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呵呵,是一种态度
有关古庸生及其作品的大讨论,从一场智商明显不高的水军抹黑开始,因为规模过于盛大,过程过于热闹,很多不甘寂寞却一直被迫寂寞的码字写手和所谓评论家门很快抓住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有人从文学角度出手。
有人从历史角度出手。
有人从群体现象的研究出手。
……
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他们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发出自己的声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然后,这场水军运动最终变成观点鲜明的的两派斗争,主要论点落在武侠小说的地位上。
以周载道为首的一方认为,武侠小说是彻头彻尾的狗肉,虽然香,但是不登大雅之堂,不能归为文学一道,最多算是娱乐文字。
以陆艺筹为首的一方则坚定不移地论证武侠小说和其他所有类型的小说一样,具有无法掩盖的文学特性。
两方论战最终演化到周方攻击陆方长着一副商人嘴脸,本质是文字贩子,陆方嘲笑周方依靠纳税人的钱,可怜地维持着所谓正统作家的地位。
这也是畅销文学和传统文学经久不息的矛盾,这个论题仿佛一个很大的蛋,不停地有人走上前去扯两下。
当然,中间不乏一部分理智而且见识高超的冷静人士,他们扮演的是中立角色,固定台词是,“两方都有正确的地方和偏颇的地方,在我看来……”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维持了将近半个月的论战,终于迎来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当事人的回应。
令人所有人更加没想到的是,这个回应居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呵呵。
这个回应出来之后,两方的人集体愣住,说好的万字长篇自白书呢?说好的言辞激烈,破口大骂呢?说好的黯然自叙,忧伤致歉呢?
不要说周载道一方的人,就是陆艺筹一方的人都没有搞明白这个回应的意思,呵呵?呵的是什么?
最先对古庸生的回应做出反应的是围观的读者,他们非常不满地指责古庸生太不尊重人,太敷衍大众,认为这是一种目中无人的行为。
这也难怪观众们发怒,这场论战前戏了这么久,眼见就到高潮,结果古庸生残忍地用两个字将高潮扼杀在即将喷射时。
而论战双方感受到的更多是尴尬,他们旁征博引,他们据理力争,他们纵横捭阖,他们言之灼灼……可是最后只换来一句呵呵。
多么伤人啊。
周载道一方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表示他们完全不在乎古庸生的如何回应,他们参与这场辩论,是为了公理,是为了文学的健康发展,他们认为古庸生这种看似有个性的回应其实是一种理屈词穷的表现。
至于陆艺筹一方,则表现得相对相对宽容和风趣,主要是因为陆艺筹提前看到这则别出心裁的回应后,有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观点,有意识地把论战风格往轻松愉快上引领,因此当古庸生呵呵的时候,陆方不约而同地追随其后,众人齐呵呵。
“武侠小说自古就是闲书,偏门小道,不值一驳。”
“呵呵。”
“古庸生不过就是一个稍通文墨的江湖卖唱郎中。”
“呵呵。”
“古庸生既无起码的历史修养,又不具备生活阅历,全靠胡编乱造。”
“呵呵。”
……
一个渺小的人用拳头去击打山峦的时候,无疑于蜉蝣撼大树,但是,打得久了,毕竟会稍稍荡去一层山灰,甚至打掉一块石皮,然而当他用拳头去击打海水的时候,除了“啪啪啪,小浪花”之外,毫无用处。
古庸生的“呵呵”显然具备海水的某种无耻特点。
这场论战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宣告结束。
陆艺筹慵懒而大度地写了一个总结陈词,先是热情地感谢热心读者和正义作者的仗义执言,其次,表达了对对方某些辩友的尊重和另一些辩友的嘲讽。
最后则是不可避免的广告时间,带着某种刻意含蓄的语气公布《龙虎斗京华》傲人的销量,然后是继续为《七剑下天山》做吆喝,顺便提了两句韩朔正在热销的新杂志《原上草》。
……
……
时间到了6月20号之后,柳敬亭必须要返回学校,因为一年一度的中考即将来临,老师们会有应试技巧讲解以及重磅押题等大招放出。
押题这种事情属于可遇不可求,几年可能只能押中一题,但押中一题就可以用来说几年,一中老校长,五年前押中中考数学试卷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神迹,陪伴了几代学生的成长。
回学校的前一天,柳敬亭和弥琥有一场对话,当时夜深人静,柳敬亭刚写完日记的最后一句话:“窗外有虫,夜夜笙歌,欣欣然不知人间忧乐,思及凡人凡事诸多苦恼哀愁,大多自作。当以天予之时机,成梦寐之功德。”
“自己的日记有必要还这么文艺装逼范吗?”柳敬亭自嘲一声,然后合上日记本,电话适时响起。
“这么晚打你电话,先说声抱歉,不过我真的是有些好奇,好奇地要命,你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弥琥接通电话,直接开问。
“呃……刚洗完澡,写了一篇颇有文采的日记,然后准备去睡觉,你呢?”
“我发现跟你聊天时,你特擅长驴唇不对马嘴,”弥琥不满道:“我是想知道你那个‘呵呵’究竟是几个意思?”
“就是类似嘻嘻,哈哈,吼吼一类的拟声词,表示笑声,或者说是一种符号吧。”
“大家围绕你吵了半个月,相关的文字没有百万也有九十万,最后你傲娇地给出了一句呵呵,显得如此不负责任。”弥琥嘴上这么说,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
“你做过编辑,一定知道众口难调的意思,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作者,都不能保证说自己可以写一部人人爱看的小说,任何一部作品出世之后,都必然要面临褒贬两种声音,他们互相发表观点,试图说服彼此,但他们吵了一万年,仍旧不会有任何结果。”
柳敬亭语气中开始夹着一丝微嘲,“喜欢的有一百个理由,讨厌的立即找到第一百零一个理由,客观说一句,这其实是好事。”
“人身攻击的部分呢?”弥琥问。
“我不是心理学家,至今猜不透这种读者或者说这种人的心态,不过这次网上骂我的帖子明显都是水军,所以也就等同于不存在,这种事情计较不来,我关注的地方在于批评文本的读者,当然,还有赞美我个人的读者,哈哈……”
“看来你已经达到深度自恋的地步,没治了。”
“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有喜怒哀乐不是很正常?看到有些家伙,明明就连我书皮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偏要在那夸夸其谈,我看着他们的评论,好茫然,感觉他们就是在编什么段子,阴阳怪气,故作幽默,等等,让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所以你最后选择了呵呵来回击他们?”
“嗯……其实我有特别认真地想过,写一篇正经的回应文章,我可以给他们回顾历史,我更可以给他们畅想未来,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不管我回应文章写得如何诚恳,如何详尽,结局还是一样,攻击的人们会抓住新的战机继续攻击,支持我的朋友仍然会继续支持。”
“至少可以跟支持朋友表达谢意。”少女弥琥拥有的,自然是少女心态。
柳敬亭从椅子上挪到床上,用枕头垫着脑袋,靠在墙上,悠然答道:“我始终认为,真正的感谢读者,是用心给出更好的故事,话说琥琥,我们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孤男寡女地……打着电话,一定要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吗?”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刚才你用驴唇不对马嘴的比喻时,我就已经想提醒你,可是一想到,咳咳,那个我们曾经对过一次,就……”
“呸,你再胡扯八道,我就挂掉啦。”
“我就是缓解一下气氛嘛,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日子过得有多么糟糕,每天面对那么多人的攻击和谩骂,常常午夜梦回间,辗转反侧,黯然神伤,说起来,咱们可不可以聊一点轻松的话题?”
“当然可以,还有几天就中考了啊!”
“胡小米!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电话里传来弥琥得意的笑声,两人突然都没有了话。
柳敬亭有过许多次夜里跟女孩子通电话的经验,大一第二学期,一个关系特好的女性朋友来例假,肚子疼得厉害,于是打他电话寻求安慰,一直聊到月偏西。
那种感觉还是比较有趣的,深深的夜,那么娇俏的声音就在耳边……
“我明天要去学校了,中考的话,我不怕的,到时我就报考你们高中吧?”
“啊?嗯,好啊。”
“好啊,要睡觉了。”
“是噢,晚安。”
弥琥搁下手机,推开窗户,伸出脑袋对着灿烂星空,大声地“呵呵”了一下,西坠的半月听得莫名其妙。
……
就在弥琥和柳敬亭各自挂了电话去睡觉的时候,在某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正在发一个匿名忏悔贴:一个水军的自白(持续更新)。
第三十二章 自白、考试以及漫画
“今天发了这个帖子,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不过大家不用怀疑我的动机,也求各位大能不要对我进行人肉,我纯粹就是良心不安,想出来发泄一下,我不会战斗任何人,也不会揭露任何单位,大家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在看完帖子之后,在下面留言,我会一一作答。”
“我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已经两年,目前在老家乡政府做公务员,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人民的公仆,楼主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也就是被人称为毫无前途的文科专业之一。”
“有人可能会觉得文科生的女孩子比较多,男生只要稍有姿色,必然成群女生围在周围,我只能说,有这种想法的同学太傻太天真,真实情况是,即便偶尔有女同学围在周围,也绝不是被你怀旧年代的文艺气质所吸引,而是要联合起来告诉你,作为文科男生,你有多么的不值得被托付终身。”
“悲剧地是,每当你要奋起反击两句的时候,她们立即拿出官方统一就业率数据,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业率最低的十个行业,文科独占其九。”
“搞笑的地方在于,这些文科女在设定男朋友的时候,第一条就是对方必须死理工科男生,对此,我有心咆哮,但全无底气,因为我们乐队(楼主是贝斯手)一学土木工程的哥们在大四第一学期就接到三份offer,每份年薪都是八到十万左右,而楼主目前这份工作,则是在钻了无数次人菜市场之后,在父母亲的劝说下,毅然闭窗苦读半年,参加考试,各方奔走之后,才得来的,个中艰辛与屈辱,不足为外人道也。”
“相信很多朋友对公务员存有诸多误解,认为我们每天就是上班看看报纸,然后坐等下班,在这里我要郑重地辟谣,我作为一个公务员,上班从来不看报纸,纯粹地坐等下班。”
“以上是简单吐槽和背景,下面进入正题,楼主因为平时工作非常闲得蛋疼,于是就琢磨着找一些兼职,赚赚外快,不过由于楼主闲习惯了,突然让楼主去搬砖,实在吃不消,而且有辱公务员身份,所以我进入了网络世界去,企图靠我的智慧换取报酬。”
“然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水军,其实,说起来,我成为水军的过程还是非常偶然的,记得当时在逛一个游戏论坛,看到一个帖子提到即将到来的金片奖,大家都知道,这一届金片奖最佳女主角的竞争非常激烈,特别是XX和XXX,然后我就手贱点了那个帖子的链接,然后进入了另外一个版块,然后一个神秘人就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为节省大家时间,楼主初次的细节,就不详说了,因为一旦说出来,肯定**X的粉丝喷成粪团,总之,楼主从此开始了水军的生涯。”
“然后我来详细说一下这次古庸生的事情,其实,在这之前,楼主大大小小接过不下一百个任务,有企业、有明星、有所谓的网络名人,当然也有作者,楼主写的帖子,回复的留言加起来,可以出一本书,不过不建议大家来买这本书,因为内容雷同的太多。”
“大概十多天前,组长给我留言,说有新任务,要我赶紧上网了解一下古庸生这个人,以及《龙虎斗京华》和《七剑下天山》两篇小说,看到这个留言,楼主特别兴奋,毫无压力,因为楼主可是铁杆的武侠迷,《龙虎》刚在《大江湖》连载的时候,楼主就开始看了,成书之后,楼主更是第一批把书买到手,看完之后,在豆芽上写过一篇长评。所以楼主对这个任务充满信心。”
“然而,第二天组长告诉我,这一次是要往死里黑古庸生大大和这两个小说,你们能想象到楼主当时的心情。”
“楼主的心情非常糟糕,一度产生放弃这个任务的冲动,但是组长告诉我,这个任务,一个帖子一块钱,千字及以上且涉及故事情节的长贴按照质量,五到十块钱不等,直接挖作者老底,能对作者本人进行沉重打击的帖子不低于十五块钱一条,当时我就傻了,妈的,这是遇到土豪了。”
“大家知道,我们水军又称**,平时的任务发帖,顶贴最多也就这个数,长贴也很少有超过五块的,除非我们组长那种特别专业的,什么行业都能煞有其事头头是道地分析一番,大家不要嘲笑楼主,楼主虽然身为公务员,但工资真心不高,面对这样一个机会,楼主稍作挣扎便立即投入到黑古大的行列,不过请大家和古大放心,楼主属于那种,脏话从嘴出,古大心中留的类型,小声地跟大家透露一个消息,楼主是一边无脑黑,一边有脑挺,所以……”
……
“看到很多留言问这次事件的雇主,在这里,我只能跟大家说声抱歉,行业有行业的规矩,我不能透露任何一丝雇主的信息,大家留言猜测的,我全当没看到。”
“下面继续讲述这次围攻古庸生的事情,经常逛论坛的朋友肯定知道我们水军的作战方式,大致就是集中力量,集中时间地点,刷帖,回帖,群而攻之,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们的攻击非常傻.逼,非常无脑,其实我们自己也知道,因为这本就是无脑战术,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人都是感情的动物,而且非圣贤,几乎没有人在这种赤裸裸的攻击下还能保持平和,他们会愤怒,会抓狂,会回骂,我们要的就是这些。”
“一个愤怒抓狂的人,他的话一定不能做到滴水不漏,只要他表现出那些气急败坏的情绪,他的完美形象必然受损,甚至还有些狼狈,大家想想,他的粉丝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有些颠覆呢?”
“此外,我们爆论坛、贴吧,还将消灭那些赞美的声音,人们都有惯性思维,当我们满眼都是关于某个人的污言秽语时,心里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浮想,也就是脑补,比如我说饺子是狗屎,饺子是狗屎,说的人多了,你吃饺子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它们有那么一点面目可憎?”
……
“看到有人说我们的做法卑鄙,这就有些搞笑了,做水军如果还携带节操这种东西,那就太不敬业了,我们要对得起老板付得每一分钱,实际上这次干《龙虎》和《七剑》,上面是直接发了话的,说是搞到臭大街,不过我心里清楚,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后来大家也看到了,专家什么的都出场了,最后被古大一句呵呵,呵得一点脾气没有。”
“发这个帖子绝对没有爆料或者洗白的意思,也恳求各位不要人肉我,我会继续水军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谢谢大家。”
虽然楼主在刻意扮演客观,但是帖子里透露出来的某种倾向还是非常明显,跟帖者的观点照例分成两派,有的认为这是千红公司的洗白,有人化身考证派,敏锐地捕捉蛛丝马迹,分析雇主的真实身份。
……
回到学校的柳敬亭自然是没时间看这个帖子,因为学校不仅掐断了网络,甚至还要求毕业班的同学们这几天不要跟外界联系,所谓保持绝对的心平气和云云。
穿越了整整一个世界,柳敬亭仍旧看到人们面对考试时的如临大敌之感,看来梦魇这种东西,真是永远如影随形,不受时空所限。
当然也有好的一面,比如姚主编和唐南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催稿,而且还特别细心地给柳敬亭留言:考试加油!
在那个世界,柳敬亭从小学一路升到大学,大试小试考过不知多少场,可谓身经百战,他做的试卷可以绕地球两圈。
所以当他坐在考场里,面对中考试卷的时候,表情轻松地仿佛一个自暴自弃的差等生,读过书的同学一定能体会到他那种心情,小学时候让你为难地抓耳挠腮的某个字,某道数学题,多年之后再回去看时,会觉得它们如此简单,如此一目了然。
同理,大学生柳敬亭重新做起中学试卷时,第一次生出考试这件事原来可以这么轻松愉快加可爱,不过在写作文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些难题,因为他必须要控制作文的质量,不能超出中学生水平太多,否则可能会引起批改试卷老师的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现在的柳敬亭来说,升学已经不能算作第一等大事,更多的是为了完成某种社会角色以及满足自己内心对某些特定乐趣的追求。
最后一门考试是外语,但在柳敬亭眼里,竟然比语文还要简单,可见外语考试这种技能在当前教育制度下被锤炼的境界。
……
这场号称“没有硝烟的战争”囊括了几百万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但,绝不是全部。
乔可丽今年十三岁,按照正常规划来说,今年她本来也要参加这场声势浩大的考试,不过她没有,因为十年前,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开口讲话时,她选择沉默寡言,即便是这十年加起来,她说的话也屈指可数,而且一单音节和重复他人的话为主。
她是显而易见的美人胚子,她有同龄人远远无法企及的美术天赋,所以小气的上帝或者说公平的上帝让她孤独,让她关闭了自己。
乔可丽画过很多画,包括人物、大楼、花朵、森林、山海以及动物,算是一个全面的小画家,但不久之前她突然喜欢上了画老鼠,而且是两只老鼠,一只穿着白色的飞行服,一只穿着蓝色的坦克服。
这两只老鼠和她本人一样,都有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活泼可爱,充满着讨喜的正义感。
这两只老鼠的原型来自她正在追看的一本杂志《少儿文艺》,老鼠的名字分别叫做舒克和贝塔。
第三十三章 一起去旅行
乔可丽第一次看到《舒克和贝塔》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当时学校买了一摞《少儿文艺》,照顾她的菁菁老师给她读了那个故事,一向对外界保持足够钝感的小女孩听到这个故事时,突然有了一丝与以往都不相同的情绪。
故事读完之后,可丽同学焦急地看着菁菁老师,扯着老师的衣服,不停地点着那本杂志,说:“菁菁老师,读故事给你听。”
这句话的意思是,“读故事给我听”,小女孩在分辨人称的时候有些混淆,比如每天放学之后,菁菁老师跟她说:“跟同学们说再见,可丽。”
她就会挥着手一一跟大家说:“再见,可丽……”
那个时候,难得她对某件事物变现出兴趣,菁菁老师非常开心,赶紧找来其他几期的杂志,把《舒克和贝塔》连载的部分全部读完。
下午放学的时候,乔可丽的妈妈来学校接女儿,菁菁老师就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乔妈妈,乔妈妈听了之后,自然大为开心,因为女儿自懂事以来,除了对画画着迷之外,对其他事物都提不起来兴趣,于是郑而重之地记住《舒克和贝塔》这个书名。
当天回到家里之后,乔可丽就开始画老鼠、飞机和坦克,学校里有各种类型的飞机和坦克的玩具,老鼠的形象在图片和动画片了见到过。
起初她给老鼠画的衣服非常简单,大致类似于人类的T恤,头上少不了加几朵小红花,后来在妈妈的指点下,终于完成了飞行服和坦克服的创作。
做工程师的爸爸以为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了飞机坦克,心里想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儿,随即到玩具店把所有模式的飞机坦克都买了一遍,当把一箱子玩具摆放在女儿面前的时候,女儿却指着自己画上的老鼠,说:“飞机,舒克,坦克,贝塔。”
舒克和贝塔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虽然麦麦编辑曾跟柳敬亭提过周边开发事宜,但由于故事尚短,人气和知名度还没普及到那么广泛的领域,所以杂志和柳敬亭两方都不着急。
乔工程师却开始有些着急,他可以站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面前,指挥若定,但在面对女儿的请求时,他永远不能保持从容。
他经常跟同事说,如果哪天女儿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一定会认真考虑修一个通天的梯子。
乔工程师从杂志封底找到杂志社的电话,非常诚恳地去电询问相关情况,得知玩具还没有开发,难掩失望之情,总工程师的语气和眼光立即遮掩不住,给杂志提了六七条潜力开发项目。
挂了电话之后,立即给一个玩具商朋友打电话。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建筑、学校、图书馆、玩具、故事,之所以出现,往往就是因为某个父亲要给孩子一个礼物。
乔妈妈自然也不会闲着,和很多其他妈妈做的一样,给《少儿文艺》主编留言,要求《舒克和贝塔》的连载加长,隐晦地暗示自己可以出重金购买后面的故事。
乔氏夫妇和其他许多夫妇一样,得到杂志社饱含歉意的解释,作为各自行业的精英人物,他们自然能从对方的回话中得到某些无可厚非的推论,无奈接受事实。
六月到了尾巴的地方,乔工程师恰好完成了一个大工程,于是夫妻俩商量带女儿出去旅游,他们照例拿出旅游画册,放到女儿面前,让她挑选。
这一次,乔可丽同学选择了桂林,因为她觉得那个大象的鼻子很有趣。
……
同时在挑选旅游地点的还有千红公司的行政部,那个自白帖子发出来之后,关于古庸生的讨论算是获得了彻底的胜利,另外,韩朔《原上草》的销量火爆得一塌糊涂,和《大江湖》一道奔着《鼎小说》的菊花狂飙突进而去。
老板陆艺筹心情大悦,立即给行政部下任务,额外策划一次旅游活动。
行政部挑选了几个地方,放到工作群里供大家讨论,其中有桂林、丽江、凤凰以及西部大草原。
经过大家将近一个上午的讨论之后,备选方案变成了桂林和草原,大家排除丽江和凤凰的原因是,前者被文艺气息熏染得有些文艺过敏,本就一身文艺细菌的编辑们为了避嫌,淘汰掉;后者相对冤枉,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地方成为了国内旅游区一夜情发生率最高的地方,这个噱头对那些男编辑们自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矜持的女编辑们则不遗余力地进行反对。
接着,以韩朔为首的《原上草》团队大力推荐西部草原,原因不言自明,韩朔在千红是当之无愧的一哥,地位崇高,他的团队提出这个意见之后,其他人自然要给出足够的重视,不好再提反对意见,当然除了一个人,伊水安。
很少在群里说话的伊水安可能受到大家喜悦气氛的感染,罕见地提了一句:“草原可以等再热些时候去,当做避暑,现在去桂林,可以去攀爬古东瀑布、坐竹筏。”
伊水安刚说完,韩朔第一个出来表示赞同,这也就意味着这次额外旅游的地点就此确定。
一直在默默关注大家讨论的老板陆艺筹大气地说:“那就先去桂林爬瀑布,今年夏天的例行旅游就去草原骑马。”
“对了,记得邀请古庸生。”陆艺筹补充道。
老板一锤定音,大家立即欢快地排队撒花。
……
“我们书本上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风景美得很,就一起去咯。”
考完试的柳敬亭经过一番筛选之后,也选择去桂林玩,吃饭的时候,在努力说服爸妈。
“现在单位正忙,请不了假。”
听了儿子的建议,爸爸妈妈倒也不反对,不过专门请假去旅游显然不太符合他们的观念。
“嗯……周末我跟你爸带你去市中心公园逛逛。”看到儿子失望的表情,妈妈忙接道。
柳敬亭突然好想把五十万的存款往桌子上一摔,豪气干云地说一句,“咱们什么工作都不要做了,只管去玩。”转念又想到,把钱拿出来,麻烦事又是一大堆,依照妈妈的脾气,不出三天,他的名字就传遍整个镇子,然后肯定是接二连三的亲戚邻居、乡镇领导前来参观自己。
柳敬亭把失望的表情加重,嘟囔道:“老爸你不是总跟我说劳逸结合嘛,这工作反正也做不完。”
“马上七一了,镇上要组织活动,文化站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老爸是真走不了,要不这样,八月份,就你开学之前,老爸答应你,一定带你和你妈出去玩一趟,咱们去黄山。”
柳敬亭只好答应,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要不要约上弥琥一起?
还没来得及给弥琥打电话,先接到了唐南的电话:
“过几天,公司准备去桂林旅游,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这么巧的,”柳敬亭笑道:“弥琥会一起吗?”
“呃,一起的。”
计划中自然没有弥琥,不过公司当红作者问到,他本人又和弥琥关系不错,所以自作主张地应承下来。
“那好啊。”柳敬亭欣然答应。
……
夏日天,孩子脸,一天要变三遍,早晨出大太阳,下午下暴雨的情况在这个炎热的季节一点都不罕见。
“他是古庸生?”除了陆艺筹利弥琥,大家看到那个背着蓝色大书包的小男孩笑眯眯地走过来时,全都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没错,他就是一句呵呵,呵退百万敌兵的古庸生本尊了。”陆艺筹笑着解释一句,快步迎上前。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古庸生不好意思地跟众人道歉。
“没事,迟到是我们千红男作家的特色。”陆艺筹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伊水安。”陆艺筹走到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身旁说道。
那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脸色沉静,淡雅宜人,浅浅一笑,对柳敬亭颔首示意,柳敬亭忙谦虚道:“久仰。”
“墨阳。”陆艺筹继续介绍余下的人。
……
“我是匡衡。”一个男生不等老板介绍,主动做起自我介绍:“我是第一批看过你《龙虎斗京华》的编辑,令人惊叹。”
柳敬亭越发不好意思,谦虚几句。
“不好意思,来晚了。”陆艺筹正要介绍最后一个女孩,韩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习惯了。”几个编辑接道。
“这位不会是……”韩朔走到柳敬亭跟前,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不会是古庸生吧?”
“是的。”柳敬亭转头看着韩朔,轻声应道。
“韩朔,久仰大名。”韩朔主动伸出手来。
“同仰。”柳敬亭也客气地伸出手。
现场很多编辑包括陆艺筹在内,纷纷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这可是曾经横空出世并一直维持超高人气的少年天才韩朔,和即将巅峰崛起的另一位少年天才古庸生的首次握手!
见到大家在拍照,古庸生感到一阵不适。
“请大家不要把照片放到网上。”陆艺筹鉴貌辨色,看到古庸生欲言又止,立即明白这个有些害羞的小男孩的意思。
“照片只能在内部流传,不是开玩笑啊。”
在场的要么是久经职场的老鸟,要么是极擅长观察的作者,他们当然听得出陆艺筹不是开玩笑。
“好的。”大家认真答道。
“嗯,那咱们出发吧!”
第三十四章 乱流中的狗血论和童话故事
“刚刚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话,不过我保证我一直在瞄着你。”
上了车之后,柳敬亭和弥琥坐到一起,开玩笑道。
弥琥并不在意,道:“这是传统啦,作者第一次到公司,自然要先跟各位编辑打招呼,我怎么没看到你瞄着我?”
“偷偷地嘛,对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房车了吧?”
弥琥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
“比拖拉机豪华太多,”柳敬亭啧啧道:“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是满腔俗血,你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你要买一辆?”
“是要买一辆,我想着以后赚了钱,买一辆这种车,平时没事的时候,邀几个好朋友出去兜风,晒太阳,喝酒聊天。”
“你应该没问题。”弥琥居然没有嘲笑他。
二人说笑的声音刚好有个停顿,一道极清和的声音道:“古庸生,可以聊聊?”
“安大。”
虽然在见面之初就表达了对偶像伊水安的喜爱,这时见到对方主动过来,弥琥还是觉得开心,不过她点名要跟小屁孩聊天,自己做听众吧。
伊水安回叫一声“弥琥。”
柳敬亭忙往弥琥身边挪了挪,道:“请坐。”
淡妆素服的伊水安微微一笑,在古庸生身旁坐下,侧头瞧着古庸生,问道:“你今年多大?”
缩短距离看一个人,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比如此时的柳敬亭,当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伊水安时,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将认真的神情表现得如此接近实质。
伊水安的年纪比这个世界的他大很多,即便是他体内那个穿越而来的灵魂,也要比眼前这个女子小一两岁,所以,尽管那种属于女性身上的淡淡清香不停地入侵自己的嗅觉,尽管如兰的吐息不住地拂过自己的脸面,柳敬依然无法生出关于男女方面的某种遐想。
或者,伊水安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宁静和纯粹的气质不容他胡思乱想也说不定。
“十四岁,再过半个月十五。”柳敬亭答道。
“十五?真的不可思议。”
“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种感觉。”弥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
伊水安点点头,道:“半个月到十五,这么说,你也是巨蟹座?”
古庸生笑着点头,他对星座的东西不是特别精通,当初读大学时,为了寻求和女生的共同话题,倒也在网上浏览过一些相关分析之类的东西。
“安大说‘也是’的意思?”
“我的生日还有九天。”伊水安笑道:“也是巨蟹座,你们男生似乎不信这个?”
“星座学啊,”柳敬亭出自本能地装起逼,“应该属于统计学和心理学的一个分支或者变种吧,我觉得。”
伊水安十分赞同,道:“我也是这个看法,当我们看星座分析的时候,会本能地回避掉那些我们不愿意接受的信息,而放大那些我们希望接受的,这是心理学的部分。”
“那些关于人类共性的统计则是统计学,比如我经常看到有人写星座分析会写到,某某座有双重性格,仔细一想,哪个人能只保持一重性格呢?再比如,我看到有人说巨蟹座的人比较恋家,可是谁不恋家?”
伊水安微笑颔首,道:“我们会主动地为那些我们期望的性格分析寻找例子,像你说的那个双重性格的例子,我看到的话,马上会回想到我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性格,愉快的时候是什么性格,这两种不同的情绪,可不就是双重性格?”
柳敬亭点头,随即转过身对弥琥说:“你是天蝎噢。”
“是啊。”
“据扯,天蝎和巨蟹很容易成为好朋友,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
伊水安轻轻一笑,弥琥也不承认也不否认,瞪了柳敬亭一眼。
其实他们三个都知道,星座书上说的是巨蟹和天蝎是五星绝配。
“每当看到有分析说,我的星座和某个漂亮女孩的星座比较合拍的时候,我就特别认可星座这种说法。”柳敬亭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幽了一默,本性难移。
伊水安难得笑出声,弥琥暗暗地掐了柳敬亭一下。
“本来我还有些好奇你这样年纪,怎么可能写出那样老道的故事,现在我似乎有了些答案,马上到机场了,有空再聊。”伊水安起身与二人道别。
伊水安走后,弥琥似笑非笑地说:“不要想多了,人家有男朋友。”
“吃醋?”
“滚!”
柳敬亭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小说和偶像剧看多了吧,看到一男一女有过愉快的聊天记录,就马上能脑补一个新鲜热辣的爱情故事出来,拜托胡编剧考虑一下年龄差距。”柳敬亭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补充道:“男女主角的年龄差距最多不能超过三岁!”
弥琥不以为然道:“亏你还是一个写故事的,这种老掉牙的论调还说得这么大声。”
“机场到了!”有人高声提醒了一句。
“飞机上继续吵。”
……
即便是一个成年人,第一次进入飞机场,也会觉得好奇,或者感叹一句那样宏伟的建筑,本就充满好奇心态的孩子更不用说,一定是东张西望个不停,问个不停。
乔可丽却不会这样,她任由爸爸妈妈牵着自己的手,沉默地走进机场,沉默地进行安检,沉默地跟着父母登机……
刚到位子上坐好,乔可丽转身拉住妈妈的衣服,一双大眼睛睁得十分无辜,说:“妈妈,请问你要看书吗?”
乔妈妈笑着点头,伸手入包,没有摸到书,猛然记起,最新一期的《少儿文艺》放到大行李箱里托运了,乔妈妈懊恼而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
乔爸爸轻声提示道:“先把画笔给她。”说着按了一下头顶上的按钮,一个漂亮的空乘走过来,俯身问:“请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想请问一下,你们有最新一期的《少儿文艺》吗?”
那位空乘抱歉地回答道:“对不起,先生,我们飞机上只有一些航空类的杂志和一些报纸,”空乘看了一眼小女孩,道:“我汇报给乘务长,广播替您问一下。”
“谢谢。”
……
“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但是又有些担心,”弥琥扣好安全带,偏着脑袋问柳敬亭:“你之前说看过我的小说,嗯,我想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柳敬亭狡猾地笑笑,摇头道:“不可说。”
弥琥俏脸一绷,道:“这不是更让人难堪?”
柳敬亭敛起笑意,静静地看着弥琥,过来一会,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比喻,说写小说就好像建造一座辟邪的城堡,当这座城堡竣工之后,也就是从里面的宫殿到围墙都完美地按照图纸完成,是不是说这座城堡就已经无可挑剔,就是一座合格的城堡?”
弥琥思考了一会,道:“关键是能不能辟邪吧?”
“对,说明你在认真地听我说话,”柳敬亭又笑起来,“即便这座城堡全部建好之后,他仍旧不能算是一座合格的辟邪城堡,因为它根本不能辟邪,跟没有它的存在一样,没有意义。”
“你指的是,还缺少东西?”
“聪明!的确是还缺少东西,你再猜猜缺什么?”
“不会是道士的符吧?”
柳敬亭摇头,笑道:“不是,要不要再猜?”
“不喜欢看你这样故弄玄虚的样子,你直接告诉我还缺什么?”
“一盆狗血!”
“嗯?”
“城堡建好之后,要在大门上泼上一盆狗血,这样才算完成。”
“这,这跟我的书有什么关系?”弥琥迷糊问道。
“宫殿是故事的架构和过程,本来并不存在,是人们按照某种规则和建筑原理组合起来的,如果不能喷点热血,那么这个故事是冰冷的,结果是无人问津。”
“你是说我的故事不够狗血?”
“不,不,这里的狗血是指热血,一个比喻,然后,你的故事有狗血,但是后面的建筑略微脆弱。”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弥琥沉吟了一会,道:“技巧不足。”
柳敬亭自得一笑,道:“所以说我这个人很有做老师的潜质。”
“老祖宗教育我们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我觉得应该是‘文之患’。”
这个时候,广播里传来一道温柔醉耳的声音:“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大家耐心等待,现在插播一条求书启事,带女儿去旅游的乔先生急需一本七月刊的《少儿文艺》,请携带此书的乘客跟空乘小姐联系,谢谢!”
……
飞机起飞的时候,乔先生的书仍旧没有找到,而女儿的情绪越来越焦躁,按照夫妻两过去的经验,此时任何的安抚措施都是没有作用的,他们只能盼望飞机赶紧到站,遗憾的是,这架飞机似乎故意要跟他们作对,一个小时之后,飞机遭遇到一股乱流。
机身开始颠簸,一些乘客开始惊慌失措地大叫,乘务长镇定的语气即时响起:“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遭遇一股乱流,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惊慌,很快就会渡过。”
“老鹰!老鹰!”乔可丽脸色惨白,尖声叫道,乔妈妈拼命把女儿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道:“宝贝不要害怕,爸爸会把老鹰打跑。”
“贝塔,打老鹰!贝塔,打老鹰!”乔可丽继续叫道,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学模样的男孩听到这句话,好奇地转过头,看到受到极大惊吓的女孩,立即跟着叫道:“老鹰被打走啦,老鹰被坦克打走啦!”
乔可丽转过头看着跟她一起叫喊的男孩,又叫了一句“贝塔打老鹰!”
那男孩回应道:“老鹰被坦克打跑啦!”
好像是某种魔咒,乔可丽听到男孩的话,恐惧的情绪竟然有所平复,旁边正手足无措的父亲感激地看了男孩一眼,然后那双如山一样深沉的目光回到女儿身上,轻声道:“老鹰被坦克打跑啦!”
这时,飞机恰好渡过乱流,机身逐渐恢复平稳。
乔可丽怔怔地瞧着那个男孩,脸色仍旧苍白的可怕,那男孩冲她一笑,问道:“你要听《舒克和贝塔》的故事吗?”
第三十五章 不是每次相遇都导致狗血
“贝塔穿上了救生衣。冲舒克笑笑,这时,坦克舱里的水已经快满了。贝塔恋恋不舍地看看自己心爱的坦克,打开了舱盖,舒克和贝塔钻出坦克,向上游去,把头露出水面……”
刚才跟乔可丽喊话的男孩当然就是柳敬亭,此时,他坐在乔先生的位子上,用尽量和蔼的语气跟惊惧未消的女孩讲故事。
乔可丽靠在妈妈的怀里,低着头,安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看柳敬亭一眼,好像讲故事的那个人只是一台收音机。
“池塘四周都是看热闹的猫。他们看见舒克和贝塔,叫起来,几只猫跑去拿来打鱼的大网,把舒克和贝塔罩住了。”
柳敬亭讲到这里,乔可丽终于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有些紧张的情绪,握着妈妈的两只手攥得更紧了。
乔夫人忙接了一句:“舒克和贝塔是不会有危险的对吧?”边说边给柳敬亭使了个眼色。
柳敬亭非常认真地点头,道:“这个王国的猫从来没有见过老鼠,他们对舒克和贝塔非常友好,还帮贝塔把坦克打捞了上来。”
……
江海到桂林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柳敬亭几乎是压住乱流之后的时间给乔可丽讲完了第十章的故事,乘务员通知飞机即将着落时,柳敬亭恰好结束一章故事,嘴巴终究还是比手要快一些。
“非常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乔夫人诚恳地道谢,顺手从包包里拿出几百块钱递到柳敬亭面前,“阿姨没有带什么礼物,你拿着这些钱,到桂林买点东西和好吃的。”
柳敬亭微微一笑,摆摆手,道:“老师教导我们说,做好事不求回报。”柳敬亭自然不会觉得这位妈妈给他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因为真诚的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表演,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开学的时候,我们会写一篇作文,《暑假发生的一件事》,如果我收了阿姨的钱,我的作文会得零分而且别的同学也会笑话我,再见啦。”既然人家把自己当做一个淳朴的中学生,那就配合一下吧。
“嗯,再见,”乔夫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女儿道:“跟哥哥说再见,宝贝儿。”
“再见,宝贝。”乔可丽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一句。
“她不喜欢说话。”乔先生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没关系。”柳敬亭灿烂一笑。
……
千红公司是在阳朔西街订的酒店,因为,几乎所有关于桂林的旅游攻略都会大肆赞美一番西街的夜景。
“桂林没有高楼,”陆艺筹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酒店走去,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说道:“因为这座城市满眼的风景,所谓生怕高楼遮望眼。”
“和地质也有关系。”伊水安轻声细语地接了一句。
走在最后的弥琥和柳敬亭也在小声地说着话。
“你给那女孩说了那么久故事,她爸爸妈妈居然都没怀疑你?”
“一则,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一则对于他们那种见多识广的人来说,一个会背书的聪明小男孩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啊。”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不过好像……”
柳敬亭苦笑打断弥琥的话,说:“应该是自闭一类的问题,心底很难对人产生感情,甚至包括父母,哎。”
“为什么这么大感慨?”
“嘿,我是觉得造物主他老人家,有时候真的喜欢弄人呢。”
“应该会有其他过人的天赋吧?好像《雨人》那样。”
“那个电影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不是他们兄弟两去拉斯维加斯赌钱,而是最后雨人坐火车离去的场景,看到那里,我矛盾得要死。”
“怎么说?”
“感情上,我特别希望雨人能抬起头透过窗户看一眼自己的弟弟,可是理智上我又心知肚明,如果那样做的话,这个电影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俗套狗血,而且违背科学逻辑。”
“这就是这个电影伟大的地方吧,噢,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有感慨了。”
柳敬亭耸肩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稍顷,弥琥问道:“刚才飞机遭遇乱流的时候,你居然那么镇定,你不是说自己是第一次坐飞机吗?”
“装的。”柳敬亭坦白道。
实际上,飞机遭遇乱流时,柳敬亭心里生出极大的恐惧,那样的情况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甚至以为,这是要他返回那个世界的特意安排,想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反而沉静下来,不过这个自然不能跟弥琥解释。
按照公司安排,大家先回酒店放行李洗澡,之后一起吃饭,晚饭后,在西街自由活动。
“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想吃一顿啤酒鱼。”一个年纪稍大的作家笑着说道。
……
“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风景甲桂林,晚上的西街应该是甲阳朔吧?”
大家吃完饭,从酒店出来,看到古色古香的街道,看到眼前如游龙一般的灯笼,有人忍不住赞了一句。
走在最前面的陆艺筹转身面向众人,道:“大家拉帮结派,各自去逛吧。”
队伍就此散开。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要去买纪念品,男孩子呼呼喝喝地去吃小吃,千红一哥一姐韩朔和伊水安并肩走在大理石路面上,交流着做主编的心得。
外来户弥琥和新人作者柳敬亭自然而然的自组二人小组,弥琥从书包里拿出单反相机时,柳敬亭立即惊呼:“原来,原来,您真的是土豪啊,幸亏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弥琥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我封你为御用摄影师,拿着。”
弥琥把相机递过去,柳敬亭做诚惶诚恐状,惭愧地说道:“我,不会用啊。”
这句话却是实话,大学的时候,寝室有个哥们是名副其实的单反控,同寝两年,那家伙几乎每一天都要给室友们普及一下单反常识,不过柳敬亭至今仍是保持不明觉厉的水平。
“这是入门版,会自动调焦距,只要知道怎么按快门就行了,然后就是,手要稳。”
“手要稳”这三个字正是那哥们的口头禅。
于是两人开始一路拍照的逛街,两人的对话因此变成这个模式:
“头再歪一点,笑得自然点,好,一,二,三!”
“这什么啊,你会不会照相啊,我哪有这么胖?”
“不、要、剪、刀、手!”
“你有没有搞错,双下巴,你居然给我拍出双下巴,我的锁骨被你拍哪里去了?”
“这张照的比你还黑,天哪,柳敬亭,我真是服死你了。”
……
两人一路拍照一路吵,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恰好碰到伊水安和韩朔,自以为学有所成的柳敬亭走上前,自信说道:“你们摆一个pose,我来给你们拍张照。”
“你得了吧,害我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去害别人啊。”弥琥揉着眉心走了过来,看着韩伊二人道:“这家伙所有天赋都集中到写字上去了,拍的照片简直不忍直视。”
韩伊二人莞尔一笑。
伊水安道:“韩朔是摄影高手。”
柳敬亭一听,立即把相机递给韩朔,说道:“那麻烦韩大给那位姑娘拍张照片,否则她会抱怨我一年。”
弥琥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恚怒,狠狠地剜了柳敬亭一眼,忙道:“不用麻烦啦。”
韩朔接过相机道:“没事,你们合照?”
弥琥道:“不跟他合照。”
柳敬亭撇撇嘴,指着远处的那座山,道:“就以那座山为背景吧。”
韩朔点头,示意弥琥走过去,弥琥只觉一阵烦躁,不过还是走了过去,强笑着对着镜头。
伊水安轻轻拍了一下柳敬亭的肩膀,道:“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受问若惊,您说。”
伊水安又是一笑,道:“刚刚跟韩朔聊杂志logo的问题,话题扯到符号跟象征的区别,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柳敬亭略作沉吟,想到彼世的某位大大似乎有过类似论断,于是依照模糊的记忆解释道:“这个说起来有些抽象,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说,韩朔大大是《原上草》的象征,但是我们不能说《原上草》就是韩朔,这就是象征,我这么理解的。”
伊水安颔首,问:“那符号呢?”
“符号啊,柳敬亭努力思考了一会,道:“符号应该是一种浓缩出来的代表性事物,还是要举例说明,比如‘山’这个字的象形文字,那就类似于一种符号,可以代表所有山的概念。”
“也就是说,象征是不可逆的,符号是可逆的,类似于数学上的充分必要条件之类的东西?”
“对,是这样。”
伊水安满意地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注视着柳敬亭,问道:“你读了高中?”
柳敬亭也猛然意识到“充分必要条件”的知识点是高中的内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中考完了之后,我提前预习了一下高中的知识。”
“难怪。”
……
“你们在聊什么?”
拍完照片的弥琥和韩朔走了过来。
柳敬亭道:“我刚刚说,只看一下我跟韩大手持相机的方式就立即能判断出谁高谁低,哎,我承认我摄影天赋无限趋近零点零零。”
“熟能生巧吧。”
韩朔把相机还给柳敬亭,被弥琥半路截住,“像他这种摄影技术的人吧,基本就告别了相机。”
柳敬亭哈哈大笑,道:“这是实话。”弥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前面走几百米,往左边拐,有一家肯德基,我们过去吃点东西,聊聊天吧。”韩朔提议道。
“好啊。”
伊水安和韩朔走在前面,柳敬亭笑嘻嘻地请求看韩朔拍的照片,弥琥怒道:“总之比你拍得好看一百倍,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所以我要学习嘛。”
弥琥心中有气没能发泄,自然不会答应柳敬亭,拧着头往前走。
“你不会因为我没经过你同意把相机给韩朔,就生我气了吧?”
弥琥“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心里却隐约抓到自己生气的原因,他那么无所谓地就把拍摄自己的全力让出去,而且还是让给一个男性,这让她非常不满。
另外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尽管韩朔的摄影技术比柳敬亭高几百倍,无论光线的调整、角度的把握,还是背景的选择,都远非柳敬亭所能比拟,可是比对两人拍摄的照片时,第一感觉仍是偏爱柳敬亭的,虽然说不上来,但是那些照片里就是多了一种东西。
弥琥正心烦意乱地想着,柳敬亭忽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你看吧,这个世界不是男生就是女生,并不是每对有过交集的男女,都必然走向不可逆转的狗血言情剧套路中。”
第三十六章 即将阴谋
听到柳敬亭的话,弥琥恍然一怔,皱眉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轻松起来,道:“你这个人讲话前后矛盾,懒得理你。”
“照片给我看下?”
弥琥没有继续拒绝,把相机给了柳敬亭,柳敬亭看了几张照片,忽然得意地说:“韩朔的技术无可挑剔,照片效果也都比我好,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我镜头中的你更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
弥琥自然不会承认这一点,快步赶上前面的伊水安和韩朔,柳敬亭端起相机对着前面的三个人又来了一张。
……
四个人进了肯德基,点了半盒蛋挞,一份大份薯条,一对烤翅,一对辣翅,两杯雪顶咖啡,两杯果汁,然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啤酒鱼的味道是不错,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被宰还是觉得不爽啊。”韩朔捏着一根薯条,沾了一点番茄酱,“相比下来,肯德基的价钱就很平稳。”
“可能是肯德基没特色的原因,”柳敬亭接道:“而且,肯德基的价钱本身就不低。”
韩朔点点头,道:“尽管在我们国家一直是外来和尚好念经,尽管肯德基分店已经遍布全国,但是它们创造的GDP总和,未必比得过咱们的狗不理包子或者兰州拉面。”
面对眼前这个组合,坐在一旁的弥琥突然生出不真实的感觉,因为曾经做过编辑,她对眼前这三位作者的分量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韩朔和伊水安不用说,是当之无愧的超一线人气作家,柳敬亭更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潜力作者,如果他写童话的身份被正式曝光,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前面一段时间有人说你是《舒克和贝塔》的作者,这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伊水安好似猜中弥琥的心事一般,顺口问道。
柳敬亭不好意思地笑笑,撇撇嘴道:“你们懂得,那个时候那两只老鼠正当红,恰好名字有投机取巧的机会,想抱大腿嘛。”
韩朔和伊水安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弥琥偷偷瞄了柳敬亭一眼,心道:“这家伙真狡猾。”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们三个,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弥琥认真说道,顺便把话题转移掉。
柳敬亭笑着看着她,大喇喇道:“有问题尽管问,我多半是也不知道,两位大大肯定会给你最好的答案。”
韩朔微微一笑,继续吃薯条,伊水安喝了一口果汁,抬头道:“我说古庸生同学,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大大大大地叫。”
柳敬亭立即受教,改正道:“韩老师、伊老师。”
韩朔道:“不要叫我老师,我一个大学肄业生可承担不起,叫名字吧。”
“那就韩哥安姐吧——”
韩朔和伊水安没有再发表意见,弥琥却大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柳敬亭忙伸手做请的姿态:“您请。”
韩朔和伊水安一起看向弥琥,弥琥来不及瞪柳敬亭,忙郑重地抛出自己的问题:“我是想请问两位前辈,你们是怎样把脑子里的想法转换成书面上的语言的?”
“这个问题可以再具体一点。”伊水安引导道。
“因为我之前也写过小说,后来又尝试过几次,不过情况很差劲,我明明有一脑子的东西想写,仿佛眼前有一片偌大的森林,各种各样的背景设定和人物设定、妙语连珠的对话、令人激情澎湃的故事情节……它们在我脑袋里时,全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让我一刻也坐不住,必须拿笔把他们写出来才罢休,可是当我当真拿起笔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连开头都写不好,即便勉强写完整个故事,发现一切都变味了,没有任何闪光点可言,令人厌憎。”
“所以我想请问一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韩朔看着伊水安笑道:“你先说。”
伊水安点点头,道:“我特别明白弥琥你的困扰,因为这几乎是所有作者都遇到过的问题,包括那些大家,不瞒你们说,我现在也会有写不出东西的痛苦,甚至变成了一种常态,那种感觉特别不好,我为此哭过很多场。”
“最近的一次在五月份,不知怎么回事,脑子像空了一样,我知道催稿编辑就站在门外,可是我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趴在桌子上大哭,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写作的材料。”
包括韩朔在内,三个人都听得惊讶不已,谁能想到像伊水安这样一个一本书百万销量的顶级畅销书作者,居然会卡文卡到哭。
“你们肯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却是事实。”
“那你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弥琥问。
“哭啊,就哭。”伊水安浅浅一笑,道:“然后说你问的问题,按照文学理论上的说法,那就是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的转换问题,故事的轮廓出现的时候,大脑会自动补足世界观和背景,比如你幻想两个人在一座城堡里对话,你的大脑会立即浮现出一座建筑古朴神秘的城堡,但当你述诸于笔的时候,会觉得无从下笔,因为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落笔。”
“我遇到这种情况时,选择的解决方法是留白,拣几处典型的地方写一下,其他的交给读者,他们会进行二次创作。”
弥琥点头受教。
伊水安说完看向韩朔,韩朔用手摸了摸下巴,说:“我在小说里很少进行场景描写,全是简单交代一下,用书里面的话说就是简笔勾勒,事实是我根本不擅长写那些东XZ拙。”
“而且,我觉得一个作者不必要费那么大力气把背景都给写出来,关键是故事要出来,情怀要出来,要有幽默感。”
弥琥点头。
“古庸生呢,你有什么要说的?”伊水安看了柳敬亭一眼,问道。
柳敬亭自然不会有这个问题,但是他脑子里既然存储了那么多惊世之作,相关理论见解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柳敬亭也不装模作样,直接说道:“好像那句烂大街的话,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捷径,就是拿起笔去写,不停地写,不停地写,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就成了。”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但是,我一直坚持写作是需要天赋的。”韩朔接道。
柳敬亭点头同意,道:“弥琥你之前那本《留鸟》已经展现出了你的天赋,也就是我说的狗血,你的叙述非常坦白和直率,尽管有模仿安姐的痕迹,但完全遮掩不住你四处乱窜的才气。”
这是旅行以来,弥琥听到柳敬亭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就喜欢夸人。”
“狗血?为什么写作这么文雅的事情要说得那么血腥暴力?”韩朔开玩笑道。
“当然是比喻,”柳敬亭笑着说,“不会真的要去杀狗啦。”
听了柳敬亭搞笑的解释,大家都笑了起来。
……
……
“哈哈,小亮你把写书那一套用到拍马屁上,真亏你想得出。”崔嵩满脸通红,指着薛慕亮打趣道。
今天是黄河文艺副社长莫之余的生日,生日酒宴上,薛慕亮在祝寿词中说:“我觉得,现在整个出版界都在庆祝莫姐生日,而且是绝对真诚地祝贺,大家都在盼望着她可以早点退休,因为她在出版社多待一天,别人就只能远远跟在后面看。”
听了崔社长的玩笑,薛慕亮摇头大笑,道:“嵩爷你可以笑我拍马屁,但是不能不承认我说的话,你跟莫姐在出版界留的山太高太大,而我们后辈只能压力山大。”
听了薛慕亮机智的解释,满桌大笑。
寿星莫之余止住笑,瞧着薛慕亮道:“小亮,你觉得我和崔社让你们压力山大,你有没有想过,你送给我的那个爱马仕包包何尝不让我亚压力倍增,徒呼奈何。”
在座的诸位都知道薛慕亮送礼物向来手笔很大,所以他们听到莫之余的话,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薛慕亮正色道:“莫姐你拿着那只包出门,我想不管是谁看到,都只能闭嘴。”
这话倒也不算是马屁,莫之余在出版界的地位绝对是女王级别,她跟崔嵩组成的黄金搭档,不知推出过多少超级畅销书以及名家名作。
如今的畅销天王、出版界的奇迹薛慕亮也是他们联手栽培出来的,由此可见其他。
莫之余也不再谦虚,道:“吃完饭别急着走,聊点事。”
薛慕亮点头答应,然后叫过服务员订了一间安静的vip休息室。
酒宴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众人散场后,薛慕亮、崔嵩和莫之余进入休息室。
向来高高在上的薛慕亮此时变成一个跟班小弟,他先自己去调了一下空调温度,然后又倒了三杯茶,贴心地送到崔莫二人面前,做好这些后,非常有礼貌地在沙发尾部坐下。
“6月的统计数据已经出来了,大概两天后会公布。”莫之余看着薛慕亮,语气略有些沉重。
“我也一直在跟数据,我们一直领先,除了《少儿文艺》。”薛慕亮谨慎道。
莫之余点点头,道:“是险胜,不过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特别是《原上草》,十几号才发的杂志,如果六月才晚几天结束,《鼎小说》必输无疑。”
听到“输”字,薛慕亮脸色微变,道:“因为他是首发,而且推迟十几天明显是饥饿营销,从我们这学的,真正决胜负是他们的第二本。”
“《原上草》是以书代刊,这是违法的行为。”坐在沙发中间的崔嵩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语气中不见一丝酒气,冷静地让人心生寒意。
“那个先不说,像小亮说的那样,因为是韩朔的第一本杂志,有些好奇和新鲜因素,我看了一下风评,有两个结论,一则《原上草》的读者群和《鼎小说》不重合,一则杂志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符合读者的期待,威胁不大。”
莫之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天想说的是《大江湖》,更确切点说,我想说的是古庸生这个人。”
第三十七章 马上举报
六月份杂志的销量之争已经落下帷幕,《少儿文艺》以不可撼动的姿态取得名副其实的第一,因为领先优势过于明显,早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其他杂志就把《少儿文艺》排除在竞争之外。
这也是很常见的一个现象,人们会自动屏蔽掉那些遥不可及的差距,比如我们绝不会嫉妒比尔盖茨的财富,但是我们会因为某个朋友或邻居的突然发迹而感到愤愤不平。
《鼎小说》面对着《原上草》和《大江湖》的穷追猛打,这种愤愤不平表现得尤为真切,特别是那本已然江河日下的《大江湖》。
“古庸生,”薛慕亮调整了一下坐姿,略作思考,道:“我关注了一下他那本《龙虎斗京华》的数据,大概二十万册左右吧,相当于我们公司一个二三流作者的水平。”
莫之余审视地看着薛慕亮,道:“小亮,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在生气?”
薛慕亮下意识地避开莫社长的注视,道:“瞒不过莫姐,我是有点郁闷。”
莫之余笑着点点头,道:“是那个自白的帖子还是《大江湖》?”
“都有。”
“嗯,帖子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封口。”
“这事瞒不过陆艺筹那只狐狸,”崔社长插了一句,“不过依照他自诩清高的性格,他应该不会追查,封口是很好的做法,不至于跟这些无名角色有太多纠缠。”
薛慕亮认真点头。
“另外,要关注这个古庸生,此人不简单。”可能是想起那个奇怪的回应,崔社长轻笑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可以,想办法把他弄过来。”
莫之余忙道:“今天我要说的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这个,我大致有了一个计划,说出来你们给我参详一下。”
崔嵩和薛慕亮听到这句话,会心一笑,他们太知道这位出版界女诸葛的手段了。
“先说价值,我是认真地看了古庸生两部作品的,一句话,完全符合我们签作者的理念,有特色,有文笔,有底蕴,有潜力,这‘四有’一项不落。”
“关键在特色。”崔社长补充一句。
“对的,第一本我就不说了,就说正在《大江湖》连载那本《七剑下天山》,单看书名就让人心生好奇,诗情画意,意境悠远,有一股那种苍茫的江湖味,确实有独到之处。”
“难得的是内容也不错,”崔嵩接道:“我也浏览了一下,作者文笔也是很好的。”
“莫姐的计划是……”
薛慕亮是三人中最早看到这本书的,以他的眼光,自然明白这本书的价值,只是作者既然是陆艺筹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拉过来的,所以他选择无视,就像无视韩朔一样,如今两位大佬都动了挖人的心思,薛慕亮当然喜出望外,积极踊跃。
莫之余莫测高深一笑,说道:“我们既然要伸手,自然是要千红放手。”
崔嵩道:“就怕陆艺筹那老小子没那么容易放手。”
“所以我们来帮他放手,崔社刚才说了,他们的那本《原上草》刊号还没批下来,”莫之余技术性地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若无其事道:“那我们就给陆艺筹出个难题,看他是要《原上草》的刊号,还是要一个尚未成名的作者。”
崔嵩颔首微笑,薛慕亮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清楚,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多少黑幕,同时心中也暗暗庆幸自己当初做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古人说侠以武犯禁,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提法,但是作为一本娱乐性的武侠小说,如果出现扭曲历史、宣扬暴力、鼓吹拳头这种破坏和谐的元素,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毕竟这种书对那些未成年的中学生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让他们看到这些刀光剑影,争勇斗狠的故事,三观肯定会受到冲击。”
莫之余意味深长地说完这段话,三人相视一笑,各自端起茶杯。
……
千红公司真正的游览应该是从第二天开始,游轮游漓江、象鼻山前合影、大榕树下许愿、探险蝴蝶泉……
不知是不是平时在电脑旁边坐太久,又或许是如斯风景激起他们的创作灵感,这群宅男宅女一路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十分之高调,泛水漓江的时候,几个老大甚至对着群山唱起歌谣。
然后,韩朔不幸被对面一艘游轮的乘客认出。
“那个戴墨镜的人长得好像韩朔。”
“就是韩朔吧,旁边那个不是陆艺筹吗?啊,是韩朔!”
“韩朔!”
“撞过去!啊不,开过去!”
这几声叫喊立即引起其他竹筏、游轮游客的注意,于是一阵小骚乱在漓江水面、群山之间荡漾开去。
韩朔摘了墨镜,走到游轮船头,跟大家打招呼,并煞有其事地叫道:“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撞过来!这是Z计划,还没到这一步!”
江面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羡慕吗?”弥琥拍拍柳敬亭的肩膀问道。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妥啊,我如果说不羡慕,你肯定说虚伪,我若说羡慕,你会说我虚荣,所以我是既羡慕又不羡慕。”
“你是承认自己既虚伪又虚荣啦?”
柳敬亭耸肩,然后指着远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说道:“你看那座山会想到什么?”
“人间仙境?不,奇幻小说中的神秘宗派?”
柳敬亭笑道:“我想到一句诗。”
“切,假装文艺,陆总都说了,今天不聊文学只谈风月——什么诗?”
柳敬亭长身而起,左手背负,右手前伸,陶醉道:“我观青山多英俊,料青山观我亦如是。”
弥琥:“……”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作者笑道:“小古这首诗改的好,自恋境界颇有我年轻时的风韵。”
类似“被认出”的事件在之后的旅途中时有发生,甚至连一向低调的伊水安都被认出过几次,在大榕树下的时候,伊水安正跟一个编辑聊天,一个读者默默地走到她身旁,递过来一个本子,说:“安安,帮我签名,否则我就叫了……”
不远处,陆艺筹正在跟几个作者聊他的宏伟大志。
“公司以后要涉足影视,这是必然的,我们有最好的作家,最精彩的故事,所以,拯救国产电影的重任,我们愿意承担。”
陆艺筹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是他演讲时,自信从容的态度加上时而露出的锋芒,颇有感染人的力量。
……
这个时候,江海一座中学的操场上,一个魁梧的中学生也在做演讲,不过他演讲的内容不是拯救电影或者文化,而是打架。
“你们五个拿钢管,其他的用自行车链,看到他出校门口,直接堵住,然后围起来。”
十几个中学生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欺负老实学生,对这些坏学生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这次是打老师啊,毕竟是第一次。
全国成千上万座中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的恩怨一直在持续,上学期间,老师修理学生,放假之后,毕业生报复老师,桥头这一幕不过是无数相似场景的一个缩影,可以称之为“放学走着瞧”文化。
那个一贯严肃,手段严酷的倒霉老师,完全不知情地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往外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出校门,就被一群流氓少年给围住,头上被套了一个麻袋,然后身上各处顿时传来坚硬的痛楚,耳朵里面听着一群混乱粗俗的痛骂声,是属于那种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嗓音。
不用猜,一定是新一届记恨自己的毕业生。
……
这次围殴老师事件,第二天出现在江海早报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十几个完全没有趋避监控录像经验的中学生,很快被派出所抓住,然后派出所通知家长带着医药费和罚金来领孩子。
看上去这只是一出非常寻常的少年群殴事件,人们看到这则新闻,最多谴责两句,痛心一下,然后就会把目光挪到更吸引眼球的新闻上。
然而,有一个人看到这则新闻时,没有一眼带过,而是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后,此人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拿起电话。
这个人就是黄河文艺公关部经理品格,昨天晚上,上面下了秘密任务,他思考了一夜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头绪,直到看到那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新闻。
……
千红公司在桂林玩了三天之后,开始返程,回去的飞机上,柳敬亭又跟弥琥争论起文艺作品中的巧合和现实世界中巧合的联系和区别。
柳敬亭指着左前方的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说:“如果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面,我上前跟那位姑娘搭讪,按照剧情发展,之后我跟她之间肯定还会有再次巧合,直到结局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如果上前跟她搭讪,很可能被她或者她男朋友给揍成猪头三。”
“你怎么知道她又男朋友?”
“就是一个例子嘛,而且你看她手腕上的那个手环腕带,是湖人队科比的装饰,应该是她男朋友送她的。”
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后,飞机在江海降落,回到江海,陆艺筹又请大家吃了一顿饭,之后,作者跟编辑告别,留下“下次再聚”的承诺。
当陆艺筹和自己的员工回到公司后,留守公司的副总不等陆总稍喘一口气,向他汇报了两个重要的消息:
第一个是,上面关于《原上草》以书代刊的行为发出严肃警告;
第二,江海某中学毕业生因看了古庸生的武侠小说,意图模仿小说中大侠们的英雄行为,伙同其他同伴,把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打成重伤。
第三十八章 愤怒和卑鄙的选择题(上)
“媒体素来有无冕之王的称谓,被称为真相的传声筒,黑幕的克星,一定程度上平衡了信息资源的不平衡现象,微弱地增强了普通民众的知情权,这是它们存在的价值。
然而,和民意一样,媒体也是最容易被操弄和利用的,让网民的支持率达到九层,他们就会达到九层,让半数以上的网友表示反对,就会有六层网友出来反对。
在血统等级逐渐淡化的年代,金钱和权力重新确立了阶级,金子塔顶层的这部分人随之掌握了让风向转变的能力。”
……
以上这段话节选自韩朔的杂文《风往哪里吹》,作为少年得志的天才作家,和薛慕亮一样,他有着丰富的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自然明白这把双刃剑的趣味和特点。
韩朔两年前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两年后,他的同行或者说师弟——柳敬亭同学,不幸地亲身验证了他的观点。
“武侠小说宣扬暴力和拳头,对未成年中小学生进行极为恶劣的价值引导,使得同学围殴老师,年轻人打群架的事件频繁发生。”
“作家进行创作,应该遵循起码的道德底线,以及保持对历史传统的足够尊重,随意歪曲历史,挑战史实,视严肃的史料记载为无物,会对年轻人的历史观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害。”
“百年前,民族英雄林则徐打过一场鸦片战争,据学生围殴教师这一事件看来,另一种鸦片又悄然蔓延开来,这种鸦片叫做精神鸦片,又称武侠小说。”
……
“这一帮人对文艺的进步做不出任何贡献,说到如何去阻碍文艺发展,他们却是花样百出,手段频繁,真是一群无耻败类,还特么精神鸦片,我看他们是脑子里灌了鸦片渣。”
陆艺筹面对着对古庸生及其小说铺天盖地的声讨,第一次失去文艺商人的风度,破口大骂起来,公司副总侯磊、公关经理洪明、图书总编辑魏无知各自安静地坐在一旁,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泼脏水这种事情,在同行之间,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把脏水泼到如此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就让人忍不住发飙了。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借机挑事,随着《原上草》的热销,《大江湖》的重新崛起,肯定有人眼红。”公关经理洪明分析道。
“中学生老师算什么新闻,换句话说,现在有些衣冠楚楚的老师难道不该被打吗?”副总跟陆总同气连枝,生气的节奏自然也一样,“借这个事来弄我们,不是太幼稚了点?”
“越是简单的手段越是有效,”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总编开口说道:“如果只是某同行气急败坏的蠢招,纯粹就是想顺口气,那就好办,不过我看这次媒体的统一口径,搞事的人所谋不小。”
在座的四个中年男人任何一个都称得上职场老妖,加在一块,智慧非同小可。
“这是在给我出选择题。”陆艺筹发完脾气,恢复冷静,“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两天,某部门会把通知发过来,韩朔的杂志或者古庸生,肯定要处理一个。”
“有人要挖人?”侯磊讶然道。
陆艺筹点点头。
“是哪一家?”
陆艺筹不屑道:“能布这种局的人,业内找不出三个,哼,敢对我下手的,又能有谁?”
“黄河文艺!”其他三人异口同声道。
“按照他们的思维逻辑,我是必然要保韩朔的,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古庸生。”
“这样说的话,我们更加不能放人。”魏无知微怒说道。
“当然,”陆艺筹皱眉沉思一下,“不过《七剑》可能要停几期,嗯,他们一定会趁这段时间去见古庸生,挑拨利诱这种事他们最拿手了。”
“所以,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古庸生的态度,可是……”洪明犹豫道:“古庸生还那么小啊。”
“他们有青春类最畅销杂志《鼎小说》做平台,他们有庞大的作者服务团队,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最强大的后台。”侯副总客观道。
“噢?”陆艺筹语气掩饰不住的嘲讽,“我们很快能摧毁他们的平台,我们会有更专业更人性的作者服务团队,好吧,最后这一项,算他们赢。”
“目前看来,最后一项偏偏是最致命的。”魏总编一针见血。
“安抚古庸生的工作,我会亲自去做,公关部可以动起来了,联系我们的媒体朋友,开始还击,还击分两个方向,一是指出中学生打架的普遍性,跟看不看书没有半个毛的关系,甚至可以找出几个例子证明,很多人看了古庸生的武侠小说后,写作水平得到明显提高;另外一个是,咱们也谈下他们薛慕亮小说的价值导向问题,他那本什么《悲伤森林》就有很多值得一聊的东西嘛。”
……
在出版界两大巨头展开角力的时候,又一次成为当事人的柳敬亭对此毫不知情,他跟一群小伙伴骑着自行车,沿着笔直的马路一路向北,那里有一条尚未被污染完全的小河,每到夏天,小镇的人会成群结队去游泳。
直到傍晚时分,大家起着自行车,从河边回家,一路上小伙伴比拼速度、比拼大撒把(骑自行车的时候,双手不抓车把)。
张爱玲曾经说过,人生中最可爱的当儿就是那一撒手之间。
且不去探讨“趁早成名”的女作家说这话时的寂寞和从容,只说空手骑车这件事,实在是每个男孩子少年时代最灿烂的回忆片段之一。
柳敬亭在回家的半途中遇到了来找他的父亲,父亲兴高采烈的,手里提着一大袋葡萄,柳敬亭率先下车,其他小朋友也纷纷下车,跟柳父打招呼。
柳爸爸喜气洋洋地分发葡萄,柳敬亭本来有些错愕,不过他略一计算,总算想起今天是中考出分数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另外一个小朋友抢先道:“二叔这么高兴,是不是我亭哥的中考分数出来啦?”
柳爸爸笑得更加开心,道:“出来啦,632分,全镇第一,哈哈……”
柳敬亭心道:“如果不是考试的时候,控制了一下,哪里就这点分数。”此时自然也要做做出喜不自禁地样子,道:“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进月河一中啦。”
……
柳敬亭中考第一的消息很快在小镇上传开,前来道喜的亲戚邻居接二连三,因为据传说,进了月河一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名牌大学。
柳敬亭抽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弥琥,半真半假地说:“终于可以正正经经地来一场,说谈就谈的校园恋爱。”
弥琥泼冷水地回到:“我马上就要高考了,如何正经?”
柳敬亭回到:“那就不正经……”
弥琥回了一个“殴打”的表情,紧接着补充道:“还有几天你就生日了,准备怎么庆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弥琥特别乐意柳敬亭快点进入高中,快点长大一岁,或者是好奇这样一个妖孽长大之后会不会成精,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古怪心理在作祟。
柳敬亭想了一下,回道:“那就买条花裤子吧。”
弥琥:“……”
其实弥琥很想问柳敬亭,他准备如何应对这次危机,但是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因为有过上次的经历,弥琥也不想乱操心,于是她也一个字没提,然而凭借她做编辑的经验来看,这一次柳敬亭面对的问题,绝不可能“呵呵”以对。
……
知道分数的第二天,柳敬亭接到陆艺筹的电话,说是约他见个面,挂了电话不久,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请问这里是古庸生的家吗?”
柳敬亭瞧着那个青年,答道:“我就是,您是……”
“你好,我叫徐小中,《鼎小说》运营总监,这是我的名片。”青年边说边客气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柳敬亭飞快地在脑子里回顾自己和《鼎小说》的联系,然后他想到北鹤堂,然后再到匡衡,这就没错了,他给《大江湖》寄的稿子用的就是家里的地址,匡衡既然表达过对自己的赏识,自然会留心到这一点。
“《鼎小说》?嗯,所以徐总监你来找我是为了……”
“谈合作。”徐小中长得白白净净,穿着十分得体,说话时语气轻柔,却彰显出特别清晰的思路。
“我现在正在跟千红合作,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噢。”
徐小中讶然看着柳敬亭,道:“您,不关注自己的新闻?”
“关注啊,我刚刚知道自己的中考分数,全镇第一。”
“不,那个,我是说你小说的新闻。”徐小中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草根息的少年,满头冒黑线。
柳敬亭记起刚才陆艺筹的那个电话,心道:“难道千红单方面宣布和我解约啦?”
“我可能要先上网看一下情况。”
徐小中忙道:“不用啦,我可以边聊边把情况解释给你听。”
柳敬亭这才意识到,他还没请客人坐下。
“那我们坐下聊吧,要喝开水吗?”
第三十九章 愤怒和卑鄙的选择题(下)
徐小中已经很久没喝过纯粹的白开水了,在公司,上到老板下到一个小编辑,大家统一喝咖啡,或者茶叶,这倒也不是全为了追求高洋上或者装小资,而是因为他们长期坐在电脑面前,缺乏有效的运动,容易疲惫。
当然,偶尔来一句,“我喝咖啡不喜欢放糖和奶”还是很能彰显生活品质的。
柳敬亭把半瓷杯开水放到徐小中的面前,在他对面坐下,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千红是签了合约的,听你刚才说话的语气那么胸有成竹,莫非你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徐小中道:“我们没有任何协议,实际上,我们跟千红永远不会有什么协议,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柳敬亭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徐小中的眼里,延伸出了别的意义,按理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不该有那么成熟的动作表情。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看新闻,江海市前一段时间某个学校的毕业生在校门口把他们的班主任给揍了一顿,结果被派出所拘留,媒体去采访的时候,领头的那个学生说他是看了你的武侠小说,受到里面人物的启发,才想起和同学们一起去打抱不平的,说是要弘扬正义云云。”
徐小中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看着柳敬亭的反应,柳敬亭一直笑吟吟的,即便听到这条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新闻也没有表现出如何的愤慨,这让徐小中不由得暗生警惕。
“打架这种事,每年都在发生吧,”柳敬亭端起面前的瓷杯喝了一口水,笑着摇摇头,道:“而且,听他们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去打老师完全是为了弘扬正义啊,和武侠小说本身没有多少联系吧?”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徐小中非常谨慎地措辞,“媒体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家长和老师们群起而攻之,有些激进的家长还组团到街口去焚烧你的书,宣称这是销烟运动。”
“又烧啊……”柳敬亭失笑道:“看来秦始皇当初焚书的运动真的深入人心,不过销烟又从何说起?”
“他们说你的书是大烟,鸦片。”徐小中合理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说这句话时,他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无稽和不以为然。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你们不担心引火烧身?”
徐小中再次惊讶于对方居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怒,反而敏锐地捕捉到自己今天过来找他的蹊跷,他自然不会惊慌,谈判时这种临场变化,他遇到过太多次。
“我们有办法把这次舆论风潮压下去。”
“千红难道没有这点公关能力?”
徐小中适时笑道:“你知道他们上个月发了一本叫《原上草》的杂志吧?”
柳敬亭点头,道:“韩朔主编。”
“对,就是那本,可是你应该知道,韩朔的身份在某些部门是非常敏感的,自从他成名之后,在陆艺筹的有意识地运作之下,一手把他打造成一个意见领袖,之后,他以笔做刀,针砭时弊,不时发出标新立异的声音,吸引大家注意,所以,他现在的身份在某些部门是非常敏感的。”
在桂林,柳敬亭跟韩朔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韩朔本人和他的文字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他本人温和有礼貌,很难招人讨厌。
“我看过他之前的文章,说实话,我挺喜欢的,先不论对错,至少他在独立思考。”
“这个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想讲的是,因为他身份的敏感,所以他主编的《原上草》至今没申请到刊号,之前出的那一本是以书代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违法行为了。”
柳敬亭在彼世听到过这个名词,他知道相关部门对杂志刊号管得非常严格,所以听到《原上草》没有申请到刊号,并不觉得如何奇怪,他奇怪的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半毛钱的关系?
柳敬亭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徐小中。
徐小中解释道:“如果他们要继续把杂志办下去,他们必须在下本杂志出来之前申请到刊号,可惜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出了你这件事,所以……”徐小中用一个惋惜的表情结束他的解释。
柳敬亭微嘲道:“我的事情,不会真有人觉得这是我的事情吧?”
徐小中还要说话,柳敬亭打断道:“而且,说起来,我真的很佩服你。”
“佩服我?”徐小中一脸优雅的不解。
“这个是很明显的事情啊,中学生打架,媒体把根源问题归结到小说身上,这种手段想起来只有同行能使得出嘛,纵观目前的出版界,格局是非常明朗的一超两强的局面,黄河文艺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千红和琢玉各胜擅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挖千红的人,答案还不呼之欲出吗?就是你们干的啊。”
尽管在见到眼前这个小男孩的时候,他逐渐在提高自己的警戒心,但是当他听完对方的分析,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
徐小中脸色微变,咳了两声,道:“这算是无凭无据的诬陷咯。”
柳敬亭摊手,道:“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徐小中镇静下来,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瓷杯,发出“当”地一声脆响,杯子里的水荡起一丝涟漪。
“每个行业都有所谓的深水区,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又何必要以身试水,而且现在你面前正有一膄强大的游艇,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站在游艇上,闲庭信步般地渡过这段深水区,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不是?”徐小中说这话,等同于默认这件事。
柳敬亭只觉得非常荒谬,道:“这样说,你们是完全有把握让千红在杂志刊号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徐小中不答,即默认。
“你们想用这种手段挖我或者韩朔?不好意思,不知我有没有自恃过高。”
“没有,一点都没有,实际上,我们薛总,乃至崔社和莫社对你都是非常的欣赏,其实你自己也可以做个衡量,到了我们这边,你将会享有目前行业最完善的作家关怀项目,你会拥有最专业的编辑团队,最重要的是,你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得到最大的收益。”
“临来的时候,薛总跟我透露过,如果你同意加入我们,将来的某一天,你也可以像他和韩朔一样,成为一本杂志的主编。”
徐小中放出的这几个条件对任何一个作家,都拥有着不可阻挡的诱惑力,所以他说完这段话,脸上呈现出非常自信的表情。
“如果你们单独找我谈,跟我提这些条件,我肯定会特别认真地考虑,因为说到底我也是一个大俗人,甚至可以等和千红合约到期,然后跟你们合作,可是,”柳敬亭撇了撇嘴,“可是你们用了这种可以称之为肮脏的手段,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你的提议,你可以说我是假清高,都随便你们。”
徐小中为之愕然,提醒道:“你可能还没亲自去了解新闻,或者说你对我们的实力了解得还不够清楚,如果这次你拒绝和我们的合作,估计后果会非常让人难以接受。”
柳敬亭灿烂地笑起来,起身道:“这就不劳费心了,最多我把文字发到网上,供大家免费阅读。”
徐小中见对方有送客的意思,也不好继续坐下去,起身瞧着柳敬亭,难以置信地说道:“事关你的前程大事,我想你最好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
柳敬亭笑而不语,摆明送客。
徐小中还待说两句威逼利诱的话,不过他看着男孩脸上非常不以为然的表情,知道多说无益,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
“能写书的都不会是笨蛋,他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判断,选择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他们心里都有杆秤。”薛慕亮左手握着手机,右手端着咖啡,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来悠闲地踱步,他正在跟莫之余通话。
“嗯,我明白了,莫姐,你放心吧。”
薛慕亮挂了电话,喝了一口咖啡,径自走出办公室,对着正在埋头审稿的编辑们问了一句:“小中还没回来?”
一个编辑立即答道:“还没。”
“还没”两个字还没落音,徐小中从外面走进来,薛慕亮看到他的表情,眉头微皱,问道:“没成?”
徐小中担忧地点点头,薛慕亮脸色一沉,转身走进办公室。
……
柳敬亭跟徐小中见面的三个小时之后,又去了市里和陆艺筹见面,这次他们没去茶城,也没去月巴克,他们约在市中心的地一广场见面,两个人绕着广场散步,边走边聊。
陆艺筹一见柳敬亭就立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十分坚决地表示,他会很快处理好这件事。
“《鼎小说》的人过来跟我聊过,”柳敬亭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聊得什么你大概能猜到,我就不说了,我只关心一件事,故事还能不能继续写下去?”
“为什么不能?”陆艺筹倏然驻足,转身望着柳敬亭,语气无比肯定地说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你完成这个故事。”
“然而……”柳敬亭不慌不忙地回看着陆艺筹,等待他的转折。
果然,陆艺筹悲愤地哼了一声,道:“《七剑》的连载可能要停几期。”
第四十章 厉害的征文大赛
地一广场中间的喷泉例行公事般地喷着水柱,不过对于流火的七月,一个孤单的喷泉,显然无法对地面散发出来的腾腾热气有什么抑制作用。
柳敬亭盯着水池看了半晌,苦笑一声,轻轻说道:“自古以来,任何形式的战争,归根结底受到最大伤害的都是无辜的人们,为了上面人的高兴,只好下面人去做牺牲。”
陆艺筹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看着水池。
“我在想,万一有读者在关心这个故事呢?突然断掉了,他们肯定会非常失望,凭什么?”
“我们会在杂志里面以及官方网站上发布声明,现在每时每刻都有新闻在发生,媒体的注意力向来不持久,相信我,很快会过去的。”
柳敬亭没有继续再说什么,陆艺筹做这个决定是无可厚非的,韩朔的杂志是他筹备良久的重点项目,怎么可能说停就停掉。
“其实本来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韩朔做不做杂志和你的连载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就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局,虽然白痴但是却狠毒,”陆艺筹苦笑,“即便我们没有把柄,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给我们按把柄,更何况韩朔的身份本来就足够敏感。”
“你说,我们可以继续在网上放出连载吗?”柳敬亭试探性地问道。
“嗯?”
“没事。”
柳敬亭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会给千红带来多大的损失,而且必然会引起许多没有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后来我跟公司其他几个高层商量过后,觉得不妥,”陆艺筹一个疑问性的“嗯”字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观点,看到合作伙伴沉静如水的表情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如果我们在网上放出免费版,会让读者形成一种阅读和思维惯性,长此以往,他们会认为这本书本就该免费连载,我们终究是一个公司。”
“理解,”柳敬亭重重地点头,“真的理解。”
这是柳敬亭第一次感受到某些力量的不可抗拒性,虽然看上去非常之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徐小中说得有道理,任何行业都有深水区,要避免的话,只有自己长高。
七月的地一广场,柳敬亭和千红老总陆艺筹站在喷泉旁,即将十五岁的少年暗暗下了一个决心,自己要努力长高起来。
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小挫折,对于柳敬亭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略有感慨而已,他明白脑袋里那些东西的意义,根本不是任何阴谋诡计所能阻止得了的。
离开地一广场的时候,柳敬亭语气如常地跟陆艺筹说,他不会去别的地方,和合约无关,甚至和信任也无关,纯粹就是嫌麻烦,以及恶心。
陆艺筹放心地点头,保证很快解决问题。
……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柳敬亭跟爸妈解释说自己出门见了几个朋友,柳爸柳妈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儿子日渐放心,也没有深究。
晚饭之后,一家人按惯例一起看电视剧——《七侠五义》,这是最近最火的一部电视剧,其中的“包公断案”、“狸猫换太子”、“五鼠闹东京”等桥段早已经是家喻户晓,海洋电视(即STV)凭借这部剧集稳稳地占据着收视率第一的宝座,把死对头星月电视(即GTV)压得一点脾气没有。
七侠五义中名气最大的要数南侠展昭,但是武功最高的却要推北侠欧阳春。欧阳大叔有一个圆鼓鼓的啤酒肚,施展轻功的时候,肚子一甩,“嗖”地一下人就不见了,而且,他可是能戏耍锦毛鼠白玉堂的主。
电视剧演到高潮的时候,照例来一个广告,缓解一下气氛和挑战一下观众的气度,柳敬亭正要拿起遥控器换到星月电视台,为可怜的星月电视提高收视率,结果电视屏幕上突然冒出一个征文大赛的广告:
“我国的版画,历史悠久,绵延数千年,”背景解说是一个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的中年男人,“最古的版画作品,源于汉代的肖形印……”
“至宋元时期,版画开始繁荣,明末时期臻于巅峰,到了清朝时期,版画已经广泛发展起来,民间年画盛行,飞入寻常百姓家……”
“著名木版画《卅三剑客图》便是由清朝版画大师任渭长亲手绘制,三十三幅图,代表着三十三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为响应国家提出的‘繁荣文化,丰富人们精神生活’的号召,在文化部领导的亲切关怀下,由国家博物馆、作家协会、《丰收》杂志社携手主办的‘传奇杯’征文大赛,将于近期举行。”
“本次大赛将面向社会全体民众,期盼以这种全民参与的形式,完成一次广泛而深刻传统文化教育,为我国的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
“本次大赛的规则是,以《卅三剑客图》为原材料,进行文学创作,不限题材,字数最好在万字左右,要求文章能做到推陈出新,不拘一格,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本次大赛的奖励规定是,特等奖一名,奖金二十万元,办法荣誉证书及奖杯;一等奖十名,奖金十万元,颁发荣誉证书及奖杯;二等奖二十名,奖金五万元,颁发荣誉证书及奖杯;三等奖二十五名,奖金一万元,颁发奖杯及荣誉证书;优胜奖若干,颁发荣誉证书。”
“另,燕京、清华、复旦、南开等知名学府也会大力配合本次大赛,凡在本次大赛中取得名次的高中生,将会在高考中获得5--30分的额外加分。”
“为保证大赛的公平公正,本次大赛将增加一个网友票选的环节,所有参赛稿件都会率先发布到我们制定的网站,接受广大网友的检验,接着再由阵容强大的评委团选出一百篇优秀作品,送往《丰收》杂志总部,由著名作家、文学教授和文艺理论相关专家组成的终极评委小组进行最后裁决,评选出相应名次。”
……
柳敬亭看完广告,怔了半晌,直到电视剧重新开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卅三剑客图,赵处女、虬髯客、风尘三侠、聂隐娘……”
“有意思,有意思啊。”柳敬亭自言自语一会,忽然忍不住笑出声。
许多人知道金庸老爷子写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十四部作品,但估计只有深度金庸迷才会知道,除此十四部作品之外,金老爷子还为《卅三剑客图》做过传,并曾立志根据每幅图重新编写一个小故事,但因种种原因,最终只根据第一幅图《赵处女》写了一个《越女剑》,成为对联之外唯一一部短篇武侠小说。
《越女剑》篇幅虽小,但各方面都有令人称道之处,吴越争霸之史、西施美人计、范蠡和西施的爱情等等,在本书都有精妙的呈现或勾勒,而故事结尾处,女主阿青黯然离去的场景,至今仍徘徊在无数武侠迷的心头,令人思之叹惋。
当然,本书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不是以上内容,而是作者匠心独运地再现了“西子捧心”的经典画面:
【只听得阿青叫道:“范蠡,你在哪里?”
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声道:“阿青,我在这里。”
“里”字的声音甫绝,嗤的一声响,门帷从中裂开,一个绿衫人飞了进来,正是阿青。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她凝视着西施的容光,阿青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再变成了惊奇、羡慕,变成了崇敬,喃喃的说:“天……天下竟有着……这样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说的还……还要美!”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
清啸迅捷之极的远去,渐远渐轻,余音袅袅,良久不绝。
数十名卫士疾步奔到门外。卫士长躬身道:“大夫无恙?”范蠡摆了摆手,众卫士退了下去。范蠡握着西施的手,道:“咱们换上庶民的衣衫,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来了。”
西施眼中闪出无比快乐的光芒,忽然之间,微微蹙起了眉头,伸手捧着心口。阿青这一棒虽然没戳中她,但棒端发出的劲气已刺伤了她心口。
两千年来人们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间最美丽的形象。】
柳敬亭仍然记得当初他看到这里时,拍案叫绝地模样,他拉着室友的胳膊手舞足蹈地问:“你知道西子捧心的典故吗?你知道吗?那是被阿青的剑气伤到啦!”
现在回想起来彼时彼景,会觉得特别好笑,但并不觉得哪里不妥,痴迷金氏武侠的读者历来层出不穷,彼世界的宝岛台.湾有个小学生在历史试卷上堂而皇之地写道:“自从韦小宝和俄罗斯签订《尼布楚条约》之后……”
由此可见一斑。
“越女剑。”柳敬亭轻轻叫出这三个字,陷入沉思:“按照原本的计划,至少要‘写’完《白发魔女传》之后,才考虑金老爷子或者古大侠的作品,只是不知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还是某种巧合,一个天大的机会就这么摆在面前,他忍心弃之不顾吗?”
后人早有确评,新派武侠发端于梁羽生,发扬光大却在金庸,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金庸的存在,武侠小说才得以毫无愧色地步入主流武学之林。
“看来这是天意,”柳敬亭最后还是顺水推舟地做出决定,“既然七剑有了挫折,那么越女剑自然要拔剑相助,这本就是一种传承。”
“小亭,你没事吧,怎么看个广告看得这么神神叨叨的?”
一直沉迷于剧情的妈妈听到儿子不时自言自语两句,不时傻笑两声,终于抽出空关心了一句。
“哈哈,妈妈,我没事,我想参加这个征文比赛,脑子里在想写什么?”
“你写的是童话啊,跟这个征文又没有关系。”
“老妈,你要相信自己的儿子嘛。”
“我自然……”柳妈妈两只眼睛回到电视屏幕之后,“相信你”三个字也就忘记说了。
柳敬亭笑笑,轻声说:“老妈,老爸,你们先看着,我回房间构思构思。”
柳敬亭说完起身回房,刚走了一步,一直沉默的老爸突然开口道:“儿子,我们相信你,想写就去写!”
柳敬亭重重地、认真地点点头。
第四十一章 稿风稿雨第二季
一个公司出现两个刺头,而且都处于风口浪尖,对任何一个出版公司来说都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但是精明的出版商人同时明白,一旦渡过这次危机,将会获得丰厚的回赠。
因为在这个娱乐至上的大环境下,围攻和差评并没有什么好怕的,让人害怕的是没话题,没关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骂代表着关注,本身也是一种宣传,而且这种拉仇恨的事情,特别容易引起读者的逆反心理,往往媒体骂得越凶,读者支持得越尽力。
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由于“传奇杯”征文大赛的盛大举行,媒体和网友们的关注点不可避免地发生转移,这就是信息时代的特点,不论多么悲伤和喜悦的事情,保鲜期就那么几天,最重要的是,大家讨论得如此热火朝天,古庸生仍旧没出来做什么表示,这一次他甚至连“呵呵”也省了,而古庸生东家千红公司则大打苦情牌,语焉不详地表示对某种不可抗拒力量的无奈。
在这种情况下,批判的一方果断宣布自己的胜利,认为古庸生被彻底打入尘埃,再无翻身之日,真正的读者们却真正地担心起来,因为他们从某些暗示性极强的言论中捕捉到一丝危险的讯号,再无翻身之日这种话当然纯熟扯淡,但是至于何时翻身,他们心里也没有底。
说到底,大家只是想好好看书而已,然而在一些强大如机器一般的力量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渺小,这点微末要求都无法尽情得到满足。
他们充满感伤和愤怒地在论坛和微型博客上发表战斗帖子,然而这些微不足道的留言很快淹没在不停更新的最新资讯中。
这个时候,主流的言论已经是那场山呼海啸的征文,因为那场征文承载传播传统文化,丰富人们精神生活的崇高使命,那场征文要以史上最公正的方式征挑民间写作高手,那场征文可能让一些偏科的高中生得到进入名牌学府就读的机会,那场征文的奖金好高……
于是大家调整好姿势,斗志昂扬地进入到下一个话题。
对千红来说,舆论压力的减轻并不意味着事情得到圆满解决,古庸生的连载停掉之后,陆艺筹开始积极为韩朔的刊号奔走,所谓奔走,也就是围着各种饭桌走。
一圈饭局吃下来,刊号总算有眉目,但是古庸生方面仍然没有什么进展,陆艺筹还没来及开口,一脸红彤彤的相关部门负责人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可以,尽量让那个作者出来道个歉,认个错啊……”
一句话把路堵得死死的,陆艺筹暗暗腹诽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脸上却堆笑着答应下来,表示会好好敲打作者,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到那张稚嫩的脸,陆艺筹暗自苦笑。
……
与东方亮珠隔江相对的鼎界文化的办公室,今天迎来一个重要的客人,老板薛慕亮十分郑重地跟秘书交代,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打扰自己。
莫之余坐在白色沙发上,若不经意地看着满屋的豪华家具,虽然早知道薛慕亮热衷奢侈品,但身处其中的时候,仍不禁暗暗称奇。
“莫姐,咖啡要加糖还是加奶?”薛慕亮殷切问道。
“加点糖吧。”
薛慕亮给莫社长调好咖啡,端到她面前,笑着说:“莫姐今天要吃什么,我现在订位子?”
莫之余接过咖啡,说:“就过来坐一会,马上还要去燕京开会。”
“征文比赛?”
莫之余点点头,道:“这次征文比赛是上面亲自下的任务,市里相关领导跟崔社和我都交代过,要重视起来,所以我专门过来跟你说一下,旗下有适合的作者,甚至说你自己都可以参加一下,不一定非要拿什么奖,但一定要拿出态度。”
薛慕亮点头道:“我已经让编辑们跟作者联系,当做一个任务来对待这件事,跟申由、北鹤堂他们也特别聊过,到时我们三个都会参加,莫姐放心,我们会认真对待,争取给崔社和莫姐拿个奖回来。”
莫之余满意点头,道:“你做事情我一向比较放心,另外一件事就是古庸生……”
听到这个名字,薛慕亮脸色微变,道:“我让小中亲自去他家里找他谈,不过他的态度似乎很坚决,还有,据小中说他的年纪真的很小,好像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也正常,你和韩朔当初出道时也不大,嗯——这样吧,再压他一段时间,年轻人有些傲气是好事,不过当他们发现无力扭转局面时,会变得柔软一些的。”
“莫姐,可不可以……”试探性的语气,却非常毒辣的眼神。
莫之余打断道:“小亮,你要记住,我们要想在这个行业长期做下去,做事情一定要留有余地,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没有人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就好像你和韩朔,成名之初,也是多方非议和批判,现在呢,你们都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成为既得利益者,这个时候,你觉得自己要想当初别人打压你们一样去打压新人吗?”
薛慕亮连忙点头受教,谦逊道:“手里有了一些权力,脑子就有些僵硬。”
莫之余道:“你脑子聪明,应该能想清楚这些道理,我们要挖人,一定是棒子和萝卜一起上,我们可以不管千红的感受,但是一定要顾忌作者的感受,你要做职业出版人,这点一定要记住。”
薛慕亮再次点头。
“而且,永远不要忘记,没有人可以封杀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特别是在这个网络普及的时代。”
“我记住了,莫姐。”
莫之余起身,道:“你这边可以保持跟古庸生的联系,不过也不要太频繁,而且说辞方面要把握好尺度和力道,可以把黑锅往我和崔社身上推,他现在发不了书,心里一定会烦躁,对千红的能力会产生怀疑,你要抓住这一点,其他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也知道一个好作者对公司的意义。”
薛慕亮认真记下,道:“我让司机送您去机场。”
……
“去机场之前我要再次强调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们无论如何要策动他参加,刊号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现在他们仍旧压着无非就是想消磨掉古庸生的耐心,只要他能在这次比赛中有好的表现,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陆艺筹站在黑色凯迪轿车前,跟侯副总和魏总编说道。
“行了,老陆,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倒是你要记得及时把开会的内容传回来。”魏无知跟陆艺筹是当年同一期混迹写手圈的人,说起话来,相对轻松。
“好,我等下再给他打个电话。”
……
柳敬亭接到陆艺筹电话的时候,正在人民公园看鳄鱼,中考之后,爸爸许诺要带他和妈妈来公园一次,直到今天才兑现承诺。
“陆总你好。”
“小古,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现在有个大型的征文比赛正在征稿,我无比热切地希望你能参加。”
“噢,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是考虑,而是一定要参加,只要能拿到好名次,这次对你的恶意构陷就会不攻自破。”
“行,我现在陪爸爸妈妈逛公园,晚上回去我再看下相关规则。”
挂了陆艺筹的电话,柳敬亭微微有些歉疚,因为看完电视广告之后,他很快写出那篇稿子,并以“南伯万”的笔名寄出,他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实在不方便对别人说起。
看完鳄鱼之后,跟父母走出鳄鱼馆,柳敬亭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发出一条短信。
“爸妈,太阳要出来了,我们去看孔雀吧。”
一家三口刚走出十几米,忽然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柳敬亭!”
柳敬亭“疑惑”转身,看到弥琥正站在不远处,二人对了一个眼色,柳敬亭“惊讶”道:“胡小米,这么巧的,你也来看孔雀!”
弥琥忍住笑,走到柳敬亭面前,道:“我来看豪猪。”
柳敬亭忙给爸妈介绍道:“爸妈,这是我一个学姐,非常照顾我,我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都是问她。”
弥琥略有些紧张地欠身道:“叔叔好,阿姨好。”
面对这样一个有礼貌有样貌的女孩子,柳爸爸柳妈妈自然非常高兴,忙道:“你好,你一个人来的吗,没跟爸妈一起?”
“他们今天要加班。”
“跟我们一起吧。”柳敬亭顺势提议,“哈哈,正好我今天过生日。”
柳爸爸不说话,但看表情也知道是非常同意,柳妈妈则笑眯眯地说道:“那就一起吧,你那么照顾小亭,阿姨今天要请你吃饭的。”
今天是柳敬亭生日,弥琥曾假装无所谓地询问过他准备怎么过,出于女孩某种特有的矜持,她没有进一步提出什么建议,但是聪明的柳敬亭自然懂得女孩的意思,于是柳敬亭同学设计了这么一个公园巧遇的俗烂桥段。
今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柳敬亭正式十五岁了,古语说三十而立,那么他现在是十五半立。
吃饭的时候,弥琥跟柳敬亭聊起征文大赛的事情,弥琥自然是大力怂恿柳敬亭参赛,柳敬亭则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他会参赛,但是要以一个新的身份参赛,自恋地让弥琥耐心期待。
“不用古庸生的名字,当然,更不会用柳敬亭的名字,这些天,那些人吃饭不思地让我心情郁闷,我也要好好吓他们一下。”
弥琥可爱撇嘴,但是心里却是相信他的实力。
“你也可以参加啊,说不定到时可以直接进燕京大学。”
“我正在写了,到时候你跟我看下。”
“没有问题。”
……
“传奇杯”征文大赛自从投稿邮箱开放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有近万篇的来稿,征文大赛的主页不停地在刷新数据。
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会在第一幅赵处女图的下面看到一篇名为《越女剑》的来稿,这篇稿子和其他稿子一样,一闪而过,尚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大约一周后,南开大学一位名叫宋晓宇的大二学生吃完早饭,按惯例坐到电脑前上网,因为离家太远,他申请了今年暑假留校,三天前,他投了一篇稿子参加征文比赛,之后,他就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人气。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数据,宋晓宇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来没什么希望了。”他握着鼠标不停地往下拉,试图找到自己的稿子。
“《越女剑》,这是什么东东,难道是介绍兵器的?”
宋晓宇好奇心顿起,点了一下,然后一篇一万多字的武侠短篇出现在他面前:
【“请!”“请!”
两名剑士各自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
两人身子尚未站直,突然间白光闪动,跟着铮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两人各退一步。旁观众人都是“咦”的一声轻呼。】
“咦——好像是篇小说。”宋晓宇自言自语道。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宋晓宇才看完这个小说,看完之后,整个人如坠魔障,怔怔不语,片刻之后,喃喃自语道:“竟是,竟是这样!”
回过神来的宋晓宇立即将这篇小说贴到校园BBS上,标题是:【“传奇杯”征文大赛,特特特特……等奖作品,新鲜出炉!!!!】
第四十二章 用最美的POSE扇耳光
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在相关部门不遗余力的运作下,在媒体理所当然的关注下,“传奇杯”征文大赛很快发酵成文化教育界的一件盛事,上到中华日报,中到博客头条,中下到网络红人,下到无数网友,大家都在以自己的形势参与着这项赛事。
即便那些一向对主流事件保持着尖酸刻薄的公共知识写手分子,也给这次征文以正面评价,比如著名博主萝卜头,还投了稿件,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支持,顺便调侃说,我知道很多和我一样自诩有三分文采的人,都披着马甲投了稿,我同时知道大家的目的也和我一样——为文化的繁荣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使全人类的精神文明得到一次洗礼?没有蛀牙?
当然不是,我们的目的非常纯粹,概括起来有如下三个:
奖金,奖金,以及奖金!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聊“传奇”的时候,那个来自南开大学校园论坛的帖子悄然蔓延开来,先是在各高校的论坛上传播,接着被转到“江湖人”、“海角论坛”、“WC空间”,继而再到微型博客……
“这则短篇武侠立意于剑客图的首幅图《赵处女》,字数不多,细数来应刚满万字,但本文通篇上下,竟无一字不精彩……春秋最后一位霸主,史载第一位美人,是为历史背景之精彩;芊芊美少女,骇闻杀人剑,是剑法之精彩;心有所属之人心有所属,是情感设定之精彩……以上种种已然令人叫绝不止,作者显然还不满足于此,在故事结尾处,再添妙笔,生生勾勒出‘西子捧心’这一史上最美POSE,令人叹为观止,可谓奇崛之笔!”
这段文字正是出自那位大二暑假留校生宋晓宇的帖子,附在《越女剑》之后,点评不吝溢美之词,并坦白地给出“此文一出,诸子罢笔”的结论。
这种近乎吹捧的评语让很多人怀疑这是一个炒作帖,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于此比赛的当口,推出这样一个帖子,意图非常明显,某些其他参赛者已经开始发帖痛斥炒作者,并同时假装读者给自己的作品打广告,句式是这样的:“这个帖子明显是个人炒作,自吹自擂,毫无羞耻之心……我看了一下比赛的投稿作品,感觉《XXXX》还不错……”
即便如此,这个帖子还是如同病毒一样,飞速地扩展着,因为尽管大家怀疑这是一个炒作贴,但是看完整个故事之后,还是由衷地被打动,心甘情愿地进入到征文大赛的首页给《越女剑》投票。
更多的读者开始撰写书评和读后感,女性读者们多数是为阿青打抱不平,她们痛斥范蠡利用感情,伤害纯洁善良的阿青。当然,也有部分女性读者持不同意见,她们认为范蠡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一个西施,在美人计之后,仍然不离不弃,最后更是放弃通天权势,携其归隐,对一个男人来说非常难得。
关于感情问题,男性读者的意见相对统一,他们无耻地认为,为什么不能美女全收呢?娥皇女英的节奏才最摇摆嘛。
还有一部分读者则十分冷静和理智,他们尖锐地指出,因为是沉鱼的西施,范蠡才愿意接盘,奉告部分女性朋友认清现实。
随着故事讨论云的形成,关于炒作的质疑迅速烟消云散,同时,在征文大赛的首页,《越女剑》的票数以领先第二名十几倍的优势傲视群文,稳稳占据第一的位子,目前仍在持续增长中。
《越女剑》霸主地位已成,而且成得如此光明磊落,众望所归,以至于排名靠后的几位参赛者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大势所趋地撰文评论起这篇短篇武侠,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一篇文章是目前排在第七位的萝卜头所写,他的文章叫做《漂亮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兼评越女剑》。
萝卜头先是在文章中回忆了自己的大学往事,讲述了他曾经单相思一个女神的故事,文中说,为了那个女神考试不挂科,他刻苦学习,甚至不惜背负着室友的鄙视,挑灯啃吐司自习到深夜,考试的时候,更是冒着被取消成绩的危险给女神递答案。
即便他做了这么多,也终究没有向女神吐露半点心思,虽然寝室下面卖煎饼的大叔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女神,之后,也就是他大三那年的圣诞,他的女神跟校篮球队主力前锋确定恋爱关系,女神临去开房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萝卜头饱含愤怒地写道:“当时我特别想立即回复她,你特么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不过最后出现在我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内容是‘记得戴套’,我用实际行动再次佐证了我是好人这个事实。”
回忆完自己的悲伤往事之后,萝卜头笔锋一转,开始正式进入小说点评,他以一个受害者和过来人的姿态对范蠡进行了畅快淋漓的抨击,借物抒情地把全世界玩弄感情的人痛骂了一顿,然而,文章最后,萝卜头同志还是悲伤地总结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人世间一切的拒绝都是因为你还不够漂亮,或者说你还不够帅,简单点来说,校园爱情,基本上所有的表白失败,都是因为表白者长得丑!
萝卜头由此推出,《越女剑》中的范蠡之所以选择西施去划船,终究是因为西施太好看,这个好看比阿青的剑更犀利,以至于连阿青本人看到西施之后,都生出自行惭秽之感。
“然后结合这段历史来看,越国用西施施展美人计,成功腐化夫差,使得勾践领导的越国最终打败吴国,成为春秋最后一位霸主,这两个事实共同指向了一个结论,漂亮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大处可以灭国,小处可以抢男人。”
……
萝卜头的这篇文章一经发表,立即引起粉丝们的疯转,萝卜头业内业外的那些大V博主也纷纷转发,顺带调侃两句萝卜头当年的单相思,并不约而同地对他那句“记得戴套”表示同情。
也有部分萝卜头的好友认为《越女剑》就是萝卜头披着马甲的作品,所以他们带着帮转的心态友情转发。
至此,《越女剑》红火之势已然无法遏制,不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有任何一家主流媒体公开报道这篇文章,因为他们至今没有接到上面的态度,要知道,这次征文活动已经被定性为一次重大的文化事件,上面还没决定它的风向之前,主流媒体们岂敢妄作主张,乱定东南西北?
主流媒体的集体沉默,越发激发了大家对《越女剑》的热情,某些敏感的时评人已经大致判断出个中因由,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韩朔甚至直白地讥讽道:“本来他们昨晚上已经在电话里跟自己的老伙伴说好,要把奖发给他,不料这样一篇文章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顿时慌了,芳心不禁为之大乱……”
时评人之所以说出这些刻薄的话,倒也不全是他们故意找碴,文化界互相吹捧,彼此发奖的现象时有发生,部分人画地为圈,对异己者进行打压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道7月份的尾巴,中华日报突然刊登了复旦知名学者陈石让教授的一篇文章《为历史补妆》,文章对《越女剑》进行了高度赞扬,认为作者巧妙的利用了吴越争霸的历史事件,别出心裁地敷衍出了一则动人的故事,陈教授把历史比作一个“小姑娘”,指出自古以来,历史就任由后人不住涂抹,或为帝王家做传,或揭帝王家的短。
《越女剑》以轻灵的笔触把越国灭吴、范蠡退隐等历史事件进行了绘声绘色地呈现,是故事和史实相结合的一次典范,作者塑造出的越女阿青乃至美女西施,共同为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涂上一层胭脂水粉,构思之巧令人叹服,本文不愧短篇中的佳作,小说中的精品!
……
陈石让这篇文章发表在中华日报副刊上,这是主流媒体第一次对《越女剑》流露表情,其他蓄势已久的各家媒体,迅速把早已准备好的稿件刊出。
早在网络上确定王者地位的《越女剑》终于大摇大摆地进入主流视线,德高望重的陈石让教授铁口直断《越女剑》是短篇精品,那么之后的言论大多是围绕这点展开。
“《越女剑》文笔纯熟,构思精妙绝伦,令人读之嘴角噙香。”
“春秋末年那一抹令人心动的绿色,也谈《越女剑》对历史的妙用。”
……
当然,除了赞扬之外,也有部分媒体以瑕不掩瑜地口吻对《越女剑》进行批评,认为故事中的越女剑法高得太过于离谱,居然面对千人围攻还能进退自如,除非神仙下凡才能做到,另外,越国灭吴是经过一系列卓有成效地准备和布局之后才完成的壮举,过程涉及到方方面面,不可能只学一套剑法就天下无敌。
不论如何,大家对“《越女剑》是短篇佳构”的定论已然毫无异议,至于这篇故事到底能在大赛中走多远,大家尽可保持期待。
……
由小论坛到大论坛,再到微型博客,接着被网络大V转发评论,最终进入主流媒体视线,《越女剑》的走红之路可谓中规中矩,所以,接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顺其自然地要转移到作者身上。
不过遗憾的是,这篇小说的作者低调的令人发指,清高地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网友们经受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开始集体逼宫大赛组委会,要求作者给点反应。
“传奇杯”组委会表示正在沟通,不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久之后,《越女剑》作者果然做出反应,他通过征文大赛网站主页的公告位对大家的支持表示感谢和肯定,最后他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大江湖》畔的古庸生,那个人就是我呀!”
第四十三章 余波(上)
“你们还记得大江湖畔的古庸生吗,那个人就是我呀。”
始终保持沉默的柳敬亭一直在等这句话,自从在电视上看到征文的广告之后,他就开始在心里构思这个反击,其实算不上什么多么了不起的局,就是一个人被骂烦躁了,想回两句而已,主要还是顺势。
从网上了解了一下相关的投稿规则,然后把《越女剑》递了过去。
尽管对这篇小说充满着强大的自信,但是柳敬亭也没有对特等奖或者一二三等奖报过多大期望,因为在他心目中,奖金越高的比赛距离真正的公平就越远,至于涉及到相关部门什么的比赛,更是深不可测。
柳敬亭仍然坚持投稿的原因有三个,一是《越女剑》实在是太切比赛的题,二是他相信这篇故事在网络投票环节能放出异彩,即便后期没有任何奖项,但故事本身的独特魅力终究会为自己赢得应有的评价。
第三点,也是特别重要的一点,他需要提前给大家做个预告,除去《龙虎》不提,《七剑下天山》和《白发魔女传》都算是梁羽生先生的代表作,梁氏风格已经十分明显,等到这两部作品全部出来之后,之后他无论是选择古龙先生,还是金庸先生,都无疑会让读者产生怀疑,
所以,此处便是他的一个伏笔,《越女剑》篇幅虽小,但金氏的语言风格和行文感觉已露出端倪,只要后期的书能选排得当,应该不会让读者感觉太突兀。
这对他来说也算一个很大的启示,当初他依照自己的兴趣爱好,率先从武侠小说推起,又根据后世对新派武侠统一的认知定论,首先推开山祖师梁羽生,这种做法固然符合武侠小说本身的发展年轮,但是小说家之间的风格差异始终存在。
对重度武侠迷来说,金古梁三家作品,即便是掩去姓名,只看一段文字,也能轻而易举地分出哪个字是属于哪个人。
梁氏作品喜爱掉书袋,主角常常要对物吟诗;古龙先生喜爱短句,文字如短刀,讲究意境和哲理,小说中经常携着自己对万事万物的认知,频爆金句;金庸先生的作品与前两位又有不同,概括来说,就是一句“语到极处是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但就是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大家经常能看到古龙先生的名人名言,心灵鸡汤,但是却很少看到金庸和梁羽生两位大家的名句摘录。
即便如此,这个问题还不算棘手,毕竟都是武侠小说,只要铺垫做好,柳敬亭有信心能水到渠成地把三位大家的作品一一推出,令人为难的其实是武侠之后的那些书,试想一下,“写”武侠的古庸生忽然某天写出《阿q正传》,搞不好都容易被读者打。
这也是柳敬亭坚持不让古庸生和《舒克和贝塔》扯上关系的原因。
……
《越女剑》投出去之后,柳敬亭保持静观其变,千红那边一直催自己赶紧参赛,柳敬亭就以“正在构思,已有眉目”作为回应,另一方面,鼓足勇气的弥琥终于把稿件发了过来。
弥琥取的是第二幅图《虬髯客》,写风尘三侠的故事,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不会对英雄家国有爱,她探索的地方在于为什么红拂女会喜欢李靖而不是虬髯客?
柳敬亭看到弥琥的文章时,恍惚间记起一件事,大一的时候,某次上课无聊,跟班上的一个女生联句,当时那个才女就出了一句“红拂慧眼识李靖”,他联的是“红玉许心出风尘。”
红拂女和梁红玉是史上极出名的女人,并称“二红”,然后那个才女也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为什么红拂女没有喜欢上气魄宏大的虬髯客?
这两件事说明,不论在哪个世界,看小说或者影视剧时,女性朋友关注的重点往往是“男主女主有没有在一起,或者谁跟谁最后在一起”。
弥琥的文字非常坦率,看得出她是自觉在摒弃那些已有定论的内容,急切地要把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比如她写红拂女和虬髯客对话时,特别细致地描写了红拂女的心态,这段描写恰恰就是她文章的立意所在,所谓借她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
柳敬亭直言不讳地跟弥琥说:“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这篇文章很多地方可圈可点,但是……”
“但是不适合参赛?”弥琥接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个……”
“好了,别解释了,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这篇文章也不是要去投稿的。”
“那是?”
“写给你看的?”
“嗯?”
“别多想,我是要刺激你去参赛。”
“实际上,”柳敬亭坦白道:“我已经投了稿子。”
弥琥并没有表现出如何惊讶,淡定道:“差不多吧,你这个人不过刚十五岁,心机偏这么重。”
“性格如此,”柳敬亭自嘲一笑,“不过还忍不住告诉你了。”
弥琥满意道:“如果得奖,《七剑》应该就可以继续写了吧?”
“还真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得不得奖,故事还是会继续,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所谓角力啊、博弈啊什么的,我就是心中不顺,纯粹地想出口气,如果得奖,适得其反的可能倒还大些,他们才不想眼睁睁地被扇耳光。”
“千红那边怎么说?”
“他们在等《原上草》的刊号,不说这个了,你投稿了没呀?”
……
《越女剑》在网上逐渐火起来的时候,柳敬亭没有觉得特别奇怪,这些作品的价值本来就被证明过,所以柳敬亭有这个自信。
实际上,柳敬亭在把《舒克和贝塔》的稿子交给姚主编时,对方曾含蓄地表达过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找她,这自然是暗示当前被群殴的情形,不过柳敬亭同样哈含蓄地拒绝了,说好不产生联系,就一定不产生联系,而且,他实在不想去麻烦别人。
千红那边不知是心中内疚还是意识到了什么,越来越少地催促柳敬亭去参赛,当《越女剑》大火之势蔓延全国时,陆艺筹莫名其妙地发过来一条信息:“将会是何其响亮的一个耳光,后面的事情我再处理不好,简直就是无能了。”
接着开始有媒体通过大赛组委会邀请自己接受采访,自然是拒绝,这个是既定的决策,推书计划一日不成,一日不以“作者”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眼前,关于这点,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终极计划。
媒体邀请采访未遂之后,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大众暗示作者的固执,于是才有了网友逼宫的一幕,装逼至此的柳敬亭抓住机会冷不防地把这段自我介绍放出,形象一点来说,无论是网路言论还是纸质媒体,都因为这句话而出现短暂地呆滞,之后,大家迅速沸腾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败坏社会风气,带坏小朋友是他们说的,巧妙利用历史,匠心独运构造故事也是他们说的;精神鸦片,无良毒草是他们说的,短篇精品,经典佳作也是他们说的……
这该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之前的新闻都还热乎着呢?
如潮水般的嘲讽瞬间充盈了整个网络,这次被嘲讽的对象没有保持沉默,他们迅速做出有力回应:“我们批评错误的,赞扬正确的,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们对事不对人,我们问心无愧!”
……
于是,大家再次进入角力、博弈之中……
即便是已经猜测出《越女剑》的作者就是古庸生的陆艺筹看到那则自我介绍之后,都不禁苦笑,因为他们本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比如古庸生可以彬彬有礼地选择几家友好的媒体接受采访,以一个纯作者的身份讲述他的创作历程,再似模似样地搬出一些大道理,讲述文学本身的意义云云。
只要古庸生能稍微温和一点,稍微配合一点,这件事情都会更好解决,遗憾的是,这家伙跟韩朔一样,如不羁野马,只能跟随,无法控制。
“或许这就是天才病吧。”陆总自嘲一笑,然后开始布置对策。
……
“一事能狂便少年,”莫之余跟崔嵩聊起古庸生的报复竟然大为赞赏,“估计陆艺筹又在头痛了。”
“看来暂时没办法继续挖人了。”崔嵩颇为遗憾地说道。
“就到这里吧,”莫之余淡定道:“这次去京城跟陆艺筹碰了面,那只老狐狸居然把姚丽华和唐封拉过来当说客。”
崔嵩点点头,道:“让那小家伙知道我们的能量就行了,我刚得到消息,复旦陈石让非常喜欢古庸生,估计这两天还会有文章出来,所以,我们的收尾工作要做得漂亮一点。”
“已经着人跟他联系,充分地表达了我们的善意,来日方长嘛——不过他闹成这样,我看这个奖是不好颁。”
崔嵩摇头一笑,道:“是,非常不好颁。”
……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编辑分成三个组,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讨论出一个武侠风的选题,然后把详细的大纲报给我,这个由陈印和北鹤堂共同负责,都明白吗?”
鼎界文化公司,薛慕亮薛总正在给他的手下布置新任务。
“明白。”大家一起答道。
北鹤堂犹豫了一下,问道:“作者方面……”
“先把选题做出来,然后再选作者,实在没有适合的作者,就由你来写。”薛慕亮坚定地望着北鹤堂,答道。
第四十四章 余波(下)
北鹤堂怔了一下,迎上老板的目光,随即了然,点头答应。
“第一期赠刊《鼎幻想》就以武侠为主题,把这个意思告诉每个编辑,有好的想法随时搜集上来。”
薛慕亮语速极快,但思维清晰,说话的内容条理分明。
“先这样,散会。”
等众人走后,薛慕亮靠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昨天看到古庸生自我爆料是《越女剑》的作者之后,他十分准确地察觉到这次挖人事件要以失败告终了,果然,不久之后,莫社来了一个电话,通知他开始B计划。
所谓B计划,就是他刚才布置下去的任务——进军武侠小说。
既然挖不过来古庸生,那就重新复制一个,做为一个出版人,眼睛不能永远只盯着已经成名的作者,而是要努力挖掘新人作者,只有这样,内容产业才能蒸蒸日上。
薛慕亮调整了一下情绪,从桌子拐角处一堆杂志中,抽出《大江湖》,认真地翻到《七剑下天山》一章,开始阅读。
实际上除了B计划,薛慕亮还暗暗准备了C计划,万不得已时,他要亲自出马,要知道当初他的成名作《第二空间》也是奇幻类的小说,在固有的观念里,奇幻和武侠相差总不是太远。
不论如何,作为“出版界的奇迹”,薛慕亮从一个普通的写手走到今天这个位子,身上一定会有某些属于坚韧之类的特质。
……
崔嵩的消息并没有错,陈石让教授看了《越女剑》之后,大为赞赏,之后他看到作者的自述,才了解到古庸生被围攻事件的始末,作为一个专家级别的文学研究者,对于扣帽子这种行为向来是深恶痛绝,回顾历史,从秦皇焚书到清朝**,中华文化遗产受到何等样的破坏?
至于古庸生看似开玩笑地那句自我介绍,在陈教授看来,更多的是负气任性,实际上,在遭受那么多攻击之后,仍能这样云淡风轻,已经非常难得,换做许多年前的自己,可能早已破口大骂。
在给研究生上课的时候,陈石让特别提出这个事件给大家讨论,学生们知道导师之前写文章赞过《越女剑》,而且他们也不同于那些一点就着的所谓热血青年,非常理智和专业地讨论起《越女剑》和《七剑下天山》的优点和缺点。
“你们不用太客气,我是想听一下你们年轻人真正的声音,你们会不会看完这几个故事就联手把我给揍一顿?”陈石让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学生忙着答道,尽管知道自己的导师爱开玩笑,但是这种问题还是要积极表态的。
“不过,因为我们是成年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犹豫道,虽然他没有说完,但是大家都听得出话外之意,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是非观,不会因为看了影视剧或者小说故事就去犯罪,但是那些三观未成的未成年人就没有这种判断能力。
陈教授摆摆手道:“我发现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本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偏偏一派老成模样,似乎比我还要持重,我可不想带出一帮腐朽的学生。”
说话的研究生脸上微微一红,低头不说话,陈石让续道:“肖勃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不然怎么会有少儿不宜这个词呢?”
下面的学生又是会心一笑。
“不过据我看,不论是《七剑下天山》还是《越女剑》都没有少儿不宜的部分嘛,相反,我反而看到书里面都在教大家怎么做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宣扬正义战胜邪恶,这有什么不好?”
陈石让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大家,问道:“你们有没有人看过古庸生的作品?”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默默地举起手,道:“我看了《越女剑》。”
陈石让点点头,认真说道:“我们做文学研究的,最忌讳脱离文本,空口白牙地乱下评论,王彬你来说说你对《越女剑》的看法。”
那个叫王彬的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说道:“我看到西施的美丽,我看到越王勾践对夫差的恨,我看到文种对越国的忠,不过我最喜欢率真的阿青,可惜她太自卑了。”
陈石让笑道:“什么样的姑娘见到西施能保持自信呢?”
虽然在座的大部分研究生没看过《越女剑》,但是听到吴越争霸以及西施的话题,他们还是比较熟悉的,纷纷加入讨论。
……
“短短一万多字,里面竟然囊括了武侠、传奇、政治、爱情甚至还有神话,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真心了不起。”
千红编辑工作群不可避免地要对《越女剑》进行讨论,古庸生玩了一招后发制人,诸编辑心里也暗暗爽了一把,说起这则故事自然人人兴奋。
“我个人感觉,全篇最精彩的地方还是最后一点,让‘西子捧心’这个典故活了过来。”
毕竟篇幅太小,大家讨论的点脱不出范蠡、阿青和西施的三角恋,比较有新意的观点是阿青和展昭的剑法哪个更强?
正当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陆艺筹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句:“《原上草》的刊号已经拿到,韩少终于可以做一本合法的杂志了。”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立即撒花庆祝,韩朔也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大家不要急着高兴。”陆艺筹一盆凉水泼下来,编辑们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七剑》也要在下周回归,唐南准备一下,好了,现在可以尽情高兴了……”
……
八月是夏季的最后一个月,天气仍然保持高温,不过偶尔从海洋远道而来的台风颇能消解几分酷暑,这或许是可恨的台风唯一的一个好处了吧。
“恭喜你啊,听唐南说下个月《七剑》就可以继续连载了。”
弥琥和柳敬亭绕着一个露天的花鸟古董市场散步,弥琥侧头望着柳敬亭说道。
柳敬亭轻轻一笑,摊摊手,一副“没什么好奇怪”的样子。
弥琥撇撇嘴,转头去看一只彩色的鸟,两个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弥琥若不经意地问道:“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你那篇《越女剑》,你自己怎么看的?”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任何一部作品,成型之后,就拥有了自己的命运,是非曲直任人评说,喜欢的总能找到喜欢的理由,讨厌的同样如此,我觉得大家的讨论都有道理,非常好。”
弥琥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刚要说话,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非常好,非常好!”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只鹦鹉在学柳敬亭说话。
柳敬亭瞧着那只鹦鹉,若有所悟的样子,忽而苦笑一声,没头没脑地说:“其实大家都是鹦鹉。”
弥琥以为他是在评论众人对他的评论,接道:“尽管一部作品可以包含若干内容,但是大家感兴趣的终究是有限的几项,观点难免重复,至于人身攻击的部分……”弥琥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柳敬亭对这个问题向来淡定,道:“这应该是每个产品制造者都要面对的问题,肯定会有一撮人不论青红皂白直接走下三路,或者上一路。”
“上一路?”
柳敬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不聊这个了,我们去看看那个花瓶,怎么会那么高?”
弥琥一直担心柳敬亭会被外界某些恶毒的言论影响,从而对写作产生恐惧心理,不过好像每次跟他聊到这个问题,他总是显得这么无所谓。
“无所谓才能无所畏!”
弥琥想起他说过这句话,只是她自己不太相信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既然他不想多聊,那就去看花瓶吧。
……
当柳敬亭和弥琥站在一个高达一米七多的青花瓷瓶前时,在江海某个公园的某条长椅上,也坐着两个年级相仿的貌似情侣的男孩女孩。
女孩也是十五六岁左右,短发单眼皮,皮肤很白,一双眼睛萌萌呆呆,看上去十分单纯的样子,男孩可能稍微大一两岁,穿着同样很随意,但是可以看得出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衣服上有名牌logo,而是因为在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轿车旁还站着一个魁梧的戴着黑超的保镖。
“故事太短了,改成电视剧连二十集都没有,你给我出出主意。”男孩语气真诚地恳求着女孩。
“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来这个?不会真的转了性子吧?”女孩说话的语气和她单纯的相貌隐隐间有些不符。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被海洋压得太惨,每次见到我爸和我哥,他们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看了这个《越女剑》,最近挺火的,改成电视绝对有卖点。”
“这话听着真新鲜,你爸和你哥还愁眉苦脸,还叫别人怎么活下去?”
男孩对女孩的嘲讽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靠过去,说:“好芊芊,你就帮帮我,事情成了之后,我带你去海南坐游艇,要不去加拿大滑雪也成。”
女孩转头看着男孩,淡淡道:“只要你宫二少张嘴,想给你写剧本的人能从江海排到燕京,干嘛舔着脸皮来找我?”
“我只相信你嘛。”
可以看得出,号称宫二少的男孩正在用某件特别正经的事情泡妞,虽然他极力想呈现出一个积极上进的形象,但是面对眼前的女孩时,他脸上的殷勤和特有的谄媚还是非常明显的。
女孩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轿车和保镖说:“如果你真有诚意,下次就自己来找我,带着保镖算怎么回事,你没看过偶像剧啊,泡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这么隆重,显得一点都不纯朴。”
女孩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错愕的宫二少爷。
第四十五章 反正要改编,早晚拍电视
在这个世界,除了各家卫视之外,另有有两家相对独立的电视台——海洋电视(STV)和星月电视(GTV),前者自然就是SeaTV的缩写,而后者那个突兀的G则代表着一个姓氏“宫”。
这两家电视都是由私人创办,以出品电视剧起家,因为超然的地位和背后雄厚的实力,迅速崛起,并很快覆盖整个大中华地区,在此过程中,两家电视台的矛盾和竞争也是不可避免的愈演愈烈,像最近STV推出的《七侠五义》稳稳占据黄金时段的收视冠军,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几十年下来,两家电视台的竞争互有胜负,不论是电视台本身或者是观众,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角力的存在,因为大家都明白,只有竞争才会有好节目看,而且在相关部门有意识地平衡下,即便偶有矛盾激化的时候,也终究流于网络媒体的互相明嘲暗讽,难以触及根本,落在观众眼里,又是一场好戏。
STV属于龙传集团,股东成分比较复杂,最大股东是电视台创始人之一的王家;GTV属于纯粹的家族企业,目前掌舵人便是有着“传媒凯撒”之称的宫缘和。
公园长椅上的那位二世祖就是宫缘和的孙**承恩,他最近在追一个叫王芊芊的同校女孩,这女孩的长相就不用说了,关键她还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凡学校有大型活动,必能在舞台上见到她的身影,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白蛇传》至今为同学们津津乐道,可谓才貌双全,引人入胜。
王芊芊自诩“穷人家的姑娘”,属于偶像剧里最典型的女主角,出身贫寒,但乐观、积极、善良,是那种每天早晨起床时,会对自己说“王芊芊今天要加油哦”的热血女孩。
只有宫承恩知道,这个平日里一副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女孩是何等不好惹,第一次约会去吃肯德基,宫承恩特别大气地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女孩特别真诚地问了一句,真的可以随便点吗?得到确切答案后,当天整栋女生宿舍的同学都吃到肯德基。
对宫承恩来说,即便是自己加盟一家肯德基店都没问题,但是王芊芊这种做法充分体现出她的深不可测,因为她看上去那么地单纯易测。
第二次约会是去买衣服,王芊芊一共买了七十多件衣服,然后去天桥摆地摊,十块钱一件那么卖掉。
宫承恩把这些当做女孩对他的考验,所以他做得特别流畅,没有半点犹豫,直到某一天王芊芊站在一栋二十几层高的大厦面前时,宫二少才感觉一阵压力。
经过几次考验之后,王芊芊跟宫承恩说:“妈妈跟我说,判断一个男孩子是不是真心对你好,就要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可是我想了想,你家里钱太多了,很难判断,就这么算了吧。”
宫二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只当这是考验没通过,请求继续考察,王芊芊居然也答应了,后来,宫承恩几次试图关系再进一步,即便不做男女朋友,至少可以变成好朋友,王芊芊以各种理由婉拒。
“妈妈说,男生追女生都是不安好心,想骗女生上床。”
“妈妈说,家里有钱的男生都不懂怎么照顾人。”
“妈妈说,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自己都没什么能力,离开家里的保护,就变成一堆狗屎。”
……
那一次宫承恩对“狗屎”这个词提出质疑,认为不会有妈妈用这个词教育女儿,王芊芊却蛮不在乎地说:“那我记错了,噢,我想起来了,我妈妈从来不管我,这些话都是我自己乱编的。”
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宫承恩因此愈加难以自拔,他觉得既然王芊芊妈妈没有这么说,那么这些话肯定就是王芊芊自己的意思,于是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堆狗屎,决定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于是出现了公园长椅那一幕。
……
说起来,这一次宫承恩果真是花了点心思的,可能是遗传了祖父的某些天赋,当他在网上看到征文大赛的时候,特别留了心,还给自己的几个心腹跟班下了命令,让他们时刻关注那些比赛动向,看到有大火可能的故事立即向自己汇报。
然后他们发现了《越女剑》,宫二少亲自看完这个故事之后,惊为天人,果断认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宝物,先暗暗派人去把版权拿到,然后自己去找王芊芊,试图向对方展现自己的能干和敏锐。
其实王芊芊说得没错,他如果想找人写剧本,只要说一声,会有一卡车的编剧供自己挑选,他压根也没指望王芊芊能给自己提什么有益的意见纯粹就是想显摆,想证明自己不是一堆那啥。
……
“一切繁华在我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
我只见夜空中的明星一点,
永恒不灭直到石烂海枯!
那不灭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
将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
这十多年来的痴情眷恋,
愿化作他心坎中的脉脉长流。”
这首歌来自《七剑》第四回,凌未风、刘郁芳和韩志邦在石窟中听一群喇嘛所唱,歌中的故事在原文中有详述,说的是草原上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作者用这首歌一则是为故事增添味道,一则也是借此暗示男女主人公的命运。
在这一章里,刘郁芳拿出穆郎的画像给已然化身“天山神芒”凌未风的穆郎看,凌未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两人继续维持相对不相认的局面。
作者在本章也通过刘郁芳之口讲述出了十八年前那个误会,那个让自己背负一生的巴掌。
实际上,许多读者看出来这个“巴掌桥段”是来自英国女作家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的名著《牛虻》,同样是女主角因为误会打了男主角一个耳光,同样男主角投河自尽却没死,然后以另外一个风骚的身份回归,同样相对不相识。
如果再探讨深入一点的话,甚至“天山神芒”这个外号都和“牛虻”有某种有意识的关联。
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梁师心中始终对那些充满浪漫情怀的革命故事保持着向往之心,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就是不遗余力地歌颂和赞扬那些反清义士,藉此抒怀;另外一点是,《牛虻》这部作品着实影响了整整几代人,可见,艺术的魅力终究是可以跨越时空存在的。
所以,当弥琥看到这一段故事的时候,她心中激荡难言,甚至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给柳敬亭打电话讨论一下剧情。
当一个读者连剧情都不愿讨论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沉入到剧情之中了。
所以,当千红的编辑们拿到这章稿子的时候,刚庆祝完古庸生的胜利归来,立即陷入沉默之中。
“欢乐的时间过得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消于漠漠长空
已照出快乐悲哀交织的爱念”
对于一身文艺病的编辑们来说,这种句子,故事里的故事,总会挑动他们心中最突出的那根弦,这种情况如果让柳敬亭知道的话,他肯定会想,当某一天,这些编辑们看到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好在这个故事之后,又来了一场惊险刺激的打斗,并在章节末尾处,巧妙地留下悬念:
【凌未风使出绝顶轻功,头下脚上,将近河面,又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轻轻勾住河边峭壁上突出的石笋,放眼看时,只见楚昭南给瀑布直冲下去,他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用一只手拼命抓着河岸的石头,挣扎欲起,这形势,双方都是危险之极。
欲知两人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实际上,像这种欲知……,请听下回分解,这种评书句式到金庸古龙的时候,已经剔除干净,柳敬亭起初也想自作主张地把类似这两句话拿掉,但权衡之后,还是没有那么做,原汁原味才是最好的,或者说最合适的。
……
《七剑下天山》第四章尚未出刊,陈石让的最新评论文章已经出来,新的文章类似一篇读书笔记,主要谈地域对历史的影响,其中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提到《越女剑》,指出吴越这个地方的人在古代是既勇敢且骠悍的,勇于复仇,像越王勾践那样……
文章的最后还提了一句《七剑下天山》,教授极为隐晦地说了一句,反抗暴政压迫,追求自由尊严正是我们老一辈先行者走得路。
虽然没有表达自己的支持,但是这篇文章一出,基本把自己的态度表达清楚,对于这样一位桃李满天下的大牌教授来说,没有几个人愿意跳出来反驳什么。
所以,古庸生终究是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
“这个故事里,大家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角色,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经历了公园约会的铩羽而归之后,宫承恩悄悄地从家里溜出来,和王芊芊约到图书馆见面,王芊芊终于被他“打动”,决定点拨点拨他。
“这个重要角色就是那只白猿,”王芊芊不等男生回答,自顾自说起来,“你可以拍一部类似人猴情未了的电视剧,保证收视长虹。”
宫承恩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苦笑不语。
王芊芊笑了笑说:“说正经的,如果你要真的想拍这部《越女剑》,那只白色的猿猴当真有很多点可以挖,它对阿青是有复杂感情的,你到底看没看过小说?”
“我看了好几遍!”
“算了,”王芊芊摆摆手,道:“如果不介意雇我给你改这个剧本吧。”
“你真的愿意?”
“当然,不过你要付我稿酬。”
“钱不是问题啊。”
“一万块一个字!”
“呃……”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