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一)
运输船是在夜间起航的,如在白天里被到处乱窜的rì军飞机发现,他们这些人恐怕就都要沉到江底喂鱼了,简易的小码头上集合了第三营所有的弟兄,但是却寂静一片,沒半点喧哗吵嚷之声。
先一步上船的是二十四旅团俘虏,这其中也包括那位山田少将,现在张钟麟已经得知了他的确切身份,他并沒有因为自己生擒了rì寇一名堂堂少将而感到得意,拾人牙慧的事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骄傲。
晚间的江风已经沒有了盛夏时的燥热,却一样的湿粘,吹到身上仿佛连汗毛都被粘的打了绺,张钟麟最后一个登上运输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本想站定再看小渔村最后一眼,谁知一贯平静的江面上竟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浪,将这位还像抒怀一下感触的英俊少校闪了个大跟头,一屁股跌坐在他的那班兄弟中间。
附近瞧得真切的几个士兵见状都嘿嘿的笑了起來。
“营长可是舍不得李家的大姑娘……”
“哈哈……”
顿时便有人跟着起哄。
其实,大伙心里都紧紧的绷着一根弦呢,平rì里防守江滩沿线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沒见过rì军巡逻炮艇在扬子江中巡逻的频率,几乎是每小时便來回一趟,所以,在短短的几公里水面上,他们随时有遇见rì军巡逻炮艇的可能。
说來也是运气极佳,一路上平安无事,刚到岸上便有事先早就等候多时的接应人员前來。
“哪位是张营长。”
张钟麟一看是个少校,和自己同级,他暗暗吃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营长,竟然劳动一个少校來接自己,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不过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那少校见张钟麟挤出人堆后,径直到他面前行礼道:“鄙人是司令部副官处薛仰正,司令已经等张兄多时,请随我速去司令部吧。”
此人竟然來自司令部的副官处,那人家这个jǐng备司令身边的少校可就远非自己这个少校可以比了,心底竟涌起莫名的受宠若惊之感,亦或是得知遇之情,忽又想想初见吴孝良之时的趾高气昂,只觉汗颜不已。
张钟麟随那副官上了吉普车,在随从骑兵护卫之下,绝尘而去,一路上颠簸坎坷,震的他五脏六腑都要翻了出來,说到底,张钟麟虽然心高气傲但反应却并不迟钝,人家吴司令如此礼遇自己,假若自己再沒有一两样可以回报的地方,岂不是受之有愧吗。
吴孝良找张钟麟的确有要事相托,原本把这样一员虎将放在崇明岛就是暴殄天物,但为了他的安危前途又不得不将其调离目前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不这样做,一旦让他归建,等待他的除了军事法庭不再会有其他,但现今有个绝佳的机会让他重返战场。
正思虑间,高大英俊的少校已经在副官副处长薛仰正的带领下走了进來。
“灵甫來了,坐吧。”吴孝良又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渴了吧,河水。”就像对待老部下随意自然。
张钟麟闹了一个大红脸,又想起初见吴孝良时自己的表现,又是一阵汗颜,他可不敢就做,而是打了个立正,毕恭毕敬的道:“吴长官对钟麟有再造之恩,但有份付,钟麟敢不从命,死不旋踵。”
吴孝良心中一动,一句吴长官还是将里外分了清楚,如果张钟麟果真有投效之意此时便会改口钧座了,而一句不伦不类的吴长官则在恭敬之余还要保持着自己的dú lìxìng,时刻提醒着,张钟麟还是模范旅的人,也难怪,模范旅乃是国民党zhōng yāng军嫡系中的嫡系,jīng锐中的jīng锐,他此前能够如此骄纵狂傲,不也是有此自持吗。
这个念头在吴孝良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他此前之所以出手帮助张钟麟完全是因为此人在前世的名声所致,而事实上,张钟麟也的确是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如果不是遇上太祖前途自当不可限量,只可惜,多少当年的抗rì名将都毁在了内战之中。
“灵甫言重,时间紧迫,你來看。”说着,吴孝良拉张钟麟到地图前,手指一处大海边缘,看着他问道:“可看出了些端倪。”
张钟麟完全沒想到吴孝良一上來便直入主題,心中却是大感痛快,只管做事,不搞那些虚应故事这才对脾气,但沒來由的一阵暗叹,只可惜这吴司令终究不是委座身边人,当不得第一军的长官,否则跟着这样的长官打仗岂不痛快,他顺吴孝良手指看去,淞沪南京一带的地图,他平rì里也沒少研究,自然一眼便认出了那正是吴淞要塞所在地。
与此同时,他心中盘算着,只听说吴淞要塞是吴司令的部队在守,据说打的极为惨烈,但硬是守了一月有余,而且闹出的动静还不小,rì寇海军的第三舰队受创严重呢。
难道是让我带人去增援那里。
……
就在吴孝良为战局头疼不已的时候,冈村宁次却很是畅快,浙江战果辉煌,支那人就像土鸡瓦狗一样,如果南方几省的军队都是这个德行,那给他一个师团,便可再拿下小半个南中国了。
可他的目光再次从地图南段扫回长江下游时,皱眉冷笑道:“如果南京上海的支那守军也如浙江那般,恐怕你我此刻所处之地便是那南京总统府了,水川君。”
水川建吾这个年轻的参谋部附是淞沪驻军中为数不多的,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军官之一,冈村宁次自身便是陆军中的少壮派,而这位刚刚年过而立的年轻人竟已经担任了大佐参谋部附一职,因此更让他青眼有加,他偶尔还会暗自感叹一下,自己当初处于水川建吾这个年纪的时候,到顶才是个少佐呢。
“支那军恐怕在酝酿下一次攻击呢,如果我们慢一步,怕会让他们抢了先呢。”
水川建吾举手投足都透着骨子贵族的优雅,如果不是水川这个姓氏告诉岗村此人或是渔人之子,他还真得认为这人是自幼受过严格教育的贵族呢,相形之下,沒落武士出身的冈村宁次举止却要粗鄙的多,他和水川建吾商讨形势时,心底也时不时会冒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家臣,这位本是自己部下的大佐,到成了藩主一般。
岗村觉得一阵好笑,将脑子中这种荒诞赶跑。
“支那军不足虑,他们的元首会帮咱们大忙的,现在只要解决了这里,皇国陆军再无后顾之忧,将一举踏平支那,直抵南京城下。”
水川建吾瞳孔猛然收缩,竟是那里。
第494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二)
冈村宁次下一个目标竟是吴淞要塞。
水川建吾默默地想着,支那人占据闸北与皇国陆军对峙之时,这里并不算显眼,可等到支那的张治中退出上海后,再看这里竟然刺眼的很,如果不将这根钉子拔掉,皇国不论陆军亦或是海军运输船队都难以安心的放手大干呢。
不过他却认为,这里未必会记在支那将军的心上,实际上吴淞要塞自张治中撤出上海后,失去陆上的掩护,早就已经成了一块死地,更何况原有驻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弹尽粮绝,即便支那将军再派人來增援,恐怕不管派谁來协助防守都难免一死吧,只要岗村司令下定决心拿下要塞,由陆路打过去,就不是当初海上登陆作战那般困难了。
所以他不认为支那将军会以牺牲掉自己的部下为代价,再派人增援这座已经根本守不住的要塞。
但是他却沒停留在要塞之上话锋一转,“司令官阁下,支那元首如何成了皇国的帮手。”
冈村宁次神秘一笑,却似是而非的答道:“水川君不久之后当可知道。”
水川建吾也不再追问,又将思维拽回了吴淞要塞上,然后又逐渐向西推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支那将军的确已经陷入了一个看似安全的陷阱之中,第十四和第五师团将支那将军所有的jīng锐部队在太仓一线钉的死死的,只要岗村司令逐渐将外围肃清,甚至是绕过太仓、江yīn而从嘉兴湖州一线就可以直捣支那国度南京。
他甚至有些期待,到想看看这个在皇**界传闻颇神的支那将军如何破当前这个僵局,岗村司令也是每一步都打在了支那将军的要害上,沒给他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从这一段时间的战绩來看,除了七丫口的失败,岗村司令明显要比先前僵化保守的植田谦吉高出一大截了。
思虑间,冈村宁次已经回到了座位,肃容道:“水川大佐,参谋部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拿下支那炮台的行动不能再拖了。”
冈村宁次虽然在陆军中属于少壮激进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指挥也同样的急进毛糙,恰恰相反,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极为的严谨,即便是再小的行动一样要按照军中流程和规章來做,因此,即便他心中已经早有定计,却还是要参谋部去策划,防止百密一疏。
……
冈村宁次轻松愉快的下达着作战命令,相距在百里之外的吴孝良却已经快进入了暴走状态,他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而愤怒,宋希廉和杨效欧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几尽失态的吴孝良,宋希廉认识他的时rì还短,杨效欧却是在山东时一路到上海,早就了解透了这位年轻上将的脾气。
如果沉默不语就已经是极大的愤怒,像如今这般破口大骂甚至爆了粗口,简直是难以想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乱命,完全是乱命,完全是瞎指挥,这么搞下去,多好的局面都得被整垮了,内斗,国人何时才能学会一致对外,何时才能别这么急着自家相煎……”
杨效欧很奇怪这封电报的内容是什么,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将一个从來都是温文尔雅的吴上将气成这个样子,虽然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却还是觉得好笑,至于所谓的什么乱命,既然已经是乱命了,自然可以当成耳旁风不予理会,古时候不也讲究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
他从吴孝良手中拿过那张电报纸,一看之下也不禁大为愤慨。
“委员长何时变成如此器局狭小之人了,调走五十七师,摆明着是让他的第二军当炮灰呢,zhōng yāng军那些饭桶军队肯定会站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杨效欧的脸sè数变,也忍不住要卖老蒋的娘了,可终究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相信吴孝良绝不会奉这个令的,这回轮到宋希廉一个人奇怪了,怎的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杨军长看了那电报之后怎么脸sè也变成了黑锅底一样,电报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宋希廉又一把从杨效欧手中抢过电报纸,平rì里这个杨军长随和的紧,又沒有架子,所以和他两个人很聊得來,一时间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与之相处便不像面对吴孝良那样处处都小心着,生怕逾越了上下。
他将电报一目十行上下几眼看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委员长怎么能下如此糊涂的命令,淞沪战局表面看似平稳,实际暗流涌动,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时刻,一个不慎就有满盘皆输的危险,莫说将五十七师调走,就是再调两个师來太仓增援也不算是过分的要求,只可惜,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zhōng yāng教导团的团长,充其量是个旅长级别,尽管是zhōng yāng军嫡系中的嫡系,却根本沒有直接上书蒋中正的权力。
吴孝良一通发泄后迅速的冷静下來,原本这一世的蒋中正给他的感觉与前世那个已经脸谱化的蒋中想比,正有了很多正面的改变,他也认为这是那一世过度丑化的结果,但如今看來,借刀杀人还真是一个合格政客屡试不爽的把戏呢,只是他就沒想过,一旦战局崩坏,rì寇将可能直驱南京,刘峙的第一军能挡住兵锋大盛的冈村宁次吗,一旦南京陷落,他蒋中正又何以向国民交代,国民zhèng fǔ还有资格统领中国革命了吗。
所以,他绝不会奉这个令。
“灵甫晚饭过后出发,如果一切顺利,相信他现在已经过了浏河。”
宋希廉明白,吴孝良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淞沪战役他会负责到底,浙江一兵一卒也不会派过去,委员长这回是白白的得罪了一员上将,唉,还是打个圆场吧,毕竟自个是委员长的嫡系,不好表态。
“这张灵甫在黄埔里可算是个异类,和咱们这帮大老粗相比,人家是正牌的北大高材生那,做的一手好文章,写的一笔好字,就是xìng子躁了点……”
夜sè如墨,树林与苇草间影影绰绰一队人正悄沒声息的向东而去。
第495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三)
这队向东而去的人马正是张钟麟和他的第三营,吴孝良在提出吴淞要塞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差事要了过來,即便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也义无反顾,在他心底里或多或少的还隐藏着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张钟麟明白,上海陷落以后虽然歼灭了rì军一个师团,并且在消耗力量的对比上,中**队似乎还占着点优势,但这都是假象,只要rì军腾出手來强势插入错综复杂敌我交错的太仓战线,那中**队即便战斗力强如吴孝良的山东军,亦无法抵挡。
吴孝良派张钟麟去并不是将之做了孤军,因为和吴淞口的联系已经断了,所以他的第三营不过是去打个前站,一旦他们抵达吴淞要塞和驻军联系上,司令部会立即派出增援部队,即便冒着再大的风险和损失也要穿过rì军封锁线,不能让吴淞要塞丢了。
由太仓西北通往吴淞口几乎是一马平川,而其中又要穿过数道rì军的封锁线,为稳妥起见减小目标,张钟麟将第三营分成了三个纵队,参差前后行进,他本人率领其中一队走海陆村、盛桥镇一线。
在夜sè的掩护下,他们一路上数次几乎与巡逻的rì军小队迎面撞上,幸亏事先放出去的侦察兵及时发现,才避免了被发现的不利局面,而过了江边苇草和矮树丛后,便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田,在夜sè的遮掩下,也不知前方藏了多少未知的危险。
看着眼前黑洞洞一片,张钟麟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带着队伍一头扎进了茫茫水田,这次他是在赌,他赌穿过这片水田遇不到rì军的巡逻兵,已过午夜,就是rì军也应该多数都休息去了吧,他低声催促着大家伙:
“注意自己的枪,千万不要走火,加快速度,过了这片水田到前面的高地就安全了。”
不光是张钟麟,第三营的部下们一个个比他还紧张,听了营长的话,腰猫的更低了,脚下又加了把力气,而远处似乎有火光闪动,大家的心几乎都提到嗓子眼了。
突然,一阵枪声自远处若隐若现传來,大家都是一阵紧张,士兵们的手不由得将枪抓的更紧了。
“有情况。”
有人低声惊道。
张钟麟眯眼向南望去,隔着老远的夜空忽明忽暗,看來是交上火了,不知是第二队还是第三队。
有的士兵急了,“营长,咱们赶紧去增援吧,晚了怕兄弟们支撑不住。”
“是啊,营长,就等您一句话了……”
士兵们同袍之情拳拳,可张钟麟却不能下这个令,之所以将第三营分成三队分头而去,便是想到了他们可能会在路上遭遇到rì军,一旦被缠上恐怕脱身的可能xìng极低,如果身上沒有吴孝良给他的使命,张钟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为同袍解围,可惜他不能,为了完成本就艰巨之极的任务,他不得不做一次袖手旁观了。
“大家安静,不要喧哗,不要暴露自己,目标,前方无名高地,加速前进。”
大家伙诧异于营长的命令却又不得不执行,眼见着远处火光闪动的频率越來越高,不用说,谁都知道这是交火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了,突然最前面的侦察兵猫着腰快速跑了回來,还厉声低喝道:
“趴下,都趴下。”
最前面的士兵按照事先的约定立即原地卧倒,同时向身后低喊道:
“快趴下……”
黑暗中的士兵们就像倒伏的麦浪一样,先后卧倒在积满了水的水稻田里,张钟麟也在其中,听到前面传來卧倒之声,心中便是一紧。
“怎么回事。”
他压低了嗓子问道。
侦察兵动作麻利的匍匐而來,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前面有一小队rì军巡逻兵,幸亏夜sè暗,南边又在交火,否则咱们也得暴露了。”
话音未落,影影绰绰只见前方不足一华里一队打着火把的rì军急急向南奔去,还不是传來叽里呱啦的叫喊之声,张钟麟看着南方忽明忽暗的天空,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等了约莫有五分钟,等那些人走的远了才起身,已是粘的满身泥浆,狼狈不堪,不过,此时他已经沒心思顾忌这许多了。
“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啪,。”
士兵们刚起身往前走,却听前面传來一声清脆的枪响,这在原本已经重归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扎耳。
张钟麟愣了,还是沒躲过吗,暴露了吗,一瞬之间,他脑中已经闪过数个念头,但一声枪响之后,却沒了下文,水田中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又怎么回事。”
这回他沒卧倒,而是领着人來到枪击发生的地点,却见一具rì军士兵的尸体卧倒在水田之中,一名士兵在黑暗中紧紧攥着崭新的毛瑟步枪,看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
有口齿清楚的士兵赶紧向张钟麟汇报:
“这家伙估计是在解大手,掉队了,一下撞到李大娃前边,这小子当真不含糊,一枪就给崩了。”
原來是虚惊一场,张钟麟在那名叫做李大娃的士兵肩上拍了两下,道:”好样的。”
又一挥手,“继续前进。”
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后背的冷汗已经连军装都已经湿透了,粘在身上黏糊糊的极为不舒服。
而此时,南边的枪声也由密集转为稀疏,闪动的枪火之光也逐渐的暗淡了下去,张钟麟目光一阵暗淡,他们是脱离了陷阱吗,还是已经全军覆沒。
天sè渐亮,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还在地平线一下做着升起之前的酝酿,吴淞炮台高地已经隐隐在望,张钟麟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一路上险象环生,但总算是初步完成了任务,胜利抵达吴淞口,沒有辜负吴长官的期望。
突然,有侦察兵一指吴淞要塞外的另一处无名高地。
“那里好多人。”
张钟麟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真有不少身着rì军军装的人聚在一堆,只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他举起望远镜,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第496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四)
那无名高地顶上竟密密麻麻站了一群少将、大佐、中佐等高级军官,这是什么情况,看來rì本鬼子真要对吴淞要塞动手了,吴长官倒是料敌先机呢。
张钟麟刚想命人隐蔽,准备躲开这些淞沪驻军的高级军官们,但电光石火间他心念电转,这可是送上门來的肥肉,不吃掉它是不是暴殄天物了啊。
……
水川建吾为吴淞要塞的现状所震惊,只见要塞所在的那片高地上,断壁残垣,满是瓦砾和碎石,独独不见一丝生气,可见,此前的历次战斗中,这块并不大的土地上承受了多么猛烈的炮火,支那人倒是顽强呢。
但是他也知道,只要有皇国陆军的士兵想靠近它,这些碎石瓦砾下肯定会有一管黑洞洞的枪口和一粒冰冷的子弹在等着他。
岗村司令官并不高大的背影,在身材颀长的水川建吾面前显得矮小了许多,但水川却瞅着他的背影心底里泛起阵阵凉意,这就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所散发出來的杀气吗。
水川建吾的目光又投向了远处的吴淞要塞高地,眸子里甚至露出了一丝怜悯,这些顽强的支那士兵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不必在皇国陆军的步步打击下苟延残喘了。
而他身边的军官们眸子里却只有铁一样的坚定,和火一样的炽热。
“咦。”
水川建吾的目光落在他们所处高地的北侧,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仅仅三秒钟之后,他意识到:那是支那人……耳朵这是怎么了,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呢,骤然间似乎响极了,此刻为何又静的沒有半点声音,又一秒钟之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轰,,轰,,轰,。”
看着无名高地上腾起的硝烟,张钟麟满意的笑了,真是自作孽而不可活,这回本少校把你们这帮狗rì的一勺烩了,可算出了口这一夜憋闷的恶气。
三门步兵炮炮口还冒着缕缕青烟,张钟麟命令道:“再來一轮齐shè,稳妥一点,省得有漏网之鱼。”
却有侦察兵急急奔了回來,边跑边喊:“营长快进要塞,高地南边有大股rì军,瞅着足足有一个团……”
张钟麟暗道晦气倒霉,看來补shè是不成了,又抬头不甘心的瞧了一眼那高地顶上,硝烟散的差不多了,似乎上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见乱哄哄一片。
也罢,就算有漏网之鱼,三枚炮弹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走,进要塞,侦察兵,和要塞里面联系上了吗。”
话音刚落,派往东方的侦察兵也连滚带爬的跑了回來,只是比之前由南边回來的似乎慌张了许多。
“不好了营长,有一大股rì军冲咱们这个方向來了。”
什么,又一大股。
“有多少人。”
侦察兵带着哭腔答道:“看规模也得有一营上下,恐怕后面还有兵呢,瞧的不真切……”
张钟麟心底大惊,刚才那是捅了马蜂窝啊,只不知道,那马蜂窝捅的值不值,里面可有什么大人物。
怎么办,是打,还是跑。
打,打不过,跑,任务谁來完成,当初自己可是在吴长官面前拍了胸脯的,如果跑掉,rì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人家。
可不跑就是等死,东南两个方向都有rì寇扑了过來,北面是扬子江退无可退,摆在张钟麟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往西撤,先不说他能不能撤,就是撤了,也难保沒有rì寇早就断了他的退路。
想及此处,张钟麟的冷汗又冒了出來,这一夜他像打摆子一样忽冷忽热的,都快被折磨疯了,无可奈何间下意识的看向已经一片混乱的无名高地,他脑中豁然一亮,如何便沒想到这点。
“兄弟们,跟我冲,冲上前面的高地。”
虽然此时,有两只数量不少的rì军从东南两个方向包抄过來,但无名高地的正北面坡地却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张钟麟面前,只要冲上那高地,由于上面有不少rì军高级军官,其余那两股rì军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只是,张钟麟麾下毕竟大多是新兵,面临这种绝境有些人便开始不知所措,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点点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失败,好在张钟麟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了上去,其余人竟士气大振,随着冲杀之声也跟了上去。
这一招果真奏效,无名高地上的rì军原本就数量不足,突然发现北侧冲上來一股支那军,仓促之下,竟有些支撑不住。
“轰。”
张钟麟觉得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巨响,随之还掀起了阵阵哀嚎之声,远远的之见处于东方要塞之上的大炮在初升朝阳的红sè光辉下冒着屡屡白烟,瞬间,他的jīng神为之一振,吴淞要塞内还有中**队在坚守,并且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在用大炮对己方进行远程支援。
不管怎样先把高地拿下再说,再慢点沒准就先被rì军给合围了,岂料,rì军却如cháo水般退了,连刚刚露头,准备合围他们的两股军队居然也后队变前队,有序的撤了回去。
原本是九死一生的绝地,竟然发生了如此莫名其妙的逆转,弄得张钟麟一头雾水,既然如此,恋战不宜,还是尽快进入要塞内部要紧。
如果张钟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炮打中了谁,定会惊的连下巴都掉了下來。
只是蝴蝶的翅膀才刚刚开始煽动。
太仓五十七师东部防线,李泽军刚刚接到前线电报,与五十七师对峙了多rì的第九师团竟然毫无征兆的撤军了,在得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视察了最前沿的的第一旅三营防地,三营营长李满囤是他很看好的一名军官,虽然文化差了点,但胜在有灵xìng,事实也证明他的确沒让李泽军失望,守住了董家桥阵地。
“rì军居然收缩了防线……”
李泽军自言自语,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次极为仓促的撤军,许多设施还沒來得及破坏,更有一些重型装备被丢弃在了阵地之上,上海那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一贯严谨的rì军撤退如此之狼狈。
第497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五)
太仓西jǐng备司令部临时驻地,吴孝良接到了李泽军发來的电报,第九师团突然撤军,收缩战线的行为极其可疑,但却让这一干上下人等摸不到头脑,究竟是上海发生了意外状况,还是rì军的诱敌诡计。
这一点谁都说不好,但却大大影响了吴孝良制定的反击计划,原本预计要三天后在太仓发动总反击,以摆脱目前的僵局,彻底扭转对中**队的不利局面,可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突发事件后,山东军内部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派以杨效欧和李泽军为首,主张暂停计划,观望时局,再做决定,持这种想法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另一方则只有吴孝良坚持按照原计划不变,照常出兵,因为在吴孝良判断,依据现有情报,rì军并沒有新的陆军抵达上海,总兵力不变,对太仓战场上的反击便不会有多少影响。
作战室中一干高级军官正争的面红耳赤,宋希廉掀开门帘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见到这个情形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杨效欧主动一步來拉住宋希廉时进了屋里。
“荫国來的正好,你再不來,这房子顶恐怕就要被冲开了。”
说着就是一阵干笑,几名高级参谋连带吴孝良都被杨效欧这番做作逗乐了,也真难为他了,为了缓和气氛从怒发冲冠到笑脸相迎的开起玩笑竟在不到十秒之间。
宋希廉摸不到头脑,弄不明白一贯团结紧密的这帮人在为了什么事争执,但他是委员长嫡系,在这里属于外系人,所以碍于这一层身份,又不好贸然动问。
吴孝良如何看不出宋希廉的尴尬,便主动说道:
“第九师团撤了,撤的莫名其妙,甚是怪异,倒影响了咱们的作战计划。”
宋希廉之所以在jǐng备司令部上下所有人都高看其一眼的原因,多半还是吴孝良超乎常理礼遇导致的结果,否则一个外系的小小少将怎么可能在山东军内部插上嘴,这一点,宋希廉心知肚明,他本就是败军之将,承蒙吴孝良在多方面给予关照,恢复了zhōng yāng教导团的编制,教导团名为团实际在编制上已经超过了一个旅。
只是教导团自恢复建制以后一直处于无仗可打的境地,吴孝良因为他们是新兵,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将他们送上战场白白消耗了,除了七丫口埋伏rì军那场根本算不上作战的单方面屠杀,根本就沒打过一场像样的硬仗,宋希廉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神情竟有几分激动。
“希廉的教导团正无事可做,不如跟在第九师团身后去探个虚实,不知吴长官意下如何。”
吴孝良眼睛一亮,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如果有诡计撤回便是,一旦上海方面真的出了意外,以宋希廉的教导团再加上退守太仓的张治中残部,重新进入上海也不是难題。
但杨效欧却有点担心。
“此计甚妙,荫国兄的教导团多数都是新兵,侦查一番就是,不要太深入了。”
“我觉得倒可以打上一打,第九师团不论先前作战能力有多强,经过连rì大战,此番又是后撤,士气已经大大不如从前,如果瞅准了机会,狠狠收拾一下rì寇,说不定上海都有可能出现转机。”
宋希廉心头狂喜,看來jǐng备司令部两位级别最高的人都同意了他进行一番火力侦查的看法,这次真是沒有白來一趟,在驻地百无聊赖的他就是要來这里要作战任务的,此前数次都被吴孝良打发了回去,这也次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谁知就这样峰回路转了。
“既然两位长官都认为希廉的想法可行,希廉便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保证一个小时内整装完毕,两个小时之内出兵。”
说罢,也不等两个人回答,大踏步出了指挥部作战室。
宋希廉早就将他那帮新兵收拾的服服帖帖,每rì都做着随时进入战斗状态的准备,他说两个小时之内出兵,都是注了水分的,其实只要他人一回驻地随时都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两个小时是留给吴孝良他们进行战前协调的。
吴孝良和杨效欧两人面面相觑,真沒想到这宋希廉竟憋成了这个样子,就像饿疯了的狼一样,经过这一番插曲,他们索xìng也不再争执,就让宋希廉的人先去探一探虚实。
其实,之所以能引起关于是否按既定执行作战计划的争论,归根结底还是兵力捉襟见肘,到了这关键时刻,竟然腾不出一支像样饿又可靠的军队去进行火力侦查。
如今,宋希廉毛遂自荐竟解决了他们的一大难題,究竟rì寇有何猫腻,想必三rì内也一定会见分晓。
“这宋荫国假以时rì定是老蒋麾下一员骁将,可惜,可惜啊。”
杨效欧摇着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吴孝良却不以为然,他自然明白杨效欧话中所隐含的意思,实际是在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可看目前状况军阀混战恐怕也沒几年了,rì本人如此丧心病狂的加紧对华战争的脚步比他前世快了可不是一星半点,这在客观上或许会促进全国各派系的暂时和解,从而一致对外,到时候,只要打rì本鬼子,在谁的手下不是打。
……
上海法租界一处西式别墅,婉转叮咚的钢琴声自敞开的窗户传了出來,小楼门前的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穿过一小片墨绿sè的草地直通黑漆铁栏杆的大门,只是大门外却传來了不合时宜的争吵声,并逐渐的一声高似一声,搅乱了这一片诗情画意。
西式洋楼内的琴声戛然而止,楼门打开,一名裙装女子翩然而出來到门前,见是高桥正和一名身穿下士军装的士兵在争吵,眉头微蹙。
“高桥先生,放他进來吧。”
那士兵听了如蒙大赦一般,來到女子面前深深一躬。
“陆军下士山本小次郎风水川大佐之命來请美屿小姐,你……你就是美屿小姐吧。”
第498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六)
山本下士面对女子竟局促起來,连说话都忘了用敬语,随后出來的高桥孝一厌恶的看了眼土里土气的士兵,挥手示意刚才与之争吵的看门人不必再与之纠缠,然后厉声喝道:
“混账,水川建吾就是教你这般无礼的吗。”
山本下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却又不知如何补救,只是在高桥孝一的数落声中连不迭的鞠躬,口中还不时的应道:
“哈伊。”
“高桥先生……”
女子轻轻唤了一声却沒再说什么,高桥立刻停止了斥责。
“水川桑找我何事。”
这句话却是女子问那山本下士的,下士感激的回答道:
“大佐阁下陪同岗村司令官视察地形时,被支那人袭击,请小姐一叙。”
美屿綾香听了眉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高桥孝一的声音则变得有些愤怒,连脸都涨红了。
“水川建吾以为加入了陆军就可以对小姐呼來喝去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十年前不过是美屿家一介家奴而已。”
高桥孝一说的刻薄,却也是动了真怒,想他水川建吾当年不过是无家可归的渔夫,多亏了美屿小姐仁慈才将之收留,后來更资助他去读了士官学校,也才有了他今天的地位,今rì美屿家沒落至此,他便以为有资格对曾经的恩主召之即來挥之即去了吗。
那山本下士听高桥孝一言语中对水川大佐多有不敬,脸sè顿时变得极为僵硬,奈何那美屿小姐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竟不知所措起來,只是一字一顿的解释着:
“水川大佐受伤很重,行动不得,这才醒过來。”
在他眼中,这个女子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來到支那定居的又能是什么大人物了,而水川大佐则不同,在离开村子参加陆军之前,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村长,而大佐这一级别在他看來已经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水川大佐就连岗村司令都对他礼遇有嘉,这些平民又凭什么这么猖狂,可山本下士又莫名的在美屿小姐面前自惭形愧起來,举止神态以及说话时的语调,都透着股他这辈子都沒见过的典雅,他突然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女人,包括邻居家曾让他每夜幻想过的玲子,比起眼前的这位美屿小姐,简直就像是拿茅草和玫瑰比较一般。
“高桥先生麻烦您载我随这位山本下士去一趟医院吧。”
“美屿小姐……”
高桥孝一沒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想说些什么终究沒说出口,摇着头去车库提车。
陆军医院里的药水味浓的刺鼻,走廊上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各个神sè紧张如临大敌一般,美屿綾香坐在面sè苍白的水川建吾的病床前,却见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沒想到竟伤的这般重。
水川建吾似有所感,费力的睁开眼睛,见到是美屿綾香想挣扎起身,却吃痛又颓然躺了下來,满脸歉意又虚弱的道:
“下午还有一次手术,医生说很危险,问我有想见的人,或者沒做的事……”说道这里,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倒像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着:“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也要见美屿小姐一面,实在对不起……”
“水川桑不要多想,会沒事的,你们参谋部怎么去了前线。”
水川建吾听到美屿略带关切的话,脸上竟泛起意思cháo红,但随即目光接触到她剪水般的眼瞳,却在眼底深处沒找到一丝温暖,里面仍旧满是十年如一rì的冰冷,让他心脏都发颤的冰冷,忍不住叹出声來。
“岗村司令身体力行,带着参谋部的人实地查看吴淞要塞,哪知道被支那人放了冷炮,我这还算轻的,只可惜岗村司令……”他虚弱的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他……到现在还沒苏醒,听说一条左腿竟……竟生生炸的粉碎。”
说完这些话,似乎耗费了他太多的jīng力,眼皮无力的合上,嘴角泛着苦笑,低声喃喃道:
“看我这是在说些什么,请了美屿小姐來,又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美屿綾香伸手将散开的被子掖好,“水川桑好好休息,等手术完了我会再來看你的。”
等水川建吾再睁开眼睛时,留给他的是门外逐渐消失的婀娜背影,刚才美屿小姐掖被子是时手指不经意触到了他的脸,传來的却是一片冰凉,水川望着空空的门外怅然若失,又低声喃喃着:
“还是这样,恐怕就算我升到岗村司令的位置,她也不会拿正眼看我一下吧……”
回去时,美屿小姐似乎心事重重,路过上次的咖啡馆时,便让高桥停车,又进去小坐了一阵,等出來时似乎轻松了不少,高桥孝一将这微妙的变化看在眼里,只是他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十分钟后,咖啡馆里一名身穿黑sè西呢子风衣的男子走了出來,帽檐压的很低,看似不经意的瞥一眼街上,半张脸露了出來,竟是钱铭钧。
……
“冈村宁次身受重伤,还炸废了一条腿,痛快,痛快。”
杨效欧大呼痛快,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啊,又止不住的兴奋道:
“张灵甫这小子还真是员福将,三炮就差点把淞沪rì军的司令部给全端了。”
吴孝良无论如何沒想到,第九师团的突然撤退竟然是因为司令部的大部分高级军官悉数受到重创,新任司令官冈村宁次更是身受重伤,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看來反击要提前了,明rì凌晨正式开战。”
这回,曾经激烈反对按计划反击的高级军官们竟然一边倒的支持吴孝良,rì军此刻群龙无首,机会稍纵即逝,所以越早发动反击对山东军越是有利。
“给宋荫国发电,通知他冈村宁次重伤,对第九师团可以适当打击,切不可硬拼。”
吴孝良还是有些担心这些新兵,假使出现大规模伤亡,绝对是他不希望见到的,因为这些新兵可不是抓來的壮丁,很多都是各地赶來支援抗rì的学生,他损失不起。
第499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七)
位于天潼庵路道口的海军司令部目前亦是整个rì本淞沪驻军的大本营司令部,植田谦吉中将一脸严肃的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最北端,此时他再一次坐上了驻军司令官的位子,由于冈村宁次遇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而局势又愈发紧迫,他不得已才再一次接过这个烂摊子。
植田谦吉认为当务之急不是急功近利般的冒进,前有二十四旅团主力七丫口登陆战全军覆沒,现在又有堂堂司令官遇袭重伤,军队的士气一挫再挫,虽然在岗村來沪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成建制被歼灭了数支常备部队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实在是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收缩防线是他代理司令官以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前出到太仓附近的几个联队立即撤回上海市区,进行重点防守,同时电令第十四师团和第五师团,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暂且按兵不动,等待进一步的命令,还有就是海军巡逻舰收缩至吴淞口,只要封锁住扬子江与支那东海的联络即可。
这几道命令一下,等于全盘放弃了冈村宁次就任司令官以來的几乎全部策略与成果,如果仅仅冈村宁次一人受伤无法理事,参谋部也不会同意他如此做,但司令部激进的高级军官们几乎在吴淞要塞外那座无名高地上被一网打尽,因此这些全面趋于保守的命令竟沒如植田谦吉预料般遇到多少阻力,而是在一片默然中被痛快的执行了。
实际上,植田谦吉的指挥风格在陆军中并不算保守,甚至也一贯以硬朗著称,但经历上海的一败再败就算铁打的人意志也会崩溃,自信也会坍塌,更让他深感自责的是白川大将在吴淞口那场突袭中不明不白的失踪,累累败绩他本该切腹自裁以谢罪,既免去军事法庭审判的耻辱,也保全了武士的名誉,之所以迟迟沒有动手,就是他不甘心,他想亲眼见到支那将军战败投降。
偏偏事与愿违,他不但沒见到支那将军的败象,反而新任司令官又不明不白的身受重伤,这如何能不叫他为之气苦。
当一切部署完毕之后,植田谦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住处,只觉屋子里一阵气闷推开窗户,院子里卷起一阵风打着旋,已经泛黄的叶子随之乱舞……
“秋天來了,到该回家的时候了吗。”
他想起出征前曾说起过叶落时得胜凯旋的豪言壮语,一时间百感交集,喃喃自语着。
……
凉风习习,瓦砾碎石遍地,张钟麟站在吴淞要塞内部之时,只见眼前哪里还是座军事要塞,分明是一片废墟,鼻腔中更是泛着隐隐的尸臭,守军见到又來了援军,知道吴司令还在记挂着他们,沒有放弃他么,为之欢呼雀跃,可他的眼泪却险些掉下來。
张钟麟的目光在这些坚守了一月有余的国民革命军士兵身上一个个扫过,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硝烟,原本白sè的绷带也早就熏得看不出颜sè,和反复渗出已经凝成了紫黑sè的鲜血混在一起,身上的军装更是破烂不堪,他的目光停留在距他最近的一名士兵脸上,干裂的嘴唇上一道道血口子触目惊心,高大的骨架挂着一副松垮垮的皮囊,显然是粮食短缺导致的暴瘦,在他的身旁的所有同袍竟也与他一般无二。
“兄弟们,我來晚了。”
张钟麟哽咽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情况恐怕说什么也无法慰藉那些埋骨于此的忠魂们,和这些扔在坚守的**将士,他突然觉得惭愧,想起在崇明岛上整rì间的抱怨,如何不羞愧。
一名干瘦皮包骨自欢呼的人群中走出,径自來到张钟麟面前,突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俺是五十七师第九团团长于三和,司令可算派人來了,不知兄弟是哪个部队的。”
这话问的张钟麟一愣,他是胡宗南第一旅第二团第三营的营长,可这些家伙们能买自己的仗吗,但也只是稍作犹豫,便礼貌的回道:“第一军第一师第一旅二团三营营长张钟麟奉吴长官令前來增援吴淞要塞。”
于三和被硝烟熏得黢黑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露出一口白牙。
“司令沒忘了俺们,俺们打鬼子也更有劲头了。”说着一指南方示意张钟麟随他去,然后又继续说着:“时间紧迫啊,咱们边走边说,俺看你们那三炮至少轰掉了rì本鬼子的一个师团长,佐级军官多的沒数,刚才他们撤退估计是要护着重要人物离开险地,等缓过神來肯定要大举报复,今天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不知兄弟此番带了多少人來。”
这一番剖析说的透彻,张钟麟心中暗赞,别看这人说话土里土气,但分析的却鞭辟入里。
“兄弟这一营算是个加强营,穿越封锁线的时候分成三队,兄弟这队有近二百人,其余两队还有近三百人,相信至少有一队会随后即至。”
话音未落,废墟边墙上jǐng戒的士兵冲于三和喊道:“团长西边又來了一波人,看样子是咱们的人。”
于三和闻言一振,“你们來就太好了,上海失守前张.军长曾派过一波援军來,可后來随大队撤走了,上海失守后要塞路上屏障等于彻底丢了,这些要塞围墙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來。
“现在可好了,有了你们这一千人的援军,咱们九团和友军就能把这要塞守得铁桶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这句话却是对那些衣衫褴褛瘦成皮包骨的九团士兵说的。
“是,是,是。”
话音未落,应声齐齐,竟是骤然间气势如虹。
张钟麟大受感染,难怪这些人能在rì寇环伺间坚守住吴淞要塞,就算党军jīng锐的模范旅,装备好则好矣,也沒这种士气吧,不过这于团长倒是会鼓舞士气,第三营分明就五百人……
时至午后,第三营分别行动的令两路人马纷纷到齐,令张钟麟大感意外的是,这两路均完好无缺,而夜间与rì寇交火的是哪支军队也就成了一个疑问。
第500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八)
事情有好就有坏,张钟麟沮丧的发现由于在高地外围仓促的迎战,他们所携带的唯一一部电台竟然损坏了,而吴淞要塞内的电台也早就在历次轰炸中损失殆尽,这个发现让他极其恼火,沒有电台就等于失去了和司令部的联系,而失去的联系司令部就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就意味着司令部无法派出增援部队。
想到这种可能,张钟麟不寒而栗,如果沒有援军他们只能孤军奋战,可是这区区几百人能顶住rì军的疯狂报复吗,看着那个斗志昂扬的于团长,他不明白在如此险境之下他哪來的自信。
这个消息他权衡利弊之下并沒有公之于众,而是在小范围内开了一个通气会之后,对外宣布司令部已经接到他们的汇报,并复电三rì后将派出后援部队。
这个消息极大的振奋了吴淞要塞内的守军,无论第九团还是张钟麟带來的第三营,响起一片欢呼雀跃之声,张钟麟最终连于三和都瞒了下來,既然他的自信心那么强,就让再给他鼓鼓气,不是更好。
不过张钟麟心里却沒底,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一天,两天,三天,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吧,就以吴淞要塞陆地防线的绵长,他们这点人洒出去根本不够看的,rì军只要有一个联队集中攻击一点恐怕半天就会破掉吧,而有了三天的希望,会不会坚持到奇迹出现呢。
于三和看到张钟麟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在为防守要塞而担心,走过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在担心吗,放心吧,多难熬的俺们都熬过來了,三天俺们还是坚持的下的。”
张钟麟心底升起一丝苦笑,这个三天是自己胡诌的,是拿來激励他们士气的,安慰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
天sè渐晚,当太阳终于完全落入远处的海面以下,大家伙的心也都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了某些情况,而贻误战机。
凌晨已过,可要塞外面还是一片寂静,等待让许多第三营的士兵都失去了耐心,而第九团历经了数次血与火洗礼的百战老兵们则淡定的守着自己的位置,一动也不动。
又是三个小时过去了,期待中的rì军还是沒有出现,张钟麟也有点沉不住气,难道rì本鬼子就是想等他们耗得jīng疲力竭再來个突然袭击吗。
但是,睡意却抑制不住的如cháo水般一阵又一阵的袭來,瞌睡个不停,这使得张钟麟十分恼火,但是却又不能离开战斗位置,毕竟在太阳升起之前,有人來换班之前,这一班岗一定要守好。
结果到了天光放亮也沒见到半个rì军的影子,连于三和都大惑不解。
“小鬼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他们的风格啊。”
于三和与rì本鬼子交战月余,早就摸清了他们的脾气秉xìng,但凡遭到打击之后,报仇都不带隔夜的,可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不但沒來报仇,而且也连一点动静都沒有,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岂知第二天夜里,他们又白白守了一夜,一直到天明也不见有鬼子前來袭击,只是天将放亮时远处隐隐传过來了几声隆隆的炮声。
开始张钟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題,产生了幻听,仔细再听却已经沒有任何动静,周围又恢复成一片平静,但是于三和却过來,一脸迷惑的问他。
“张营长可听见远处有炮声。”
张钟麟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幻听,连于三和都听到了,于是点头道:
“形势有点蹊跷,rì军迟迟不出现,如今上海那面又有大炮的声音,这绝对不正常。”
于三和点头赞同,他也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題。
可问題除在哪,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于三和说不清,张钟麟也同样是一头雾水。
“rì寇不來,正对了咱们的期望,咱们这点人打起來还真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那。”
于三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莫非是rì军沒报复咱们,而是对西面的司令部发动了报复xìng的进攻。”
这种可能xìng不是沒有而且还很大,但是目前的局势张钟麟也研究过,rì军主动发起袭击的可能并不大,但若发动,吴长官也必定讨不了好去,两败俱伤怕是在所难免,到时候可就渔人得利了,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是这些渔人中的一员,现在他却归身何处呢。
等到了中午,远处竟又传來了隐隐的炮声,而且愈來愈近,张钟麟甚至能听到重机枪子弹的哒哒声,他终于确定两军打起來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上海近郊展开的战斗,可吴长官的第二军和五十七师被第十四师团和第五师团纠缠住,主力根本脱不得身,哪还有多余的力量攻打上海近郊呢,难道是张治中的第五军余部,这种可能不是沒有,可他的残兵败将还有勇气和实力一战吗。
这回,于三和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被困在吴淞要塞月余,有失去了所有的电台,几乎与外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虽然此前俞济时曾派人來送过一批补给,也得到过一些有用的时局信息,但又十几天过去,外面情况瞬息万变,他无从了解,自然也就无法判断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兄弟,外面一炮一炮打的俺这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你说这能是谁在打谁,是不是司令发动反攻了。”
熬了一夜未合眼的张钟麟侧过身來,仰面躺下,合上那双满是疲惫的双眼,似乎很享受,但说出的话却越來越迷茫。
“这局势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不管外面了,只要守住这吴淞要塞就是咱们最大的功劳。”
于三和反而又有些担心了,万一司令打败了,咱们在这坐视不理,岂不是……
“呸,呸,呸。”说道半路他连作势扇了自己三个嘴巴。
“打你这个不吉利的嘴,打你这个不吉利的嘴。”
就算吴孝良不敌rì军,他这点人去了也不够塞牙缝的吧,可是,如果张、于二人看到数十华里外的战场,想必都会大吃一惊。
第501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二十九)
张钟麟一连等了两天两夜也沒见rì军有任何动静,反而是枪炮之声越來越密集,似乎战斗进行的越來越激烈,于三和最先忍不住向枪炮声的方向派出了十几个侦察兵,探听动向,这在此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要塞内奇缺人手,保存本就不多的人力还來不及,哪还能冒着牺牲这么多人的危险,去打探情况。
但这个情况实在让他们坐立不安,愈來愈密集的持续的枪炮之声明显是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如果不及时探知情形,做好应对的准备,无论是哪一方获胜,他们都得弄点第一手情报,做好个应对准备不是。
侦察兵派出去后,陆续带回的消息让他们目瞪口呆,五十七师已经打到上海近郊,似乎还有张治中第五军的人,反正rì本鬼子的战线全面收缩,似乎打的很辛苦,而五十七师则占了上风。
“他娘的是个什么情况,才短短两天时间,变化怎么这么快。”
于三和难以接受,但更多的却是惊喜,如果五十七师已经打到上海近郊,说明有很大的可能吴司令已经下令反攻,否则以他对李师长的了解,断不会在协调之前进行规模如此之大的行动。
他拉过一个刚刚回來的侦察兵仔细问道:“可是看见军旗番号了,还是与咱们五十七师的人接上头了。”
侦察兵被于三和拉的一个趔趄,“团……团长,俺就远远的看见咱五十七师的旗了,他……他们打的太狠,靠的太近就给卷进去了。”
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什么大战沒见过,能用狠來形容战场激烈程度,可以想见两军已经打到了何种程度,必然是一场苦战,恶战。
“团长,师座出马肯定大胜,不如咱们集合去支援师座。”
“是啊,这两天都憋闷出鸟來了,咱们也上去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小鬼子快完蛋了……”
“去晚了,人家吃肉咱连汤都喝不上了那……”
听到五十七师已经打到上海近郊,很多人已经沉不住气,七嘴八舌的嚷嚷着要集合队伍打回上海去。
张钟麟则暗暗咂舌,这些人哪來的这么多斗志,都打成这个德行了,还叫嚣着打仗,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心里衡量着,如果换成他们还能有这样的斗志和士气吗,怎么想,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但是张钟麟在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一团火,一团能将同袍照的滚烫,将敌人烧成齑粉的火,于是他也在瞬间被点燃了,“吴长官让咱们守住吴淞要塞的目的就是为了收复上海而在敌人身后插一根钉子,如今大军既然已经反攻,而且马上就要打进市区,也就是咱们主动发挥作用的时刻到了,以前咱们是被动的做一颗钉子,现在咱们要主动做一柄匕首,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刺敌人心脏。”
一番话将整个部队的火热掀到了最高cháo,不论第九团还是第三营的人均一起鼓动,要杀回上海啃骨头,于三和原本的打算只是守住吴淞要塞不失,以完成师长交代的任务,但是听了张钟麟的一番话,也不禁热血澎湃起來,也想主动做一回匕首,去啃一把硬骨头,而不是总当骨头让别人來啃,看來这个张钟麟还是有些本事的。
原本于三和听说他是蒋中正的zhōng yāng军以后,便起了轻视之心,他甚至暗自抱怨过司令怎么派了这么一群老爷兵过來,这哪是帮忙,不是在添乱呢吗,但随着这几rì第三营的表现,虽然有很多不尽如人意,可这些老爷兵毕竟还是表现出了远远超出他想象的战术素养和胆量,等张钟麟这番主动出击啃骨头的话说出口之后,就彻底扭转了他在内心当中对这些人的轻视。
可做出主动出击的决定容易,但如何出击,进攻哪里可就沒那么容易了,如果沒头苍蝇一样瞎打,那还能叫做能出手就毙敌的匕首了吗。
想到此处,于三和问道:“张兄弟,主动出击俺老于举双手赞成,但有一个问題,咱们从哪里入手,你的第三营和俺的第九团加起來,能上阵也不过**百人,和rì本鬼子硬碰硬那简直是拿鸡蛋撞石头。”
于三和的第九团说是一个团,其实剩下能有战斗力的加上原要塞守军的部队幸存者也只有四百不到,若说实力还是新來的zhōng yāng军兄弟更胜一筹,但他还真就不认为这些zhōng yāng军能打硬仗,只是山东军中,吴孝良历來主张野战中如果两军合流,军衔高者将成为最高指挥官,论职务他是团长,论军衔他是上校,而这个zhōng yāng军的张钟麟只不过是个少校营长,理所当然应该服从他指挥。
张钟麟尽管后來乍到,也不愿意将指挥权轻易让出去,无奈自己职务军衔都比人家低,所以一贯桀骜不驯的他來到要塞之后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充分的尊重于三和作为要塞最高指挥官的权威,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内心当中就一定服气,也在暗暗与其较劲。
“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咱们两军合兵一处,既然想做出手毙命,见血封喉的匕首,首要目标当然是rì军的司令部喽。”
这番话就像在本就滚沸的热油中溅入了冷水一般,周围立刻沸腾起來,直捣rì军司令部这个想法太震撼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不可能成功,但随即心底又涌起了浓浓的希望,这未必不能变成现实啊。
于三和愣怔半晌后一拍大腿,“好计策,好胆魄,兄弟佩服。”然后转身对满眼期待的士兵们喊道:“给大家伙一个小时时间准备。”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怀表看了看时间道:“下午六点三刻准时出发。”
哗,。
要塞中的上千人沸腾了……
张钟麟在第一旅时由于情报丰富,所以仔细研究过上海的作战地图,在他脑中已经勾勒出了这次行动的一副基本架构,也打算一展身手。
只是于三和接下來的话让他差点有想吐血的冲动。
“张兄弟军纪严明,又初來乍到对上海的情况不熟悉,由你留下來來防守要塞肯定会万无一失。”
第502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
张钟麟被于三和当场就给噎住了,他本來以为这于三和不过土老帽一个,接下來肯定要就行动细节向自己请教,到时候自己自然可以顺势取得队伍的指挥权,哪成想这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嘛。
……
上海街头已经一片混乱,不管是公共租界还是rì租界都乱成了一锅粥,法租界的情形倒好,但是由于涌入了大量的难民,治安也开始急剧恶化,高桥孝一对于目前的局势已经极为担忧,可美屿小姐竟然还住的安稳,每rì里依旧如常,此时大厅内的钢琴声悠扬婉转,丝毫沒有心乱或是慌张焦虑的一丝征兆。
他终于忍不住下了楼,來到美屿小姐身边。
“支那人马上就要打进上海了,到时候枪炮不长眼睛,咱们虽然是在法租界,但据说那边公共租界都遭到了炮击,毕竟枪炮不长眼,支那不是久留之地,请美屿小姐随高桥回rì本吧。”
美屿的回答让他一阵失望,“高桥先生不必担心,岗村司令虽然受伤,但植田中将还在的,支那人不会得意多久了。”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高桥孝一气的满脸通红,也只能暗自腹诽,皇国的情况怎么样他最清楚,现在能勉励支撑战局都很困难了,更别提打退支那人,进军南京,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初美屿小姐选择了定居在法租界,而沒有听从他的意见选择rì租界,如果当初选择在rì租界的话,想必连房子都会被炸的片瓦不留了吧。
想起那几位受伤的司令部高级军官,高桥孝一心里一阵可惜,如果岗村司令和那个水川沒受重伤的话,应该不会出现面前这种局面吧。
那个植田谦吉如果不是陆军中的老资格,他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支那派來的jiān细,自他代理司令官之后发布的一系列命令似乎都是在为支那反击创造便利条件,支那将军的威名作为破落贵族的他也曾听说过,所以他果断的抓住这点可乘之机,重返上海应该就也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十四和第五师团的表现实在是让国人失望,怎么就能够让支那人像赶鸭子一样赶回上海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太令人不解,这也令皇国一而再再而三的蒙羞了吧。
短暂的愣怔之后,高桥又记起自己的目的是劝美屿小姐离开上海,返回rì本,所以强忍住一切脾气,耐心地说道:“美屿小姐,现在走可能也不现实,但我希望只要战事稍有缓解,就请美屿小姐您与我立即返回rì本。”
美屿小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高桥先生,谢谢您这一路上对美屿的照顾,父亲当初也只拜托您安全的将美屿送到支那,现在您已经完成了他的嘱托……如果担心安全,您可以先返回rì本……”
声音不大,却让高桥孝一的大脑迅速充血,愤怒和被侮辱的感觉直冲脑门,他护送美屿小姐來上海既是为了完成美屿先生临终前的嘱托,也还有一点,就是他心甘情愿的保护她的安危。
可美屿小姐竟用这么刻薄的话來回敬,说他顾忌个人安慰这简直是对一位贵族的莫大侮辱,虽然他只是一个破落后为不致辱沒家族而不得已改名换姓的破落贵族。
他愤而转身大步出了大厅,等到了院子后一阵略带凉意的秋风,立时让他激动火热的大脑温度降了下來,美屿小姐平rì里最是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可今rì却用近似于刻薄的话來说他,这不符合常理,想到此处,他一拍脑门。
“哎呀,差点让这个聪明的美屿小姐骗到。”
很明显,美屿小姐故意讲刻薄话可能为的就是将他逼走,也是出于上海战乱顾及他的安全而出的下策吧,他顿时失笑,终年捕鹰的人也有让鹰啄的头破血流的时候呢,可随即他心中一动,可如果美屿小姐不顾自身安危执意留在支那,如果沒有什么目的的话,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她又有什么目的呢,一阵强烈的好奇之意又很快弥漫了他的胸腔。
……
黄兴路两侧的屋宇楼房大多经历过炮火洗礼后而几乎倾废,墙壁上到处都有子弹和炮弹留下的痕迹,绝大多数的rì军都已经开赴闸北区抵抗支那军的猛烈进攻,据说十四师团和第五师团的残部也被堵在了闸北区,植田谦吉中将严令他们必须与闸北区共存亡,否则都切腹以谢天皇陛下吧。
村上中士抱怨着与同伴渡边下士算着三八式步枪,沿黄兴路向北巡逻jǐng戒,他原本也强烈要求随大部队去打击支那人,但却被上司留在了后方,这对于一位梦想成为一位武士的农民之子是一件极为沮丧的事情,來到支那数月,他终rì里只做着端枪巡逻的活,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去为天皇陛下杀支那人呢。
“村上中士,你说咱们能挡住支那将军吗。”
支那将军原來也只是个隐隐的传说,但淞沪战役爆发后几次交手惨败之后,支那将军之名不胫而走,而他之前的战绩也被人旧事重提,甚至有无限放大的趋势,渡边下士的悲观情绪令村上十分不满,他以前辈的口吻斥责道:
“渡边下士,皇国陆军永不言败,扔掉你懦弱可耻让皇国蒙羞的想法。”
村上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随即又缓和了语气:“渡边下士不是一直梦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武士吗,所以要一直勇敢下去,要一直战斗下去。”
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破空之声从耳边划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羞愧万分,面红耳赤的渡边扑倒在地,随即又是几个打滚起落,躲在了胡同口的墙壁后。
渡边蒙了竟直接站起身,想问问村上中士发生了什么,却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了一下,然后胸口一凉……村上闭上眼睛,刚刚还活生生的渡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支那人來了。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战斗,他竭斯底里的喊着渡边的名字……
第503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一)
村上靠坐在墙边,竭斯底里的喊着渡边的名字,眼泪鼻涕瞬间淌了下來,满脸都是,子弹在街上呼啸而过,攥着三八式步枪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他突然受惊了一样,从地上弹了起來嚎叫着冲到街上,举枪就是一阵胡乱shè击,根本不在意子弹雨点一样从他身边擦过,他彻底失控了,他发红的双眼里终于映出了成群的支那人。
村上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神志,等逃跑的念头在脑中蹦出时,他的腿几经抡开了,朝巷子里奔去,他是真害怕了,不顾一切的向前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在支那,一定要活着回去,回到那个曾在夜里偷偷哭了不止一次的村子。
张钟麟的第三营作为要塞部队进入上海市区的先锋,沿着黄兴路自北向南推进,rì军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了西线的战场上,所以这些腹地反倒极为空虚,守卫这里的除了rì本新兵就是招募來的中国人jǐng察。
中国人jǐng察本就痛恨rì本人,在yín威之下还勉强能上街巡逻,可如今上海rì军rì渐艰难,所以等**一到就举枪投降,有的甚至把枪扔了直接躲回家里去。
rì本新兵都属于沒见过血的生瓜蛋子,虽然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巡逻,但遇到张钟麟下山猛虎一样的第三营完全不够看,三下五除二就如砍瓜切菜一样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有的人甚至连枪都沒端起來就已经中弹毙命。
刚刚遇见的两个rì本新兵就是这样,那个被同伴扑倒的新兵居然愣头愣脑的当街站起,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另一个倒是有种,敢当街与上百人对shè,但随后竟慌张的拔脚落荒而逃,很显然那不是他勇敢,而是被吓昏了头,做出了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疯狂行为,只可惜最后他清醒了,还被他成功逃掉。
本來有士兵想追上去把那rì本新兵干掉,但是却被张钟麟制止了,一个rì本逃兵能翻起多大的风浪,跑就跑了,作为淞沪驻军临时司令部的海军司令部才是他最终的目标,他可不想被于三和那土老帽捷足先登,刚由吴淞要塞出來时,两人的士兵原本是合在一处的,但上海街道毕竟容不下这么多人同时推进,所以于三和提出分兵分路推进,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于三和的多谋和果决。
只是想起那个看起來不苟言笑的土老帽竟然戏耍自己时就有些隐隐运气,原來于三和说让他留守要塞不过是一时玩笑,甚至隐隐有激将法的意思,但那种可能都让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这种让同袍轻视的滋味以前何曾吃过,向來都是他让别人的吃的。
“营长,前面是个五岔路口咱们该怎么走。”
张钟麟虽然一路高歌猛进直进入上海市区,却也沒有被这种虚假的胜利冲昏头脑。
“这么重要的路口rì军肯定会设置壁垒防御,咱们从侧面过去看看,如果人少就把他们解决了。”
第三营沿着一条无名窄路鱼贯拐了进去,绕到四平路上却惊讶的发现,这么重要的一个路口竟然沒有一个人防守,rì军怎么会犯如此严重的错误。
其实rì军不但派人防守了,而且人数还不少,只是由于兵力捉襟见肘,司令部集合了一百多租借地内全副武装的中国人jǐng察防守这个路口,结果负责主要防守的rì军小队刚刚撤离,这些中国人jǐng察几分钟内就作鸟兽散,所以张钟麟他们能够如入无人之地还要感谢这些临阵脱逃的中国人jǐng察。
与此同时,曲阳路上的于三和就沒有张钟麟那么幸运了,他带着手下人刚刚拐上大路不久就遇到了严防此处的rì军,一路上拔了几处壁垒,可到了虹口公园以北路段的时候却再难前进半步,眼见对方兵力众多,将虹口公园守了个滴水不漏,急的他直跳脚,难道就任由偷袭计划就此失败吗。
但第九团的人数太少,根本不能应拼,只好暂时退却,后撤拐进了一条窄路向东推进,他希望找到另一条可以绕过虹口公园的路,于三和吃亏就吃亏在对上海地图不熟,又沒有准确的街路图所以临时抓了瞎。
rì军沒有追上來,这让于三和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也明白rì军为什么放任第九团溜走,他这二百多人在rì本人眼里连塞牙缝都不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來,再者也能看出,rì本鬼子的后备兵力已近枯竭,上海市区后方的防守兵力尚且不足,更别说主动出击了,万一中了计白白受了损失绝对得不偿失。
于三和正是利用rì军的这个弱点,在各处路口的防御壁垒间闪转腾挪,但终究是与rì本海军司令部越來越远,这让他越來越急躁,所以又强行向西转向,当在一个十字路口遇到阻击的时候,这一次于三和沒有选择避开而是迎头顶上去,准备将这个钉子拔掉。
但这一次似乎是踢到了铁板上,就在他们冲击壁垒前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一股rì军狠狠的在他们的侧翼开火,导致第九团在这里丢下了近三十具尸体才安全撤下去,看來这些rì军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沒有赶尽杀绝,而是赶走了事。
不过,就在于三和再一次向东跑的时候,迎面却又奔过來一股人,草木皆兵的第九团士兵举枪便要shè击,但多亏了于三和眼尖,发现对方也是一股中**队,才避免了一场同根相煎的惨剧。
等对方奔到近前时,于三和惊得目瞪口呆,脱口道:“怎么是你。”
对方正是张钟麟和他的第三营。
“你们怎么也跑这來了,前面过不去,rì本鬼子太多,再找通路吧。”
于三和简明扼要的说了东边的情况,岂知张钟麟却语气急促的道:“我们后边的人更多,已经追上來了,别磨蹭了,赶紧向东跑,实在沒路了再说。”
能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张少校开口逃命,对方的兵力得有多恐怖啊。
第504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二)
张钟麟看出了于三和的疑惑,上前拉着他就走,还一边解释着,“小鬼子开了小坦克上來,咱根本不是对手,赶紧走,如果在市区被围住,连脱身的机会都沒有。”
于三和冷汗也流了下來,他出身山东军嫡系的五十七师,自然见过吴孝良建立的装甲旅的厉害,上百辆坦克碾碎一个旅的人就跟玩似的,更别说他们这区区几百人,而且对付坦克普通的枪炮是不管用的,必须要用专门的反坦克武器才管用,所以,在巷战中除非是敌方坦克自行出现故障,否则这种拉不开战线的狭窄街道,多少人都不够去填命的。
这如何能不让他毛骨悚然,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能让他怎么办,翻回身去有防守rì军等着他们呢,打不过是死,可迎头顶着rì军坦克上去,更打不过,也是个死,左右都是个死,该怎么选择。
突然灵光一现,这坦克虽然厉害但毕竟身形庞大笨重,只要拐进窄路里自然就不怕坦克了,如果它胆敢追进來,到时候调不了头,转不了向可就只能等死了。
“张兄弟咱们这回还得兵分两路,这个路口你走,下个路口我走,咱们在南边街上会和。”
张钟麟之前不是沒想过这种可能,但倒霉的是之前路断上还真就沒有小岔路,点头说了句,“保重。”就领着人就一头扎进巷子里去。
于三和已经能听到rì军小坦克的马达轰鸣声了,也不敢再磨蹭带着人向下一条巷子奔去,说來这巷子也奇怪,上海的其他巷子两边基本都是民宅,这个巷子除了墙还是墙连扇门都沒有,奇怪归奇怪,毕竟撤退要紧,也沒有功夫去细想,可走到一半马达的轰鸣声不但沒有变小,反而越來越大,他这才绝望的发现,巷子对面也驶來了坦克,虽然很窄很难转向,但前后都有坦克夹击,于三和这百十人瞬间就陷入了被包围的绝地。
马达轰鸣声越來越近,总不能等死。
“兄弟们跟我跳墙,西边这个院子大,跳进去沒准还能得条生路,快,快,快。”
以目前情形來看,这也的确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院墙虽高,但在他们这些百战老兵的面前还是不值一提,于三和带头跃了进去,岂料前脚刚落地,后脚就扑上來一个东西,他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那东西,却发现是只大狼狗,顺手从腰间抽出连响盒子炮,啪啪两枪那狗惨哼一声便再沒了动静,这一会功夫,百十人已经跳进院子里近一半。
院子里的月亮门里突然转出两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rì本士兵,这可让于三和一惊,怎么这不是民宅,难道才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吗。
于三和的预感沒错,他们的确又进了狼窝,rì本兵陆陆续续的从月亮门处闪出來,竟枪法极准,虽然每次闪出來的rì本兵都被乱枪打死,但他的兄弟们总有一两个人跟着倒下,看架势他们是拼了命也要将自己这些人都撵出去,可于三和还有的选择吗,沒有,墙外是坦克,出去根本沒有还手之力,可能死的更惨,留下來,虽然这些家伙看样子是老兵,但总算是血肉之躯,打一打胜负还未可知呢。
“跟我冲,把里面的鬼子都消灭掉,这里不宜久留,一旦被外面的人包围,咱们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冲啊。”
这百十人突然爆发出近似山呼海啸般的杀声,rì本兵毕竟人少,又沒有重武器,终究抵挡不住进攻退却了,等于三和从月亮门冲进另一个院子里的时候,眼前的情况让他一阵庆幸。
只见,院子不大空地上钉着十几根杆子,上面晾着刚刚洗完还滴水的白布条,仅有十几个rì本兵如临大敌的聚在一起。
“哈哈,一个不留都突突了。”
原來就这几个人,于三和心落地,枪机枪手出列,扣动扳机,随着哒哒之声,十几个血肉之躯顿时便被打成了风中败絮一般,纷纷跌倒在地。
危险暂时解除,于三和的紧绷的一根弦这才稍稍松了一下,可随着一阵风院子里飘來了一阵怪味,他使劲的吸了下鼻子,忽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还沒等他说话,第二重院子的另一扇门开了,又冲进來十几个rì本兵进來,竟又是一副拼命的架势,第九团在同样付出了几条鲜活的生命之后,将这些人全部击毙。
这里竟是家医院,可什么医院能有这么多全副武装又不怕死的rì军士兵呢,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竟让于三和损失了十几条兄弟的xìng命,这让他心疼不已,老九团的弟兄沒剩下几个人了,这些都是他将來重建第九团的火种,如今是死一个少一个,如何能不叫他难过。
他刚要带着人继续向里冲,院子里突然传出了饶命的声音,原來是士兵发现一个土台子后面藏了个杂役模样的人。
“饶命,饶命,我有情报要告诉军爷,别杀我,别杀我,这,这医院里住着rì本鬼子的大官,就,就在那个院子里。”
rì本大官,于三和突然明白了,如果这个院子里住着rì本大官,那么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这就能够解释,为啥这处明显不是军事设施的宅子里能有这么多彪悍的rì军士兵。
于三和揪住那杂役的领子问道:“说,里面住的谁,说实话饶你不死。”
说完还拿盒子炮在那杂役脑袋上比划了两下,“如果让我发现有半句谎话,俺就请你吃枪子。”
于三和突觉鼻腔里传來一阵腥臊恶臭,那杂役竟如此不堪,生生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别,别杀我,里边住着不少大官呢,我就听说有个叫岗村什么的,反正就是那些前两天在吴淞口那被炸伤的大官们”
于三和笑了,事情竟然这么巧,如果这杂役所言属实,那这些人就是三天前张钟麟在吴淞要塞外拿步兵炮炸伤的那股rì军高级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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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三)
这处院子还真大,到底是几进几间的标准竟然一眼望不出來,里面还不知还有多少院子,多少rì军士兵。
突然,院子深处传來了激烈的交火之声,于三和原本松下來的神经立刻又绷得紧紧的,只听枪声越來越近,院门里闪出了几名士兵,早就瞄准原本的轻机枪手一阵紧张,本该叩动扳机的食指却沒能落下,因为他们发现进來的不是rì军士兵,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士兵,并且还是之前曾并肩战斗过的第三营士兵。
张钟麟出现在于三和的面前,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张兄弟你猜猜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
“该不是住着rì军的高级军官吧。”
他早就猜出來了这是一所医院,而且看这里守卫森严,每个院子都有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把守,很可能这里是一处rì军的高级医院,所以,当于三和问他这个问題的时候,更坐实了此前的想法。
于三和一把将那屎尿横流的杂役提了过來,扔在地上,踢了两脚,他平rì里最恨汉jiān,是以也不留情,那杂役疼的嗷嗷直叫。
“别嚎了,带路吧,带俺们去找最大的官。”
看到杂役这个德行,张钟麟不禁皱眉,避过头去,可还是沒躲过那阵阵刺鼻的腥臊恶臭,只见那杂役自地上爬了起來,一脸谄媚的笑道:
“就在这个院子里,几位军爷随我來,他的守卫已经被军爷干掉了,不必担心。”
他说这话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是迷惑他们放松jǐng惕,还是真个说的实情,眼下也无从考证。
于三和的脑子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这次擒贼先擒王的行动算是失败了,而且外米娜还有rì军坦克部队的围剿,看样子这岗村什么应该是rì军当中的一个大官,不若就拿了他做人质,交换这些弟兄的人身安全,谁知那杂役竟又一拍脑门,嚷道:“这怎么让我忘了……”说着转脸对于三和谄媚的笑道:
“军爷们來之前,小鬼子又來了个大官,好像比那个岗村还大,叫什么植田的……”
“植田谦吉。”
张钟麟脱口而出,这些rì军高级军官里姓植田的非植田谦吉莫属,不过他实在难以置信,植田谦吉竟然就在这个院子里。
“对,就是他,他就在那个岗村的房间里,军爷们把门撞开,就能抓活的。”
众人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院中的房屋,中间朝南的主屋房门紧闭,仿佛里面真的藏了什么人。
“兄弟们,把这房门给俺劈开。”
不过,沒等手持斧头的士兵动手,们竟吱嘎一声开了,一位身穿中将军服的军官走了出來。
“我就是植田谦吉。”
说罢,便淡定的站在那,一言不发。
张钟麟暗自点头,这植田谦吉果真还有点大将风度,可惜他活着这辈子怕是与大将无缘了,因为rì本陆军不可能提拔以为曾经做过俘虏的军人当大将的。
这植田谦吉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可张钟麟知道啊,这人正是前第九师团中将师团长,前驻淞沪rì军司令官,据说,此人由于吴淞口海军的惨剧而被解职,只是不知道rì本派了谁來接替他的位置呢。
于三和也愣住了,这个植田谦吉他不清楚对方是何种职务,但肩章上实打实的两颗星星可不是假的,一位堂堂中将,一定是顶顶重要的人物。
看來,虽然擒贼擒王的行动失败,但也还是有所收获,至少全身而退的护身符有了。
“都别愣着了,一连去把所有能喘气的人都集中在这个院子里,其余人立刻马上给俺就地jǐng戒。”
“嗵。”
外面的坦克不知在向哪个方向开炮,但还是把于三和吓了一跳,“你,赶紧冲外边喊话,就说那个叫植田谦吉的家伙在咱们手里,让他们消停点。”
“是。”
被他点了名的士兵答应后,转身离去,张钟麟拉过于三和问道:“你可知道这植田谦吉是谁。”
“是谁。”
“rì军驻淞沪代理司令官。”
“代……代理……司……司令官。”
于三和顿时兴奋起來,这不是擒贼擒王了吗,海军司令部守卫森严进不去,yīn差阳错的跳进了所医院竟然就逮着了一条大鱼,但随即又有点忐忑。
“这人该不是冒充的吧。”
这个问題谁也回答不了他,谁也沒见过那个植田谦吉长啥样啊,不过这一点,很快便由外面将整个院子团团围困的rì军告诉了他,那个奉命去喊话的士兵神sè慌张的跑了回來,甚至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团……团长……你快去看看吧,咱……咱们被包围了,外……外面里三层外三层都……都是鬼子。”
谁知于三和听了这话以后不但沒有害怕反而笑了。
“张兄弟,咱们这可算是歪打正着啊。”
张钟麟苦笑,的确是歪打正着了,可他们怎么脱身啊,这于团长简直就是个打仗狂人。
……
太仓临时指挥部内,电报声滴滴答答的响,前线战况不停的在这滴滴答答声中传了回來,第十四师团和第五师团被成功撵回上海,与第九师团会和后似乎有恢复士气的迹象,五十七师和第二军也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很难再近一步。
当然,吴孝良之所以沒下达啊强攻命令,主要还是他不想让部队做无谓的牺牲。
“咦。”
副官看了刚刚译出的电报,发出一声疑问,随即赶忙将电报纸递给吴孝良。
“司令,您看这rì军的调动是不是有点诡异。”
rì军竟然将前线一个旅团调回市区,而吴孝良奇怪的是,他隐隐觉得这个旅团似乎是回去增援某处的战斗,可他们在上海市区内已经沒有任何军事力量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吴淞要塞上,除非是他们,可要塞里的人如果真的进入到市区,还用整整一个旅团的人去对付吗,恐怕一个联队就能轻松解决吧,毕竟他们在历次防御战中,损失极为惨重,还剩下百十个能打仗的就算万幸,又怎么可能去主动攻击呢。
吴孝良挥散了脑中的这个念头。
第506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四)
尽管在军事上节节胜利,但吴孝良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題还是兵力捉襟见肘,在徐州的老蒋已经数次婉拒了他增兵的请求,而以独自以山东军的力量想取得决定xìng胜利势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这可不是他乐见的结果。
“看來是白川义则派用场的时候了……”
自淞沪战役爆发后,向來不离吴孝良左右的杨效欧有些迷惑,可也隐隐猜出了他的用心。
“那我这就命人去常熟把白川义则押來。”
吴孝良点头,表示赞同。
“目前当务之急是找谁去和rì本人接头。”
杨效欧目光一阵暗淡。
“咱们南京zhèng fǔ在上海的情报网络随着战事的扩大化,已经差不多被rì本人连根拔起,倒是沒有合适的人选呢。”
“上海不行的,他们沒有最终的决定权,这件事只能直接和rì本zhèng fǔ或者军部高层來做。”
直接和rì本内阁高层接触,杨效欧差点被吴孝良这个说法惊掉了下巴,山东这一任地方zhèng fǔ在中华民国崛起的时间极短,名扬天下也就是这一两个月才发生的事,还多亏了这场中rì大战,但无论如何吴孝良在山东执政时rì尚浅,根基并不稳固,更别提对外发展情报路线了,和rì本内阁高层对话,这有点太不切实际了。
杨效欧不以为然的表情一点不落的全部落在吴孝良的眼里,“毅如兄勿须担忧,好戏即将上演。”
在绥东苦心经营了十年这一点很容易被世人忽略,因为吴孝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逼下野,而且按照他下野以后的行径來看似乎也是完全放弃了对绥东的影响亦或是说遥控,毕竟在当年的密约中严格禁止他再参与绥东事务的,而他此后十年也再沒踏上绥东一步。
因此在世人看來,绥东那片土地早就已经属于吴孝良当年的保定同学兼下属的方其道了,只是这个方其道行事低调,加之与关内隔着奉系的东三省,很少参与国内事务,从而更显其神秘,据说此人与苏联老毛子走的颇近,沒准已经彻底投靠老毛子了,由此种种,绥东名义上隶属国民zhèng fǔ,实际上早已经与dú lì王国无异。
这是国内政坛军界绝大多数人最普遍的看法,实际上吴孝良在下野的这十年一刻也沒放松过对绥东的控制,吴孝良背后的良大财团在十年间已经渗透到绥东省从经济工业到国防军事的每一个角落,这点如果放在关内各省恐怕不容易,但绥东不同,它人口少工业基础农业基础几乎为零,所以几乎所有民用以及军工企业都由良大财团投资,即便这样,十年來绥东zhèng fǔ仍旧持续财政赤字,但就国防预算一项它就负担不起,而北洋zhèng fǔ和现今的南京zhèng fǔ也多只是口头上的承诺,从未给绥东拨过一分钱。
庞大的财政预算如果良大财团的鼎力支持后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可以说如果沒有良大财团的支持绥东zhèng fǔ随时就有关门的可能。
这一点说明的是良大财团在绥东省zhèng fǔ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因此世人只看到了吴孝良在山东短短数月间,便由一个沒有一兵一卒的光杆省府主席一跃而成为山东境内实力最强劲的军阀,从而掌控全省大权的神话,却沒看到站在其背后的强大力量,这其中既有绥东的军事支持还有良大财团的经济支持,在理论上,他一个人想取得国内任何一个胜负的控制权都不是难題,十年的厚积薄发,吴孝良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一个山东,只要rì本人还虎视眈眈,这一点就始终是他最大的心病。
十年积累发展,绥东与良大几乎已经融为一体,良大在绥东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而这个集团也很早就在吴孝良的授意下未雨绸缪,所以他们在rì本也拥有相当的势力,接触rì本内阁高层不是多大的难題,甚至rì本zhèng fǔ也有意任其在rì本发展,算是他们与绥东接触的一个窗口。
这些都是杨效欧所不了解的,他所见到的吴孝良的实力都只是冰山一角。
……
植田谦吉出乎常理的配合,几乎沒有反抗就被于三和的人看管了起來,毕竟是敌国陆军中将,并沒有给他戴上戒具,但轮到清理那屋子里的病人时却出了意外。
四名士兵毫无戒备的进了这个所谓的高级病房,可迎接他们的是数颗冰冷的子弹,一名士兵当场毙命,两名士兵重伤,只有一人逃了出來。
于三和当即便恼了,现在这些士兵都是他的宝贝疙瘩,一个病房就折损了三个人,如何不叫他心疼,还让zhōng yāng军那姓张的少校看了笑话,是以撸起袖子抽出插在腰间的两柄连响盒子炮,第一个冲进了病房,然后两手交替对着里面就是一通连shè,霎时间病房内子弹翻滚乱飞,瓷杯碎片,木头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直到两柄枪打的机头空击才停了下來。
于三和这才仔细打量起病房内的情形,原本以为里面有不少人,谁知偌大的屋子里却只有一张宽大的病床,雪白的被子被掀起,已经被鲜血浸的殷红,一个满身缠满绷带的矮个子无力的俯卧在床沿上,右手悬空耷拉着,地上一柄南部十四式手枪,这人身上的伤让人触目惊心,除了背上厚厚的绷带还在隐隐渗血,左腿处自膝盖以下竟空空如也,想必是受损严重被一整条截了下去。
受伤如此严重还能持枪反击,当真是个彪悍的鬼子,只可惜旧患未愈又添新伤,缠着绷带的大腿上血流不止,向上看去,竟似伤到了大腿根部哪个部位。
张钟麟此时也跟了进來,上前去探他鼻息,竟还有气。
“于兄神勇,这鬼子还有气,看來身份不低,还是先抢救一下,rì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能单独住一间如此宽敞的病房,而且还有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守卫,肯定不是简单人物,还有一点,那个植田谦吉正是由此人屋中出來,前方战事紧急,能劳他在此时亲自前來探望的能是普通人吗。
第507章 十四万人齐卸甲(三十五)
于三和见床上的人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一挥手让手下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士兵们不知何时在哪里逮到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那医生被揪进屋里,见到那受伤的军官昏死在床上,深情遽然变的紧张,來到病床前一双手哆哆嗦嗦的退下他已经浸满鲜血的裤子,竟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惊呼,用rì语叽里呱啦不知说着啥,旁边看热闹的士兵嗤的一声道:
“团长,您老这枪法可准到家了,这小鬼子的子孙根活活给骟了……”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笑出声來。
张钟麟纳闷,上前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却见那军官胯下那一团早就血肉模糊,听过敲猪骟马,只这骟人一说倒是太过刻薄了。
“医生,赶紧给他止血,能救一定要救过來,可别死了。”
医生似乎能听懂张钟麟的话一样,连连轻声“哈衣”,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缝合,先是用手术刀将血肉模糊的两腿间彻底清理干净,几分钟后一团烂肉被扔进了了白sè的金属盘子里,绕是张钟麟见惯血腥对医生在那军官两腿间的缝合手术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种种迹象表明这军官的地位可能不低,但从今天起他就算是完蛋了,断了条腿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可那传宗接代那东西沒了连男人都不算,怎么还能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了呢。
那rì本医生克服了最初的紧张之后,手术的后续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看情形这鬼子的xìng命算是保住了,于三和摆摆手挥散了屋里看热闹的士兵。
“张兄弟那个什么植田是咱们手中的底牌,能不能成功脱离重围全看他了。”
于三和还是很庆幸的,误打误撞之下竟然真的把那个什么rì军的代理司令官给俘虏了,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还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还真省却了他们的一番麻烦,只是植田为什么承认的这么痛快他就沒时间去细想了。
因为外面已经传來了步兵炮的爆炸声,于三和也顾不得继续参观这名被自己骟了的军官,带着招呼一声张钟麟就急急忙忙赶了出去,刚一出门,就有迎面撞上一名他手下的士兵。
“外面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团长小鬼子的越來越多,已经把咱这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俺看着这帮小鬼子正架炮准备炮轰院子那。”
于三和一阵冷笑,这帮小鬼子连他们司令官的命都不顾及了吗。
“找个会rì语的,按照俺说的出去喊话,让小鬼子们都收敛点。”
不多时,那个之前被吓得屎尿横流的杂役被押了上來,于三和一看是他,疑惑道:“这小子就一杂役还会讲rì语。”
杂役生怕凶神恶煞般的大胡子一言不和把自己嘣了,是以极尽所能的表现自己,叽里呱啦一阵说,似乎这rì语说的还真挺流利。
于三和也听不懂他说啥,点头算是满意。
“你去对外边的鬼子喊话,就说他们司令官植田谦吉在俺手里,敢开一枪俺剁他一个手指头,敢放一炮俺剁他一条腿。”
……
“來了,來了……”
杨效欧不满的看了眼一脸兴奋闯进作战室的副官,“什么來了。”
“刚收到rì本本土來电,他们准备派人來,而且是小鬼子的内阁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亲自前來。”
什么,真和rì本zhèng fǔ高层接上头了,他疑惑的看着吴孝良,这位年轻的上将还有多少能量是自己不知道的。
“钧座这……。”
吴孝良知道杨效欧想问什么,笑道:“山东和rì本内阁建立联系不是难題,难題在于此次谈判咱们该索取多少利益,怎样才能让rì本人乖乖的钻入咱们彀中來……”
他也沒想到rì本内阁反应能如此之快,仅仅一天之后就确定与自己谈判,只怪自己抛出的筹码太过耸人听闻,堂堂陆军大将陆军大臣被中国人生擒活捉,如果这则爆炸xìng的新闻向全世界公之于众,rì本zhèng fǔ恐怕将颜面扫地,这也算开了世界战例之先河吧。
rì本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反应如此之快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么重大的事件,如果换了自己处理起來也只能快不能慢。
“乘船从东京到上海恐怕也得一星期时间,在此期间一定要和上海的rì军保持距离,咱们山东军再经不起损失了。”
哪知副官却开口道:“司令,rì本外务大臣已经到了上海。”
吴孝良大奇。
“怎么來的这么快,难道是乘飞机。”
这个时代飞机的技术xìng能并不稳定,所以zhèng fǔ高官出访外国在陆路乘火车,海陆则坐船,像飞机这种安全xìng极差的交通工具通常都是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做为第一选择,看來小rì本也是真急了。
副官这一点也不清楚,恐怕在他的意识里还不知道飞机能够载客,毕竟飞机这东西在国内极为罕见,听了吴孝良的说法竟也吃了一惊。
“这倒沒说是怎么來的,币原喜重郎想确定一下会谈地点,他希望尽快就目前局势进行会谈。”
“小鬼子这么猴急就不怕泄了手中的底牌吗。”
杨效欧终于从震惊中醒悟过來,此时的他已经从此前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丝丝线索中隐约觉察出吴孝良背后惊人而又莫测的实力,他有种预感,随着币原喜重郎的到來,上海战事基本上就可以告一段落了,现在唯一该考虑的,正如吴孝良所言,那就是如何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想到此处,他不禁一阵唏嘘,仅仅以山东一省之力就可以抵挡住rì军的铁蹄,如果当初北洋zhèng fǔ或者张作霖早早重用此人,又岂能被南方的革命党夺了正朔。
有了这点认识,他连带将此时正死守平津的张学良都鄙视了一把,这小六子沒识人之名也不是头一次了,那郭鬼子的例子还在……
“报告,徐州來电。”
又一名副官进了作战室,一声报告打断了杨效欧的思路。
“维中吾弟,兄知你勉力维持淞沪局势,今特派辞修十一师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