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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0章 掌门令(三)

    此时各山谷的要道纷纷被堵,远峰中亦已陷入混乱。

    看客中鱼龙混杂,有清醒之人,眼看杀戮重起,便想去化解纷争;却也有昏惑之人,徘徊迟疑,胡乱猜测;更有心怀不轨之徒,趁机大肆散播谣言。于是远峰诸谷的看台上,皆似煲着一锅锅热粥,益发衬得华顶战况激烈不定。

    朱于渊收起掌门令牌,舞动刻碣刀,先后挡下了朱厌与孟极的围攻。他于百忙中回首一望,见顾游心身影飘移,游走穿梭于敌众之间,并未受伤,于是心神稍安。又见那摧风堂六当家方寒草,先前虽一直瑟缩,但此刻亦咬牙而起,奋力相抗,更是心中稍慰。

    然而讳天攻势太烈,稍有分心,便险象环生。只听那领头的武罗大声叱道:“擒贼先擒王!”瞬间便带领七八名讳天教徒一起扑到。

    朱于渊正欲回身迎敌,忽觉长袍宽袖幌动,有一人自身后迅速接近。那人双掌挥舞间,七八名讳天教徒脸上身上尽现伤痕,纷纷倒下。朱于渊定睛一瞧,又惊又喜,唤道:“爹爹!”

    朱云离霍然刹足,正立在他身旁,目中闪着奇异的光辉。朱于渊叫道:“爹爹!您彻底想通啦?”

    朱云离疾瞪他一眼,沉声喝道:“臭小子!得了掌门令牌,竟然还藏着不说!”

    朱于渊一面挥刀退敌,一面说道:“爹……”

    朱云离猛然打断了他的话:“闭嘴!既然天台派归你了,岂有不竭力相护之理!”大敌当前。他的声音竟然很兴奋,还很激动。他嗓音微抖,一抬足。踢翻一名讳天弟子,又长声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朱云离盼了半辈子,天台派竟真的归到朱氏手里了!哈!哈哈!”

    他袍袖一拂,将剩余不多的几根隐弦捞在手中,径自朝讳天众人袭去。

    朱于渊道:“爹爹,您……”朱云离头也不回地吼道:“叫甚么叫!打啊!难道你想刚上任就壮烈牺牲么!”朱于渊蓦然一震,应道:“是!”

    混战之中。各有死伤。天台派虽有朱氏父子与顾游心,摧风堂亦有三位当家鼎力相助,但讳天除却毕方等五人外。还另有四名元老级别的人物,并且论及总人数,讳天仍旧占了上风。幸亏朱于渊他们居高临下,占据着有利地形。是以总体实力虽然稍逊。但尚能苦苦相撑。然而若想化解讳天的攻势,却又是有心无力了。

    正僵持间,那毕方与武罗再次疾发号令,讳天部众又展开新一轮攻势。此时摧风堂与天台派已然合流,从四面八方涌到的讳天教徒却越来越多。顾游心攥着飘带,在枝间纵闪,经过朱于渊时,低声叱道:

    “那白泽竟然招募如此多的人马。真是丧心病狂。”

    一言未落,朱厌的长戟已自戳到。顾游心赶紧将飘带一扯。迅速掩回枝头。朱厌大吼一声,反过长戟,便向树身叉去。那厢另几位讳天元老亦紧紧咬住朱于渊等人不放。

    正险象环生间,山道下忽有人厉声大喝:“滚开!”

    那一声巨吼恰如风雷,众人一震,齐齐而望。朱于渊面有喜色,唤道:“洛堂主!陶当家!”

    只见一条威武雄壮的汉子正率着一群灰衣弟子,气势汹汹冲上山来,他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奔行之时,有如飓风。另一名高瘦斯文的中年儒生正紧紧跟随在侧,有讳天教徒试图袭击他,那中年儒生却疾抬双指,哧哧几记,讳天教徒便应声而倒。

    毕方脸色微变,冷哼道:“摧风堂的头子终于也来了。”

    武罗道:“来得正好!”

    朱厌狂笑道:“咱们快快将这姓洛的擒下,交给教主,教主必定喜欢得很。”

    孟极在一旁说:“此人武功扎手,教主以前也不敢轻易招惹,伙计们小心些。”毕方叱道:“少说两句!莫折了士气!”

    洛涵空已奔到近处,听了个真真切切。他横眉竖目,大声叱道:“若不是嫌丢脸,老子早就冲去华顶台围殴白泽了!如今他既然乘乱偷袭,就莫怪老子不客气。兄弟们,给我上啊!”

    他满面亢奋,杀气腾腾,举手投足间,“摧风九式”连出,讳天教徒如何能挡。朱于渊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只是战局既起,那手足相残之事,只怕是终难回避的了。

    此时双方总人数已基本持平。朱于渊迎战毕方,那武罗却目含煞气,逼向朱云离。朱云离不愿同女人纠缠,转头接住了穷奇。武罗大怒,继续进逼,顾游心却在树上叫道:“喂,咱俩都是女人,咱俩来打。”武罗叱道:“行啊!”纵跃上树。顾游心却不同她硬抗,只借着那妙到毫巅的“临渊步法”,不住同她周旋,渐渐将她引开。

    孟极带着一名讳天元老,合攻洛涵空。朱厌对战摧风堂二当家陶向之。另剩下三名讳天元老,便同范寓、秦智达、方寒草斗在了一起。

    刹那间,山道之上,杀气冲天。人头黑压压攒动,宛若沧海中的漩涡。刀、剑、枪、斧、戟、镖四处晃动,哀嚎之声不断传出。

    混乱里,朱于渊身上被毕方射中一镖,但刻碣刀亦在毕方肩头挂出一长条血痕。他二人皆是纯阳体质,双方内力都有如烈火,此刻对峙,竟是棋逢敌手。毕方微退半步,目中有惺惺相惜之色。他沉声道:“小子年纪轻轻,功力如此精深,确是大有前途!然而可惜了!今日老夫必将全力施为,你继续接招罢!”

    朱于渊一言不发,反转刻碣刀,严阵以待。高手相争,原在顷刻之间,何况混战之中,又岂容拖拉纠缠。一转眼,那厢另几组交锋对手,也各自显出了胜败之象。

    朱云离得知儿子已被推举为天台掌门,自是欣喜若狂。他一招比一招更神勇,那穷奇节节败退;顾游心却眼看要被武罗追上,她内力将竭,不得不顺着树身飘下,恰落在朱云离附近。她叫道:“喂,掌门他爹,帮帮我!”朱云离哼了一声,却仍举起手臂,接住了武罗与穷奇二人的攻击。

    那三名讳天元老,同范寓、秦知达、方寒草战成了平手。孟极与另一名讳天元老,却渐渐敌不过洛涵空。招式来往间,洛涵空忽地甩出一式“风卷狂沙”,孟极只觉眼前一迷一痛,下意识便要遮眼,兵刃嗖地脱手。洛涵空长声狂笑,一掌将那名讳天元老拍落山崖。孟极暗叫“糟糕”,放下手掌,正欲抵抗,洛涵空却不再追击,只见灰影冲天,他已拔地而起,竟直接翻越过层层人头,顺着山道朝上冲去。孟极大叫一声,立即跟上。(未完待续。。)

第261章 掌门令(四)

    毕方正与朱于渊酣战,一眼瞧见,大惊失色,叱道:“莫放那厮上华顶台!”他惊怒交加,哪里还敢恋战,立时撤手回身,拔足便追。朱于渊岂肯轻放,刻碣刀一挥,紧紧跟随。他二人边打边奔,尘烟滚滚,转眼之间一同向着华顶台而去。

    武罗叫道:“快!跟上!”与穷奇双双撤手,闪身欲跑。朱云离怒道:“滚回来!”挥舞隐弦,发足便追。顾游心牵挂穆青霖,见此情景,纤影一晃,早已抢在前头。而方寒草一心想着爱妻,叫道:“我也去!”几人且战且奔,顷刻之间,也远离了战团。

    讳天中的领头者便剩下了朱厌等几名元老,他们心系教主,一瞧形势,也想跟随,然而陶向之等人岂是易与之辈,早已乘乱牢牢把住山道,不许再有任何人逾越。

    一时之间,朱于渊、朱云离、洛涵空、顾游心、方寒草、孟极、毕方、武罗、穷奇,一起奔向华顶台,当中不时夹杂着兵刃相交与骂骂咧咧声。而山道之中,陶向之与朱厌等人势均力敌,每一招递出,皆各有死伤。

    这一场交战,直打得风云变色,才渐渐停息。山路上天台派、摧风堂、讳天三家弟子尸陈遍地。幸存的人亦皆遍体鳞伤,或奄奄一息,或踣倒于血泊中,虽怒目而视,却无力再战。

    朱厌胸腹间中了好几指,呼吸沉重艰难,但陶向之亦被他的拳风击中了数处,情况亦不乐观。二人精疲力尽。各自坐在一边调息,竟是谁都无法再动。范寓、秦智达与另两名讳天元老的情况亦差不多。

    六人各自为营,分坐于山路两旁。瞧着七零八落的自家弟子,目中皆流露出痛惜与怜叹之色。朱厌勉提一口真气,叱道:

    “陶大侠!何苦趟浑水!”

    陶向之道:“既已投身明主,行动之间,岂能不听指挥!”

    朱厌道:“当年本是摧风堂不义在先,洛韫辉心中早已有愧。何况洛家的事,又几时轮得到外人插手!”秦智达喘着粗气。捂住伤口,骂道:“你难道不是外人?”范寓抬掌,止住他的话头。轻声道:“五弟,说话太多耗内力,不如先抓紧时间疗伤。”

    陶向之摇头道:“外人内人,本难分说清楚。陶某行走江湖多年。只知凡是倒行逆施、滥害无辜之人。就该遭到制裁。”

    朱厌冷笑道:“没错!所以,第一个该死的,正是洛韫辉。”陶向之喟然道:“洛老堂主多年前便因病去世,这件事情,随着他的死,原也该尘埃落定了。”

    朱厌长笑道:“蠢货!你们以为洛韫辉真是病死的?”

    陶向之、范寓与秦智达三人齐齐一凛:“甚么意思?”朱厌继续笑道:“早在六年以前,洛韫辉便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死在了咱们教主的智谋之下。因病去世……哼哼哼……这‘病’与‘毒’。稍不留神,还真难分辨出哪。”

    陶向之勃然怒喝:“卑鄙!”朱厌却阴恻恻地说:“天道轮回。洛韫辉当年贪恋美色、背叛发妻;后来又争出风头、多管闲事。他最终走到那一步,可不正是咎由自取。”

    陶向之悲声道:“我早就瞧出二公子与老堂主之间必有秘密。只是往事曲折阴晦,只恨没能及时将二公子与白泽联系到一起。老堂主……洛堂主……属下无能,属下失误哪……”

    朱厌笑道:“那洛涵空虽然彪悍勇猛,却是个草包。都到今天了,别人不说穿,他居然还是瞧不出。要我说啊,陶大侠,这摧风堂还是早些并入讳天的好。须知咱们教主英明果决,比起洛涵空来,可不是一个层次的哪。陶大侠,咱们早晚都是自家人,还斗甚么斗呀,来吧,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也就勉强认了。”

    陶向之脸色煞白,范寓和秦智达亦气了个半死,无奈众人伤势沉重,除了坐着斗嘴之外,竟已别无它计可施。

    那朱厌仿佛存心添堵,兀自说着:“如今洛涵空非要奔去华顶台。只不知他一旦瞧见了自己的亲兄弟,会不会心生愧疚、乖乖伏诛呢?或者……以他的气性,又羞又恼、当众跳崖,也未可知。”

    范寓冷冷抢白:“如今华顶台上局势未明,白泽究竟能不能占上风,尚未可知。”

    朱厌摇首说道:“咱们教主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就埋伏下暗着了。咱们眼下反正也走不动路,索性坐在此地,不消一个时辰,便可见分晓——哦!说起来,贵堂的方六当家也奔去峰顶了,陶大侠,你们回头可得好好安慰他,他头顶的草儿可是绿油油的哩。”

    陶向之与范寓闻言,警惕地互视一眼,秦智达却莫名其妙,叱道:“甚么头顶长草?我瞧你才是绿帽戴腻烦了。”

    朱厌哈哈大笑,猛然牵动伤口,又倒吸了一口气,却仍旧不依不挠:“老子从来只立业、不成家。没办法,有些女人太不值钱,一瞧见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便腆脸摇尾主动凑上去了。比如贵堂的殷三当家,就是个中翘楚。”

    秦智达吼道:“王八羔子休要血口喷人!”陶向之与范寓蓦地想起先前被掷下的长剑,脸色一变,反而缄默不语。

    朱厌瞟了秦智达一眼,哂道:“殷寄梅当初哭哭啼啼,非要爬上咱们教主的床。咱们教主瞧她可怜,勉强收了她。这女人还算卖力,去年的摧风堂灵川帮连环杀人事件里,她倒也建了不小的功。只不知贵堂知晓这个消息后,上上下下会是甚么脸色?”

    秦智达大急,便想跳起打人。可是他受伤甚重,情绪一激昂,连连喷血不止。陶向之与范寓面色惨白,心知朱厌为了争取疗伤时间,有意激怒自己,可此条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再想努力克制,却是千难万难。

    朱厌冷冷一笑,竟不再多言,双目一合,带着残存的部下,调息运起功来。

    陶向之等三人又惊又怒,但若是真被朱厌抢占先机,那么后果便不堪收拾。三人咬紧牙关,互相扶携坐定,也开始运功疗伤。

    新血遍淌山道,阶草石缝,皆被染成红色。陶向之与朱厌都阖目端坐,双双聚精会神,只看谁能更快回复。远峰中依旧有喧嚣声,但已渐渐变轻,不知局势已被何方力量控住。

    残云渐隐,鸟鸣已止。死气沉沉的山路上,林叶丛中,却陡传出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声。

    陶向之与朱厌正调息到紧要关头。二人耳力俱强,乍一听见,心中都是一跳,暗想:“方才战局混乱,又只顾唇枪舌剑,竟未发觉已有人悄悄接近此处!此人究竟是友是敌?”

    二人心脏遽颤,却自知贸然打断运功后果严重,因此不敢骤然睁眼。迟疑间,只听那衣裙之声越来越近,细细揣摩来者脚步,仿佛仅为一人。

    陶向之缓缓调息,只想快些争得喘息张目之机。朱厌亦心惊肉跳,狰狞如猿的脸面上,肌肉不断抽搐。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二人终于沉不住气,将心一横,便欲睁眼。正在这一瞬间,身旁忽有一道温雅柔美的声音,慢慢地响起。那声音虽美,却很漠然,它淡淡地问:

    “陶先生。方才你们所说的那些私通杀人之事,都是真的么?”

    陶向之一听那声音,浑身一颤,猛然睁开双目,恰与来人的眼光相撞。只见她穿着一袭淡黄轻衫,衣襟裙摆俱已被山道鲜血染红。她怀中抱着一具瑶琴,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而又悲伤。

    陶向之失声唤道:

    “……是你!……”(未完待续。。)

第262章 夺命醉(一)

    …………

    那奇异浓郁的醇酒芬芳越来越浓,宛若无形触手,朝四面八方探伸。一眨眼间,华顶台上皆被酒香笼罩,就连一碗一碟、翠枝竹叶,仿佛都被薰染得生起了醉意。

    白泽周身一颤,刺向穆青露的玉笔猝然停顿。他猛地旋身,竟丢下穆青露,便要朝穆青霖回扑。然而刚冲出半步,脚下却突然一软,“啪”地一声,跪落在地。

    穆青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淡淡地说道:

    “白教主,你醉了。”

    白泽咬紧牙关,用力说道:“醉了?甚么醉了?我哪里醉了?”

    穆青霖摇了摇头,道:“你确实是醉了,只不过,这一场大醉,却是会要你命的。”

    他迎着白泽,朝前走了一步,他的声音依旧很镇静、很威严:

    “四色瓷瓶——黛青,土黄,莲紫,烟灰,内中酒液相汇,可生异香。此香无致命之毒,但若是身具武功之人,闻此香或饮此酒后,即会周身酸软,失去一切行动能力,短则两三时辰,长则一日一夜。”

    他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

    “当康穰酒,虽然无毒,却自有玄机。不同色泽之酒,会将人诱入各种回忆中,继而致幻,夺人心神。倘若误中任何一色,则会陷于大悲大喜大惊大怖大狂中,轻易便被制服。当康前辈深谙酿酒之道,而凤皇却是一位音律天才。因此讳天的‘喜怒忧怖阵’,便是凤皇与当康联手。将酒香与音乐揉合在一起,共同创造出来的。

    “若是误饮单色之酒,尚有解除之法——深红或墨绿酒瓶中。装盛的便是解药,且解药本身亦为佳酿,平日饮用,可延年益寿。然而,唯此四色酒液相混之方,却无药可解。

    “当康前辈曾亲自尝试此方,只觉威力深重。她心知此方一出。必扰乱江湖,何况四色穰酒交汇之时,数量与顺序稍有差错。结局便会迥然而异。因此多年以来,当康前辈一直将它视作极端机密,牢牢封锁,从不曾使用过。然而。今时今日。此四色穰酒,终被迫用于华顶之上……”

    他抬眼望向白泽,镇定的嗓音中含着隐怒:

    “当康前辈入山之时,将此四色之方传授于我,并明言吩咐——倘若你浪子回头,她便保你一命;如果你迟疑不决,她则会全力劝谏;但你若是丧尽天良、拒不悔改,导致她不幸殒身。那么便要我遵照她的遗志,重现所授之方。以四色穰酒克制住你——白泽!是时候了,去吧!你的母亲与姨母正在九泉之下等你!”

    白泽猛一支身,似想立起,却又一软,不得不以手撑地。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朝侧后方的穆青露望去,却见穆青露已收起朱弦,席地而坐,似乎也失去了行动能力。白泽震惊之下,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四色穰酒,只能控制习武之人?”

    穆青霖静静地点了点头,又淡淡地说:“‘素空’被你破解,而山道之中,也有异象。想来你早已与殷寄梅商议,事先悄悄安插下讳天的人,想乘此约战之机,里应外合,一举攻占天台山。白泽,此次约战,你我皆用了心计,已无公平可言,至于输赢,亦成浮云。如今华顶台上仅剩三人,你与家姐身怀武功,已被穰酒所控,就算再有援兵,一旦登台,也必瘫倒。但我却不然——此时此刻,我是唯一有行动能力的人。”

    白泽冷冷地道:“为了制住我,不惜让亲姐姐陪同中招。穆青霖,你这样的货色若能提前几十年出生,天台派又何至于凋落至此。”

    穆青霖微微一笑,没有应答。穆青露清亮的声音却在侧后方缓缓响起:“反正这酒无害,我至多不过瘫软一会而已——为了替那么多人报仇,为了要你死,我就当一回棋子又如何!”

    她一番话说出,声音颤抖,中气亦有所不继。那四色穰酒竟有极强威力。

    白泽的嗓音也在发抖:“你俩的父亲是我杀的。你们那些师长朋友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浪费口舌。穆青霖,你动作最好快一些,须知今日讳天战力全出,若迟得片刻,就算你能杀得了我,也不一定能保住天台派。”

    穆青霖淡淡地道:“多谢提醒。我自会提着你的首级,去替天台派助威。”

    白泽想要狂笑,声音却软弱无力:“哈……哈哈!就凭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也想割我首级。好!我且拭目以待!”

    他本跪跌于地的身子一晃,竟撑地而坐,不再动弹。他合上双目,面有不屑之色,竟似在坐等穆青霖上前来。

    穆青霖望了他一眼,缓缓自青石长桌边退开。当康的竹篮仍然被摆在长桌之上,四色酒瓶端端正正陈列在侧,四色交杂的穰酒已自青石桌面滴下,一滴一滴,混入华顶台上的泥土之中。

    穆青霖一步一步,离白泽越来越远,却朝着那石亭走去。他来到亭前,抬起十指,朝楹柱某处一按,却见那八角石桌之上的凹陷中,却又有一架奇异的弓弩冉冉升起。

    穆青霖回转身,平静地道:“你并未说错。十年地牢生活,让我失去了与敌人肉搏的能力。何况,我也很不喜欢那种面对面亲手杀人的感觉。所以,我醉心于研究各类机簧。这一架小型弓弩,便是专为今时今日的你而特制。”

    他握住弩臂,那机关弓弩竟在石桌凹陷中缓缓转动起来,尖锐的箭镞徐徐露出,森然如利齿,闪动着寒光。

    白泽的身躯几乎不为察觉地震了一下。他似乎还想强撑,不愿流露出畏缩之情:“你身为废人,千万要记得瞄准一些。不然,若是先误杀了亲姐姐,回头可不易交代。”

    穆青露在他身后冷冷地道:“不劳你费心。”

    穆青霖亦微微一笑,道:“我虽然体弱,但长年阴暗的地牢生活,却造就了犀利的眼力。至于瞄准射击之事,恰也是我的特长。所以,白泽教主,很抱歉,你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白泽盯着那弩箭,双手一抖,玉笔“啪”地落地。他费力抬掌,仿佛还想去抓笔,却因不住颤抖,动作无法连贯。穆青露在旁“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很怕死啊。”

    白泽一言不发,放弃了抓拾玉笔,却拼命按着身下的泥地,似想要让不听使唤的躯体挪动起来。

    穆青霖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白泽教主,不必徒劳了。这四色穰酒的威力,足以让你在几个时辰内无法离开原地。”

    他不再说话。只专注地端着弩臂,将那锋利的箭头慢慢对准了白泽。

    白泽浑身颤抖,忽然朝前一伏,企图趴倒躲避,可是周身肌肉绵软无力,一歪一倾,拿捏不住,反成仰天躺倒之势,再也无法改观。穆青露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何苦如此。一箭穿心,死得还能痛快些。你扭来扭去,难道是觉得被射成刺猬会显得更英俊?”

    白泽目中射出愤恨之色,咬牙道:“穆青露,你有朝一日,也会不得好死!”

    穆青露淡淡地笑了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生起无限疲惫:“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早已不在意了。”

    白泽无话可说,他奋力扭头,瞪着石亭,颈中喉结不住滚动。

    穆青霖已然将弓弩机关调试完毕。他放下手,抬目望了一眼白泽,平静地说道:“白教主,永别了。”

    白泽喉间霍然迸出一记呜咽。穆青霖却不予理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竟隐有失落之情,仿佛……动手杀人,对他来说,绝非甚么赏心乐事。他微微一叹,又徐徐抬手,便要去扳下那发动箭矢的悬刀机关。

    蓦然之间,他面色陡地一变。那一双刚举到半空的手,竟软绵绵地垂落!(未完待续。。)

第263章 夺命醉(二)

    穆青霖清俊的脸庞猛然蒙上一层阴云。他试图用力抬手,双腕却不听使唤。穆青露叫道:“霖儿,怎么啦?为甚么还不发动机关?”

    穆青霖咬牙低声道:“马上。”他直起身子,靠向那架弓弩,谁知双腿也骤然一软,整个人滑倒在桌旁。他徒劳地举起手臂,想攀住桌沿,可是周身上下,却浑似失却控制一般。

    他在石桌下挣扎,却无法起身,只得倚在桌脚旁,不住地喘息。浓郁的穰酒芬芳萦绕在四面八方,随着他的每一记呼吸,传入五脏六腑。穆青霖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穆青露瞧见此景,大吃一惊,又叫道:“霖儿?霖儿?”

    白泽仰躺于地,双目本已因恐惧而紧紧闭上,此刻却又霍然睁开。他费力转过视线,瞧见穆青霖,顿有疑惑之色。又听穆青露在说:“霖儿,你哪里不舒服?”

    穆青霖额上有冷汗滑落,他向来镇静从容的神情,竟也掺入了一丝不安。他轻声道:“不是不舒服,我……”

    穆青露急道:“你怎么?”

    穆青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只怕也被四色穰酒控制了……”

    白泽双眼猛地一亮。穆青露的声音中带着震惊与不信:“不可能啊。你又没有武功,那四色穰酒如何会对你起作用?”

    穆青霖微微苦笑,仔细地想了一想。低声道:“也许是因为在地牢中时,曾跟随顾伯伯尝试过一些修身练气的法门。或者……也许是因为个人体质的关系。”

    穆青露不解地问:“个人体质?”

    穆青霖道:“也许,我的体质。本该属于极适宜练武的人……”他停了一停,又喃喃地说:“天意。此番争斗,我使了太多心机。这是天意……”

    穆青露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泽突然狂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大声道:“天意!天意不许我死在你手里!穆青霖啊穆青霖,你自诩神机妙算。到头来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穆青霖垂下眼帘,不知在思索甚么,并未同他争辩。穆青露却不甘示弱。叱道:“砸谁的脚,还不一定呢。”

    白泽冷笑道:“走着瞧吧!酒力一散,最先起身的那一个,便是最大的赢家。”

    穆青露微微一惊。竟未能反驳。白泽亦不再作声。半闭双目,仿佛在思考对策。

    华顶台旁忽传来喧嚣之声。仔细分辨之下,隐隐可听到有人在怒吼:“滚回来!”“闪开,让老子先上!”

    耳畔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三人侧目一望,正见两条大汉,扭打着一同踏上了华顶台。那两人其中之一穿着豹皮长袍,面貌陌生;另一位却穿着灰袍,腰间束着红绦。却正是那摧风堂主洛涵空。

    洛涵空怒骂道:“揍趴你个死豹子。”又是一招摧风九式施出。孟极闪身欲避,孰料鼻中却吸入一股异香。他膝盖一软,动作全然失灵,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洛涵空“咦”了一声,双臂软软耷下,那摧风之式的劲力,竟在霎时间消失无影。他喝了一声:“见鬼!”啪地跌倒在孟极旁边,二人怒目相视,都想爬起来继续扭打,谁知一番大眼瞪小眼过后,竟是双双有心无力。

    先前的三人吃了一惊。白泽一见洛涵空,双目迸出恨意,却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穆青露叫道:“洛大哥!”洛涵空横在地上,挣了几下,却爬不起来,他瞪着眼睛,喝道:“露儿,这是哪来的好酒?怎的闻一闻就烂醉如泥?”

    穆青露道:“这是……”刚说了两个字,忽又听到华顶台旁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众人循声而望,却见青赤怪影骤闪,一人抢先奔上华顶台。那人相貌独特、装扮奇异,冲着白泽,远远唤道:“教主!”

    话音未落,他背后陡现出朱于渊的身形,朱于渊手持刻碣刀,俊目冒火,叱道:“毕方!接招!”刀影便朝那怪衫客当头劈到。

    毕方怒斥:“滚!”反手一撩,招式竟极为毒辣。朱于渊丝毫不惧,刀身下沉,便以锋刃去接。毕方不敢硬碰刻碣刀锋,五指一翻,正要改为侧攻,谁知又是一股异香猛然涌到。

    毕方和朱于渊俱无防备,双双手足一软,朱于渊只觉刻碣刀骤然变得沉重,如有千斤,直欲脱手。他大吃一惊,试图控制刀势,却已无能为力,刀锋猛地砸落。

    毕方手掌疾翻,正要再攻,谁知刻碣刀却突然失控般地下坠。毕方吓了一跳,刚想收掌,周身却突地一麻,手臂竟已不听使唤。眼看锋利的刻碣刀刃擦掌而过,“唰”地剁下了他的无名指与小指。毕方痛得浑身一颤,兀自还想强忍,但五体四肢却都已经无法控制,他怒吼了一声,踣倒在刻碣刀边。

    朱于渊拄着刻碣刀,整个身体亦摇摇欲坠。他强行撑住,朝华顶台中一环顾,只见穆青露原地打坐,白泽仰躺在旁,穆青霖倒在石桌边,殷寄梅惨死于地,而当康默然屹立,遗容已经变黑。朱于渊的一张俊脸霎时变得苍白。他唤道:“青露!青霖……”

    穆青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阿渊。”双目中有无可奈何之意。朱于渊使出全身之力,撑住刻碣刀,朝穆青露迈了几步,却只觉鼻端的酒香越来越浓,头脑也愈发昏昏沉沉。他强振精神,问道:“青露……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穆青露苦笑一声,说:“方才各种变数太多,防不胜防。小非,我们最终还是被迫动用了四色穰酒。可是……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就连霖儿,也奇怪地中了招。”

    朱于渊脸上泛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疾朝穆青霖瞧了一眼,刚想说话,却终于因吸入酒香过多,撑忍不住,扶着刻碣刀柄,缓缓坐倒。穆青露焦急地问道:“华顶台下战况如何?你们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急先恐后地冲来华顶台?”(未完待续。。)

第264章 夺命醉(三)

    朱于渊长叹一声,刚要答话,朱云离却同武罗一前一后,出现在华顶台畔。朱于渊和毕方同时大吼一声:“快退出去!”朱云离与武罗只觉莫名其妙,二人打得正酣,哪里肯听,早已连吸进好几口酒香。武罗浑身一抖,单膝跪倒,朱云离脸色发青,瞥了儿子一眼,道:“你们在捣甚么鬼?”说着,已自通体乏力,贴着一株翠竹慢慢坐了下来。

    正在此时,那只剩一臂的穷奇也已经扑到,刚要奋拳去揍朱云离,却也立即中招,一交栽翻。穆青露叹道:“唉,来几个,倒几个。”

    朱于渊道:“只怕后边还有人。”穆青霖闻言,目光一闪,刚要说话,顾游心与方寒草已双双登台。顾游心妙目疾扫,一眼就望见了穆青霖,她叫道:“霖儿!你怎么了!”闪身飘向前。

    穆青霖、穆青露、朱于渊一同喝道:“游心!快闭住呼吸!”却只见顾游心的纤影一掠,眼看竟已接近石亭。朱于渊心中一喜,暗想:“她没有倒!”可是念头刚一闪过,顾游心却惊呼道:“啊呀,我的手脚不听使唤了!”旋即软软滑落。

    方寒草却惨声狂呼:“寄梅!寄梅!”像疯了一般,朝殷寄梅尸身奔去。他竟也未立即倒地,一直扑到殷寄梅旁边,又哭又嚎了好几声,方才瘫了下来。

    朱于渊与穆氏姐弟互望了一眼。朱于渊心道:“这四色穰酒的迷醉程度,看来与人的武功有关。武功越低。倒得越慢。可是……照此情形,华顶台上本应该由青霖掌控大局的,只不知他缘何也会中招?……”

    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多想,华顶台上早已是七嘴八舌、乱乱纷纷。洛涵空、孟极、穷奇三人破口对骂;毕方与武罗却忙着与白泽隔空对话,查问情况;朱云离瞪着众人,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盘算甚么;顾游心与方寒草却都心系爱人,急着挣扎欲起,却无济于事。

    一通忙乱过后。众人慢慢摸清局势,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神情俱是又恼怒又警惕。唯有方寒草依旧对住爱妻尸体,哀哀痛哭。

    洛涵空最先开口,他又气又怒,大声道:“老子这就开始调息。偏要第一个回复功力。亲手剁了你们这批讳天鼠辈!”

    毕方强忍断指之痛,狠声道:“行啊,那就比一比。”洛涵空猛哼一声,竟不再开口,垂目开始调运内息。

    朱于渊朝四下一瞧,见除去白泽有面具遮盖,瞧不清脸容外,余人的神情都转为专注。皆在全神贯注调息,想要抢先恢复。他虽有万千疑问。但也不得不暂时收起。他扶刀坐正,费了一番劲,才将双掌放置于膝上。他默念倚火心法,想要重聚内力,几度尝试,却发现毫无效果,那四色穰酒的醉人醇香,竟似已达到了极致。

    他暗叹一声,寻思道:“莫非……武力越高的人,回复得越慢?”一念及此,他朝四周望去,只见毕方武罗等人的脸色苍白,想来运功也自艰难。顾游心和方寒草功力略低,却仿佛也不曾有甚么收益。再看其他人,情况亦都差不多,待得目光扫到洛涵空身上时,朱于渊脸色却微微一变。

    洛涵空垂目端坐,先前恼怒的神色竟自消弭不见。他一旦沉浸在武学中,竟是聚精会神、大异常人。朱于渊皱眉细视,只见洛涵空的浓眉时而微皱,时而舒展,片刻过后,他突然长长吁出一口气,周身骨节竟骤传出一连串“噼噼噼啪啪啪”声。

    他身畔的孟极等人一惊,纷纷张目而视。只见洛涵空脸上猛掠过一片欣喜之情,转瞬又消失。他益发专注,垂首调息,毫不理会周遭事物。

    孟极等人更加惊愕,面面相觑,目中泛起怖意。朱于渊心中一动,暗道:

    “江湖中素来有‘西狄北洛’之称,以往师父与二师伯私下里也曾说过,洛堂主性子虽急,但若论武学造诣,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想当年,凤皇武功绝世,却败在洛韫辉手下,可见洛氏一族的武学,必有能压制讳天之处。”

    如此一想,便豁然开朗:“当康功力虽高,酿酒技艺虽精绝,但终究也属讳天中人。也许……四色穰酒的威力,唯有洛氏后裔才能奋起与之抗衡。如此看来,若照此情景下去,说不定再过一会,洛堂主便能率先回复自由。”

    他顿感振奋,立刻收敛心神,也开始奋起聚力。此时华顶台上大多数人已想到了这层,各各脸上浮现出或喜或忧的神情。就在此时,却陡然听见有人轻轻呼唤道:

    “洛涵空。”

    那声音清悦柔和,朱于渊骤然听闻,只觉似乎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他霍然睁眼,却又听到那声音在唤着:

    “洛涵空……”

    那声音竟赫然是从白泽的面具底下发出!

    朱于渊心中一震:“没错!这是洛苏华的声音……”

    洛涵空猝然睁眼,黝黑的脸庞竟自变色。他奋力抬起脖颈,两道眼光落到白泽的面具上。他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是你在喊我?”

    白泽轻轻一笑,低声道:“是啊,是我。”

    洛涵空猛然一晃,险些坐不稳,他竖起眉毛,喝道:“怎么会是你?”

    毕方与孟极等人在他身后冷笑。白泽费力地举起手臂,朝莹白面具移去,却仿佛因为气力将竭,始终差了一寸。他停止了尝试,继续用着那原本的嗓音,语调中却有着一丝调侃与讥嘲:“怎么?莫非大哥在今日之前,从不曾怀疑过我?”

    洛涵空的额头青筋攒动,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白泽?你是讳天的新任教主?”

    朱于渊与穆青露、穆青霖三人对视一眼,竟都无言。白泽却笑了一笑,说道:“大哥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脾气急躁,又不爱动脑,猜不出来,自也属情理之中。”

    洛涵空大声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实交代!你甚么时候入的讳天!”

    白泽冷冷地道:“我一出生,就是讳天的人。就算死了,我也是讳天的鬼。”(未完待续。。)

第265章 夺命醉(四)

    洛涵空猛吃一惊,竟瞠目无语。他艰难扭动脖子,望着朱于渊和穆青露:“你俩……知不知道真相?”

    朱于渊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穆青露道:“洛大哥,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猜到的。我们生怕说出真相,会对你太过打击,所以才想先在华顶约战中处理妥当,然后再慢慢告诉你。”

    洛涵空愣愣地说:“哦。”视线忽又移到殷寄梅的尸身上,“那么……三当家呢?她是不是也知道?”

    白泽大笑起来。毕方、武罗、孟极等人亦纷纷冷笑。洛涵空大怒,正要再度喝问,那穷奇却捂着受伤的手臂,扬声说道:“洛涵空,你那位摧风堂三当家,私下里向我们教主献身的次数,只怕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哩。”

    洛涵空大吼一声,那厢的方寒草却嘶声呼道:“畜牲!你竟敢污蔑我妻子……”穷奇哈哈一笑,道:“活活当了那么多年绿毛乌龟,还不自知。”方寒草抱住殷寄梅尸身,放声痛哭,只是死活不肯相信。

    白泽忽又开口,声音很冷酷:“方六当家,你老婆的小腹上,肚脐附近,纹着一个‘梅’字。此字很小,约摸半寸见方,是为篆体。你与她多年夫妻,想必也是见到过的。”

    方寒草浑身大颤,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如何知晓?”白泽道:“我不但知晓,我还亲手摸过,那个字虽小,但纹得并不精致。摸上去还有些凹凸不平呢。”

    方寒草双目发直,费力地扭过头来,死死瞪着白泽。须臾,狂呼一声,竟自口鼻喷血,趴在殷寄梅胸前,晕了过去。

    白泽低低一笑。洛涵空已几乎将牙齿咬碎,他哪还顾得上聚精会神运气,只不住咆哮道:“畜牲……你这畜牲……”毕方却在旁边抢着说:“你情我愿的。怎能算畜牲?洛堂主啊,咱们教主天生具有非凡魅力,自有无数女人愿意投怀送抱。你纵然再嫉妒再眼红。也是没办法的。”

    洛涵空四肢百骸皆在发抖,先前周身渐渐蓄起的劲力,也开始不知不觉流泻。白泽与毕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恰被朱于渊瞧见。朱于渊心中一凛。喝道:“洛堂主!他们生怕你抢先回复功力。所以故意惹你动怒,其实只为拖延。你千万莫要中计!”

    洛涵空叫道:“甚么?!”穆青露亦呼道:“洛大哥,你专心调息,无论他们再说甚么,你都不要听,也不要相信!”

    洛涵空喃喃地道:“他们骗人?他们是在骗人么?……好!我不听!待我回复了功力,必要替寒草出气,我要将这些货色的脑袋一个个地拧下来。”

    他霍然闭目。竟撇开一切,又有入定之势。朱于渊等人长出一口气。毕方和武罗却大急,他俩与白泽互望一眼,忽又共同朝穷奇使了个眼色。那穷奇已只剩下一臂,功力大打折扣,此刻心领神会,立时垂首阖目,亦开始全神贯注打坐。这厢毕方忽地高声问道:

    “听说洛堂主贵庚已有二十好几,为何至今犹未婚娶?”

    洛涵空“哼”了一声,朱于渊叱道:“别理他们!”洛涵空咬紧牙关,点了点头,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

    那武罗格格一笑,扬声作答:“洛堂主乃极为专情之人。他不愿婚娶,实在是因为心中常存着一位姑娘的倩影。”

    穆青露叫道:“住口!”毕方等人却不睬她,只自顾自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话。

    毕方道:“哦?那是怎样的姑娘?竟能令洛堂主如此倾心?”

    武罗笑道:“那姑娘又美丽又有才华,颠倒众生,洛堂主对她爱慕得很哩。”

    毕方道:“那么洛堂主有没有去向那位姑娘表白呢?”

    武罗点头道:“有啊,当然有。洛堂主是一介好男儿,如何会躲躲闪闪。洛堂主当初可是当众向她深情表白、并且热烈求婚的。”

    他二人一问一答,朱于渊、穆氏姐弟、顾游心皆怫然变色。然而四色穰酒威力无穷,他们再恨再怒,又如何能堵得住别人之口。朱云离独自倚坐在碧竹旁,听得耳旁唇枪舌剑,喟然而叹,一言不发。

    那孟极却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问道:“毕方大哥,武罗大姐,洛堂主求婚之后,又怎样了?”

    武罗道:“求婚之后啊……哎,可惜,那位姑娘却当众拒绝了洛堂主的一番心意。”孟极奇道:“她为何要拒绝?”

    武罗神秘地笑了一笑。毕方在旁边冷冷一哂,道:“因为那位姑娘已经有心上人啦。”

    孟极“啊”了一声,怔怔地说:“那可真遗憾。”武罗笑道:“有甚么遗憾的?你若知道了那位姑娘的心上人是谁,保准会又惊又喜。”

    穆青露叫道:“洛大哥,挺住!”朱于渊疾道:“洛堂主,往事随风。眼下谁最先起身,谁便是赢家,男子汉大丈夫,毋须强争一时之气。”

    洛涵空的脸色本已发青,被他俩一劝,才稍稍纾缓。他闷哼一声,没有动弹,继续奋力调息。

    孟极好奇地问:“是谁?”

    武罗与毕方异口同声应道:“那位姑娘一心爱慕的人,正是——咱们的教主。”

    孟极大叫一声,瞧向白泽,果然又惊又喜。他忙忙地问着:“教主,那位姑娘在何处?属下可曾见过她?”

    白泽一直静静在旁,听着几位下属互唱互答,直到此刻,才淡淡开口,说道:“你没有见过她。”孟极追问道:“为甚么?教主既然收了她,为甚么不带来让大伙儿瞧一瞧?”

    白泽道:“因为……”刚说了两个字,却又止口不言。孟极益发好奇,连连探问。

    毕方在旁冷冷一笑,张嘴说道:“因为那姑娘只是教主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用完就抛弃了,根本不值得收入囊中。”

    朱于渊惊怒之下,抬目一扫,见毕方、武罗二人脸上挂着得意而嘲讽的微笑;白泽仰躺于地,抬目向天,不知在思索甚么;孟极似乎确然不知情,不住地追问;而那穷奇却面色焦黄,不住打颤,仿佛正竭尽全力,要练成甚么奇怪的功夫。(未完待续。。)

第266章 夺命醉(五)

    朱于渊心中警惕,又朝洛涵空一望,见他虽有怒意,却不曾停止调息,才稍稍释怀。而石亭那边的穆青霖与顾游心,亦都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在与那四色穰酒之力对抗。朱于渊收束心神,亦继续打坐运功,以争得一时是一时。

    毕方不疾不徐,娓娓说道:“孟极老弟,你有所不知,教主当初用那一枚棋子,便将洛堂主打得落花流水。你瞧瞧,洛堂主的情伤,至今犹未愈合哪。”

    孟极眨了眨眼,问:“可是……一个姑娘,又能如何被当作棋子?”

    毕方淡淡一笑,瞧了一眼洛涵空,见他渐渐红光满面,毕方的脸色忽又一凝。他转向白泽,二人对望一眼,白泽的目光中亦有些焦灼。毕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教主在摧风堂中呆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洛涵空和他老母仗着人多势众,常行那白眼欺凌之事。摧风堂自洛韫辉始,到洛涵空为止,亏欠教主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已经无法计数。

    “那姑娘是洛阳名楼中的艺人,洛涵空看上了那姑娘,便想以音律去讨好她。说来也好笑,洛涵空和他那一帮子当家们皆是大老粗,哪里懂得琴棋书画。于是不得不派出教主,去代献一曲《凤求凰》。谁知那姑娘一见教主,便芳心大动,百般示好。咱们教主原是人中龙凤,根本不屑于此,但对方三番四次非要投怀送抱,便也就顺水推舟。

    “洛涵空浑似泥胎木塑,竟一无所察。待到他喜气洋洋当众求亲时,那姑娘严辞拒绝,并明白告知自己爱的人是咱们教主——孟极老弟,咱们当时不在场,没能瞧见那一出精彩好戏,可惜。太可惜了啊。”

    孟极恍然道:“原来如此。也对,若论品貌,洛涵空离教主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毕方大哥,那姑娘后来怎样啦?”

    毕方冷冷地说:“教主身负复仇大业,怎能因为一个姑娘耽误前程。那姑娘夹在兄弟二人中间,自然是左右不讨好。她黯然退场,至于后来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去留意。”

    穆青露气得浑身发抖,叱道:“卑鄙!你们太卑鄙了!”朱于渊心中发紧,不住地想:“幸亏早已将沿香安排在别座山峰中休养。今日此地种种污辱之言,她总算不必亲耳听见了。”

    毕方侃侃而谈,只将那讥笑轻慢之言,一一扣于“那姑娘”头上。白泽始终沉默不言,一双光芒闪烁的眼睛,只牢牢盯住洛涵空的一举一动。

    洛涵空置掌于膝,掌心向天,他脸上的红光越来越浓,头顶与周身。竟袅袅升起一缕缕白烟。白泽悚然一惊,忙移目瞧向穷奇,只见穷奇的脸色益发蜡黄,连双颊都开始塌陷。他身子发颤,似随时可能“哗喇”倒下,那断臂伤处原本有血汨汨流出,此刻血液却也渐渐干涸。这二人虽双双打坐。但瞧此情形,竟像是一个正在聚功,而一个却正在散功。

    洛涵空的神采越来越鲜明。毕方倏然住口。两道担忧的目光,与白泽、武罗又迅速交汇。武罗略一思索,忽又问道:

    “毕方,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似乎还瞧不出那姑娘有哪里被当成棋子啊?”

    毕方瞪着洛涵空的脸,缓缓答道:“难道不是很明显么?”

    武罗故意问道:“哪里明显?”

    毕方高声道:“教主,这个可得由您本人来回答了。若是从我口里说出,只怕洛涵空还不肯相信呐。”

    五月的山风尚无太多夏意,山巅的层云,已被摧残得不成形状。毕方一言既出,华顶台上骤地陷入死寂中。须臾,白泽的声音才缓缓打破了静默:

    “大哥。去年此时,我当着你的面,拒绝了她的一番心意。而你……想来是一厢情愿,以为我只是害怕你,不敢得罪你,对么?”

    他那一声“对么”,清逸婉转,尾调微微上扬,大有诱人回答之意。朱于渊浓眉一蹙,刚要出言提醒,洛涵空低暗的声音却已响起:“怎么不对?”

    朱于渊心中一沉,白泽却早已接着话头,说了下去:“自然不对。其实……大哥,这么多年来,我根本就从不曾害怕过你,所有的忍让与退缩,全都是装出来的。至于为何要装,说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为了完成在摧风堂中的两件大事而已。”

    洛涵空并未停止调息,只慢慢地问道:“其中一件,便是故意诱骗女人,伺机打击羞辱我?”

    白泽微微一笑,道:“很难得,你居然聪明了一回。”

    洛涵空的声音更低,隐于山风之间,竟显不出喜怒:“你先是引诱殷寄梅,骗她倒戈投诚讳天。后来为了报复我,又故意勾引夏沿香,继而玩弄她,最后当众戏弄她,再将她始乱终弃?他们口中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泽道:“自然是真的,又怎会有假?”

    洛涵空声音陡扬,似有切齿之意:“反复利用女人,这种行为同禽兽有甚么差别?你若是男人,为何不早些光明正大亮出身份,寻我一决高下?”

    白泽淡淡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何不可?况且,比起那另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玩玩女人,顺便打压你,又能算得上甚么呢?”

    他的话音继续上扬,益发透着诱惑力,洛涵空双掌微微颤动,已不知不觉被他牵住了鼻子:“另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又是甚么?”

    白泽笑了一笑,道:“清风幽竹意,千金醉红尘。世人皆以为讳天在我率领之下,辛苦恣雎,却终究还剩了两大门派,只怕再也无力诛灭——但其实却不然。千家帮虽侥幸尚存,可是,对于摧风堂,我却早在几年之前,便报仇成功了。”

    洛涵空脸上的红光开始不断涌动:“摧风堂近年来名声益隆,你怎可能报得了仇?”

    白泽凝视着他,徐徐而清晰地说道:“从我亲自毒杀洛韫辉的那一刻起。摧风堂的大仇,就已经得报了。”

    说到这一句,他清逸的声音一转,声调拔高,竟隐有疯狂的兴奋之意。他猛然昂首,大笑起来,而毕方和武罗恰像约好了一般,亦同声而笑。三人的狂笑声猝地穿过劲风、越过翠竹,直刺入云端。

    洛涵空虎吼一声:“孽种!”双臂一振,双掌自膝上撤回。他猛一挺身。竟自立了起来!

    穆青露叫道:“洛大哥!”洛涵空咬牙切齿,浑然不理,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白泽的鼻子,怒骂道:“弑父的孽种!今日就算同归于尽,老子也必要做掉你!”

    白泽等三人大吃一惊,绝未料到他在四色穰酒的控制之下,竟还能迅速聚起如此余威。三人慌乱地收住笑声,四下乱望。便想躲避。然而那穰酒之力早已深深钻入每一粒毛孔,他们除去还能说话外,又如何能挪动半寸!

    洛涵空脸庞赤紫,怒目圆瞪。一步一步,径直朝着白泽挪去。白泽似已魂飞魄散,仓惶之中,大喝一声:

    “穷奇!”

    那独臂穷奇忽应道:“是!”

    他身形一振。竟也自地上立起。他原本粗壮的身躯已皱瘪枯干,动作虽有些摇晃,却一点也不慢。他低嘶一声。竟从洛涵空背后朝他扑了过去,洛涵空猝不及防,被他一搡一推,猛地向前一栽,二人一同倒在了华顶台中央。

    顾游心正全神打坐,被二人倒地声势一吓,猛地睁开双眼,惊道:“甚么情况?为何他们俩突然能动了?”

    朱于渊双眉紧锁,低声答道:“洛堂主调息运功本已有小成,若能再坚持一会……唉!可惜……被他们如此一撩拨,可惜了……”

    穆青露脸色苍白,叫道:“那只独臂怪呢?难道他的武功也同洛大哥一般强悍?不像啊!”

    穆青霖在石亭中缓缓开口,沉声道:“他并非有多强悍,只是练的武功比较特殊,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强制散去体内所有功力而已。他本已失去一臂,功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孤注一掷,强行散功,所以他现在的情况,已同那没练过武的人差不了多少。”

    白泽已自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这废人脑筋倒很灵活。”穆青霖神色肃然,道:“你们为达目的,不惜让同伴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你们……”

    那穷奇嘶声叫道:“为了教主,我自废武功又如何!”吼声里,他举起仅剩的一臂,朝洛涵空劈头盖脸砸去。然而他武功几已全失,纵然打砸,也毫无劲力。洛涵空咬紧牙关,在地上翻转过身,朝他眉心猛捣一拳,穷奇狂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毕方等人脸色疾变。穆青露叫道:“洛大哥,坚持住!”洛涵空跌跌撞撞推开穷奇,一手支地,还想朝白泽扑去,可是终于浑身一软,再次瘫倒。

    朱于渊等人长声叹息。孟极叫道:“穷奇大哥!”毕方与武罗亦齐齐一叹,白泽猝然转头,眼中流露出又侥幸又惋惜的神色。

    洛涵空伏在地上,肩头抖动,却终究再也无力站起。混着斑斑血迹的泥土沾在他脸上,他的声音宛如垂死的野兽:

    “可恨……可恨啊……我今日虎落平阳,竟无力亲手替你们报仇……父亲……母亲……沿香……啊……”

    众人闻言,皆震颤不已。唯有白泽却冷冷地笑起来,绝无快意,凉寒如冰。

    华顶台畔却骤然升起一道幽幽叹息,如绵绵的云彩,轻轻地飘近,回旋在无尽的苦痛和绝望里。叹息渐止,却又有一个柔雅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莫难过。我还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267章 侠骨香(一)

    白泽的笑声猛地一挫,猝然而收。他一寸一寸地侧过脸,瞧着来人,动作渐渐僵木,宛若一尊塑像。

    华顶台上的所有视线,霎时间齐齐投在了那一袭黄衫上。朱于渊脑中“轰”地一声,已听到穆青露大声惊唤:“沿香!你怎么来了?”

    那柔雅的声音轻轻回应:“山中风波如此之大,我又怎可能闲坐房中、装聋作哑?”穆青露道:“可是……华顶台又高又险,路上处处交战,你孤身一人跑上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夏沿香道:“山下死伤惨重,剩余的人,也都无力阻拦我了。”说着,她脸色忽然一沉,沾着血和泥的裙裾,又开始缓缓移动。

    朱于渊沉声问道:“沿香,你在华顶台边呆了多久?”

    夏沿香淡淡地说:“不算太久。”她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她的视线徐徐从华顶台上掠过,朱于渊、穆青露、穆青霖、顾游心、朱云离、毕方、武罗、穷奇、方寒草……最后落在了洛涵空身上。

    洛涵空伏于地中,只望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他似不知该如何对她,半晌,才讷讷地问:“方才那些对话,你都听到了?”

    夏沿香凝视着他,半晌,才答道:“是的,我都听到了。”洛涵空的拳头骤然紧握,他的嗓音很苦涩:“一切都过去了,你莫要再放在心上。”

    夏沿香低声道:“嗯,一切都过去了。”她移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忽又徐徐举足,抱着瑶琴,朝石亭走去。她浅黄的裙摆贴着地面,掠过朱于渊的刻碣刀,掠过毕方与武罗。掠过碎落一地的素瓷杯碟,掠过殷寄梅已黯淡无光的乱发,掠过白泽身畔散落的玉笔与书册……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向白泽望一眼。

    白泽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他绷紧的周身,却开始渐渐松弛下来。

    华顶台上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静不可闻。

    孟极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沿香,满脸皆是惊艳之色,他怔怔开口,骤然打破了沉默:“……教主。毕方大哥,这姑娘又是谁啊?”

    毕方眼光一闪,没有回答。武罗厉声呵斥:“闭嘴!”孟极还想再问,见武罗神色又惊又疑,他吓了一跳,只得硬生生住了口。

    夏沿香默默地走到亭阶旁。她抬起眼,注视着八角石桌,那一具弓弩机关正无声伫立,箭锋犹自闪着幽幽的银光。似乎随时都可离弦破空而去。穆青霖倚柱而坐,脸色苍白,瞧着夏沿香,双唇动了一动。却终究没有出声。

    夏沿香一手抱琴,一手提起裙裾,款款拾级而上,动作极其优雅。宛如当年在璧月楼中的登台。她横过瑶琴,小心地将它置于弓弩之旁,琴身上“剔梦”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见。夏沿香立在石桌边。螓首微垂,谁也不知她在想甚么,更无人开口。须臾,才听到她柔美的声音在轻轻问着:

    “……那么,我就是唯一还能行动的人了?”

    鸦雀无声。毕方与武罗脸色煞白,哪里敢应。朱于渊、穆氏姐弟和顾游心迅速互望了一眼,朱于渊沉声说道:

    “是的。”

    夏沿香淡淡地说:“我明白了。”

    她抬起脸,半斜的阳光穿过石亭楹柱,投在她的身上。纵然经历了艰辛的攀山之路,她的姿容神态却依旧端严雅丽,令人不敢逼视。夏沿香端详着那具弓弩机关,目光很专注,须臾,忽然又唤道:

    “青露。崎非。”

    朱于渊与穆青露齐齐一震,这熟悉的称呼,仿佛立时将二人带回到了昔日的摧风堂中。穆青露叫道:“沿香……”

    夏沿香点了点头,平静地问:“这机关该如何操作?”

    一言既出,朱穆二人神情变幻不定,毕方等人顿有惊惧之色,顾游心双目中却猛绽出惊喜。

    穆青露道:“这……”她有些踌躇不决,望了朱于渊一眼。朱于渊双目一眨不眨,凝视着夏沿香,缓缓说道:

    “沿香,一支弩箭已被置于弦上,弓弦已然绷紧。挂弦处有弩牙,弩牙后是专为瞄准用的‘望山’,‘望山’后有铜郭,内中盛着其余弩箭。铜郭之下悬挂着扳机,形状如同青铜匕首,你可瞧见了?”

    夏沿香的视线随着他的话慢慢移动。她低声道:“瞧见了。”

    朱于渊道:“那并非真正的匕首,而是发动弓弩的开关,它的名称叫‘悬刀’。你握住刀鞘,只需一扳,弩牙下缩,弓弦脱钩,弩箭立时便会射出。而且……这架机关的‘望山’已经被调整过了,弓弩的箭头瞄准着的人,正是……”

    夏沿香的声音木然:“我知道。”

    她立在弓弩之后,默默抬起眼,视线随着箭锋所指,缓缓落在了白泽身上。

    就在同时,华顶台中传出轻轻的一记“啪嗒”声,一张莹白的面具,徐徐坠落于地。

    白泽的手掌软软垂下,那掀开面具的举动,竟似耗尽了他剩余的所有气力。就在一瞬间,他的形象骤然改变了。

    绯红的桃花,缤纷盛开在眉目之间。那残酷阴森、举手杀人的讳天教主形象倏然淡去,昔时摧风堂中恭谦隐忍、清隽高华的少年郎却悄悄重新出现在眼前。

    夏沿香的目光与他猛然相撞,她一下子怔住,原本冷漠木然的神情,竟不知不觉地变了。

    朱于渊等人的神色也蓦地变了。他们尚且来不及出声,洛苏华却已经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

    “香儿……”

    随着温柔的呼唤,他转过眼眸,朝着夏沿香微微一笑,瞳中绝无丝毫利芒,唯透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伴着粼粼多情的波光在攒动。

    夏沿香洁白纤细的手指本已将触及悬刀,此际却霍然一缩,悬于半空中,一时竟仿佛不知进退。她修长的五指茫然地张了一张,突然开始发起抖来。

    洛苏华依旧微微笑着,他注视着她,声音益发轻柔缠绵:

    “香儿,我很想念你,你还好吗?”

    穆青露愤怒的声音猛然扬起:“你撒谎!”

    洛苏华不理睬她。他的世界里此刻似乎只剩下了夏沿香,他脉脉凝视着她,继续温言说道:“香儿,你总算来了。能在这里同你重新相遇,我心中真是很喜欢。”

    讳天中人一片沉默,洛涵空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却又强行忍住。朱于渊的嘴唇动了一动,终究也没有出声。穆青霖安静地垂首而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然而顾游心与穆青露却都是青春气盛的少女,如何能按捺得住。顾游心率先冷冷“哼”了一声:

    “你见到她,心中很喜欢?你当别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洛苏华没有回应她。穆青露涨红了脸,大声说:“沿香,他先前说得很明白,为了打击摧风堂,去年此时,他存心勾引……”

    夏沿香忽然淡淡地打断了她:“那些话,我也全听到了。”(未完待续。。)

第268章 侠骨香(二)

    穆青露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好。既然你全都听到,那我就甚么也不说了。”她似不愿搬弄是非,只垂下眼帘,冷冷端坐于地。

    遥山中的处处交战声不知何时俱已止息,然而华顶台中却无人留意。鹤影掠过奔流的飞瀑,幽青的泥地泛起黯赤血色。夏沿香一语既出,华顶之巅复跌入沉寂,她发抖的手指却伴随着那一句话,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又向那悬刀探去。

    洛苏华仰躺于地,明亮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停留在她的动作上,谁都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甚么。夏沿香的右手轻轻搭上悬刀,她似极不习惯触摸这种冰凉的刃器,脸上亦泛起一种生涩的神情。

    蓦然之间,洛苏华却又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很温和,还掺了几分恳切:

    “香儿,二月初九之后,好久未曾再相见。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都挂念着你?”

    二月初九?朱于渊、穆青露、顾游心三人闻言,迅速互视了一眼,虽未说话,心中却齐刷刷地浮起一大片疑云。夏沿香的五指犹且按着悬刀,身子却轻轻一抖,如梦呓般低声念道:

    “二月初九……”

    洛苏华道:“是啊,二月初九。你还记得么?那一天,在神乐观的小楼中,你曾亲口说过,说同我一样,厌恶极了这个世界。所以,咱们互相约定,等我功成身退,就一同去那无人之处隐居……”

    朱于渊震惊之下,瞧向穆青露,却见她一脸莫名其妙,怔怔盯着夏沿香,转而又去望洛苏华。洛苏华的声音却益发轻柔,如山泉般,饱含着万千诱惑,一滴一滴淌落在心头:

    “那天若非有你替我疗伤。又赠送了仅剩的两罐灵药,我恐怕早就横死街头了。香儿,知道么?那段时间中,在我心里,你住着的那幢小楼,就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朱于渊脑中倏然浮现出神乐观中那一幢二层小楼来,他曾在那里与夏沿香相见,也曾在那里对她说起过关帝庙的秘密。他犹且记得楼中的月光、雕栏漆窗,和屋脊的片片琉璃瓦。可是……为何洛苏华也知道那些?

    他心中忽涌上一股晦暗的情绪,很奇异。也很复杂。涌动的情绪中,交织着恍惚、不安,还有一丝丝怀疑。正自百味杂陈间,却听到穆青露陡然开口,清亮的声音中满是疑惑:

    “甚么疗伤、赐药、约定?沿香,他在说甚么呀?……”

    夏沿香怔怔而立,她似已与石桌和弓弩连成了一体,浑然忘却了自己还有着生命。洛苏华仔细观察着她,眼底与唇角仿佛含着掩不住的欣喜与庆幸。他又缓缓开口。像在对她说话,却更像是在自导自演一幕灿烂的戏曲:

    “香儿,这一刻,我俩终于在天台山再相见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朱于渊只觉脑中有热血上冲,他张开嘴,刚要发声。却听到穆青露在说: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天台派的尊贵客人,想在这里住多久就能住多久。她离开洛阳。是拜你所赐,如今又来说甚么相见不相见?洛苏华,你一通胡言乱语,是被四色穰酒熏昏了头吗?”

    毕方忽在一旁阴森森地道:“分明是小情人久别重逢,你却还在一旁掩耳盗铃。”穆青露俏目一扫,怒斥:“闭嘴!”毕方冷笑一声,竟真的住了口。穆青露纯澈的眼眸中微有惊惧之色,又唤道:“沿香……”朱于渊蓦然开口,声音很冷峻:

    “青露,让他说下去。”

    穆青露道:“可是……”朱于渊沉声道:“唯有听完,才能知晓真相。”

    不远处,顾游心的声音却猛地响起:“二月初九,我想起来了……”

    她嗓音向来淡漠,此际更是凉寒如冰,她徐徐转过视线,正投在夏沿香身上:“那时我们已从关帝庙中脱身,正打算离开京师。我们邀她一同离去,然而她却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穆青露脸色苍白,道:“游心,你是想说……”

    顾游心话锋陡然一转,冷漠中竟挟着奇怪的锐意:“二月初九以前,白泽曾同千家帮狄少帮主交手,还身负重伤。然而……他的伤迹却又在短短时间里,奇迹般地好转了。事到如今,我倒确然很想知道,白泽方才所说的那一桩秘密疗伤之事,究竟是不是夏姑娘做的?”

    朱于渊喝道:“游心!”

    顾游心却不为所动,她声调疾扬,如有芒刺:“倘若真是她做的,那么!她不正和殷寄梅一样,成为他埋下的最后一粒棋子了吗?阿渊,你何不瞧一瞧这架弓弩,它究竟会射向谁,你还敢断言吗?”

    朱于渊喝道:“事态尚未明了,你镇定一些——”穆青露却陡然扬声说道:“游心,你想太多了,沿香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相信她会……”

    夏沿香的声音忽然响起,虽柔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青露,是真的。二月初九那一天,我确实替他治过伤。”

    她无视华顶台上猝然袭来的惊愕与静寂,只将视线移到洛苏华身上,缓慢却又清晰地说:“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故意说错了。二月初九,对于我和他,不是甚么结下约定的日期,却只是一个诀别的日子。”

    穆青露怔怔念道:“诀别?”

    夏沿香默默瞧着洛苏华,山风轻拂着她,竟将那一双明丽的秋波,带起了无限倦意:“那天,我最后一次恳求过你,要你收手,可是你并不曾答应;而你也恳求过我,要我等你,但我也不曾答应。所以,你说的约定,只是一厢情愿,它……根本不存在。苏华,从那一天之后,你与我,便永远错过了。”

    穆青露道:“恳求?错过?我听不懂……”

    夏沿香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道:“青露,莫要问了。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太深,谁都帮不了我们,唯有自己亲手化解。你只须牢牢记住,你永远也不会错看我,你我的友情,更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穆青露喃喃地说:“你我的友情,永远也不会改变——是啊,是的,我相信你!好!沿香,我甚么都不问了。”

    顾游心唤道:“青露姐姐——”穆青露却仿佛已想通,只微微一笑,清丽的眉目间,疑虑之情径自无影无踪。顾游心还想说甚么,却又听到穆青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游心,倘若没有夏姑娘,那束缚我的‘消魂’之链,是永远也不能被解开的。”

    顾游心蓦地一震,竟无言以对。穆青霖平静地说道:“夏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即是对穆家有救命之恩。你早晚都是穆家的人,岂能听信妄言、怀疑恩人?”

    他一席言语既出,虽简短却有力,宛若一阵春风,轻轻抚平湖心动荡的涟漪。顾游心悚然一颤,低声道:“夏姑娘,对不起。”

    朱于渊慢慢收回目光,垂首端坐,在心里低低念道:“白泽方才的话并未说错——倘若他能早生几十年,天台派必不会沦落至此。其实,那一块掌门令,他比我更加适合。”(未完待续。。)

第269章 侠骨香(三)

    洛苏华的面色微微一暗,目中却有利芒疾闪,先前的欣喜与侥幸霍然消失不见。毕方与武罗等人眼见离间计失败,神情亦都惊惧不定。

    夏沿香渐渐恢复了镇静。她抬起脸,端视着洛苏华,说道:“洛阳一别之后,我以为从此永不会再相见。可是,有一天,你却戴着面具,一言不发地在神乐观中寻到了我。我很吃惊,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你——我嘴里虽不曾明说,但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她将视线转向遥山,目光变得又深又远:“你从不曾在我面前摘下过面具,也从不曾在我面前开口说话。苏华,我想了很久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你是无颜面对我吗?既是无颜,又为何一次一次,哪怕我恶言相向、百般驱赶,你也定要前来相见?”

    周围静悄悄地,气氛令人窒息,唯有四色穰酒浓香悠悠飘荡。

    夏沿香微微苦笑,又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夜深人静之时来见我。时间一长,我渐生错觉,以为……也许……你还是有救的。我错误地觉得,自己还有那一丝能力,可以将你从悬崖边拉回来。”

    洛苏华静静望着她,目光轻轻一漾,却又立即回复成古井深潭。夏沿香轻轻地道:“你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却还来寻我。我反复思量,决定救你一命。我替你敷药疗伤,又流泪恳求,恳求你从此收手,告别流血与纷争。我苦苦哀求,可是……你却始终默然不应。”

    昔时好强的她,此际的语气很淡然,仿佛言语中那个脆弱哀伤的姑娘,与她自己毫不相关。

    朱于渊望着她。眼中有悯然之色,他忽将目光一转,瞧向洛涵空,只见他伏首于地,双拳紧握,竟无法窥见脸容。正神思陡转间,又听到夏沿香幽幽地说:

    “苏华,洛阳一别,尚且不算甚么。然而二月初九、神乐观中,才是真正的诀别。苏华。从那一夜后,你我背道而驰,今生今世,永难再相会。今日的天台山重遇,是巧合,更是上天的安排——”

    她骤然抬起左手,朝华顶台下一指,声调一扬,从忧伤转为严厉:

    “你可知山下倒伏着多少尸体?鲜血又是如何横流成河?洛苏华。这一切,都源于你——你的狭隘、偏执,还有残酷无情!洛苏华,人算不如天算。上天让我在此时来到这里,自有它的用意,而它的用意,便是要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话音一哽。骤然降低。她垂首,将左手一收,猛地按住右掌。而右掌之下,赫然便是那发动弓弩机关的“悬刀”!

    洛苏华霍然喝道:“沿香!且慢!”

    夏沿香没有抬眼,只漠然应道:“你还有甚么遗言?”

    洛苏华的声音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镇定自信,反而隐隐迸着求生的狂野:“香儿,你为何要站在天台派那一边?他们收容金氏后人,又与摧风堂结为盟友,你那位‘好朋友’,更是当众掌掴羞辱我——香儿,你既与我倾心相爱,为何却始终不愿意理解我的心?”

    夏沿香道:“这就是你的遗言么?苏华,你至死不悔,这番话里,句句都在替自己开脱。我虽非江湖中人,但却也知道,江湖,确然离不开恩恩怨怨与刀光剑影。然而……你的怨气,却实在太强大、太自私了!你的怨气带来的杀戮与伤害,也太多了!何况,苏华,你——”

    她话音一转,带着愤怒与伤感:“——你是那样自私的人,终其一生,只肯为自己而活,所谓为母复仇,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争名夺利的藉口而已!你先前还在口口声声说着‘勾引’与‘欺骗’,一转眼,为了求生,竟然又能亲口说出‘倾心相爱’这般的言语!苏华,你抬起头来,且瞧瞧那边殷寄梅的遗体——今生今世,你除了自己以外,可有真正爱惜过一个人吗?”

    她猛地住口,喟然长叹一声,双目微阖,便要将悬刀按下。

    洛苏华双眸中狂乱的求生之色更浓。他长声呼道:“香儿!停手!别杀我,你别杀我,我不想死……香儿,我错了,我有时确实很自私,可是,那只因这世界欠我太多!——还有,你刚才说的话并不全对,这世上还有我爱惜的人——香儿,我对母亲的牵挂,全是真的!而我对你……也是真的……”

    夏沿香苍白的脸颊上猛然漾起薄薄的红晕,初看像是羞怯,细瞧却更像激怒:

    “洛苏华,方才你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华顶台边听得清清楚楚。你从认识我开始,就一直在戏耍我、利用我,也许在你眼中,我只是会走路会说话的工具——然而,从现在开始,我永远不会再上当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四色穰酒芬芳更浓,薰得人周身酥软,可惜醉中却亳无欢意。夏沿香笔直而立,玉白双颊衬着怒红,竟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

    洛苏华奋力举起手掌,想要挣扎,却精疲力尽,难以挪动分寸。他的脸色越来越暗,额间朵朵桃花,似也被紧张与恐惧夺去了明艳色泽。他直直盯着夏沿香的脸,目中有哀求与绝望。他不住地喃喃说道:

    “香儿,我方才那番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想欺骗他们、迷惑他们罢了……他们越忿怒,我也就越安全。香儿,我那些话,都并非出于本心,请你相信我,香儿……”

    突然间,他似想起甚么,眼眸一亮,仿佛捞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叫道:

    “你若不信,请走向前来,瞧一瞧我的怀中。我的怀里,有你当初亲手赠给我的信物——那一支灵雀发簪!香儿,那是我的至爱,哪怕浴血江湖,我也一直将它小心地贴身收藏。每当夜深寂寥时,我都会细细端详它,瞧着它晶莹剔透、明净灵秀的模样,就如同瞧见了你。香儿,那一支灵雀发簪,足可以证明我的心,我虽有过很多女人,但自始至终,心里装着的,却只有你一个。”

    他的语气很奇怪,自从上华顶以来,他还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夏沿香蓦然一惊:“灵雀发簪?”

    洛苏华道:“是的!那一支灵雀发簪,一直完好无损地藏在我身边。我宁肯自己受伤,也绝不容它有半点闪失!香儿,请你过来,亲自瞧一瞧吧!瞧见了它,也就能瞧见我的心了。”

    夏沿香怔怔地道:“灵雀发簪……”她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她用茫然的声音,反反复复念着:“灵雀发簪。灵雀发簪……”

    洛苏华的声音亦在发抖:“香儿,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怨恨与矛盾里,为了复仇,我曾做过许许多多无奈的事。我深深地伤害过你。可是,那种伤害,却也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痛苦,它们日积月累,却又无处可诉——香儿,我不是存心想戏耍你,我如此拼命,正是想早些结束所有争端,那样,就能好好地补偿你了!如果可以,请你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香儿……对不起……”(未完待续。。)

第270章 侠骨香(四)

    他反复地说着“对不起”,他仿佛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声音也越来越低。

    夏沿香直僵僵立着,怔怔地道:“灵雀发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一支发簪……”

    她忽将求恳的目光投向朱于渊与穆青露:“去年,六月初四,在他住处,他明明亲口说过,那一支灵雀发簪,早就已经被毁灭了……是么?他当初亲口说过的,你们俩都听见了,对不对?”

    朱于渊道:“我记得。他……”他神情沉重,却缓缓地住了口。穆青露脸上有踌躇之色,夏沿香扬声道:“青露,你也还记得,是不是?你快些告诉我,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穆青露犹豫着,半晌,终于轻轻地说:“当初,夜半时分,在他的小木楼中,他说……为了避嫌,已悄悄将那支灵雀发簪敲碎,并且远远地丢进了摧风堂湖心……”

    夏沿香喃喃地道:“是的……是的……那样伤人的话,我日日夜夜都记得……可是,今天,他却还想欺骗我,他竟敢说还保存着它……也许,在他眼里,我真的很傻,就算对我撒谎,也不需要花甚么心思……”她不断地念着,却蓦然笑起来。

    朱于渊见过她笑。昔日张灯结彩的璧月楼中,局促害羞的少年鲁继开,曾想以一曲凤箫博她一笑,却不慎失手。可她并没有令他失望,她对他微微而笑,笑意中满含鼓励;后来又有南海骑鲸公子莫占秋和知府少爷皇甫非凡,这两人,一个傲气一个横蛮,亦都博得了她的笑,只不过,那笑容却是轻鄙与嘲讽。

    后来在摧风堂中,她与洛苏华定情了。那时,她对着自己和青露的笑颜,是最甜蜜最快乐的……然而,自从那场风波以后,她就很少再笑了,就算笑,也是常含着淡淡的苦涩。

    而此刻,她娇美面容上漾起的笑,却触目惊心。它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它既有寒冰般的冷。又有烈火般的怒,这世上从未有如此一种笑容,能将冰与火结合得如此决绝。

    朱于渊心中霍然一惊,他朝穆青露望去,见她双目圆睁,眼中透着深深的忧与惧。

    洛苏华大声道:“香儿!你别这样,别这样!我当初害怕身份泄露,所以,只能强迫自己演戏!求求你。到我身边来,亲自瞧一眼,它真的在我怀里,从不曾被丢弃过!你来啊!你过来……亲眼瞧一瞧它。瞧见了它,就会相信我了……香儿,我错了!我过去不该欺骗你,我马上就改!你过来。扶起我,看一看它,然后我俩立刻下山去。咱们找个无人的地方。一同安安静静地生活,永远也不分开了……”

    他优美文雅的声音已经扭曲,他一面说着,一面奋力举起右手,哆哆嗦嗦朝怀中伸去。夏沿香依旧在笑着,一句话都没有应答。

    毕方与武罗交换了一个眼神,武罗忽然扬声说道:“夏姑娘,你就去他面前亲自瞧一眼,又有何妨?”毕方与孟极一齐劝道:“是啊。是啊。去看看吧。”

    他几人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忽又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叫道:“夏姑娘,千万莫听信他的话。这恶魔怀里必藏有凶残机关,你若靠近,一定会被撕得粉碎!夏姑娘,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你手里!求求你,莫听他,莫信他……否则,寄梅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瞑目!……”

    那是方寒草的声音。他竟已悠悠醒转,撕心裂肺的吼声中,透着深重的怨愤与悲凉。

    洛苏华颤声道:“香儿,你相信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出自真心……相信我,相信我吧!等着,我这就把它拿给你看……”

    他不知从哪里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右臂一举,竟探入了前胸衣襟。同时,他上身微微一昂,竟仿佛将要坐起!

    方寒草大叫一声,毕方与武罗等人倒抽一口凉气,朱于渊的心猛地一沉。

    眼前忽有流星闪过。

    不,不是流星,是激箭。

    一支激箭自石亭中破空而出,锋利箭头挟着尖锐的啸叫,哧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插入洛苏华的咽喉!

    洛苏华正撑身欲起,利箭来势急猛,他的动作,简直如同自动逢迎,半支箭杆,瞬间深深没入喉中。他双目倏地瞪大,昔日幽深的眼眸,骤然迸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金箭贯喉,喉中竟无血,他的脸却在霎时间惨白如纸,绯红的桃花,也在一刹那间失去所有鲜艳,转而泛出黯晦的死色。

    洛苏华的双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甚么。可是他的身子却朝后一栽,再度仰倒于地。他瞪大双眼,眼珠直直地转向夏沿香,然而,还未曾来得及眨一眨眼,他的瞳中,便消失了所有的光彩。

    他的右手无力地从衣襟中滑出,五指之间,握着一支细瘦的烧蓝嵌玉银匣,匣上有缠枝石榴花纹。随着他临死的最后一挥,银匣被甩到了一边,盒盖“啪”地弹开,一支发簪滚落于地,它晶莹剔透、明净灵秀,簪头繁花间,一对小小的雀儿正欲振翅飞起。

    灵雀发簪。

    朱于渊的呼吸陡然一滞,震惊之中,只觉有一片竹叶,被山风卷挟,倏然砸在头顶。他的脑海中天旋地转,有声音在狂呼:

    “她杀了他!她杀了他——”

    呼声虽只在脑中,却排山倒海、震耳欲聋。呼声里,竟没有半点欢悦与狂喜,所有的紧张与庆幸在灵雀发簪滚落的一瞬间,却尽数化为揪心的忧愁。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僵凝住了,他困难地转过头,将视线慢慢地从洛苏华的尸身上移开。

    耳畔传来毕方、武罗与孟极凄厉的呼喊:

    “教主!教主!——”

    孟极的唤声最响,武罗尖声哭叫,优美的语调早已无处可寻。毕方怔怔而坐,沟壑遍布的脸上,竟有一道道老泪纵横而下,他的神态不像是下属在哀悼主人,倒更像是长者在吊唁自己的后辈:

    “华儿……华儿……我只道你怀中必藏有玄机,谁知……你居然真的对她……唉!你为何从来不说,为何不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啊……”(未完待续。。)

第271章 侠骨香(五)

    随着洛苏华的倒下,方寒草狂笑一声,竟也“咕咚”栽倒在殷寄梅身旁。而洛涵空正以手肘支着地面,想要爬起身来。山巅有浓云掠过,遮挡住了夕阳,洛涵空没有抬头,他周身弥着一股浓浓的青气,仿佛所有的怒与悲,都在此时此刻肆无忌惮地一起迸发。

    朱云离静静端坐在翠竹下。自始至终,他竟都不曾替白泽发过声。华顶台上的哭喊依旧在持续,朱云离忽然慢慢抬起头,仰望被竹叶轮廓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天空,从喉间缓缓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息中仿佛还掺杂着几个字,可惜……全然无法辨清。

    朱于渊的视线茫然地转来转去。他不敢去看石亭,匆匆一瞥中,他瞧见顾游心惨白的面色,与唏嘘的眼神。他急急转过脸,去望穆青露,一望之下,眼光却再也无法挪开。

    穆青露一手支地,似已将难坐稳。她直直盯着石亭,清丽的容颜里,却蕴寓着无边的悲与痛。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她喃喃地道:

    “他说的是真话。他竟然说了真话。可是,却没有人相信他……”

    她的声音越发凄婉,忽地,语调一扬,悲声唤道:“沿香!沿香!”

    她身子一歪,仿佛像要扑向石亭,却又哪里能够动弹。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一边,朱于渊心中颤栗,终于也慢慢地侧过头,随着她一同朝石亭瞧去。

    夏沿香静静地立着,手指犹未从悬刀上移开,那一双明净如水的眼波,却一眨也不眨地停留在灵雀发簪之上。周遭的呼喊与叹息,皆与她失去了联系,她怔怔而立,眼波中的水色渐渐干涸,她的双眸。竟变得空空洞洞。

    忽然,她整个人发起抖来,两道清泪猛地自眼中滑出,流淌了满脸。

    穆青霖倚在她身后,默默地望着她。他的神情很哀伤,哀伤中仿佛还有着深深的后悔。

    夏沿香的眼泪不住滴下,顷刻之间,便沾湿了淡黄轻衫,它们一滴又一滴,纷纷砸落在“剔梦”的琴弦上。

    她还在发着抖。却霍然收回手,身形一晃,竟抬足朝石亭外走去。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睁大了眼,不敢再惊扰她。

    夏沿香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朝洛苏华走去。她来到那雕琢着缠枝石榴的银匣前,蹲下身,轻轻拾起那支灵雀发簪。她用温柔的眼光望了发簪一眼。又望了洛苏华一眼,忽然握起他苍白的手掌,将发簪轻轻放回他手中。她凝视着洛苏华的脸,须臾。才徐徐抬手,慢慢地替他将双眼阖上。她的眼泪本来是汹涌的,可是,此时此际。却不知为何,悄悄地停止了流淌。

    穆青露哭道:“沿香!沿香呀!”

    夏沿香半跪在洛苏华面前,听到她的呼唤。茫然地侧了侧头。穆青露的呼唤似乎一下子将她扯回了人间。她怔怔地道:

    “嗯。我在。”

    穆青露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用力撑着地面,叫道:“你怎样了!你怎样了!你要挺住,要挺住啊……”

    夏沿香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瞳里,却逐渐被另外一些东西填满。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银匣,我二月初九替他疗伤的那天,曾经见过的。那时……他已经昏迷不醒,我想他既然如此郑重收在怀中,必定是他的宝贝,便小心翼翼将它和换下的衣物收在一起,并没有去察看。倘若那时我打开察看了……”

    穆青露悲声道:“那么他今天就不会死了!”

    夏沿香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他依旧会死。”

    穆青露猛然噎声。夏沿香的神思似已渐渐回转,她幽幽说道:“他今天只要来了此地,就一定会死。哪怕……他方才真的拿出了发簪,他也一样会死,那一支锁喉箭,他……是绝对逃不过的。”

    穆青露失声问道:“为甚么?”

    夏沿香的语调忽然淡了下来:“因为……因为我并没有杀错他。”

    她捂住心口,缓缓站了起来,立在华顶台中,静静地环视四周,目光从洛涵空、穆青露、朱于渊的身上一一掠过:

    “我杀他,不只是为了自己。他这样死去,我很悲痛,可是却不后悔。他犯恶太多,纵然对我有私情,我又有甚么资格去代那些死者宽恕他!……他亏欠的人太多了,而我……亏欠的人也太多了……青露,崎非,你俩过去对我的种种帮助与鼓励,今日在此深深谢过。”

    她屈膝弯身,朝穆青露和朱于渊裣衽施礼。穆朱二人惊道:“你——”夏沿香却又迅速转过身,竟又朝洛涵空深深下拜:

    “沿香过去幸蒙洛大哥搭救,得以脱离苦海。然而却因懵懂无知,导致洛大哥受辱伤怀。自那以后,沿香常辗转难眠,只祈盼有朝一日,能亲手回报洛大哥的恩情。幸好……今日……终于能有机会了……”

    洛涵空费力地抬起眼,直直盯着她。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沿香,你本不必这样做的。”

    夏沿香道:“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和他的纠葛,早就该结束了。纵然再伤心,也绝不后悔。”

    说完这几句话,她竟又站直身子,再也不望任何人一眼,又缓缓走回石亭。

    众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只见她回到八角石桌边,轻拂衣衫,竟径自在那“剔梦”古琴畔坐下。她十指飞扬,轻轻拨动琴弦,高山流水间,有曲调自弦间款款淌出,她弹奏的,赫然便是那一首《凤求凰》。

    然而,洁白的桐花已逝,翩然的彩凤已去,直到曲终,也永难再有昔日的琴瑟和鸣。

    一曲奏罢,夏沿香静静坐了一会,忽一伸手,将桌中的“剔梦”古琴抱在怀里。她立起身,复又走出石亭,她抱着瑶琴,在亭外立了一会,神情始终很平静。

    朱于渊望着她。不知道她在想甚么。突然之间,夏沿香却抬起脸,竟朝着他们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

    “一切已落幕了。各位,就此别过。”

    她陡然转身,竟朝山崖走去。

    身后有尖叫声:

    “沿香!——”

    “夏姑娘!”

    “她要跳崖!”

    凄惶的呼唤声里,夏沿香立在崖边,浅黄裙衫在风里舞动。她没有回头,却骤然抬起手,将那“剔梦”古琴。重重地朝崖壁砸了下去——

    一声哀鸣,琴身断成两截,碎裂的木屑与丝弦在风里翻卷着、旋转着,与“剔梦”一起,缓缓滑落崖间。

    夏沿香的身形微微一晃,宛如乘风而起,直欲投向万丈深渊。

    山景在夕风中旋动,掀起一阵阵晕眩。满耳厉呼与狂乱的挽留中,朱于渊清晰地听见穆青露的哭喊声:

    “沿香!别死!谁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啊!——”

    他胸中空空落落,想要握一握拳,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他默默地在心里呐喊:“我做不了——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穆青露还在绝望地叫着:“求求你们,随便是谁。救她,去拉回她——”

    华顶台旁忽有一道清湛的声音,稳稳地扬起:

    “来了!”

    声音响处,忽有一条玄色人影长身腾起。行动间,快捷如风。朱于渊吃了一惊,抬头疾望。只见他身形高大,脸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只露出一双精光闪耀的眼眸。

    眨眼之间,他已掠过众人身前,越过华顶台,直扑向夏沿香的投崖所在。朱于渊一瞥之间,只见他已抬起右手,拔下背中重剑,同时猛伸左手,一把提住了夏沿香背心的裙衫。

    惊呼声更响。山风怒掀,夏沿香娇弱的身姿如何禁得住如此猛吹,她双足一滑,随着风势, 便从悬崖边跌落,唯余浅黄裙角在崖旁一闪。

    那人刚攥住她的衣裳,尚未及发力,山间飓风已如张牙舞爪的恶龙,将二人一盘一拖,那人整个身躯向前一倾,竟也随夏沿香一同滑了下去!

    风声益发尖利。朱于渊的心蓦然一沉,不忍再看。忽然之间,只觉那两人的坠崖处却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华顶台的地面在轻轻晃动,晃动只一瞬,便又停止。朱于渊倏地睁大眼,再朝那边看去,却瞧见激旋的狂风中,夏沿香浅黄的衣衫却又出现在眼前。她已昏晕了过去,轻轻软软的身躯,仿佛被人用力急抛,在风中一起一伏,竟贴着华顶台的边缘,朝另一面的断崖处飞起又跌落。

    那抛势并不完美,眼看夏沿香的身子又将从另一边坠落。电光石火间,彼侧断崖中忽有一物的影子灵巧一跃,又轻捷落地。

    那竟是一只颈悬青铃、角若仙枝的白鹿。

    白鹿迎着夏沿香的落势,俯首轻轻一接,夏沿香的身躯不偏不倚,恰好横于它的背上。白鹿四足一顿,借着落势,竟又擦着华顶台跳下,它三纵两跃,竟踩着崖间处处突起的石块,须臾间消失在青山绿水间。它消失的方向,仿佛隐隐有金光一闪。

    朱于渊正恍惚如坠梦境,眼角忽又察觉最初的坠崖处有动静。他极目一望,只见先前那玄衣人竟已抓住悬壁,复又爬回。他脸上仍旧覆着厚厚布条,但动作却略显迟缓,背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剑鞘,那柄重剑竟已消失不见。

    他手足并用,刹那间,便攀回华顶台中。他立起身,朝前奔了几步,却仿佛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一晃,砰地跌坐在穆青露跟前。

    他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掀开脸中的盖布,嗓音倒很轻松响亮:

    “这酒气真够重的。就算堵住口鼻,终于也还是中了招。”(未完待续。。)

第272章 梦悠扬(一)

    天台众峰外,华顶当寒空。有时半不见,崔嵬在云中。

    血腥与肃杀开始慢慢淡去。曾被洇红的地面,悄悄绽出新芽,山间鸟兽也渐渐恢复了生机。天风轻拂,枝头香花“扑”地坠入涧中,小小游鱼竞相探头轻啄,溪面上顿时漾起一串串圆圈。白云如带,与翠柏相缠相依,饱经沧桑的老松俯首低望,姿态如追忆,更如感怀。

    芜花半落,晨风正清。

    朱于渊、穆青霖与顾游心缓缓行走在山径上,路旁开满了杜鹃与山茶花。身畔不时有穿着天台派弟子服饰的少年人经过,或捧书而读,或挑桶汲水,瞧见他们三人,便停下来,互相问礼。

    顾游心道:“这些孩子一直就很想加入天台派,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朱于渊望着那些少年人,说道:“天台派原本人数就已不多,上次一战后,又折损了大半。眼下正是补充新生力量的大好机会。”

    顾游心道:“这些日子以来,又是遴选新人,又是进行各种训练,阿渊,你也是够累的。”

    朱于渊道:“多亏有你相助。”

    二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一起投向穆青霖。穆青霖正凝视着遥峰,虽缓步随行,心思却仿佛缥缈不在此处。直到此刻,他方才收回视线,轻轻说道:

    “只是辛苦你俩了。”

    他的容颜依旧清致,神情也还是很柔和,却掩不住淡淡的倦意。顾游心挽住他的手臂,低声唤道:“霖儿……”

    穆青霖刚要回答,背后忽有一个声音道:“喂!等等我!”三人回首一瞧,见那人健步如飞,如流星般赶了上来,却正是思鸣剑樊千阳。

    樊千阳来到三人面前。扬声问道:“就你们仨?”

    顾游心眨了眨眼:“你还想见谁?”

    樊千阳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只问:“夏姑娘如何了?”

    顾游心道:“她已清醒,只是身体虚弱,还需要休养。姐姐一直陪伴着她。”

    朱于渊听到“夏姑娘”三字,低低叹息一声:“不知她情绪怎样了。”

    穆青霖缓缓开口,却只说了半句话:“洛堂主这些天来始终守在山中……”

    顾游心长眉微蹙,道:“唉,他俩……”

    朱于渊沉声道:“洛堂主英武莽烈,是果断之人。此事他必定已有打算。咱们多想无益,不如顺其自然。”顾游心恍然,点了点头。

    四人一路说着,一路慢慢行去。山径两旁花阴间不时有鹊影跃动,碧涧在缓缓流淌。幽深的青崖绿水间,却忽有悠扬笛声响起。朱于渊听到那熟悉的曲调,眉宇间不觉微微一动。

    顾游心自言自语道:“叶师叔又在吹笛了。”

    樊千阳道:“不是他。”他霍然迈开大步,朝前而去。另三人紧紧跟随在后。转过山径,便是一片林间空地。那婉转的笛音,却正从空地正中的一株桃花树下飘出。

    那吹笛人倚树而坐,神情专注,白玉长笛与浅粉花瓣相映。眉目清丽,如在画中。一曲吹罢,桃花纷纷而落,她放下长笛。微微侧头,朝着他们说道:“多日未见,你们好啊。”

    顾游心袅袅上前。依偎着她坐下,话音中有惊喜:“姐姐,你今天有空了?”

    穆青露点点头。顾游心又问:“那夏姑娘她……”

    穆青露道:“她已无大碍。有一个人正在陪她,所以,我就回避了。”

    朱于渊问道:“谁在陪她?”

    穆青露神态平静,缓缓回答:“洛大哥。”

    顾游心挑眉:“她愿见他了?”

    穆青露淡淡一笑:“多日以来,他一直默默守在她窗外,即使风雨再大,也不曾离开。今天,他俩终于相见了。”

    她的话很简短,然而,众人闻言,脑海中却都渐渐勾勒出了那一幅画面。顾游心的眉头徐徐舒展,她长出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夏姑娘……再也不能振作了。”

    穆青露搂住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穆青霖已走上前去,亦立在桃树下,温和地说:“只要能平安活着,这世上没有甚么坎是过不去的。”

    穆青露长长的秀发在肩上轻轻一拂,她转回头,对樊千阳说道:

    “樊将军,多谢你那天及时出手,挽救了沿香的性命。”

    樊千阳站在树后,并没有立刻回答,却叹了一口气。穆青露似有些奇怪,问:“你为何叹气?”

    樊千阳道:“那天我本应再早些出手的。只可惜……”

    穆青露道:“可惜甚么?”

    樊千阳叹道:“收拾了山下那些喽啰后,我一路攀登,刚想踏进华顶台,却劈面吸入一股酒香。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但骤觉手足酸软,心知不妙,便赶紧后撤,直到退出七八丈,香味才稍弱了些。我立即打坐回神,耳中犹不时传来夏姑娘同白泽的对话。直到你们纷纷叫嚷,我知道事态糟糕,可那时候功力也才勉强恢复了五六成。”

    朱于渊道:“虽是五六成,但威力已经极强。”

    樊千阳瞧着穆青露,说道:“我听到你不停哭喊‘救救她’,然而酒香犹在,我若直接上去,恐怕又将前功尽弃。所以我只能扯破衣衫,匆匆喊了一句‘来了’,便将口鼻密密缠住。我闭着一口气,蹿到崖边,将她提在手中,可是她已开始坠落,风势又烈,眼看要将我和她一同扯下去。”

    顾游心在旁道:“是啊,我们紧张万分,可又看不清崖下发生了甚么。”

    樊千阳道:“危急之中,我只好拔出思鸣剑,使出全身劲力,将它猛然插入崖壁中。我一手攀住剑柄,另一手托着夏姑娘,用力一扳一纵,借着那机会,将夏姑娘重新掷了上去。”

    顾游心道:“原来我们听到的那一声崩裂,就是思鸣剑劈入山崖的声音。”

    她目中有钦佩之色。樊千阳倒很平静,不疾不徐地说:“我冲入华顶时,原本就是强行闭住了呼吸,再加上那一记插剑,几乎耗尽周身劲力。因此,将她抛回时,手头已很不稳当。”

    朱于渊道:“幸好,还有白鹿及时相助。”

    樊千阳笑了笑,道:“是的。”

    穆青露已转回身子,凝望着他,轻声问道:“樊将军,你是如何找到我父亲的?”(未完待续。。)

第273章 梦悠扬(二)

    樊千阳道:“离开紫骝山庄后,我去了千佛山。我沿着昔日战斗旧踪,一路追索,并向当地住户进行了查访。很长时间后,才终于确定了你父亲尚在人间。之后又花了一阵子,才寻到了他养伤的所在,你的四师叔也正同他在一起。他伤得很重,又受了太大打击,一度拒绝见人,不过……后来总算好了。”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当中的辗转与周折,似乎都被他淡淡抹去了。

    穆青露静静地听着,须臾,才说道:“我父亲的重伤,不只在身,更是在心。谢谢你,帮助他平安回归。”

    樊千阳叹道:“他伤虽重,但终究还能治疗。只可惜你的二师伯和金师兄,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忽又接着说道:“我找到他们后,本想立即同你联系。可江湖中却陡起传言,说你即将与白泽决战。正在那时,你的大师伯与叶师叔也到了左近,于是我前去见了他俩,自此,你的父亲与师叔伯们,终于会面了。

    “我们日夜兼程,想在约战之前赶回天台山。然而到达的那天,却恰逢决战开始。我们不知华顶战况,又见山中处处皆有讳天埋伏,便各自现身,到处平乱。待到纷乱稍止,我离华顶台最近,于是抢先攀登,然而闻到酒香,却险些中招。那时你四师叔亦已随后赶来,她是极机警的人,一听到夏白二人对话,便知事态不妙。我与她悄悄一商议,她便先行退下山,那白鹿援助之事,便是她首先想出来的。”

    朱于渊目中有赞许之色,说道:“白鹿虽通人性,但终究非人。在那般情形下,也确然只有它。才不受四色穰酒控制。”

    樊千阳笑道:“是啊。那时穆大侠与顾大侠都在对面的山峰中,局势未稳,一时难以分身。于是顾大侠当即发出号令,要白鹿从崖间纵跳而来。幸亏它动作快,才及时接住了夏姑娘。”

    穆青露听得入神,喃喃说道:“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穆青霖立在她身畔,接过话头,亦低声道:“顺天意者,必得赏;反天意者。必得罚。”

    五人不约而同沉默了。良久,穆青露才又轻轻地说:“有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是,梦快结束的时候,竟出现了一抹亮色,我的父亲、兄弟和弟妹竟然都回来了。”

    她微微欠身,向着樊千阳与朱于渊道:“谢谢你们。”

    朱于渊忽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他坐在一旁,取下刻碣刀,解开了刀柄上的缠布。穆青露有些好奇。问:“甚么?”

    朱于渊指着刀柄,道:“你们瞧。”

    五人坐在一处,俯首共望,却见锈迹斑斑的刻碣刀柄上。那常年被缠布包裹的地方,却赫然刻着两行小字。字迹明净娟秀,刻的内容是短短的两句话: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

    穆青露一惊。道:“这是晏小山的词……”

    穆青霖、樊千阳与顾游心未解其意。朱于渊却疾问:“青露,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千佛山旧栈中时。我母亲……曾亲口念过半阙词?”

    穆青露侧首想了一想,道:“确实有。她念的,正是这首小山词,当时只念了一半,二师伯……二师伯就勃然大怒了……”

    朱于渊沉声道:“没错。”

    穆青露仔细地回忆着,又说:“本来二师伯那时已占了上风。但是,这半首词一出,他却方寸大乱,才终于被制住了……”

    朱于渊神情凝重,点了点头,他没有评价自己父母当初的行径,只说道:“后来我重新拿回刻碣刀,它曾被烈火炙烧,原本缠柄的旧布已焦烂不堪。擦拭之际,我却在刀柄上发现了这两句词。我觉得内中必有渊源,于是便将它们重新缠裹起来,只想等到有机会时,再同你一起细细研究。”

    穆青露低下头,端详着这十二个刻字。半晌,低声道:“这并非二师伯的字迹。”

    穆青霖在旁说道:“瞧字迹形态,倒像是女子的书法。”

    樊千阳道:“这刻碣刀乃千年玄铁铸就,遍体坚硬无伦,绝非可以轻易雕琢之物。这字迹清晰明朗,不知是如何刻上去的。”

    顾游心道:“而且……这两句词中,还带有二师伯的名字‘高唐’。”

    几人互觑一眼。朱于渊方才慢慢说道:“一个女子,能在二师伯的刻碣刀上留字,所留字句间,还带着他的名字。并且,句中还有‘欢意’、‘虚梦’之语。再加上千佛山那夜二师伯激烈的反应……我想,内中很可能藏有一段旧事……”

    另几人不约而同缓缓颔首。穆青露的一双明眸中,忽生起无限哀伤:

    “二师伯与桂师兄以血肉之躯,破解了机关炮阵,保全了爹爹与四师叔。如今他人已去,却留下了刻碣刀的一段秘密——他一生纵横江湖,朋友遍天下,却从无风流韵事。我过去总以为他是大英雄、大丈夫,对男欢女爱丝毫不感兴趣。但现下看来,却很可能是因为心底已埋着一段故事……”

    她忽抬起眼,注视着朱于渊,沉声说:“小非,我打算去查访,究竟是谁刻了这些字?我想……她一定也很挂念二师伯吧……”

    朱于渊重新收起刻碣刀,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我必会好好留意这件事。倘若有幸,说不定还能寻到二师伯的后人。”他移目瞧向远峰,又低低地说:“我想,我父亲很可能知道一些讯息。我自会设法向他打听。”

    众人闻言,皆想起穆静微与朱云离来。

    那一日,四色穰酒之香终于渐消,朱云离扶住翠竹,缓缓立起身。他朝台畔走了几步,却正瞧见穆静微执弦而立。二人互望一眼,尽皆怔住了。

    朱于渊快步走到父亲身边,而穆氏姐弟却一起向穆静微奔去。华顶台上的气氛骤然陷入紧张不安中。

    然而穆静微与朱云离却只是互相望着,都一言不发。片刻后,竟各自转身,在暮色中缓缓归去。

    自那以后,二人各住一峰,终日闭门冥修,并不曾再相见,亦不知未来将会如何。

    思及此处,众人一时沉默。半晌,穆青露才轻轻扬声,打破了寂静:

    “白泽的遗体……被送回去了?”

    朱于渊道:“嗯。讳天仅剩下毕方、武罗与孟极三人。他们已将白泽与当康的遗体,一同运回昆仑了。”

    穆青露点了点头,幽幽地说:“当康前辈自从入天台山以后,就不曾想过能再回昆仑。当初,白泽假意答应随她归去的时候,想必她是出乎意料地狂喜吧……只可惜……唉!这一切,这一切……”

    她缓缓住口,垂首不语。穆青霖却在她身旁接了下去:

    “这一切,不过源于一个‘争’字。”

    朱于渊似有触动,低声念道:“不过源于一个‘争’字。”

    穆青霖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这一场风波中,所有的人,都被‘争’字牢牢控制着。无数的杀戮与伤害,更是由此而生。”

    他似自言自语,喃喃念道:“裴掌门。洛韫辉。白泽。你我的父辈。晏采。殷寄梅。毕方……”

    朱于渊目有感怀之色,接过话头,说道:“至于你和我,青露,游心,还有沿香,洛堂主,也全都受着‘争’字的折磨。”

    穆青霖清澈的目光徐徐自众人脸上扫过,他凝声说道:“我曾以为自己能勘透一切。却终究也在华顶一战中,受到了上天的谴责。事后,才猛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早已坠进了‘争夺’的网中……”

    几人一时无语,唯有浅红的桃花瓣儿纷纷扬扬自枝头落下,逐着清风,朝四处飘荡。

    樊千阳靠在树上,只顾自抬首,望着天边,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方才开口,用清晰有力的声音说道:

    “坠网又如何?出来就是了。”

    众人闻言,尽皆一惊。穆青霖垂目凝思一会,忽然微微一笑,道:“樊将军说得对。”

    山中云气疾奔,朝阳升起,在地面斜投出各种长长影子。朱于渊骤听得那句“坠网又如何?出来就是了。”一怔之下,脑中忽有所感悟。他瞧向樊千阳,却见他倚树而坐,神情从容,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穆青露脸上。朱于渊专注地望了他一会,缓缓说道:

    “樊将军,自始至终,恐怕只有你,才是未曾坠入过争夺之网的人吧。”

    樊千阳没有回头,却立即说道:“怎会?我早就坠网了,不过,现在已经爬出来了。”

    众人一起看向他。朱于渊疾问:“樊将军何时坠网的?”

    樊千阳的目光依然没有挪移。他慢慢地道:“去年某日,神乐观外。因为一时多管闲事,所以……这故事里突然也就有了我。”

    众人眨眨眼,不知他在说甚么。穆青露却蓦然回头,盯着他,道:“樊将军,你……”

    樊千阳朝她笑了一笑,道:“从此以后,莫要再唤我樊将军了。”

    穆青露奇道:“为何?”

    樊千阳肃容道:“来天台山前,我已辞去官职。”(未完待续。。)

第274章 梦悠扬(三)[大结局]

    几人闻言,又是一惊。+UU小说,www.uu234.com穆青露失声道:“难怪你成天呆在这里,也不急着回京。可是……为甚么?”

    樊千阳沉声说:“新皇即位,喜好有大不同,因此朝廷变动频繁。我本属江湖人,不如趁此机会,回归江湖。”

    他的话语很平静,目光亦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穆青露似乎立刻就相信了,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噢。原来如此。”

    顾游心悄悄扯了扯穆青霖的衣袖,穆青霖却仿佛没有察觉。却又听樊千阳说道:“若论‘纷争’,又有甚么地方,会比朝堂之上更激烈?我如今全身而退,所以,我已脱离争夺之网了。”

    朱于渊望着他,心中霍然升腾一股复杂的滋味。穆青露却似受到启发,一挺身,径自立了起来。顾游心唤道:“姐姐,怎么啦?”

    穆青露伫立在桃花树下,沉思了一会,忽然开口,嗓音又清又亮:

    “我也想脱网。”

    几人异口同声问:“如何脱?”

    穆青露抬起双目,望着云间碧天,低声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在做梦。那梦好长好长,我沉浸在里头,久久不愿醒来,而所有的喜怒哀乐,也被它牢牢控制着。于是,我很迷茫,不知自己究竟会变成甚么模样,又将去到何方——如今,我却想要清醒了。”

    她的眼波晶亮如水。朱于渊安静地凝望着她,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一桩桩,都缓缓在眼前浮现。她微微侧首,立在他的视线里,身后不远处,有一丛山石榴花正艳艳盛开。

    焰红欲燃的榴花映入朱于渊眼帘,却令他陡然忆起去年端午节的洛阳城。那时,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曾亲手将一朵明艳的榴花,仔细地替她簪在鬓际发间。光阴匆匆,转眼便是一年,谁也不曾想到,一年之间,竟会有如此巨变。

    正恍惚中,穆青露忽转回头,冲着他笑了一笑,轻轻唤道:“小非。”

    朱于渊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穆青露望着他,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

    “小非。你的梦……也该醒啦。”

    朱于渊吃了一惊,移回目光,怔怔盯在她的脸上。他脑中骤然升起一个声音,不住地盘旋:

    “原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穆青露依旧注视着他。温和的语调中,竟又有淡淡的抚慰与鼓励:

    “小非,这一场风波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人——而你,从头到尾,都是一条真正的好汉子。”

    朱于渊眼中一热。有些东西几欲夺眶而出,可是他却忍住了。他没有说话,脑海却一片清明。他心里不住地道:“她早就知道了。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心。可是……她却从不曾利用过它。”

    顾游心猛地立起,朝前走了几步,唤道:“阿渊……”

    朱于渊没有回头,只慢慢地说道:“嗯。我很好。”

    顾游心与穆青霖一起走到他身旁。瞧了瞧他,他的面容却已恢复了平静。

    穆青露移开眼光,望着半山袅袅升起的云烟。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樊千阳忽问道:“喂,小姑娘,你想去哪里?”

    穆青露不由自主地应道:“我想……”她骤似惊觉,猛然回眸:“你怎么知道我准备离山远游?”

    樊千阳道:“我向来智勇双全,你那些小小心思,我自然都猜得出。”

    穆青露瞪了他一眼:“又在自吹自擂。”

    樊千阳忽自树下立起,大步朝前走去,在她身旁立定。他比她高出了整整一头,那已从山崖中拔出收回的思鸣剑,依旧横于他背上,闪着流动的光彩。

    他侧目瞧着穆青露,忽又微微一笑,举起右掌,比了个“六”,说道:“这回在华顶台上,是第六次。”

    穆青露眨了眨眼,蓦地反驳:“不对!明明是第五次。巫山飞索上那次……你自己说过不算的。”

    樊千阳俯下头,笑道:“好,不算。那你准备如何报这五次的恩?”

    穆青露瞪着他,不知为何,脸颊上竟有些泛红。她扭开头,朝外走了几步,哼了一声,道:“你想要甚么,自己说。”

    樊千阳不疾不徐,也跟着她,走了几步。穆青露秀眉一扬,走得更快了,然而樊千阳却始终步调一致,紧紧相随。顷刻间,二人已渐渐离开了桃花树,唯有一对一答声,犹能清晰入耳。

    只听樊千阳说道:“报答救命之恩,当然得反过来救我命才是。”

    穆青露的声音在说:“那你快跳山,我用朱弦将你吊回来。快去,快去。”

    樊千阳叹道:“你这可就太没诚意了。”

    穆青露道:“如何才显得有诚意?”

    樊千阳的声音停了一停,忽又说道:“那也容易。我教你一个法子啊。”穆青露的声音有些好奇:“甚么法子?”

    二人的对答声又远了一些。樊千阳道:“你从现在起,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说不定就能逮着机会救我啦。”

    穆青露啐道:“你很香喷喷么?我凭甚么要跟在你身边?”

    樊千阳道:“不跟,怎能找准真正机会?”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桃花树下的朱于渊、穆青霖和顾游心似都听得呆住了。

    又听到穆青露在说:“喂,你怎么还在我后头?”樊千阳道:“你不是要远游吗?正好,我也去。”穆青露语调有些悻悻:“你又想看我出乖露丑么?”樊千阳笑道:“你是指……迷路?被老鹰啄得掉下山?还是淋成落汤鸡,独自躲在树下哭鼻子?……”

    穆青露似乎勃然大怒了:“住嘴!住嘴!”

    她的声音蓦然飘远。樊千阳的脚步声也开始远去,依稀听到他在赔礼:“好了好了,我错啦,我赔不是……对了,带我去吧,带我一同去闯荡江湖,我就讲个动人的故事给你听。”

    穆青露的生气顿时转成好奇:“甚么?甚么故事?”

    樊千阳道:“思鸣剑的故事。”

    穆青露惊讶地问:“思鸣剑的故事?那不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吗?”

    樊千阳从容答道:“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能克住你,所以,你就是那个特定的人。”

    穆青露声调微扬:“谁克得住我?不许胡说。”

    樊千阳振振有词地说:“喏,瞧啊,你名字里有个‘露’字,我名字里却有个‘阳’字。那清晨的露水一碰到朝阳,转眼就融化了。所以啊,这世上,唯有我才是你的克星……”

    穆青露呸了一声,拔足便奔。樊千阳笑道:“等等我。我给你讲故事。”

    二人一前一后。顷刻间跑远了。

    顾游心睁大双眼,水雾迷离的眸中,竟含着惊诧之意。半晌,她才终于回转头,瞧着穆青霖,徐徐说道:

    “他俩之间,似乎藏有不少秘密啊……”

    穆青霖正与朱于渊并肩而立,闻言,微微一笑。道:“好像是的。”

    顾游心快步走回桃花树底,望住朱于渊,低声说:“阿渊,你……为何不追上去陪她?”

    朱于渊缓缓低下头。瞧见了她眼中的关切与焦急。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想了一想,然后笑了一笑。摇了摇头。

    顾游心牵牵他的袖子,催促道:“阿渊,你……”

    朱于渊唇角的笑意一浮。旋即隐去。他淡淡说道:“她此番出行,并不需要我的陪伴了。”

    顾游心道:“为甚么?你不是一直……”

    朱于渊轻轻摇首,瞧了她一眼,却又淡淡一笑,反而开始缓缓朝另一边移步。他平静地说道:“谁令她更快乐,就更适合陪在她身边。”

    顾游心道:“你又怎知她和你一起不快乐?”

    朱于渊道:“倘若只是浅显的快乐,自然可以。然而……若要帮她从内心深处重焕生机,我却不能够。”

    他的话越来越晦涩,终似不愿再谈论此事,只侧过脸,朝顾游心与穆青霖道:“今日派中事务繁多,此处风景又正好。我且先行一步,不打扰你俩赏花了。”说罢,竟快步离去。

    顾游心怔怔立着,清媚的脸上,竟覆着一片不甘之意。穆青霖走上前,轻声唤道:“游心?”

    顾游心猛然旋身,叫道:“霖儿。”

    她的声音中也有着不甘:“你说……为甚么明明时机大好,阿渊他却……放弃了?”

    穆青霖道:“放弃?他从未追求,又何来放弃?”

    顾游心急道:“你不懂。他从前亲口对我承认过的,他说他……”

    穆青霖微微一笑:“他的心事,我怎会不懂?”顾游心动了动嘴唇,想反驳甚么,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穆青霖来到她身边,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顾游心缓缓倚在他身边,半晌,才复自言自语:“阿渊他……究竟在想甚么呢?”

    穆青霖道:“他不过也想脱网而已。”

    顾游心默默地念了两遍“脱网”。她依旧有些茫然,穆青霖低下头,瞧着她,温柔地说道:“游心,你原非网中人,若不是穆家的事,你也本不必坠入网中的。”

    顾游心抬起眼,注视着他,徐徐说道:“因为你,我才入了网。”穆青霖道:“是了。现在纷争已过,你与我,都可以脱网了。至于阿渊,他也是一样的。”

    顾游心想了一想,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低低地问:“阿渊,不想去同樊将军争夺么?”

    粉红花瓣在枝间旋舞。穆青霖注视着它们,目光很澄澈。过了一会,他才回答道:“不是不想去争。其实,在阿渊心里,她从来就不是必得的目标。”

    顾游心连连摇头:“霖儿,我不懂,你说清楚些。是不是阿渊……不再喜欢她了?”

    穆青霖笑了一笑,道:“她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不过,只适合远望,却未必一定要握在掌中。游心,人若是喜欢一件东西,并不是非要得到它不可的。”

    顾游心仿佛有些领悟,她喃喃念道:“只适合远望,却未必一定要握在掌中——不对,霖儿,我可是非要将你握在掌中不可的。”

    穆青霖温和地望着她,道:“你是你,他是他,不同的人,想法当然也不一样。对于阿渊来说,在他艰难前行的时候,青露就是前方明灯;而当他缓缓泊岸时,明灯却又化作了美好回忆。所以,她在他心里,就如同天际遥远的星光、梦里甜香的蜜酒。”

    顾游心眼底渐渐浮起了然之色。她徐徐抬脸,瞧着穆青霖,终于展颜一笑,说道:“霖儿,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说话的样子,像是在作诗。”

    穆青霖亦笑道:“我本来就是个诗人。”

    顾游心朝他依偎得紧了一些,道:“不对,你才不像诗人。”

    穆青霖道:“那我像甚么人?”

    顾游心低低一嗔,道:“你像坏人。”

    说着,她忽一倾身,投入他的怀抱里。

    <全书完>(未完待续。。)

    ps:  《争弦》的故事讲完了,谢谢各位的支持,咱们后会有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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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