样皆全,当然,因为原主人担心逾制,这些设施的规格乃至整个宅院的规模,都不至被人感觉夸张的程度。
当然。即便是这种小型的园林式宅院。如果是全新的话,恐怕没有个一万两白银都很难建成,至于像如今这种半卖半送的精品,也足足花了有三千龙洋。
钱。是万恶之源。但无论是什么社会什么宗师。没有它都是有万万不行的。
杨猛和若离如今积蓄几乎已经用尽,这买房子的钱,还是王亚樵孝敬的。
帮众遍布上海。声名震动洋行的斧头帮,虽然并不像其他帮派那样,靠贩卖烟土或吃保护费为生,但在私下走私的军火生意中,却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当然,因为帮众大多曾是有今天没明日的苦哈哈出身,所以,如今的大上海,一提起斧头帮来,很多资本家乃至洋行大买办们,都要着实地敬畏三分。
何况,还有青衣与红楼在其身后撑腰。
“丁春秋这几天在精武门里真是出尽了风头,一手鬼神难测的乱崩拳,从来没见他出手超过十拳,特别是在接连打退了四五名踢馆的成名武师后,如今陈其美也对他礼遇有加……”
看着杨猛脸上不动声色,王亚樵有些敬佩师傅的眼光,随便出去一趟,便又找到这么一个实战型的宗师高手。
“……昨天收到狗窝那边的消息,柳生千兵流好像正在酝酿着什么动作,大概是对精武门在扩张的速度,快到了他的忍受极限,尤其是学院里两个‘钉子’的表现上看,动手也会在几天后精武门开馆的日子……”
杨猛随意地盘坐在地上,轻轻地敲了敲地上漆黑如墨的石砖,脸上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下王亚樵的话茬,“这是苏州二十八御窑出产的‘金砖’吧,来自深山碧水的千年黏土,配合宫廷秘方烧制而成,尽管规格比御用金砖要差了些,但却同样是经历了千万年升华的土之魂魄,可谓众土之中精粹,即便过了千年也不会崩坏的恒久之物……”
看着王亚樵和青衣有些不解的目光,杨猛摇了摇头,“上院和中情局这些事儿,我已不再想过多去管,这次西藏一行,我的收获颇大,有你两在主事就够了,过几天,我准备去找黄大哥谈谈,让青衣正式接管上院,亚樵兼着中情局的位置……”
“师傅,这可万万不行……”
杨猛摆了摆手,打断了王亚樵的话,随后顺势将双手如乱环般在空气中划动了起来,等到青衣感觉周围的空气中忽地沉重起来,这才将虚握的拳头一张一收,在鼻腔中发出了‘空’的一声。
这一声听着简单,但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醒世洪钟,震得王亚樵和青衣浑身一颤,随后又惊异地发现,杨猛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紫色,看起来就好像传说中的神佛,令人有种俯首膜拜的感觉,“这是什么功夫?”
杨猛笑了一下,将双手缓缓收回胸前并一点点落下,同时轻声地说道:“我独自行走两个多月,在西藏高原上的日曝风吹中,才算明白了所谓日炼真正的道理和法门,如今这拳仍是太极拳,可因为明白了紫气东来的道理,眼下这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丝武当太极的韵味……如今正是需要修心养性,将功夫纯化的时机,又怎么会将精力都放在俗务上面……”
说来也怪,就在杨猛双手轻轻向下按动的同时,青衣和王亚樵只觉刚刚环绕在身边的空气忽地一轻一松,随后便感觉整个身体有些懒懒地不愿乱动。
“功夫练到了师傅这个地步,才算是真正的入化通神,就这么简单的两手,我便觉得身上舒爽了许多……中情局那边亚樵责无旁贷,至于之前故意留着的那几根钉子,我便找机会拔掉两根,免得这掺进来的沙子太多,难免日后生乱……”
青衣看着王亚樵如今愈发沉稳,不由笑着点了点头,“上院这边还好,除了若离姐姐身边那两位还有些不太确定,其他的都已经摸准了,若非还想着让他们传递些消息出去,也就一并收拾了……”
“若离身边这两个暂时别动,留给我带回来的老黎和老郑,顺便再找几个孤儿送过来,免得让这两人过于清闲……”
说起郑通和黎叔,王亚樵不觉心里有些羡慕,看着杨猛一副坏笑的样子,连忙趁热打铁的打诨道:“师傅若是怕他们清闲,便送到局里去,如今上院的文科班和武科班虽然已经毕业了三届,可到底身上学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足,我看那老郑的枪法气度,就适合武科班,至于黎叔,他手下那一窝蜂实在可怕,单说层出不穷的江湖门道,就够文科班那帮小子好好的学上一年……”
杨猛想了想,便点了下头,“蜂麻燕雀这暗四门能传承千年而香火不断,其过人之处还是很值得中情局的特工们学习的,只是学技能是好事儿,他们那帮子家伙的人品可要敬而远之……”
“嘿嘿,师傅多虑了,那一窝蜂早就被您吓破了胆,再有黎叔的约束,如今藏在细柳街中极为安分,再说咱们文科班的那帮混蛋,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行了行了,一回来就整天乱忙,你两也是,都不知道好好练功,我看如今就连青衣身上的功夫,都有些停滞不前了……”
听见若离的声音,如今已被杨猛正式纳为妾室的青衣连忙转过身来,只是不等她上前帮忙,若离已经笑着将手上的四碗冰糖白梨递了过来,洁白如玉的骨瓷碗看起来吹弹可破,但却偏偏粘在若离的手指上稳丝不动……
早上的书房地处逆光,可就在这白花花的房门前,一身白纱的若离,四指捻着四盅雪梨的碗底便好似佛经中的菩萨,看得青衣不觉心中愈发有些自惭形愧,“妹妹心机过重,却是没有姐姐这般自在,如今这手太极粘人的功夫,愈发地少了几丝烟火气……”
若离抿嘴一笑,看似卖弄实则是以行动警醒着两人,将手指上的骨瓷碗嗖地轻抛在地上,任由薄如桑纸地骨瓷碗,滴溜溜地在坚硬如铁的金砖上旋转不停,却仍是一滴糖水都没有洒出,“那再看看这一手太极云手的功夫又如何?”
王亚樵站起身来,敬畏地行了一礼,这才坐下慢慢地品着慢火熬炖出来的雪梨,“师娘的功夫,与师傅又有不同,亚樵有时也在心里琢磨,这等已臻至上乘妙境的功夫,可惜无法真正的普及,否则恐怕我们上院的战力又会……”
杨猛听了王亚樵的话,不觉哑然失笑,“若离这一手的功夫,我也是有些学不来的,给你两看这一手,并非是卖弄,而是希望你们在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对武艺一道,还是要保持着勤力精进的态度,否则,日后怎么管得住那些江湖中来去的家伙!”
青衣点了点头,一口将碗中的雪梨和糖水饮尽,心中带着一丝伤神地勉强笑道:“等安排完上院里的事情,我也要在家里跟你们好好地闭一次关,反正最近轻舟那丫头愈发地成熟起来,很多事情都已不用我太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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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斩草
轻舟如今已经成了尚云祥的入室弟子,与莱恩平日只需负责国术馆的外务不同,她还需要兼顾着上院的选修课程。
新增的选修课程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五花八门’,虽然‘花兰葛荣’这四门的玩意儿对上院的帮助不大,但‘蜂麻燕雀’中的种种门道和江湖术,就连轻舟这种从小便作为刺客培养的精英,都觉得实在是防不胜防。
最令人觉得可怕的是,那个叫黎叔的老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满嘴真话,偏偏又骗死人不偿命的顶尖老千,他的选修课开设了三天,几乎是座无虚席,除了文武科学员都要学习如何防备坑蒙拐骗等江湖手段外,还专门为一些喜欢小巧功夫的学员们,加了一门流星飞抓的实战功夫。
自古贼人都是高来高去,而这个流星梅花爪,便是蜂门之内最普及也最擅长的奇门功夫。
奇妙的是,同样是流星飞爪,其中又分为大小流星,大流星擅长窜房上树飞檐走壁,黑夜里面高来高走,小流星则擅长斗室腾挪潜行匿踪,巷斗里贴身缠扣巧取豪夺……
轻舟对黎叔的两门课程,几乎是堂堂不落,按照她现在上院中稳固的地位,本来不必再如此勤奋地学习,可因为轻舟不愿继续拼命的藏拙,所以便利用黎叔的课程,刻意地体现出自己在流星飞爪上的‘天赋’。
有着自由便形成本能的刺客底子,轻舟在大小流星上的‘进步’。可谓是神速,就连一向眼高过顶的黎叔,都对她的表现觉得大吃一惊,“这丫头,身体里天生就流淌着蜂麻燕雀的血液……”
轻舟在功夫上再鸣惊人,很快便让青衣对她愈发青眼相加,自打杨猛回来以后,青衣已经按照若离的嘱咐一同搬回家中去住,对上院的一些工作,也渐渐开始放手。原本只有她和王亚樵才有资格审阅的二级以上情报。也从第二级开始向轻舟一点点渗透。
当然,青衣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已经经历了几次暗中考验,如今还是尚云祥最钟爱的女弟子。竟然也是一名潜伏进上院核心的日本暗谍。
青衣对轻舟的逐渐信任。使得她一点点地混进了上院真正的核心层里。这么一来,除了掌握了上院许多核心人员的详细资料外,她同时也阅读到了一些对中层都要保密的情报卷宗。“同期混进学院和中情局内的几名日本间谍,如今除了我自己,竟然无一幸免?”
看着眼前大红色的档案资料,轻舟一向沉稳的心思不觉都有些心惊肉跳。
等到轻舟阅读完船越强夫及宗方美美子的卷宗,发现‘同批学员中仍有怀疑对象’这个评语后,心里萌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跑。
可是,当她转念一想,青衣与尚云祥如今对自己的百般信任和宠爱,加上自己在上院核心中的地位,心里难免又生出一丝不甘和侥幸之意,“如果将那几个蠢货都暗中铲除掉……那我暴露的几率……便应该是微乎其微了吧……”
幸运的是,最近的日子里,她又着实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尽管其中一个人的权限还要在自己之上,可对于这种保护自己安危的行动,想来那个人一定会全力配合,根据其个人的实力与如今依附潜伏的对象,绝对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至于另外两个人,应该是宗方小太郎掌权时期便派出去的暗谍,从他们的情报权限上看,应该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如此一来,只需要在青衣提出的‘斩草行动’中,小心地联系上那个人,并暗中配合着一同运作,应该会有很大的机率得手。
轻舟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正是王亚樵曾在情报会议上最后一个提出,但经过她的旁敲侧击与小心的引导后,最后才确定为首要清除对象的美女医生-宗方美美子。
作为跟她一同混进上院的同级别暗谍,宗方美美子的威胁远在任何人之上,至于在上院做了大半年更夫,之前曾以拉面师傅的身份潜伏的岳老板,据王亚樵在会上说的,“此人在入院的当天,便由院长亲自下了暗手,即便不动,恐怕也已命不久矣,且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等到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估计身体已经衰落得手无缚鸡之力……”
“呃……”
轻舟睁大了眼睛,看着王亚樵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不觉暗自胆寒,“这个情况,即便是卷宗上也不曾有丝毫的体现,那个杨猛的手段如今愈发厉害了,在人身上下了暗手而不自知,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开始一点点地发病,简直就是令人防不胜防……”
船越强夫作为情报站的传递员,自从被杨猛控制在上院后,其身上的价值便越来越小,而按照王亚樵的性格,如今既然选择任由他自生自灭,恐怕不知道暗中利用他传出去了多少次假消息……
这就是最为残酷的谍战,每每在谈笑之间,便已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轻舟如今便有了决定宗方美美子生死的权利,而且她的优势还最强。
通过在会上正式的提议与极为巧妙的布置,她现在不单成了这次斩草行动的第一执行官,同时还借此行动,成为有资格调动部分武科班的掌权核心成员之一,“按照宗方美美子的习惯,她每天都是要去”而且她对宗方美美子和船越强夫的情况,知道的远比监控卷宗里的资料详尽了许多。
“这次的斩草行动,我之所以提出要交给你来执行,因为你虽是杨师叔的弟子,也学到了真功夫,但因为肤色和国籍,一直没有被列入形意门墙的资格,眼下这事儿,正是表现你对我们国家乃至革命的真正倾向……”
严肃的表情,让一向活泼灵动的轻舟,脸上多出了一分成熟女人的魅力,莱恩呆呆地凝视着这个师妹,忽地笑了起来,“放心,一个女人我还是能收拾得下的,师傅杨回上海后,还没有机会与他聚一聚,这一次,就让我拿那个方柔的人头,当做正式拜师的投名状吧……”
轻舟双眼睁得大大地,有些意外也有些佩服地说道:“想不到,你现在汉语说得越来越好……不过这样也好,一来你去做事我比较放心,二来,也让杨师叔看看你的决心……只是,我要提醒你,那个女人虽然看起来单纯,但既然是日本人的间谍,必然狡猾无比……”
莱恩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只是走了没有几步,又停下了脚步说道:“我这次回中国之前,也不是每天只知道练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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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宗方美美子独自坐在房中,给自己沏了一壶碧螺春,慢慢地品了几杯后,这才觉得周身热乎乎地松软了下来,只是想到刚刚离开办公室时看到的那张纸条,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睡意转眼又烟消云散。
“从之前上院对我的种种安排,包括同届学员最近的联系情况来看,我暴露的事情必然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暴露了多久,还有那个输送情报的‘钢丝’及船越晴子是否也都暴露了,如果她们没暴露的话……”
宗方美美子只在心里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就确定了“她一定会想办法灭口……”的念头,随后便急忙冲上了卧室……
作为自由一同受训和成长起来的刺客,宗方美美子的心里很清楚,那个一直被自己压制的女孩,心里应该是有些恨自己的,毕竟自己利用着身体的天赋,夺走了许多本该属于她的光环,只是既然决定了要逃,就要小心的准备一番,才能从那些非人般的江湖高手的阴影中走出来……
楼下是会客厅与书房,而宗方美美子的卧室则安排在了二楼,因为是孤身一人,所以她的床看起来有些过于宽大,尤其是当宗方美美子从床下抽出一道巨大的暗格时,整个房间几乎都被这异样的大床填满了。
“先去租界公共巡捕房寻求庇护,那里有电话可以联系上柳生君,如果有意外,路上还可以顺便去王生家躲一会……”
宗方美美子快速地将手枪与弹夹装好,又把塞了十几枚苦无的腰带缠在身上,这才轻轻地将大床恢复了原样,只是在将卧室门反锁的同时,也小心地将门上设计好的机关悄悄滴打开。
窗户外面寂静无声,宗方美美子却没有急着下去,等到过了十几分钟仍是无人经过,这才利用黑夜的掩护,悄然地翻到了房外横出的几根装饰用的木杆。
黑色的紧身衣弹性十足,足以将宗方美美子火辣的身材勾勒得愈发惹火,只是当她轻盈地在三根木杆上翻腾了两下,并悄然无声地落地时,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忽然从房子旁边的阴影中迅速冲了出来,无视着她胸口仍在不住颤动的丰满,猛然一记重拳狠狠地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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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除根
淡淡的月光偏转,呼啸的风声却直扑面门,宗方美美子柔若无骨的身体向后一扭一翻,而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的双手,则凭空在空气中闪电般地做出反复交错及揉搓的动作……
嗖嗖嗖嗖……
几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阻滞了黑影野马狂风一样的突袭,同时也让那人手忙脚乱地向一旁翻滚而出,狼狈地躲避着空中电射而去却又若隐若现的黑芒。
“苦无!?”
黑影站起了身,恨恨地将深深地钉在砖墙中的几枚日式暗器拔了出来,只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宗方美美子的身影已经转眼消失不见。
莱恩的心里有些憋闷,不由气得想大吼一声。
但这一声终究没有吼出来,因为他又有些惊喜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衣衫挂裂的声响。
莱恩双足在地上猛然一蹬,身体便再次好似野马一般地狂奔了出去,想到来之前与轻舟夸下的海口,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追下去,“师傅说得对,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轻敌之心果然不能有!”
有着马形奔踏的神意,莱恩双腿全力发劲奔跑的速度,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追了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便远远地看见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正如狸猫一般,灵动地辗转跳跃在街角和巷尾之中,从她身体巨幅的颤动与协调性来看,应该已经使出了全力,可对于爆发力极强的莱恩来说。这种速度显然不够。
嗖嗖……
又是两枚黑色的苦无飞来,阻止了莱恩连连加速奔跑的举动,即便他闪避的动作同样迅速,可是在他转过了面前的街角之后,却再一次的失去了那女人的踪影。
“大意了,想不到这女人竟然如此狡诈,看其身法和隐藏的速度,恐怕应该是日本所谓的‘忍者’……”
…………………………
三问街上有一家乐器店,店主是来自苏州的秀才,只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清廷的秀才早已不如以前那般受人尊敬。反而是自幼学得的儒家四艺中的‘琴技’,让他在这上海滩得以混上了温饱的生活。
十里洋场上海滩,虽然处处都充满着纸醉金迷,却也远不乏一夜暴富之人。至于那些腰中多金。以舞文弄墨弹琴弄乐来攀附风雅的资本家。更是不计其数。
这种说起来有些好笑,现实中却习以为常的事情几乎比比皆是,王生一边喝着温热润喉的陈年黄酒。一边在心里鄙视着下午那个穿着貂皮的土鳖,“一张口就要买五架古琴,他以为这古琴是地里长出来的么?就那么容易搞得到这么多?”
嘴上感慨着凯子易找、知音难求,王生的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一次要用多少钱,才能请那位大师再次出手,帮他将原本平凡无奇的新琴,以独特的技术和手法一一点石成金。
“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醇馥郁的黄酒了,王先生小酌偷得浮生闲,不打算请朋友喝一杯么?”
王生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心虚地扭头向身后看去,嘴上却强自撑着硬气,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谁?!”
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好似天女一般悄然地从琴架旁边的阴影里走出,就在王生心中大惊,准备张口大喊救命的时候,一只有些熟悉的尺八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随后又两只白皙滑腻的玉手,以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送到了鲜艳欲滴的红唇前面,轻轻地吹响了寂静的夜色……
之所以说这根尺八看着有些熟悉,是因为王生一眼便看出在上面精心雕琢的梵文与莲花,正是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只是这根本该在那位伊人身边的礼物,为何会出现在一副江湖侠女打扮之人的口中。
在隋唐时期,尺八乃是宫廷宴乐的主要乐器,而自宋代随遣唐僧东渡日本之后,如今国内反而只知道萧瑟和鸣,却渐渐淡忘了尺八这种声音沉浮自如的萧之母器。
优美的旋律之中,王生惊惶的表情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等到乐声愈发低沉之后,他已经怡然自乐地一手打起了拍子,一手举起了酒杯,将里面的黄酒一次次地饮尽。
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此人演奏的乐曲,极具番外音色之美,同时又隐隐可发觉一丝莫名的熟悉和温柔,尽管尺八的音色平时可震耳欲聋,但在如眼前这般的高手,使出了巧妙绝伦的沉浮技巧之下,却也可如丝竹一般,发出时而细腻如丝时而禅音低沉的天籁之声。
“早知方小姐对音律的造诣极深,却没想到连尺八也能演奏得如此精妙绝伦,此曲一过,可谓绕梁三日,如今就连口中的陈年黄酒,王生也是饮之无味了……”
宗方美美子伸手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丝惊魂未定的神情,“方柔无意中得罪了洋人,惹来恶人的连番追杀,想到王先生与我知音一场,故来此暂避,如果王先生心里觉得为难,柔儿这便转身就走,绝不拖累先生……”
樱桃小口频频而动,说出的哝哝细语不觉令人沉醉,可宗方美美子另一只藏在身后的小手上面,却悄然地绷满着暗劲,一旦王生的脸上出现丝毫迟疑的表情,她便准备一击锁喉,致他于死地……
“柔儿这话,却是拿王生当做外人了,莫说你是得罪了洋人,就算是得罪国术馆那帮武夫,在下也是义不容辞的,王生如今虽是一介商人,但却也是怜花惜玉之人……”
王生如今虽然年近四十,可因为是书生出身,保养一向不错,白净的面庞上五官分明,倒是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宗方美美子心里一松,索性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轻轻地坐在王生面前,“如此,柔儿便谢谢王兄了,一路奔波吓得人家心惊肉跳,说不得还要厚着面皮,与王兄讨一杯水酒压压惊……”
王生放下手中的青花瓷杯,将对面的杯子轻轻满上,看着宗方美美子吹弹可破的童颜。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可人。等到佳人担惊受怕,无意地拍了拍一对巨硕波荡的胸口,浑身的酒力不觉化作一股热流,悄然地向胯下涌动。
看似相敬如宾的知音。实则各怀心事。
只是有了欲念推动之后。刚刚一脸正气的王生。不觉在推杯换盏中一点点试探起来,等到一坛黄酒倾尽,王生总算看出宗方美美子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放纵。如此一来,不觉渐渐有些放浪形骸。
俗话说,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两人心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一会便借着酒劲,就着酒桌旁边幕天席地起来,面对着传说中千金难求的童颜**,王生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埋进她的身体里面,只是色与神授之下,全然不知自己被这羔羊般佳人,以娇呼呻吟刺激得神魂颠倒,一会儿桌上一会儿琴架旁边,任由胯下的美人摆布……
春光动人,美人**,就在王生再次站起,准备全力冲刺的时候,忽然看见身前的美人眼中寒光一闪,随后从那娇嫩的小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将自己向她的怀内一拉一拨,而另一手却穿过自己的腋下,对着身后的房顶猛然甩动……
嗖嗖……
两道寒光闪动……
噗噗……
两声闷响在王生身后悄然而终……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后劲与腰部传来,刚刚还兴奋地嚷着‘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王生顿时浑身一颤,随后便觉得胯下的坚硬本能地倾泻如注……
啊!
不等脑海中那剧烈的快感到达顶峰,身上的剧痛便彻底击溃了王生的精神,随后便觉得眼前一黑,猛然软在了宗方美美子的身上。
“借着与这人翻云覆雨不住管擦,并让我麻痹大意,而在我准备借着**的机会出手前,你又抢先发难,真不愧是我最佩服的好妹妹……”
乐器店的房梁上,都是原木檩子造成,尽管在岁月的侵蚀下,裂纹和灰尘密布,可当一身黑衣的船越晴子从梁上落下时,一点点血迹不觉也同时由梁上滴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地面,溅起一朵朵血花。
两枚锋锐的苦无,深深地扎在船越晴子的腿上,而她仓促偷袭打出的苦无,可惜却深深地钉在了王生的后颈和要背上。
宗方美美子就这么**着身体,看着有些抑郁难当的船越晴子,忽然笑了起来,只是在说话之前,仍不忘来回晃动着王生的尸体作为自己的掩护……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我又怎么可能不防备自己人,尤其是防备姐姐一手,那个老外的拳脚功夫虽强悍,但毕竟不懂得我们忍者潜行匿踪的门道……”
看着船越晴子本能地点了点头,宗方美美子继续说道:“所以,若是能在这种夜色里追上我的,便一定是原本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便一定会按照培训中学到的东西以暗杀为主……如此,每每便索性便宜这家伙一次,看看能否找到追踪我的人,也好以这家伙为盾,免得遭了姐姐的毒手……”
说到这里,宗方美美子身上不觉又微微一动,将脑袋隐藏在王生的尸体后面,而另一手则从身后的琴架上,摸出了两枚之前藏好的苦无,看着因为失血过快,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船越晴子,脸上笑得不觉愈发甜美,“幸运的是,我果然猜对了,你既然专程地跑来追杀我,不知道是否连你的族叔船越强夫也一起解决了呢,他可是就在上院那帮家伙的眼皮子底下……”
船越晴子脸色有些苍白,却手上仍然绷着暗劲,小心地戒备着这个口蜜腹剑的美女同僚,“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拖延些时间……只是如此虽然会让我的战力一降再降,可你就不怕等到我的援兵追至,然后合力将你拿下?”
“国术馆里那帮莽夫,没有人能看出我的踪迹,除非你不顾踪迹暴露的风险与那些中国人合作,否则……”
尽管嘴上说得自信,可自认为占据了上风的宗方美美子,却不准备再继续拖延下去了,眼见话没说完,便猛地将王生的尸体向船越晴子一推,而她柔若无骨的身体,则借着尸体的掩护,对着船越晴子贴身而上……
啪啪啪啪……
密如雨点的苦无突刺,好似炒豆一般在空气中不住相击,偶尔还伴随着船越晴子以蛇形无声偷袭得手的声响,短短的十几秒钟,两人交手竟然已经近百次……
剧烈的气血消耗让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只是在这场极为凶险的近身格斗之中,身具蛇形刁手的船越晴子总算扳回了一面倒的劣势,尽管打在宗方美美子身上的两拳有些后继乏力,可对于只擅长刺客突杀手法的宗方美美子来说,这种诡异而又阴狠地拳法,显然有些防不胜防。
宗方美美子心中惊惧,身体不得不戒备地向后狂退几步,“你这身蛇形的功夫,都是形意拳中的真传,难怪你一心追杀我,原来已经得了国术馆的信任……”
船越晴子撕下两条裤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缠在了伤口上,看着宗方美美子随时准备逃窜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我不单得到了形意拳的真传,还成功等到了自己的援兵,你回头看看……”
“草……”
宗方美美子撇了撇嘴,忽然向身后的天窗飞去,“你若能骗得中国人如此信任又不暴露,我才算……”
嚓嚓两声极其轻微的声响传到耳中,刚刚撞出窗户的宗方美美子忽然觉得脖颈上微微一麻,随后便见到漫天的血雾从眼前喷薄而出,等到身体飞至半空却无力翻腾的瞬间,这才见到窗边一个黑衣人,正遥遥地对着自己摆了摆手,而在那人的指尖,隐隐还能见到一丝锋锐的反光……
宗方美美子眼前有些眩晕,在即将落地之前这才不甘地叹道:“竟然真有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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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巧夺光阴
看着眼前方柔的人头,莱恩只觉精神有些恍惚,那张凄美柔弱的脸上,如今充满着疑惑与惊惧,无神的双眼中虽然没有了光彩,可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不甘。
“谢了妹子!”
轻舟摇了摇头,拐着脚一点一点地穿出了房门,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想什么呢?跟我过来!”
莱恩楞了一下,但还是跟着轻舟出了屋子,来到了她的宿舍。
轻舟的房间看起来有些简单,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根练拳用的木人桩,床上被褥有些凌乱,但木人桩却被打得光滑无比。
莱恩看着轻舟有些颤抖的身体,心里不觉微微一动,“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却活得好像个汉子,按照你们中国人的习惯,你早该嫁人了……”
轻舟苍白的脸上勉强笑了一下,随后将床上的被褥甩到了一旁,“就我这样的女人,又有几个男人敢娶,何况学院培养我,可不是为了安心嫁做人妇的……”
看着莱恩有些闪烁的眼神,轻舟的心里暗暗乐了一下,但脸上却仍做出那副冷淡的表情,“为了帮你追杀那间谍,我腿上挨了两镖,为了不惊动师傅,这才让你来帮我敷药……”
莱恩愣愣地看着轻舟随手将裤子撕破,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大腿,那柔腻的腿根间,隐隐还能看到几根蓬松的毛毛,“呸。我这是怎么了,轻舟妹子好心帮我,我倒又犯了好色的毛病……”
与清末中国人对男女之防所看甚重不同,莱恩这个英国人对性的看法显然要开放了许多,只是就在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轻舟已经再次不悦地喊了他一声,“瞎看什么呢?赶紧帮我把伤口缝上……”
有着中西女子医院的熏陶,像缝合伤口这种事情,如今在上院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当莱恩小心翼翼地为轻舟缝合伤口的时候。目光难免会不受控制地向那一抹黑色之间不住地乱瞟。
轻舟看着莱恩低着头慌乱地缝合着。嘴角不免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可是等到她张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你这么色。杨师叔知道么?我为了帮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色眯眯的在我腿上乱瞟。要不是兄弟一场,我非骟了你个混蛋!”
莱恩手上一颤,将锋利的钩针一下扎在了手指上。随后苦着脸讨好着轻舟,“我的好妹子,哥可不是故意的……”
“切,少废话,回头等杨师叔问你的时候,记得要说是我两一同将方柔拿下的,可别让人知道你这么没用……”
莱恩嘿嘿一笑,十分温柔地将处理好的伤口用干净的纱布缠了起来,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知道,我又不傻,让王亚樵那个家伙知道我把人中途追丢了,不知道又要跟师娘怎么告状呢?”
轻舟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这才算是一颗石头落地,翻开床头的包袱,拿出一张古色古香的古琴,轻轻地塞进了莱恩的手里,“别说我不照顾你,这是追杀方柔的时候,随手从她的联络点中顺来的好东西,若离婶子喜欢音律,整个上院和国术馆都知道,就你这猪头一天天也不知道开窍,拿去孝敬师娘,以后怎么也能少挨几顿骂……”
“我才发现轻舟你还真是个人精,要不我吃点亏娶了你如何?”
“赶紧滚,再废话我骟了你个洋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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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船越强夫正平静地坐在屋内,看着对面同样一脸平静的王亚樵,淡淡地举起了手上的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里面的茶水,仿佛这杯中并非来自乡间低劣的粗茶,而是一两一金的大红袍一般。
“最近那边联系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想来你也一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船越强夫点了点头,眼睛都不抬地将杯中的茶水慢慢喝尽,“自从上个月开始尿血吼,我便知道当初压根就没逃过院长的法眼,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暗劲黑手,打在身上竟然是如此一番滋味……说到这里,我还要谢谢你故意留给我这么久的时间……”
王亚樵摇了摇头,看着桌上不曾动过的茶水,忽然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情,“单凭你这份沉稳的气度,我便觉得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虽然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前段时间帮我传出去的消息……”
“谢什么,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输给你们,我心里没有什么遗憾,与其这么苟延残喘,还不如早走一步算是痛快,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院中还有我们的人……”
王亚樵:“这个我已知道,只是还不想一下都拿掉,免得那边再塞人进来,还要费一番头脑……”
船越强夫摇了摇头,忽地咳嗽了几声,擦了擦口中咳出的血沫,这才神秘地一笑,露出了一口血红的牙齿,“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知道的,你们却不一定知道,上院中还有三个,国术馆内四个……”
王亚樵双眼微微一缩,心里不觉有些意外,“我只知道师娘家里可能还有两个,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这么多……反正你也要走了……能说给我听听么……”
“呵呵……输给杨猛,我输得无话可说……如今走得痛快,也算是为天皇死得其所,只是对于你这个人,我一直有些看不透……都说穿就没……什么意思了,这盘棋你只下赢了半场,我到了地下……会看着你如……何将这盘棋走完……”
随着口中的鲜血越来越多,船越强夫的呼吸终于渐渐地停了下来。等到他的脑袋一垂,紧握的右手忽然一松时,一个看似简陋的木雕件‘啪嗒’一声地落在了地上。
王亚樵弯身捡起木雕件,仔细地摸索和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默默地转身向屋外走去,只是在朝阳之下,那看似单薄的身影隐约笼罩在一层金色之中,“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这才故意留下悬念,想用离间计干扰我的思路。你在九泉之下便好好地看着。看着我如何将这盘棋走完、走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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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是好琴,制作的工艺及材料的挑选上,无一不显出一番别具的匠心,只是可惜。偏偏因为这份过重的匠心。反而让我愈发肯定这琴……是假的……”
看着莱恩目瞪口呆的样子。若离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本来还有三分的犹豫,但看你这般模样。我便十足肯定是假的了,不信便让你师傅给掌掌眼,看看这古琴究竟如何……”
自从回到上海以后,杨猛每天便与若离终日形影不离,不是在琴室里弹琴听风,便是在书房中论拳演武,如今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有些不像人了,或许在很多人眼中,这个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是在故弄玄虚,但在莱恩的眼中,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师傅,身上的气场不觉之间已经沉重到了令人无法喘息的地步。
杨猛看着一脸希冀的莱恩,不觉莞尔一笑,随手拿起了这张仿造的焦尾琴端详起来,只是没有几秒钟,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惊容,“这琴,是高手!”
若离有些疑惑,先是将手指在琴上的暗红漆面来回摩挲了几下,然后又轻轻地扣动了两声,随着琴身发出一阵‘嗡嗡空空’的声响之后,脸色这才也变得有些凝重,“让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手法好像你在京城时也曾用过,只是这人能将暗劲控制得如此巧妙,功夫显然还在你之上……”
杨猛摇了摇头,随手在琴面上轻轻地敲了一拳,在暗红的漆面上打出了一团仿佛岁月的裂纹,好似剑拔弩张一般的深入在琴身上,偏偏却丝毫不伤及油漆本身的完整,看起来十分自然,真得好似风吹日晒留下的年华之痕迹。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真正通神入化的道理,如今看来,我与那人应该是在伯仲之间,只是不知这琴,到底是什么时候做得旧,能够不用火烤冰镇这种常用的伪造手法,而是纯粹以巧夺天工的拳劲,生生在新做的琴面上将油漆打出光阴飞逝的炸纹,这已经是几近抱丹等佛的大功夫了……”
说到这里,杨猛不觉有些奇怪地扭头问道:“你说这琴,是在那个间谍的联络点里发现的?”
莱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轻舟曾对自己说过,如果师傅他们觉着有什么问题,可以带他们去那家乐器店里再看看,“那家乐器店的规模不大,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店主和方柔正在幕天席地……”
杨猛摸了摸斑斓古朴的琴面,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见猎心喜的笑容,“回来歇了这么多天,也该走动走动了,店主既然能被轻舟偷袭至死,想来便不会是这手功夫的主人,像这种大隐于市的真正高人,我既然遇到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去见上一见……”
莱恩看着杨猛随意地站起,便已露出难以言喻的气度,心中忽然灵犀一动,猛地跪在了地上,“师傅,我虽然是英国人,可对汉人乃至清廷如今的处境,都一直是报以同情和支持的态度,希望师傅能够传给我更厉害的功夫,我愿意用余生,将中国人的侠义精神,在整个世界都传播开来……”
杨猛有些愕然,随后从莱恩捧起的人头上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传给你的,便是形意拳的真功夫,你若觉得马形练得差不多了,便先跟你师娘学一学太极拳的功夫,一来能沉淀你现在的浮躁,二来则有利于修身养性……你要你静下心,将来未必就不能做到这手巧夺光阴的功夫,至于这颗人头,你却是拿错了地方……到了我这个地步,也无需什么投名状,看人只需看一眼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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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鬼刀毒手丁连山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上海的春天来得极早,偏偏又总会转瞬即过,酝酿了许久的精武体操会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建之中,但作为霍元甲开宗立派的明证-精武门,却率先迎来了它的开馆之日。
作为江浙两大商会及同盟会共同扶植的力量,精武门的开馆大典,在南北武林中又掀起了一阵讨论迷踪拳的热潮,只是就在会馆内四方宾朋满座,精武门上下一心的时刻,门外忽然出现了一群不请自来的恶客。
来人并没有出乎杨猛的预料,仍是日清研究所从日本国内请来的两名剑客,只是,与以往挑战前轰动上海的热闹声势不同,这一次,日本人选择了润物无声的方式。
为首的那名剑客,看起来神色庄重肃穆,不单身上一套如雪的白色和服,就连额头上都缠着一根洁白的武士带,在他的身后,四名**着左臂及胸口的武士抬着一座棺材。
“心怀死志,舍身成仁,日本人此次来者不善……”
若离与青衣看着杨猛眉头微矗,反应又是各不相同,若离只是淡淡一笑,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为首的柳生千兵流,而青衣则沉吟了一下,这才斟酌着说道:“虽然同样都是挑战,但此次日本人恐怕还是为了在闸北区的统治地位,精武门自打来了闸北,便与贫民窟里的苦哈哈们打成了一片,对于一向都将闸北视为禁脔的日本人来说,已经是明晃晃的打脸。而今天又要正式开宗立派,所以那两名仅剩的剑道高手,宁愿放弃对国术馆的挑战,也要先与精武门来个鱼死网破……”
尚云祥距离杨猛较近,看着这个愈发沉稳的师弟和精明的兄弟媳妇,心中暗暗点了点头,捋了捋那一脸的虬须笑着说道:“我看小日本是怕了国术馆几位宗师,觉得连番出战霍元甲的胜率更高,却不知道恰恰犯了我们武林中‘夺名灭派’的大忌,即便霍元甲平日里脾气再好。今天恐怕也要出狠手了……”
“只是这两人的剑术的确凶险。不知元甲老弟能否连战皆胜……”
杨猛看着有些担心的王茂斋,刚想说话,却看见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梁振蒲看了过来,两人微微地会意一笑。杨猛觉得还是先看看再说也不迟。
北辰一刀流。是江户时代末期极为流行的一个剑术流派。
其创始人千叶周作成政。生于1794年,卒于1855年,他认为。剑道是不仅是一种技击技术,更是一种武道的艺术,所以,在真剑胜负盛行的江户时代末期,北辰一刀流率先改良了使用竹刀跟护具的练习方法,来保护习练剑道的武士不受伤害,对现代日本剑道的蓬勃发展,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北辰一刀流,同样还是是一个天才辈出发展极为迅猛的剑术流派。
周作的弟弟千叶定吉政道、周作的次男千叶荣次郎、定吉之长男千叶重太郎均为振兴北辰一刀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后,幕末很多名人剑士,比如新撰组的伊东甲子太郎、山南敬助、清河八郎、井上八郎延陵、真田范之介、冢田孔平、森要藏、服部武藏,乃至土佐勤王志士坂本龙马等大量实战型剑客,都是出自北辰一刀流的高手。
千叶里八首,年纪不到四十岁,却是继承了千叶定吉及坂本龙马两人剑术的天才,原本是名孤儿,后由千叶定吉的二女儿千叶佐那子收养,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并已在千叶定吉于江户桶町开设的“小千叶道场”里担任师范一职。
他的太刀之术秉承千叶佐那子的技法,而小太刀的技法,则与坂本龙马如出一辙,与剑术一道的天资,可以用‘惊艳’一词来形容,为人不为教条所拘泥,尤其擅长在室内乱斗的大小太刀混合刀术,说是北辰一刀流,可他的刀术今年来,愈发向二刀流的灵活诡变发展,比北辰一刀流的单太刀技法,更为狠辣实用……
所以,当千叶里八首脱下右臂上的和服,缓缓从腰间抽出两柄小太刀的时候,一直坐在上首的霍元甲不觉瞳孔微微一缩,远远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浓郁至极的杀气,“今天本是良辰吉日,可惜因为诸位好友提倡革命需得新风气,而少了三牲祭拜这道程序,不想贵所今日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为元甲送上了现成的三牲祭品……”
柳生千兵流眉头一皱,想不到霍元甲竟然如此强硬地撕破面皮,只是想到来之前宗方小太郎的叮嘱,这才强压下心里升腾起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今天到精武门来,一是为贵门开宗立派送上些许贺礼,二来则是借机向在座武术界的同道们宣布,我日清贸易研究所,从今日起,改为闸北区日本虹口剑道场,面向中国招收有意学习剑道的弟子……”
别人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杨猛的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一般,“虽然记不得后世所说的精武门成立的具体时间,但这个虹口道场我倒记得应该是虚构的,没想到,因为我的出现,让一切都有了巨大的变化……”
随着柳生千兵流拍了拍手,后面又有几名武士送上了白色的花圈,放在精武门的门口,等到陈真怒喝一声,准备出手的时候,霍元甲忽然高喝了一声,“陈真,你先退下……”
陈真看了看面沉如水的霍元甲,不禁退得有些不情不愿,但矗立在一旁的千叶里八首看到后,脸上却不觉微微一动,随后当着众人的面,选择了悍然出手偷袭……
唰唰……
两股劲风扑面,陈真只觉浑身寒毛炸立。脚下连连蹬动地面,身体则猛然向后翻动跳跃,只是那千叶里八首,也极为擅长贴身近斗,如今借着毫无征兆的偷袭先手之下,只是一个疾步冲踏便追上了陈真,锋利的小太刀转眼便突破了陈真的崩脚侧踢,手腕在空中一扭一晃,猛然刺向了他的心口……
“陈真!”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王秀芝,心中不觉焦急万分。眼见自己施救不及。只能一边高喊着向前冲出,一边将手中藏着的刀片连连分出……
嚓嚓嚓嚓……
千叶里八首嘴角微微一咧,另一只手上的小太刀一震,随着腕部的动作化作了一团银色的刀光。等到一枚枚刀片瞬间飞至时。那团刀光不觉在空中快速而又绚烂地绽放起来。
叮叮叮叮……
清脆的金铁相击声连连响起。却总算为惊魂未定的陈真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等到他落地的瞬间狼狈地向一旁翻滚时,一个轻盈快疾的人影忽地从精武门中射出。手上的长刀迎着千叶里八首的追击猛然一劈!
当!
截然不同的刀光同时一凝,随后便再次急速响起,陈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有时间看向场上的两人。
“竟然是他!”
及时出手相救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国术服,正是精武门的大师兄——闪电手飞燕子刘,刘振声。
尽管精武门从今天开始算是正式地开宗立派,但在霍元甲的坚持下,所有精武门的人仍然都要穿着国术服,其中,这位大师兄刘振声,已经被千叶里八首的快刀乱劈斩得连连后退……
当当当……
刘振声手上长刀翻滚如浪,脚下步法也是进退如电,只是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仍在千叶里八首双手使出的太刀风暴中,变得岌岌而危,等到霍元甲紧抓在椅子上的双手青筋暴露时,战局却已瞬间落定!
嚓!
一道血箭喷薄而出,两个斗成一团的身影却是一合即分。
刘振声捂着右臂,已经退出了十几步,尽管在危急时刻弃刀飞射止住了对手狂风暴雨般的快刀,但却在翻身而走的瞬间,让千叶里八首以小太刀在右臂上飞速地刮出一道血口。
“我m……”
陈真双眼一红,抄起兵器架上的长棍就忍不住想出手,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而又慵懒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小孩子家家的滚一边去,这种上三牲的好事,就该我这种杀猪的来干!”
千叶里八首转头向出声之人看去,却见到一个身高体宽的壮汉,穿得却好似农家的汉子,拎着一把造型十分古朴,分量却极为夸张的九环大刀,缓缓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千叶里八首摇了摇头,有些鄙视地啐了啐小山一般的壮汉,随后将一对小太刀在精武门的门外划下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圈,“凡我圈定之地,皆为我大日本领土,敢擅入圈中一步者,死!”
“死你mlgb……”
丁春秋双目圆睁,正准备疾步上前时,却发现早有精武门的弟子破口大骂,同时将脚一下便迈进了圈子。
丁春秋脸上一急,连忙高喝了一声:“不好,快退!”
嗖嗖……
众人急声高呼,却怎么也快不过千叶里八首的小太刀,等到细微的破空声传入耳中的时候,那名激愤的精武门弟子,却已经双手捂着喉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地上的鲜血倾流如注,瞬间映红了众人的眼睛。
千叶里八首冷笑了一声,轻轻地甩了下小太刀上的血迹,随后再次侧身静立在圆圈之中,只是等到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他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直径只有两米的圆圈,如今却再次扩大了三分……
丁春秋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九环大刀,神情变得有些庄重起来,“好快的刀,好狠的刀术,丁某虽然籍籍无名,却还是要试试你的双刀,何况丁某如今身为精武门的座门拳师,维护门派的声名义不容辞……”
说到这里,丁春秋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凌厉,手上的大刀一举一震,顿时在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你叫什么名字,赶紧报上名来,你丁爷刀下,从来都不杀无名狗辈……”
“你几次三番羞辱于我们大日本帝国,我必定要你身受百刀而死,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千叶里八首,到了黄泉之下,再一个人好好地忏悔吧……”
此时的日本,民间受中国的影响仍然颇大,很多在各个领域里极为杰出的人士,都以能说汉语和以汉字写作作为一种莫大的荣誉,在听到丁春秋接连的辱骂下,千叶里八首的脸色不觉愈发阴沉,等到丁春秋脚尖轻轻踏入地上圆圈的瞬间,他矫健的身影顿时化作一道白光,挥舞着凌厉阴毒的小太刀,急冲而上……
当当当当……
激烈的刀光撞击声,瞬间填满了众人的耳朵,随着众人心中微微一凛的同时,这个以快刀闻名的剑道高手,不觉又将出手的速度提高了一成。
丁春秋大刀缓缓而动,脚下却是如影随形,面对着如此的高手,即便是强悍如他,也不敢再以崩拳来掩饰自己的出身,等到两人在圈中连连闪动相撞的时候,他的八卦游龙身法也豁然展开,好似鬼魅一般的在地上不住滑动腾挪,其速度之快,就连刚刚还一脸担忧的孙禄堂,都忽然对着杨猛笑了起来……
“早听说咱八卦门的三代弟子里,除了活猴子宫宝田一枝独秀外,还有一个藏在暗堂之中的三代首席大弟子——鬼刀毒手丁连山,没想到,竟然藏在了精武门里,算算这丁春秋在上海出现的时间,我看杨师弟你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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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大劈棺
刀者,百兵之胆也,其精为麒麟。
大太刀,也叫野太刀,乃是由唐刀演化而来,其技法便以势大迅疾,刀路凶猛多变著称,至于小太刀,因为刀长不足两尺,其技法反而渐渐接近短剑,以迅疾、狠辣为主。
所以,当千叶里八首全力爆发的时候,他手上的两团刀光便好似灵动的蜂鸟,在空中不住地闪烁跳动,在激烈的拼杀之中,寻找着丁连山刀式上的漏洞。
至于丁连山手上的九环刀,则属于大环刀的一种,最擅长近身步战,形状与传统的环首刀相近,刀尖部呈平角,不朝前突出,刀柄略细弯度较大,柄后有刀环,惟其刀身略厚,所以刀式一向以‘力’和‘势’著称,刀背穿着的九个铁环,在对战中会不时地发出密集的响声,以扰乱对手的注意力。
前文曾经说过,八卦掌练到高深之处,专以手刀这种突冷的掌式一招克敌甚至致人于死地,故八卦门中所练的器械,除了董海川留下的子母鸡爪鸳鸯钺这路奇门兵器外,大多选择了刀这门武器,到了现在,已经与八卦掌法合璧,演化出来一门成熟的八卦游身刀技。
八卦游身刀,讲究身似游龙出海,步法变化万千,而出刀却精炼凶悍,势如奔雷,待到这门刀术练至登堂入室之后,便可和八卦掌法刀掌合璧,连环出击,可谓刀中加掌,掌中发刀,刀出招完成后每每又会多加出一掌……
所以。别看丁连山身高体壮,可他的步法却十分诡秘难寻,加上气冲斗牛的大刀劈斩,完全走得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奇妙的是,两人手上刀法及神意截然相反,可脚下的步法却同样凌厉诡异,无论手上刀技如何变化或斩劈,脚下移动的频率却都是不相上下,一方前进突袭的时候,另一人必定早早向后撤步。如果不看两人手上凶险至极的刀术拼杀。还以为两人是同门较技的师兄弟。
一股无形的绳索,仿佛绑定在两人四腿之上,彼此地纠缠拉扯甚至反弹驱动。
柳生白猿的双目微微眯起,脑海中却在快速地模拟着丁连山的刀术。“步伐同样灵动多变。手上却是势重如山。此人的刀术丝毫不在我之下,难怪千叶君无法快速致胜,换做我在场上。恐怕更为难办……”
千叶里八首脚下连连突进,手上的刀光却愈发灿烂,随着浑身气血保持着高速运转,其身上的杀气与刀意也愈发凝重厚实,等到丁连山平刀回抽刀中夹掌发劲的瞬间,其手上的刀光忽然一颤,猛然恢复为两尺的小太刀,顺着丁连山的掌势,贴着大刀平平地切了上来……
“好凶险的刀术,好可怕的心机……”
杨猛心中暗赞,脸上却是平静如水,等到场外的弟子阵阵惊呼的时候,却见丁连山忽然咧嘴一笑,将一向移动缓慢的九环大刀猛地一竖,任由锋利的小太刀连连剐蹭在宽松的九环上……
叮叮叮叮……
接二连三的破金截铁声连连传出,厚实的九环竟然瞬间被切破了七枚,只是等到刀尖扎在第八枚金环上的时候,千叶里八首刀上的劲力终于无以为继,被那看似平常的刀环阻滞得微微一顿……
丁连山脚下连连后退,可刀势却依然平稳如山,等到千叶里八首手上小太刀停滞得瞬间,这才将大刀再次一扭,以水平的角度猛然向外挥洒而出:“破刀术!”
七枚金色的光环化作七道金光,刺破了空气的阻碍,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而那柄一直以‘力’、‘势’见长的大刀,忽然在空中加速,狠狠地劈落在千叶里八首来不及撤回的小太刀上……
当当当当当……
清脆的刀环相击声连连传出,一直有进无退的千叶里八首终于脸色一变,猛然向后翻滚而动,只是在丁连山突然发动的倾城一刀之下,右手中不觉忽然一轻……
当啷……
小太刀被拦腰截断,而千叶里八首则再次向后狂退,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退出了十几米远……
丁连山脸上一片肃杀,手上却是接连发劲,随着一直收敛得气血猛然爆发,那厚重的大刀顿时在空气中化作森寒的刀影,无视着千叶里八首刀光愈发诡异刁钻,只是一路向前地蛮横劈斩而落……
当当……
一招失手满盘落,马丢前蹄脚腾空。
在这种无视刀术的打法冲击之下,千叶里八首即便手段再高,也不敢以单薄的小太刀硬接这股巨大刀影,只是当他再退几步之后,忽然发现已经无路可退……
四名**胸臂的武士,悍不畏死地守护在棺材之前,在他们的心中,千叶里八首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只是就在千叶里八首后腿撞在棺材上的瞬间,那乌黑刺骨的刀光随着丁连山鬼魅般的步法,瞬间突破至他的面前……
千叶里八首身形一扭,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脚下生生挪动了两分,左手太刀如电直刺丁连山的心口,而右手则狠厉地迎着那巨大的刀影猛然侧拍而去……
丁连山瞳孔微微一动,猛然向外吐气发声,宽厚的胸膛竟然瞬间瘪了下去,尽管那锋锐的刀芒仍刺破了胸襟,可他手上的大刀却已在空中一动,随即将势大力沉的直劈,生生化作了斜斜而落的乱斩……
嚓!
刀光一闪即逝,随后两人一合即分……
丁连山缓缓地将有些残破的九环大刀平举在手,轻轻地以右手挽了一个刀花,在地上甩出了一道直直的血线,而左手则拨开刺入胸口一分的小太刀,任由着鲜血瞬间滑落……
千叶里八首保持着右臂举手燎天、左手驱刀直刺的强硬姿态,静静地站立在棺材前一动不动,看着一脸笑意的丁连山,忽地叹了口气……
“你的刀,虽然以力破巧,但仍鬼神莫测,千军万马之中可取上将首级,不愧是为刀中之鬼……”
“你的刀,诡变毒辣,刀刀皆给人切肤之痛,难怪敢夸口说要让我身受百刀而死……”
千叶里八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退出一步坐在了棺材的前面,将身体向上微微一靠,随后只听到‘啪嗒’的一声,半只右臂便斜斜地掉落尘埃,“我输了,此地不再是大日本帝国的领土……”
丁连山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不单此地不是你们日本的地方,就连你们所有人的脚下,都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界儿,今天租给你们,不代表我们的子孙不会拿回来……”
说到这里,丁连山的胸口也连续的起伏了两下,随后咳嗽出了几口鲜血,只是那宽厚的身体却仍然如小山一般不动而动,看得在场的中外名流,脸上不觉齐齐地色动,“好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千叶里八首左臂前倾,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了下来,只是在吐出那口气息之前,仍有些不甘地说了一句,“真没想到,这个盛产烟鬼与汉奸的国度,竟然有这么高明的刀手……”
话只说了一半,便再也无法继续,因为千叶里八首从脖颈到肋骨上,都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随着一道汹涌的血光喷薄而出,其身后一直不动的棺材竟然也咔嚓的裂作了两半……
柳生白猿的瞳孔微微一缩,一向毫无畏惧的剑客之心忽然起了一丝的波动,“好恐怖的刀术,竟然能将暗劲凝练在大刀之中,以暗劲使得刀芒外放三寸,生生地将通体硬木制成的棺材劈断……我……不是他的对手!”
霍元甲几步上前,搀扶着丁连山缓缓走回门中,旁边早有中西女子医院的医生冲上来为他包扎,而一直心怀杀机的柳生千兵流,在看到了柳生白猿眼中的一丝退缩后,心里不觉顿时沉到了谷底,“此战一败,我便再无翻身的可能,为今之计,唯有为家族留下白猿君这枚火种,免得柳生家的剑术断了传承……”
想到这里,柳生千兵流伸手拦住了同样报以死志的柳生白猿,对着脸上怒意渐浓的霍元甲忽然笑了起来,“今日一战,精武门果然名不虚传,从此以后,闸北区西南一角归你,不能再继续扩张,否则,我不敢报军部是否会出动宪兵……”
凶悍无比的刀光血影,让一向热衷于武道的陈其美有些目瞪口呆,只是当柳生千兵流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他神游天外的精神,不觉猛然地被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好,精武门只是想建立武术学校,强国强种,并没有与虹口道场在闸北争霸的想法,有了西南一角,便足够我们施展,今日鬼刀以刀芒施展大劈棺之绝技,真可谓出神入化,如若柳生先生不弃,其美愿代精武门上下,欢迎先生进来小酌一番……”
看着陈其美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将自己的话当众敲定,刚刚还心存侥幸的柳生千兵流,不禁变得面如死灰,只是当他看到一旁的霍元甲,眼中汹涌欲出的杀意时,急忙拦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武士,沉声地吼了一声,“都随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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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徐锡麟
“帝国在华设立了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同时也在北方各地设立分所,广泛搜集中国的军事、政治、经济情报,根据青木君的指示,着你立即奔赴奉天,主持当地的铁道株式会社……”
几次三番的比武失利,终于让柳生千兵流失去了军部的欢心,坐在久已没有回来的静室内,卧薪尝胆的宗方小太郎,心中再次充满了得意。
当然,为了照顾柳生宗家的面子,军部并没有完全放弃柳生千兵流,随着清廷整顿东三省,并设立了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巡抚之后,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地位,在军部中也渐渐地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柳生千兵流没有任何的怨言,所谓成王败寇,自己当初不也是以这种失利的借口,才将宗方小太郎挤下了台么?如今轮到了自己,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宗方君老谋深算,一步三子,千兵流输得不冤,只是白猿君乃是柳生家这一代的希望和种子,还望宗方君……”
宗方小太郎摆了摆手,拍了拍一脸黯然的柳生千兵流,“柳生君请放心,白猿君乃是你们柳生家的种子,也是我大日本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如今敌不过那些中国的宗师并不要紧,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当年我对唐手流这么做,如今自然也不会逼迫白猿君,只是不知柳生君现在是否明白了戒急戒躁的道理……”
“哈伊,在心胸和谋略方面。属下差宗方君实在太多,以后白猿君就拜托给您了……”
1907年,注定是充满了热血和激情的一年,6月2日惠州七女湖起义刚刚落幕, 哈尔滨铁路总工厂的中俄工人,为纪念1905年“流血的星期日”,又举行了大罢工,等到了6月13日,日俄订立满洲铁路专约后,一些矢志维新变革的资产阶级代表们。对清廷彻底地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1907年7月6日。光复会领导的首次安庆起义爆发。
光复会领导徐锡麟,以安庆巡警处会办兼巡警学堂监督的身份,暗中联络江浙会党,约定在7月8日乘巡警学堂举行毕业典礼时进行突然袭击。杀掉安徽省文武大员。借机占领安庆。然后与秋瑾的浙东起义军会合,约定要共同攻打南京。
想法是极好的,但这时的光复会和江浙会党中。内部被掺入的间谍众多,等到负责联络的一名同志被捕,并在严刑拷打下叛变后,安徽巡抚恩铭,已经不动声色地掌握了会党人的名单,并宣布将毕业典礼提前于6日举行……
“在这种情况下,光复会也发觉了不对,只是亚樵也没有想到,徐锡麟竟然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枪直接击毙安徽巡抚恩铭,虽然其余的文武官员慌忙逃走,使得徐锡麟、马宗汉、陈伯平及巡警学生百余人,在第一时间内占领了安庆军械所,但在毓朗率领前来镇压的清军包围下,光复会不到200人的队伍只激战了四小时,就宣告全盘失败……陈伯平当场战死,徐锡麟、马宗汉被捕……”
看着黄兴等人一脸肃然,刚刚被青衣从家中硬拉过来的杨猛苦笑了一下,这才对黄兴说道:“安庆与上海距离500公里,即便是我快马加鞭,恐怕也难以赶到,至于中情局全盘皆出,更来不及救下徐锡麟……”
黄兴点了点头,与王亚樵对视一眼后,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徐锡麟等光复会的骨干,将浙江光复会员与会党群众组织在一起,以“光复汉族,大振国权”编为光复八军,虽然他一向对逸仙乃至我们同盟会的做法,都有些不满,但其为推翻清廷武装起义之义举,却是能唤醒国民革命意识……”
看着杨猛没有任何异议,黄兴又接着说道:“按照亚樵下午收到的消息,安庆起义总共只经历了七个小时,如今,徐锡麟应该正被冯煦等人严刑拷打,虽说锡麟老弟一向为人硬气豪侠,但在这个时候,却也要对其他被捕的光复会员以防万一……”
王亚樵的脸上有些忧虑,看着杨猛点头称是,这才顺着黄兴的话茬接着说道:“就在这种情况下,鉴湖女侠却谢绝了王金发等人的劝告,拒绝暂时离开绍兴,决心要与徐锡麟同志一般舍身取义……如今可能已被清廷严密监控起来,形势十分危急……”
“黄兄是想让我连夜赶去绍兴,即便救不了徐锡麟,也能顺路救下鉴湖女侠?”
黄兴看着杨猛,默默地带你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与徐锡麟极为硬朗的风骨不同的是,秋瑾虽然组织了江浙会党,但她与同盟会及上海光复会的关系,向来十分紧密,但既然此刻仍没收到徐锡麟就义的消息,黄兴自然要倾尽全力,争取能够从清廷手中救下徐锡麟,团结整个国内的其他革命团体……
当然,除了秋瑾与同盟会的关系外,还要考虑到整个浙江会党的力量,所以,即便是天色渐晚,黄兴也要立刻调动上海所有的力量,争取将仍然滞留在绍兴的革命骨干们一一救出,只是中情局这些人虽然个个精悍无比,但若说到对他们的掌控能力,王亚樵仍然有些不足,所以,他这才想到将杨猛召回局内。
“当年我和若离来上海避难的时候,要不是鉴湖女侠相救,恐怕已经身死魂消,更不用说之后创下这样一番的局面,既然黄大哥已经发话,无论与公与私,我都是一定要跑这一趟的……”
与此同时,被清兵抓捕的徐锡麟,也正在接受着清廷的审讯。
“跪下!”
主审的藩司冯煦和臬司毓朗,看着一脸平静的徐锡麟。不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只是作为被审讯的对象,徐锡麟竟然丝毫畏惧没有,先是淡淡一笑,随后盘腿坐在地上。
看着这个脸上一派斯文,表情却极轻松的乱党,冯煦和毓朗不禁面面相嘘,一时竟然无从措辞。
“恩铭巡抚待你不薄,可谓是你授业的恩师,你这贼子。怎的就这么没有心肝?”
冯煦的话。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一向深受恩铭赏识,可谓前途无量的徐锡麟,何以便这么恩将仇报。甚至不可理喻地夺去了恩铭的性命?
徐锡麟:“恩铭待我确实仁厚。可这是个人之见的‘私惠’。我杀他,却是要推翻清廷,共和天下的‘公愤’……我倒要问问你。恩铭究竟死了没有?”
臬司毓朗看着徐锡麟侃侃而谈,心里不觉一阵窝火,“大人只是受了点儿轻伤,经医师妙手诊治,如今几近痊愈,待明天日出之后,就会亲自率文武官员前来审你了!”
徐锡麟听了毓朗的话,宛如挨了当头一棒,刚刚的笑容顿时化作颓丧不已,未料毓朗这个蠢货竟然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两句:“如今你可知罪了吗?明天就要剖你的心肝了!”
“哈哈哈……你这么说起来,我倒觉得恩铭是死了!如此,我于愿足矣。明天就是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何况是区区一副心肝呢?”
冯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毓朗一眼,随后试探着问道:“你已犯下滔天之罪,但有一丝良知,便该交代出你的同党还有谁……”
“革命党人多得很,惟安庆只有是我一人。”
“你找死!”
冯煦制止了毓朗要动手的举动,仍是一副柔和的样子,“徐锡麟,你翻下如此大案,我也不愿让底下的人折磨你,你若识相,便将供词写好,也算让我们交差……”
徐锡麟看了看垂垂老矣的冯煦,不由哑然一笑,“笔墨伺候……”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便送了上来,徐锡麟略微琢磨了一下,随后提笔疾书,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言,随后甚至当着冯煦两人的面,又自己诵读了一遍,几经推敲修改后,才算最终了事,仿佛是在书房中著述立说,而不是严刑拷问之下的的供词,等到冯煦将供词拿到面前一看,这才发现满纸写的都是“杀尽贪官”、“推翻清廷”、“恢复中华”等内容。
“如此丧心病狂之辈,也无谓再审,临死之前,便给他留个念想吧……”
“咔”的一声,一名书记员给徐锡麟拍了一张照片,可谁知道徐锡麟竟然仍有些不满地怒斥说:“脸上都没有笑容,怎么留给后代子孙瞻仰?来来来,再给徐某好好地拍一张。”
在场的众人十几个,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张面无表情,薄衣裹体的遗照,是徐锡麟唯一算是留给后人能借以凭吊的东西,甚至一直留到了杨猛穿越之前的后世……
徐锡麟刺恩铭一案,闹得整个安庆富绅都是人心惶惶,消息更如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了国内各地,外表庞然臃肿的的清帝国在接到如此噩耗之后,又因慈禧的怒火再次震颤,随着一封电报发来,一道秘密的旨意也迅速传回了安庆,“兹有逆党徐锡麟,刺杀朝廷肱骨重臣,为安定安庆人心,着速速处决,其刑罚,着有司论处,从严从重……”
有了老佛爷从重的旨意,在如何处理徐锡麟的问题上,新任安徽巡抚冯煦决定先请示两江总督端方,再与恩铭的妻子,也就是庆亲王奕劻的女儿商量,最后定下来要参照当年“刺马案”,即张汶祥暗杀两江总督马新贻的先例,执行剖挖心脏之刑,才能解恨、才对世人有警示作用……
所以,当杨猛千里迢迢地跑到了安庆之后,却发现自己仍然来迟到了一步,为了避免慈禧再次震怒,冯煦等人几乎是连夜行刑,先由刽子手以铁锤将徐锡麟的睾丸砸烂,然后又在他疼得奄奄一息之际,加以剖腹取出心脏,祭祀恩铭的“在天之灵”……
最让杨猛痛恨的是,祭祀过恩铭的义士之心,随后竟然被恩铭的亲兵们拿去烹熟了下酒,即便自己一夜跑死了两匹健马,却也只来得及听到亲兵们嘟囔的醉话:“恩铭大人待你恩重如山,你这畜生竟然为了革命夺权,当众刺杀于大人,我等亲兵兄弟倒要看看你这狼子野心,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嚼头,好一副爆炒心肝!”
杨猛眼中微微一红,看着几个喝的醉醺醺的亲兵,悄然从房顶跳落,一手一个地按在了几个亲兵的脖颈上,随后又悄无声息地翻身跳出巡抚府衙,趁着寂静的夜色,连夜向绍兴徒步跑去……
在黑暗中的中国,先行者历来就是这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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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营救鉴湖女侠
按照杨猛脑海中残留不多的记忆,秋瑾大约是在安庆起义失败的六七天后,才于绍兴大通学堂内被清兵抓捕,虽然她也因此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七字名句,可到底不如好好活着,才能继续革命的事业,并给予会党人士乃至整个资产阶级更大的鼓舞和勇气。
何况,自上海和平饭店一役之后,若离与秋瑾可谓是情同姐妹,就冲这一点,杨猛即便是累死在路上,也不可能就这样见死不救。
这一跑,就又是一天一夜,即便是强悍如斯的杨猛,在费劲了浑身的力量与气血之后,也不过只跑出了三百多公里,等到天色渐亮的时候,杨猛也开始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幸运的是,已经可以远远地听见火车呼啸的声音……
…………………………
7月11日的清晨,疲惫至极的杨猛穿着一身破旧脚夫衣服,来到了绍兴城,或许是一路奔波极苦,一向精神的脸上如今布满了风尘与疲倦,等到了城门的时候,竟然被当做乡土之人顺利放行,并按照城内留下的暗号,一路追到了城西……
若离与王亚樵,早在两天前便随着上海离歌戏班的队伍,安然地混进了绍兴城,甚至还在向导的引领下,一路说说笑笑地来到了西子巷。
西子巷地处旧城,一向是龙蛇混杂之地,只是有着几个身形彪悍的武科班学员在内的戏班,倒没有收到什么刁难。就轻松地住进了巷口那家规模不大的客栈——‘天君来客栈’,至于巷子里,如今虽然有些破落,却也零散地住着十几户人家。
巷子看起来平凡无奇,可当杨猛顺着暗号一路寻来的时候,却早已被沿途和巷口内埋伏的暗哨发现,等到他一步迈进小巷的时候,王亚樵也同时出现在客栈的前面迎了上来,“班主,您回来了……”
“恩。烧些热水。我要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等我醒过来再说……”
“绍兴情报站发展的十分迅速,去年借着局里预支的钱。将这家客栈盘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店主是咱们第一届武科班的成员。只有我和青衣师娘知道他的存在,就连巷子里两家后期发展的当地情报员都不知道……”
王亚樵在这两天里,已经安排众人四处打探。等到杨猛晚上在客栈里睡醒后,这才连忙回来,并在房间中低声地向杨猛介绍起绍兴的情况,“如果不是师傅师娘这次一起出马,亚樵还不打算启用这里的人……”
杨猛点了点头,敲了敲有些酸软的小腿,随后拿起伙计刚刚送进来的龙井茶,与若离一同慢慢地品了起来,“你这两年的进步很快,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
王亚樵嘿嘿一笑,又给杨猛将茶杯斟满,这才说道:“亚樵的心思,都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面了,哪里比得上师傅,一人单骑奔波千里,简直就是陆地真仙一般的人物……亚樵如今在拳术上,几乎已是停滞不前了,就等师傅哪一天真的抱丹成佛之后,再回头来度化弟子这等俗物……”
杨猛楞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道:“武道一途虽然奥妙无穷,可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你这马屁拍得连马屁股都碎了……哦……对了,黄鹂那边这两天联系上了么?”
“这两天戏班出去出演的次数不多,但总算从富绅家的下人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清廷目前还没有找到黄鹂发动武装革命的真凭实据,所以如今仍以监控为主,不过根据潜伏在大通学堂外面的情报员说,因为‘麒麟’等人的慷慨就义,浙江巡抚这边对大通学堂的耐性也几乎耗尽,恐怕动手就在这两天了……”
杨猛将杯中茶水饮尽,霍地站起身来,“趁着夜色渐浓,安排下当地的情报员,带我和你师娘先出去探一探地形,你在这里安顿好戏班里的人,明天最好与绍兴的黄家联络一下,张罗张罗演戏的事情,虽然现在整个安徽和浙江都风声鹤唳,但有整个戏班做掩护,应该问题不大……”
看着若离轻轻地将短剑放在身上,杨猛又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要尽快出手,以免出现徐锡麟那样的惨剧,“只是如此一来,整个行动的人手便绝对不宜过多,我和你师娘先去看看,万一动了手无法回来跟戏班会合,我两便会想办法抢先出城,两天之后,在来路上的观澜亭内会合……”
王亚樵:“是,那我便让神行‘戴宗’陪您和师娘走一趟……”
在绍兴胜利西路,古越藏西约一百多米,因为夜色的掩护,杨猛和若离轻松地翻墙跳进了大通师范学堂,这个光复会在浙江活动的大本营,如今虽然被清廷派兵严密监控起来,可对于杨猛和若离这般能高来高走的宗师来说,这样程度的防范,显然还远远不够。
按照‘戴宗’的情报,大通学堂东侧第一进的西首第一间,便是秋瑾平日工作和起居的地方,只是当两人悄然隐在屋檐上来到房间附近的时候,却看到房间外正驻守着八名荷枪实弹的清兵,其中还有一个穿着黄马褂,显然是巡抚府内的侍卫。
房间不大,从窗户上隐约还能看见秋瑾在里面活动,只是想这般在八杆火枪的封锁下硬闯救人,而丝毫不惊动外面的驻兵,即便是强如杨猛这般的高手,不禁也觉得心里没有多少把握。
“你去那边墙头附近的房檐守着,等我这边让‘戴宗’投石问路引动看守的清兵后,你再想办法见机行事,最好能拉远一点,再解决掉跟上去的几个人……”
若离点了点头。温柔地对杨猛笑了笑,这才悄无声息的从屋檐上轻轻地跑了出去……
‘吧嗒’一声轻响从西首边的墙头传来,几个刚刚还有直打哈欠的清兵顿时警觉起来,“谁!”
为首的侍卫不仅身穿着黄马褂,就连心思在众人之中也最为缜密,眼见四周寂静无人,犹豫了再三之后,这才低声地嘱咐了一番,只派出了两个清兵端着步枪一点点磨蹭着过去,眼见即将走到若离身下的屋檐。却又忽地站立不动。只是远远地观望起来……
杨猛一见,心里不觉有些又气又笑,“别管什么时候,都别拿跑龙套的真当傻.逼。小小的巡抚亲兵。就有如此的心机。革命想要成功,果然不是书上说得那么简单……”
当然,有着若离和‘戴宗’在两边牵扯和照应。杨猛索性不急,便这般藏在屋檐上,跟那几个侍卫比起了耐心,等到半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两个出去的清兵仍然没有回来,那个穿黄马甲的清兵头目这才觉得不好,看看四周虽然无人,突然便朝天打了几枪,“快来人啊,有人要劫逆党!”
杨猛心中微微一乱,却又因为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强忍着没有出手,只是等到四周大肆搜捕了一通,并发现了那两名清兵的尸首后,整个院子里顿时被那些清兵堵得水泄不通……
“尼玛,小看龙套害死人啊,这帮家伙哪里是龙套,简直就是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兵油子……”
就在杨猛心里犯愁,该如何救出秋瑾的时候,外面忽然再次传来一阵阵呼声和枪响,随后只见大通学堂前进的房子,忽然冒出了熊熊的火光……
“你们几个跟我去救火,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守,千万不能让贼人调虎离山,把逆党放跑了,所有人都得全家抄斩……”
“三十六、三十七……五十一……”
杨猛默默地数着时间,等到过去了三分钟后,这才将房檐上的青瓦揭下来一张,随手揉成了两把碎片,看着房外守着的七个人硬着头皮猛然从房上翻了下来……
啪啪……
“有刺……”
杨猛跳下的同时,双掌已经顺势在两名清兵的脖颈上一拍一扭,等到那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向后一跳,抬手举枪并大声呼叫的瞬间,手上两把瓦片早已化作漫天地流星,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剩下的五人身上,同时脚下再次猛然发力,‘砰’地一声撞进了人群……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偷袭,加上鬼魅般的身法,即便这些清兵都是老兵油子,也无法抵挡住杨猛非人的马形炮拳,随着两声咔咔的裂响,已有两人手上的步枪被轰成碎片并如山洪爆发般地纷纷扎在胸前和脸上,只是就在杨猛拉着其中一具尸体猛然挡住了近在咫尺的子弹时,身上伤痕轻重不一的另外三人,已经在恐惧中连连开枪射击……
噗噗噗……
感受着手上尸体传来的阵阵冲击力,杨猛缩颈含胸,猛然将尸体化作炮弹一般地砸向了其中一人,等到两颗头颅同时碎裂,而另外两人再次装弹射击时,他已经再次化作一道残影,猛然地贴在了那个清兵的后心,将手掌轻轻地一拍一按,“你若现在放下枪,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对面的黄马褂楞了一下,呆呆地看见同僚浑身一抖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随后便没了声息,有些恐惧地向一旁撤了两步,但随后又极为矛盾地举起了步枪,大声地吼道:“这娘们跑了,老子怎么都是个死,死在你手里,起码家人还能那些体己银……”
砰……
话音未落,枪声已响,只是就在枪响的瞬间,面前却只有那具尸体缓缓倒下,黄马褂心中一惊,但手上却已本能地瞬间拔出腰刀,将锋利的刀尖贴着肋下向后刺去……
啪,一只温热的手掌托在黄马褂的肘部,另一手则虚握成拳从侧面‘呼’地打在了他的耳朵上……
嗡……
黄马褂脑中一震,随后便觉得口鼻中鲜血喷涌而出,只是因为耳轮被重击,他的平衡已经完全失去,等到忽忽悠悠地在地上蹒跚了几步摔倒后,这才隐隐约约地看见身后那人,正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摇了摇头……
“好快的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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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相公,你没事儿吧
当杨猛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在那张简陋的硬木床上看到了秋瑾。
曾经在上海乃至东京傲视群雄,回浙后又担任了大通学堂督办的女中豪杰,如今正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上。
木床清冷,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棉布被褥,凌乱的被褥上,留着两滩褐色的血迹。
血迹中央是鲜红色的,证明着鲜血仍在滴落,它们来自两根锁在秋瑾锁骨上的铁链底部……
秋瑾吃力的抬起了头,露出十分苍白的脸色,眼中则充满了焦急的神情,只是因为嘴上捆着的白布,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猛看了看焦急的秋瑾,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浙江的形势这么乱,你却不知道早点抽身而退……”
轰!
就在杨猛趋步向前,准备将秋瑾救下的时候,两声巨大的爆响忽然从后面和侧面传来,随即两道寒光伴着乱溅的砖石和烟尘飞出,在电光火石之间,分别刺向杨猛的喉咙和肋下……
杨猛双目一闭,任由白色的石灰喷了满身满脸,可早就虚握着的双拳却随着脚下的一撤一冲,妙至毫巅地敲击在两柄锋芒刺骨的寒光侧面,随即在对手的手中发出了‘嗡嗡’的剧烈颤抖……
两个金黄色的身影急退,可杨猛却偏偏没有按照常理追击,而是对着小脸煞黄的秋瑾又迈出了一步,眼见着伸手便能碰到那哗啦作响的铁链……
嗤!
一声轻微到难以分辨的声响。忽然从秋瑾的肋下穿过,直刺杨猛肚脐而去……
杨猛脚下微微一撤,就在那漆黑如墨的铁钎距离小腹还有一寸的时候,这才闪电般地侧身耸肩出拳,仿佛亲眼所见地狠狠地击打在对手的喉咙上……
咔的一声轻响,又一个黄马褂捂着破碎的喉骨,不甘地瘫软在秋瑾的背上,而杨猛却奇怪地突然又动了一动,任由一根粗若鸭蛋的铁枪挟着骇人的风声,‘呼’的险而又险地擦着他的背上而过。
杨猛双臂一震。背上猛然向外发出汹涌的暗劲。将那根粗壮的大枪向外一荡的同时,虚握的双拳立即化做猴爪,猛然地搭在了铁枪上面,借着劈在迎面冲过来的黄马褂的那双手臂上。并顺着对手粗壮的手臂传来的劲力。将整个身形在原地诡异地一荡一贴。生生地撞进了第五个黄马褂的怀里……
咔咔咔……
几乎就在对手被他一记贴山靠撞得胸骨尽碎的同时,又是三道凌厉刺骨的锋芒与暗劲,擦着他的身体和腿间猛然闪过。
杨猛浑身扭动。好似水中的游鱼,在悍然撞碎了对手浑身骨骼的同时,手上已经猛然将大枪夺下,向身后与左侧的方向猛然地抡开,而脚下却好似猴子一般灵动,哧溜地一声矮了半截,并闪电一般地从没了气息的尸体腋下钻了出去……
当当当……
布满了暗劲的大枪,好似无可匹敌的攻城柱,悍然地将杨猛身后及左侧袭来的刀剑砸得纷纷扭曲脱手,而他自己却借着众人纷纷后退的势头撒手弃枪,双腿在床沿上猛然一蹬,出现在另一侧的第六个黄马褂身前……
快如闪电的崩拳在方寸之间猛然爆发,而因为刚刚那拦腰袭来的大枪略微迟疑的对手,则被杨猛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吓了一跳,等到那神来之笔般的崩拳打在腕上时,手上的长剑瞬间便被崩飞……
杨猛双耳微微一动,搭在黄马褂双臂的手掌,蓦地一抓一晃一震,从手心中发出针刺般的暗劲,同时旋转的身形带动左腿,猛然地踢在下落的剑柄上……
呜!
第六个黄马褂浑身骨骼一麻,随后便失去了全身的平衡,被杨猛如沙袋一般抡了一圈挡下了两道寒光之后,这才被他朝着一旁狠狠地砸去,而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则在巨大的风声掩护下,好似劲弩一般地射向第七名黄马褂……
从侧面冲过来的第八个黄马褂,手上拿着一根蟠龙铜棍,在这斗室之间却是极为别扭,眼见着铜棍顶端已经点出打空,这才见到同伴如炮弹一般地呼啸飞来,其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无法反应过来,随后两人撞成一团滚落在地,却见到身边又一名的同伴,已被一道寒光射中前心,口喷鲜血地跪倒在地上……
“一起杀!”
精心设计好的埋伏,竟然被杨猛连消带打的瞬间破去,一个看起来要强壮了许多的光头猛汉,挥舞着两团颤动的拳影,在怒吼中如黄龙捣海一般地冲至杨猛的面前。
“滚!”
杨猛双目圆睁,看着这个状如疯虎的莽汉同样狂吼了一声,随后双拳在空中化作两柄太极大锤,猛然撇身轰去!
咚咚!
四拳豁然硬碰硬的打在一起,发出了极为沉闷的声响,身高几近两米的壮汉,竟然被杨猛这一记撇身捶生生地打得定住身形,随后双臂微微一颤,浑身的骨骼发出了密密的声响,仰天口喷鲜血而倒……
尽管杨猛身形连连狂动,气血丝毫不曾停歇,但在这种四面受敌的状态下,手上的拳劲不单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变得愈发狂暴,双拳中蕴含得暗劲,仿佛钱塘江的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比起刚刚动手的时候,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即便杨猛如今的拳术已经通神入化,在接连硬悍了如此多的暗劲高手之后,他的身形难免会有些迟滞,就在他再次以双拳生生击毙了第九名黄马褂的同时,身外最初那两道身影猛然一动,刷刷刷在他面前暴发出菊花一般的剑光,在空气中缓缓绽放……
叮叮叮叮……
杨猛双袖一动一扬。小臂上暗劲勃发之下,终于将双腕上的短剑闪电般地送入双手,无视着两名体形瘦削的黄马褂爆发出的剑光,豁然直插进入……
当当……
四柄剑光疯狂地交击劈斩,却因为杨猛腕部再次发力,传出了两声断金截玉的清脆响声……
两名瘦削的黄马褂再次一击即遁,丝毫不给杨猛趁势发难的机会,等到杨猛微微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气息时,却惊讶地发现房外再次闪烁起六团剑光,好似毒蛇吐信一般地激射入身前……
杨猛连忙抽身后翻。但却不得不守护在秋瑾面前。这些人手上的功夫阴狠毒辣,一见杨猛身形频动,就瞬间将剑光指向了被铁链死死锁住的秋瑾身上……
“夜战八方!”
杨猛口中怒喝一声,手上的剑光再次化作两道残影。疯狂地接下了身外六名持剑黄马褂的汹涌攻势。只是手上的剑光即便挥舞得再快。也无法长时间地应对六个方向的暴雨梨花刺,随着六人手上连连发力,杨猛手上的剑光不觉一点点地向内缩回……
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豁然充斥着整个夜空……
刚刚跳出战团的两名黄马褂正准备劈身而进的时候。却被这摄人魂魄的雷音震得心乱如麻,等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一看时,这才发现凌空出现的两道锤影,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落在了眼前,并且越来越大……
噗噗……
两声闷响过后,两名黄马褂脑浆迸裂地被若离锤死当场,只是刚刚得手的若离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与停顿,而是心怀恐惧地急忙冲向了房中……
杨猛双手不知斩劈了多少次,尽管已经缩到身前不足半尺的距离,可却仍在苦苦支撑着,只是当若离疯狂扑进房间的时候,只见六道剑光在微微一滞之后,便再次团团绽放出剧烈的剑芒猛然向前一举推进……
杨猛浑身汗毛一炸,发现自己已经被六团剑光死死的锁定,手上的剑光不觉再次向外爆发而出,恐怖至极的剑光劈斩声,如暴雨倾盆一般的连连响起,剧烈的攻势之下,哪怕他有一丝的犹豫,都会被这剑光连他带秋瑾一同刺死当场……
杨猛的瞳孔微微一缩,双手的剑光在接连暴涨之后突然脱手而出,尽管瞬间便射入了正面两人的胸腹,可仍有四面的剑光将他所有的出路及退路完全封死,即便若离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限,可仍然不如这四团剑光推进的速度……
刷刷刷刷……
剑光扑朔迷离,向着杨猛上中下三路齐齐而来……
深吸了一口气息,屈膝一跳瞬间上了木床,就在四道剑光即将刺入身体之前的刹那,双臂猛然暴涨了两分,随后疯狂地抓住钉在墙上的铁链一震一晃,在狂吼声中挥舞着秋瑾软绵绵的手臂,向四道剑光上拼命地抽了过去……
啪啪啪啪……
好似剑团一般的光芒,在粗如儿臂的铁链抽打之下,顿时被劈得扭曲歪荡……
最倒霉的却还要数最后一人,在铁链接二连三地被长剑劈斩之后,形状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不堪,等到他的长剑也劈在铁链上时,好似长钉一般的尾端,却因为接连受力在空中一荡再荡,呜……
倒霉蛋的眼前一黑,这才惊魂飞散地发现那长钉已经顺着耳窍直贯入脑……
噗嗤……
剑手浑身一抽,脑浆顿时顺着鼻腔喷涌而出,而另外三名剑手刚躲过蛮横无比的铁链抽击时,却发现身后一道身影疯狂的扑上一人的肩头,好似猴子一般的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个双锤灌耳……
咔嚓的一声闷响,又是一名黄马褂连剑带头地被若离一锤劈成两段……
“走……”
剩下的两名黄马褂心中一阵狂跳,连忙向房外的方向逃遁而出……
忽然,一道乌黑的鞭子在哗啦地声响中猛然追了出来,并瞬间缠在了两人的腰间……
“给我回来!”
杨猛挥舞着铁链,向外一甩一打,在盛怒之下竟然使出了打神鞭的技法,眼见着两人被铁链一缠一绕,随即向后猛然跌倒时,这才借着双臂上传来的拉力,将身体如大鸟一般地腾空飞起……
噗噗……
若离手上双锤连动,闪电般地砸在两名黄马褂的天灵盖上,而杨猛在一扑落后之后,这才在若离担心的眼神中,面色金黄地跌坐在床前……
“相公!”
呼通的一声轰响,单薄的木床被杨猛拉扯得支离破碎,而原本瘫坐在床上的秋瑾则身影一落一坠,随后在一声惨叫之中,被另一根仍钉在墙上的铁链挂在了床边……
“救人……”
杨猛低沉地连连咳嗽了几声,随后便闭目不语地坐在地上调整着呼吸,只有秋瑾痛彻心扉的惨叫,在被拆得摇摇欲坠的房间里不住回荡……
若离一个箭步上前,一脚托住了秋瑾的臀部,而双手中的雷公锤则轰然砸至钉在墙上的铁链尾端……
当啷铁链落地,扑通一声尘土飞扬,塌陷的木床经受不住三人的压迫,终于彻底碎裂破散,而刚刚获救的秋瑾,则萎顿不堪地一屁股摔落在杨猛的身上……
噗……
杨猛郁闷地喷出了一口胸中的淤血,随后整个房间内变得安静若死……
“相公……你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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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千门
“大人,有一名生还者!”
一声报告惊醒了增韫,这个来自蒙古的镶黄旗人,刚刚因为逆党一案出任了浙江代巡抚,却又迎来了大通学堂谋逆一案。
增韫脸上有些惊喜,急忙嘱咐仵作唤来医师,“赶紧全力救治!他们可都是宫里派来的侍卫,总不能这一仗下来便都死光了!”
“遵命大人!只是……这个人身上骨骼尽碎,怕是……”负责救治的医师走到近前,把躺在地上的黄马褂翻了过来,却是那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
增韫听了医师的话,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疾步上前温和地抓起了壮汉的大手,“牛侍卫忠心为国,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伤亡几何?”
壮汉胸骨和臂骨尽碎,此刻就连呼吸都极为艰难,“对方一……男一……女……都是……通神化……劲的绝顶高手……那男人光头……用……的是太极拳……轻伤而走……”
“十八名战场出身的大内高手,单凭一男一女,便生生被打死十七个,而对方却只有一人轻伤而走,这得要多高的功夫,又得多狠辣的手段……”
增韫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伸手擦了擦不知不觉便沁出在额头上的冷汗,看了看一旁的绍兴捕头,冷冷地说道:“派人下去告知你们知府,着全城戒严,通缉一男一女两名雌雄大盗……”
捕头姓马,绍兴本地人。听了增韫的话不觉微微地愣了一下,只是看到巡抚眼中冷漠的神色,也只有点了点头,无奈的退了下去,等到吩咐下面的捕快时,不觉又胡乱地说了些体征给画师,”虽然不知道巡抚大人的心思,可既然大人故意没交代那男性贼人的光头特征,老子也犯不上难为下面的兄弟……一男一女……又该如何通缉?”
清晨的曙光点亮了大地,满地血腥狼藉的大通学堂。却因为清兵的撤离而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是守候在西子巷中的王亚樵,却与手下忙碌了大半夜,“巷子外面的血迹清理干净了么?……”
想起昨夜看见秋瑾一身伤痕,就连师傅也神色萎顿的模样。王亚樵的心里微微有些担心。只是在听若离说了对方的伤亡之后。他的心情不觉又轻松了起来,“对方的高手全军覆没,想来定然无法连夜追踪到师傅的踪迹。只是如今之计,却是要想个法子安稳下来,急于出城,恐怕反而会引起怀疑……”
不知道增韫及马捕头那边的小心思,王亚樵仍将对手当做同等级来看待,嘱咐了下面戏班中的学员们安心练戏,而他则换上了一身衣服,匆匆地离开了天君来客栈,按照之前的安排,向黄家的方向走去……
绍兴黄家,在绍兴当地不单是富绅之首,同时也算得上是大慈大善之家,这些年来铺桥修路接济乡邻,在绍兴端得是赢来了一副万家生佛的好名声,可任谁也不知道,这个以车马店和黄酒生意发迹的大富之家,实际上却与红楼在江湖上的地位相仿,乃是江湖暗八门中花字行的总堂。
花字行,前文便曾说过,是以经营赌场为业,专门培养各种耍钱出千的职业赌徒的门派,所以也被江湖人称为千门。
清末时期的千门,是分南北千门的,且绝非只是后世影视剧中那般简单的纯以赌钱谋生的行当。
或许是总要涉及到脑力的关系,千门的分工与规模要比其他暗八门都要明确和正规了许多,其中,按照在赌场坐镇山头或是巡游流窜的出千团伙中所负责的事务及擅长的技能,又将千门中的弟子,划分出了八种不同的‘工种’,在江湖上,也算是名声远播,被人称为千门八将。
这千门八将,在南北千门的祖训当众,只有正、提、反、脱、风、火、除、谣这八个职业,至于后来江湖上吹捧的撞、流、天、风、种、马、掩、昆这下八将,则从来都不被千门正统所承认的。
所谓江湖暗八门,都是挂字一脉相承下来,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也往往是同气连枝,所以到了清末时期,八门之间的流动及‘客串’的现象,也往往超出了外行的想象。
所以,当王亚樵以葛字行总堂红楼的名义,到绍兴黄家拜山的时候,自然也受到了相当的礼遇。
原因无他,盖因为掌管整个千门武装力量乃至戒律的‘火’将和‘风’将,有百分之**十都是出身于葛字行。
实际上,千门虽然一直由八将之首‘正’将主理,但每个掌权的‘正’将,对门中的‘火’将和‘风’将也是最为倚重,何况王亚樵此次来绍兴,可不单单只是代表着红楼而来的。
在这个社会愈发动荡的时期,所谓的暗八门,也都开始纷纷寻找可投资政党或武装力量,因为地处江浙,其中的会党和同盟会员数量众多,所以,即便千门没有整个牵扯进这次的起义,可隐藏在门中的光复军,却也超出了杨猛之前的想象。
“按照王先生所说,黄家明天便以老太爷交柜的名义,连唱三天大戏,随后再想办法混出绍兴……”
说话的人,乃是黄家这一代的‘千王’-黄大千,手上的“腥儿活”据说已经达到了祖师爷的地步,在整个南洋一带的赌场里,可谓是跺跺脚连天都颤的人物,只是因为这些年东南亚那边战乱也颇多,这才安心回老家里修身养性,只是因为越南和暹罗(泰国)那边还有几大赌场,所以与法国在上海的洋行和几个大买办关系极为密切。
王亚樵点了点头,轻轻地抿了一口碧绿如玉的龙井茶,这才伸手将袖子中的银票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桌上,“神猴昨晚大闹大通学堂,恐怕会惹来些官面的麻烦,来之前,师娘特意嘱咐我要先给千门提个醒,这里小小意思,就给千门下面的兄弟吃吃茶……往后的日子还长,师叔若有什么用得着葛字门的地方……”
像清末时期千门的职业赌徒,特别像黄家这种在东南亚都有赌场的大家,下面的商队经常会兼职在南洋做一做麻匪,即便是黄大千这种千王,身上往往也有武艺在身,所以在面对着王亚樵这般联络人时,身上的江湖气乃至门主的气派还是十分到位的。
“亚樵师侄这就有些见外了,咱们花葛两门世代交好……何况,这一次神猴夫妇一举击杀十八名大内高手的事情,已经在同盟会和江湖的朋友引为以少胜多的经典化劲之战……”
看着王亚樵淡淡地笑着,并没有接下自己的话茬,黄大千在心里不由赞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将话题一转,“绍兴这边的官面,黄某还是有些薄面的,神猴要办的事情,只要上下好好打点一番,三日后定然能让贵门的戏班安然离去,只是黄某这边,倒还真有一件关系到整个千门存亡的大事有些棘手,需要贵门的高手,最好是神猴亲自出马……”
王亚樵脸色一正,心里暗道一声‘来了’,嘴上却仍是那副平静的口吻,“既然事关千门的大事,黄师叔便不必客套,咱们红楼别的没有,就是高手众多,只要是红楼力所能及的事情,亚樵必然全力以赴……”
黄大千点了点头,挥手让周围的下人退去,这才低声地说道:“暹罗和越南,一向都是法国的殖民地,我虽然与上海法国洋行的关系甚密,但牵扯到暹罗第一赌场的巨大利益,洋行最近却有了麻烦……”
说到这里,黄大千略微缓了一缓,看王亚樵声色不动地举起了茶杯,这才继续说道:“与洋行对立的另一派势力,一向都想掺进暹罗的赌场……就在前些日子,上海洋行在外贸上亏了一笔,被对方借机提出了要重新招标投拍暹罗赌场的要求,而按照洋行那边的意思,这次恐怕就不能像以往那样简单地走个过场,而是要给对方一个狠狠的教训,否则,怕是对国内的某个大人物脸上交代不了……”
“哦?亚樵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事关招标事宜,用得多是纯粹的财力竞争……”
黄大千摇了摇头,“千门虽然不才,却也不缺这些浮财,只是对方在提出招标的同时,还提出了要进行文武大比,来决定投标方入场资格的要求……”
看着王亚樵有些疑惑的目光,黄大千喝了一口茶,这才接着说道:“所谓文比,自然便是在正经赌术上的比斗,对于这一点,黄某和两位师弟还是有些信心的,至于武比,便是考校双方坐镇赌场的最高武力,以拳台生死斗的方式绝出胜负,而这方面,千门虽然也有风火二将两脉门徒,但比起对方请来的暹罗缠麻拳宗师八猜,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儿了……”
“哦?”
王亚樵楞了一下,面色不觉也渐渐凝重起来,“事关宗师级高手的生死比斗,亚樵需得回去问问神猴,虽然咱们并不怕这种高手,但毕竟要先问过,方显得正式和得体……”
黄大千看着王亚樵虽然表情严肃,但却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不觉微微一动,“事关重大,是要好好地商量一番,绍兴这边的事儿小,无论贵门答应与否,黄某都会办得妥妥帖帖,至于暹罗一事,只要能赢下对手,千门愿意拿出五分的干股,以示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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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军贴城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际遇,自然便有不同的人生。
绍兴一战,神猴之名在武林鼎沸,安庆起义,忠奸美丑可谓众生百态。
“这些弟子虽说小有所成,但还是由师兄一起带去东北,就当做人生中场的第一次历练吧。”
有着千门全力以赴,杨猛等人带着重伤的秋瑾,安然从绍兴潜回上海,刚刚修养了没有两天,便听说徐世昌要出任东三省总督,久闻孙禄堂一身武功通神入化,特此着亲卫远赴上海,诚聘他为总督近卫武官,同往东北治理日俄密约造成的乱局。
国内各地如今国术馆林立,其中又独以上海为尺标,既然徐世昌同意了在东三省分设国术馆的要求,杨猛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孙禄堂成行的。
况且,别人不知道,他却隐约记得这位徐世昌,不单与袁世凯关系极为密切,后来还曾在段祺瑞执掌兵权的时期,担任了民国大总统的人物,当然,无论其当时的政令是否能南北通行,但有了这一层的关系,想来孙禄堂日后的声望,也会水涨船高,对推行国术强国强种,可谓帮助极大。
孙禄堂点了点头,看着杨猛、尚云祥、梁振蒲、王茂斋及霍元甲五位宗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禄堂此行,定然要让形意八卦在东北开枝散叶,上海这边,便托付给五位了!”
“师兄不必多虑,恩光早在师弟的安排下。于奉天张作霖部担任了武术总教头,再算上西藏刘百川和十名国术弟子,国内如今可谓遍地开花,要不了多久,怕是咱们几个,也要与师弟一般,再次各分东西了……”
王茂斋听着尚云祥的话,心里觉得愈发看不透杨猛,只是最近京城太极门中不住召唤自己回去,所以在这离别之际。心里难免有些格外的伤感。“怎么,杨师弟才回上海两天,这便又要出行?”
“这次去绍兴,算是欠下了千门一个人情。所以过几天还要去暹罗与泰拳宗师八猜斗上一场。一来是还千门这个人情。二来,也算是出去见识一番天下英雄,将国术的名声打出国门……”
杨猛看着众人脸色渐渐有些低落。忽然将王亚樵递过来的酒坛一把拎起,“眼下正是奋发图强,将国术继续传播强国强种的良机,诸位师兄莫要过于伤感,待来日我等再聚之日,说不定已经还了咱中华一个朗朗乾坤……”
“你这泼猴,便是一刻也安宁不得,说起来禄堂虽然曾徒步游历神州,却还不如你这打出国门的举动莽撞,我听闻那暹罗的拳术比八极拳更为凶厉,且有披甲缠麻以增加杀伤力的特点,你如今虽然携绍兴之胜,使得神猴的声名大振,但毕竟缺乏与宗师级高手正面生死相斗的经验,所以一切还以小心为主,莫要丢了‘神猴’这座不败金身……”
梁振蒲虽然面带微笑,但心里还是有些担虑的,眼见其他几位宗师也纷纷点头称是,不觉更是连举杯的心情都渐渐地淡了下来。
“我虽年轻,总算会过几个小日本,再说这不是还有师叔及诸位兄长为我搭手喂招呢么……暹罗与云南毗邻,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久的,何况,今天可是给孙师兄践行,怎么说着说着,便又扯到了我的身上……”
杨猛的脸上先是苦笑地解释了一番,随后才再次举起酒坛,“反正……此行之后,国术馆的经费,以后便不必再发愁了。”
霍元甲楞了一下,随后有些误解地笑骂道:“你这算不算是跟我哭穷呢,最多我再找找陈先生,跟江浙两大商会申请些经费……”
“哦?不必不必,那千门在暹罗的赌场,可是中外赌客云集的大金山,我替他千门出战,千门答应给了五分的干股,只是若是胜了以后,恐怕少不得还要常年派人去暹罗开馆授拳……”
杨猛的笑容有些猥琐,但话中的含义,却让几位宗师顿时了然。
所谓宗师,名声虽然响彻武林,但生活大多并不宽裕,单靠开馆授徒那点孝敬,都不够养活徒弟置办修身养体的伤药钱。
就好比孙禄堂,之所以会颠颠地跑去东北任徐世昌的贴身武官,一来是扬名开山的大好机会,二来,则是能利用清廷的财力和人力,在东三省建立国术馆。
“何况,若说对暹罗缠麻拳的了解,恐怕诸位还真就没有我清楚……”
这是孙禄堂临上火车之前,杨猛抱拳辞别时说的话。
“说不定,我这次带入暹罗的国术,才是这个世界还都完全没有认真研究过的最强格斗技法呢……”
这两句,则是杨猛在心里有些不服气的自夸,只是无论他有什么想法,在刚刚过了几天之后,便不得不与若离和一同离开了上海,随着千门的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因为安庆起义的失败,国内革命党的士气有些低落,王亚樵和青衣都不得不留下,帮助黄兴甚至陈其美继续壮大同盟会在上海的力量,所以,这一次,杨猛便带着莱恩和陈真一同出行,有着一个洋人为伴,走到哪里都不必再担心那些差役和官员的刁难。
一路静养无事,杨猛偶尔也会突发其想,如果不是命运如此的逼迫,如果不是正赶上了这风雨飘摇的乱世,说不定他可能会做一名商人或书生,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守在一座风景秀丽的老城里,静静地过着平静恬淡的田园生活,即便习武练拳,也是常以书画为伴,以山水为友,虽然没有如今这般惊险刺激,可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曾经渴望着不断超越极限的少年,在真正踏上了国术宗师的神坛后,却忽地渴望起穿越前终日上网聊天打屁的日子,而等到他的思维回到现实中,除了会想到又有一年没见的师傅李存义之外,还有两个影子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
“龙爷和那个叫蛇首的老太监……算是迄今为止唯二的抱丹级高人了,真不知道他们两个如果对战一场,结局又怎样?”
……………………………………
暹罗,现今泰国的古称。
其部分先民,是原居于中国云南一带,元时为逃避蒙古入侵而南下迁居中南半岛的古代中国人,它的文化上,受到了中国苗族和印度佛教的双重影响,尤其是自印度西传的佛教文化对其影响至深,而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古泰拳的技法与招式,也深受印度瑜伽的影响,具有“不合则矣,一合即势如盘龙,连绵不绝,决胜方休。”
古泰拳起源于十四世纪,最先采用“徒手式”比武,后渐改用以皮条裹拳,称为“拳甲”或披甲式拳术,后来因为单方面追求更大的爆发力和防御力,渐渐演变成为“缠麻式”,即以粗麻缠缚拳腕,以便拳面更为坚固和粗糙,杀伤力更大。
八猜今年四十二岁,却已经是当今缠麻拳界的泰斗级人物了。
这门凶悍决绝的拳术,尽管爆发力及杀伤力极强,可因为练习者自幼便得大量使用外家排靠的功夫过度锤炼身体,却忽视了内家呼吸与调养之术的研究,所以,但凡是修行缠麻拳有成的顶尖拳师,一旦过了四十岁,身体内积累的暗伤便会使得身体迅速衰败,运气不好的,或是年轻时压榨身体潜力过度的,几乎便唯有英年早逝这一条路所走。
所以,当年过四十岁的八猜,还能保持着年轻时最巅峰的技击状态时,即便他已经无法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唯我独尊,却也因为他培养出来的众多门徒,愈发得令人敬畏。
多余的不说,单凭他独步暹罗的瑜伽吞气法,便让他的宗师名号,变得众望所归。
但凡是人,便没有不畏惧死亡的。
不说这门吞气法是否如八猜的弟子所说的那般恐怖,就从他的大弟子查猜如今横扫暹罗拳坛的拳术,便足以让人愈发相信八猜一脉的传承,绝对是值得认真去学习甚至入门修行的。
所以,当八猜四十岁时忽然宣布领受了比丘戒之后,他在军贴(曼谷)城内的威望,顿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许多修习缠麻拳的职业拳手,纷纷以拜入他的门下为殊荣。
军贴城内拳馆林立,但唯有八猜的拳馆敢称为道场,也唯有八猜传承下的缠麻拳,才被视为佛门护教武僧的正统。
暹罗人受佛教文化的影响之重,已不比印度相差多少,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国度里,除了极少数传承更加神秘的山民,信仰云南及苗疆一代传承下来的蛊术和降头外,暹罗几乎是全民信佛……
于是,当一袭光头如月,身上白衣似雪,手上又总是捏着‘明王不动手印’的杨猛一行来到暹罗后,非但没有遭到那些混迹于街头的地痞刁难,反而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先合十顶礼。
杨猛有些尴尬,尤其是当那些虔诚的暹罗人,忽然发现他身边如花似玉的若离时,眼中总会冒出一丝难以理解的神采。
幸运的是,千门派出来的向导,显然是熟知地形的家伙,在进了军贴城内不过半个小时,便已经顺利地领他们来到了千门开设的暹罗第一赌场——四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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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青铜巨鼓
四面堂的建筑风格,属于典型的欧式别墅,却又被带有暹罗风味的佛式围墙严密地包裹起来,从外面只能看到三至五楼的窗口,和一棵棵茂密的树冠或枝叶,围墙上除了电网外还有几个哨塔,上面站着荷枪实弹的枪手。
前来接站的汽车,在围墙外绕了小半个圈子,最后停在了两扇装有四面佛的巨大铁门前,门口进进出出的,多是穿着燕尾服或西服的白种人和暹罗的贵族名流。
大门两边的保安室里,各有四名白人保安在执勤,看到堂内的汽车到来,立刻全部站起来敬礼,并把大铁门完全打开,同时还有两个牵着藏獒的保安走上前来。
“呜呜呜……”
“神猴大师,请先去贵宾房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拜会下暹罗总督和其他名流,您佛教护法神猴的大名,如今在欧洲可谓家喻户晓……”
看着两头平日里有些狂躁的藏獒,竟然在杨猛面前匍匐不前,前来接应的皮埃尔对杨猛忽地真心敬畏起来。
作为基督教徒,皮埃尔对印度教神猴哈努曼的传说有些不以为然,可当他见到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时,心中不觉愈发觉得亚洲国家的神秘。
“不愧是暹罗第一赌场,金碧辉煌都已经无法形容它的奢华,能在信仰佛教的天使之城中坐拥如此违和的赌场,也唯有英法这种列强……”
“这里虽然是洋行的产业,不过还有暹罗两成的干股……”皮埃尔看着杨猛微笑不语。大概猜到了杨猛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这里所有的侍女,都是自幼培养的处女,偶尔也可以用来接待尊贵的宾客,但是现在是上午,所以并没有多少人。”
莱恩和陈真在一旁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被一群身着白纱金饰的少女围成了一团,皮埃尔看着轻轻拉起若离的杨猛,接着说道:“神猴大师,请跟我来吧。已经为二位安排好了总统套间。您先简单地洗漱休息一下,饭厅那边立刻就会准备好的。”
“也好……”
在后世见惯了五星级酒店,杨猛如今的神色反而最为沉稳自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与若离跟着心里暗自称奇的皮埃尔走进了四面堂。
“这里一切应有尽有。二位就先休息片刻……如果觉得无聊。书房里还有一些专门为您收罗的有关暹罗和缠麻拳的资料……”皮埃尔带着杨猛夫妇直接上了五楼,就在红地毯的尽头,正面便是整个套房的房门。
房间里足有二三百平方大小。一进门便是巨大的西式会客厅,连同着书房、餐厅,旁边还有几个门,一边是同样宽敞明亮的天窗,还有一个布满了各种象牙装饰及天鹅绒的西式卧室,另一边,则是依然宽敞得有些夸张的卫生间,最奢华的还要属玉石雕砌黄金铸造的浴池,里面清澈的泉水缓缓从出水口流动,池面上甚至还撒满了鲜活的玫瑰花瓣,让一路风尘的若离瞬间便喜欢上了这里。
这种超豪华的规格,都只对各国公使或暹罗贵族提前预定的,原本在皮埃尔的心中,对于杨猛这种来自中国的土鳖简直有些浪费,可当他看见杨猛眼中的平静与淡然时,这才豁然发现,原来老板的安排,果然才是最合适。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来自落后过度的拳术宗师身上,竟然感受到了英国女皇陛下才有的华贵和大气,“难怪能被西藏两大活佛封为护教神猴……”
“房间外面我已经安排了八名服务人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拉动这个响铃,神猴大师请先休息,我再去安排一下您的两位弟子……”
杨猛随手打开了装满洋酒的水晶瓶,倒出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然后拿在手心中温养晃动了起来,“好的,谢谢你一路的照顾,剩下的我们夫妻自己来就可以,那些服务人员留下两个就好了。”
“一切如您所愿……”皮埃尔看着这个比贵族还要贵族的中国人,大有深意地行了一个贵族礼,然后极为恭敬地退出了房门。
“相公,这里好奢华,有些像皇室的做派,水是温的,你要不要一起来洗一下……”
常年的耳熏目染,若离如今也是落落大方,看着精美绝伦的浴池,竟然极为罕见地邀请杨猛一同共浴……
杨猛楞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丝坏坏的笑容,“一切如您所愿我的菩萨,待我请出神猴哈奴曼的虎头如意金棒……”
一池春水荡漾,其中妙趣却已不足向外人道……
与此同时,暹罗第一拳道场中,身体精壮如龙,浑身肤色黝黑的暹罗宗师八猜,正站在道场中央拉动着柔韧的身体,摆出各种姿态任由弟子们拿着金色的铜棍,在他的胸腹、后背及四肢上快速地捶打,得到他换了一口气息之后,身体又从单足凭立改为三宫步,使得那些铜棍敲打的速度愈发快疾。
八猜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六左右,宽大的背阔肌好似蝙蝠,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在其中,光秃秃的头顶上,缠着麻绳做成的简陋头箍,身上除了小臂与拳头上同样缠着麻绳外,其他地方竟然都被铜棍敲打得有些泛红。
他的眼睛不大,却不时地闪烁着一丝危险的光芒,偶尔姿态转换的同时,还会以拳头硬悍着粗如手臂的铜棍,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他的身体好似正在锻造的黑铁铸造。
“师傅,那个中国的神猴到了四面堂,据里面的人说,气度虽然轩昂,但却更像是寺庙中的禅师,一点精悍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任谁也猜不到是拳术宗师……”
如今横扫暹罗拳坛的拳王查猜,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一身精悍的肌肉看起来也好似钢筋铁骨一般,当他匆匆地走进来后,看到师父正在淬炼身体,便远远地站在一旁,恭敬地双手合十为礼。
“哈!”
八猜轻喝了一声,一旁的四名弟子连忙收起铜棍,大汗淋漓地施礼退下,而八猜则施施然地跳进了旁边装满药水的大铁桶中,示意查猜将下面的柴火拨弄旺盛一些……
查猜咽了咽口水,极为羡慕地添了几根柴火,直至看着黏稠的药液咕嘟咕嘟冒起泡来,这才又恭敬地站在了一旁,“师傅,要不要弟子去试探一下那个神猴……”
八猜闭目不语,直至半响之后这才腾地从铁桶中跳了出来,摆出了吊背叉腿的瑜伽姿势,而刚刚布满全身的淤红棍痕,却已悄然融入烫得通红的皮肤之中,“炼体药液的功效正浓,你先进去泡三分钟,不可贪心,要不你现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查猜看着师傅缓缓地进入了腹腔呼吸的状态,心里不觉一阵狂喜,也不顾药液依然滚烫,脚下在地面一蹬,便嗖地跳进了铁桶,只是当整个身体进入了药液之后,这才发出‘丝丝’的痛呼声。
八猜嘴角微微向上一撇,又将姿势换做了‘虎跨’,这才以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闭嘴调整鼻腔的呼吸,顺应药液的波动,摆出‘狮据’步法让身体充分吸收药液中的药力……”
查猜闭上了嘴巴,却已经疼得满脸通红,只是想到师傅一身玄奥高深的拳术与恐怖的钢铁之躯,这才强忍着千刀万剐的疼痛咬牙坚持了下来。
短短的三分钟,却好似过了三年,查猜不知师傅是如何忍受得了半个小时的药浴,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师傅那种程度,等到八猜说了一声‘好了’的时候,他已经好似猴子窜天一般高高地跳出了水面,“啊啊,好疼好痒……”
八猜看着爱徒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再次笑了笑,“赶紧站桩,别浪费了药力……”说话之间,他已经缓缓在地面上来回走动,活动着整个身体内的气血,看这样子,倒与内家拳的行桩练气有几分的想象。
“那个神猴,如果真如内线所说,恐怕已经练到了初步收敛气血的程度,中国的拳术尽管爆发力和破坏力不如我们,但他们在养生健体方面的研究,我们就是骑马追个一百年都追不上,唉,那个神秘的国度,从来都不缺真正的高手和隐士……”
查猜双手在通红的皮肤上来回搓动了半天,这才渐渐找回了身上的知觉,听见师傅八猜的话后,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练武之人,如果只图养生练气,那还不如彻底遁入佛门修行瑜伽术,一个拳师如果没有了力量,活得再长也不如死在拳台之上……”
八猜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一面悬挂在道场中央,上面刻满了梵文的青铜巨鼓前方,挥起缠满麻绳的拳头,便在一人多高的青铜鼓上连连击打起来……
当……
轰……
空……
“你现在的拳术,仍停留在劲发难收的境界,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一百零八道鼓音中的发劲窍门到底有什么不同,你才真正将暹罗拳术练至大成,到了那一天,你也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
在隆隆雷音的鼓声之中,八猜的声音清晰可辨,眼见弟子听着鼓声渐渐入神,这个好似铁打的拳术宗师才又接着说道:“到了我这个地步,独自修行已经难以再有进步,唯有不断挑战真正的高手,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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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问禅
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
这首诗,出自于唐代骆宾王的《荡子从军赋》,其中又独独这两句最为出彩,写得便是百多战鼓在军阵沙场上轰然齐鸣的宏伟气势。
远处的鼓声低沉稳健,等到传到四面堂这边的时候,几乎只有侧耳倾听,才能隐约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着多么惊心动魄的杀气与战意。
偏偏杨猛和若离两人此时刚刚云收雨歇,正慵懒畅快地拥卧在一处,静静地感受着彼此体内的气血激荡,和攀上高峰之后,空气中余留下来的**欢爱的余韵和爱意。
啪!
若离的翘臀微微一紧,却又并非是因为杨猛不甘平静的魔掌,而是听见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青铜战鼓之声。
鼓声时而低沉,好像情人在耳边的呢喃,时而又清亮高亢,宛似久别重逢的老友畅笑高谈,时而又嘶哑顿挫,一如陷阵沙场于千军万马之中,独独要摘取隐藏在千百近卫之后敌方上将首级的刀手……
“好浓郁的杀气,好精湛的暗劲渗透发力技法,古语说‘旦闻其声,如见其人’果然是不假,此人在拳术与发劲上的造诣,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一下从床上跳起,**着推开东边的窗户,呆呆地自言自语,却又极为认真地倾听着天外鼓声的若离,杨猛不觉苦笑了一下,知道这是她以音武化劲通神后留下的习惯。但也不准备继续赖在床上,反而十分温柔的跳在若离的身后,双手一环,抱住了神游天外的爱人,将身体紧紧地贴在了她的翘臀上,轻轻地磨蹭、摇晃、刺入……
“战鼓本就来自于沙场,无论其发出的声音低沉还是高亢,都无法掩饰其中的浓郁的杀气,所谓见拳如见人,这恐怕是那位八猜大师。在欢迎我到暹罗呢……倒是你临阵……脱逃。又该当何罪……且吃俺神猴杀威棒好好伺候……”
若离浑身一紧,随后扭头求饶地娇嗔道:“不要乱……动,人家满怀喜意地发声相敬,你若不……予一丝回音……岂不是……失礼……”
杨猛静静地晃动着身体。一边感受着人类生命孕育之地中的神秘与柔腻。一边将若离的那对雷公锤轻轻拿在了手上。“像这种以鼓声宴客的古礼,现在已经很少人知道了,回应他……一下也无妨。只是此情此景……我怕会影响他的判断啊……”
“那你还不赶紧……”
“嘿嘿,无妨,一点点误差也不至于碍事,来,你先乖乖把耳朵塞上……”
华灯初上,号称天使之城、黄袍佛国的军贴城,在渐渐昏沉的夜色中,随着难得一闻的青铜战鼓敲响,一点点揭开了万家灯火的绝美画卷,只是居住在东城的达官贵胄们,在闲暇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雷音般的锤声横空出世,随后余声阵阵经久不散,又好似灵山脚下的禅音梵唱直入人心……
正以拳脚膝肘锤击震荡着青铜巨鼓的八猜手上微微一滞,眼中忽然充满了一丝兴奋的神采,侧耳倾听了良久之后,这才抬起了黝黑似铁的膝盖,再一次地撞击在轻微颤动的青铜战鼓上,只是当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好似雷声轰然传出的瞬间,那天地间似有似无的禅音,却已杳无踪迹,再无一丝响起的迹象……
“这个神猴大师,果然不愧是声振天竺的绝顶高手,听其这一记锤音问禅,便可感受到其明静致远的宗师气度,若非是决战在即,真当好好与他痛饮一番,彻夜论拳问禅,只是如此天才,可不知怎么总是距离圆满仍差一线……”
看着一脸迷茫的查猜,八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凭你现在的火候,还无法看破这些外像,感受到其中的真如本来……让万猜准备好禅室,这几日我要吃斋静心,好好地养精蓄锐,以自己最强的状态来迎接或是欢送这位知音……”
查猜紧绷的双拳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想到师傅这般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之状,一向勇往直前的武者之心,不觉也渐渐出现了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就在杨猛二人楼下的暹罗赌场中,皮埃尔正与隐在此间的黄大千低声地说着什么,等到头上一声春雷般的锤音轰鸣,好似晴天霹雳般直贯入脑后,原本还有些忧虑的黄大千不觉脸色狂喜,猛地站了起来……
“快,赶紧去后厨吩咐,将晚宴提高到暹罗国王的标准,另外这位神猴既然是携带夫人前来,便不必再上艳舞笙歌,只叫夜莎罗准备好禅音独舞便可……”
皮埃尔楞了一下,心中难免有些不解,“刚刚您不是……”
黄大千摆了摆手,面露红光地笑道:“之前是老夫将绍兴一战的战果,平均在他与夫人两人的战力上,如今看来,恐怕大多是他一人出手的结果,低估了这位神猴的一身功夫,听方才那一锤,即便没有化劲成丹,恐怕也摸到了道艺的境界,与八猜只是伯仲之间,只是他才二十多岁,如此能照拂千门几十年的大师,怎能有一丝慢待……”
皮埃尔脸上露出一丝惊容,随后也化作满腔的欢喜,“如此说来,已经不必在擂台上做手脚?”
按照洋行对头的要求,比武会在五天后于湄公河下游举行,事先由双方沿湄公河岸搭建的木质拳台,不单可任河边两岸的国人看到“暹罗拳斗”,还可以借此提升国民对暹罗缠麻拳的热情。
暹罗虽然是具有两千多年佛教历史的文明古国,暹罗人平日也都以平和好客著称,可对于缠麻拳的喜爱,却成了一种几近信仰的运动,无论大人还是幼童,每每有拳赛比斗的时候,都会兴高采烈的观看并为选手诸位呐喊,等到拳赛结束后,这些看似狂热的观众,又会恢复往日的平和。
“不必,像神猴这种国术宗师,与八猜一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从他在绍兴招招取人性命就可看出,至于八猜,这些年虽然鲜少出手,但与他打过拳赛的人,几乎都是打不到第二个回合便分出输赢甚至生死……如果我估算不差的话……这场比武恐怕开场之后十几秒便会结束……”
说到这里,黄大千的脸上不禁再次露出了一丝犹豫,“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南派千门一脉,算是便彻底地绑在了那位神猴的战车上了,哪怕日后他再有更多的要求,恐怕我们也拒绝不得了……”
“国内和南洋的拳师多如牛毛,先生为何偏偏对这位神猴如此推崇,即便日后有些龌蹉,难道还不能如今日这般再请高手将他击退?”
黄大千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这里的水……太深,恐怕日后更没有那个拳师,会冒着被生生打死的风险来挑战他了……他的年纪太轻了,却早早地站在了很多人一生都仰望不到的山顶……”
……………………………………
“从你刚刚……的一锤中,可感受到你的功夫……又有进境,只是如此消耗……体力,真的不会影响几日……后的比武么?”
杨猛轻轻地拍了拍若离雪白娇嫩的**,随后将手指沿着臀缝在背上一点点滑动,可腰上的力道却在紧贴着情况下每每加重,看起来好似寸劲发力一般,每一次都令若离浑身一颤……
“我现在控制气血呼吸的火候,也到了不动而动的地步,这点体力可以忽略不提,何况你也知道,太极拳练得越慢,打起来便越容易一拳毙命,而泰拳虽然打法凶狠强悍,终归是外家横练转入内家的拳术,即便彼此实力相差不小,也很容易用防御的桩法拖延个几个回合……”
若离媚眼如丝,却又面露忧心的回头说道:“即便你……从鼓音中……听出他没有达到通神入化,却又安知……是不是对方给……你下的圈套……要知道,这……里可是暹罗……你打算怎么做?最好……不要给千门……惹来太多麻烦……”
杨猛嘿嘿一笑,从后面猛然将若离抱了起来,将双手按在那一对巨大的肉球上,“这么点麻烦都搞不定,那以后还能……指望他们千门什么……现在不是我……准备……怎么样,而是拳术到了入神通化准备抱丹的时候,拳中暗劲会随神意而走……无论怎么发劲或是从任何角度出拳……自然而然便是浑圆一体的效果……即便只有一手能动,只要让我这一手打在人身上,恐怕也是骨骼尽碎的效果……”
若离娇躯一颤,腿间不觉绞得愈发紧密起来,“你……这是……到了杨露禅当年的境界……一拳即出……驷马难追……”
“我如今与八猜相仿……都处于问禅意、求道心的地步……距离杨无敌还差得远了……他当年抱劲成丹,可是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全身的气血混元一体……即便是抖肩都能震死飞蝇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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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五绝杀印
八猜瘦削的脸庞好似刀削一般,微阖的双眼纹丝不动,让人看不出心中喜怒,他身上穿着一条粗麻的短裤,浑身肌肉宛如精钢打造,在黎明刚刚到来的时候,便端正笔直地坐在了湄公河上的原木拳台上了。
河面上暖风阵阵,拂动着这位拳术宗师的身体,可若是仔细一看,才会发现他的身上,唯有一分风吹不动的硬朗。
“此人的风骨和毅力,都要比我见过的日本拳师强出太多……”
杨猛也早早地来到了湄公河上,看着拳台上好似磐石一般的八猜,不觉轻笑一声,语气笃定地一旁的莱恩和陈真说道:“对上这种意志坚定的拳师,拳路变化再多技巧再复杂,都无法动摇他的拳技节奏和神意,唯有沉稳应对正面压制,才能一点点奠定胜局……”
莱恩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有些兴奋地活动了下身体,“师傅在绍兴的一战,大概也是走得这种以力破巧的路子,听师娘说,短短的几分钟内,便生生打死了近十八名大内侍卫……”
杨猛点了点头,“虽然那一战胜得有些凶险,甚至可以说是侥幸,但每每高手激战之中,赢得往往便只是生死之间的那一线,例如环境上的微妙变化,乃至心理的活动和意志是否果断等因素,都可能会导致同一场战斗,出现截然相反的结果……”
说到这里,杨猛已经迈步向拳台走去。“这也是为何我与八猜都会提前到场,为得便是多熟悉一下这湄公河上的风土水气,将身体与自然融为一体,到了出战的时候,才能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影响出手的节奏或意志……”
“说的好,这便是禅机……”
八猜虽然双目未睁,但脸上却已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暹罗虽然语种林立,但因为华人统治着暹罗绝大部分的政治和经济力量。所以话语在暹罗如今也算是官方语言。
杨猛笑了笑。“何为禅?”
“禅,无处不在,乃定中产生无上的智慧,以智慧印证一切事物的真如本来。是为禅……”八猜也不谦让。随性任意地侃侃而谈:“你我皆为问禅而来。但我看你心中禅意未定,这在拳台上,便难以明证拳术本心。恐不吉……”
八猜语气虽然淡定,但内容却充满了机锋,实际上,也唯有他这种真正的高手,才有足够的底气对杨猛说出这种狂傲之语,能一统暹罗拳坛十几年,早已养成了一身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霸气。
杨猛淡淡一笑,双手仍是捏着那副不动而动的明王手印:“任你千般机锋,我只不动而动!”
武林中生死决战,除了拳术的比斗,也多喜论拳斗口,较量彼此的斗志,以求在对手的心灵上,造成一死裂隙或疑惑,从而在生死激战中,以某种手段或契机忽然引爆这种心灵上的破绽。
这种战法,在日本用得极多,只是遇见了杨猛这般不动而动的强者心态后,却难免无功而返。
除了这个不动而动的手印,可印证太极拳的神意与内家动势外,杨猛如今还将如来拳印也融入了太极拳中。
太极拳讲究浑然忘我,出手阴阳变化,而这如来拳印虽然看着只是莲花印与金刚拳印的结合,区别在拇指及四指的内外,却正迎合了太极拳松空阴阳的神意,等到手上因如来拳印勃发暗劲的时候,双手之中因为动势及神意的不同,造成不同的效果。
当然,武艺通神入化,杨猛已可将学到的功夫融会贯通自成一派,按照太极阴阳分晓的神意,又结合了形意拳术及太极鞭锤的动势,杨猛最后以拳做锤,以指为印,总结出来打神鞭、降魔锤、真空印、天行脚、及雪崩拳五大印契杀招。
手印在禅功修行者来说,同时也表示一定意愿,又与自身经络相应的发功信号,有助于暗劲的发放及意念通神的作用,所以,当杨猛将这五招绝杀与大手印的禅定修习法门节后之后,又与传统武术套路及国术实战技法,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五招绝杀手印,每一招,都对应着一条经脉、一处骨骼及五脏之一,五种不同的发劲关窍,又对应着五种不同的拳术神意。
这五招绝杀也是五种全新的手印,又不完全以双手来结印,至于对应的五条有些神秘的经脉气络,杨猛又与密宗的三脉七轮印证了起来。
招是绝杀之招,却又带有日炼养生的法门,如果只以手印运转气血时,暗劲便会不断滋养强化着对应的经脉与骨骼。
天行脚创于马形,会让人在行走奔跑中促进气血流通,对人的身体也最为滋养,与行走坐卧之间修行日炼之法,也是这绝杀五印中奠基的一招,重生!
雪崩拳则融合了猴形与崩拳,既有山崩地裂的气势,也融合了冰冻千里的冷漠之中,一经发动,势如雪崩压顶铺天盖地,重势!
打神鞭来自陈氏太极鞭手,主燃烧体内气血持续爆发暗劲,可谓五绝杀印中的绝杀,全力爆发时不单战意昂扬无畏,就连双臂也好似明王灭世的金刚佛器,碾压一切,重力!
降魔锤,糅合了杨式太极拳及五行锤的技法神意,架在锤重,劲却融入五指,既有移山倒海的气势,也有力拔山兮的庄严法相,让人在大松大空之中,心如磐石意似金刚,重意!
真空印,则最为虚幻缥缈,其中既有形意横拳的神意,也有密宗手印的技法,杀伤之力来自于三皇炮拳,其立意极高,可将拳印在真假阴阳中转换,提高人的意志与战斗直觉,使得精神空灵剔透感知大幅提升。重神。
这绝杀五印相辅相成,又可促进气血与暗劲在体内生生不息流转不停,并不断提升修习者的生、力、势、意、神,可谓是杨猛拳意通神之后,一点点总结出来如何化劲抱丹的最佳法门。
两人默默地对坐拳台之上,身体随着湄公河水的流动,一点点将自己融入这天地山河之间,等到湄公河上多方势力及一些暹罗武者纷纷赶来时,却只见到两个光头光脚的和尚,在奔腾的湄公河上坐禅入定。
这一作。便是大半天。等到正午时分,日光愈发酷烈,两人忽然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睛。
四眼相对,却已省却了千言万语。对于这种层次的拳术宗师来说。对方眼神中即便有一丝的光芒流转。也都会映照在心中不动。
莱恩有些吃惊,因为浓烈的日光照射,使得两人身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毫光。等到两人纷纷站立的时候,这层淡淡的光泽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体内气血的蓬勃运转之下,显得愈发地清晰……
阿弥陀佛……
这是湄公河上无数黄袍僧侣无声的呐喊,也是黄大千等人心中无言的震撼。
武艺一道,练至这两大宗师的地步,已经渐渐有些非人的意味了。
“师叔看上去,好像又有感悟,这简简单单的入定静坐,竟然也会有收获?”陈真脸上带着一些调侃和艳羡,但是语气中却能听出来那丝难解的疑惑。
“一个是独霸拳坛的受戒比丘,一个则是禅武合一的太极神猴,两人这一战,必然在中外武林中留下永不磨灭的传说,这入化通神至极,果然有些陆地神仙的味道”
黄大千站在陈真的身边,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与向往:“如果今日神猴得胜,我南派千门必定以神猴马首是瞻,只是这二人为何不开始呢?”
“他们在站定之中,等待对手意志上出现波动的破绽……”
莱恩双手紧握,发出了咯咯的轻响,可是眼神却如老僧入定,再没有丝毫的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原木搭建的巨大拳台忽然隐约一震,随即湄公河上的观战者们这才听到‘砰’的一声轰响!
台上两人脚下木屑齐飞,在云彩移动至阳光的正下方,整个空间的光线都发生了变化的瞬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手!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就在众人听到砰的一声轰响时,四拳却已经猛然硬悍在一处,尽管这一招都属于彼此以手臂听劲的试探,但对于拳台下的观众们来说,却不亚于春雷轰鸣。
啪~
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拳音,迟迟地从四手中绽放,但四拳一交即分的两人,却又纷纷地向后撤出了几步,随后脸色凝重地再次对峙起来。
八猜宛如铁打的双拳上,麻绳寸寸断裂,而脚下却好似刀刻一般,在厚重的原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
“好可怕的发劲,这人已经得了中国拳术及内家发劲的精髓,一拳既出,宛如惊雷,果然不愧是神猴之名!”
杨猛的双臂在空中微微一动,洁白如雪的袖筒不觉化作了翩翩彩蝶散落河水之中,看了看手臂上的皮肤,也微微地泛起了红色。
“拳如精钢身如铁,脚似刀斧心志坚,好一个泰拳王!”
两人一拳之下,心里忽地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是面对着几千观战者,即便是身为宗师,也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这种公开的比武,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下拳台。
所以,当八猜肩头一耸,脚下微微一动时,杨猛的手上也忽地再次发力,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了五绝杀印……
“真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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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封肘拗臂撩阴膝
八猜纵横拳坛半生,除了已经几近本能的古泰拳技法外,就连他的身体也锤炼得犹如精钢。
可就是这么一副金刚般的拳头,在接触到杨猛炮击般的拳指时,双手却在四拳相交的刹那间犹豫了一下,随后双手一变,仅仅将双臂平胸交旋,采取了捆腕的防御姿态,让过了杨猛这双忽然变得有些不够真实的双手,而没有采取任何反击的行动。
比较起八猜精铁般的双拳,杨猛那双虚握的拳印,要单薄了许多,看起来真的与密宗说咒时的手印一样脆弱,可就是这么一副看起来有些玩笑般的手印,楞是直直地突破了八猜的捆腕,忽地出现在他的面门,并变得越来越大……
八猜瞳孔微微一缩,双臂轮流高抬发力,先是一招高提掩,破掉那融入真空般的拳指,随后一招断象拔,将气血运至铁肘之上,连连拨动摆击,最后一记砸腿股劲脚跟踢,这才总算破开了这接二连三破开自己强横防御,总是软软地按下的拳印……
八猜身体急速后撤,手脚隐隐有些颤动,尽管那双拳印看起来轻柔松软,可当那可穿越空间的拳头打在手脚上时,却会从毫不着力的松空状态,猛然化作雄鹰般的叼啄,从虚无缥缈的手印和真实强横的炮拳间自由地转换……
一股极难形容的强烈的冲击感,顺着八猜的拳肘瞬间蔓延到全身。
这……这感觉……
太极拳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拳意,而这种拳意显然可以完美滴融入任何一门拳术之中。等到杨猛通神入化完美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太极拳意之后,这两种完美便让他的炮拳忽地变成了真空印,当然,从这双威力与太极不相上下的技法上看,或许应该说是真空炮更为恰当。
这种融入手臂乃至指甲的发劲技巧,使得真空印忽而真实无比忽而空明虚幻的神意,完美地给八猜的意志上轰出了一丝缝隙,并让他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化劲。
八猜深深地吐了口气,运动气血冲击着心脏,让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随后在下一次呼吸之后。又摆出泰拳最为经典的三宫步。
三宫步的单吊马式,看似脚步虚浮,实则泰拳最为精妙独到之处。
此式可攻可守,敌方攻来时。可施踹脚踏敌前脚遏止其进攻。然后再以主攻后腿发劲踢打。而这种技法被称为“制军”。
更重要的是,三宫步一经发动,还能让精神与气劲合一。增强战斗的信念。在泰国传统的神话中,就有将三宫步描绘为拍蓝降魔神技。
八猜的眼中精光四射,经过杨猛这一手神鬼难测的拳术,他也愈发兴奋起来,最为重要的是,他拳脚中沉寂的力量,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在体内蠢蠢欲动起来。
这样的感觉……没错,这一定便是那无处不在的禅意……
在这此比武之前,八猜这辈子只有过一次这种感觉,那却已经是十年前在擂台上的最后一战,眼见即将落败的生死关头,八猜忽然从对手恐怖的古拳击中感受了一直追求的禅意,从而临阵突破身体的极限,一拳打断了对手的关肘防御,将之正面轰杀,造就了他独霸拳坛战无不胜的神话。
生死之间大恐怖,却让他从此明白了什么事顿悟,更让八猜于瑜伽的呼吸法中受益终生,瞬间突破了身体的生理极限,便自己染明白了该如何继续前进的道路。
他在黎明寺的受戒,绝非是吸引拳坛众人的噱头,但同样也不是因为虔诚的信仰。
八猜信仰的……只有自己这一对横扫一切的钢铁之拳,他之所以要受戒,是因为他的拳术已经到了古泰拳描写的最强状态,唯有求佛问禅,才能找到继续突破的契机!
杨猛的双手同样有些颤抖,面对这个同样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恐怖拳手,即便他的真空印一经施展便占据了上风,可这种强调神意与速度的拳印,显然不能给对手造成致命的威胁。
让他感觉吃惊的是,这缠麻古泰拳与后世的泰拳差别极大,不说与國术相近的挖眼、抓脸、踢裆等毒辣杀招,单凭八猜身上看似简练,实则锤炼过千万次的攻击手法与发劲技巧,便能感受到这位泰拳之王,在对拳术的理解上,完全不逊色于自己。
自己或许因为國术传承的历史,在理论上占据了制高点,但对手这么多年所经历的生死激战,却让他的战斗直觉形成了纯粹的本能。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挥出真空印的真正强悍之处,却在对手排山倒海般的肘击与崩腕等共计下,不得不暂时退后平缓激荡的气血与呼吸。
“好强悍的肘打连击多重发劲,若非是外家横练在内家发劲上天生便弱了一分,恐怕单凭这斫、撞、拭、抽、反、后六种肘击的技法,便比八极拳的攻击还要狠辣……”
杨猛的心里充满了惊叹,但手上却丝毫没有放缓,“与这种只注重杀戮的古泰拳相比,后世的现代泰拳简直就是个渣……不过,你再来尝尝我这招降魔锤……”
杨猛总结出的这五绝杀印,真的是非常古怪又非常恐怖的杀招。
其他宗师总结出的武技,一般要经历一个摸索、熟悉、掌控的阶段,但杨猛这五招因为本就是绝杀的技法,反而一下忽略了这个过程,等到对应的五道经脉及骨骼,在日炼之法的滋养中不断强大茁壮后,又反过来促进这五绝的威力在提升中爆发。
杨猛从来没想过这自佛经中体会到的经脉,竟然还都有着一丝相同的特点,极为适应日炼滋生的气血与力量,从而壮大自身的筋骨内脏。
有了这五条经脉日积月累的提高,五绝杀印的威力只会日益增强,其中,雪崩拳、打神鞭最适合生死搏杀,而天行脚和真空印除了马踏崩踩与长拳炮击的打法外,更倾向于修习日炼之法,提升气血骨骼及神意直觉等修炼法门。
生、力、势、意、神这五种法门,杨猛最为熟悉,也最喜欢使用的,无疑便是以意发劲的降魔锤,气势磅礴的如来拳印,在糅合了杨式太极的五行锤后,不单让他的拳头重如巨锤,同时也让他的拳头在大松大空之中,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当这种恐怖的力量再加上野兽般的直觉后,八猜无疑便最为郁闷。
郁闷到他不得不放弃了威力最强的吊马腿,再次还以更加灵动的窝心肘。
两人这一次,都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如此便无法再像之前交手那般一合即分,而是顺着彼此的拳势,选择了更为凶险的贴身缠打。
这么一来,八猜的膝术便忽然有了用武之地。
古泰拳的膝打只有六式,分别是明膝、暗膝、腾膝、飞膝、小膝、兔膝,但当这六招简单野蛮的技法,忽然从八猜这种泰拳宗师身上爆发时,那种力量及节奏的完美结合,即便是杨猛,也唯有暂时防御。
这一次,杨猛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五绝杀印中的纰漏。
衔接不够流畅,自然便会被八猜这种宗师瞬间抓住。
幸运的是,杨猛从后世对泰拳的了解,也远远超出了八猜的想象。
所以,当八猜的双手猛然一兜一缠,抓住了杨猛的肩臂后,那闪电一般的连串膝打,虽然好似飓风一样汹涌澎湃,但却仍然没有对杨猛造成真正的伤害。
这种技法,在古泰拳中北称为‘折象脊’,除了拽顶撞膝等打法外,关键的杀招还在于最后双臂上的那一折,其中的力量虽然无法真的折断大象的脊骨,但对于人类来说,同样属于难以防备或是难以解脱的必杀技。
可惜的是,杨猛不单以太极云手连绵不绝的化解了这一连击的杀招,同时也利用了沾衣十八跌中的金蝉脱壳,将身体猛然向后缩了出去。
于是,八猜这一折,便只折碎了杨猛上身的白色国术服。
杨猛的头顶出现了一丝冷汗,如果不是敏锐到了极致的战斗直觉,恐怕他还真可能阴沟里翻船。
如此蛮横却又难缠的打法,便属于**裸的阳打。
杨猛决定再次出手,因为他从八猜这最后一折的落空中,也隐隐找到了如何解决五绝杀印衔接问题的关键,只是,这种想法仍需要尝试,而八猜这种顶尖的对手,无疑便是最佳的喂招对象。
所以,当一心以为两人会出现‘秒杀’结局的黄大千,看到两人拳来脚往的激斗后,心里不觉再次迷茫起来。
他不懂得两人彼此都在摸索之中,彼此都将对手视为自己武道突破的契机,所以,即便两人开拳至今已经过了几分钟,即便这拳脚中的发劲之重,就连拳台也渐渐变得破碎不堪,但两人都在极度的克制中,不断尝试着如何变而求存,进而发现更高层次的武道……
直至杨猛脚下同时发劲,企图以一波雪崩山倾的拳影彻底压制对手的时候,八猜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惊喜莫名的神情,同时也将精铁一般的身躯再次全部发动起来!
“天神折箭,封肘拗臂撩阴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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