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梦回
世有梦回,窥探人心。
可那不过是梦回在酒市里被炒出来的功效罢了,其实梦回真的有故事。只是不是窥探人心罢了。
扶桑说,梦回是顾桦承用了整整五年才酿出来的酒。酒成那日,顾桦承在酒窖大醉三日,醒来后,便收敛了从前玩闹的性子,变得有些沉稳了。
九娘皱眉:“现在师父的样子也很爱玩闹啊。”
“那是你不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扶桑低头,整理着那些果子。突然又抬头看了九娘一眼,“你可知道什么是迭梦草?”
“从没听说过这玩意儿。”九娘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扶桑收拾,偶尔搭把手。
扶桑皱了皱眉,扔了几个果子给九娘吃着,开始给九娘讲迭梦草和梦回究竟是怎么回事。
迭梦草生长在越国以北的北胡之地,形似萱草,北胡的土脚郎中会将迭梦草入药。据说有镇痛催眠之效,不过扶桑和顾桦承上一次去北胡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有人使用迭梦草,所以这些也不过都是听来的罢了。
只是顾桦承见到迭梦草后便一脸激动,当下带着扶桑去了迭梦草生长的地方,采了一筐子的迭梦草。
之后便是顾桦承酿造梦回。
扶桑说,自从自己学会了酿酒之后,一般顾桦承酿酒,自己都会在一旁给顾桦承打下手的。可在顾桦承酿造梦回的似乎,却禁止扶桑靠近自己的屋子。每一日,扶桑都得站在院子里喊顾桦承用饭,饭毕,顾桦承便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屋子,琢磨着怎么酿的味道好一些了。
从酒曲的制作,还是选米浸泡到后来浸米蒸饭、落罐发醇,发酵储存,压榨、澄清再到最后成品装坛。顾桦承全部亲力亲为,没有让扶桑插手。当梦回酿好的时候,扶桑站在院子里,听着顾桦承有些猖狂的笑。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故事似的,可是师兄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说出这梦回跟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啊。”九娘啃完了三个果子,扶桑才啰嗦完。
扶桑不可置信地看了九娘一眼,问道:“这还不算是故事?”
九娘点头:“我原本以为,师父和这梦回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呢。比如以前师父看上一美女,结果美女嫁给别人了,师父伤心之下酿了梦回,希冀能在梦中回到当年一尝夙愿。或者师父曾经看上一……师父有过一知己好友,然后好友嗝屁了,自己伤心之下很想再见那人一面,然后有了梦回。再比如……”
“再比如和玉娇娘有过什么不得不说的往事?”扶桑摸着下巴凑近九娘,笑的一脸猥琐。
九娘抽了抽嘴角,看着扶桑问道:“师兄,你怎么那么在意玉娇娘的事儿啊?不过说起来,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啊……不对啊,师兄,说了半天就是歧视你什么都不知道?”
“……别这么说啊,好歹我知道师父酿梦回酿了五年啊!五年!你要知道一般的酒酿造一年就可以喝了,梦回酿了五年!”
“人家百年佳酿还放了一百年呢。”九娘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的样子。
“……那也不是酿了一百年啊,只是说存放而已!”扶桑叹气,转头看了一眼马车里面,起身拍了拍衣摆,“走吧,一边走一边说。”
“师父都醉了我们怎走?”九娘愣愣地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伸手拉起九娘来笑道:“你师兄我也会赶车的好吗?”
“那你之前怎么不赶车?”九娘翻了个白眼,还以为真的只有顾桦承会赶车,这一路上就要靠顾桦承这么赶一段路休息一会儿呢。
“嘿嘿……”扶桑只是嘿嘿的笑了笑,拉着九娘上了马车,两个人一起坐在车厢外面,将果子放到了车厢里。扶桑拉了拉九娘叮嘱:“你可坐稳了。”
九娘刚一点头,扶桑就扬起了马鞭狠狠地抽了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撒腿就跑。九娘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抓好掉下去。
等着终于适应了扶桑的赶车方式,九娘冲着扶桑就是一个大白眼:“我可算知道师父为什么自己亲自驾车了,师兄,你这样的,真是不把命当命啊。”
“那是你自己没注意,谁知道你满脑子在想什么,没坐好是你自己活该!”扶桑瞥了九娘一眼,很不客气的说。
九娘别着脑袋不愿意搭理他,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时不时的捂着鼻子回头看一眼车厢里的顾桦承。目光落到顾桦承手里的酒葫芦时,九娘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扶桑,咬着嘴唇一脸纠结。
“你想说什么?”扶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九娘脸一红,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居然真的在跟扶桑生气,这种行为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咬了下唇,九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师兄啊,之前师父还清醒的时候说过你也喝过梦回啊,你怎么不会醉吗?”
“怎么不会?”扶桑轻笑一声,“梦回是师父酿过的酒里最烈的酒,我也不过三杯就倒,不过我醉了就是蒙头睡觉罢了,不会像师父似的,变得跟个闺怨的娘们似的。”
“噗,这话你可从来没和师父说过吧?”九娘捂着嘴直乐。
“当然没和师父说过,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扶桑念叨,回头瞥了一眼,推了推九娘,“进去给师父再披一件衣服。”
“哦。”九娘点头,爬起来进了车厢,突然惊奇道,“师兄,这车厢里的酒味似乎很淡很淡了。”
“嗯,因为那酒是梦回。你趴在师父身上闻闻就会觉得味道你又想吐了。梦回还有这一点神奇,就是味道只在人身上围绕不散,但是不会飘到别处去。”扶桑在外面悠悠然道。
九娘给顾桦承盖好衣服之后,便盯着那酒葫芦看了一会儿,起身要走。
身后却传来一声呢喃:“你终究还是走了……”
九娘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了顾桦承一眼,却看到顾桦承还是闭着眼睛,一脸安然的睡着。赶紧跑出去坐到了扶桑身边,拉了拉扶桑的衣袖,九娘压低了声音同扶桑道:“师兄,师父真的有问题!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发现吗?”
“什么问题?”
“刚刚师父说了一句什么:你终究还是走了。师兄,这么多年,师父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什么人吗?”
扶桑琢磨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师父那个样子就跟让人甩了一样!”
“甩了?”扶桑皱眉。
“额……”九娘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就是被人抛弃了的意思。”
“这个真没见过啊!”扶桑保证似的,“这么多年,也就玉娇娘经常来骚扰师父,可是师父根本不正眼看她啊。”
“真奇怪。”九娘咂舌。
020:路过
“你们两个在编排我什么不是呢?”
悠然清冷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响起。扶桑和九娘都打了个哆嗦,讪讪地回头冲着顾桦承笑了笑。
扶桑勒住马,转头盘腿坐在顾桦承面前,问道:“师父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清醒了?”
“你还盼着我醉死不成?”顾桦承冷冷地瞥了扶桑一眼。
扶桑挠了挠头,一脸讪笑。
顾桦承跳下马车,看了几眼之后,突然回头冲着九娘笑的奇怪。
“怎么了?”九娘疑惑,心里琢磨着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顾桦承到底有没有听到。大约是想的太入迷了,扶桑怪叫一声后,九娘还有些疑惑的:“啊?”了一声。
顾桦承看了九娘一眼,挑眉:“怎么,不觉得这条路很熟悉吗?”
九娘诚实地摇了摇头,自己统共不过去过几个地方,一是自己睁眼就到了的下河村,一是当初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呆过几天的芦花镇,再就是邺城了。至于这荒郊野岭的是哪,自己怎么会知道呢。
“师妹,你连自己的故乡都认不出来啊。”扶桑在一旁摇头,被顾桦承瞪了一眼,又赶紧闭上了嘴,转过身去不知道在干嘛了。
“故乡?”九娘皱了皱眉,看了顾桦承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这是下河村?”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便是下河村的地界了,九娘,你以前从来没有出过村子,大约不知道。”顾桦承伸手摸了摸九娘的头。
九娘咬唇,看着前面的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面隐约传来吆喝声,九娘浑身一颤,猛地爬上了马车,钻进车厢,死活不肯出来了。
顾桦承叹了口气,看了几眼九娘,招呼扶桑:“扶桑,你过来。”
“师父。”扶桑跟着顾桦承看了几眼车厢里的人,皱眉,“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绕过去,不走了,你去村里看一看吧。”
“去下河村有什么好看的?”扶桑皱眉,“你看师妹都不乐意去,做什么让我去。”
顾桦承瞪了扶桑一眼,转头看向村口,一个老汉赶着牛车慢悠悠地走着。顾桦承上前几步,抱了抱拳:“老伯,前面是不是就是下河村了?”
那老汉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问道:“什么?”
“前面是不是下河村了?”顾桦承又提高了几分声音,问道。
老汉摆摆手:“听不清楚!”说着,便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了。
走过顾桦承他们的马车时,九娘正掀开车帘悄悄地往外看,正巧老汉走到这儿顿了一下,抬头瞥了一眼,浑浊的眼里闪现过一丝惊慌,急急忙忙地赶着牛车往前踉踉跄跄地走了。
九娘看着那老汉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认识他?”顾桦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了一句。
九娘摇头:“下河村好歹也有百来户人,我虽然时常出门干活,却也不是人人都认得的。”
“嗯,这倒也是。”
“师父,我想去看看。”九娘说完,便低下头,看不出表情。
顾桦承难得的沉默下来。
扶桑在一旁听到,一下子跳了过来,指着九娘数落她:“师妹啊师妹,你是怎么想的啊?你怎么还想回去看看呢?你就不怕你爹娘再打死你?那样的家,你还回去做什么,你傻了还是傻了还是傻了啊?”
“我不是想回家,我只是想去看一看。”九娘皱了下眉,快速地抬头看了扶桑一眼,又低下了头。
“九娘,当初的事情,为师觉得你心里一定也是有什么想法的。终究,你还是下河村孟家的女儿,如今你若是回去了,他们留下你,你要如何?”
九娘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顾桦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到底,她能跟着顾桦承,或者说能够被顾桦承所救,真的是要烧高香的事情。可是这个世界上,大约也是有着关于带走孩子这种律法的,若是孟大牛和曹氏知道自己还活着,如今的自己,是完全没有能力说要自己离开的。若是孟大牛和曹氏真的要自己留下,只怕顾桦承也没有什么办法吧。
“师妹,你是不是觉得回家格外好啊?你就喜欢挨打?”
“扶桑!”顾桦承瞪了扶桑一眼,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九娘,“九娘,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决定,等你十三岁以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带走你的阿婆也好,回去久居也罢,他们都不能在肆意主宰你的命运。只是如今,你……只怕还是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师父说的是,从前,爹爹和娘还一直想着卖了我的。”九娘苦笑一下,转身爬进了车厢里。
“师父,咱们要不给她娘些银子,把师妹买了呗。”扶桑皱了皱眉,试探着问了一句。
“胡闹!”顾桦承皱眉。
三个人之间沉默的有些可怕,扶桑看着顾桦承的脸色,想说什么,却始终忍着没有开口。九娘钻在车厢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半晌,顾桦承才叹了口气,道:“扶桑,你去村里一趟,看看九娘的阿婆。”
“师父?”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的话!”顾桦承瞪他。
扶桑点了点头,转身慢吞吞地往前挪。
九娘猛地掀开车帘,冲着扶桑喊:“师兄,能不能再看看胡蝶?”
“好。”扶桑回头冲着九娘笑了笑。
看着扶桑的背影,九娘又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如今的下河村是不是还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呢,也不知道孟大牛家少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过的更好了?如今家里的活应该都是孟春桃在干吧,这个时候的孟春桃是不是会经常想起自己?
她记得以前孟春桃说过不想她死的话,不过都是孩子,也许他们之间并没有所谓的姐妹之情,可是春桃不想九娘死。不,是春桃不想夏花死,那是真的。无需置疑。想着想着,九娘便觉得那段时光,犹如一场梦。
“在想什么?”顾桦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师父。”九娘弯了弯眉眼,笑着抬起头来,看着顾桦承笑道,“觉得这些日子跟做梦似的。”
“一切都好了。”顾桦承笑着拍了拍九娘的肩膀,一脸了然的模样,“等扶桑回来,咱们就继续走,往北走,为师带你去北胡,看看那大漠风光。”
“北胡?”九娘念了一句,心里想到了之前扶桑说起梦回的事情。
021:发奋
等扶桑回来的时候,一张脸活像个苦瓜脸,看着九娘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顾桦承皱着眉头踹了扶桑一脚,皱眉:“磨磨唧唧的活像个大姑娘,这些年你倒是白活了?”
“师父。”扶桑皱着眉头看了顾桦承一眼,有些别扭地拽了拽顾桦承的衣袖,“我能不能先和你说说啊?”
“师兄,你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九娘打车厢里钻了出来,看了扶桑一眼,笑了一下。
九娘这一笑,扶桑更不敢开口了。
沉默了一会儿,顾桦承才骂了一句:“就这点出息?扶桑,有什么话你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你师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连点承受力都没有?”
九娘猛地一颤,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平静地看了顾桦承一眼,又很快的低下头去。
扶桑看了看顾桦承又看了看九娘,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脚,拉着九娘道:“师妹啊,你可千万别激动啊。”
九娘抽了抽嘴角,觉得好像出事儿的是自己似的,扶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
“师妹,你阿婆还挺好的。”
“……”九娘眉间跳了跳,有些不解地看着扶桑,既然没什么事儿,他一副死了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胡蝶没见着。”大约是见着九娘神色十分平静,也许是因为话说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许多,扶桑一脸淡定的说了出来,然后瞪着眼睛看着九娘。
九娘着实愣了一下,有些没听懂似的问:“什么意思?没见着?”
“嗯。”扶桑点头,“我打听过了,好像是说你死了的那一天胡蝶就不见了。”
“什么叫你师妹死了的那一天!”顾桦承皱眉,揉着额头瞪了扶桑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胡蝶失踪了?”九娘皱眉,试探着问了一句。
扶桑把头点的活像是拨浪鼓。
“那胡婶婶……”九娘眉头皱的愈发深了起来。
“他们家敲不开门,有人和我说,胡寡妇丢了女儿,越发的不愿意见人了,我也就没有太过执着的敲门,打听了一番就回来了。”扶桑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九娘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桦承却拍了扶桑一下,示意扶桑也上车。
扶桑点了点头,跳上车辕,推了九娘一把,两个人都跌进车厢里。
顾桦承摇着头笑了笑,道:“坐好了,我们该走了。”
“师父?”九娘大惊。
“等你能酿出属于你自己的酒时,你便是想要带着你阿婆一起回邺城,为师也是准的。”顾桦承淡淡地答了一句,扬起马鞭抽了一鞭子,马车悠悠然的踏过了下河村的村口。
九娘掀开车帘看着那个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想着阿婆,想着胡蝶,更想着自己的未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村落,终究不是束缚她的地方。只是,这月余来,自己离开了下河村,过得很好,师父和师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却不知道胡蝶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像她一样,会遇到这样好的人,还是胡蝶只是迷路了……
呵,怎么可能是迷路了呢?胡蝶对下河村比自己熟悉的多,便是自己迷路了,胡蝶也万万没有理由迷路的。而且还是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九娘只怕,那个最可怕的可能。
若是胡蝶不在了,胡婶婶要怎么办呢?
“师父,我想去看看胡婶婶。”九娘突然出声。
扶桑不可置信地看了九娘一眼,皱眉:“师妹你疯了?”
“怎么是疯了?从前胡婶婶和胡蝶对我掏心掏肺的好,如今他们家出了事儿,我若是不知道便算了,可是我既然知道,我怎么能够坐视不理呢?”九娘皱眉。
“九娘,你不能去。”顾桦承将马车赶得又快了些,同九娘分析,“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想必那胡寡妇也是那样想的。而且胡蝶失踪的时间,按照扶桑的说法,只怕和你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你自己想想,你还活着,胡蝶却不见了,胡寡妇对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可是胡婶婶现在肯定很需要一个人跟她说说话。”
“九娘,你只是一个孩子,你没有必要去承担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为师之所以愿意带你走,是因为想让你忘记过去。不然,为什么还要改名换姓?九娘,下河村的那个孩子,叫做孟夏花,她已经死在百年桑树旁,而你九娘,是我顾桦承的徒弟。”
九娘沉默。
能说什么呢?顾桦承说的都是对的,她已不再是孟夏花,她从来都不想做孟夏花。只是,那些曾经的温暖,真的就不要了吗?胡蝶,那不只是孟夏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美好的记忆。胡寡妇待自己比自己的亲娘还要好,可是如今,自己却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她的事,然后就这样路过。
“师妹,师父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若是回去,很有可能就不能跟着我们走了。”扶桑看着九娘不说话,便找话安慰。
九娘抬头冲着扶桑勉强地笑了一下,点头:“我知道的。”
“师妹,等来年,我在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九娘冲着扶桑叹了口气,“人各有命,不是能够加以照看就能改变的,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再见到胡蝶的。”
“嗯。”扶桑点头,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
“师兄,以后……我若是在酿酒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师兄多加指正。”
“诶?”扶桑看着九娘瞬间坚定的眼神,有些发楞,“你不是……”
“师父不是说,多醉几次酒就不会晕酒了吗?”九娘轻笑,坚定中却似乎透漏出一种苍凉,“师兄,以后,我会做到的。”
车厢外赶车的顾桦承听到九娘的话,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有一丝欣慰闪过。
不管以后九娘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做到,最起码今日她已经有了一定要成功的决心和信念,那么那一天,一定就不会很久了吧。
“师父,咱们要去哪儿?”九娘在车厢里叹了口气后,掀开车帘,坐到了顾桦承身边。
顾桦承收敛起脸色的表情,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九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道:“师父,我想……嗯……等到了镇上,你就让我……醉一次酒吧!”
下了很大决心啊,顾桦承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点头应诺:“好,不过咱们不去镇上了。”
022:松沙县
下河村属于芦花镇,芦花镇属于松沙县。
顾桦承他们这一次便直接奔去了松沙县,不同于芦花镇最出名的是芦花鸡,松沙县这个名字,委实没有什么讲究的。反正就是自顾传下来的,于是扶桑心心念念再吃一次芦花鸡之类的特色美食的想法,宣告破产。
九娘看着扶桑那一脸纠结的模样,从包袱里掏出个果子递了过去:“师兄,咱们还有果子呢。”
“老子又不是饿的!”扶桑一见果子更来气了,推开九娘伸在自己眼前的手。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九娘默默地收回手,看了一眼手里的果子,自己嘎嘣嘎嘣啃了。
“扶桑,松沙县虽然没有芦花鸡,但是松沙县的鱼应该很好吃的。”顾桦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
九娘抽着嘴角看着扶桑瞬间神采飞扬起来的那张脸,撇了撇嘴:“师兄,咱们是酿酒的,能不能不要整天光想着吃啊?”
“你懂什么?”扶桑瞪了九娘一眼,“酒肉酒肉,都是放在一起的,酒色食味。想要酿好酒,就得吃好。”
“这是你自己琢磨的吗?为师可不曾教过你这东西。”顾桦承失笑。
九娘看着扶桑笑的有几分得意,拍了拍手就坐到了顾桦承身边,“师父,你教我赶马车吧。”
“学这个作什么?”顾桦承奇怪。
“总不能每次都让师父来赶车,休息的时候,师父心里头还得惦记着什么时候起来继续赶车,休息也休息不好。倒不如师父也教教我,我也能赶一会儿,这样师父就能休息好了。”九娘歪了歪头,笑的一脸无害。
“师妹,你这话就是说我不懂得体谅师父呗?”扶桑不乐意了,也赶着坐到了一旁,歪头看着顾桦承,“师父你告诉师妹,其实我也很会赶车的,只不过……”
“很会赶车?师兄,你看看我的手,这倒红印子看到没看到没?”九娘撸起袖子,把手腕上的一道红印子递到扶桑眼皮子底下。“看看你赶得车,没把我从车上甩下去就不错。”
“那是你自己没坐好。”
“好了好了。”顾桦承看着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腾,两个人闹起来都不是那种稳当的人,真搞不好能摔下去,赶紧勒住马,将两个人赶进车厢里。
“师父?”九娘诧异。
扶桑冲着九娘撇嘴:“都赖你。”
九娘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服气:“我又怎么了我?”
“好了,别闹了。”顾桦承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钻了进来,伸手往九娘身边的包袱上一指,九娘赶紧掏出几个果子,拎起扶桑的衣摆蹭了蹭,笑着递给了顾桦承。顾桦承一手接过,一手摸了摸九娘的头,“真乖。”
“嘿嘿……”
“喂喂,师妹,你做什么用我的衣服擦啊?”扶桑一下子跳了起来,一不小心头撞到了车顶,嗷的一声,又捂着额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九娘抬头,幽幽地看了一眼车顶,感叹:“师父啊,咱这车厢坚固不?”
“你什么意思?”扶桑抱着脑袋瞪了九娘一眼。
“九娘,来,坐到我身边。”顾桦承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块空闲地方,冲九娘招手。
九娘冲着扶桑做了个鬼脸,就坐到了顾桦承身边。
“九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离开邺城?”
“为了酿出绝世佳酿。”九娘自然是记得的。
顾桦承点头,“九娘,那你说,什么才是绝世佳酿?”
“……”九娘顿住,皱着眉头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顾桦承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所以,我们并不着急赶路不是吗?”
“嗯……”九娘点头,隐约知道了顾桦承要说什么。
扶桑难得的没有插话,只是斜靠在车厢上,一脸不屑地看着九娘。
“为师其实一点也不累,带着你们两个啊,这一路上都有意思得很。咱们既然不是为了赶路,你心里又着什么急呢?”顾桦承看着九娘,温声细语,“九娘,你师兄其实也能赶得好马车,只是你们年纪好小,为师不想这么使唤你们。”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是师父喜欢赶车,不是我不长眼见力。”扶桑冲着九娘直哼哼。
九娘白了扶桑一眼,蹭到顾桦承身边,点头:“嗯,九娘明白了。”
顾桦承点了点头,又吃了几个果子,才回到外面,准备走的时候,顾桦承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笑道:“别吃了,留着点肚子咱们去松沙县找个酒楼吃点好的,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
九娘拿着一个果子递在嘴边,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一下子愣住了。
扶桑倒是反应快,立马将啃了一口的果子从窗口扔了出去。
“……师兄,你真厉害。”九娘拿着果子抽了抽嘴角,默默地将果子塞进了衣兜里。
“师妹,你再放回包袱里不就好了?”扶桑皱了下眉,趴在窗口优哉游哉地晃着脑袋。
九娘被他晃得眼晕,揉了揉额角,靠在车厢上睡了一会儿。
等着扶桑把她喊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松沙县。扶桑一个劲地说着进来的时候,这个县城多么多么的好,小路上的小野花长得那叫一个好看,路边的姑娘虽然穿的不怎么样,但是那小脸长得,啧啧……
九娘不禁颦眉,拉了拉顾桦承的衣摆,道:“师父,我觉得师兄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情种。”
“情种那也得长得好看,家财万贯,你师兄?呵,九娘,放心吧,你师兄这样的日后最多做个采花贼。”顾桦承冷冷地看了扶桑一眼,突然又皱眉,“九娘,你还是看好你师兄吧,你师兄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去做采花贼,多半也会让人打死。”
九娘捂着嘴吃吃的笑,扶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干脆一甩手,怒道:“还吃不吃饭了?”
“哈哈哈,师父,师兄不会去做采花贼的,师兄这种的就是传说中的吃货啊!”九娘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指着扶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吃货?”顾桦承摸了摸下巴,颇有研究地点了点头,“这个形容不错。”
“师父!”
“好了,快走吧,晚了真的该找不到地方吃饭住店了。”顾桦承笑着打断两个人。
023:住店
等到三个人找到住店的地方时,扶桑已经不知道抱怨了多少次了。被顾桦承狠狠地瞪一眼,又立马老老实实的。顾桦承只能应承等找到了住店的地方后,就让扶桑自己在松沙县好好地逛一逛,扶桑这才老实下来。
似乎每个地方都有一家叫做悦来客栈的地儿,而且往往出行的人找到客栈的时候,不管你们有几个人,都只剩下一间房。
顾桦承他们便符合这个现象,悦来客栈的胖老板娘,扭着肥腰,摇着一把扇子,味道比玉娇娘身上的还要重上几分,涂得通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九娘捂着嘴,脸色有些发白。
好不容易谈好了价钱,刚一转身,九娘哗的一声就吐了一地。
胖老板娘夸张地皱起了眉头,指着九娘尖利地骂道:“哎哟我的个小老天爷哟,这是遇上什么祸害了,老娘的地板你知道是什么地方运来的吗?这么一丁点都是一百多两银子!你就这么给老娘吐了一地,真是不知好歹,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这种地方也是你想吐就吐的?我说这位公子,看着你一表人才的,怎么身边带着的都是瘟疫一样的祸害啊?哎哟,小丫头,你要是找棺材铺……哎哟!”
九娘捂着鼻子,一脸难受的模样听着那老板娘念叨,猛地耳边一阵尖叫。说是尖叫,却明显能感觉老板娘的语气变了,那种尖利不是骂人,而是……似乎见了肉的苍蝇。
九娘揉着鼻子抬眼,就看到扶桑面无表情的递了一片银叶子到老板娘的面前。那老板娘吐着像鬼一样丹蔻的手颤巍巍地伸出来,问道:“这……这……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桦承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老板娘收下便是。”接着话锋一转,“这地板倒是稀罕得很,北胡来的吧?一百多两?老板娘你让人坑了吧?没事没事,九娘,你想吐就吐,吐多少都成。反正这老板娘估摸着是让人坑了,你正好给她弄坏了,让她再换一批新的。”
“诶?我说这位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老板娘接过了银叶子还没塞进自己的腰包,就听到顾桦承那么冷嘲热讽了一番,登时又瞪起了眼睛。
“老板娘你息怒啊。”扶桑在一旁陪着笑脸,可是那个笑容落在九娘眼里,就变了味道。九娘知道,以扶桑的性子,下一句话绝对能让这老板娘欲羞欲死才是。
果然,那老板娘脸色刚好看了一分,扶桑又接着来了一句,“您说您长得就够难看的了,你生气可就更难看了。”
“你说什么?”那老板娘登时红了脸,撸了撸袖子就是一副要上来打架的架势。
这么一闹,九娘倒觉得自己也不难受了,也不恶心了,那老板娘身上能熏死一头牛的味道也闻不见了,赶紧上前拉了扶桑一把。
“你们这些外地来的人,还真是不要脸,没教养,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东西!老娘,老娘就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我打邺城出来走了这么多地方,也没见过您这么有‘教养’的人呢!”扶桑拉都拉不住。
九娘皱眉,求救似的看了顾桦承一眼。却见顾桦承只是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那老板娘,偶尔看向扶桑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九娘一怔,一下子松了手。
大约扶桑没料到九娘会突然松手,整个人猛地一下子冲到了胖老板娘面前,两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那老板娘还在哎哟哎哟的叫着,扶桑猛地一下子爬了起来,冲到九娘面前就吼:“你做什么突然松手?”
九娘呐呐地问:“我有那么大的劲儿吗?一松手你怎么就冲上去了?师兄啊,就算你喜欢这个老板娘,你也不用那么投怀送抱啊。”
“我呸!谁喜欢这样又老又肥的女人!恨不得把面粉都盖在脸上,浑身的味道就怕人家不知道她用了劣质香粉呢!”扶桑掐着腰冲着九娘吼,可是那话一句句都戳到了那老板娘的心窝上。
九娘张了张嘴,竖了个大拇指:“真是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啊,可是师兄啊,你这么一弄,咱们还能住吗?”
“当然不住。”开口的是顾桦承。
扶桑和九娘默契地一起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又转头看了那老板娘一眼。
“滚滚滚,赶紧滚,老娘看见你们就觉得要短一年的寿!”那老板娘也不起来,就坐在地上骂。
谁知道扶桑一听还乐了,一下子蹦跶到老板娘面前,嘿嘿笑着道:“快看我快看我啊,你多看我几眼,说不定啊,明年都不用过年了。”
“好了扶桑,我们快走吧,你这是不饿了吗?”顾桦承无奈的摇了摇头,拉起九娘就率先走了出去。
“哎,等等我啊。”扶桑赶紧追了上来,走了两步,又倒了回去,从地上捡起那片先前他亲手递给老板娘的银叶子,重新塞进怀里,冲着老板娘咧了咧嘴嘴,“嘿嘿,你看见我们都折寿,看见我们的东西,更折寿。”
“哎——”老板娘跟让蛇咬了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扶桑咧着嘴跑到了顾桦承面前,问道:“师父,咱们在去哪儿啊?”
“不知道。”
“啊?不知道?”扶桑垮了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桦承。
顾桦承轻笑一声:“五年前我来这儿的时候,悦来客栈的老板可不是这副模样。别的地方我也没有住过,所以不知道啊。”
九娘皱眉,仰起头来问道:“松沙县不会只有这么悦来客栈一家客栈吧?”
“自然不会。”
顾桦承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一个坡脚的老婆婆看了他们一眼。
九娘扭头冲着老婆婆笑了笑。
“姑娘,你们要住店呐?”
“嗯,是啊。怎么婆婆知道哪儿有客栈?”九娘点了点头,问道。
“姑娘啊,你们非得住客栈吗?”那老婆婆停住步子,拉住九娘的袖子问。
九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拉住九娘,自己往前迈了一步,恰好挡住了九娘半个身子,冲着那老婆婆拱了拱手,问道:“婆婆,请问您可是有去处为我们提供?”
024:生辰
顾桦承他们跟着那坡脚的老婆婆来到一个农户门前,那老婆婆便笑了笑:“到了,我儿子儿媳都不在家,就我跟我孙子,这儿收拾出来,逢年过年的有人来住一住,给我孙儿挣件新衣裳罢了。”
农家乐?
九娘诧异,觉得这老婆婆是很有远见的人,居然现在就开始弄农家乐了。
可是进了堂屋之后,九娘他们却愣了一下。
先前,那老婆婆说儿子儿媳不在家,九娘他们都以为是出门找活做去了。却没想到,一进屋子,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两个牌位。
“这……”扶桑挠了挠头,看了顾桦承几眼。
顾桦承也颦着眉,看了老婆婆一眼,拱手:“我们师徒三人多有打扰。”
“无妨无妨……”那老婆婆顺着顾桦承他们的目光看了一眼,笑了笑,“都过去多年了,那时候我孙儿才这么小。”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又抹了抹眼角。
“老婆婆,您孙儿?”九娘试探着问了一句。
“出门玩去了吧,我这是去买些吃食回来,恰好碰上你们了而已。”老婆婆笑了笑,拉着九娘的手坐到了杌子上,“姑娘,你们这是来做什么的啊?”
九娘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下,回头看了顾桦承一眼,顾桦承冲着九娘笑着点了点头。九娘这才回头冲着老婆婆笑了笑:“我师父是酿酒的,我们出来到处走走,看看各地风情,研究出更好的酒。”
“哟,酿酒师啊?”那老婆婆猛地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攥了攥袖子,把自己身边的几个杌子擦了擦,招呼顾桦承和扶桑,“来这儿坐啊。”
“哎,谢谢婆婆。”扶桑咧嘴笑了笑,一屁股挨着九娘就坐了下去。
“师兄,师父还没坐下呢。”九娘皱眉。
扶桑冲着九娘就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坐下的最早,你还好意思说我?”
“……”九娘抽了抽嘴角,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了。
顾桦承笑着摇头,看了两个人一眼:“这个也能闹得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那老婆婆笑了笑,转头对着顾桦承:“我们家正好有两间空房子,你们呐就安生的歇着,小姑娘啊,老婆子我看着讨喜,多留着说一会儿话成不?”
“九娘能得您的喜爱,那也是有福气的,你们呆着便是。”顾桦承笑着点头。
“那……”老婆婆顿了顿,拍了拍九娘的手,“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带着这两位去看看。”
“嗯。”九娘点头。
顾桦承他们跟着老婆婆出来堂屋,扶桑便紧张地拉了拉顾桦承,一脸做贼的表情。
顾桦承皱眉:“你这是什么模样?怪不得九娘常说你猥琐!”
“师父!”扶桑瞪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冷笑:“呵,长本事了还?”
“不是……师父,我有大事儿和你说!”扶桑皱眉。“师父师父,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我在下河村的时候,听到孟家阿婆说什么了?”
“嗯?”顾桦承皱眉看了扶桑一眼,“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是了不得的大事呢。”扶桑夸张道,“师父,今日是师妹的生辰。”
顾桦承怔了一下,念叨:“果真是大事。”他转身冲着坡脚老婆婆做了一揖,“能否麻烦婆婆为我家女徒下一碗长生面?”
“好说好说。”老婆婆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往饭屋走去。
顾桦承看了扶桑一眼,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我能说吗?守着师妹的面我怎么好说啊!我是听孟家阿婆在说她孙女命不好,打小没过过生辰就去了,我心里都听得难受。”扶桑嘟囔。
“唉……”顾桦承叹了口气,“咱们两个去县上逛一逛吧,看看能不能为九娘添置些什么。”
扶桑一听说能出去逛,两眼放出绿光,一个劲地点着头。
顾桦承皱着眉拍了他一下:“是出去给你师妹买东西的!不是给你买的,别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出了门,给我离包子铺远一点!”
“……包子都不让吃啊?”扶桑皱眉。
顾桦承背着手就往外走扶桑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跛脚老婆婆的家离着松沙县的繁华街道并不远,转过了巷子道口,再走了几步便是之前他们走过的那条街。
街角两边都是一些古玩杂耍的店铺,顾桦承皱眉,拦住一个老伯,打听成衣店在哪。
扶桑撇嘴:“师妹的衣服又不是不够穿,您还给师妹裁什么衣裳啊!”
“哦?那你说说给你师妹买点什么好?”顾桦承摸着下巴,一脸研究模样。
扶桑咧嘴:“要我说啊,给师妹买个酒葫芦,天天让她喝酒……”话说了一半,就看到顾桦承沉了脸色,立马讪笑道,“我就是说着玩的,嘿嘿,说着玩的。”
顾桦承瞥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一间古玩店。
扶桑跟着顾桦承进去转了一圈,便抓了抓头发,同顾桦承道:“师父,我能不能自己出去转转?”
“别光想着肉包子,记着为你师妹选件好物什。”
扶桑点头,挥了挥手,就跑了出去。
等那老婆婆将一大碗长生面端到九娘面前的时候,九娘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师父说今儿是你的生辰,让老婆子给你下的面,小姑娘快点趁热吃吧。”
九娘抿着嘴,一声不吭。
老婆婆奇怪,低头去看,却见九娘呼啦啦的流着泪。不禁奇怪:“姑娘怎么了?”
九娘抬头抹了一把脸,强笑道:“无事,只是从来没有人给我下过长生面,也没有人为我过过生辰。”
“那便我们来给你过,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和师父都给你过!”扶桑大嗓门从门口传来。
九娘抬头,就看到顾桦承和扶桑脸色带着柔和的笑意,慢慢地走过来。
“师父,师兄……”
“你的生辰,怎么能总是哭呢?”顾桦承笑着伸手,给九娘擦净脸色的泪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绸缎布子包着的东西,递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扶桑也不甘示弱地凑了过来,将一个小木盒子塞进九娘的怀里。
“不是包子吧?”顾桦承斜了一眼。
“我有那么不解风情吗?”扶桑嘟哝。
九娘破涕为笑,将扶桑送的小木盒子先放到了矮桌上,缓缓地打开了顾桦承的小包裹。
025:醉酒
晶莹剔透的玉质,拿在手里,有一股冰凉的感觉。九娘看着手里的镯子,有些不能言语。
“玉店的老板说,这个是古玉,姑娘家带着有很多的好处。为师也不是很明白这些东西,看着挺好看的,便买来送你。”顾桦承摸了摸九娘的头,脸色带着柔和的笑意。
扶桑在一旁挤眉眨眼:“师父师父,你说完了就赶紧闪开,师妹你快看看我的。”
九娘冲着扶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点了点头,便将放在桌子上的木盒拿了过来。拿在手里的时候,九娘还在猜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拿在手里还算是有分量,总不会也是玉器吧?
盒子打开的时候,顾桦承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然后翘起了嘴角。
“这是什么?”九娘拿起木盒里的小瓶子似的东西,一脸疑惑。
扶桑愣了一下,才问:“你不认识啊?”
九娘摇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拿在手里倒是很舒服,而且大小正合适握在手里。突然,九娘看了扶桑一眼,有些试探性的问:“鼻烟炉?”
“……查不多吧。”扶桑抓了抓头发,看着九娘搓了搓手,“你不是晕酒吗?上次师父给你的帕子是在药草里熏过的,可是总不能每次你要酿酒的时候,都去熏帕子吧。我便……我便寻了这个鼻烟炉,哎呀,其实也算不得是鼻烟炉了。这个东西叫做嗅笼,里面添了一些提神醒脑的醒神花,还有白术芍药和一些藿香。师妹,你不是说你要好好的学着酿酒嘛,若是每次一闻见酒味你就恶心,你怎么才能成为一代酿酒师呢?”
这是头一次,扶桑这么正经地和九娘说这么一大段话。九娘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点头。
“嘿嘿,师妹啊,你别太感动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我每年都能从师父那儿坑好多银子呢。”扶桑看着九娘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找话逗她乐。
顾桦承淡淡地看了扶桑一眼,笑道:“你倒是明白,每年的压岁钱都是打我这儿坑去的。”
“师父,今儿,这么喜庆的日子,咱们开一坛酒呗?”扶桑嘿嘿笑着挠了挠头,看着顾桦承问。
顾桦承看了九娘一眼,九娘正将镯子套到自己的手腕上:“九娘她……”
“没事儿啊师父。”九娘将镯子撸了下去,抬头冲着顾桦承笑了笑,“也当成生辰我自己给自己的礼物吧,我长这么大,还真的没喝过酒呢。”
“是啊师父,师妹喝了酒,也算是正式入门了。何况,咱们住在老婆婆家,都告诉人家咱们是酿酒师了,那也合该让人家尝一尝咱们的手艺。”扶桑一脸期待地看着顾桦承。
顾桦承叹了口气,嘱咐扶桑去搬酒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人都看着,拿完了酒,一定要将暗厢关好。他们来到松沙县的时候,就因为觉得拉着马车到处走有些不方便,便将马车寄存在驿站了。此时扶桑便是要去驿站找到马车,才能取回酒来。
扶桑听完了顾桦承的唠叨,挥挥手就跑远了。
顾桦承这才又转身同跛脚老婆婆拱手:“过会儿便请婆婆同我们一道尝尝年前新酿的酒吧。”
“哎,哎。”那老婆婆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地点着头,一边点头一边问,“我能叫着我孙儿一起吗?”
“当然可以了,我们能在这儿住下,还多亏了婆婆。”九娘笑眯眯地冲着那老婆婆点头。
老婆婆顿了一下,冲着九娘皱眉:“哎哟看看,光顾着说话,这长生面都糗了。”
“没关系的。”九娘赶紧把碗端到自己面前,冲着老婆婆笑了笑。
“嗨,这是你的生辰,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呢?你等着,老婆子再给你下一碗去。”说着,老婆婆就跛着脚又要去饭屋。
“婆婆,不过就是一个寓意,您腿脚不方便,就不要来来回回的了。”九娘起身拉住老婆婆,“我已经很高兴了,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面,也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这个生辰,九娘已经毕生难忘了,婆婆不必再麻烦了。对了,婆婆的孙儿呢?”
那老婆婆停住步子,看了九娘半晌,才点了点头:“那我去找我孙儿回来吃饭,姑娘,你去坐着等着吧。”
九娘点头,回到矮桌旁,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看着的顾桦承,脸色微红,讪讪地喊了声:“师父。”
“你从来没有过过生辰吗?”顾桦承看到九娘看他,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九娘点头。原以为顾桦承还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顾桦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院子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跛脚婆婆的孙儿唤作二蛋,不是什么正经的名字,图个好养活罢了。二蛋十岁,看起来却和九娘差不多高矮,大约一直在外面玩闹,回来的时候,完全就像是个黑蛋。看到九娘他们的时候,二蛋眼睛亮了一下,问跛脚婆婆:“阿婆,这是来客人了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二蛋便冲进了屋子,看着顾桦承问:“公子是打哪里来的?”
顾桦承愣了一下,笑道:“邺城。”
“帝都邺城?”二蛋追问。
“正是。”
“邺城今年的书院可招收外地的学生了?”
“咦?”九娘从顾桦承身后伸头,看了二蛋一眼,“你还是个读书的学生?”
“怎么?不像吗?”二蛋皱眉,看着九娘的目光一点也不友好,还带着些许犀利。
九娘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奇一下……”
“哼。”二蛋小哥很是傲气。
扶桑抱着一坛子酒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九娘一脸尴尬的笑着,二蛋扬着脑袋不屑一顾。顾桦承操着手倚在墙上,嘴角噙着笑,看着九娘。
“师父。”扶桑喊了一声。
“回来了,快进来吧。”顾桦承招呼扶桑。
扶桑进了门,瞥了二蛋一眼,皱眉:“这是……”
“师兄。”九娘赶紧喊住扶桑,“这是婆婆的孙子。”顺便冲着扶桑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什么味道?”从扶桑进门起,二蛋的目光就锁在了扶桑抱着的酒坛子上。
“你一定没见过吧?嘿嘿,我告诉你,这可是我……”
“桑落酒。”二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醉郎中桑落酒,叫人无奈别离情。”
扶桑九娘连同顾桦承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二蛋。
026:醉酒2
不醉郎中桑落酒,叫人无奈别离情。
九娘从前听过的一句诗,却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真的还有桑落酒。而且一个失去父母双亲,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家庭的孩子,居然一闻味道就已经知道这是桑落酒,还能说出很多东西。九娘看了看二蛋又转头看了看扶桑。
扶桑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转回你的头去,别看我。”
九娘吐了吐舌头,听话地转回头去,看着二蛋。
“哼。”二蛋却只是哼了一声,便坐了下去。“我阿婆呢?”
九娘看了看扶桑,扶桑一脸大老爷样的拧着脖子,不搭理二蛋。九娘又看了看顾桦承,顾桦承却只顾着盯着桌子上的那一坛子酒发愣。
九娘无奈,只好主动同二蛋道:“婆婆似乎是去饭屋里做饭了吧。”
二蛋立马站起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搀着老婆婆走了回来,然后又往饭屋里跑了两趟。
顾桦承踢了扶桑一脚:“还不快点去帮忙!”
“哎哟,不用。”老婆婆伸手拉住扶桑,不让他起来。
九娘看了看,也起身准备去帮忙时,二蛋却已经端着一盖垫的东西回来了。
二蛋瞥了九娘一眼,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们娇生惯养干不来这些活,我这样快些。”
顾桦承冲着二蛋笑了笑:“你错了,扶桑和九娘都是苦孩子。”
二蛋抬头快速地瞥了九娘和扶桑一眼,又低下了头去,沉默着给大伙儿盛满了饭,坐到了跛脚婆婆身边。
顾桦承看了扶桑一眼,扶桑立马起身拍开了桑落酒的封泥。九娘条件反射似的抬手去捂鼻子,冷不丁看到二蛋正在看着她,忍了忍,九娘又将手放了下来,只是眉头还紧紧皱着。
扶桑给老婆婆和顾桦承斟满酒后,就笑嘻嘻地看着九娘。
九娘愣了一下,扭头道:“你快些倒上便是,看我做什么。”
扶桑立马给九娘倒了满满一大碗的酒,看着九娘笑道:“师妹,可别浪费啊。”
九娘眉头又紧了几分看着顾桦承,一脸的憋屈样。
“桑落酒乃清香大曲,清香醇厚入口绵甜,你师兄选了这样一坛酒让你喝,也算是有心了。”顾桦承端起碗,冲着跛脚婆婆敬了一下。
九娘低头看着面前的酒,心里纠结成了一团,看了看扶桑又看了看二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顾桦承脸上。
顾桦承喝了一大口酒,每每的叹了口气,才冲着九娘说:“你不是希望以后不再晕酒了吗?这次多喝点,喝醉了,以后就不会一闻到味道就难受了。”
九娘皱眉,看着顾桦承有些不相信似的。
“师妹,你不会是又怂了吧?”扶桑一边抿着酒,一边冲着九娘笑。
九娘瞪了扶桑一眼,颤巍巍地伸手将碗端了起来。
“哼。”二蛋又是不屑地一声冷哼,仰头将一碗酒尽数喝下。
“……”
“……”
九娘和扶桑都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二蛋,愣了好一会儿,扶桑才端起酒碗看了看,不甘示弱地一仰头尽数饮下。
九娘在桌子底下踢了扶桑一脚,顾桦承歪过头来看了九娘一眼,九娘还是毫无所觉又使劲踩了一脚。
“九娘。”顾桦承有些异样地笑着看了九娘一眼。
“啊?”九娘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才转头看向顾桦承。
“你能挪一下你的脚吗?”顾桦承冲着九娘呲了呲牙,示意九娘低头看一眼。
九娘低头看了一眼,之后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扶桑一眼。
“你看我干嘛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扶桑白了九娘一眼,又给几个空了的碗里满上酒,冲着九娘又努了努嘴。
九娘讪讪地冲着顾桦承笑了笑,随手端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大口。
“咳咳……”什么叫做入口绵甜,回味悠远啊!这简直就是坑爹啊,九娘皱着眉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地看了九娘一眼,道:“第一次喝酒都这样,你多喝点就好了。”
大约酒劲上了头,也大约那酒真的没有那么难喝,扶桑给九娘又倒了一碗酒后,九娘捧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下去了。捧着碗的模样就像是觅食的小猫。
扶桑捧着酒坛子,看着九娘的模样,看了顾桦承一眼:“师父,还给师妹喝吗?”
顾桦承淡淡地瞥了九娘一眼,优哉游哉地喝着自己的酒,不在意地说:“这不也没吐也没晕的吗?喝呗……”
“嗯。”扶桑点头,继续给九娘倒酒。
一旁的二蛋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看了扶桑一眼:“这是你师妹?”
这是这么长时间,二蛋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看着扶桑,还和他说话。对于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却懂得很多的少年,扶桑早就想和他交谈一番了。只是二蛋一直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自己也不乐意拉下脸去讨好他。如今听到二蛋说话,扶桑立马一脸高兴地点头:“对啊对啊。”
“呵。”二蛋冷笑一声,指着九娘道,“她不能再喝了。”
“诶?为什么啊?我师妹以前闻到酒味都难受,现在好不容易喝了酒都没事儿,干嘛不喝了?”扶桑不解。
“你看看她的脖子上,再喝下去,你以后就没有这么个师妹了。”二蛋指了指九娘露在外面的脖子。
扶桑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顾桦承却猛地放下了酒碗,站起身来往下拉了一下九娘的衣襟,脸色一变。
“师父怎么了?”扶桑看着顾桦承变了脸色,也猛地站了起来,看着顾桦承。
顾桦承俯下身子,晃了晃九娘:“九娘,九娘?”
九娘却已经闭起了眼睛,一声不吭。
顾桦承打横抱起九娘就往外冲,扶桑冲着顾桦承喊:“师父你去哪儿?”
“医馆。”
“你知道医馆在哪儿吗?”二蛋悠悠然的喝完了碗里的酒,起身拍了拍身上。
顾桦承猛地顿住,回过头来看着二蛋的目光一片森寒。“带路。”
“带路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二蛋冲着顾桦承微微眯起眼睛。
顾桦承沉着脸,看了扶桑一眼。扶桑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现在能带路了吗?”顾桦承死死地盯着二蛋。
027:诊视
二蛋收了银子,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开了门指了一个方向。
“你就这么随便一指就赚这么十两银子?”扶桑瞪大了眼睛看着二蛋。
二蛋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反正我给你们指了路了,你们去便是了。”
“你!”
“扶桑。”顾桦承喊了一声,看着二蛋,拧眉:“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跛脚婆婆在屋子里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了这才走出来。
二蛋立马跑到婆婆身边,笑了笑:“阿婆你出来干什么啊,没什么大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这个小女娃不是一般的醉酒吧?”
二蛋没有说话。
顾桦承抱着九娘微微叹了口气,喊扶桑:“我们走吧,顺着这条路应当能寻到医馆。”
“我带你们去。”二蛋别扭地应了一声,出门为顾桦承他们带路。
扶桑跟在顾桦承身后一个劲地冲着二蛋翻白眼,还不忘看一眼顾桦承怀里的九娘,问道:“师父你累不累?”
前头的二蛋听了就是一声冷哼,“你们真的关心她?”
扶桑红着脸就像上前同二蛋理论,可是一看顾桦承的脸色,便又老老实实得跟在顾桦承身边。
一路急性到了医馆,白胡子的老大夫看了一眼,便皱眉:“这女娃是起了酒疹,你们怎么看着的?不能喝酒怎么还喝了这么多?”
顾桦承有些脸红,嗫喏:“我年幼的时候也不能饮酒,可是多喝了几次也就没事了。”
“呵,那种不要命的法子,你自己喜欢用,怎么连个孩子你也不放过?”老大夫吹胡子瞪眼。
二蛋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热闹,扶桑涨红了脸看着老大夫,想说什么,却不敢出声。
“大夫,那您看要怎么……”
“施针吧。”老大夫挥了挥手,一边去取自己的针灸包,一边念叨,“又不是赶着酿酒的,做什么这么个不要命的喝酒。”
“我们就是酿酒的。”扶桑低声念叨。
白胡子老大夫转过头来看了扶桑一眼,脸上带着轻蔑地笑:“就你们?呵,别逗了,你们这样也算是酿酒的?老朽虽然没有去过邺城,却也是听说过帝都邺城顶有名气的两位酿酒师,师出同门,喜结连理的师兄妹。他们才称得上酿酒师的,就你们这样的?呵呵……”
扶桑瞥了一眼顾桦承的神色,看起来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就不知道心里边是怎么想的了。邺城,酿酒师,师出同门。怎么看怎么像是说的顾桦承和玉娇娘啊,可是……他们什么时候喜结连理了啊!扶桑又瞥了顾桦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老大夫:“您说的是邺城酒香的老板和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老板娘吗?”
“哎哟,我是听说过他们开酒坊的事儿,可是这酒坊叫什么,老朽委实不清楚了。”老大夫施着针头也没抬。
顾桦承却转头看了扶桑一眼,扶桑讪讪地笑了笑,转过头去不做声了。
半个时辰后,老大夫施完了针,将顾桦承唤过去,细细地嘱咐了一些事情,又开了几服药,诊金也不过三钱。
扶桑看了二蛋一眼,笑道:“这老大夫收钱比你可便宜多了。”
“哼。”二蛋转身就走。
扶桑冲着二蛋的背影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嗤道:“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就是跑回去我们也不管了。”
二蛋猛地转过身来,看着扶桑问道:“你师父果真是酿酒师?”
“那当然,我师父顾桦承可是大越国一等一的酿酒师。”扶桑仰着脑袋,一脸的得意。
开完了药出来的白胡子老大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似的,愣在了原地,半晌才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问道:“公子姓顾?”
顾桦承点头。
那头二蛋却是又一声冷笑:“就你这副模样,可有一点顾先生徒弟的风骨?”
“我风骨怎么了?我师父都没嫌弃我,你这个人嘚吧嘚的说个没完没了了?老子忍你很久了!”扶桑登时红了脸,指着二蛋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能做顾先生的徒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你什么意思?”扶桑急的跳脚。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二蛋一脸平静地反问。
顾桦承却发现二蛋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不禁面上一笑,冲着二蛋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扶桑只是运气好?”
二蛋猛地看了顾桦承一眼,脸色有难以掩饰地惊喜,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才说:“扶桑……扶桑他空长年岁,却不见丝毫沉稳之气,却能做先生的徒弟,难道不是运气吗?”
“一个人沉不沉稳和能不能做我徒弟有什么关系吗?”顾桦承笑了笑,看了一眼还在床榻上昏睡的九娘,坐了下来。
二蛋愣了一下,才问:“酿酒不是需要沉稳吗?以扶桑的性子,如何能够……”
“先前咱们喝的桑落酒,便是扶桑酿的。”
“什么?”二蛋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桦承,似乎想从顾桦承脸色看出什么端倪。
顾桦承叹了口气,看着二蛋,问:“你是因为也想跟着我吗?”
“顾先生……”
“你懂得很多,比扶桑和九娘加起来的懂得还要多。可是二蛋,不是懂得多,就可以去瞧不起一个人的。是,扶桑是孩子天性,可是他在酿酒上的天赋却是我见过的许多孩子里,最好的。二蛋,你虽然能够闻出那是桑落酒,甚至能说出有关的诗句,可是并不证明你比扶桑强。”
“可是那个九娘,凭什么……”
“你跟我师妹能比吗?”扶桑皱眉,“我师妹是谁,你是谁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若是这个时候,扶桑还听不明白二蛋的意思,自己就是个傻子了。原本最初的时候,见到九娘自己就不乐意,觉得来了个人和自己分摊师父的爱,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在说了,九娘过的那日子,能叫人过的吗?本着救人为乐的精神,扶桑看着九娘也是很喜欢的。可是这个二蛋算什么啊!从一开始见到自己那眼睛就跟长在天上似的,哪有自己的九娘师妹好,什么都不懂,看向自己的时候满含崇拜。
028:怒气
“你又是什么人呐,你会酿酒就了不起吗?你不过是有个好师父罢了!”二蛋瞪了扶桑一眼。
扶桑撸了撸袖子,一脸要干一架的趋势。
顾桦承揉了揉肉额头,一脸无奈地拉了扶桑一边,冲着扶桑笑道:“你同这些人闹什么性子,白赚的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二蛋皱眉,愈发局促地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冲着二蛋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二蛋,你阿婆犹在,你如何能够远行?”
“阿婆愿意我离开的……”
“哦,这样。”顾桦承打断二蛋的话。
一旁的扶桑猛地瞪大了眼睛,拉了拉顾桦承的衣袖:“师父!”
顾桦承冲着扶桑点了点头,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拂了下去,转身冲着屋里的九娘笑了笑。
扶桑皱眉,跟着顾桦承往里面看了一眼,九娘正趴在床上一脸迷茫地看着这边。
“师父?”扶桑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点了点头,扶桑便跑了进去,将九娘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顾先生……”二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都不搭理自己了,墨迹了一下,上前一步,拽了拽顾桦承的衣袖。
顾桦承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二蛋,笑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想要跟着我呢?”
“您是越国最有名的酿酒师啊,跟着您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哦?”顾桦承摸了摸下巴,又看了一眼屋里的九娘,笑道:“你看九娘也是跟着我的,可她到现在连怎么制曲都不会。”
“那是她愚笨。”二蛋不屑地瞥了九娘一眼。
顾桦承失笑,摇了摇头。
九娘揉着额角,拽了拽扶桑,问道:“师兄,他们在干嘛啊?怎么两个人看着我的样子都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啊。”
“嗯。”扶桑点了点头,“那个二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诶?”九娘一听倒来了兴趣,拉着扶桑非要扶桑给她从头说一遍。
扶桑瞥了九娘一眼,问:“你不难受了?”
“啊?不就是醉个酒嘛,就是有点饿。”九娘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师兄师兄,你快些给我讲讲嘛。”
扶桑皱眉:“我去给你买肉包子吧?”
“……师兄,师父不是和你说别整天只记得肉包子吗?我要听二蛋和师兄师父的爱恨情仇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扶桑红着脸拍了九娘一下。
九娘捂着胳膊嗷地叫唤一声:“师兄,你怎么能谋杀亲师妹啊!”说完了还不忘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天真的模样。
扶桑抽了抽嘴角,骂了一句:“滚!”
九娘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追着扶桑就打闹在一起。白胡子的老大夫从内室一出来,就气的吹胡子瞪眼,吆喝着两个人。扶桑回头一看,立马站住老老实实的让九娘打了几巴掌,然后半拖半抱地将红着脸的九娘按回床上,让老大夫来为九娘检查。
医馆门口的顾桦承抱着手笑着倚在门框上,看了二蛋一眼,问道:“你怎么看?”
二蛋摸了摸脑袋,问:“什么?”
“扶桑和九娘的感情很好,你明白吗?”
二蛋低下头去,没有吭声。
顾桦承便笑:“从你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起,你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们。是,从某些事情上来说,你比他们厉害,可是他们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多么高明的人,只要有耐心,能耐得住漫长的寂寞,每个人将酒事当成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陪伴,谁都能够成为一代酿酒师。我的名声,不过是靠了先师罢了。若是认真比起来,我不见得比我师妹强。可是人这一生,不能只为了酿酒而活着,更不能为了所谓的功成名就而活着。扶桑……就像是我的弟弟,我的孩子一样,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就捡到他,那时候我的脾气也不好,每日也就是和他打打闹闹。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过收他为徒,毕竟师父尚在……后来,师父病故,我最失落的那些日子,是扶桑一直用他笨拙的方式哄我开心,陪着我。你觉得扶桑不够沉稳?可是正是他的不沉稳,让我这些年过的很开怀。九娘更不是沉稳的姑娘,她甚至有时候会弄混糖和盐。很好笑是不是?”顾桦承低头扯了扯嘴角,“糖和盐,其实很好分得清楚啊,可是这孩子……呵,扶桑一吃便吃了出来,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可是九娘一脸无措的询问时,扶桑却咧着嘴角冲着九娘说很好吃。只是后来,九娘在抢着下厨的时候,扶桑总是会问清楚九娘到底想做咸的还是甜的,然后把另一样藏起来,这样,九娘就不会添错了味儿了。”
“顾先生说这些,是想说我……我不懂得……关心别人吗?”二蛋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教养,我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两个……”
“扶桑是孤儿,九娘……呵,九娘的爹娘还不如没有。”顾桦承打断二蛋的话,“你阿婆对你很好不是吗?她腿脚不方便,却还是为了让你过的好,而四处奔波。二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若是就此离去,你会想念你阿婆吗?”
“顾先生……”
“我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问过邺城书院的情况,你是念过书的吧?”顾桦承冲着二蛋笑的很温和,“二蛋,为什么不继续好好念书呢?将来中了进士便能拿到朝廷的俸禄,你便是日后去帝都求学,也能将你阿婆带在身边了。”
二蛋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等他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从怀里掏出了之前扶桑给他的那锭银子,双手递给顾桦承:“顾先生。”
“嗯?”顾桦承还是抄着手,含笑地看着二蛋,却没有丝毫伸手接过来的意思。
“这是您的,二蛋不能收。”
“又不是我给的。”顾桦承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着的扶桑和九娘,站好了身子,抚了抚衣摆,冲着九娘咧嘴笑了笑。
扶桑登时哇哇大叫:“师父你重色轻友,你做什么只对着师妹笑?”
“噗——”顾桦承一下子笑喷,指着九娘道:“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还有色?”
九娘嘴角抽搐,一手指着顾桦承和扶桑一手捂住心口:“你们太狠了。”
二蛋站在一旁看着,微微低下头,笑的有些苦涩。
“扶桑哥,这锭银子还你。”
二蛋这话一出口,扶桑立马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刚刚喊得什么?”
029:北上
“扶桑哥——”
九娘捏着嗓子学着二蛋喊了扶桑一声,扶桑转身踹了九娘一脚。
九娘伸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皱眉:“我可是病人!”
“呸!就你活蹦乱跳能吃能喝能睡的人还是病人?”扶桑笑骂。
二蛋有些黯然地笑了笑,道:“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
“我跟他没什么感情。”九娘摊手。
扶桑皱眉:“谁跟她感情好了!”
二蛋看着如此一致的两个人,皱了皱眉,不解地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伸手拉住九娘,问道:“还难受吗?”
“饿。”九娘回答。
“……我说了给你买肉包子你自己不吃的。”扶桑插话。
“天天肉包子,谁吃得下去?你以为所有人都刚跟你似的啊!”九娘皱眉狠狠地瞪了扶桑一眼,旋即又紧紧抓着顾桦承的衣袖,眨巴眨巴眼道,“我想吃肉包子了……”
扶桑眉角跳了跳,冲着九娘翻了个白眼,恨恨道:“我去给你买!”
二蛋看着扶桑远去的身影,又想到之前顾桦承说过的话,垂下眼眸,不再吭声。这样的感情,他的确从未见过,亦无法理解。他没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更没有一个这样的姊妹。他从小便是孤独却又骄傲的。纵然阿婆再多爱护,他也只是想着离开,想着远走。尤其是在得知住在自己家的这个人,是邺城的顾桦承时,那种想要离开的念头,便像毒蛇一样时时缠绕着自己的心脏。他看着扶桑和九娘的时候,便更加觉得自己能够跟着顾桦承,像这样的人都能跟着,为什么自己不能呢?
可是顾桦承却说不能。
因为他的高傲,因为他的学识。自己比不上这两个看起来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人,因为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亲人,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可是,顾桦承凭什么就认为自己不能成为他们的亲人呢?如果顾桦承愿意,他想,他也能做的很好的。一定能的!
不知不觉间,二蛋双手又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九娘瞥了一眼,又联系到之前扶桑和自己说的那一星半点的话,多少看出了些什么。她笑了一下,冲着顾桦承问:“师父,你觉得我蠢吗?”
“啊?怎么突然这样问?”顾桦承皱眉。
九娘低头,笑了一下,复又抬头:“没什么,只是听说有人觉得我蠢笨不堪。可是,什么才算是蠢笨呢?难道会念书,能闻出酒味就是聪明的吗?”
二蛋看了九娘一眼,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若不是我死过一次,我是万万不愿意离开我的阿婆的。我希望我能够给阿婆更好的生活,可是我若是留在那样的家里,我只会让阿婆伤心罢了,所以即便,我真的会晕酒,甚至会因为喝了酒而起疹子,可是我还是愿意去尝试,去努力。而不是自以为有些本事,就瞧不起全天下那些努力着的人。三人行,必有我师。便是你以为在不怎么样的人,也是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父母高足在,不远行。二蛋,你明白吗?”
似乎是没有料到九娘会这样直接地看着自己说,二蛋明显愣了。
顾桦承皱了皱眉,低声在九娘耳边道:“你这是劝人的话?”
九娘眨了眨眼反问:“这不是吗?”
“……”顾桦承抽了抽嘴角,背过身去。
九娘也有些蒙了,挠了挠头,看着二蛋欲言又止。
“你也有阿婆?”二蛋问,“你不是孤儿啊?”
“我要是孤儿就好了呢。”九娘翻了个白眼,有些不理解二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师妹师妹热乎乎的肉包子来咯——”扶桑抱着一个油纸包颠颠地跑了过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九娘皱眉:“师兄你慢些,你慢些啊!”
扶桑跑到九娘身边,将包子往九娘怀里一塞,笑道;“我就知道师妹最关心我了。”
九娘闻了闻包子的香味,满足的叹了口气,当下就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嘴里念叨着:“我是怕你走得太快把我的包子掉到地上。”
“……没良心的!”扶桑跳脚,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二蛋,疑惑道,“你干嘛啊?一副哭丧脸,我师妹又没死。”
“师兄你会不会说话啊!”九娘噎了一下,跳了跳脚,又开始追着扶桑打。
二蛋看着两个人微微低下头去,念了一句:“真好。”
顾桦承点头:“人和人相处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我方才虽然同你说了许多他们感情好的事情,可其实,他们相识不过月余。”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
“还不死心呐?”九娘正巧跑到了顾桦承身后,伸出脑袋来看了二蛋一眼。“纵然越国尚酒,也不是说只有酿酒师能够功垂千秋,二蛋,你想要的功成名就,完全可以通过考取功名来得到。你还有老人供养,如何能跟着我们四海为家呢?何况,纵然方才你对扶桑的态度很好,可是你的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我们两个的不是吗?你若果真跟着我们走了,我们三个也不用干别的了,每天打架斗殴,师父还得劝架,谁还有时间酿酒呢?更重要的是,如若是真的打起来了,我一定是站在扶桑这边的。你说月黑风高之夜,我们俩要是把你弄死了,你去哪儿哭去?”
九娘一脸正经的说着这些话,眼看着二蛋变了脸色,还要在加上一句:“我这个人,也不喜欢跟人家打架,还不如直接弄死的好,最好再喂了狼,到时候便是师父有心想要告官什么的,连尸首都没了,谁信你死了呢?”
“师妹!”扶桑一脸郑重地看着九娘,伸手握住九娘的手,“好师妹啊!干得漂亮。二蛋,这么说吧,你不喜欢我,你以为老子喜欢你啊!老子不过是有些欣赏你罢了,不过现在一点也没有了。我有师妹就够了,我可不想多你这么个大爷似的师弟,真的,这都是我真心话。你要是真的做了我师弟,指不定我真的会弄死你的。”
二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顾桦承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扶桑他们俩,皱眉:“别吓唬他了。”
“不是吓唬,我们说的真心话。”九娘和扶桑一脸诚挚的异口同声道。
“……”二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是死了心了。
“二蛋呐,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们家出了事儿了!”
030:北上2
一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妇人跑过来冲着二蛋喊。
二蛋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回跑。扶桑他们也跟着二蛋,一路跑了回去。
二蛋家门前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九娘一看,就有些腿软。当初自己被孟大牛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自家门前头也是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扶桑看了九娘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说……要是那个婆婆出了什么事儿的话……”九娘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扶桑默不作声地握住九娘的手,冲着九娘安抚地笑了笑。
二蛋拨开人群,挤了进去,顾桦承他们也跟着一起挤了进去,一进去便都呆住了。
九娘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掐了身边的扶桑一把:“我没看错吧?”
“你就是看错了也不用掐我啊。”扶桑皱眉。
院子里,一群锦衣华服的人坐在二蛋他们家那掉了漆的缺了腿的矮凳上,满满的一院子。除了人,院子里还摆着几个箱子,只是来者并非不善。
二蛋进门的时候,有人一下子扑了上来抱着二蛋就开始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失散多年的孩子呢。
九娘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跛脚的老太太,不禁皱了皱眉,拽着扶桑的袖子问:“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不傻的人都看出奇怪来了。”扶桑白了九娘一眼,却又冲着九娘眨了眨眼,“你说这么些人会不会是来打劫的?”
“师兄,你脑子是不是落在邺城忘了带出来了?”九娘毫不犹豫地白了回去。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顾桦承皱眉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九娘和扶桑立马捂住嘴,一个个的都不吭声了。
可是这两个人虽然不吭声了,乡亲们可还是在唧唧喳的说个不停,说什么的都有。有什么二蛋是不是什么人的私生子啊,什么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大宝贝啊,什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直到跛脚老太太从里屋里出来,声音才小了几分,可是跛脚老太太在院子里站定后,那些原本坐着的人猛地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冲着老太太行了一个礼。
人群里“嗡”的一声,又乱了起来。
“阿婆,这是怎么了?”二蛋从那个抱着自己哭的男人怀里挣了出去,跑到老太太身边,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那一院子的人。
“二蛋啊,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去帝都吗?”老太太笑了笑,似乎有种退去阴霾,重见晴日的感觉。
二蛋点头,却还是一脸的不解。
“这些人是来接咱们去邺城的。”
“这些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接我们走?”二蛋不问明白不肯罢休。
老太太叹了口气,冲着先前哭的顶伤心的那个:“李管家,你来说吧。”
“是,老夫人。”那人抹了一把脸,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个礼,才冲着二蛋道,“小少爷,我们总算是寻到您了。”
那李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一大通,也不过就是所谓的豪门恩怨情仇,这个跛脚老婆婆原本是邺城大户的夫人,当年被迫离开帝都,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儿子没了,身边只余下一个孙儿,却被找了回去。终其缘由,也不过是那家人剩下的儿子生不出来。
九娘拽了拽扶桑的衣袖,皱眉:“还真是想不到,这个家里这么乱呐。”
“说不定二蛋阿婆跛脚,就是当年豪门争斗中被人害的。”扶桑也皱了皱眉。
两个人在这儿嘀嘀咕咕说的起劲呢,二蛋却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两个人面前。
九娘还在同扶桑八卦着些什么,扶桑掐了九娘一把。
“你干什么呀!”九娘猫似得挠了扶桑一把。
扶桑使劲冲着九娘使眼色,九娘还是一无所察,直到二蛋说起了话,九娘才打了哆嗦,条件反射似的跑到了扶桑身后。
不过二蛋压根就没有搭理扶桑和九娘,人家从开始就是一直盯着顾桦承的。
“顾先生。”
“嗯?”顾桦承还如同从前一样,一脸的平静无波,看着二蛋负手而立。
“我能同先生说说话吗?”二蛋眨了眨眼,泪花就含在眼里,仿佛一碰就会落下一串串的晶莹。
扶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同我师父说话吗?”
顾桦承伸手拦住扶桑,冲着二蛋点头:“你是想单独同我说话吗?”
二蛋点头。
顾桦承便转身让扶桑和九娘去买些稻米、高粱、上等小麦,然后再去搬几坛子酒回来。扶桑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拽着九娘走了。
九娘问扶桑:“师父让咱们买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酿酒。”扶桑拍了拍九娘的头,笑道,“咱们家买这些东西八成都是为了酿酒,如今师父大约是要送些酒给二蛋他们,那么咱们这一路的酒大约就不怎么够用了,所以,师父得再酿一些。”
“咱们这是走在路上啊,怎么酿?”
“傻!”扶桑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这一路走,暗格里又不通风又会潮湿,是让这些麦子发霉的最好方式,等咱们找地方安顿下来了,就能制曲,制好了曲才能酿酒,这段时间,指不定师父又寻到上好的泉水之类的,能酿出新的美酒了。”
“就像当初你们在下河村一样?”九娘反问。
扶桑点头,带着九娘到了米粮店买了一袋米一袋麦子,全部扛到肩上,就开始往回走。
九娘跟在扶桑身后一个劲地喊着:“我帮着你背一袋吧……师兄,我帮你啊。”
“闭嘴,好好的走你的路。”扶桑恶狠狠地吼她,“回来回来,你往哪儿走?”
“不是去找师父吗?”九娘疑惑。
“你师兄我扛着这么多东西,你让我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挤进去看师父和那个什么二蛋小公子磨磨唧唧的呀!快快快,去找咱们的马车那儿,搬酒去。”扶桑冲着九娘努嘴。
“哦。”九娘听话地点了点头,在扶桑身后帮着他稍微抻着点那粮食袋子。
到了马车那儿,扶桑从怀里掏了点碎银子给驿站的看管,将粮食塞进暗格里,又搬出了两坛酒,递给九娘。九娘捂着鼻子就往后退了一步,死活不肯接着。
扶桑无奈:“你不接着,我一个人怎么搬呐。”
“咱们是不是不在跛脚婆婆家住了?”九娘没有回答扶桑的话,反而是问了一句。
扶桑点头,“你脑子才是落在邺城了吧,他们家都那样了,怎么可能咱们还继续住着啊,当然是继续上路了,再说了咱们在这松沙县停留,就是为了给你过生辰罢了。”
九娘愣了一下,心里有一种酸涩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扶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九娘说话,将酒坛子放下,上前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九娘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看了一眼马车,“反正咱们也不在这儿呆着了,直接赶着马车回去呗。”
扶桑琢磨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去管事那儿结了账,冲着九娘招手:“还敢不敢坐你师兄我赶的马车啊?”
“当然敢!”九娘扬了扬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在扶桑怪异地笑容里,坐到了扶桑身边。
两个人赶着马车说这话,平平稳稳地回到了跛脚婆婆家门前,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们家门前围着的那些人就都散了。
“这儿的人这么不喜欢看热闹啊?”九娘咂舌,“当初我们村那些人你是赶都赶不走啊。”
“大约是因为这儿的人,比较善良吧。”扶桑摸了摸下巴,一脸诚挚。
“呸!”九娘白了扶桑一眼,就听到院子里顾桦承的声音。
急急忙忙从车上跳下去,跑到了院子里,就看到二蛋抱着顾桦承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师父。”九娘抽了抽嘴角,喊了一声。
顾桦承回头看了九娘一眼,皱眉:“扶桑呢?”
“师兄在后面呢。”
“师父您找我?”扶桑搬着一坛子酒进了院子,看到二蛋的样子,立马将手里的就塞进了九娘的怀里,撸起袖子就冲到了二蛋面前,伸手使劲扒拉开他,“你有毛病啊,你抱着我师父干嘛,你是不是男的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九娘怀里冷不丁地塞了一酒坛子,离自己鼻尖那么的近,就算盖着封泥也挡不住那股子味道啊。九娘死命的仰着头,看着扶桑,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师兄,你快些啊。”
“你瞎呀,你师兄我能快的了吗?有本事你让这玩意儿赶紧松手,抱着咱师父冲着咱们翻白眼,算什么玩意儿!”扶桑皱着眉头瞪了九娘一眼。
九娘晃晃悠悠地抱着酒坛子,凑到三个人身边,闭着眼睛喊:“我说,你们注意点啊,我抱不住了。”
“师妹你等会儿!”扶桑伸手大喊。
九娘怀里的一坛子酒,刚好就落在了二蛋头顶,扶桑稳稳地接住。
二蛋也似乎愣住了似的,半晌抬头抹了一把脸色吓出来的冷汗,咽了咽口水。
“看到了吗?做我的徒弟,风险太大了。”顾桦承抬起脚来,活动了一下,一手拉住九娘一手拉住扶桑,笑得春风得意。
“诶,二蛋,你们家的那些人呢?”
031:北上3
九娘这么一问,扶桑才想起什么似的看了顾桦承一眼。
“将咱们那十坛老酒搬一半下来吧。”顾桦承冲着扶桑点了点头。
“凭什么!”扶桑却不乐意。
顾桦承淡定地看了扶桑一眼,扯了扯嘴角,笑道,“咱们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说实话,二蛋,其实师父很欣赏他。”
“那为什么顾先生不能带着我走呢?”二蛋皱眉。
“你怎么还没完了啊?怎么就赖上我师父了啊?”扶桑甩开一旁拉着他的九娘,一下子又冲到了二蛋面前。
正巧里屋的人出来,看到以为扶桑要对二蛋做什么,冲上来就给了扶桑一把,扶桑一下子被推到了地上。
九娘皱眉,恨恨地瞪着那人:“你有病啊!”
那人冷着脸瞥了扶桑和九娘一眼,淡淡道:“离我家小公子远一些。”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啊?”扶桑坐在地上揉了揉鼻子。
“扶桑,起来。”顾桦承皱眉,看了扶桑一眼,转头瞥了那护着二蛋的人一眼,又笑了一声,“二蛋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我的徒儿,便是一无是处了,最起码还是懂的相互保护,相互尊重,你目中无人也便算了,可是你这样对待扶桑,你觉得,我们三人能容得下你?”
“又不是我推的扶桑。”
“高门大户,你的仆人便是你的门面,二蛋,日后你好自为之。”顾桦承拂袖转身,“扶桑,九娘,我们走。”
“顾先生……”
“顾先生?”帮着跛脚老太太和二蛋收拾好了东西的李管家,听到二蛋喊顾桦承,微微皱了皱眉头,高声问了一句,“顾先生留步,阁下可是邺城酒香的顾桦承顾先生?”
顾桦承停下步子,转身看了李管家一眼,笑着点了点头:“穆府管家,久仰大名。”
“顾先生知道我?”李管家凝神,冲着顾桦承拱了拱手。
顾桦承点头,看了二蛋一眼,道:“这个孩子聪慧有余,却不曾被人认真教导过,等回了邺城,还望李官家,多加照拂。”
“顾先生……”二蛋又唤了顾桦承一声,却没有等到顾桦承回应。
顾桦承同李管家交代完了,便带着扶桑和九娘出门了。
李管家看着二蛋,拱了拱手:“小少爷,咱们也该走了。”
二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顾桦承的马车,跟着李管家出了门。
九娘在车厢里看到二蛋的表情,心里有些别扭地转过头来,拉着扶桑念叨:“师兄啊,我现在突然觉得二蛋也挺可怜的。”
“他可怜什么啊,这不都有这么气派的人来接他了吗?这种人啊,就是蹬鼻子上脸。”扶桑撇撇嘴,揉了揉肚子,就去扒拉包袱。
“你又饿了?”九娘撇嘴。
“闭嘴,老子和那玩意儿斗了那么长时间的气,难道不饿啊?”扶桑翻了个白眼,继续扒拉,“哎,我买的肉包子哪去了?”
“为师吃了。”顾桦承淡淡地说了一句。
扶桑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九娘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为师被那玩意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絮叨了那么长时间,为师难道不饿吗?”顾桦承学着之前扶桑的语气念叨了一句。
九娘捂着嘴,嘿嘿地笑了一会儿,爬了出去坐到顾桦承身边,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问道:“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儿?”
“往北走,去北胡。”
“北胡?很远吧?”九娘皱了皱眉。
“当然远,那可是算得上是咱们的边塞之城了,过了北胡,就是晋国了。”顾桦承看了九娘一眼,笑了笑,“九娘,北胡那地方,前几年,为师带着扶桑去过,你问问扶桑,那儿的风景有多好。”
“师兄?”九娘回头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嘿嘿笑了笑:“姑娘美,小伙帅啊。”
“你正经点。”顾桦承瞪了他一眼。
“难道不够正经吗?”扶桑皱眉,“哦对了师妹,北胡的人啊还有一种习惯,他们那边饮水还是蛮少的,一般都是饮酒的。”
“啊?”九娘一下子苦了脸,看了顾桦承一眼,问道,“师父,师兄说的都是真的啊?”
“嗯。”顾桦承点头。
“完了完了,这是要我死的节奏啊!”
“呸呸呸!说什么呢这是!”扶桑拉过九娘的手,就往她手心里打。
顾桦承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笑道:“九娘,为师已经给你备下了几十包草药,你放心便是。”
“……”九娘猛地想起之前那个白胡子老头说的话,虽然醉酒是能够让自身增加抵抗力,可是人家明明白白的说了那是不要命的做法啊,顾桦承怎么还屯下这么多的药,随时准备为自己抢救不成?
有些烦闷地掀开车帘,九娘趴在窗口那儿往外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桑落酒便是用下河村的百年桑树酿成的吗?”
“十月桑落,酿出水为上。这才是桑落酒的由来,在说了,我们去下河村不过几个月前的事情罢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酿出酒来,这新酿好的酒最起码是要存放一年才可以喝的。”扶桑同九娘解释,“还有啊,桑树酿出来的酒……不对,什么玩意儿,也不是桑树酿的酒啊,是用的桑叶和桑葚,那叫做桑酒。”
“为什么十月桑落,就是桑落酒了?”九娘还是有些不理解。
“是说十月份的时候,桑叶都落了,这个时候的河水最有味道,酿出来的酒味道最好。因为这个时间主要就是靠的桑落,所以此酒名为桑落酒。”
九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扶桑在啃果子,又歪了歪头,皱眉:“师兄,咱们摘得那些烂果子呢?”
“放在罐子里了啊。”扶桑头也没抬在包袱里又翻蹬了几下,递了一个果子过来,“诺,师妹,你吃点吧。”
九娘摇头,又看了一眼窗外,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那些酒曲的制法和一些酒的介绍的书,看了一会儿,便有些烦躁。
“师父,咱们这儿离北胡有多远呐?”闲得无聊,九娘便又开始问问题。
顾桦承想了一下,回答:“马不停蹄的话,三个月便能到了。”
“三个月?”九娘咂舌,“难道这三个月咱们都要靠野果充饥不成?”
“你想什么呢?”扶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照你这说法,好像出了松沙县后,这大越国就只剩下一个北胡了似的。”
“扶桑!”顾桦承厉声,“这样的话,怎能随随便便的说出口?”
扶桑脸色微变,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这样的一番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会觉得他们蔑视大越皇权吧?
可是九娘小心地看了四周一圈,不解地问:“师父,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人听到啊,师兄不过就是形象的解释一……”
扶桑拽了九娘一把,九娘怔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顾桦承却勒了马,跳下马车,站在车厢前,冷冷地看着扶桑和九娘。
那样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冷峻,九娘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强忍着没有回头看扶桑,却听到身后嘭地一声。
扶桑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额头上撞出了一片红印子。
九娘张了张嘴,指着扶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巧看到顾桦承抽了一下嘴角,伸手抵住额头,一脸无奈的模样。
“师、师父?”九娘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结巴起来。
顾桦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看了九娘一眼,又转头盯着扶桑,皱眉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呀。”扶桑爬起来揉了揉额头,“我就是看师父的模样觉得我真的犯下大错了,我自己反省呢。”
九娘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忍着不笑出来。顾桦承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扶桑,微微眯了眯眼,什么都没有说。
扶桑看着顾桦承没有说话,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禁伸手推了九娘一把。
九娘皱眉,瞪了他一眼,低着头,不敢出声。
“你们两个……唉……”顾桦承叹了口气,“九娘,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为荒郊野岭就可以张口胡言了吗?且不说其他,这便是你自己心底里,有些二心吧?”
“师父!”九娘也是猛地一惊,倒不知这世上的人,还有如此忠君爱国的。“九娘知错了。”
顾桦承看着九娘,半晌没有说话。
扶桑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师父。”
顾桦承这才点了点头,将九娘和扶桑都拉下马车:“九娘,为师……并非责怪你们二人,只是你们如今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应当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
九娘和扶桑都讪讪地点头。
“大约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到镇上了,到时候,九娘你便跟着扶桑去制酒曲。”
“这么着急?”九娘愣了一下,开始在脑海里回想自己看的书,可是除了蘖和曲的区别,九娘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看了一眼愁眉苦脸地九娘,顾桦承又看了一眼扶桑:“你应该做的很熟练了,这次便看着九娘,教着九娘便好了。”
“嗯,我记下了,一定会像当年师父教导我那般教导师妹的!”
扶桑这话一出,顾桦承就绷不住笑了一下,淡淡地看了九娘一眼,问道:“九娘,你可知道当初为师是怎么教导扶桑的?”
032:制曲
顾桦承当初教导扶桑,其实说教导都有些侮辱了教导这两个字。
扔一本书,两个坛子,一小包蘖,一小包曲,十天半月的来看他一眼。扶桑做的有一点不如顾桦承的意,顾桦承便是勾着嘴角冷笑一声,甩甩手就走。
三四个月后,扶桑总算是制出了些许麦曲,喜滋滋地拿到顾桦承面前。顾桦承淡淡地瞥了一眼,问道:“这玩意儿能酿酒吗?”
言毕,挥了挥衣袖,走的那叫一个快。
九娘听完了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叙述,有些不能置信地看了扶桑一眼,咽了咽口水,问道:“师兄,你也要十天半月的不管我吗?”
“……”扶桑默了一下,旋即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你不是同九娘说,你会像为师教导你那样教导你师妹吗?”顾桦承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扶桑。
扶桑愣了一下,旋即爬到马车上,翻腾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往九娘怀里塞。
一个白瓷坛子,一小包有一股子霉味的麦子,还有舂臼……
九娘不解地看了扶桑一眼:“师兄,你给我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才不会像师父教导我那样教导你呢。”扶桑撇了撇嘴,示威似的瞪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摇了摇头,看着扶桑问道:“扶桑,你莫不是要在这儿带着九娘制曲酿酒?荒郊野岭的,呵,扶桑,你倒是很有想法。”
“……”
“……”
九娘和扶桑一起沉默,和顾桦承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摸着鼻子爬上了马车。
“我们会去墨城呆一段时间。”顾桦承等两个人都坐好了之后,才缓缓开口。
墨城?九娘疑惑地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摇头,冲着外面努了努嘴:“别看我,我没去过啊。”
顾桦承回头瞥了扶桑一眼,勾了勾嘴角,同九娘解释:“墨城盛产白酒,尤其是什么郎酒,千杯酒,不过手艺没有为师好。”
“……师父,您能每次介绍的时候,不要死盯着酒介绍啊?”九娘皱了皱眉,发自内心地提出意见。
“可是师父这样把一生都奉献给酒的男人,你让他讲别的,他也讲不出来啊。”扶桑乐呵呵的笑了几声。
“哦,也对,师父抱歉啊,九娘不该太多要求的。”
顾桦承抽了抽嘴角,有一种被两个徒弟将了一军的感觉。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九娘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倚在车厢那儿,拿着酒经拍打着自己的腿。
扶桑看了她一眼,抬了抬眉头道:“若是困了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吧,你在哪儿做什么呢?这种天可没蚊子啊。”
九娘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看了扶桑一眼,摇了摇头:“还没记住呢。”
“什么?”扶桑皱眉。
“制曲的步骤,什么蒸米,什么添曲,什么晒晾麻烦死了。”九娘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是在念叨着什么。
摇了摇头,扶桑坐到九娘身边,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本书,随手扔到了一旁,将九娘的头摁到自己的身上,又拽过一件衣服:“睡吧师妹,明日再背。”
“不行啊,明日到了墨城不就要开始制曲了吗……”九娘说完,就没了动静。
扶桑低头一看,九娘早已靠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真是的,顾桦承不过随口一说,九娘还真就当了真。
顾桦承在外面扬了一鞭,轻声喊了扶桑一声。
扶桑将九娘的头小心地放在盛衣服的包袱上,有细心的给九娘盖了盖衣服,这才掀起车帘坐到了顾桦承身边。
“睡了?”顾桦承回头看了一眼,问扶桑。
扶桑点了点头,笑着同顾桦承道:“师妹看酒经看的魔障了似的,师父,其实咱们这么多年早就有很多的酒曲了,根本不用让师妹从头来制了,反正她这模样,制出来的也不能用。<<北山酒经>>中有记载‘团成饼子,以旧曲末逐个为衣’。也就是说把新制成的曲团在陈曲粉末上滚动一下,陈曲末便粘在新曲团的表面,完全可以让师妹做曲团就好了啊。”
“那样如何能够明白咱们制曲的辛苦。”顾桦承瞥了扶桑一眼,笑了笑,“再说了,这世上能酿出美酒的人,有几个是不会制曲的?”
“哦。”扶桑点了点头,“师父你休息吧,我来赶车。”
“你去睡吧,为师没事。”
“师父,明日入了墨城,您还有好些事儿要忙,而我没事啊,找个客栈睡上一天便是了。”扶桑嘿嘿一笑。
顾桦承笑着点了点头,将缰绳递到了扶桑手上,转身进了车厢内。
九娘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滚到了身子下面去了,顾桦承一进来,就看到九娘蜷缩成一团。无奈的摇了摇头,顾桦承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来,盖到九娘身上。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个暖和地儿似的,九娘往顾桦承身边蹭了蹭,就像一只猫儿似的。
顾桦承失笑,转身想要去包袱里在翻出一间衣服,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九娘死死压住。想要使一使劲,将衣服从九娘身下抽出来,却又怕惊醒了九娘,颇无奈的叹了口气,顾桦承靠在一旁,闭上眼睛,微微养神。
扶桑进来找果子吃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九娘抱着顾桦承的一只胳膊,睡得香甜,而顾桦承则脱了外裳,看起来有些冷似的。
从包袱里翻出一件长袍给顾桦承披上,却不小心惊醒了他。扶桑讪讪地笑了笑:“我进来找几个果子吃。”
顾桦承动了动胳膊,扶桑赶紧俯下身子,掰开九娘的爪子,帮着顾桦承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胳膊。
顾桦承摇头:“我还担心一动便会惊醒她。”
“师妹睡着了你就是卖了她,她都不会知道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扶桑早就熟悉了九娘的习惯。
顾桦承抬手揉了揉额头,看了扶桑一眼:“你歇着吧,为师去赶车。”
“师父,不用,我去就好了,我就是一个人赶着挺闲得慌,这才进来摸几个果子的。师父,你方才冻了那么久,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扶桑眨了眨眼。
“啧,有眼色。”顾桦承笑着拍了拍扶桑的肩膀。
扶桑赶紧从怀里掏出酒葫芦递了过去,看到顾桦承眯起来的眼睛,才赶紧摆了摆手道:“别这么看我,我没有偷喝呢。”
看着扶桑又钻出去,马车又走起来的时候,顾桦承才打开了酒塞子,咕咚喝了一大口的酒。那是上好的汾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身子也整个的暖了起来。顾桦承满足地伸了伸胳膊,又长长地舒了口气,却看到九娘皱起了眉头。
顾桦承也是心血来潮,竟将酒葫芦递到了九娘鼻子下面。
九娘眉头皱的又深了几分,翻了个身,离酒葫芦远了些。顾桦承觉得好玩,不甘心似的又将酒葫芦转到了九娘面前,稍微倾倒几分。
“哗——”
一葫芦的酒全洒在了九娘脸上,九娘颦眉,张嘴哇地吐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正好吐在了顾桦承的外袍上。
九娘揉着额头醒过来,嘟囔:“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酒味啊!”
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顾桦承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自己。九娘打了个哆嗦,慢慢地低下头去,可是看到顾桦承身上的秽物,喉咙里一阵难受,低头又吐了……
顾桦承抽了抽嘴角,杀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九娘,发出一声压抑着极大的怒气的吼声:“扶桑!给我滚进来!”
九娘猛地哆嗦了一下,讪讪地看了顾桦承一眼,在扶桑进来的那一刻,一下子溜到了车厢门口,趴在那儿要死要活地呼吸这新鲜空气。
身后,气压很低。九娘压根就不敢回头。
“师、师父啊……”扶桑摸了摸头,看了顾桦承一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瞪了九娘一眼,“师父,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师妹的,你快些把外袍脱下来吧,我让师妹去洗。”
顾桦承扫了他一眼,扶桑瞬间都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合适了。
“明明就是师妹吐得关我什么事儿啊?”扶桑却还是不怎么服气。
“方才马车为什么突然猛地停了一下?”顾桦承眉间跳了跳。
扶桑看了顾桦承一眼,撇嘴:“您好好地坐着,马车停不停地能碍着您什么事儿啊?”
“我本来好好地拿着酒葫芦,要不是你猛地一停,能倒在九娘脸上吗?要不是这酒倒在了九娘脸上,她能吐我一身吗?”顾桦承一个劲地数落着扶桑。
扶桑却撇了撇嘴,“您原本坐的离着师妹十万八千里的,您是怎么倒了师妹一脸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什么坏心眼呢……”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句?”
九娘趴在车门那儿,脑子里却飞速的转了一圈。师兄说的对啊,要不是师父起了坏心眼子,自己怎么能吐他一身呢?睡梦里,是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酒味,似乎就是有人特地放在自己鼻子下面似的。再想起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顾桦承就在自己身边那一脸踩了大便一样的神情,九娘大约明白了什么……
“师父啊,您真的不是想逗弄我?”九娘歪着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扶桑捂着嘴,别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桦承黑着脸看了他们两个几眼,怒道:“一个月内,给我制出五种酒曲!”
033:犯错
“师兄……”看着顾桦承拂袖而去的背影,九娘有些不安地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拍了拍九娘的肩膀笑道:“没事儿,也许师父就是去解决个人问题了。”
“……可是师父明明就是很生气的样子啊,而且……还要酿出五种酒曲,师兄,我连一种都不会啊。”九娘愁眉苦脸。
扶桑倒是毫不在意地跑出去看了一眼,又跑了回来,拉了拉九娘,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妹啊,师兄告诉你啊,听师父那意思啊,墨城似乎也是一个大地方,到时候师兄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别说是五种酒曲,就是五十种,师兄也能给你弄到。”
“师兄的意思是?”
“嘘!”扶桑颇为神秘地捂住了九娘的嘴,终于有些担心了似的,“谁知道师父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你别这么大声啊!”
九娘讪讪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真的不用出去看看师父吗?”
“不用不用,这么长时间不会来,估摸着找河去了。”
“愤而自杀?”九娘颦眉。
“……你想什么呢?”扶桑颇为无奈地看了九娘一眼,“师父那么爱干净的人,肯定是去洗澡洗衣服去了!哎哟,师妹你真麻烦,你在这儿好好的带着,我去找找师父。”
扶桑走了不过一刻钟,就灰溜溜地回来瞪了九娘一眼:“我就说师父去解决个人问题了你偏生的不信,得,百步远处就有个水潭子,你师兄我英勇无比的观摩了一场师父入浴图,又被骂了。”
九娘蓦地有些脸红,讪笑着去给扶桑揉了揉肩捶了捶腿,还不忘安慰两句:“师兄辛苦了啊,师兄这不也是关心师父吗?嘿嘿嘿嘿……”
“嘿嘿你个头啊!”
“好好地冲九娘撒什么火?”解决完个人问题的顾桦承回来,就听到扶桑恩狠狠地训九娘,登时又黑着脸寻了扶桑一顿。
九娘捂着嘴,将脸埋进腿间,笑的酣畅淋漓。
好不容易重新上路,天已经亮了起来,他们三个这么一折腾,到底是没能够在天亮时分赶到墨城,到达墨城的时候,满街都是饭香味。九娘都没有看清楚墨城的风格,就已经被喊着饿的要死了的扶桑拖进了一家饭馆。
九娘不过才吃了一个胡饼的工夫,扶桑已经喝了两大碗肉粥,一笼肉包子外加半只烧鸡。
喝了口茶,九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顺了顺气,冲着扶桑竖起了大拇指:“师兄,你口条真好。”
“呸,满嘴说的这是什么话!”扶桑瞪了她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九娘面前盘子里的两块胡饼。
“……师兄要吃吗?”九娘嘴角抽了抽,将盘子往扶桑面前推了推。
扶桑冲着九娘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拿起胡饼就往自己嘴里塞。
“……师兄您慢点,别噎着。”
话音刚落,扶桑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指着九娘。
九娘愣了一下,赶紧给扶桑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师兄你喝口水顺顺气。”
“咳咳咳……”扶桑还是咳嗽着指着九娘。
九娘还是皱眉:“师兄你还不够啊?哎,真是的,师父不在这儿你都把师父的那一份吃了还不够吗?”
九娘这话一出口,扶桑咳得更厉害了。
九娘无奈,只能点头:“好了好了,再问掌柜的要半只烧鸡好了。”方才那些烧鸡,自己可是一口都没捞着吃呢。
一边想着,一边回头打算喊过小二来,却发现顾桦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
“……师父啊,你怎么都不带出声的。”九娘小声抱怨了一句。
顾桦承挑了挑眉,道:“不出声都吓成这幅样子了,若是出声,把他噎死了怎么办?”
“……”九娘默了。
“咳咳咳……”扶桑咳得更厉害了。
顾桦承看着扶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人家师徒出门,都是徒弟忙前忙后的,自己收的这简直就是大爷徒弟啊,自己忙前忙后不说,忙完了连口热乎饭都没有。
无奈地摇了摇头,顾桦承喊过小二,又要了一只烧鸡两碗白粥。
扶桑终于咳完了,抬头瞥了顾桦承一眼,问道:“师父你就却那几文钱啊,咱们三个人你要两碗粥,你是自己不喝还是怎么着?”
“呵。”顾桦承冷笑一声,“你自己吃了多少东西自己没个数吗?还吃?晚上你是打算输在茅房了不成?”
扶桑瘪了瘪嘴,哼哼唧唧地就要往桌子上趴。
九娘一把拦住扶桑,嘶了一声:“我说师兄啊,你自己刚才吃的烧鸡满桌子脏兮兮的,你怎么就要往上趴啊,就你这样还整天想着美妞儿,你这么邋遢,就是真的有美妞儿,也让你自己给吓跑了啊。”
“你这没良心的,也不想想你师兄我平日里对你多好,你居然这样对我!”扶桑抬手抹眼,装模作样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顾桦承冷冷地看着扶桑的“表演”,等着扶桑安静下来之后,顾桦承才道:“别忘了,今儿是第一天了。”
扶桑和九娘怔了怔,默默地低下头去,都不做声了。
大约是为了让九娘能够好好的制曲,这次顾桦承特别大方的要了三间天字上房,特地同九娘说,要是实在受不了制曲的味道,可以单独一间用来制曲,一间用来睡觉。
扶桑又不乐意了,撅着嘴一脸的不服气:“那我怎么办?”
“守在制曲的屋子外面呗。”顾桦承笑了笑,推开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师父要不我和你睡吧?”扶桑隔着门板吼。
“滚。”
“……”扶桑可怜巴巴转过头来看着九娘,“师妹,我不就是晚上磨牙,外加睡着了喜欢手舞足蹈吗?可是那是我小的时候啊,我现在不磨牙了,也不乱动了,我睡觉很安分了啊,师妹,你为我作证啊!”
“我能做什么证啊?”九娘白了扶桑一眼,也转身进了一间屋子。
“师妹,我们同床共枕了这么多时日,你居然如此……哎哟——”扶桑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娘迎面扔了一个枕头过来。
九娘抱着手站在门边,看着扶桑,咧嘴一笑:“师兄,那边还剩下一间屋子,您赶紧啊,不然一会儿可就真的用来制曲了。”
扶桑立马将枕头扔回九娘手里,推开隔壁的房门,狠狠地摔了进去。
九娘抱着枕头,看着扶桑摔了个狗啃泥,嘴角抽了抽,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屋门口和顾桦承的屋门口,那么明显的门槛,为什么扶桑就没看到呢?
“看看看,你就知道看,不知道来搭把手吗?”扶桑趴在地上歪着头冲着九娘哼哼唧唧。
九娘无奈,跑回自己的房间将枕头放下,又跑了回来,却发现扶桑已经爬了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愣了一下,九娘开口:“师兄?”
“师妹!”扶桑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窜到九娘身边,“哎哟我的师妹啊,你怎么才来啊。”
“……”九娘无语地看了扶桑一眼,心想人家又不是来讨债的,扶桑何必一脸惊慌的模样。
原本站在扶桑床边的那个人也转过身来,冲着九娘和扶桑行了一礼。
九娘歪了歪头,不解地看了扶桑一眼。要知道他们两个年龄加起来,看着也不过和眼前这个人差不多年纪大,人家竟然冲着自己行礼。是他脑子有问题了还是自己眼瞎了看错了?
扶桑偷偷掐了九娘一把,冲她使眼色,不让九娘多说话。
九娘点头,冲着扶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疑问。
那人看着两个人互相使眼色,微微笑了一下,又拱了拱手问道:“顾先生可还安好?”
九娘愣了,扶桑傻了,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作何表示了。
他问顾先生……
若是在邺城,或者邺城附近的地方,听到有人问顾先生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奇怪,可是这离着邺城十万八千里的地儿,居然也有人知道顾先生?
“师兄,师父这么有名呐?”九娘拉了拉扶桑的衣摆,轻声问。
扶桑亦是低头和九娘咬耳朵:“我不知道啊,以前我没来过墨城,我不知道师父这么有名啊。”
“两位怎生不说话?”那人还在原地站着,微笑着看着九娘和扶桑。
九娘转头看着扶桑,笑了一下:“顾先生的事儿,您得问我师兄啊,我不大清楚的。”
“师妹,你一向比我讨师父欢心,怎么能问我呢?”扶桑摆手,冲着那人嘿嘿直笑:“那个这位公子,不知……”
“在下萧桓。”
“哦。”扶桑点了点头,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一旁,心头有一丝微微的异样。
九娘看着扶桑坐下了,自己看了一圈,人家还站着自己坐下似乎不大好,上前踢了扶桑一脚,问:“师兄你认识?”
“不认识啊。”扶桑摊了摊手。
“……”九娘抽了抽嘴角,看了萧桓一眼,问道:“公子是来找师父的?”
“只是偶然路过。”萧桓摆了摆手。
“您可真会路过啊,随便一路过,就能路过我家师父……”九娘呵呵直笑。
“可不是。”扶桑也在搭腔,“我们这刚到墨城进了客栈,您这就巴巴地赶过来了,还能说是偶然路过,真会偶然啊,萧公子。”扶桑说完,脸色突然一变,“萧公子……你说你姓萧?是小月肖还是……草肃萧啊……”
九娘总觉得扶桑在说草肃萧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脸色白了一下。
却见萧桓唰地打起扇子,笑道:“草肃萧。”
扶桑一下子从杌子上坐到了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