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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5章 战昆仑(四)

    朱于渊倏然一惊。朱云离又补充了一句:“渊儿,放心,我不会动手参战,我……只是去旁观。”

    朱于渊蹙起眉:“白泽是您同父异母妹妹的儿子。您……真能做到只是旁观吗?”

    朱云离面上有矛盾之色,许久,才犹豫着道:“倘若穆氏姐弟占了上风,我想……我也许会出面替白泽求情,求他俩饶过白泽一命。哪怕他将被终生囚禁,我也终不忍眼睁睁瞧他丧命在天台山中。”

    朱于渊提高声音,问道:“倘若占上风的人是白泽呢?您会替穆氏姐弟求情吗?”

    朱云离哑然。半晌后,才决然地说:“不。白泽绝不会占上风……”朱于渊道:“您为何如此肯定?”

    朱云离抬起眼,目中有奇异的神色:“他们并非以一对一。莫忘了参战之人除了穆青露外,还有一个穆青霖。”

    朱于渊叹道:“青霖?……他……他根本就……”

    朱云离却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穆青霖是甚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今日一战,若有他在,穆氏十之**不会输……”

    朱于渊不言,脸上的神情却不知不觉地缓和了些。朱云离瞧得真切,他叹道:“总之,白泽此番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渊儿,你是我亲生儿子,我不想瞒你。我曾经接受过凤皇的拜托,我……不希望白泽年纪轻轻就这样死去。”

    朱于渊瞧着他坚决的神色,半晌,才低叹一声:“既然一定要如此,那么……爹爹,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朱云离挑眉问:“甚么事?”朱于渊道:“带我同去华顶台边。”

    朱云离微微一怔,立即问:“你又为何要去?渊儿,莫非……你终究不信任我?”

    朱于渊摇头说道:“您有在意的人,我也是一样的。爹爹。我能理解您,也请您理解我。我如今已知晓了您的愿望,那么,与您同去,正是想帮您一起实现它。”

    朱云离问:“如何实现?”

    朱于渊道:“白泽死去,您必然会伤心。但白泽若不死,又难保不会再暴起伤害天台派的人。所以……我想与您同去,倘若战局失控,咱们可以一同出手,阻止死难事件的发生。”

    朱云离低声喃喃重复:“阻止死难事件的发生……”

    朱于渊表情沉肃。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会有如此想法,其实正是因为您……”

    朱云离有诧异之色:“因为我?”

    朱于渊道:“是的。爹爹,自从您离开神乐观,与我同归天台山以来,您近日的一举一动,让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神情益发沉肃,低低地说道:“也许……死亡并不是最好的忏悔方法。”

    朱云离怔怔地道:“死亡?……忏悔?……唉,死了。一切都灰飞烟灭了,纵然再想忏悔,也来不及了。”

    他移目向杜息兰的灵牌,目中有晶莹之光闪动。

    朱于渊道:“在来的路上。我还一心想要夺去白泽性命。但是……现在我却想通了。对于白泽来说,他最该做的事并不是去死,而是忏悔。因此,如果您想留他一命。我支持您。”

    朱云离端详着儿子,脸上泛起感动之色:“渊儿,谢谢你……”

    朱于渊却又说道:“可是要让白泽那样的人真心忏悔。却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很可能……还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我乐意帮您实现愿望,同样的,我也不希望天台派中因此再出现死难者。所以,爹爹,请您带我同去。咱们同心合力,设法化解最糟糕的结果。我想,母亲的在天之灵,瞧见了应该也会欣慰吧……”

    朱云离仔细地打量着他,许久,低低地道:“渊儿,我很后悔。”朱于渊奇道:“您后悔甚么?”朱云离慢慢地道:“我后悔,没能早些将你接回家。倘若能早些与你重逢,我的人生又何至于如此悲惨与失落。”

    朱于渊注视着父亲,柔声说道:“您若有此心,将来自会越来越快乐。”

    朱云离闻言,微微一笑,道:“渊儿,但愿能如你所言。”

    他不再多话,俯身拍开朱于渊的穴道,二人一同走出静室,沿着花树溪径,向华顶台而去。

    …………

    竹影摇摆,飞花四散。穆白二人正隔席对视,竹下有新酒,却无人再举杯。

    穆青霖嘴角的微笑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他神色凝重,正用双手轻轻按着青石桌面,用清朗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述说着:

    “那隐忍、固执而又绝情的少年,自然就是你——白泽。可是,摧风堂中的人,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在他们眼里,你是温雅无害、胆怯懦弱、与世无争的;在他们眼里,你只是那个终日缄默、有名无实、任人欺负的摧风堂二公子——洛苏华。”

    白泽袍袖一拂,双掌自袖底探出,在青石案面上猛地一拍。四面八方顿时激起碎玉之声,桌面上的素瓷碗盘,竟齐齐破裂。一道残片旋转呼啸,自穆青霖面前擦过,穆青霖额角顿现长长血痕。

    银光飞旋间,白泽已纵身而起,玉笔锋毫尖锐,末端弯曲成钩,直逼穆青霖印堂!

    血珠自穆青霖前额沁出,他却纹丝未动。漫天杀意中,他却镇定注视着白泽,仿佛额头的这点痛感,对他来说,压根就算不得甚么。

    电光石火之间,深竹影中骤现一道身形,那人翩如游云,转瞬飘落于青石长桌之上。满席堆积的碎碗残盘,却丝毫阻碍不了那人的步伐。

    她凛然立于长桌中央,恰面对着白泽的冲势,九道艳红的弦光掠起,三股疾缠玉笔,另六股却陡地分刺向白泽的阳溪、曲泽、承浆、天突、环跳、伏兔六大穴位。

    白泽手腕一翻,玉笔笔尖一抬,自三股朱弦中穿回。他仿佛早有所料,脚步疾收,踏着席间碎片,似如履平地。他迅速掠身后退,踩在长桌另一端,瞪着那自半空飘落的浅绿色人影,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你总算出现了。”(未完待续。。)

第246章 且入瓮(一)

    那身着浅绿衣衫的女郎抬起双眸,眸中寒光一绽。她冷冷地道:“暴起攻击手无寸铁之人,是大丈夫所为吗?”

    白泽的嗓音中无丝毫愧疚:“唇枪舌剑,远甚一切利器。”

    穆青露冷笑一声:“看来你果然很畏惧唇枪舌剑……一听到‘洛苏华’三字,便当即抢先出手,你的心里是不是害怕极了?”

    白泽哑声道:“有甚么可怕的?”

    穆青露端执朱弦,朱弦已不再是七根,而为九股。九道朱弦在空中幽幽浮起,远远指向白泽鼻端:

    “你当然害怕。你一听到他唤出真名,第一反应,就是想杀他灭口。你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怕你的兄长会因此有提防——你已经输给了千家帮,若再不能一举拿下摧风堂,多年苦心筹划的复仇大业,就将注定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泽的袍袖微微一颤,却没有说话。穆青露的步伐如行云流水,转眼又朝他逼近:

    “你方才太慌张了。以至于一时竟来不及想到,既然他已知晓,那么,天台派中知晓你身份的,就绝对不止他一人。你杀得过来么?何况……你可知道,你最忌惮的兄长,他……”

    白泽猛然一震,抬目喝道:“他怎样?”

    穆青露唇角轻扬,道:“他此时此刻,恰也在天台山中作客……只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摧风堂死对头,讳天首领白泽,就是他的亲兄弟……当然,等到你我战罢,他很快也就知道了。”

    说着,她脸色一沉,清叱道:“你如果能打得倒我俩,那么天台派门下其他弟子。自会送你去见他!你若想与他公公正正地决斗,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日光投在莹白面具上,光辉一转,面具神采似也乍变。白泽怔了一怔,忽尔冷笑:“你武功不怎样,脾气却不小。”

    穆青露道:“你是我平生最痛恨之人。若非有你,我绝不会尝到‘羞辱’二字的滋味。今时今日,我要把这些滋味,一点一滴,全部奉还给你。”

    白泽依旧冷笑:“何须今日。‘羞辱’的滋味。你早就给过我了。”

    穆青露目光闪动,喝道:“我几时羞辱过你?”

    白泽从面具底下瞪着她,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谁若以言语侮辱我,我必割他的舌头;谁若用肢体侮辱我,我必砍他脑袋。”

    穆青露陡然一惊,竟立刻反应过来:“……我明白了!”

    她亦回瞪着白泽,缓缓地道:“摧风堂里,旧木楼中。我曾经对你动过手。我给过你一记耳光。”

    白泽淡淡地说:“除却耳光之外,附赠的言语,也令人终生难忘。”

    穆青露一扬朱弦,声音也随之抬高:“没错!我记起来了。我当时愤怒地说‘你虽是洛大哥的弟弟。但却比他差一千倍、一万倍。他敢做敢担当的事情,你连想都不配想!’”

    白泽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穆青露清冽如水的目光从面具上掠过:“藏头匿尾,滥杀无辜。始乱终弃……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你一手所为……”

    她紧紧盯着他,目中并无半点歉意:“那一记耳光。与那一番言语,都是实实在在地,出自我的真心。今时今日,站在你面前,我依然要说一句——洛苏华,你纵然武功再高,却依旧是天底下最大的懦夫!”

    白泽猝然抬手,五指轻扬,玉笔在掌中飞旋一周,又被稳稳握住。他依旧没有恢复原本嗓音,他的话音中杂着尖利恨意:“你们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穆青露怒笑道:“众目睽睽,天台派岂会同讳天一般无耻?”

    她抬起纤纤玉手,向远处众山一指:“约战之书本为秘密送达,却被你泄露了出去。你早就料到将会有无数看客盘桓于此,因此特意孤身入山。倘若天台派以多攻少,或者车**战,自然便会遭到武林同道嘲笑,以至身败名裂。你的如意算盘,我又怎会料不到?”

    白泽蓦地打断她的话头:“若是以一对一,你必死于我手下。欺压女人的恶名,我却也不想承当。”

    穆青露还没有说话。长桌另一端,穆青霖的声音忽然平静地响起:

    “今日恩怨,只在阁下与穆家人之间。华顶台巅决战,只限阁下与穆家的人,除此以外,旁人一概不许插手。”

    白泽向四下一望,目光在竹林深处稍稍一停,便即掠过。他忽又冷冷一笑:“只限穆家的人?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参战?”

    穆青霖轻轻抬手,拭去额角血迹:“没错。”

    白泽疾扬玉笔之锋,斜斜指向穆青霖,语气中含着重重的讥嘲:“你确定?你们两人,一个女人、一个废人,要同我决斗?”

    穆青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穆青露亦毫无畏惧之色,她一抖手中朱弦,森然喝道:

    “没错!洛苏华!我在此对天立誓,今日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下山!”

    白泽厉声道:“拿命来!”

    朱弦破空,银毫激舞,浅碧与莹白色的两道身影,转瞬间便缠斗在了一起。

    青石长案中碗盘碎片狼藉不堪。穆青霖缓缓自石椅中立起,向后方空亭徐徐退了几步,注视着二人,却似无参战之意。

    白泽右手执笔,左手成掌,双管齐下,击向穆青露。穆青露的朱弦已增至九道,闪挪反击,较之以往,大有优势。然而她虽有穆静微的内力助阵,却毕竟只经历过短短两月,若要与白泽强抗,终究难以匹敌。因此她虽能以朱弦抗衡玉笔,但另一手却不敢硬接白泽掌势。

    白泽渐渐镇定,出手益发从容。一掌拍出,穆青露闪身避开,白泽冷冷地道: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他步步紧逼,双腕疾翻,笔力与掌力再度齐发。穆青露且战且退,急闪之间,一脚踩入大半块酒坛碎片中。

    残酒四溅,穆青露的足底仿佛滑了一滑,她已被逼至青石长案边缘,险些便要跌下去。

    白泽目中嘲讽之色更甚。他想也不想,一挥笔杆,便欲趁她重新立稳之时,当面一举格杀!(未完待续。。)

第247章 且入瓮(二)

    穆青露却并无要强行立足之意。山风拂过,浅碧色衣衫轻轻扬起,她借着滑跌之际,一记后翻,竟轻捷地自青石桌面上稳稳落于地中。

    她在华顶台上踏了几步,身形向外霍然一转,恰好背对着青石长桌后的空亭。白泽见状,怔了一怔,但又岂肯轻易放过进逼机会。他一振白衣,疾跳下青石长桌,转眼间便又迫至穆青露正前方。

    穆青露当风而立,朱弦带着嫣艳的光色,丝丝浮起在面前,映着衣衫的浅碧,与莹洁的脸庞,一时间竟不像在格斗,却像在凌风而舞。她步伐轻捷,迎着白泽攻势,朝后退了几步,忽然抬起眼,竟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大出白泽意料之外。他霎时间心生疑虑,亦抬起眼,朝她脸容上一望。这一望之间,却陡见她背后缓缓腾起一片金黄的辉芒,仿佛有甚么事物在徐徐升起。白泽的目光不自觉地逐着那片辉芒,移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亭子中。

    石亭中竟已不再空空荡荡。白泽定睛一瞧,猝然厉喝:

    “住手!”

    穆青露扬起嘴角,笑意益盛。白泽却似已无暇顾她,快步向亭子赶去。穆青露的视线随着他一起,慢慢转向亭中,却见先前空寂无人的亭内,此时却已多了两件物事,正自静静竖立于亭内八角形的石桌之上。

    其中之一,是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地燃在石桌中央,火苗在日光中显得很黯淡。相形之下,另一件事物却极为抢眼。

    那是一幅长宽皆为五尺左右的画。画纸呈浅浅的明黄色,被装裱在了用繁金错玉镶嵌的框中。绚丽灿烂的画框映着鲜艳的纸张,却衬得画中的主图益发简单纯朴。

    那画面正中央的主图,竟然只由寥寥十几根墨线构成。然而墨线前后相衔,却生动勾勒出一具异兽的图案。它四足御风。尾羽飞扬,背有翅翼,顶生双角。它通体纯白,绝无一丝重彩,周围环缀着云雷状花纹。那作画之人必有高超技艺,线条素洁流畅,虽只简简单单十几笔,却将那异兽描摹得极为传神。只是那纯白的异兽,与辉煌的装裱,却形成了强烈反差。

    尤为奇特的是。那主图右下方,还绘着一幅小小的画,画中之物,依然是那具异兽。只是那构成小图的线条却歪歪扭扭、稚嫩无比,倒像是一名天真孩童,用幼小的手掌执着又粗又长的笔杆,奋力临摹主图而成。

    那一具飞逸灵动的大兽,与这一具稚朴幼嫩的小兽相映相衬,乍一望去。似乎有些不和谐,然而细瞧之后,却不由令人隐隐察觉到亲切生动的舐犊之意。双兽宛如母与子,母亲正领着幼子。在那层层云雷间驰奔。

    整幅图画被端端正正放置在一方木架之上,而木架正紧挨着那盏小小的油灯。木架结构瞧去似极复杂,竟是同油灯一起,从八角形石桌中央的一方凹陷中升起的。然而先前石桌分明平滑如镜。如何会骤然出现凹陷?这两件物事又缘何突然出现在亭中?

    白泽却仿佛极为紧张。他死死盯住那幅图画,向小亭飞扑而去。可是在即将接近亭子之时,他却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只因穆青霖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

    “阁下连年奔波于江湖血雨腥风中。却不知阁下心中,是否还惦记着这一幅《白泽图》?”

    白泽没有回身,双目一眨不眨,凝视着那幅《白泽图》。他似乎没有听见穆青霖的话,只是昂首深深望着图中双兽,片刻后,才又慢慢挪动脚步,向那幅画靠近了几步。他来到亭边,便没有再往前去,仿佛那图在他心中极为庄严,只可远观,绝不可亵玩。他又望了那白泽图一会,忽然双膝一曲,竟在那亭前台阶之下,朝它徐徐拜倒。

    明黄的画纸与金玉的画框上辉芒闪动,白泽抬首,再度缓缓立起。他忽然回转身,朝向穆青霖,嘶哑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愤怒:

    “你俩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入昆仑神坛,盗取家母遗物!”

    穆青霖淡淡地道:“这些年来,白教主一面忍气吞声做人,一面苦心孤诣想要称霸江湖。阁下本人……想必也很久未曾重见此图了吧?”

    白泽闻言,蓦地一怔。穆青霖却不容他回话,立即又说道:“我将这幅《白泽图》移到此处,令阁下在百忙中能睹物思人,阁下难道不该感谢我?”

    白泽怒道:“家母遗物,岂能容他人脏手肆意玷污?”

    穆青霖毫不动气,只镇定地说道:“阁下视若珍宝,可惜在我眼中不过是敝帚而已。白教主,你瞧那一大一小两幅白泽图,大的想必就是令堂亲手绘成的吧?那么……那幅小白泽,莫非就是幼年时代的你亲手所画?”

    白泽侧过脸,默默望着那两幅图案,莹白面具静静覆于他脸上,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一动不动立于亭前,身姿情态,宛如瞻仰着高高在上的神迹。

    他仿佛已陷于悠悠梦里。那踏着云雷纹的白泽背生双翼,似乎正载着他,飘回遥远的童年,飘回遥远的雪山中。他默然不语,直到穆青霖清冷如水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听说此图的神奇之处,不只在于寄托着阁下与令堂的母子深情,还在于……”

    白泽如被惊雷炸醒一般,他猝然回首,狠狠瞪住穆青霖。穆青霖却并无害怕之意,他缓缓续道:

    “还在于,如果以火焰焚烧此图,浮于表面的两具白泽将被先行销毁。但画中的夹层亦会在被烧毁的那一瞬间显露出来。听说那夹层中所绘的,乃是一羽晴彩辉煌的凤凰……”

    白泽骤然省觉,他怒喝道:“你要做甚么!”

    穆青霖微微一笑,忽地一扬袍袖,白泽来不及瞧清他的动作,却又见不远处穆青露浅碧色的身形晃动,竟径向亭中飘去。

    白泽想也不想,欺身直追。穆青露朝亭子掠了几步,忽又顿止。她轻抬右手,一粒小小的金色铃铛,带着“叮叮”清音,化作一道流星弧光,径直飞向那《白泽图》面前的油灯,眼看将要穿焰而过。

    油灯距离白泽图不过几寸。火苗虽弱,但若被金铃一带,势必烧到图画,火焰一蔓,只怕图内夹层中的凤凰便真的会立时涅槃!

    白泽心中大急,他虽恨意满怀,却已来不及再攻击穆氏姐弟。他只得反手向腰间一摸,将那卷薄薄书册扯下。他疾震书册,一页薄纸急旋而出。

    金铃去势极快,薄纸又轻又阔,照理万难追及。可是白泽手腕一抖,贯注了劲力,那薄纸霎时硬挺如铁片,它在空中急划而过,隐挟锐啸之声。

    金铃犹未到达油灯面前,薄纸已然追赶而上。它在半空中一翻一转,恰挡在金铃与油灯之间。硬如铁片的薄纸猛地变软,便如包裹馅料一般,一把罩住金铃,双双坠落在石桌脚旁。

    白泽额角有汗沁出。穆青露眼见金铃被截,她忽地探手入怀,白泽以为她要再向亭中发难,立时拔出玉笔,便欲抢前。谁知穆青露却并无此意,她将身轻轻一纵,竟自跃上亭顶。白泽下意识要追,穆青霖却在后头低低赞叹:

    “白教主好功夫。”

    伴着他的话语,亭中忽传出喀喀之声。八角石桌竟徐徐转动起来。那油灯与木架探出的凹陷,也在慢慢改变着形状。

    白泽警惕一望,却陡觉油灯所在之处,竟逐渐向木架上的图画靠近。那亭中石桌底部不知有何机关,倘若再过得一瞬,不需要任何事物相助,那油灯也必将引燃白泽图。

    白泽再也无暇多想。仓皇之下,长衫飞舞,他已如离弦之箭,三步并作两步,飞身抢入亭中。他抬起左掌,向那小小灯火一击,火焰应势而灭。白泽似已恨极,反手一扇,整盏油灯从石桌上剥落,“啪”地摔在亭中地面上,顿时碎裂成几截。

    白泽一手护图,另一手执笔,倏然回身,目光如刀,剜向穆青霖。正在同一时刻,石亭四周忽荡起一片朦胧之光。一张薄薄的轻网从四面八方垂下,每一根网丝瞧去皆是又细又软,透明的丝线在阳光中摇动,霎时漾起一片七彩。

    薄网眨眼间垂落于地,将石亭周围笼得严严实实。薄网一旦静止,那朦胧七彩的光辉都开始渐渐消失,整张轻薄的网转瞬间竟都消失不见。

    白泽猛地一惊,再瞧向穆青霖,穆青霖却已退回青石长桌边,只含笑不语。

    白泽刚要喝问,只见浅碧衣衫一闪,穆青露自石亭顶中跃下。她已将朱弦收起,在亭前转回身,将两道清冷的目光投向白泽。她离石亭不过三四步,双手虚握,掌中偶有光辉流动,却转眼又归于无形。

    她唇角的笑意早已无影无踪,瞪着白泽,冷冷地说:“这一张网,是专为你而设的。它的名字,叫作‘素空’。”(未完待续。。)

第248章 且入瓮(三)

    …………

    朱于渊奔行在通往华顶的山道上。朱云离将自己严严裹在披风内,以帽沿覆面,默默跟随在数丈之后。

    山道曲曲折折,离华顶之巅尚远,纵然使出轻功,也需要不少时间。两旁浓荫密遮,朱于渊知道每隔一程,就会有天台派弟子驻守。他虽行色匆匆,但依旧不时下意识张望两旁。

    刚攀上一小程,便发现树影中有衣角一闪。朱于渊转过头,沉声问:“上面情况如何了?”

    树丛中传出窸窸窣窣声响。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回答:“……上面没甚么动静,想来没啥大事。”

    朱于渊听那回答声有些躲躲闪闪,他心中有些诧异,停下脚步,朝树丛中望去。却见是两名天台派弟子打扮的青年男子。那两人瞧见朱于渊,却似吓了一跳,脸上有慌张之色。朱于渊疾问道:“你俩为何缩在里头?”

    那两人互觑一眼,其中一人讪讪应答:“我们奉令把守,不得贸然露面。”

    朱于渊点了点头,又瞧了他俩一眼,只觉得很面生,便又问:“你俩是谁门下的?平时住在哪座山峰?”

    那两人又互望一眼,才开口道:“我们……是新入驻绪结堂后院的打杂弟子,平时不常出来,所以……”

    朱于渊蹙起眉,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那两人有些局促,垂手而立,紧紧闭住嘴,没有再说甚么。朱于渊想了一想,问了那两人姓名,暗暗记在心头。转念想到华顶台上不知是何进展,只得将此事搁下,继续攀山。

    一路上行,时不时又见天台派弟子。但奇怪的是,一个个的面貌居然都很陌生。朱于渊虽回山不久。处理事务的次数也还不多,但一日之内,遇到的二三十名弟子,居然皆都不认识,这还真是咄咄怪事。

    他思忖道:“莫非这些都是青霖他们新召的人?也罢,此事他们自有主意,由不得我瞎猜。”他强按心头疑惑,继续朝上攀行。过了半山处,林荫益发浓密,远远望去。几乎盖住了整条鸟道。朱于渊忽窥见前方有一行人的背影,亦在匆匆登山。他以为又是驻守的天台派弟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却发现那一行五人中,为首的乃是一名年轻女性,观其背影,身姿婀娜,她身后跟着的,却是四名男子。再仔细一瞧。这几人穿着的竟然都是摧风堂的浅灰服饰。

    朱于渊益发纳闷,他快步跟前,刚要出声招呼,那女子却已惊觉。率先转回身来。朱于渊一瞧,有些意外,脱口招呼道:

    “殷三当家,你如何会在这里?”

    那女子竟是摧风堂的三当家殷寄梅。殷寄梅瞧见朱于渊。神色微微一惊,却立即恢复了从容。她轻轻点头,道:“听说华顶之上有战事。所以我特意带人前来协助巡山。”

    朱于渊道:“摧风堂的朋友们都已被安置在另一座山峰。待到此处一了结,便会通知各位。殷三当家无需担心,尽可先行回去休息。”

    殷寄梅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想了一想,说道:“……话虽如此,但身为天台派的好朋友,我受人嘱托,便应当尽心尽力。渊少侠若有事务,不妨自去忙碌。”她口中如此说着,面上神情突又转为决绝,竟自转身招呼另几人道:“咱们继续。”

    朱于渊知道摧风堂过去与司徒翼和穆青露交好,他想了一想,只得揖道:“如此便辛苦殷三当家了。”

    殷寄梅微微颔首,朱于渊亦不多言,从五人身旁绕过,径自继续攀登。

    朱云离跟随在他身后,脚步却忽有停顿。他在帽笠下缓缓转头,朝那四名摧风堂弟子之一打量了一眼,眼中微泛疑惑之色。

    又登了一程,眼看已至大半山。朱于渊瞧见路旁又有两名天台派弟子驻守,他仔细一望,却发现这回终于碰上了认识的人。招呼过后,那两名弟子禀说华顶台目前尚无动静。朱于渊听过后,稍稍放心,便顺口问道:

    “半山之下怎地有如此多的新人?近来可曾收录很多新入门的弟子?”

    那两名弟子奇道:“新入门?为何我们不曾听说?”

    朱于渊皱眉沉吟道:“难道是我平时太粗心?”

    那两名弟子笑道:“未必。也可能是我们孤陋寡闻。游心姑娘就在不远处,若有疑问,不妨问问她看。”朱于渊一听,振奋精神,与二人道过别,再度沿山道走去。

    又走了一程,果然瞧见顾游心正率着另四名天台派弟子,正把守在道边。朱云离瞧见顾游心,将身一闪,藏在了树荫中,朱于渊知他的心结未能全消,便随他去了。与顾游心招呼过后,朱于渊便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顾游心脸上有诧异之色:“新来的弟子?不会呀,通往华顶的路线很重要,不比其他诸峰。我和青露他们特意将有资历者安排在此,那些人你几乎都见过,不可能有陌生脸孔的。”

    朱于渊道:“可我先前一路向上行来,遇到的人却大半都不认识……”

    顾游心道:“竟有此事?”

    朱于渊道:“绝对没错。”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说:“有蹊跷。去瞧瞧。”当即一起回转身,沿山路复又朝下行去。

    逡巡朝下,渐渐地,又瞧见殷寄梅等一行人的身形。只见他们依旧在慢慢向上走,已逐步接近方才那两名曾与朱于渊攀谈的天台派弟子。顾游心还想往前,朱于渊却忽然拉住了她,他低声道:“别过去,咱们先躲一边观察。”

    顾游心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但她已熟知他的性情,便不再多问,二人一同隐入道旁。

    只见殷寄梅率着四名摧风堂随从,一步一步,向那两名天台派弟子走去,眼见越挨越近,不知不觉中,已立在了二人之间。殷寄梅神情亲热,仿佛在慰问那二人,但声音却极轻,朱于渊无法听清。那两名天台派弟子见是摧风堂的朋友,神色自然也很客气。

    骤然之间,殷寄梅抬起双掌,一左一右,猛击在两名天台派弟子前胸!(未完待续。。)

第249章 且入瓮(四)

    那两人猝不及防,浑身一震,哇地喷出两大口鲜血。他们刚要喊叫,那四名摧风堂弟子却立即抢上,各各以二敌一,须臾间,便将那两名天台派弟子点住了哑穴,按翻在地。那两人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尸体转眼便被塞入了山石背后。从发难到藏尸,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极为干净利索。

    朱于渊与顾游心大吃一惊,霍然跳起。但见殷寄梅的脸色已从方才的假意慰问,蓦然转成冷酷镇定。她举起手,轻轻一招,不远处浓树荫中竟有两名穿着天台派服色的陌生男子出现,那二人恭身一喏,便立在了深深树影中。

    朱于渊心中警钟大作,他正自思索应对之策,顾游心已气急败坏,拔步向前,边奔边喝:“做甚么!住手!”

    殷寄梅与那四名摧风堂随从闻声,昂首一望,脸色顿变。顾游心婀娜的身形一闪,早已飘到殷寄梅面前,纤手一扬,便要去拿她:

    “你为甚么杀害天台门下?你跟我走!”

    殷寄梅面色一沉,眼中竟露出凶光。她冷冷一哼,道:“行动!”

    她忽又将手一招,那四名摧风堂随从齐应一声,兵分两路,左右夹击,扑向顾游心。顾游心转眼陷入五人的包围中!

    朱于渊一言不发,策起刻碣刀,如猛虎下山般,霎时扑到顾游心身前。他将刀身一扬,一招“浊而徐清,冲而徐盈”如行云流水般使出,刀锋连绵,直指当先而来的两名摧风堂弟子。

    那两人如有心灵感应般,瞬时将腰一拧,转攻为避,竟在眨眼间便躲开了刀势。

    朱于渊心头一沉,暗道:“这两人身法如此快捷灵敏。绝不像寻常摧风堂弟子。”一转念间,顾游心已得了空隙,在朱于渊掩护下朝后疾退。她奔了几步,忽抬起手,一道白烟自掌中蹿出,紧贴山道,飞速朝上涌动。

    白烟去势极快,须臾之间,半山以上负责驻守的天台派弟子便纷纷瞧见。他们训练有素,立时各执武器。沿路而下,迅速迎向殷寄梅等人。行动之间,竟极为安静,无人呼喊张扬。

    殷寄梅一面指挥那四名摧风堂弟子围攻朱于渊,一面闪身到旁,她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银哨,放入口中一吹,一连串奇特的鸟鸣声滚滚而出。

    半山以下亦有天台派服色显现。那些已被偷梁换柱的“天台派弟子”们纷纷涌了上来。山路当中,眼看便将展开一场混战。

    朱于渊一马当先。挥舞刻碣刀,封住敌人攻势。他情急之中,转头朝顾游心喝道:“快放总信号上天,通知别处人马速来救援!”

    顾游心脸色发白。率着众弟子,一面当头迎上,一面叫道:“峰巅战况未明。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惊动华顶台!”

    朱于渊心中一震。立时住口。顾游心闪身而上,与他并肩挡在山道当中,她叱道:“你我同心合力。在此先挡一阵!”朱于渊道:“好!”

    殷寄梅亦不多话,长剑飞舞,专挑顾游心下手。顾游心轻功虽高妙,招式和内力修为却不如她,眼见只有闪避之能,却无还手之力。朱于渊欲待分身去救,去势却被那四名摧风堂弟子牢牢封住。敌众我寡,不得不回刀自护,

    招式来往间,朱于渊瞧准了其中一人的破绽,刀锋挥过,唰地切向那人右肩。那人猛地一惊,闪身便躲。一闪之下,衣裳已被割裂。朱于渊一瞥之间,却见那人肩上皮肉中,竟纹着大片大片诡异的花纹,观其形状,隐为半人半鱼的奇兽之形。

    他脑中“轰”地一声,恍然大悟:“这四人并非摧风堂门下!他们,是讳天的人!”

    他一面奋力格挡,一面飞快转念:“讳天的人为何会跟在殷寄梅身畔?殷寄梅为何要在约战之日,暗中指挥讳天势力潜入天台山?她到底是甚么身份?”

    耳旁又听到殷寄梅的叱喝声:“给我全力拼杀!让这些人统统死在面前!”

    那句“死在面前”一出,朱于渊顿如被雷霆击中:“原来如此!”顾游心似亦有所察,怒喝一声:“贱人,是你!”

    那一天的半夜,神乐观中,白泽宿处,他与一有家室的神秘女子拉扯纠葛的往事,瞬间在朱于渊脑海里浮起。

    那女子的音色、语调,分明就是眼前的殷寄梅!

    朱于渊又惊又悔,满腔恼怒,霎时化作刀意,滚滚而出。那被割衫露肉的讳天教徒抵当不过,哀号一声,率先踣倒在刀下。

    另三人奋力扑上,朱于渊双眼通红,瞧准了三人身法,又是一招“月有死生”劈出。

    这一招本取自《孙子兵法.虚实》,笔划虽简单,但虚虚实实,蓄着极刚劲的力量。那三人武功虽高,却不敢硬接。其中一人忽然回头,朝身后打了个唿哨。

    身后顿有冒牌天台派弟子涌上。顾游心召唤来的天台派弟子一见此势,立时奔前迎接,两拨服饰相同之人立时交上了手。

    朱于渊定睛一望,却暗暗叫苦。只见那些假冒弟子个个武功不凡,想来都是讳天部众。而己方的天台派弟子平时所练的大多是基础武功,虽平实,却不出彩,此时此刻,万万不是他们对手。双方甫一交接,天台派便立显劣势,招数一多,转眼便朝山上节节败退。

    朱于渊眼见顾游心与所率弟子力弱难支,凭他一己之力,就算暂时独挡一面,也绝不能持久。焦急之下,他抬眼朝旁边树丛一望,却瞧见朱云离正盯着自己,面有犹豫之色,他身上的披风不断颤动,似乎正自心潮澎湃。

    朱于渊喝道:“爹爹!”

    朱云离闻声一震,踌躇之意更浓。朱于渊一面挥刀格挡住讳天众人攻势,一面唤道:“帮帮我!”

    眼角瞥见朱云离衣衫一晃,不知是否将要迎上。朱于渊大声道:“爹爹,帮我!记住!您与我的约定,绝不更改!”

    分神间,讳天部众的兵刃猛地刺到。朱于渊运起乘龙步,险险劈开,一柄吴钩差点刺中左眼。忽听朱云离叱道:“离我儿子远点!”劲风激荡,他已闪身欺上。朱于渊心中一暖,又叫了一声:“爹爹!”

    朱云离喝道:“闭嘴,专心打!”朱于渊大声道:“是!”

    他父子二人当路而立,守势顿比先前牢靠不少。讳天部众共约二三十人,一时之间,竟成僵局。

    顾游心在殷寄梅的长剑逼迫下左闪右挪,她几度探手入怀,想释放信号通知其他人,却又怕惊扰华顶台上的穆青霖,万般无奈下,只得强行忍住。殷寄梅却越战越勇,一双俏目中,竟蓄着满满杀意。

    刀枪相击,叮叮当当。其声虽不能传到华顶台上,但其情其势,却已将远峰中的看客们惊住了。

    江湖看客们的视线,本都尽数投在华顶台,只见穆青霖与白泽交谈一番,白泽忽然动手。众人心情一荡,却又见白泽只与穆青露对了几招,便抢入亭中夺画。穆青露又不知作了些甚么,光芒闪处,白泽竟兀自呆立亭中不出。

    大伙正在低声议论,却有一道幽幽森森,又尖又锐的声音,从人群一角飘飘忽忽传出:

    “看呀!天台派和天台派打起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循声瞧去,却遍寻不见那发声之人。再低头一望,果然见两股穿著天台派服色的弟子在山道上打成一团,当中还夹杂着几名摧风堂部众。

    疑惑之间,那幽森的声音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响起:

    “天台派内部争权夺利,早晚都要分裂。这一次只怕真要被灭门喽……”

    守峰的天台派弟子疾叱道:“甚么人胡说八道!”那声音冷笑了几下,骤然消失。巡山者数度盘查,竟完全无法寻出是谁在发声。

    对面山道的打斗更激烈。负责镇守各峰的天台派弟子也自呆住了。他们想分身去救,却迟迟不见顾游心发出总信号指令,一时之间,顿如热锅上的蚂蚁,是去是留,踌躇难决。

    江湖看客眼见此景,不知对面的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一时议论纷纷,更有好事者,径自押起了赌注。

    朱于渊将刀一横,又击退几名敌人。转眼一瞧,顾游心那边已应接不暇。朱云离虽将自己与儿子所在处封得严严实实,却对顾游心的安危浑然不理。而殷寄梅正带着好几名讳天部众围攻顾游心,已几乎将她逼到绝境。

    朱于渊正欲抽身去救,但此番形势已是进退两难:倘若救了顾游心,虽然立即便能发出总信号,以调集别处山峰中的援兵,但自己这边的防守就会出现缺口,势必被一批假冒天台派弟子趁隙攻上山。援兵赶到之前,对方必能攻上华顶台,后果当真无法可想。

    但若不救顾游心,危机更是迫在眉睫。朱于渊无奈之下,瞧了一眼朱云离,却见他仿佛打定主意,只顾及自己与儿子的安危,却绝不肯理会顾游心的境况,更不肯对讳天部众全力施出杀手。此时又有几名讳天部众逼上,一钩、一刺、一棍同时攻到。朱于渊举刀一挡,以强劲内力硬将三人震开。他暗叹一声,心道:

    “唯今之计,只能先救游心,发出总信号,再一路追赶去华顶台。”

    刚要收刀回身,却猛然听到远远的华顶之巅,传来一记清厉破云的长啸声!(未完待续。。)

第250章 艾如张(一)

    …………

    白泽抬起眼,可石亭四周的幻彩转瞬即消。他的右臂略抬了一抬,似想向外试探,却犹豫了一下,又猛然缩回。

    穆青露道:“你若真敢伸手,整个人就废了。”

    她迎前半步,眸中冷意更浓:“唐人李贺曾经写过一首诗,题名《艾如张》。”

    她不再瞧白泽,径自漫吟道:“锦襜褕,绣裆襦。强饮啄,哺尔雏。陇东卧穟满风雨,莫信笼媒陇西去。齐人织网如素空,张在野田平碧中。网丝漠漠无形影,误尔触之伤首红。艾叶绿花谁剪刻?中有祸机不可测。”

    她沉声说:“东边的田地庄稼倒伏,一片狼藉;西边的田地却布满红花绿叶,郁郁青青,宁静优美。可是那些七彩斑斓的绚丽小鸟儿若是不听劝告,非要向西而去,那可就得遭殃了。因为捕鸟人早就在那最迷人的地方,布下了无形的罗网……”

    她转回眼光,落于亭中白泽身上:“齐人之网,网丝漠漠,无影无踪。然而一旦触及,却立时骨裂翅折,血流成河。无形无色的天地里,却包藏着重重祸机,而你……过去曾当惯捕鸟人了吧?如今也该轮到自己尝尝入网的滋味了。”

    白泽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穆青露依旧半举双手,又缓缓说道:

    “十几载前,荆耳大师在那高高巫山之上,受人所托,铸造十三隐弦。他呕心沥血,花了整整七个月,才将隐弦铸造成功。在那七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次失败,而这‘素空’之网,便是当年失败的产物之一。”

    她凝目瞧向远方,思绪似已飞回了遥远的巫山:

    “说是失败产物,其实也不尽然。‘素空’离十三隐弦仅一步之遥——它已具有隐弦的一切特性。比起隐弦来,它的缩张之力和杀伤力甚至更强。可惜,它仍有缺点,那便是偏于细软、不易操控。并且……它虽通体透明,舞动时却仍会因周围环境而泛出不同色泽的光芒。唯有完全静止时,它才能做到真正的无形无踪。”

    白泽仔细地聆听着。穆青露又道:“荆耳大师对它并不满意。于是将这些丝线搁置一边,继续研究十三隐弦。他最终成功了,于是这一批不完美的丝线,便被彻底收了起来。直到多年以后,我重新造访巫山耳庐……”

    白泽依旧一声未吭。

    穆青露淡淡说道:“叶师叔和我一起。寻出了这束丝线。我俩齐心协力,将它们联缀成网,又将网丝聚合,编成网绳,专为操控。我替这张网起了‘素空’之名。齐人之网,专为捕鸟,而眼前的‘素空’,却专为捕你。

    “在布网人的操控下,敌对目标若敢碰触它。整张网便会一起收缩,紧紧裹于其身。须臾之间,筋断皮裂、血溅数尺,直至气绝身亡。所以……你最好再也休想往亭外踏出一步——白泽教主。今日一战,你已败了。”

    她不再说话,只牢牢攥住那无形网绳。穆青霖慢慢地走了上来,姐弟二人并肩而站。静静瞧着亭中的白泽。

    白泽静默一会,才缓缓开口:“你没有信心在动荡的打斗中祭出它,所以。只敢用它来设陷阱。”

    穆青露没有答话。穆青霖却笑了一笑:“阁下倘若非要如此认定,也没甚么不可以。”

    白泽忽尔冷笑:“一个女人,与一个废人。不使诈,自然无法生存。只是……”他抬起眼,向遥山一望,“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不光彩的法子,你们不怕被江湖同道嘲笑么?”

    穆青霖注视着他,脸上并无愧色,反而轻轻摇了摇头:“白教主当初在摧风堂、在千佛山做下那些恶行时,是否也曾担心过会被人讥嘲?”

    白泽“哼”了一声:“俗世庸人之口,我又何须在意。”

    穆青霖却迅速接过话头:“你如此作恶,尚且不畏嘲笑。我俩设下天罗地网,原本只为惩罚你这样的人,我俩又何须害怕指指点点呢?”

    白泽猛然噤声。穆青霖却又平静地说:“你于我有杀父之仇。纵然直接将这网扣在你身上,我也绝不会愧疚。然而今日却只是将你笼于石亭中,并未夺你性命,你可知道为何?”

    白泽冷冷地问:“为何?”

    穆青霖道:“在我看来,你虽生为人形,但‘人’之性情,早已荡然无存,为人若此,实无苛活于世的必要,只需将‘素空’一束,大可一了百了。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家姐的朋友中,竟有一人,竭力替你进言。那进言之人,还是一位品行周正的前辈。

    “那位前辈说你虽行残虐自私之事,但一切自有因缘,并非天性使然。又说你实非无情无义之人,譬如‘亲情’,便常令你惦念。那位前辈与你有些渊源,因此苦苦相劝,只说人一旦死去,便不可复生,事关杀戮,万万不可冲动。

    “于是我们在亭中设下白泽图与火烛机关,以试探你的反应。倘若你无动于衷,我们便再无顾忌,自会启动其余后着……倘若你心中尚存‘亲情’,愿入亭抢救,那么便会踏入‘素空’之网。白教主,你……”

    白泽截口,声音中有怒意:“以亡母之物,诱我踏入机关。天台穆氏,果然卑鄙无耻。”

    穆青露的浅碧身形一晃,抢先怒叱:“为求偷袭,不惜假扮人子。若论卑鄙,谁又能及得上你!”穆青霖却轻轻抬手,阻止了她。他依旧不动声色,平和说道:

    “白教主,我若真是卑鄙无耻之人,你此刻早已经死了。”

    白泽没有理他,却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那幅白泽图,目中透出深深的怜惜之意。穆青霖瞧在眼里,却又说道:

    “你此刻想必恨透了我。然而……从始至终,我俩却并无要烧毁此图之意。”

    他停了一停,继续说着:“家姐掷出暗器时,根本没有全力出手。那暗器去势缓慢,她是明知你能拦得下的。至于我……石亭中一切机关,都是我设计的,油灯看似将引燃图画,其实却只会在隔离极近时停住。方才的一切行动,都只为试探你——试探你心中是否还存有一丝亲情与眷念。

    “幸亏你尚有忆母之心,尚存一丝人性。否则……后着一旦发动,你才必死无疑。如今你被困于‘素空’之中,白教主,昔年十大门派中人,已被你诛杀了一大半,你手中染满了鲜血,若说要替母复仇,这仇也已经报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抬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寂寞,却也很宁静。所以,烦请阁下放开武器,从今往后,且跟随那位替你进言的前辈修身养性吧。”

    白泽徐徐开口,话音如金铁之声,透着冰凉的冷意:“你们以为能困得住我?”(未完待续。。)

第251章 艾如张(二)

    穆青霖微笑不语。穆青露却冷冷地哂道:“罗网的收张攻守,皆由我十指控制。你若不信,何不强行突破试试?”

    白泽不言。忽将玉笔复插回腰间,他一沉身,竟在八角石桌前凳中坐下。穆氏姐弟亦未说话,二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停留在他身上。

    白泽瞧也不瞧他们,他缓缓提足,竟成盘腿打坐之姿。穆青露心中有疑,刚想开口,却陡见白泽昂首向天,面具底下蓦然发出一记清啸。

    那一记长啸,清越厉扬,绝非他平时伪装的嘶哑之音,反而极其悦耳,有如凤鸣。穆氏姐弟齐齐一怔,白泽却又接连发出了好几下清啸,一声一声,竟都直直透过亭顶,贯云而去,在远山众谷里回荡不止。

    七次清啸过后,白泽却不再作声。他静静盘腿端坐,垂目调息,亭外一切动静,似已与他无关。

    穆青露有些沉不住气。她轻轻捅了捅穆青霖:“……那家伙莫非是在召唤讳天的帮手?”

    穆青霖略一沉吟,道:“他既已入彀,不妨静观其变。”

    素空无影,画框依旧,白泽继续垂首而坐,纹丝不动。

    穆青露忽然侧耳倾听,犹豫了一下,道:“远处山道上仿佛有喧嚣声……”

    穆青霖没有说话,迅速转回身,来到台边,朝下望去,但视线被山径浓木丛荫所遮,无法远眺。然而,眨眼之间,山道中竟传来一人响亮的脚步声,脚步又快又急,须臾便迅速迫近。

    穆青露一惊,攥着网,扭身而望,脱口而出:

    “甚么人能通过层层盘查。一路直登华顶?”

    穆青霖眼神一闪,略一思忖,移身靠近她,立于幽深的翠竹影下。而脚步声乍起,背后石亭里的白泽却猛然睁眼,一振衣衫,自凳中站了起来。

    来人奔势极急,片刻之间,便显现在华顶台上。但见她一身劲装,背负长剑。细细望去,凤眼雪肤,长眉入鬓,大有英凛之美。穆青露一瞧之下,失声唤道:

    “殷姐姐?”

    那女子却正是摧风堂三当家殷寄梅。殷寄梅脚下未停,直向穆氏姐弟跑去,奔到他俩面前,才勉强收住步子,她白皙的面容上泛着薄薄的汗。瞅了穆青露一眼,用低沉的声音招呼道:

    “青露。青霖。”

    穆青露脸上的紧张之色稍去,问道:“你们不是都在别馆休息吗?为何突然跑上来了?我好像听见下头有动静,莫非生了变故?”

    殷寄梅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没有……”

    穆青露见她吞吞吐吐,倒也又急起来:“别怕,说啊。”

    殷寄梅神情古怪,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没有变故。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们,所以……特意登上山来瞧一瞧……攀到一半时,突然听到奇怪的啸声。我便加快脚步,冲了上来。想来是我奔得太急,所以响动难免大了一些。”

    穆青露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啊。殷姐姐,这里没事,你放心罢。该捉的人,都已经捉到啦。”

    殷寄梅却没有立即回应。她陡一旋身,朝向石亭,白泽目光如电,与她对个正着。殷寄梅轻轻一震,面上忽有不安之色。她妙目一转,又瞧向穆青露,问道:

    “……他为何凝立不动?那石亭中……是甚么情况?”

    穆青露微微笑道:“他已被我们用计困在了亭中,只能束手就擒。纵然啸声再响,也插翅难飞了。”

    白泽没有吭声,只默默注视着殷寄梅。

    殷寄梅闻言却又一震,她低声问:“听说讳天教主极难对付。你们……究竟是怎样困住他的?”

    穆青露道:“我们有秘密武器,它叫‘素空’……”

    她颇有得意之色,三言两语,将那素空罗网的奥秘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如今我只要稍稍牵动网绳,罗网霎时便会收缩,他若敢瞎动瞎撞,必将倒大楣……”

    殷寄梅一面听,脸色一面变成苍白。穆青霖在旁瞧得分明,开口说道:“殷姑娘……”

    话音未落,殷寄梅却猝然扭头,笔直地朝石亭走去。

    穆青露诧异地唤道:“殷姐姐?”

    殷寄梅却只简短地“嗯”了一声。她一步又一步,来到石亭前,双目直勾勾瞪着亭内。白泽正静静伫立于此,二人之间,不过只隔了几尺。

    殷寄梅玉容惨白。片刻后,怔怔开口,声音竟是颤抖的:“你……”

    白泽凝视着她,目光很深邃。他迎上前一步,与她离得更近。二人之间,唯余那一层瞧不见的罗网。

    穆青露只道她是同仇敌忾,忙说道:“殷姐姐,退后些。我已将拂云劲气布满整张‘素空’,它正处在捕猎状态中,一旦碰到人,整张网立刻便会吞没猎物……你可千万小心,别一时大意碰上了它。”

    殷寄梅“哦”了一声,问道:“那如果无人操控这网,又会怎样?”

    穆青露道:“那可更不成!‘素空’倘若失控,便会不分敌我,逢人便绞杀。所以绝不能随意使用它……”

    殷寄梅轻声道:“明白了。”

    她又朝亭中深深望了一眼,忽然转头,不再去瞧白泽。反而回身走向穆青露。

    穆青露正攥着网绳,立于原地,没有动弹。穆青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一直落在殷寄梅的双手上。忽然,他脸色一沉,猛地叱道:

    “小心!她要拔剑!”

    话音未落,只见殷寄梅纤掌一挥,长剑已出鞘。她翻转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穆青露当头劈去!

    这一记变生肘腋,穆青露大吃一惊,幸亏穆青霖提醒得及时,她反应极快,疾向旁边一闪,险险避开了长剑。殷寄梅变劈为削,剑影牢牢追逐不放。穆青露无奈之下,只得将网绳交于右掌,左手策出朱弦,奋力抵挡。

    左右双掌交递间,网绳晃动,穆青露右掌中立现七色光晕。殷寄梅眼中绽出狂喜之色,突然翻转长剑,不再追击穆青露,反向那团光晕斫去。

    穆青露始料未及,朱弦一挡落空,对方的剑锋却已逼至腕边。

    殷寄梅拼尽全力,那一记刺斫又急又狠,对方若不立即撤手,必将有断腕之虞。穆青露无奈之下,只得将右手五指一松,犹漾着七色光晕的网绳立时脱手,直滑跌到一旁。那原本静静笼罩于石亭之上的‘素空’之网顿时失控,微微一荡,激起一大片朦胧的彩光,彩光抖了几抖,复又渐渐消失。

    殷寄梅连挽十几个剑花,将穆青露挡在一边,忽又将身一旋,剑光竟直指另一侧的穆青霖,她俏目含煞,步步紧迫,似想将穆青霖逼入那“素空”罗网中。

    穆青露脸色一变,疾舞朱弦,抢到殷寄梅面前。弦影从四面八方破空刺来,殷寄梅眼花缭乱,不得不收剑回护,连连退闪,一时之间,她自己反倒成了离“素空”最近的人。穆青露见危机暂缓,猛地撤身,踏起“采菱步”,如游鱼般追向网绳掉落处,弯腰便拾。

    殷寄梅武功本不如穆青露,方才一击,全凭偷袭。她刚占上风,却又被逼退回石亭旁。眼看对方将重新控局,她如何能容,咬牙握剑,一挺身,便欲再度扑向穆青露。

    穆青露的手指已触及网绳,穆青霖窥准形势,身形一晃,疾护于她面前,穆青露趁机拾起网绳,振臂欲牵。

    正在此时,亭中白泽突然抬手,双掌朝外一推,顿时荡起一股掌风。掌风不偏不斜,恰涌向殷寄梅周身!(未完待续。。)

第252章 艾如张(三)

    掌风中又有朦胧的七色彩光乍现,那本已恢复静止的“素空”之网,被掌力一推,又如轻纱般飘荡起来,一起缠裹到了殷寄梅的身躯上!

    殷寄梅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将宝剑胡乱朝空中一挥,剑身却仿佛被无数层柔韧之物缠住,转动劈斫,都极为艰难。她一把丢下宝剑,再想抽身蹿开,却已来不及,她整个人都跌入了‘素空’中。

    她疯了一般地滚来滚去,“素空”带着绚烂至极的光芒,毫不留情地收缩着,每一根网丝,都深深勒入她的血肉里。

    殷寄梅洁白的肌肤在网眼中一块块浮起,呈现鱼鳞般的形状,一块块“鱼鳞”却又随着收紧的网眼,纷纷不断被割落。

    她惨呼连连,却失去了继续滚翻的力气,她的宝剑亦被绞在网中,随着先前的滚翻,宝剑的锋刃将她前胸与后背,一连刮破了无数处。

    穆青露震惊之下,反手将穆青霖朝侧方一推,叫道:“霖儿,快躲开!”

    殷寄梅依旧惨呼不止,在她的狂叫声里,白泽一手提起凤皇的遗物——那幅《白泽图》,另一手拔出玉笔,掠身而起,朝亭外冲去。

    他飞快掠过殷寄梅身旁,对她的惨状却仿佛视而不见。他眼中燃着两团火焰,运步如风,玉笔一点,直直刺向一边的穆青霖!

    穆青霖脸色苍白,他抬眼,迎视白泽,一向镇静从容的双眸中,竟也燃烧着怒火。玉笔锋毫越来越近,他却没有动,似乎并无畏惧之意。

    白泽喝道:“去死!”将笔尖一捺,戳向他印堂。陡然之间,却发现穆青霖双眸倒影中,除了自己外。竟又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他蓦然一惊,就在同时,身后忽有人声响起,语调平淡,音色柔和,却又很深沉:

    “停手……”

    声音刚起,白泽忽觉脑后“百会”穴上一麻,竟有一股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点到。

    他大吃一惊。眨眼之间,那一点力量竟越聚越多。恰如波涛聚积,渐化成八千沧溟。那壮阔宏博的力量牢牢控住了他整个后脑,继而漫及整个背部。白泽依旧举着玉笔,动作却骤然僵住,浑似一尊雕像。

    穆青霖依旧瞪着白泽,深重的愤怒将他清秀俊朗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影。殷寄梅在不远处挣扎着、呜咽着,她似拼尽全力,陡地又发出一声哀嚎。

    穆青霖瞪住白泽,喝道:“回过头去!瞧瞧她!”

    白泽冷冷哼了一声。纹丝不动,却只觉后颈的力量依旧汹涌澎湃。他僵立于地,不敢动弹,那力量却忽地一变。似也在催动他转身。白泽又是一惊,却正听见先前的声音在脑后低低说道:

    “转身。”

    那力量浩瀚如海,那声音却绵软如春阳。白泽此番细听之下,又是一震。他疾道:“是你!”背后那人却没有应答,只是将力一收,自他“百会”穴上移开。却依旧牢牢控着他的肩颈。白泽一咬牙,紧握玉笔,缓缓转过身来。

    他迅速抬眼,朝那人望去。但见她身高八尺,青面墨眉,双鬓如蓬。她一手正搭于白泽肩颈要穴中,另一手却微微屈曲,宽袍广袖间,正挎着一个小小竹篮。

    白泽的声音微颤,竟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语调。他一字一顿,又重复说了一遍:

    “是你。他方才所说的,那位与我有‘渊源’,又替我‘进言’之人,居然是你……”

    那高壮的妇人没有说话,只默默注视着他。白泽的神情极度复杂,他瞪着她,缓缓开口,唤出了她的名字:

    “当康……”

    殷寄梅的哀呼声越来越低。穆青露咬紧牙关,牵动网绳,“素空”缓缓松开,殷寄梅瘫倒于地,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穆青露脸色惨白,慢慢站起,竟有些立足不稳,穆青霖径自来到她面前,一把搀住她。穆青露怔怔望着殷寄梅,半晌,才缓缓走过去,低声问道:

    “殷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做……”

    殷寄梅在血泊中艰难地伸出手,她没有回答穆青露的话,只将那沾满鲜血的手掌朝白泽所在处探去,她一双无神的眼珠亦费力地转往他身上。她的声音又轻又弱,很痛苦,竟然也很温柔:

    “来……到我身边来……”

    白泽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停留在当康身上。他的眼神很奇怪,殷寄梅的呼唤,于他来说仿佛遥在云端。

    殷寄梅挣扎着、呻吟着:“求求你,过来,过来啊……”

    白泽充耳不闻。当康听到殷寄梅的呼唤,脸色却陡然一沉,她右手用劲,将白泽一推,严厉地说道:

    “她快要死了,你还不过去?”

    白泽这才将目光慢慢转向殷寄梅。他的眼睛很镇定、很冷酷,瞧不出半点愧疚与怜悯。殷寄梅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垂死的身躯猛地打了个寒颤,她在血泊中爬了几步,动了动嘴,却已经无力再发声,只有一双手掌,还依旧直直地探向他。

    白泽被当康押着,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殷寄梅拼尽垂死之力,一挣身,猛地抱住了他的双脚。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袍角上,洁白如玉的衣衫下摆,登时沾上了大片血污。白泽握着玉笔的五指倏地一紧,又缓缓放松,他另一手迅速将凤皇遗留的画作一抬,仿佛生怕它会被染脏。殷寄梅的嘴唇不断蠕动着,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瞧她的神情,仿佛是在恳求白泽弯腰看看自己。但白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直僵僵立着,任她擦拭着血与泪,任她不断地召唤。

    当康手臂一沉,似要将白泽压下,但白泽猛地运力一抵,怎么也不肯弯腰。当康微微一惊,低喝道:

    “她为你冒险出手,你却把她当替死鬼。此时此刻,竟还想逃避吗?”

    她掌上再度用力,要逼他低头。她内力深厚,白泽竟非她对手。但白泽却依旧拼力抵抗,他脸上虽有面具覆盖,瞧不见神情,但莹白面具却在不断颤动,显已运足全劲。

    殷寄梅听见了当康的问话。她剧烈地发起抖来,仿佛周身骨架都将被抖散。她颤巍巍抬起右手,沿着白泽的靴子,一路向上摸去。

    白泽忽地大喝一声:

    “莫碰我!”(未完待续。。)

第253章 艾如张(四)

    他的语气,竟是厌恶至极。

    殷寄梅霍然一震,动作僵住。白泽飞快抬足,一把将她踢了开去,殷寄梅哀呼一声,在地上又抓又爬,好不容易才慢慢静止。

    穆青露赶了几步,在她身旁蹲下,神情又迷惑又悲痛。她似不知该说甚么好,半晌,才怔怔地开口:

    “你……你很爱他?……”

    殷寄梅昂起脸,瞪着白泽,又瞪着穆青露,突然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着自己的嘴,双唇一开一合,却无法连贯出声。穆青露疾伸手掌,抵于她前胸,徐徐灌注了一些真气。殷寄梅猛咳了几下,又将黯然的眼珠转往白泽,她的声音低哑且疯狂:

    “你问我……爱不爱他?哈,哈哈!四年前,他才十六岁,我……二十二岁,那时候,我的身和心,就已经交给他了……”

    穆青露倒吸了一口气。殷寄梅却又嘶声说着:

    “那时……他又英俊又温柔,他对我笑的时候,他搂着我的时候,我都恨不能立时将整颗心剜出来,献给他呀……

    “我想同他远走高飞。可他却说……绝不能委屈我,要让我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所以,他一定要先挣来名声与地位……

    “我爱极了他啊……就算粉身碎骨,也甘愿帮他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帮他掩饰身份,替他传递讯息。当日,他对我说,要在摧风堂中做出一件大案,如此方能陷敌手于不义中。他说……得挑我轮值时动手,虚虚实实,反而有利我最终洗清嫌疑。我当然愿意听他的话,只要能同他相爱,杀一些人,又有甚么关系!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么……这一年以来,你却对我越来越冷淡。你不肯主动抱我,不肯主动吻我,甚至每次去木楼中寻你,你都是那样勉强……你说怕暴露,怕别人怀疑我、为难我,我拼命劝自己相信你的话,可是……我的心里为何那么难受呢……”

    她死死地瞪着白泽,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对着他。颤声道:

    “我已经尽力啦……只要你开心,就算为你而死,那也没甚么大不了啊……可是,你……你今天竟然这样对我,你告诉我,告诉我——”

    她拼尽全力,又一步步朝白泽爬去:

    “告诉我,过去的一切甜言蜜语,到底是不是欺骗?你……根本从没爱过我。对不对?——让我明明白白地死去吧!你告诉我啊!洛——”

    白泽忽然扬声,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终于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仿佛为了这一刻,他已等了好久。他的声音很薄很凉,与周遭温暖的阳光毫不相衬:

    “没错。我非但从没爱过你,还一直很讨厌你。殷寄梅。你可听清楚了?”

    殷寄梅怔怔昂首,眼瞳竟渐渐泛上鱼骨白色,她喃喃道:“为甚么?为甚么要讨厌我?……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白泽冷冷地道:“你也获得了很多。殷寄梅,你能力有限,就算活着,也没甚么意义了。闭上眼,睡吧。”

    殷寄梅怔了半晌,忽然哑声大笑起来:“我……能力有限?……当日摧风堂中,若没有我,你能隐藏得那么深?……今日天台山中,若没有我——”

    白泽厉声道:“住口!”

    殷寄梅笑得更大声,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你怕我将那偷梁换柱的计划全说出来……你终究还是怕了!来啊,如果怕,就来我身边,只要你乖乖替我送终,我保证……一个字也不泄露……”

    她艰难地爬了几步,迎向白泽面前。她用力昂脖,想去瞧他,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她的愤怒与疯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陡然支身,抬起双臂,还想扑前拥抱他,可是动作刚到一半,却慢慢僵滞。她的眼珠完全变成了骨色,须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伸着双臂,滑倒在地,终于一动不动了。

    白泽的胸膛起伏着,殷寄梅一死,他竟似也长出了一口气。穆青露退步起身,恨恨地瞪着他,半晌,才咬牙说道:

    “畜生,你会被天打雷劈的!”

    白泽似全然无动于衷。他一手紧紧抱住凤皇的遗作,另一手端执玉笔。他缓缓侧脸,朝着身后的当康,问了一句话:

    “是你放他俩进入昆仑神坛的吗?”

    当康自始至终,都未撤手。她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说了两个字:“是的。”

    白泽目中有火焰流动,但他的嗓音依旧很镇定:“家母待你不薄。你为甚么要背叛讳天?”

    当康道:“她何止待我不薄。”她绵软的声音忽尔一变,竟似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当年,我与凤皇之间的情谊,简直就是深如姐妹啊……”

    白泽冷笑,疾道:“情同姐妹,换来你如此对她?”

    当康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你错了。我没有背叛讳天。我如此做,正是因为记挂她。”

    白泽又是冷冷一笑。当康瞧着他的侧脸,慢慢地说道:

    “凤皇从不后悔独自生下你。她常对我说起,说一生之中,最大的收获,便是拥有了你。可是,江湖风大雨大,她知道自己陷足于此,已经很难抽身了。所以……她私下里常拜托我,假如有朝一日身遭不测,便求我代替她,好好照顾你。”

    她停了一停,继续说着:

    “她死了。我很怀念她,因此对你益发尽心尽力。你说想替母复仇,我欣然同意,于是想方设法召集旧部、训练新人。无论你是潜身于敌营中,还是掩藏面目来去于江湖之间,我都全力掩护你。可是,你却——

    “你却为了复仇,一再夺取无辜者性命。我屡次劝告,你固执不听。千佛山一战后,我心灰意冷,主动提出回昆仑驻守神坛。你求之不得,立刻将我远远支开。你为了复仇,几乎调走了所有人马,我回神坛后,终日独自在你母亲灵前打坐。却不料,有朝一日,竟又碰上了这位小朋友……”

    她抬眼,正碰上穆青露的目光。穆青露轻轻唤了一声:“当康前辈。”

    当康微微颔首。她低声道:“数度相遇,若说无缘,实难信服。我见她们满面憔悴、风尘仆仆,倾谈之下,才惊知这些日子以来,你竟又多次借复仇之名,却大肆推行杀戮之道。我在你母亲灵前听完了这一切,蓦然转头,却发现一直默默燃于神坛上的长明灯,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

    白泽闻言,猛地一震。当康疾道:

    “你变成这般模样,非我所愿,只怕亦非凤皇所愿。我当即作了决定——出昆仑、上天台。我同这位小女侠约定,我护她兄弟,她留你一命,将你完完整整交回我手中。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继续履行当年与凤皇的约定,继续亲自照顾你,但是,绝不允你再涉足江湖。”

    她长叹一声,又道:“谁知你虽坠网,竟还能召人相助。这位姑娘……”她低头一望殷寄梅的尸体,声音中忽又注入愤怒,“但愿她是最后一位牺牲者!”

    她指间一紧,白泽身躯随之一晃。当康厉声呵道:

    “跟我走!”(未完待续。。)

第254章 碧血尽(一)

    …………

    华顶台上的清啸一记接着一记,七声清啸,有如裂石穿云。霎时风影摇摇、鹤鸟惊飞,正在半山道中交战的双方都吃了一惊。

    朱于渊正抽身疾退,要去救顾游心,却又有好几名讳天部众紧追不放。他刚扑出几步,却骤见殷寄梅猛一抽手,竟自收剑回鞘。顾游心臂上已中了一剑,又被逼至山道旁,眼看将坠崖,见此情景,倒怔了一怔。殷寄梅却蓦然扭头,不再理会她,反而拔腿便沿山道向华顶台冲去。

    顾游心按住剑伤,正想追赶,朱于渊已扑到她身旁。顾游心叫道:“阿渊,她上去了!她要做甚么?”

    朱于渊喝道:“前面还有人把守吗?”顾游心脸色苍白,低声道:“没有了。半山以上的人,都已被我召过来了。”

    朱于渊脸色一沉,道:“我去追。绝不能容她登顶搅局。”顾游心用力点头,移眼一望,忽惊呼道:“糟糕!”

    朱于渊闻声回头,忽见半山以下,竟又有一群群人马正涌攻而来。朱于渊定睛一瞧,只见那些攻山者服饰各异,乍看都只是寻常江湖客。他握住刻碣刀柄,仔细一寻思,疾道:

    “麻烦了。”

    顾游心咬牙撕下一条衣衫,将剑伤裹起,她朝前奔了几步,道:“那些是讳天的人。他们先前假扮江湖看客,混入天台山中。方才的啸声,很可能就是讳天发动总攻的信号。”

    朱于渊不言,抬眼朝四周望去。果见远峰之中,隐隐绰绰的围观人群似在骚动,匿于其中的讳天部众正自纷纷显形。

    寻常的江湖看客们猝不及防,不少已经受制,余者纵想抵抗,但峰谷狭道要害处已被占据。一时竟无从下手。

    朱于渊疾收视线,又朝脚下一望,只见涌攻者越来越多,他们包抄成势,秩序井然,内中竟还有七八名带头者,那些带头者将手一挥,身上的江湖劲装顿时散裂,露出了里面的奇装异服。朱于渊心中一警,叱道:“小心那些冲在前头的。他们是讳天元老!”

    仓惶之下,已无法再顾及奔远的殷寄梅。朱于渊横过刻碣刀,立于山道正中,又朝顾游心喝道:

    “快!放总信号!”

    顾游心一扬手,雾光闪处,三道白烟冲天而起,直直蹿入云端,须臾,云端接连爆出三声巨响。群山众壑皆在震动。

    讳天部众亦被惊动。那七八名带头者疾喝:“冲!”众人齐声一应,如排山倒海般涌攻而来。

    朱于渊与顾游心率着众天台派弟子,当路而立。顾游心的惊惶之色已渐渐消去,她冷冷地道:“来吧。大不了我今日毕命于此。”

    朱于渊道:“你站后面些。”顾游心却动也不动。朱于渊似霍然省起甚么。往旁一瞧朱云离,见他正站在不远处,目光中竟大有矛盾之色。讳天中已有人认出了他,纷纷停手。七嘴八舌的声音在喊着:“云离大人!”

    朱于渊奔前一步,喝道:“爹爹!今日您若想自保,绝无问题。但您若想停手求和。以保全我,却绝计不可能!”

    朱云离微微一震,踌躇之意更浓。朱于渊又道:“拦住他们!您要保的人是白泽,不是他们!”朱云离刚想说甚么,朱于渊却趁热打铁,在他耳旁沉声说:“您若不阻拦他们,第一个死的人,就会是我!”

    朱云离叹道:“你这小子……也罢!记住先前的话!”

    他长衫一拂,飘然而下,并肩立在朱于渊身旁。那七八名讳天元老瞧此情景,愣了一愣,攻势稍缓。内中一披豹纹皮衫者疾道:“云离大人,何苦趟此浑水?快带令郎退开,咱们保证不伤你俩性命。”

    朱云离脸色古怪,须臾,才摇头说道:“孟极老弟,我这儿子向来脾气固执。今日事急,他万万不肯顺从我。所以,各位,抱歉了!”

    那被称为“孟极”的披豹纹皮袍者呆了一呆,才道:“甚么意思?云离大人?你要同咱们打架?”

    朱云离道:“能不动手,自然更好。我在此奉劝一句,倘若各位肯退下山去,我愿意亲自登顶,将白泽平安劝回。”

    孟极又是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叫咱们别同天台派打了?”

    朱云离刚一颔首,朱于渊已喝道:“没错!二虎相争,必将两败俱伤,不如各保平安。各位意下如何?”

    那“孟极”挠了挠头,嘀咕了两句,似有动摇之意。谁知他身旁另一人却长声而笑,迎上一步:“二虎相争?今时今日,天台派哪里还能算‘虎’!至多不过是病猫而已!”

    朱于渊疾望向那人,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赤相间的衣衫,袍袖之间,描画着无数白点。那怪衫客瞪着朱于渊,突又迸出一记冷笑:“傻瓜才会放过病猫不杀。不必枉费口水了,你俩乖乖地自动闪开罢!”

    朱云离微微一叹,道:“毕方老兄,你……”

    那名唤“毕方”的怪衫客霍然摆手,说道:“云离大人,咱与你私底下可没甚么交情。咱们领来这些新老兄弟,是只为白泽教主服务的。如今你不硬抗,自然最妙,你若是非要带着儿子和咱们对着干,那么……刀枪无眼,伤了两家和气,可就不太妙了!”

    他又一挥手,讳天部众立即又开始缓缓逼近。

    朱云离默然无语。朱于渊一瞧形势,心知言语终究无用。他低低地向顾游心道:“你带着人设法拖延,等待援兵。”自己陡然举刀,施展“乘龙步”,猛地欺近那豹纹袍者“孟极”,长刀一掣,刀锋却诡异地折了个转,声东击西,反斫向那怪衫客“毕方”。

    孟极与毕方各怪啸一声,一左一右,立时夹攻向朱于渊。朱云离大急,赶紧上前解围。毕方身边忽又有一身强力壮、背饰尖刺者抢上了来,迎击朱云离。

    朱云离反手一挡,喝道:“穷奇!你不是我对手!”

    那穷奇身旁又有一人桀桀怪笑,道:“加上我呢?”那人白首长臂、口突獠牙,相貌极是凶悍。朱云离一眼瞥见他,微微一惊,叫道:“朱厌!”(未完待续。。)

第255章 碧血尽(二)

    那朱厌又是一声怪笑,与穷奇合攻而上。霎时间,朱氏父子各自对阵两名讳天元老,一时再也无力分神。

    另几名讳天元老振臂吆喝:“上!”率着众年轻部属,便要逾越。天台派弟子如何肯放,纷纷呐喊着冲了下去。

    顾游心长袖一卷,流云般的飘带甩出,挂于头顶树枝上。她纤影一闪,瞬间便没于枝叶影中。一名讳天教徒正立在那株大树附近,见她陡然消失,正自纳闷,绕树半周,抬头便欲寻她。孰料几片又硬又厚的叶子啪地砸落,他刚一愣,顾游心的飘带已沿着树身溜下,嗖地缠住了他脖颈。他刚要挣扎,顾游心将手臂一甩,已将他掷出山道外。他长声惨呼,摔落深渊。

    顾游心在树叶掩映下游走,故伎重施,一连解决了好几名讳天教徒。突然之间,讳天人群中却有另一道纤影飞出,瞅准时机,一把攥住了垂落飘带。那纤影身姿曼妙,顺着飘带,眨眼间便欺到了顾游心面前。

    顾游心大吃一惊,掠身从树中直退而下。那纤影冷笑道:“藏藏躲躲,成何体统!”

    顾游心向那人一望,只见她面貌姣好,纤腰白齿,声如鸣玉,只是前额纹着黄黑色的花纹。顾游心只求拖延,于是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那女子道:“我叫武罗!”她虽体态轻盈,脾气却似极为暴烈,更不多话,双袖一挥,直欺而上。

    顾游心只得施展“临渊步法”,不住地与她周旋。一时之间,天台派众人险象环生,山道中眼看将被冲出一个缺口。

    忽听山下又有响动声。众人俯首一望,又见一批天台派弟子飞奔涌到。他们的身后,还有另一批灰衫弟子。朱于渊瞧见他们的衣饰。心中一喜:“摧风堂的人也来了!”

    但见摧风堂的三位当家,范寓、秦智达、方寒草正率领下属,与天台派援兵一起喊杀而至。那矮壮墩实、满面络腮胡须的秦智达叫得最响,冲在最先。范寓虽面貌斯文,不吭不响,却手起杖落,一连毙了四名讳天教徒。那殷寄梅的夫君,新升任六当家的方寒草正自神色惶急,边奔边四下寻觅,仿佛在找甚么人。

    天台派众人精神大振。顿时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将讳天的来犯者堵在了山道中。毕方、朱厌、武罗、穷奇、孟极等领头者一瞧情势,立时抱团,奋力相抗。原本已处劣势的天台派在摧风堂相助下,终于扳回一城,双方渐成僵持之局。

    朱于渊边舞动刻碣刀,边抬眼遥望华顶台。只见清啸过后,再无动静,殷寄梅亦早已失去踪影。他隐觉不安。却无法分身。猛然间又瞧见方寒草,他心中一动,在混战中掠身上前,说道:

    “方当家。你一路张望,可是在寻人?”

    方寒草舞剑挡开两名讳天教徒,疾回首,道:“没错!渊少侠。你可曾瞧见内人?”

    朱于渊的心一沉,迟疑不答。方寒草一眼瞧见,益发着急:“内人从清晨开始。便不见踪影。莫非……她出了甚么事?”

    朱于渊摇首道:“她没——”一言未尽,忽觉头顶上银光闪耀,竟有一物飞旋呼啸而下。正在混战中的众人骤觉此物耀眼,均下意识一避,有一名讳天教徒却因正被范寓逼迫,闪躲不及,那纤长锋锐之物直刺而下,正正没入他前额,将他钉死在山道中。

    众人定睛一瞧,纷纷心惊。只见那自峰顶被抛掷而下之物,分明便是一柄纤薄锐利的三尺长剑!

    方寒草大吼一声:“寄梅!”腾身扑上,一把自那讳天教徒尸体上拔出长剑。他双手执剑,对着阳光,看了又看,脸色竟变得与剑光一般惨白。他不住抚摸长剑,嘶声呼道:“寄梅!寄梅!”

    忽地又将剑一收,转眼向朱于渊,喝问道:

    “内人在峰顶上遇到了甚么事?她的长剑为何被人掷下?!”

    朱于渊道:“我也很想知道真相,但——”

    方寒草突地住了口,一言不发,拔腿便朝山顶冲去。顾游心叫道:“华顶台上战斗正酣,莫要擅自攀登!”

    方寒草大怒,吼道:“我老婆遇险,我非上去不可!”他竟不管不顾身后战局,只一意孤行,定要前冲。

    讳天部众冷眼旁观,那毕方忽阴恻恻一笑,提高声音,叫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摧风堂的人听着,你们那位殷当家,显然已在华顶台上被天台派杀掉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摧风堂弟子大为惊惧,方寒草更像疯了似地,拔足便奔。秦智达撇下讳天,也要跟随,范寓奋力阻挡,连连劝道:“二位兄弟,冷静些!”

    方寒草嘶叫道:“怎么冷静!如何冷静!咱们是来帮天台派的,结果寄梅反而被杀了!”

    朱于渊大怒,喝道:“她未必已死!何况,白泽也在华顶台上,就算真有不测,也绝非天台派下的手!你若独自冲上去,才是九死一生,不如与大伙儿同进退!”

    方寒草一震,脚下犹疑。毕方与朱厌等人长声狂笑,一挥袍袖,讳天教徒又如潮水般涌上。朱于渊与范寓等人无可奈何,只得一面稳住两派弟子,一面继续抵挡。

    三路人马喊喊杀杀,片刻之间,沿着山道,缓缓上移,眼见离华顶台越来越近。朱于渊边挡敌,心中益发焦灼:“动静如此之大,华顶台上定然已经听见。只是依旧无声无息,不知台上到底在发生甚么。”

    混乱间,忽有眼尖者叫道:“又有东西抛下来了!”

    众弟子纷纷捂额急退,但见果然又有一件物事,翻滚着从天上飞下。掷物之人手劲似极精准,虽在高远之处,那物事却飞得又快又准。

    眼看那物将坠地,讳天人群中忽有一道青赤相间的身影跃起,正是毕方。他长臂一抄,已将那物握于手中。他回身落地,双手那其一展,那物顿时在山风中招摇不已,居然是一柄五色令旗。

    那旗以厚帛制成,上缀燕尾飘带,旗杆似为乌金铸成,闪着幽幽光芒。杆身沉重,掷旗之人将帛旗卷在杆上,是以才能一抛至远。毕方沉着脸,举旗一扬,讳天众部却都齐齐一惊。

    只见那五色旗身上,赫然绣着一尊青色巨兽。那兽体态庞大,巨耳长牙,呈昂首咆哮之状,乍眼瞧去,形似野猪,却又多了一份凛然神姿。

    朱于渊望着那旗,微微一愣。毕方和朱厌等人的脸色却陡然变了。那身型纤小的女子“武罗”踏前一步,接过五色旗,细细端详一番,方才开口说道:

    “没有错!此旗确系真身,绝非伪造。二十七年前,教主亲手将此旗赐给了……”

    她声音一咽,竟未能说下去,目中泛起古怪的神色。那朱厌却疾接话头:“那是教主亲手赐给当康大人的令旗!”

    “当康”二字一出,讳天众部更加哗然。朱于渊闻言,又是一惊,暗自寻思:“当康令旗竟被当空抛下。莫非她的人……”(未完待续。。)

第256章 碧血尽(三)

    …………

    三道白烟,赫然自山间蹿起,贴着华顶台边沿而过,直入云端。空中爆出三声巨响,整个华顶峰巅都在不住晃动。

    当康怫然变色,拿住白泽穴道的手一紧,凛然喝问:“攻山之计是你安排的?”

    白泽顿了一顿,才答道:“是。”

    当康叱道:“攻山队伍由谁率领?”白泽淡淡应道:“是毕方和朱厌他们。”当康勃然大怒:“讳天统共只剩下这些旧部,你竟然利用他们的忠心,令他们送死!”

    白泽道:“他们是自愿的,还训练了不少新人。”当康怒道:“无论旧部还是新人,你又何曾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白泽不言。当康五指一扣,牢牢押住他:“立刻下山!”

    穆青露叫道:“当康前辈,前方正有混战……”

    当康回目叹道:“我与那些人共事多年,最了解他们脾性。唯有押他下去,他们才肯住手。小女侠若是方便,请随我们同去,你我一起出面,设法消减无辜杀伐。”

    穆青露点点头:“好!”穆青霖没有说话,只默默跟在后头,眼睛却一直停留在白泽身上。

    当康将白泽一推,白泽猛地扭开头,死活不肯迈步,目中闪着倔犟的光彩。当康一眼瞥见,不觉动容。她喟然长叹一声,道:

    “华儿,你可曾想过,今日过后,也许将与他们永别?”

    白泽不言。当康又道:“瞿如、毕方、孟极、重明……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瞧着你长大的?你小的时候,一旦贪玩挨骂,便去找他们哭诉,他们心甘情愿疼你哄你,你想要甚么,都会满足。”

    她话锋一转。突有惆怅之色:“可是瞿如却被你亲手杀死在摧风堂。究其缘由,不过是害怕他泄露你的身份!而今日,其他的人亦被你调集来攻山……天台派和摧风堂中都不乏武林高手,华儿,你真要为了满足一己之欲,让所有人替你牺牲吗?”

    白泽沉默一晌,低声说:“瞿如办事不力,按照教规,理当处死。何况,我替母亲出头。又怎能算一己之欲?”

    当康摇头道:“你的初衷没错,可行动却错了。漫漫复仇路上,你早已变得越来越极端,不只是十大门派中人,哪怕一介路人,只要稍不顺从,就会遭到你狠辣无情的对待——你曾亲自央求我,要我出面,除掉这位小女侠。然而……我在河北境内同她初见时。却实在瞧不出她有甚么十恶不赦的地方。”

    她话音忽低,又轻轻说道:“我额间的伤疤,便是因为在千佛山时拒绝杀人,而被你亲手刻下的纪念。如今看来。我是否还得敬谢你当日不杀之恩?”

    白泽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却硬生生忍住了话语,竟没有顶嘴。

    当康沉着脸,说道:“华儿。你已不是当初那个追忆亡母、一心替她抱不平的少年郎了。你越来越自私残忍,为了自己痛快,不惜利用和伤害任何人。华儿。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必不愿瞧见你变成这般模样。”

    山风骤起,一阵又一阵,自高台上飒然刮过,众人的衣衫皆被吹得翻卷不已。

    白泽的身躯微微一震,移过目光,从莹白面具的眼洞中瞧了当康一眼,又迅速转回。穆青霖立在侧旁,只觉当康神色关切,绝无丝毫伪装之态,白泽的双眸中却精光闪耀,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甚么。

    忽然之间,白泽目光一动,低低唤道:

    “……当康姨母。”

    他的声音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不再是往日故作的嘶哑怪异,反而清逸柔和、极其悦耳。穆青露一听到他的嗓音,顿时失声道:

    “是他!这才是他原本的声音!当日千佛山中,他开口说话之时,虽怪哑难听,但我总觉着那语调似曾相识。没错,音色虽变,语调却永难更改。就是他!”

    当康乍听“姨母”二字,脸容一变:“你喊我甚么?”

    白泽目光又是一闪,居然重复唤了一遍:“姨母。”

    当康壮硕的身躯一晃,似隐有激动之意:“两年多以来,你对我都是直唤其名,为何今日却突然恢复了以往的称呼?”

    白泽平静地道:“纵然口中不言,但您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家母的挚友,我最敬爱的姨母。”

    当康眼中泛起惊喜,方才严厉的声音也稍稍放缓:“华儿,我如此训斥你,你不怨恨我?”

    白泽淡淡一笑,说道:“母亲过去常叮咛我,要我务必听您的话。这世上倘若还有人能向我进言,自然便是您了。您对我当头棒喝,乃是我的幸运,又如何敢怨恨您呢?”

    当康目中的惊喜渐渐化作欣慰。她注视着他,温言劝道:

    “既然这样,再好不过。华儿,快跟姨母下山,阻止这场无聊的战局。咱们同回昆仑,从此长守神坛,莫要再失去任何一位老友了。”

    白泽转过头,凝视着她,他的声音一旦恢复本色,竟是柔和优美,仿佛具有催眠般的魔力。穆氏姐弟瞧不到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当康的表情变化。只见当康亦回视着他,神情愈发慈爱温和,又听到白泽柔声说:

    “华儿知错了。姨母,您一心希望我过得好,是么?”

    当康道:“没错。我的心同你母亲是一样的。从你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希望你平安快乐、永无忧虑。”

    白泽轻笑一声,低声念道:“平安快乐,永无忧虑。”

    当康颔首道:“是的。来,咱们走吧。”

    白泽竟不再反抗,顺从地点了点头。当康的手轻轻一动,似要从他肩头拿开,穆青霖瞧见此景,双眉却微微一锁。当康却好像又改变了主意,略一犹豫后,右掌依旧搭于白泽肩头,只是姿态比先前稍稍松缓了些。白泽的身形稍稍一顿,便又若无其事迈开脚步,二人并肩朝华顶台外沿走去。

    白泽双手端端正正执着凤皇遗作,他的姿势很庄重,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画框很大,遮住了他的视线,华顶之巅通往山下的狭道又窄又陡,石阶高低不定。白泽一步踏出,竟自有些摇晃。

    当康道:“华儿,小心些。”

    白泽“嗯”了一声,将那《白泽图》执得更紧。蓦然之间,又一阵强劲山风刮过,白泽突然一脚踏空,连人带图,朝山道外侧跌落!

    穆青露在后方瞧得真切,禁不住惊呼一声。当康右手五指一收,提住白泽衣领,便欲助他稳住身形。可是一摇一晃间,那《白泽图》兜住风势,宛若纸鸢,眼看将乘风而去。

    白泽唤道:“母亲!”画框一角竟已脱手。他的声音中有苦痛不舍之意,他用力伸手,似想抓回,但山风太烈,他抓了两下,竟无济于事,反而连画框另一角也即将脱手。

    当康喝道:“华儿!攀住我!”(未完待续。。)

第257章 碧血尽(四)

    她猛收回原本扣住白泽肩颈的右手,身形一长,扑向《白泽图》。她在劲风中一旋一转,身形虽壮,姿态却灵巧至极。她一把拿住《白泽图》,翩若惊鸿,已借着风势扑回到华顶台边。白泽半跪于山道上,瞧见她的动作,眼中却猛地一亮,不知是因为艳羡,还是其它。

    当康左手挽竹篮,右手握画,飞掠过白泽身旁时,将右臂朝他一举。白泽不假思索,伸手攀住她胳膊,当康足下蹑风,瞬间便将他带回华顶台中,二人一同稳稳立定。

    穆青霖始终睁大双眼,一眨不眨瞧着他俩。眼见他俩平安站定,他仿佛才稍稍释怀。

    当康亦长出一口气,她低首一望,见白泽正扶着她手臂,面迎着她,慢慢直起身,眼中似乎惊魂未定。当康低声安抚:“莫怕,没事。”

    白泽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将此图视若生命,多谢姨母,替我保全了它。”

    当康肃然道:“只要有我在,绝不容它有一丝一毫损毁。”

    她举起右手,将《白泽图》朝他递去。

    白泽应了一声,右掌依旧按在她左臂上。他抬起左手,作势将接《白泽图》。此时当康一手执图,一手被他所攀,双臂已无空暇,身前空门亦大开。白泽的左手五指眼看将触及画框时,却陡然一翻,指尖挟着五道沧寒劲力,猛叩在当康右胸第七、八两根肋骨之间!

    当康闷哼一声,下意识将右手朝外一甩,将《白泽图》送了开去。白泽却疾趁此隙,以闪电之势拔出玉笔,一挥一捅,深深戳进她的伤口,他一笔拔出,激出一股血泉。尽数溅在白衫之上。当康巨吼一声,白泽却骤然撤身,朝后急退好几步。

    穆氏姐弟脸色疾变。穆青露叫道:“当康前辈!”闪身便欲扑上。

    当康头也不回,大喝一声:“莫过来!”

    她摇摇晃晃,立在华顶台中央,鬓发散乱,脸色铁青。她瞪大双眼,瞠视白泽,目中有熊熊怒火。她喉头滑动了几下,话声如受伤的猛兽。在低低咆哮:

    “华儿!你——竟敢偷袭我?”

    白泽撤身提笔,立于她对面,二人相距约有丈余,殷寄梅死不瞑目的尸身,离他不过几尺远。他声音中的温柔与优雅早已尽失,他死死盯着当康,用一种扭曲的语调,缓缓念出了四个字:

    “叛教者,死!”

    当康暴怒的神情陡然一震。变得又意外又痛苦,她抬起右手,掩住肋骨,指缝间有鲜血溢出。她艰难地道:“叛教?我一心一意。何来叛教之说?”

    白泽嘶声道:“你屡次抗命,又放任外人进入昆仑神坛,私动前代教主遗物。你既有二心,讳天教中便万万容不得你!”

    当康道:“你已成脱缰之驹。若非如此,又怎能令你收心?何况我虽挪动凤皇的遗物,却从没破坏过它……”说着。她掩住伤口,奋力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白泽图》之上。

    那一大一小两具白泽身上,竟已洒上了斑斑血迹。

    当康神情一变,喝道:“你方才不是还很爱惜它吗!为何?……”

    白泽侧目一望,如被针刺般,迅速收回视线。他眼中猛地涌上痛惜,却骤又化作悲愤与疯狂:

    “它不属于这里,它只能属于昆仑山!从被利用的一刹那开始,它就已经脏了!但我不会让它白白牺牲——今日我必亲手夺取叛徒的性命,来替母亲遗物殉葬!”

    他又移目向《白泽图》,图中的鲜血触目惊心,白泽双眼通红,似已颠狂。他霍然提笔,朝当康逼近了一步:

    “你皮粗肉硬、功力深厚,寻常人根本点不动你的穴,也很难伤害你。可是,我小时候常常见你练功,你的弱点,我全都知晓!你的罩门落在右侧第七、八根肋骨之间,我以母亲遗物为诱饵,才能一击得手——当康,你这虚伪的叛徒,你不是说希望我平安快乐吗?那么你就赶紧去死吧!”

    当康捂肋而立,她的身躯不住颤抖,每吸气吐气,都发出浑浊的声音。

    穆青露银牙一咬,抽出朱弦,挺身欲上。当康虽背对着她,却似立即察觉。她陡地开口,厉声说:

    “小女侠,莫动。咱们有言在先,讳天的事,讳天自会解决。你若插手,便是瞧不起我!”

    穆青露一震,不敢再动。白泽仰天狂笑,嘶声道:“你罩门已被摧毁,我倒要瞧瞧你能如何解决!”

    话音未落,当康却陡然昂首,从喉中迸出一记咆哮!

    这一记咆哮,状如惊雷,竟隐挟冰齿磨啮之声。长哮中内息回荡,竟如擘山激海,三峰仿佛欲摧。白泽蓦然一惊,当康却已腾身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朝他扑去。

    山风自天上滚滚而来。当康怒发似狂、形容悲厉,她宛如那突遭重创,却愤怒反噬的巨兽一般,排风破浪,猛冲向前。白泽闪身急避,但当康似乎早已算准他的步法,她的扑击,竟并非那失去理智的冲撞,她激起的每一丝劲风,竟都已将他的去处裹在了其中!

    白泽浑身一颤,他提起玉笔,往空中一点,似本想硬接,却又立即改变主意。这一犹豫间,当康已暴冲而至,白泽避无可避,匆忙间将玉笔朝旁一掷,疾抬双掌,硬生生朝当康拍出一击。

    当康肋间绽出一股股血花。白泽的掌力拍入她周身劲风中,竟如泥牛入海。白泽的身躯不住颤晃起来,莹白面具嘴缝中淌出几股鲜血。当康又是一声怒吼,右拳一抬,白泽似被拳风扫到,脚下一滑,竟翻跌在地,正倒在当康身前。

    当康乍然收足。她的咆哮声低了下去,却依旧未停。她忽探手入篮,疾摸出一枚靛蓝酒瓶,低首俯视,眼神森然。

    白泽浑身颤抖,血痕流过莹白面具的下颔,益发触目惊心。他似对这酒瓶极为畏惧,他侧目一望,见玉笔被抛落在半丈开外,他的左手慌乱地摸向腰间,想要抽出那卷薄薄书册,然而当康又迸出一声怒吼,白泽便不敢再动。

    他又将右手悄悄藏于背后,四下摸索,却不料却一把触及殷寄梅的尸身。白泽的手僵了一僵,朝旁转移,却骤又摸到她尸体下露出的一截物事。白泽慢慢移动身子,遮挡住右手的动作,轻轻地将那截物事握在了掌中。(未完待续。。)

第258章 掌门令(一)

    当康背光而立,巨大且浓重的暗影落在身前,笼罩在了白泽脸上。她手中的靛蓝酒瓶很小,瓶口照旧用木塞堵着。她注视着白泽,白泽亦回望着她的脸,似已被惊住。当康渐渐止住了咆哮,她慢慢举起手,朝瓶口的木塞探去。

    她动作迟缓,仿佛内心正犹豫不定。她又朝白泽瞥了一眼,瞧见他的眼神,她不由自主一抖,却又立时稳住。她喃喃地念道:

    “华儿,你也许料不到,哪怕罩门被毁,我也不会立刻倒下……毕竟,多年以来,你姨母……我的武功……自始至终,都是讳天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只恨那年凤皇遇袭时,我正好不在昆仑山中。否则又怎会牵扯出如此悲剧……”

    她声音一变,痛苦中掺着不舍,却又隐含决绝:“小女侠和她兄弟早就提醒过我,要我留意你,可我犹存希望,不愿听信。方才见你似已醒悟,我欣喜若狂,却不料中了招……华儿,姨母犯了大错,在临死之前,姨母要亲手将这错误弥补上。”

    她低声道:“浮生虚梦,水月镜花。这极乐之酒……华儿……是给你的……”

    她徐徐弯腰,将靛蓝酒瓶向白泽面前送去。她掌中似有真力在不断催动,酒瓶的轮廓竟开始轻轻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迸裂一般。

    白泽忽然喝道:“且慢!瞧!”

    当康微微一怔,白泽已举起左手。有一物从他袖间迅速滑出。他左掌一翻,拿住那物,迎着当康。一晃一展,那物赫然展开,竟是一面黑帛乌金、后缀飘带的令旗。

    令旗在山风中招扬,黑帛上有九陌祥烟与淡云瑞月,令旗正中,分明绣着一尾五彩斑斓的凤凰!

    当康的动作猛地怔住了。白泽的面具上又有一道鲜血流淌而下,他却浑然不顾。他的声音犹有些发抖,却多了几分威严:

    “教主令旗已出,还不立即跪下!”

    当康的嗓音突然开始颤抖:“凤……凤皇的令旗……”

    白泽叱道:“此旗多年未见天日。一旦重出,谁敢违抗?!”

    当康喃喃道:“凤皇……凤皇啊……对不住了……”她话音骤地一顿,所有的颤抖竟立时消失,她低低喝道:

    “凤皇教主在天有灵。属下今日甘愿丧命于此。以赎抗令弑主之罪!”

    话音甫落,她霍然抬手,将靛蓝酒瓶朝前一送。电光石火之间,白泽藏于身后的右手亦一动,从殷寄梅尸身下猛然抽出一柄长剑,抢先一步,插入了当康肋间!

    当康狂吼一声,掌力催出。靛蓝酒瓶霎时迸裂。在碎片即将纷飞的一刹那,白泽已自地上急跃而起。掠起一脚,将酒瓶远远踢飞。酒瓶在半空中散架爆开,瓷片夹着酒液,自石亭旁的悬崖处纷纷跌落,直坠入万丈深渊。

    当康翻手拔出长剑,她罩门再度遇袭,纵然天赐神力,也抵敌不住。她长声嘶吼,将右臂一甩,长剑闪着银光,向白泽呼啸而去。

    白泽已恢复镇定,他的一足犹踏在殷寄梅散落的长发间,另一足微转,借势在剑柄上一按一带,光芒闪耀的长剑犹自带着当康垂死之力,却已被拨转了方向,霎时飞越出了华顶台。当康双足一软,砰地跪在了地上。

    白泽回身,冷冷地道:“可惜了,一把好剑!不过,这一下子,倒也足够令摧风堂援兵乱阵脚了。”

    当康牙缝间格格作响,她周身晃动,便如即将崩塌的铁塔。穆青露一咬牙,按弦欲上,穆青霖却猛地按住了她的手。穆青露喝道:“霖——”穆青霖目中有哀戚之光,却依旧牢牢握住她的手。他俯身向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穆青露脸有悲色,朝当康望了一眼,神情如同诀别。穆青霖拖住她的手,二人悄悄朝后退了几步。

    当康周身的骨节都开始哗哗作响。白泽从地上捡起玉笔,将腰间书册攥在手中,死死瞪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又警惕又疯狂。当康却没有再攻击他,她跪在地上,伸臂向那只小小的竹篮探去,竹篮滚落在一旁,纵有盖布保护,篮中五颜六色的酒瓶,也已东倒西歪。

    白泽忽厉啸一声,十几片又薄又利的书页,破空飞袭当康,其中一大半书页,竟都削向她双腕。孰知当康不避不闪,在那十来片书页齐齐插入手腕的同时,她一把拿住篮柄,将竹篮朝侧后方一甩,竹篮旋转着,向穆青露飞去。穆青露强忍悲痛,掌间朱弦探出,嗖地缠住篮柄与篮身,她迅速接过竹篮,朝身后穆青霖怀中一递。

    白泽腾身欲起,便要朝穆氏姐弟蹿去。蓦然之间,当康却深吸一口气,振身而立,高大壮硕的身形,正挡在白泽面前。

    白泽望着她的脸,明知她已濒死,一时却仍不敢前进。当康默然屹立,忽伸手入怀,亦掏出一面小小的令旗。白泽一言不发,冷眼相视。当康双掌交叠,将令旗握于掌心。她缓缓转身,面朝西方,人依旧站立着,头颅却一寸一寸垂下,慢慢地,她终于不动了。

    白泽突仰天疯狂大笑:

    “叛教者!死!叛我者!死!”

    他霍然抢前,握住当康掌中的令旗,发力一拔,将它夺了过来。当康犹自垂首而立,双目微合,一动不动,周身开始漫出一片片苍茫黑气。白泽瞪着她,又回目一望那已污脏不堪的《白泽图》,他的声音愈发扭曲疯狂:

    “去死!去死!去死——谁若违抗我,此人就是榜样!——”

    他猝然挥笔,饱蘸当康之血,在那令旗上唰唰唰写下了几个字。他将旗身一卷,急蹿几步,又一挥手,那旗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掠过华顶台边,朝着山道落了下去。

    白泽回转身,左掌执玉笔,右掌持书册,目中的杀机越来越浓。他霍然抬首,莹白面具带着寒意,径向侧前方瞥去,他喃喃地念着:

    “到你们了——轮到你们了——”

    面前忽又有彩光闪耀,间中夹杂着朱红色的弦影。穆青露已抽身扑前,将“素空”与朱弦一并袭到。白泽长声狂笑:“你如何是我对手?你如何是我对手!”

    素空现形,他毫不畏惧,掌力一震,便将它轻轻荡开。朱弦纵然已增至九根,他却也似毫不在意,玉笔一格,朱弦便纷纷退去。他长笑一声,振臂便朝穆青露扑去,穆青露脸色苍白,却没有逃离。她足尖一点,踏着采菱步,竟大有同他周旋之意。

    白泽喝道:“受死!”书笔齐出,便要袭向她的命门。骤然之间,穆青霖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很镇静,也很肃然,他恍如一名审判者,正在逐字逐字地念着:

    “青。黄。紫。灰。四色相生,幻虚天成……”

    一阵奇异浓郁的酒香忽涌入白泽鼻端。(未完待续。。)

第259章 掌门令(二)

    …………

    谷中劲风陡吹,草叶摇摇。那一面自天而堕,落入毕方之手,又被转交给武罗的五色令旗,立时逐风招扬。交战双方各自受惊,停手凝望,人群中忽有声音叫道:

    “旗上……有字!”

    武罗沉声应道:“没错!”她脸色铁青,将那黑帛乌金令旗高高举向讳天部众,旗中绣的青色巨兽益发刺目。

    讳天教徒纷纷睁大眼,想瞧清是甚么字,武罗已扬首喝道:

    “旗中之字,乃教主用鲜血写成,四字教令为——”

    她俏目一扫全场,厉声念着:

    “——叛教者死!”

    讳天部众霎时轰动。孟极与朱厌双双叫道:“毕方大哥!武罗大姐!莫非……当康大人……她?……”

    毕方抢先一步,自武罗手中,将令旗接了过去。他仔细端详着令旗,脸色越来越沉重。须臾,他忽也探手入怀,取出一柄同色令旗,迎风一展,令旗招展,帛色与花纹皆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令旗中间,绣着一只赤纹青质白喙、口中衔火、状如仙鹤,却仅有一足的异禽。

    毕方肃声说:“旗为真旗,字乃真迹!各位!由此看来,当康已经叛教,并且,已被教主亲手诛杀了!”

    众人再次轰动。那孟极叫道:“昔日讳天元老中,有资格获得凤皇教主赐旗的,统共不过五人。如今凤皇教主仙去,鸣蛇与瞿如已死。毕方大哥和武罗大姐正在此地。而当康大人……她本为五人之首,多年以来,至诚护主。忠心耿耿。若说她会叛教,我孟极打死也不相信!”

    那穷奇与朱厌亦叫道:“我们也不信!”

    毕方脸色一变,没有接话。武罗却踏上一步,肃声说道:“当康自从去年七月十五以后,便退守昆仑神坛,从此再未参与过任何行动。诸位,咱们讳天正是需要用人之时。倘若她真的忠心耿耿,又为何这大半年来的每一次行动,都不见她影踪?”

    孟极一愣。讷讷地道:“也许……也许教主另有机密任务分配给她……”

    武罗扬声叱道:“旗在人在,旗亡人亡!此时此刻,当康本应身在昆仑,但令旗却偏偏出现于此。一切证据。都表明她不但叛教。很可能还投靠了天台派!幸亏教主英明,竟能在华顶之上,亲手诛杀了叛逆之徒。教主真迹在此,此时此刻,我倒要瞧瞧有谁还敢替当康辩护!”

    她越说越急,原本优美如鸣玉的声音亦自急促变调。讳天众人闻声,齐齐一震。那毕方朝四周疾望一眼,忽将手中两面令旗用力一挥:

    “诸位兄弟!教主四字真令已下。叛教者死!兄弟们,打起精神!咱们一同杀上华顶台。接应教主去!”

    两面五色令旗在风中招展,乌金映着黑帛,旗中彩线织成的异兽与异禽皆闪着熠熠辉芒。讳天教徒顿时群情激昂,那朱厌与穷奇似也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应道:

    “遵令!”

    毕方与武罗齐叱道:“冲啊!谁若退缩,就是叛教!叛教者!死!”

    讳天部众个个双眼赤红,抢杀而上,响应声与震喝声顿时有如排山倒海。

    朱于渊手握刻碣刀,瞧见此景,神情骤变。顾游心与摧风堂四当家范寓抢上一步,左右立于他身旁:“大事不好!这些人激昂之下,已形同疯子。如此奋不顾身,只怕咱们难以抵挡!”

    那摧风堂五当家秦智达吼道:“他们能发疯,我也能!”他横眉怒目,率先朝前冲去。讳天元老穷奇正领着几名下属奔在最前头,瞧见秦智达,狂喝一声,挥拳便扑。二人在身形交错间对了一拳,穷奇晃了一晃,秦智达却连摇了好几下,唇角有细细的赤黑色血丝流出。

    范寓喝道:“五弟,退下!”秦智达哪里肯退,怒叫道:“不干!老子偏要死在这里!”那穷奇狂笑道:“来!来!来!”二人横眉竖目,眼看又要互相搏击。

    朱于渊将牙一咬,持刀跃起,正落在穷奇身旁。他没有举刀,却疾抬左掌,替秦智达硬生生接了一拳。穷奇陡然一震,喝道:“好内力!”

    朱于渊无暇回应。他一扯秦智达,喝道:“五当家,危难时刻,不得莽撞!”秦智达还想顶嘴,蓦然瞧见他的眼神,猛地怔了一怔,一时竟不敢再抢白。

    朱于渊缓缓抬起刻碣刀,刀尖旋转一周,在身前的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圆。他抬目迎视讳天诸人,虽只十八岁不到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威严。他霍然开口,倚火内力将声音源源不断送向远方:

    “天台弟子听令!今日一战,可亡,却不可败!谁若临阵退缩,人人得而诛杀!诸位,我朱于渊愿亲身作表率,诸位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刻碣刀锋骤抬,一招“侵掠如火”猝然递出。四名讳天教徒哀呼一声,血光四溅,那穷奇大吃一惊,不敢硬接,闪身欲避,谁知朱于渊的刀尖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半空中一翻一折,穷奇狂嘶一声,一条血淋淋的左臂已被斫下。

    朱于渊飞起一脚,那条左臂猛然自地中弹起,疾射入讳天人群中。讳天教徒叫道:“此人功夫犀利!小心!”纷纷往四下闪避。

    毕方目射凶光,凛然问道:“小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带头阻挠咱们,你到底还有甚么了不得的身份?”

    朱于渊举起右手,横刀于胸前。他缓缓抬目,扫视全场,忽将左掌一亮,掌心赫然握着一枚净如初雪、寒若晓霜的奇形玉牌。

    讳天中人不识此玉牌,一时尚无动静。天台派弟子却齐齐躬身施礼,眉目中大有敬重之色。

    朱于渊举牌在手,凛然喝道:“我乃天台派新一任掌门人朱于渊!”

    讳天与摧风堂众人闻言,尽皆一震。秦智达捂着受伤的右胸,叫道:“段崎非!恭喜恭喜!原来新任掌门居然是你呀?露儿呢?她怎的撂挑子不愿干了?”

    范寓叱道:“五弟,住嘴呀。”

    朱于渊沉声道:“近年来天台派屡陷于危难存亡之中,究其缘由,不过皆因一个“争”字。四脉传人经慎重考量,决定重新恢复掌门之位,以结束群龙无首之局。天台派本拟过了今朝,再当众正式举行掌门升任典礼。但如今情况有变,特提前一天公布此讯息!各位兄弟与朋友!天台山景色大好,你我若想并肩共睹明日风光,不妨在此尽情冲杀!”

    天台派弟子抖擞精神,齐齐响应。摧风堂弟子亦受到激励,两派人马顿时在山道上摆开御敌之势。毕方与武罗朝四下一望,冷笑道:“既然如此,给我一锅端!”

    霎时间,呐喊厮杀声震天,众人又斗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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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