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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0章 诛心引(二)

    晏采慢慢地闭上眼,眼角有亮亮的东西一闪,却终未落下。她只阖目了短短的一小会,便又睁开眼来。穆青露转头一望,炉中细香已只剩下小半支。她冷冷地道: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现在起,你给我将有关白泽的一切,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如果有半点不满意的地方,我保证令你像蛇一样,整个地蜕下一层皮来。”

    晏采慢慢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她好像在刹那间下定了甚么决心,身子动了一动,似想立起。她身后的少女手臂一使力,牢牢压住了她。晏采重新垂下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低声说道:

    “告诉你那些并不难。只是……你得与我做一桩交易。”

    穆青露扬了扬眉。身后那少女却迸出一声冷笑:“落尽下风,还敢谈甚么交易?”晏采道:“反正我已一无所有,我有甚么不敢谈的?”那少女怒道:“你——”

    穆青露却朝那少女摇了摇头,对晏采道:“说来听听,是甚么交易?”

    晏采闻言,迅速抬首,瞧了穆青露一眼,目中有诧异之色。

    穆青露淡淡地说:“你很吃惊,是不是?昔日暴躁冲动的我,居然会平心静气地同你谈交易,你觉得奇怪极了,对不对?”

    晏采道:“我……”

    穆青露道:“人是会改变的,我当然也一样。不过……有一点却不会改,我方才说过只给一柱香时间,就绝不更改。所以,你不妨赶紧说出交易条件吧。”

    晏采的神情渐渐镇定下来,低声说:“知道了。”

    她举起手,轻轻一拨身后少女的手臂,示意自己要站起。那少女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手。晏采一手掩腹。一手支地,艰难地立了起来。她站在穆青露面前,平静地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白泽的一切。但是……你必须放过我腹中孩儿的性命。并且,你还得答应我,保护我,直至孩子平安出生,然后将他移交给生身父亲抚养成人,平安终老。”

    穆青露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只淡淡说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晏采道:“那么我立刻死在你面前。穆青露,到时你再想撬开讳天其他成员的口,可就不太容易了。”

    她身后少女冷冷地哼了一声。晏采却又疾道:“我既为鸣蛇之女,当然有能随时让自己丧命的法子,你俩若要逼供,也是绝不可能的。”

    穆青露微一思索,道:“平安生下孩子,送去抚养——然后呢?”

    晏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然后?然后你一定不会放过我。”

    穆青露的目光自她脸上拂过,寒凉如冰:“对极了。”

    晏采问:“你答应了?”穆青露毫不迟疑地说:“可以。”身后那少女唤了一声“姐姐”,穆青露瞧向她,语气稍有平缓:“莫怕。没事。”那少女不再作声,只继续静静伫立。

    晏采点了点头,道:“好。成交。”

    她蓦然回首,视线陡落在通向里间的门上。晏采脸色苍白。似乎若有所思,忽然之间,她对挡在身前的少女说道:“请让一让。”

    那少女微一犹豫,才稍稍向旁边退开。晏采亦不再多话。她缓缓举足,朝里间走去,穆青露与那少女对望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晏采却不理会她二人,她慢慢走进里间,抬眼望向那一排排花梨木衣架。

    天狐依旧蜷缩在衣架之下,她双目一霎不霎,死死盯住晏采,目中射出惊疑与怨毒的光。晏采一步一步,来到天狐面前,费力地弯下身,端详着她年轻的脸庞。天狐的目光一抖,脸上有鄙薄与嫌恶之色。晏采却轻轻一笑,一手掩腹,在她身畔半蹲了下来,另一手慢慢探入袖中。

    她俯在天狐耳旁,极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再见。”

    随着话音,她飞快地自袖中摸出一把短短薄薄的匕首,一刀刺进了天狐胸膛!

    天狐闷哼一声,嘴角猝然溢出鲜血。穆青露与顾游心齐齐一惊,晏采却迅速撤开手,那薄薄匕首犹自留插于天狐左胸上。她扶着衣架立起,平静转身,竟再未瞧天狐一眼,只重新踏着稳稳的步子,回到穆青露与顾游心面前,淡淡说道:

    “可以了。”

    穆青露盯着她,又厌恶又戒备,浑似面前正盘踞着一条剧毒的蛇。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朱弦,晏采却咧嘴笑了起来。穆青露望见她的笑容,却好像如梦初醒般,猛地收起厌憎之色,冷漠地道:

    “开始吧。”

    晏采的笑容依旧未褪,那笑容中没有半点欢喜,却似乎掺着一丝幸灾乐祸,仿佛她的口,即将关联起某个人的悲惨命运一般。她注视着穆青露,以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张口说道:

    “王座以外,昆仑之巅。佳木秀处,有凤来仪……”

    …………

    炉中的剩香已只余小半截。晏采收起往日所有的婉转动人之态,句句紧凑、字字干脆。穆青露与顾游心凝神聆听,偶尔出言询问。当最后一缕香屑落在炉中之时,故事才慢慢地停止。穆青露清丽的脸上有震惊之色,她陷入了深深沉思,久久都没有说话。

    晏采却显得很轻松。她低头瞧了一会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忽然说道:“现下香已燃尽,我已达成诺言,你我的交易也已经开始——那么,青露,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当然了,愿不愿意回答都随你。”

    穆青露闻声,徐徐转首,瞥了她一眼,微一犹豫,才说道:“问吧。”

    晏采道:“你——还会和司徒翼在一起吗?”

    穆青露又猛地一惊:“你说甚么?”

    晏采却再次笑起来,笑意是冷冷的:“你不会再要他了,对不对?”

    穆青露喝道:“住嘴!”

    顾游心出手如电,揪住晏采,朝地板上一按。晏采跪跌于地,却笑得更厉害:“你被我说中心事,果然心虚了。”

    穆青露怒道:“我心虚甚么?”

    晏采长笑道:“你心虚,因为你身边可以利用的男人太多了。”(未完待续。。)

第231章 诛心引(三)

    穆青露陡然扬手。晏采却忽地止住了笑,容色一敛,抢着说道:

    “那日在卞家村刺杀你失败后,我曾仔细观察那名杀手的尸体,发现他先遭巨拳之力劈砍,又被人徒手扼裂喉骨、活活掐死,他周身的骨骼,几乎没有一根是完好的。青露,就算你往日武功犹存,也万万使不出这般重手。替你除去杀手的那人,必定是一名身强力壮、武功高绝的年轻男子……”

    她瞧了穆青露一眼,又徐徐说道:“何况……你能在教主手下保全性命,绝非一时侥幸。千佛山一战后,必定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你。我本以为是你师门中人所为,但细细研究了那尸骨上的创伤,却发现下手之人用的并非天台派武功。于是我越想越好奇,这位心甘情愿陪伴于你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

    穆青露神情一凛,没有作声。晏采却又一口气说了下去:

    “刚认识你时,觉得你天真单纯,再好骗不过。后来同天台派中人相处多了,才发现你的性格,竟全是被他们宠出来的。相形之下,我的童年时代,却是那样黑暗与扭曲。我眼睁睁瞧着你到哪都被众人疼爱;眼睁睁瞧着你闯祸之后一次次被宽容;眼睁睁瞧着哪怕新来的小师弟,都能对你暗暗倾心……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平——我比你美丽,比你聪明,比你温柔,凭甚么我一件都不能拥有?”

    穆青露依旧没有说话。顾游心听到她说“美丽,聪明,温柔”之语时,却冷笑了一声。晏采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说着:

    “这一切,我都默默忍耐。直到那一天,你的青梅竹马千里迢迢北上洛阳来寻你——穆青露,你竟然还拥有一段纯洁如玉的感情!

    “也许连上天都看不过去吧。我对他……一见钟情。我本来只是一名奸细,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全身而退。然而碰到了他,我却动了真情,我天天瞧着你俩在面前恩恩爱爱……我暗暗发誓,定要将任务圆满完成……”

    她眼波一转,忽有几分得意的神情:“幸好……你的大小姐脾气在不经意间深深得罪了教主。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如何能忍得下你的羞辱?于是我只需稍事挑拨,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穆青露啊穆青露,你从来不懂得付出。只是打着豪爽无拘的旗号,无休无止地索取罢了!爱你的人,自然愿意为你付出,可是……并非每一个人都该爱你的!

    “你这样的性格,能招多少人喜欢,也就能招多少人厌恶——你当初觉得自己对我很好,是么?可是在我看来,那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恨你。”

    穆青露静静地听着。晏采似已有些癫狂。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过去辗转流离之时,也曾有不少男人向我示好。可那都是些甚么人呀……我瞧着他们痴呆的眼神、臃肿的身躯,就觉得恶心。可是,穆青露。你却居然能碰到那样英俊温柔的男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他们看不到你的本质,可是我却能看到……我不甘心,我必要以我的手。毁去这块貌似完美的玉璧!”

    她再次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腹,带着笑说道:“你的司徒翼。对你很痴心。可惜,他遇到的人,却是我……昔日讳天鸣蛇,最擅长迷毒之术,何况他为了你,日夜消沉醉酒,不需动手,他已自先迷失了一半神志了。”

    穆青露怒道:“你敢对他下毒!”

    晏采摇了摇头:“我那么爱他,怎么舍得毒害他?我只是在他最彷徨软弱的时候,适时地迷惑了他而已。他清醒后,追悔莫及,可是我的眼泪,却又令他愧责不已。呵呵……一夕风流,毁去了一段纯洁无瑕的感情。穆青露,当初你可是亲口对我说过的,你说此生绝不与人共事一夫。你如此心高气傲,还能接受不再完美的他么?……何况,这共事一夫,还是由我占了先的。”

    穆青露振衣而起。顾游心的手指早已扣上晏采脉门,淡雅的声音也因愤怒而微微抖动:“再敢胡言乱语半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晏采竟无半点惧怕之意。她凛然笑道:“穆青露,这桩交易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她要杀我,你拦不拦?”

    顾游心怒道:“我顾游心这辈子,从不受人言语挟制,你——”

    晏采忽接口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在神乐观忍辱负重十余年的游心姑娘。”她缓缓转头,扫了顾游心一眼,又瞧了瞧穆青露,“顾姑娘,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你应该很明白,一段美好的感情,突然之间被掺进泥沙的滋味吧?”

    顾游心面色一变。穆青露却猝然开口,她瞪着晏采,目光似已恨绝:“你一再激怒我,不怕我对方才的交易反悔么?”

    晏采以手抚腹,她垂目低望,脸上忽生起怜爱的神情:“不怕。”

    穆青露喝道:“为何?”

    晏采微微一笑,道:“我恨你,所以我反而更了解你。你过去曾多次说过‘父母的罪孽,同孩子是没有关系的’那样的话。朱云离夫妇二人那样对待穆家,可是你却并不曾疏远朱于渊。穆青露,你向来心高气傲、言出必行,今日你若真的为难我腹中的孩儿,那便是生生玷污了‘女侠’二字,何况这孩子的身上,还有着你心爱之人的一半血缘呢。”

    顾游心叱道:“无耻!我非杀你不可!”晏采却大笑起来。顾游心翻手点了她的哑穴,又一掌朝她面门拍去。

    眼看掌势将袭到,却骤有几丝朱红色的细弦,缠上顾游心手腕,束住了她的行动。顾游心愣了一愣,穆青露已凝声说道:“游心,不必。”她轻轻扬臂,将顾游心的手掌移了开去,又收起朱弦。

    顾游心大有不甘之意:“姐姐,霖儿曾说过,穆家的人过去活得很累很痛苦,很大原因便是常受制于‘承诺’二字……”

    穆青露抬眼望着她,眼神不知何时竟已恢复了平静:“我明白的。”

    顾游心疾问道:“那你为何还——”

    穆青露道:“放心吧。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易受激将的我了,至于承诺……那也要看是对谁。游心,谢谢你,今时今日,我已有勇气面对她了。”

    她说完这两句话,又微微俯身,看向晏采:“我现在不杀你,并非因为受制于承诺。只是因为你说得没错,这孩子确实是无辜的,而他的身上,的确流淌着少庄主的血脉。所以……我一定会容他平安出世。然而……”

    她继续俯身,凑近晏采。突然之间,她右掌轻扬,一缕轻红色的丝弦,陡地自指间探出,触及晏采颌下,无声无息钻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232章 诛心引(四)

    晏采双目倏然圆睁。穆青露微微一笑,低声道:“想不到吧?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不但如此,武器也经历过改造了。”

    她立起身,负手站于晏采面前,淡淡地说:“晏采,方才我已在你体内埋伏下一道朱弦,它潜于血肉之中,一点一点向心脏接近。大约在你生下孩子后一个月左右,它会慢慢缠住你的心,越绞越紧,直到它碎裂成一片一片。你若不想心碎而死,唯一的办法,便是取出朱弦。然而若想自行取出朱弦,唯一的办法,便是活活剖开自己身体。”

    晏采的眼睛越瞪越大,霍然之间,瞳孔收缩,绽射出怨恨之光。穆青露没有瞧她,平静地继续说道:“你毁去了我最心爱的东西,我曾经恨透了你;可是很奇怪,到了今天,我反而不太恨你了,一想到你过去的种种欺骗与挑衅,我居然还有些感激——恰恰因为经历了那些,我才能碰到那么多真心的朋友,才能长成今天的模样。”

    晏采无法说话,只能死死地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容貌,都牢牢烙印进心底深处。

    穆青露低下头,毫不畏惧迎视着她的目光:“摧风堂与灵川帮逝去的二十多条人命,天台派无辜者在千佛山流淌的血,这当中都有你沉甸甸的‘功劳’。晏采,你逼我学会了做人,也同样逼我学会了杀人。今日所做所为,我都问心无愧,再大的怨恨,我也不怕——你想瞧,就瞧个仔细吧,等临终之时,你不妨扪着心口好好想一想,究竟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你自己。”

    她缓缓住了口。扬首却立。顾游心凝望着她,脸上有释然与赞赏之意。

    穆青露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他们应该差不多了。”游心道:“那么咱们也可以出去了。”

    穆青露道:“嗯。我去见韦总管。游心,你……请你把她带去,交给那个人。”

    顾游心点了点头,却又轻轻问道:“姐姐,你不去见他了吗?”

    穆青露想了一会,终于慢慢地摇了摇头。顾游心的声音中带着关切:“姐姐,这个女人胡言乱语。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穆青露的眼神轻轻一闪,道:“不是的。她说得其实没错,我……在来之前,也曾考虑了很久很久。我想……还是莫要相见的好。”

    她低叹一声,收起朱弦,回身向外走去。

    顾游心怔了一会,低低喟叹:“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她默然无语,提起晏采。随后而去。

    天色渐暗,暮色淡淡,空中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星辰。紫骝山庄的灯火渐次点亮,可是灯光再密再稠。也掩不住黑黝黝墙角瓦檐的幽沉。

    穆青露施展起采菱步,片片檐瓦被踏在足下,竟恍如轻软的云层,浑无一丝声响。她朝四下里一观地形。便疾奔向山庄西首的一间小院。

    那院子小巧干净,不似下人所居,也不像主人住处。院里屋中亦燃着一束灯火。穆青露侧耳细听了一番,竟径自跃下屋顶,直奔灯火所在处,轻叩了四下门,门立即被打开了。

    穆青露朝他点了点头,那人恭身迎候,待她进屋,便紧紧阖起门户。二人在房中立定,那矮小人影向她靠近两步,翻身便拜,沉声唤道:“大小姐。”

    穆青露扶住他,轻轻说道:“三秋,不必如此。”

    韦三秋依旧坚持磕了好几个头,才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似乎很激动,与平时有大不同。穆青露望着他,许久,才说道:“三秋,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韦三秋道:“我做的这些实在算不得甚么。”穆青露摇摇头,道:“你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能坚持到今天,实在是很不容易。”

    韦三秋的声音微有颤抖:“虽然山庄已今非昔比,但忠心耿耿的旧属依然不少。他们有些同我一样坚持留在了庄里,默默做着粗活脏活。另有一些虽然被打发走了,但并未走远,一直逗留在附近。大小姐,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哪怕随时可能丧命,我们也要牢牢守住这里。”

    穆青露凝视着他,目光很和缓。过了一会,她问:“你见到小非与阿梨他们了?”韦三秋道:“见到了。他们今日凌晨抵达城郊,我一早便借机出去,同他们见了一面。”

    穆青露问:“他们状态如何?”韦三秋道:“傅大侠陷于神机炮阵之事,对他们的影响太大,阿梨一说到师父与师兄,就禁不住悲愤落泪。”

    穆青露低声道:“天台派第二脉此番连受沉重打击,此仇不能不报。三秋,小非不能久留,但阿梨他们会留在附近,与你里应外合,你们都要沉住气才好。”

    韦三秋颔首,忽然说道:“大小姐,你也变了,你比以前沉着多了。”穆青露淡淡一笑,并无太多惊喜之色,只道:“是么。”

    韦三秋点了点头。又走到屋角,打了一个木匣,从深处取出一本小小的册子来,他回到穆青露身边,将册子展开,里面赫然写着一列列人名。

    穆青露问道:“都在这里了?”

    韦三秋道:“大半年来,山庄凡有可疑的新进人员,我都设法查访了来历。若此人与讳天有关,便记录在内。另外,那些忠于紫骝山庄但却被撵回家乡的旧属,我也都托人寻查了踪迹,凡有所收获的,也一并记录在其中。”

    穆青露道:“很好。将那些旧属召集起来,与天台派青年子弟合在一起,能成为一股不小的力量。只是山庄新人中有不少讳天的眼线,若想一一除去并非易事。眼下天狐猝死,晏采受制,他们只怕很快就会发现端倪。咱们的动作也必须快一些。”

    韦三秋沉声道:“讳天重出江湖才不久,人手有限,紫骝山庄又非他们争夺的重地,因此被派来监视咱们的真正教徒数量并不多。新进家丁声势虽浩大,但武功真正出类拔萃者却少。只是前阵子少庄主消沉不起,老庄主举棋难定,讳天又火速出手,咱们才受制至今。眼下天狐与晏采已折,援兵亦已陆续来到,大小姐请只管放心。”

    穆青露点了点头,忧色依旧未消:“我、小非、还有游心会在附近停留几天,等庄中局势和缓了,我们才会离去,以准备下一轮行动。”

    韦三秋道:“多谢大小姐。山庄之事,我绝不辱命。只是……”说着,他忽生歉疚之色:“老庄主年高体弱,当初见爱子茶饭不思,一时忧心,导致迁怒,才会向讳天服软……大小姐,此番将讳天驱逐出去后,老庄主定会幡然醒悟,还恳请您莫要将那些过往放在心上。”说着,他翻身再次下拜。

    穆青露却没有搀扶他,只朝旁走开几步,淡淡说道:“我如今一心想要做的,就是把讳天连根拔除。从那之后,老庄主的生与死,紫骝山庄的前程锦绣与否,都同我再无关系。”(未完待续。。)

第233章 莫回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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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三秋疾唤道:“大小姐!”穆青露闻声回望,只见他神情焦切,欲言又止。穆青露以目示意,半晌,韦三秋才吞吞吐吐地说:“大小姐……您为何要……如此决绝?”

    穆青露扬眉道:“不然我还能怎样?”

    韦三秋结结巴巴劝道:“大小姐,您与紫骝山庄有着十几年的深厚情缘,假如山庄真能转危为安,您……您……”

    穆青露道:“半年之前,是你亲口对我说,千万莫要再回来了。如今怎么又改口了?”

    韦三秋连连摇首:“此一时,彼一时。大小姐,那时候的您,武功与信心皆失,又落魄又可怜……那时候我别无他想,只求能平安送走您,以保住您的性命。可是……现在却大不一样了,您此次回归,不但恢复了武功,连胆魄见识都与从前有大不同……大小姐,紫骝山庄未来想要重振士气,万万不能没有您啊。”

    穆青露神色漠然,只说道:“名不正言不顺,何必强留。”

    韦三秋道:“大小姐,破镜犹能有重圆之时,何况今日晏采已经招供了一切。少庄主他……确然从未变过心啊。”

    穆青露道:“心未变,人却不是从前的模样了。他不是了,我也不是了。”

    她容色决绝,似不愿再提这个话题。韦三秋盯着她,却有几滴汗珠沁了出来。他低低地央求道:“大小姐,我曾询问过山庄中所有旧属的意见,我们都一心恳求您留下,您愿意赏脸么?”

    穆青露侧过头。望了他一眼,平静地笑了笑,道:

    “我不愿意。”

    韦三秋的汗冒得更多了,他小心地朝外张了一眼,仿佛在期待甚么人到来一般。就在此时,门外忽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轻柔,有些疲惫,却依旧清晰而熟悉:

    “露儿,我来了。我来求你。求你留在我身边。”

    韦三秋虽仍跪在地上,身子却挺了一挺,面有喜色。穆青露一听见那声音,脸色却陡然变了。她身形一晃,韦三秋只觉白影闪过,她已奔到门前,衣袖疾挥,将门栓严严落合。

    门扉发出咯的一声,那人似想推门而入。却未料到竟被锁上。他的话音有些颤抖,却满含柔情与哀求:“开门,露儿,你开门啊。”

    穆青露背转身。紧紧抵住门。她容色大变,先前的冷漠全然消褪不见,双唇竟自不住颤抖,却僵立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韦三秋迅速从地上爬起,迎向门旁,唤道:“少庄主!您总算被放出来了!”

    司徒翼的声音在门外道:“三秋。快把门打开。”

    韦三秋道:“不成。大小姐她……”

    司徒翼道:“露儿,露儿!我要见你!三秋,替我劝劝她,劝她开门!”

    韦三秋向穆青露伸出手,满脸央求。穆青露脸色苍白,她似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咬牙抵着门,不让韦三秋靠近。

    司徒翼挨着门框,低声说:“露儿,求求你,让我见见你。我……恍惚了好久,等到清醒后,却又身不由己,被软禁至今。露儿,我很想念你,让我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穆青露紧紧地闭着嘴,像是生怕一开口,就会情绪失控一般。韦三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却又不敢去拉扯她。

    司徒翼道:“露儿,我做错了事,虽然不是有意的,但错了就是错了。可是……我仍然舍不得你,我求求你留下来,我求你能原谅我,别离开我身边,求求你……”

    他不住敲叩着门,叩击声如此之近,只需要一步之遥,便可相见。

    穆青露侧过脸,望着门上细细的雕花纹路,突然怔怔地开口,声音缥缈,仿佛不是她在说话:“何必这样?你走吧。你我之间,已永远不能回复到从前了。”

    司徒翼陡听到她的声音,呆了一呆,旋即有狂喜之情:“露儿,你生我气,是不是?你别生气,我……的的确确不是有意的。露儿,你留下来,我会对你比以往更加倍的好,露儿,相信我吧……”

    穆青露目中有晶莹之色,她低低地道:“没有用了。我误信奸人,又莽撞不听劝告,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这些日子以来,我改变了太多,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无论你再如何待我,我的心……永远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司徒翼的声音又悲痛又不甘:“甚么改变?你心里不再有我了么?”

    穆青露蓦地抬手,在颊旁轻轻一拭,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是的。可是……我却宁愿留在你我心中的,永远都只是彼此过去的模样。所以……思来想去,从此还是莫要再相见了。”

    司徒翼喝道:“我不懂!既然你心里还有我,为何不愿意留在我身旁?——露儿,我明白了,你还是生我的气,你恨我失足犯错。露儿,我向你保证,定会将犯错的痕迹,都一一抹得干干净净。”

    穆青露眼神迷茫:“一一抹得干干净净?”

    司徒翼道:“没错。露儿,放心地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个孩子,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让你瞧见他一眼。”

    穆青露眼中升起震惊之色,她猝然回头,隔着门缝,喝道:“你说甚么?你不打算亲自抚养他?”

    司徒翼的声音很决绝:“你不喜欢,我就把他远远地送走。或者……用别的处理方法也可以。露儿,为了你,没甚么不可以做的。”

    穆青露猛地怔住了。许久,眼里的震惊竟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失望。

    韦三秋瞧得真切,他本自试探着伸手,想去拉她,却陡地缩了回来。他刚想开口,穆青露已冷冷地朝门外说道:“多谢少庄主美意,可惜了,我不能接受。”

    司徒翼道:“为甚么?露儿,我……”

    穆青露的声音很冷:“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昧回避,是没有用的。少庄主,不管当初是有心还是无心,你都已身为人父,怎可轻易说出放弃抚养亲儿这样的话?”

    司徒翼陡地激动起来:“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那样做?”

    穆青露道:“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自己!司徒翼,今时今日,我才看明白,原来你竟是如此自私之人……”

    司徒翼狂乱地道:“我自私?——露儿,我为了你,才日日借酒浇愁;我为了你,才会在神志混乱时,将穿着你衣裳的她误认作你。露儿,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穆青露骤然转身,冲着门缝,沉声喝道:“司徒翼,你给我听好了——每一个人活在世上,都要为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负责,我必须如此做,而你也一样!你不能放弃抚养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小非和霖儿那样的悲剧,绝对不能再重演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第234章 莫回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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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翼似乎全然未曾听进去,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只不住地喝道:“开门!今天我非瞧见你不可!”

    他用力推门,穆青露反过手肘,牢牢抵住。司徒翼似已有些发狂,他抬起脚,开始踢门,穆青露连人带门扇被震得摇晃不止,她转过身,面朝门缝,低低叱道:“停下,别这样!住手啊!”

    司徒翼道:“露儿,你敢开门见我一面吗?你见到了我,对着我的眼睛,再来讲这些大道理,你敢吗?”

    穆青露道:“我不想见你——”司徒翼喝道:“不是不想,是不敢。你不敢瞧我,你怕瞧见了我,就再也不能狠心离去了,是不是?既然这样,我非要你看着我不可!”

    穆青露道:“看着你又如何?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是昔日的我了——”

    司徒翼道:“不会的,不会的。露儿,你看着我,咱们把过去的事情都忘掉。咱们一起努力,昔日的你和我,早晚都会再回来的……”

    穆青露陡然扬声,声音又愤怒又痛苦:“司徒翼,不可能的,我永远也回不去了!——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我早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如今的我,心里是空的,早已经没有爱了,只剩下满满的怨恨。我如今一心想的,只有‘复仇’二字。你知道吗,我今天甚至学会了……杀人……”

    她说到“杀人”二字,声调陡降,话音忽转为哀戚。她长叹一声。疾奔两步,离开了那扇犹被大力摇撼的房门。韦三秋已赶至她身旁,一眼瞧见她目中的晶莹泪光,竟没有敢去擅自开锁,他低唤道:“大小姐……”

    穆青露神色凄然,道:“三秋,他没有说错。无数个日日夜夜以来,我脑海中想的人都是他。可是……我的确不敢见他……”

    屋子另一侧有窗。穆青露一面快步靠近窗子,一面又轻轻地道:“我和他都不再完美了……我怕见到他后,心里的爱意非但不能滋长。恨意却反而越来越浓。我害怕,怕这股恨意,会毁去我俩,更会毁去又一个孩子……我也害怕,复仇的恨意已经烧得我彻夜难眠,如果再增多一分,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韦三秋道:“可是……”他转眼一瞧,司徒翼已将那原本结实的镶铁厚木大门踢毁了好几处,眼看便要破门而入。

    穆青露咬牙道:“我从后窗走。三秋。万事小心。”

    韦三秋还想挽留,穆青露却道:“你……好好安抚他。无论如何,都让他坚强地活下去,永远也莫要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

    话音一落。她伸手拨开窗栓,翻身越窗而出。

    门框传来唿喇喇的震响,门扇倒下,司徒翼陡地冲入。险些将韦三秋撞倒。他冲进屋中,举目四望,喝道:“露儿在哪里?”

    韦三秋一指后窗。司徒翼几步抢到窗边,外头有冷风灌入,他一把拍开犹自晃动不休的窗板,朝空荡荡的窗外一望,脸上猛地泛起绝望的神色。韦三秋叫道:“少庄主,她轻功已恢复,早已经走远了……”

    司徒翼脸色惨白,他怔怔瞧着窗外,半晌,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非要追到你身边,哪怕你嘴里说有多么不愿见我,我也非要站在你面前,让你瞧着我,再亲口说出这句话来。”

    韦三秋长长一叹,摇了摇头。司徒翼霍然抬眼,瞪着他,目中有怒意:“三秋,你为何如此?”韦三秋神色忧伤,低声道:“少庄主,大小姐是很有主见的人,我想,她……”

    司徒翼冷笑一声,不去瞧他。韦三秋靠近他几步,轻轻地劝道:“少庄主,眼下再逼她也是无用,不如先顺着她的心意,给她一些时间。咱们先将山庄之事摆平,然后再慢慢……”

    司徒翼一言不发。院中却忽传来疾奔的脚步声,有两个焦急的男声从破损的门框外传了进来:

    “韦总管!韦总管!”

    韦三秋猛地一凛,飞身抢至阶前,喝道:“怎么了!”

    那两人迅速奔近,其中一人面貌年轻,依稀正是那日向韦三秋通报穆青露被关押在柴房的家丁。另一人却已年过五旬,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沉稳之气。那年长之人朝韦三秋迎上一步,沉声禀道:

    “韦总管,庄主出事了!”

    韦三秋悚然而惊,司徒翼已赶至他身后,喝问:“出了甚么事?”

    那年长者一瞧见他,又惊又喜:“少庄主,您可出来了……”韦三秋急急打断了他的话:“老乔,现在不是谈天叙旧的时候,有话快讲!”

    那老乔道:“少庄主,韦总管,傍晚时分,庄主接到知府大人的书函,说有京官莅临,知府大人信中又写道,紫骝山庄在本地享有盛名,庄主乃德高望重之人,按理应当共同接风。庄主接下通知后,便欣然前往。”

    韦三秋神色一紧,道:“这事儿我知道。听说那四名讳天部众也都去了。”

    老乔颔首道:“那四人负责日夜紧盯庄主,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装扮成随行仆从,一同跟着去了。”

    韦三秋道:“那四人与庄主皆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无法制住他们,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又能发生甚么大事?”

    老乔连连摇首,急道:“庄主此去之后,就没能再回来……”

    韦三秋与司徒翼齐声怒喝道:“甚么?!”

    老乔跺足道:“据可靠消息通报,知府夜宴之时,埋伏下了兵马。他们猝然间动手,将庄主与那四名讳天部众一起制住了!”

    韦三秋与司徒翼闻言,脸色顿时惨白。老乔瞧得真真切切,他迈前几步,压低声音,又警惕地补充了一句:“听说……这次扣留事件,并非出于知府本意,而是……与京师来的那批人有关。”

    韦三秋脸色一变:“京师来的是何人?”

    老乔道:“来的是……锦衣卫的人。”(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第235章 莫回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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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三秋与司徒翼一听此言,益发惊疑不定,二人面面相觑:“锦衣卫?”

    老乔面色沉重,缓缓点了点头。韦三秋疾问:“锦衣卫负责护侍于圣上身边,同南京知府又是几时牵连上关系的?他们为何会联合起来对紫骝山庄动手?”

    老乔轻声答道:“知府大人一直守口如瓶,个中细节实难悉数知晓。但是……据咱们埋伏在那边的暗探回报,已知宴席之上,原本乃是一番和乐融融,毫无肃杀之象。然而,酒过三巡时,锦衣卫的人却蓦地发难。庄主猝不及防,又念及与知府大人的旧交情,不敢贸然反抗,率先受制。那四名讳天的人却不肯买帐,动手顽抗,企图脱逃。可是前有锦衣卫,后有官兵,他们根本无法杀出重围。更何况那锦衣卫首领功夫了得,手起剑落,立时便斩了一人,另三人只得乖乖就缚。”

    韦三秋又是一惊:“挥手间便能斩杀讳天部众?消息可靠么?”

    老乔沉声道:“绝对可靠。”

    韦三秋思索着,须臾,才慢慢说道:“能担任锦衣卫中要职的人,武功造诣自然不会低。但是照你的话听来,这一位的武功,却是有些可怕了……”

    老乔点点头,凑前一步,更小声地道:“据闻那位首领,是半月前刚被擢升的。也就是说,他乃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

    韦三秋目光一闪,疾问:“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历来只能有两位。如今国丧之期刚过,新帝对文武百官进行升迁调动。亦属情理之中。但咱们离得远,一时不及打听京官名册。不知你可探问到了这一位新任指挥同知大人的姓名?”

    老乔点头道:“他姓樊。”

    韦三秋追问道:“名字呢?”

    老乔摇首道:“知府大人替庄主引见时,只肯说出‘樊大人’三字,并未提及详细名号。而那位指挥同知大人在翻脸动手前,虽举杯笑饮,却也绝口不谈身份来历。如今事出紧急,匆匆查探下,只知他原职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初授明威将军,如今升任从三品同知。初授怀远将军。至于别的,请容属下再慢慢打听。”

    韦三秋脸上惊慌的神情缓缓敛去。他沉吟一番,对司徒翼道:“少庄主,来者是友是敌,尚未明确,咱们先冷静下来,以思考应对之策为上。”

    司徒翼道:“可是,爹爹……”

    韦三秋疾道:“锦衣卫虽扣留了庄主,但亦扣留了那几名讳天教徒。其矛头究竟指向谁,一时还难以判断。少庄主,先莫慌急。”

    忽听远处有人马嘈杂之声,夜色里竟有无数火炬逼近。紫骝山庄四处本自亮着灯。此时庄中家丁纷纷惊起,灯火益发繁密。

    几人又是一惊,韦三秋翻身倒掠上屋檐,司徒翼亦紧随其后。二人立于屋脊高处。朝庄外一望,只见密密麻麻的火炬中间,竟有无数人影攒动。

    二人心中焦急。踏住屋瓦,潜近围墙,仔细一望,见那些人中,步行者皆著官兵服色。人群之中,隐隐还有马嘶声,另有不少魁拔壮健的骑者,都是清一色的武将装束,各自策着高头大马,在四下巡逻。

    二人沉着脸,重新跃回院中,互相对视,竟自无言。半晌,韦三秋才道:“现下庄主不在,为免再生动乱,少庄主,还需您出面维持大局才是。”

    司徒翼本自心乱如麻,只得强自按抑下,道:“你们都随我出去。”三人齐应一声,一同匆匆出院,奔向山庄大门。

    山庄门前已挤满了惶惑不安的家丁。讳天安插在庄中的暗探本有六人,现下晏采受制,天狐已死,另四名又被一网罗尽,剩余的武师与家丁与外界断了联系,恰如惊弓之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进退。众人骤然瞧见司徒翼来到,旧部们心中大喜,新人们的惊疑却更浓。众人尚来不及问安,司徒翼已挥手制止,令他们全部退后,自己带着韦三秋与老乔,径自迎出门外。

    门外官兵早已一字排开,左右皆望不到边,竟隐有包抄紫骝山庄之势。司徒翼暗暗心惊,强稳心神,迎上前去,长揖道:“不知各位今夜光临敝庄,有何指教?”

    官兵沉默不言,唯有火把不断闪动。司徒翼牵挂父亲,心下焦灼,却又无可奈何。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官兵身后的骑者队伍中忽有一匹白驹缓缓驰向前,马上之人轻牵缰绳,驻足问道:“哪位是紫骝山庄侍卫总管韦三秋先生?”

    司徒翼与韦三秋闻言,不禁互视了一眼。韦三秋只得迈上两步,应道:“是我。”

    那马上之人“嗯”了一声,没有立即说话,仿佛在俯首观察。韦三秋小心翼翼抬目,向那人瞧去,只见他一身武将装束,周身衣带披风,尽皆为缟素之色,一双眼眸虽背朝火光,但在夜色中依旧炯炯发亮。

    那人与韦三秋对视一眼,眼神恰如两道凌厉剑芒,韦三秋只觉面上一寒,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措辞。那人却又端详了他一会,才缓缓地道:“韦总管。”

    韦三秋恭身道:“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马上之人既不行礼,也未下马,只端坐于鞍上,扬声说:

    “知府已接密报,紫骝山庄中疑有奸人匿伏。奸人占据一隅,以秘谋不轨之事。知府担心庄主安危,为免打草惊蛇,先行将其接入官府,严加保护。从今夜开始,特派官兵进驻紫骝山庄,并行盘查之事,直至搜出所有奸人党羽后,自会再将庄主平安送回。”

    韦三秋微微一震,面上神色复杂,瞧不出是忧是喜。司徒翼心系父亲,向那人走近一步,说道:“多谢大人与知府关怀。只不知……”

    那人厉声道:“退后!”

    司徒翼愕然抬头,恰撞上他的目光。司徒翼怔了一怔,只觉得似乎在哪见过此人一面,却又记不真切。正迷惑间,那人已转开脸去,不再瞧他,只对韦三秋吩咐道:

    “你过来。”(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第236章 莫回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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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三秋忙答应了,迎至马前。那人稍稍放缓声音,对他说道:“听说紫骝山庄诛奸一事,韦总管有不小的功劳。如今官兵虽将驻守山庄,但庄中重大事务,还是要烦请韦总管鼎力相助。”

    韦总管听他语气中并无恶意,赶紧恭身应承:“大人所令,绝不敢有违。”那人微微颔首,忽然回头,朝官兵丛中吩咐道:“该你了。”

    人群中有应喏之声,须臾,一名中年文士越众而出。韦三秋与司徒翼定睛一瞧,顿时皆有喜色,忙一齐唤道:“通判大人好。”

    那人正是南京城知府手底下的通判,姓刘,掌管江淮一带粮运与水利,却是早就与紫骝山庄有交情的。那刘通判快步迎向司徒翼,脸上一团和气,亲热地搀住他的手,说道:“少庄主,为免打草惊蛇,知府大人的行动略快了些,却是让您受惊吓了。知府大人特意嘱咐我前来,以安抚少庄主情绪。”

    司徒翼客套了几句,那刘通判却又携住他,小声道:“咱们去一旁说话。”司徒翼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已被他拉了开去,二人远远转过墙角,片刻便瞧不见了。

    韦三秋犹豫了一下,正不知要不要跟上去,那马上之人却已轻策缰绳,拨转马头,朝山庄另一侧的院墙走去,只丢下一句话:“随我来。”

    韦三秋只得答应一声,快步跟他转到了另一边。眼见众官兵都离得远了,那马上之人缓缓勒缰。回身问道:“听说你在天台派中有一些朋友,是也不是?”

    韦三秋有些狐疑,但立即答道:“紫骝山庄与天台派素来有极深渊源,我们少庄主——”那人迅速打断他的话头,沉声说:“我听闻天台十三弦传人穆氏今日也在此地。韦总管,你替我办一件事。”

    韦三秋益发好奇,但却未动声色,只恭敬地问道:“是。不知大人要办何事?”

    那人道:“我有一封信函,你替我转交给穆氏。记住,除了你与她之外。不许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他忽一扬鞭,鞭梢翻卷,韦三秋只觉一件小小的物事被稳稳送到面前。他定睛一瞧,见是一只狭扁的雕漆木匣。

    他一举手,接过木匣,那人迅速收回鞭子,一递一接,快如星火。韦三秋立刻将扁匣纳入怀中,低声道:“大人请放心。”

    那人没有答话。只回身策马,朝官兵队伍驶去,边驶边喝道:“准备入庄!”韦三秋依旧俯着身,小心地抬起眼。去瞧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虽喝令官兵进庄,自己却一扬缰绳,与另外十几骑一同朝外驰去,渐渐没入黑暗中。

    韦三秋有些恍惚。他轻轻一摸怀中,那扁匣却分明犹在。他慢慢走向山庄大门,忽听司徒翼在身后唤道:“三秋。”

    韦三秋忙转身迎接。司徒翼已奔到近前来。脸上的神情,明显松缓了不少。韦三秋低声问道:“少庄主,情况如何?”司徒翼道:“刘通判的说法与先前那人差不多。看来……官府此次出手,旨在荡寇,矛头并非针对司徒一族。”

    韦三秋思忖着,说道:“事到如今,真真假假。咱们唯有步步小心、时刻留意了。”司徒翼点了点头,目中忽又有悲烦之意。韦三秋赶紧劝道:“少庄主,眼下还是先以山庄大计为重,待到局势平缓后,再……”

    司徒翼长叹一声,面露不甘之色,却只得依言而行。

    二人随着官兵队伍,一同回到庄中,待到接待安顿众人完毕,却是将近半夜。韦三秋独自回到房中,将那残破不堪的门扇稍为修缮一番,使之勉强关合。他在灯下摸出那扁木匣子,匣子并未落锁,他小心翼翼端详着匣子,却没有伸手开启。

    忽然间,后窗外有人轻轻地唤道:“喂。三秋。”

    韦三秋仿佛并不意外。他将扁匣握在手中,回身轻唤:“大小姐。”

    后窗板喀的一记轻响,被人推了开来。穆青露的脸倒悬在窗外,她双手扳住窗框,轻轻巧巧地一翻,便纵身进了屋。

    她立在灯下,问道:“你怎知我会再回来?”

    韦三秋微微一笑,道:“大小姐的脾气,我岂能不知?”穆青露叹道:“唉……我本来是真想走的。但刚出山庄不久,却见夜幕中有大股官兵涌来。我一惊之下,不知是吉是凶,便迅速退回此处,你却已经离去了。于是我索性躲在这里,等你回来。”

    韦三秋点了点头,招呼她坐下,将方才之事细细向她诉说了。穆青露越听越奇,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好不容易合计完毕,刚捉了晏采,知府就在那头对讳天动手了?”

    韦三秋沉声说:“如今新帝继位,朝廷各股势力动荡未定。讳天乃先帝身边的江湖势力,新帝对其态度究竟是喜还是恶,并非普通人能够揣摩的。”

    穆青露“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啊。不过,新皇帝这才登基多久,离得又远,南京知府就敢揣摩圣意,这动作可也快了些。”

    韦三秋摇头道:“以我之见,真正想对讳天动手的人绝非南京知府,而是……”

    穆青露疑惑地瞧了瞧他。韦三秋脸容一肃,才又缓缓说道:

    “锦衣卫。”

    说着,他仔细瞅着穆青露的表情,但见穆青露清丽的脸庞上却有一片迷茫之色:“锦衣卫?那不是皇帝的爪牙么?他们不好好保护主子,跑来南京干嘛?就为了和讳天互咬吗?”

    韦三秋奇道:“大小姐,您不认识锦衣卫的人么?”

    穆青露哼了一声,道:“我祖父祖母都死于锦衣卫之手,我听到这三个字就讨厌,根本懒得去了解。又怎会和那种人打交道?”

    韦三秋道:“那可就奇怪了。方才与我对话那人,面容很生,又是武将装束,绝非南京官府中人。他虽未自报家门,但众官兵对他却服服帖帖,据我观察,他应当就是今日来的锦衣卫首领。他支开旁人,明明白白对我提到了天台十三弦穆氏,又要我转递一封信函给您。”

    说着,他双手将那扁匣递了过去。(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第237章 莫回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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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青露将手藏在背后,瞧着那扁匣,眼神活像见了鬼:“锦衣卫头子给我的信?”

    韦三秋道:“是啊。大小姐,听他的口气,此信中仿佛有极机密之事,所以我甚么也没敢多问。大小姐,您赶紧收下,以免耽误重要事务呀。”

    穆青露满脸疑惑,依言接下了木匣。她毫不避讳,当着韦三秋之面,将匣盖一掀,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封书信。

    韦三秋满心好奇,却又不便多看。穆青露用两个手指拈起信,向灯火明处一映,道:“咦,好像真是给我的。”

    她将信封朝韦三秋一晃,韦三秋听她召唤,便睨了一眼,果见信封正中写着一个硕大的“穆”字,笔势有如苍虬之迹,极为雄浑。韦三秋又仔细瞧了瞧,不由紧张起来,道:“大小姐,这信函用火漆密封着,里头很可能有重大机密。”

    穆青露“嗯”了一声,麻利地将封口一撕,左手持信,翻转一倒,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飘落于右掌心中。

    韦三秋忙朝后退了几步,静立以待。只见穆青露将信封往桌上一放,双手将信纸一展,道:“哟,好大。”

    她闭上嘴,将那折合的信纸一一展开,那纸竟有三尺见方,整整对折了四次。她双手拉开信纸,就着灯火一瞧,突然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韦三秋虽退到了远处,心中却很狐疑。暗道:“那同知大人真奇怪。连写信用的纸都和别家不一样。”一念及此,骤然瞥见穆青露的神色,又是一凛。

    穆青露向那巨幅信纸一瞅,突然之间,手微微一抖,脸上又现出古怪的神色。韦三秋既惊且疑,他未得召唤,不便凑前,只得远远站着,用眼角余光望啊望。但见穆青露的一双妙目中光芒流转。古怪的神色却越来越浓。

    韦三秋闭住气,偷偷观察她的脸,却见她在神色古怪之余,却又渐渐涌上啼笑皆非的表情来。烛火将信纸映在她眸中,她眼里仿佛稍稍有了些笑意,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流连,不知不觉间,竟将先前被勾起的悲伤、迷茫与愤恨,悄悄冲淡了不少。

    韦三秋益发迷惑。忙去瞥那张信纸,穆青露的玉腕却又连扬,飞快地重新叠好了信纸。一翻一叠之际,韦三秋的视线只来得及匆忙一扫。只觉那纸上似乎有不少圈圈点点,杂着横七竖八的线条,非但不像长篇大论的辞句,倒更像是儿童过家家般的信手涂鸦。

    穆青露飞快地将纸塞回信封中。双手捏着信封,竟似又怔住了。韦三秋试探地唤了一声:“大小姐?”穆青露呆呆地“啊”了一声,韦三秋关切地问道:“您没事罢?”

    穆青露猛然醒悟。惊跳起来,道:“没事。”韦三秋小心地问道:“那……那信……”穆青露忙道:“信里没甚么机密,只是叙旧而已。”

    韦三秋奇道:“叙旧……”

    穆青露想了一想,应道:“那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他身处官场,但江湖习气很重。我从未留意过他的官职,却不料他竟是锦衣卫的人。”

    她将那信封往怀中一揣,扁匣依旧留在桌上。韦三秋见她神色已恢复如常,似不愿再多提此事,他心中虽仍有疑惑与好奇,却也不便多问。穆青露立在灯下,也没有说话,仿佛又在出神。过了一会,她才收回恍惚之态,低声说:

    “三秋,这件事情,还请莫要告诉别人。”

    韦三秋道:“那是自然的。大小姐尽管放心。”

    穆青露话音中却微有遗憾之意:“唉,本来还以为单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就能将讳天撵出去的。到头来,却还是……”

    韦三秋沉声劝道:“大小姐,切莫逞强好胜。”穆青露猛地一惊,省道:“正是,我差点又犯老毛病了。”

    韦三秋笑道:“没事,您现在可比以前强得多了。”穆青露道:“真的么?”韦三秋点点头。穆青露有欣慰之色,须臾,却又有些伤感。韦三秋低声道:“大小姐,少庄主他……”

    穆青露脸色一变:“三秋,你又要当说客么?”

    韦三秋忙摆手道:“不是……其实,大小姐今时今日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只是出于关心,我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大小姐身为天台派第三脉传人,而少庄主为第四脉传人,将来的日子中,若想完全不见面,恐怕是有些难的……”

    穆青露凝望着晃动的灯火,半晌,轻轻一叹,道:“我明白。只是……未来的日子,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韦三秋道:“逃避是没有用的。大小姐啊,您要勇敢些。假如有一天,您能从容面对了,那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穆青露的清眸如水,她垂下头,静静思索了一会,忽地道:“三秋,我看错你了。”

    韦三秋微微一惊:“何以出此言?”

    穆青露道:“十几年来,你一直忠于紫骝山庄。我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坚持替他说合,可是……如今看来,仿佛不是那样的。”

    韦三秋顿时释然,他笑道:“大小姐啊,我若真的那样死板,恐怕早就折在晏采和天狐手下了。”

    穆青露道:“没错,顺时而动,才是王道。”

    二人相视一笑,窗外却响起了更鼓声。韦三秋道:“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这里交给我,我祝您此行一路顺风。”

    穆青露点点头,退向窗畔,她双手扶窗,忽然回眸,轻轻一笑,说道:“三秋,谢谢你。上次你悄悄送我斗篷,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今天,我一度伤心彷徨,你却又站在我身旁,替我着想。三秋,谢谢你。”

    韦三秋有感动之色,却也有诧异:“斗篷?甚么斗篷啊?大小姐?”

    穆青露道:“就是……咳,就是第一次回庄那日……我狼狈离去后,躲在城郊杨柳树下……那个……哭累了睡着了,你替我披的那条斗篷啊。我可是珍重地收藏着哩。”

    韦三秋挠挠头,不解地说:“那天我刚送走您,就被晏采的人盯上了,被整整盘查了好几天,我不知道甚么斗篷啊……”

    穆青露一惊:“不是你的?”

    韦三秋点了点头。穆青露盯住他的脸,却见他神情诚挚真切,绝无半点做假。穆青露怔了一怔,脸上忽有恍然大悟之色。

    她侧过脸,望向后窗,无数星辰正浮于幽蓝天际中,伴着她的目光一起轻轻闪动。她似陷入了回忆中,须臾,才默然回首,柔声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弄错啦。三秋,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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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同根生(一)

    天顺八年初,朝堂之上,旧帝崩,新帝立。

    时易世变,唯有山中景色不改。

    同年,江湖草野,天台派昭告武林,将于华顶峰巅设下宴席,专邀讳天首领白泽。请帖已自秘密送达白泽手中,却有好事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帖中正文,据说措辞如下:

    “五月初九巳时,天台华顶。邀君一醉,共瞻海云。两方宿怨,亦将于彼时消弥;百丈素崖,只待君一决雌雄。君若无心,不妨俯首称败;君若有意,便请携胆前来。”

    又有传闻,说信函底下的署名,乃是“天台穆氏”。

    武林中顿时沸沸扬扬。穆氏姐弟近来声名鹊起,穆青露也就罢了,但众人既知穆青霖乃天台第三脉穆静微的幼子,又曾听说他过去的不幸遭遇,于是好奇之心益发炽烈,只不知这位身无武功的穆氏传人,又将如何应付势头正盛的讳天首领。

    眼见约定之期将近,天台山下的江湖豪客倒越聚越多。天台派并未闭门谢客,亦容许来者攀山,只是攀至大半程后,便有天台派弟子婉言相迎,引至山中雅舍居住,只能遥望华顶峰,却不能再凑向近前。

    五月初九,拂晓时分。

    朱于渊推门而出,踏着苍苔,沿着松径,走入群山之间。

    天色半明,刚有朝雨散去,近处幽岩峭壁林立,远处隐约可见碧海白浦。朱于渊缓缓提步,沿那垂缠着墨绿古藤的石桥走去,桥下有数曲急溪冲刷而过。不远处是另一丛屋舍,翠瓦上浮着一层薄薄露花。朱于渊来到那屋舍前,默然伫立一会,方才举手轻轻叩门,门内有低哑的声音道:“我已醒了。”朱于渊方才推门而入。

    静室中佛香缭绕。正中有檀木供桌,桌上呈着灵牌。黄底墨字,写的是“先室杜氏闺名息兰升西之莲位”。桌前地面中摆着两个蒲团,一名鬓发斑白、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正跪于其一之上。

    他背朝朱于渊,双手拈香,注视着那灵位,仿佛正自出神。许久,才慢慢抬掌,将一缕清香插入供炉中。忽地,几丝香灰落下。正洒在他手背上。他微微一颤,又怔怔凝望着那灵位,半晌,才似省觉朱于渊在身后,才徐徐回过头来。

    朱于渊低低唤道:“爹爹。”

    他缓步上前,跪于另一张蒲团中,亦拈起一柱香,默默敬于灵位之前。

    朱云离望着他,目光直勾勾的。神情茫然,不知在想甚么。朱于渊望着他憔悴的模样,在心底长长一叹,开口问道:“爹爹。近来衣食起居,可都还习惯?”

    朱云离的思绪像被骤然从云端唤回一般。他收起茫然之色,只点了点头。朱于渊心中生起几分悲悯,他又轻轻说道:“等您稍微好些了。我陪您出去转转。”

    朱云离忽淡淡地道:“不必了。这天台山中一草一木,我都比你更加熟悉。”

    他转开眼,又去注视那灵位。目中渐又漫入孤寂与怆痛之色。朱于渊只觉自己的心也颤抖了一下,他涩声道:“待到今日事毕,我会更多地来陪伴您与母亲。到时候您若想带她到别的地方瞧瞧,咱们就一块儿去。”

    朱云离似乎略有些感动之色,却又很快地被掩饰了。他依旧盯着灵牌上“先室杜氏”几字,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有何事?”

    朱于渊道:“今日乃天台派与讳天约战之期。白泽很可能会率人入山,双方将在华顶之巅相聚。名为倾杯,实是论战。”

    朱云离乍听此言,浑身一抖。他倏然回眸,瞪着朱于渊,目光竟变得又清又寒:“你说甚么?白泽今日要入天台?”

    朱于渊道:“是啊。约战之帖不知为何泄露了,如今已震动江湖。白泽若不来,便是自行认输,讳天将颜面无存。以他的脾气性格,纵然隔了千山万水,也必会远道而至。”

    朱云离迅疾立起,微微扬声,又问:“天台派将由谁迎接他们?”

    朱于渊沉声道:“穆氏姐弟。”

    朱云离神色一惊,道:“穆青霖不会半点武功,如何迎战白泽?”

    朱于渊叹道:“他俩与讳天结怨太深。因此很固执,定要自行解决。我想……他们应当是有了一些计划。”

    朱云离双眉一挑:“穆氏姐弟迎接讳天。我明白了。那么……你会不会参与?”

    朱于渊目中有恨色:“当时在千佛山中,讳天苦苦相逼,导致二师伯与大师兄丧生。二师伯于我有恩,我既然身为第二脉传人,早晚都该与讳天有清算。”

    朱云离再度扬声,语音中竟有凌厉之意:“你是说,你也想对他出手?”

    朱于渊决然答道:“没错。穆氏姐弟与白泽实力相差悬殊,纵然他们拒绝帮助,我也无法坐视不理。倘若他们失手落败,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瞧着白泽再扬长下山?”

    朱云离一言不发,缓缓举足,朝外走了几步。朱于渊依旧跪在蒲团之上,他面朝杜息兰的灵位,又敬奉上一柱清香,方才垂目低声说:“爹爹,您近来身体欠佳,既已回山清修,那么就无需再为讳天——”

    猝地,他只感后颈一麻,剩下的话竟猛地卡在了半程,再也出不了口。

    朱于渊又惊又疑,下意识想挣身而起,却丝毫无法动弹,倾刻之间,颈背腰腿处的几大要穴竟已全被牢牢封住。他尚未及回神,却听朱云离在身后弯下腰,他幽幽的声音自耳根处传入:

    “渊儿,你绝不能去。”

    朱于渊直僵僵地跪着,闻言,脑中轰然作响。幸好哑穴并未遭封,他抗声道:“爹爹,强敌当前,您莫开玩笑,快解开我的穴道。”

    朱云离的声音更冷更厉:“没开玩笑。渊儿,今日我既知你有与白泽对敌之心,便绝不能容你再踏出此室一步。”

    朱于渊额角沁出冷汗:“爹爹,这里是天台山,众目睽睽,该担心的人是白泽才对。我绝不会有事,您放心解穴吧,我保证大事一毕,立即平安回到您与母亲身边。”

    朱云离忽地伸手,挽住了他。朱于渊心中一宽,却又发现他只是扶自己起身,却毫无解穴之意。朱云离搀住他,将他运到静室一侧的藤椅中坐下,又缩回了手。朱于渊疾唤:“爹爹!”语中满是急切恳求之意。朱云离却缓缓退了开去,他低眉垂首,反在另一侧藤椅中落座,对朱于渊的呼唤与央求却无动于衷。

    过了半晌,他才徐徐开口,说道:“渊儿,我不是担心你会死在白泽手里。”(未完待续。。)

第239章 同根生(二)

    朱于渊急道:“爹爹,今日之战,与当初千佛山时有大不同。这两个月来,我们探知到了白泽底细,而江湖中人也已尽知讳天往昔对天台派的恶行。此战有天时、地利、人和,若不能趁机制住白泽,必将落得终生遗憾。”

    朱云离神色肃然,道:“你若杀死白泽,才会落下终生遗憾。”

    朱于渊心头疑云大起,他忙忙地问:“为甚么?白泽狠辣无情,欠下无数条人命,您为何又会如此说?”

    朱云离霍然抬眼,目中射出两道凛光。他注视着儿子,表情中却绝无半点嬉笑之意:“今日天台派其他人中,谁都可以杀白泽。可是,渊儿,唯有你和我,是绝对不能与他为敌的。”

    窗外鸟声啁啾,极为悦耳。可是在朱于渊听来,却如同声声催促。他益发焦灼,一面企图挣扎,一面说道:“来不及了,放开我,您快放开我!”

    朱云离陡喝:“住嘴!”朱于渊亦喝道:“您过去同白泽交好,那是您自己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厌恶他,也憎恨他,请您再莫干涉我!”

    朱云离叱道:“我是你爹,不会害你!今时今日,你就给我乖乖留在这里。记住,华顶台上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朱于渊怒道:“两个多月来,您沉默寡言,终日闭门。我本以为您已痛下决心,要抛开纷扰、忘却前尘,谁知您居然还是如此固执……爹爹,您且瞧瞧,倘若……又何至于……”

    他猝然住口,悲痛的眼光投向供桌上那“先室杜氏闺名息兰升西之莲位”十三字。朱云离浑身一颤,亦跟着他望了过去。那十三个字依旧静静呈于佛烟缭绕中,蓦然之间,烟雾飘浮。杜息兰的音容笑貌,恍惚中却历历在目。

    朱云离低低唤道:“息兰。息兰。”他的嗓音益发暗哑,朱于渊哽咽着道:“爹爹……”朱云离忽地止住了呼唤,复将目光转向儿子:“渊儿,你可还曾记得,当初在千佛山时,无论情势如何,白泽都始终没有伤害过你?”

    朱于渊道:“没错。但他与您是同盟,就算念在您的情面上……”朱云离表情沉肃,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不只是为了那些。”

    朱于渊眼见窗外日色越来越高,他冷汗涔涔而下,低声求道:

    “爹爹,我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天台第二脉传人。青霖说他终非江湖中人,游心甘愿随他避世而去。翼师兄远在别处,青露又无执掌之念。此事了结之后,天台派的未来,恐怕得由我去承当……我与白泽之间,绝不可能再相安无事了。”

    他注视着朱云离。再度恳求着:“爹爹,放我出去吧。您不是一直对继承天台派之事耿耿于怀么?如今我已满足了您的夙愿,只待今日事毕后,过去恩怨都将一笔勾销。您。我,母亲亦可以终日长相伴……”

    朱云离扬眉质问:“渊儿,你如此心切,恐怕不只是要替阿唐复仇、要替天台派争光吧?你还记挂着穆青露。你不放心让她去面对白泽,是不是?”

    朱于渊愣了一愣:“我……”

    朱云离疾道:“说到底,你终究舍不下她。怕她会再次被白泽伤害。唉……渊儿啊,古往今来,最易受伤害的,总是那用情最深之人。穆青露并非你的良配,渊儿,你……”

    朱于渊猛地抬起眼,沉声道:“爹爹,您猜错了。”朱云离问:“我如何错了?”

    朱于渊目中骤浮起一层悲伤,他低低说道:“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了。我同她,是绝无可能的。何况……这一路走来,我与她已渐行渐远了……”

    朱云离定定瞧着他。朱于渊收起悲哀之色,又轻轻地道:“若说我毫不担心她,那自然是谎话。但我想要迎战白泽,却并非全然因为她。”

    朱云离漠然而问:“那又是因为甚么?”

    朱于渊道:“因为……有很多原因。爹爹,我虽然涉世不深,阅历更浅。可是,在行走江湖的短短过程里,我却学会了一些东西。每当望着《登善集》这三个字时,我总会想,人生于世,就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行善者,应受善报;而行恶者,就该自吞恶果。爹爹,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我不相信有神灵,但我相信,世人的眼睛,皆是雪亮的。”

    朱云离沉默着,没有说话。朱于渊目光闪动,又继续说道:

    “白泽身世悲惨,他怀念亡母,无法原谅杀害她的人,那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他为了复仇雪恨,却不惜牵连大量无辜之人,那种行径,却是无法原谅的。像白泽这样的人,若任他继续混迹江湖,受害者便会越来越多。他今日既然来了,天台派便定会留下他,不一定是诛杀,但绝不能再容他如此横行于江湖……”

    朱云离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似自言自语,喃喃地道:“留下他?……以白泽的性格,谁侮辱他,便是他的宿敌。他纵然一死,也必拼命,绝不肯被留下的……”

    朱于渊急急说道:“不管如何,我都该去尽力一试。爹爹,大丈夫活在世上,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若对白泽避而不见,那么恐怕将来直到临死,我都是难以心安的。”

    朱云离凝视着他,目中似有动容之意,可他沉吟了半晌,却又缓缓地道:“渊儿,我并非不懂情理之人。你的心情,我全明白了。可是……对不住,我仍然不能放你出去……”

    朱于渊颓然,喝道:“为甚么?!为甚么啊!”

    朱云离却慢慢立起身,一步步挪到他身边,在挨着他的另一张椅中坐下。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朱于渊的手背,瞧着他又悲又怒的神情,淡淡地说道:“你莫急,急也没用……渊儿,今天的时机不错,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朱于渊大声道:“不!时辰快到了,来不及了,您放我走,我明天再来听故事,行吗?行不行啊?!”

    朱云离倏然出手,封住了他的哑穴。朱于渊瞠目而望,额上青筋根根绽起。

    朱云离却恍若视而不见。他依旧轻轻拍着朱于渊的手背,神情居然变得很温和,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安抚着年幼而躁动的孩子。他低低地,柔声说道:

    “很久以前……嗯,真的是很久很久了,距离现在,大约已有九十多年了……”(未完待续。。)

第240章 同根生(三)

    …………

    日色渐高,花木茎茎分明,连黛青石缝中幽细的春草都历历可数。华顶台上深竹积翠,台下峭石飞泉,风雷声昼夜不歇。临崖处有一危亭,亭中空寂无人,亭前空地上有长长的青石几案,案旁有座椅,案中有酒食,疏逸竹影投于桌案之上,素瓷碗盘映着青石,一切仿佛皆具灵性,都在静静守候。

    乱峰轮廓在阳光下益发清晰,辰时转眼已经过了。

    远近诸峰中,渐有人头攒动,却都无法再近前来。有栖鹤被层层叠叠的观客惊起,昂首长唳,排云而上,从华顶台前飞过。江湖看客们摩肩接踵,竞相在山中寻觅着视野最佳处,不时还可听到彼此间好奇而急切的询问声:

    “时辰差不多了罢?”

    “没错,约定的是巳时。”

    “那为何华顶峰上还空空无人?”

    “他们到底会不会赴约?莫非有人退缩了……”

    蓦然之间,有人长长地“嘘”了一声。众看客顿时安静下来,一齐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却见那通向华顶之巅弯弯曲曲的山道中,远远地出现了一条身影,那身影正自下而上,拾级而来。

    看客们全都安静了,霎时鸦雀无声。他们用力睁大眼,想看清那人的体态形貌,却因相隔太远,终只能望见大概。那人身著白衫,步履从容,行走在仙石莓苔之间,他脸上覆着的,正是一张莹白色的面具。他静静地沿阶攀登,离华顶台巅越来越近。

    看客的话声在诸峰中悄悄响起:

    “白泽!那就是讳天首领白泽——”

    “他终于还是来了!”

    “听说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果然……”

    窸窸窣窣的语声又渐渐平息。对面的白色人影已经来到了华顶台前。岩壑中的草树,仿佛皆用水墨泼成,而水色墨影里,忽有天台派弟子身形闪现。片刻后。白泽更不回首,只在两名天台派弟子的注视中,又缓缓登台而去。

    …………

    朱云离依旧握着儿子的手掌,他的声音依旧轻慢而柔和:

    “九十多年前,洪武四年的炎热夏季,有一个孩子呱呱堕地了。他同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因为他……出生于帝王之家。可是他与古来的帝王们也有些不一样,因为他在家族中的排行,只是第十二位……”

    他移目向窗,注视着外面丛丛碧树琼花。又低低地说道:“太子之位,早在他出生前三年就已立下了。因此皇权便同他没有了关系。幸好,八岁那年的正月初一,他有了自己的封号。他被称作——‘湘王’。”

    朱于渊手背上的血管在不断跳动,他无法行动,亦不能开口,只能用眼神无声地抗议着。朱云离却没有瞧他,只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位被封作湘王的孩童,姓朱。单名一个‘柏’字。洪武十八年,仅十四岁的他离开了京城,来到自己的封地——遥远的荆州。他在荆州慢慢成长着,高高在上的王座离他亦越来越远。在旁人眼里。湘王朱柏不仅相貌俊美,而且聪敏好学、文武双修。他精于诗文书画,曾开景元阁,招贤纳士。颇有经国之志;同时,他又精于骑射,武艺精湛;他年少志高。喜好谈兵,更有军事经略之才。

    “他多次参与平叛,曾力克不愿安分的元人降兵。他虽出身高贵,却极热衷于江湖之事,不爱同朝中权贵来往,反而结交了很多草莽豪雄……渐渐地,湘王朱柏到了成家的年纪,而他的婚姻当然是由不得自己作主的。”

    他略略停了一停,瞧向朱于渊,朱于渊却心不在焉,神思似已游往太极。朱云离并不以为意,只稍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牵回他的思绪,又继续说道:

    “王族指配给朱柏的妻子,乃是将门之后。不过,那姑娘性情却很柔顺,夫妇之间彬彬有礼,在外人看来极为恩爱。他的妻子替他诞下了两名漂亮乖巧的女儿,可是,却始终没能生下男丁。在世人眼里,这算是湘王夫妇间唯一的遗憾吧。”

    说到这里,他却笑了一笑,隐有讥嘲之意,又缓缓地说:

    “可是,从无人知晓,湘王在私下里,却曾与一名浪迹江湖的女子情投意合、互相倾心。他身属王族,不能与她通婚,湘王被指婚后,二人陷于深深的痛苦中,却又无可奈何。湘王禀性爽直,不愿隐瞒,在与妻子拜堂成亲的当夜,便将一切和盘托出。王妃亦是性情中人,垂泪听完后,竟没有怒意,反而大为怜悯。从此,那名江湖女子成了湘王暗中蓄养的外室,而这件事情,除却他们三人之外,再无旁人晓得。”

    朱于渊的眼神慢慢游移回室中,仿佛也被朱云离挑起了一丝好奇。朱云离不疾不徐地说道:

    “有一天,湘王的外室,那名江湖侠女,怀上了他的孩子。十个月后的某一天,瓜熟蒂落,她在王府之外,秘密地替湘王生下了一个儿子……”

    …………

    飞瀑流泉在白泽身后垂落。他修颀的身影与细细竹影一起,被斜斜投于香草冷石中。遥远的海面有白云生起,他每踏出一步,亦飘逸如云。他在四周群山的众目睽睽中,缓缓沿华顶台的空地向孤亭走去。他在青石几案旁驻足,没有入座,静静地瞧着长桌的另一端。

    长桌另一头的石椅中,不知何时,已端坐着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衫少年。少年仪态温文、目光平和,但朴素的衣着中却隐隐流露出一股气势,华顶台下万事万物,仿佛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笼于他掌中。

    白泽与那青衫少年的目光越过长长石桌,越过一道道素瓷碗杯,在半空中相遇。青衫少年忽尔微微一笑,站起身,浅浅作了一揖。他的声音清朗又悠扬:

    “白泽教主。”

    白泽慢慢抬起手,轻轻按在玉笔上。他的声音依旧嘶哑怪异,他淡淡地问道:

    “穆青霖?”(未完待续。。)

第241章 同根生(四)

    …………

    朱云离依然在平静地讲述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湘王朱柏的父亲,也就是大明高皇帝,日益年迈。很久以前,他便将嫡长子立为太子,可是,不曾料到,嫡长子却在洪武二十五年因病先他而去。按照惯例,便该改立皇长孙为太子的,可是皇长孙早在洪武十五年便夭折了。高皇帝思来想去,最终将嫡长子的次子,也就是皇太孙之弟,立为了太子。那位新太子,便是后人口中的让皇帝,也就是建文皇帝。”

    朱于渊默然而听。朱云离脸色却有了些细微的改变:

    “本来这些事情,与远在荆州的湘王是没太大关系的。可是……湘王在离京去封地前,一直因天资聪颖,深受高皇帝喜爱,更在不知不觉中,曾经开罪过一些人。”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略略上扬:

    “湘王八岁时受封,但直到十四岁才就藩。个中因由,一是缘于他年小,高皇帝担心他不能独立生活;二则是为了替他兴建湘王府,也需要一些年月。湘王就藩前,与另几名藩王同时向父皇辞行。高皇帝赐给他们一人一条玉带,并令他们当场佩在腰间。诸王佩带完毕,高皇帝便叫他们转过身子,让他亲眼瞧瞧玉带后头的装饰效果如何。另几名藩王不假思索,都迅速回转身,背对着父皇。却唯有湘王依旧正面而立,只是伸手将玉带反了个向。高皇帝问他为何如此做,湘王只从容答了一句话。”

    朱于渊望着父亲,眼中好奇之色渐浓。朱云离的脸色益发沉重,他低低地道:

    “湘王说……‘君父不可背也。’”

    他轻叹一声,肃容说道:“此语一出,反差顿生。高皇帝大悦,可是却在有些人心里埋下了嫉恨的种子。湘王就藩后,广纳文人贤士。结交江湖豪雄,又爱谈兵论武。高皇帝很喜欢他,他的王府规格也很华丽壮观。这一切,都在无形中渐渐成为了祸端……”

    朱于渊凝神而听。朱云离又道:

    “湘王二十八岁那一年,高皇帝驾崩,新太子即位,掐指算来,那位新帝,还是湘王的侄儿。然而,这位侄儿即位不到一年。便开始对各位叔父出手了。他罗织罪名,陆续废去了周王、代王、齐王之位,又将他们软禁了起来。至于湘王,自然也难以逃过。”

    他叹息着,继续说道:“建文元年,有人秘密上报,说湘王私印宝钞,恐有谋逆之心。皇帝立即下诏,召湘王入京讯问。并且派出得力使臣,集结起武将与兵马,以星火之速赶到湘王封地。倘若湘王敢有半点违拗与拖延之象,先前那几位藩王。便是他的榜样。”

    朱于渊蹙起眉。朱云离缓缓地说:

    “他们以为一切都会同先前一样顺利。可是……他们却万万未料到,湘王虽外表文雅俊美,但内心性情之烈,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按住朱于渊的手背。继续说着:“湘王闻讯,眼见各路兵马即将包围封地。他仰天长笑,对周围的人说道‘我乃高皇帝之子。纵然一死,也绝不愿俯首承冤,终生苟活于屈辱中。’于是他拒绝迎接使臣,将家人齐集后,紧闭王府大门,放起了一把大火。

    “那把火连烧了几天几夜,湘王府邸,尽数焚毁。湘王与王妃,以及尚待字闺中的长女,男女老幼,仆役杂工,皆葬身于烈火中。”

    朱于渊眼中泛起震惊之色。朱云离的面色变幻不定,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徐徐说道:

    “因此,那建文皇帝同世人一样,都以为湘王一系就此断绝。其实……却不然。

    “**事件前,湘王的外室,那名江湖侠女,便得知了消息。湘王与她诀别时,嘱咐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骨血。因此,烈火燃烧之时,那名外室携着幼子含泪远望,却苦于无力对抗强大的王权。而湘王府中,却也有一人悄悄地逃生了。

    “那是湘王与王妃所生的幼女。她出生尚不久,还呆在襁褓中。她长得玉雪可爱,王妃实在不忍带她一同赴死,便背着湘王,秘密恳求那名外室,将幼女携带离去。待到**之时,府中乱成一片,湘王本人究竟知不知此事,也已成为千古之谜了。”

    朱于渊的双眉越蹙越紧。朱云离悲愤的神情渐渐松弛了一些,说道:

    “湘王外室携着两个孩子,从此踏上了逃亡之路。可是,朝廷在清点遗骸时,却发现少了一名婴孩,他们四处寻访蛛丝马迹,天罗地网,眼看便将笼罩到那名外室身上。那女子无计可施,只得暗暗拜托江湖中的朋友,将湘王王妃所生的幼女领去抚养,而自己则带着儿子,在山中苦苦躲避。

    “她没能躲藏太久,便被朝廷的探子发现了。她竭力反抗,却终被马蹄活活踏死。她在暴露前,将儿子改头换面,远远地藏了开去。追兵处决完她,下山之时,曾瞥见她的儿子。但他们一直以为那名外室只是王妃雇佣的侍女,并不知她与湘王的真实关系。因此见到那污衣垢面的小男孩,便以为只是寻常过路的砍柴童子,没有再为难他。”

    朱于渊仔细地听着,但听朱云离又说道:

    “那男孩彼时刚满十岁,他强忍满腔悲恨,眼睁睁瞧着追兵将母亲的遗体拖走。他无处可去,只能四方辗转,以乞讨为生。他并不知当初母亲替湘王妃托孤的人家在何处,但母亲当初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罗帕,上面的花纹皆是亲手织成。那男孩艰难地活着,他越长越大,相貌也越来越像湘王,他怕被人识出,不敢抛头露面,只能四处打杂,常在黑夜里替不同的主顾做着苦工。

    幸亏没过几年,那建文帝便下台了。男孩知道新任皇帝乃是湘王的胞兄,但他却不曾想过要去相认。只因皇族纠纷已令他心灰意冷,他只想寻回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同平安度日。他寻访了很久,却始终寻不到她。他心力交瘁,积劳成疾,一直到年逾三十时,才成了家,有了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出生没几年,夫妇俩便染上重病,先后去世了。”

    朱云离说到此处,目光灼灼,逼视着朱于渊,缓缓地道:

    “渊儿。这个被独自遗留于世间的孤儿,就是我。”(未完待续。。)

第242章 战昆仑(一)

    …………

    穆青霖注视着白泽,缓缓地说:“阁下远道而至,车马劳顿。天台派无以相迎,还请阁下入席宴饮,一洗风尘。”

    白泽凛然而立,一动不动。只漠然应道:“我已携胆前来。想怎么打,不妨明说。”

    穆青霖微笑道:“天台派从不趁人之危。待阁下酒足饭饱,再论往昔是非,亦为不迟。”他一手执壶,另一手轻抬,已有延请之意。

    白泽声音中有淡淡的傲慢与讥嘲:“我从不碰来路不明的酒食。”他缓步走向一侧,再未多瞧桌案一眼。四周碧竹映着他的白衫,白衫洁净,绝无半点尘埃。

    穆青霖的话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从容,似无窘意:“白教主在长途跋涉之后,依然气定神闲、衣冠楚楚,此般风度,确不似常人。不愧……”

    他笑了一笑,平静续道:“……不愧为龙脉遗支,王族后裔。”

    急溪数曲,猛冲入翠竹深处,竹杆枝叶齐摇,哗哗直响。白泽猝然回首,低低喝道:“你说甚么?!”

    穆青霖端坐于椅上,唇角笑意并未消逝:“阁下与令堂,都是王族遗落在世间的骨血。白教主,那样的出身并不耻辱,想来你必不会抵死否认,对么?”

    白泽按住玉笔的手指倏地一紧,却没有拔笔。他乍听穆青霖之言,确然有一丝震动,但又迅速抑止了。他已回转身,面朝穆青霖,用嘶哑的嗓音,说了短短的两个字:

    “没错。”

    穆青霖道:“令堂才能过人。不但天资聪颖,更有驭众之道。她在及笄之年,便能呼风唤雨,召集志同道合的盟友。又能在不到二十岁之时,便俨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创立讳天一教。讳天在她的手下,曾经无比鼎盛,惊震武林。然而,白教主,有件事情我却想不明白……”

    他顿了一顿,口齿清晰,仿佛是询问,却更像在引人回忆:“……令堂身为王族之后,究竟遭受了何等风雨,以至于未能安享富贵荣华。却反而流落江湖,成为了沧海遗珠?”

    …………

    朱于渊眼色震惊,久久凝视着父亲,似有千言万语。朱云离抬起五指,轻轻拂过他的哑穴,朱于渊艰难地开口,说道:

    “那么……这一切,同白泽又有何关系?”

    朱云离伸手按住他肩,缓缓说道:“我童年时。便成了孤儿。父母留给我的,除却一些微薄盘缠外,就唯有那块当年祖母亲手绣成的罗帕。我怀揣着全部财产,开始流落天涯。年纪虽小,却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身世。我从不向别人说起这些,但心中却始终有声音在呐喊‘我要出人头地,绝不能像父亲那般一世默默无闻’。

    “我四处打听。想栖身名门、投靠良师,渐渐将目标锁定在了天台派裴释舟身上。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不得不透露了一些身世。裴释舟武功盖世。又喜欢搜集各类奇闻逸事,我的出身,再加上聪敏机灵的表现,博得了他的好感。我成为了天台派门下的弟子。”

    他喟叹一声,又道:“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与息兰一同离开天台派时,我正好十七岁,我一面勤练《流光集》,一面寻觅可以出头的良机。物换星移,自建文以后,转眼又经历了三朝君王,终于……睿皇帝即位了。至于这位皇帝,你上回在宫里也曾见过他一面的。

    “十一年后,恰逢土木之变。我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了睿皇帝身边。我与其他势力一起,设法护他回了京师,又设法助他重新登上了帝位。在那漫长的过程中,我却发现另有一股强大的江湖势力也在帮他,那股江湖势力……就是讳天。”

    朱于渊若有所思地听着。朱云离道:“那时,我与讳天虽然目标统一,但私下里并没甚么往来。直到有一天,睿皇帝寻了个机会,安排我同凤皇单独见了一面。言谈之间,他忽然提到了祖母留下的那块绣帕。当我与凤皇双双呈出一模一样的绣帕时,困扰我多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朱于渊沉声问道:“凤皇与当年湘王府里逃生的那名小郡主是甚么关系?”

    朱云离目中有赞许之色,他答道:“凤皇是她的亲生女儿。”

    朱于渊长长地“哦”了一声。朱云离又说:“那名小郡主逃生后,便抛却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彻底融入了江湖。她后来因机缘巧合,与一名武林隐士相恋,生下了凤皇。凤皇从小习武,且凭借她的天资,一鸣惊人。小郡主夫妇去世得很早,至于讳天,确实是凤皇亲力亲为,一手创立的。”

    朱于渊问:“那么,睿皇帝是知道你俩身世的了?”

    朱云离道:“他当日只问我俩是否各有一块绣帕,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待到我俩相认后,他才从容归来。然后就再也不曾问起过。但是我想……他心中是很明白的。”

    朱于渊道:“他能容得下凤皇替自己起那般名号,度量倒也不小。”

    朱云离道:“凤皇属于江湖中人,原不在朝廷管辖范围内。当初湘王折于建文皇帝之手,随后永乐皇帝登基,永乐皇帝素厌建文,而睿皇帝却是永乐帝的曾孙。如此算来,对于湘王的遗孤,睿皇帝心生怜悯、加以照顾,也自是在情理之中。”

    朱于渊点了点头,道:“从此你与凤皇便在暗中相助睿皇帝了。”

    朱云离颔首,说道:“没错。只是我俩身份特殊,只能藏于背后,却不能公然昭示。后来睿皇帝重新登基,我进入了神乐观,常陪侍于睿皇帝身侧,而凤皇则继续率领讳天,行走江湖。”

    朱于渊慢慢地说道:“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

    朱云离眼望窗外,似陷于悠悠回忆中:“是的……我一心想出人头地,而京师、皇城,便是我最好的归宿。而凤皇……她却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她乃湘王正室之后,血统尊贵;而另一方面,她却早已习惯了江湖中的风风雨雨。她顶着‘凤皇’之名,却行着武林人之事,谁也不知道,她私底下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他突然长叹一声,说道:“讳天声势日盛。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凤皇她……终究遭到了深深的嫉恨……”(未完待续。。)

第243章 战昆仑(二)

    …………

    白泽的声音同眼神一样,是冷冷的:“千佛山上冒充你身份,对你父亲出手的人,是我。”他缓缓拔出玉笔,惨白的笔毫在阳光下闪了几闪,“当初,就是用这枝笔,顷刻间便夺去了你父亲大半条性命。”

    穆青霖一手执杯,一手轻轻覆在桌上,静静瞧着他,似在耐心地等候聆听下文。

    白泽道:“你虽不动声色,但我却能瞧破你心中恨意。事已至此,无须再牵扯甚么废话,爽快些,动手罢。”

    他紧握玉笔,向青石长桌缓缓逼近了两步。

    穆青霖忽道:“且慢。”

    白泽停足,语声中有些不耐:“怎么?”

    穆青霖淡淡地道:“你急,我却不急。今时今日,有些话,必得先说明白。何况……并非只有舞刀动枪,才能算是战斗的。”

    白泽不言,疾收玉笔,在身前椅中坐了下来。斑斑竹影投在他身上,将他的莹白面具亦遮去了大半。他的语调中没有喜怒,话语也很短促:

    “你讲吧。”

    穆青霖又是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说道:“方才正讲到令堂以王族后人之尊,却流落江湖……”白泽猛地打断他的话:“不是流落。”穆青露也不坚持,只平静地继续说着:“她闯荡江湖,年纪轻轻,却已有大成。她日益成熟,在别人眼里,她是终日戴着华美面具的教主,可是……灿然亮丽的讳天凤翼背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深深寂寞……”

    白泽轻轻一震,却没有再开口。

    穆青霖宁和的目光轻闪:“她虽有无数得力下属,又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可是,却终究缺少了一些甚么东西,那些东西便是……亲情、恩爱。与温暖的家。”

    他俯首,浅浅饮了一口杯中酒,瞧着白泽一动不动的身影,又缓缓地说:“她渐有为妻为母之念,她想嫁一名优秀的男儿,还想生一个世间最俊又最聪明的孩子……可是,却因才高貌美、性情孤傲,几度寻寻觅觅,却始终未能遇到心中认可的良配。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某一天。居然有了转机——她无意中碰见了一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汉。”

    山云半隐,竹翠更浓,花枝中时不时有鸟儿轻轻鸣叫。白泽沉默而坐,瞧不清他的眼神。穆青霖面上依然有着淡淡的笑容:

    “她瞧见那位英雄好汉后,竟怦然心动。她设法接近他,同时又因不愿惊到他,于是悄悄隐藏起自己的名号。她本是才貌双全之人,那位英雄好汉如何会不喜欢?只可惜……那人却已有家室。于是,令堂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矛盾中……”

    他轻提酒壶。将素瓷杯复斟满:“她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与那名英雄好汉结一段露水姻缘。他俩约定,短暂幽欢佳会之后。此生再也不复相见。她别无所求,只需要他留给自己一份礼物——不是名,亦非利,而是……一个孩子。”

    他低低叹息一声。又说道:“她如愿以偿了。一年之后,她回到昆仑山中,回到了讳天教最秘密的所在——你们称那里为神坛。她在神坛中。暗暗诞下了她的儿子。她待儿子稍长一些,便试图再次回归江湖。可是,却不曾料到,母爱的力量是那般深炽,每次离开儿子,她竟都魂牵梦绕,心神不定。几番尝试后,她终于心甘情愿抛开声名与地位,无怨无悔地终日陪伴爱子,这一陪伴,直陪伴到了他少年时。”

    他抬眼,目光落在对面竹影掩映中的莹白面具上:“讳天中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代号,那个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她亲自赐给爱子的称号,便是——白泽。”

    …………

    朱云离用低沉的声音,一一说着凤皇与白泽的故事。昆仑山深处终年无人,冻云在空中徐徐移动,河源清波凝结成冰,然而,在那冉冉烟景与琼玉瑶华里,亲情之花也曾绚烂开放。

    他仿佛极度感喟,将那母子亲情描摹过后,话锋却陡然一转,透出几分严厉:

    “凤凰在势头最盛之时,却选择了生子隐居。而教中事务,便只能暂时交给几位元老代理。她与那几名元老结识多年,想来他们都愿意尽心尽力。然而,她却疏忽了……这世间最险恶的,不是刀山,不是火海,而是……人心。”

    朱于渊眼神闪动,问道:“您说的,可是那‘鸣蛇’?”

    朱云离缓缓颔首:“鸣蛇亦是几名元老之一,却一直不甘居于人下,暗自觊觎教主之位。凤皇的性格虽高傲,但又很爽直,她平素对待属下是极好的,因此鸣蛇一直寻不到机会。可是,凤皇既已生子,又半隐在昆仑山中,鸣蛇生性奸狡,此般良机,他岂会轻易放过。于是……善于隐藏的他在暗中蓄养自己的势力,讳天教中的逆反势力,竟在不为所知地蠢蠢欲动着……”

    朱于渊出神地听着。朱云离又说道:

    “鸣蛇制定了极其详细的战略。他深知若以蛮力强拼,必然无法压倒其余支持凤皇的元老。因此,他采取了迂回之计。在那十多年里,他派出心腹,打着讳天的名号,在江湖上行了一些不轨之事。讳天原本就神神秘秘,江湖中人分辨不清谁是谁,因此所有恶名自然全归到了凤皇身上。鸣蛇的一切行事极为秘密,讳天又本属非正非邪的帮派,其余的人也并不在意谁出面做了甚么。不知不觉地,鸣蛇替凤皇招来了深重的厌恨与妒嫉。

    “当憎恶越积越多时,所谓的名门正派坐不住了。便有人出面牵头,想要压制讳天的嚣张气焰,一来能让江湖重新获得宁静,二来恰恰也可趁机令自己更加威名远扬。鸣蛇窥准时机,出现在了牵头之人的视线中。他假装失手被俘,又假装幡然悔悟,却将凤皇在昆仑山中的踪迹一一和盘托出,尽数告诉了那已经结为盟约的十大门派……”

    朱于渊如有领悟,低声道:“那牵头之人,便是前任摧风堂主洛韫辉。”

    朱云离道:“没错。洛韫辉当时恰值壮年,声势正隆,若能除去讳天,必将坐稳那江湖盟主之位。洛韫辉有线索在手,大喜过望。他齐集十大门派中的高手精英,众人踌躇满志,向着昆仑深处进发。而那时候,白泽已长成少年了,凤皇终日悉心教导儿子,对于日益逼近的危险却全然不知。”

    朱于渊道:“那一场昆仑之战,料来是极为触目惊心了。”

    朱云离眼中竟也有些忧惧:“我曾见过讳天幸存下来的人。可是……从没有人主动提起那场战斗,就连白泽本人,也从来不说。我千万百计打听后,唯一能知晓的,就是……当十大门派气势汹汹杀入时,凤皇自始至终,都只是动手相抗,却没说过一个字……当身边的讳天教众全部死绝后,凤皇在临终前奋力挣扎着,爬回了神坛。她身后鲜血流淌了满地,而她的面具,也终于缓缓滑落,她的脸,在临死前显露了出来……”

    朱于渊目中似早有恍然之色,他沉声道:“于是在那一刻,洛韫辉骤然发现,十几年前曾与自己有过短暂欢好的女子,却正是……”(未完待续。。)

第244章 战昆仑(三)

    …………

    空亭附近有微风徐徐拂过。穆青霖的嗓音依旧清越而悦耳,仿佛全未受那波澜起伏故事的影响:

    “洛韫辉大侠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力促成的昆仑剿敌之战,竟然会有如此结局。高高的神坛上、遍地血泊中,那骄傲不肯出声的敌人的脸容,竟是那般熟悉——多年以来,他常在暗中回忆起那张脸,可是……居然会在那样的情景下,与她再相见……”

    白泽早已将玉笔插回腰间。他的一双手,都藏在袖中。他的袖管在轻轻颤动,也许是因为山中无休无止的风。

    穆青霖道:“十大门派亦伤亡惨重。但能够镇压住讳天,幸存者们依然是很激动的——即将到来的名与利,令他们忘却了盟友的死。在一片欢呼中,洛韫辉怔怔而立,他盯着凤皇的脸,脑海中却霍然想起了当年的约定,她当年曾清晰地在他耳边说过,希望他能送她一份最好的礼物……

    “他茫然四顾,神坛四周除了欢庆的人群与遍地尸首外,却再无旁物。他悄悄提足,避过盟友,向神坛巨大的帷幔之后走去。他走进层层叠叠的帷幔深处,在那最深的地方,他瞧见了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的,是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的眼……”

    他望着白泽,平静地续道:“洛韫辉便是在这种境况下,遇见了他的儿子。他内心的懊悔与愧疚,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可是……那名少年的表现却很出人意料。他缩在神幔之后,定定地瞧着洛韫辉,他面容俊美,神情又悲伤又害怕。除此以外,他的眼中居然没有甚么恨意,他看上去是那样不谙世事,仿佛对过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白泽抬目。好像想说些甚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穆青霖道:“洛韫辉想搀扶那少年,那少年却惊惶蜷伏于地。一拉之下,只觉那少年周身绵软无力,仿佛没有半点武功。洛韫辉的愧疚愈盛,他躲开了众人,秘密地将那少年带回了摧风堂。他暗地里向那少年忏悔了一切,他痛心地表示,无论摧风堂今后发展成甚么模样,那少年都会当之无愧地拥有其中的一半。”

    白泽突地冷笑一声:“你倒像是始终都在一旁围观似的。”

    穆青霖淡淡地说:“洛韫辉大侠病逝之前。替自己预先立了墓碑。他在碑中秘密藏着一封书信,洛家人对此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不过……不久以前,恰被我发现了而已。”

    白泽眼神闪动,不再说话。穆青霖又道:

    “令洛韫辉庆幸的是,那少年的性情又文雅又温和。他好像很体谅父亲的苦衷与难处,对于父亲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并没有甚么怨恨。他很少提起母亲,就算偶尔说起,也绝无异样之色。他对洛韫辉的夫人和长子彬彬有礼。纵然面对他们的敌意,他也是一再退让。

    “洛韫辉想要教他武功,可是那少年却婉言拒绝了。他仿佛对武学全无兴趣,反而成天沉浸在平和无害的琴棋书画之道中。洛韫辉想让他涉足摧风堂事务。他也一概谢绝。他那温良恭谦的表现,令洛韫辉越来越疼爱他,洛韫辉让他住在自己身边,有甚么好的事物。总是第一个想到与他分享……”

    山风吹拂。白泽的衣袖却不再颤动。他的目光很清很冷,他静静端坐,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全然无关。

    穆青霖的声音在华顶台上回响:“洛韫辉直到去世。都没有能够料到,那被母亲赐名“白泽”的少年,他的亲生儿子,始终不曾露出过真正面目。自从凤皇死去的那一刻,白泽就已经戴上了无形的面具。凤皇的武功诡异,与常人有大不同,白泽小心地掩藏起了自己的功力,忍辱负重地活在摧风堂中。正室的厌恶、长子的不屑、下人的两面三刀,他都默默忍受了。因为……

    “因为他太爱自己的母亲。她的每一滴血,都流进了他的心里。他从那一天开始,就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成为十大门派眼中的煞星,他要让当年围剿讳天的十大门派,为凤皇的死付出惨重代价……”

    …………

    朱云离慢慢停止了讲述。佛烟缭绕中,他的眼色很疲倦、很沧桑,却又有着如释重负的快意。他静止了一会,才轻轻地说:

    “渊儿,我老了,心累了。息兰走了,我无力再帮助白泽完成他的讳天大业,他愿意接受穆氏姐弟的挑战,也不是我能够干涉的。只是……渊儿,你一定要记住,你千万莫要同白泽为敌。你与白泽,都是湘王的后裔,你不能动手杀他的……”

    朱于渊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明白了。只是……穆家与讳天的仇,今天必然会有清算。无论如何,杀父、杀友、夺爱,那样强烈的仇恨,绝不是寥寥几语就可以化解得了的。”

    朱云离道:“无论哪方胜出,都与你没有关系。渊儿,天台派如今人才凋落,你若真想振兴天台派,未来的机会必定数不胜数。你是无需强逞意气、多管闲事,非要与白泽争锋的。”

    朱于渊蹙眉:“您是暗示我坐山观虎斗么?”

    朱云离道:“两虎相争,无论谁胜,都是天意。渊儿,你已经付出太多,可以收手了。如今你母亲已去,我与你父子相依,我必尽心尽力护你,绝不会再让你履险了。”

    话音一落,他伸出手,在朱于渊肩上轻轻一拍,似为安慰。自己却又疾立起身,朝外走去。

    朱于渊心中一震,在他身后陡喝:

    “爹爹,您可是想要去帮白泽?”

    朱云离身形一晃,缓缓止足。缕缕佛烟里,他斑白的鬓发愈加触目惊心。他沉默良久,才低叹一声:“渊儿,我并非无情草木。如今息兰已经不在,我身边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你。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放在心上,方才你说的善恶之论,我全都听进去了的。”

    朱于渊的声音中有疑惑,有警惕,也有些感动:“那么,您还要去哪?……”

    朱云离慢慢回转身,注视着儿子,道:“我依旧要去一趟华顶台。”(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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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