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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故人来(一)

    第二段攀索之路,却比第一段更艰难。樊千阳见她颤颤悠悠,仿佛随时会如落花般坠入深谷。他下意识拽紧了腰间绳索,可她虽晃来荡去,竟拼着一股狠劲,硬是又撑完了一段。

    这一次休息时却没那么顺了。穆青露虽用了力,但手腕发颤,竟未能立即翻身上索。樊千阳伸手欲牵,穆青露叫道:“别动!我自己来!”樊千阳叹息一声,望见她的眼神,竟没有违拗。他默默瞧着她狠命用力,终于好不容易爬上飞索。他掏出水囊,道:“张嘴,喝水。”

    穆青露颤抖着手,想接过水囊,却怎么也端不住。樊千阳道:“我喂你。”穆青露一气喝了好多,苍白的脸颊才略有了一丝红润。

    樊千阳低声道:“你为了兄弟,不惜如此履险,他将来若得知,不知会有多么感激。”

    穆青露又吞下一大口水,说道:“我不光是为了我兄弟。”樊千阳道:“哦?”

    穆青露道:“我拼着这一口气,为的是好多人。父母,师长,好友,弟兄,还有……”她的声音忽然降低,轻轻叹道:“还有他……”

    樊千阳扬眉道:“他不是背弃了你么?为何……”穆青露眼中忽有劲芒闪过,她沉声说道:“他中了身边人的圈套,他身边的那个影子,根本就不是人,是蛇……”

    樊千阳惊问:“蛇?”穆青露冷冷地说:“没错。那是一条毒蛇,可惜它先前将利牙藏得太好,而我又曾是天地间最大的蠢蛋,所以……”

    她忽然住了口,将水囊递还给樊千阳,伸手再次握住飞索,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我和他永远无缘再在一起,为了昔日的情谊。我也要把那条毒蛇,以及它的主人,一起毁灭掉。”

    她将身一沉,又悬于飞索上,说道:“走吧,不再休息了,这次一口气过去。”

    二人双双沉默,继续前进。眼看剩下的飞索已不过二三十丈,樊千阳低头一望,却见穆青露两条手臂都在发抖。包裹在掌间的绢帕上,沁出了丝丝嫣红的血迹。

    他吐出一个字“你……”,却又生生收住。穆青露一言不发,只默默移腕,不断向前。阳光虽升,山中的淡云却始终不曾彻底消失,二人一个踏索,一个悬索,从云中徐徐渡过。衣衫皆已被沾湿。

    彼岸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那刻着“耳庐”两字的大石已清晰可见。

    头顶忽有响亮扑翅声。一对体型硕大的苍鹰从孤峰上劈空飞来。它们盘旋一周,忽齐齐尖啸一声,一只径扑向樊千阳,另一只却直直飞袭穆青露!

    樊千阳疾抬双掌。迎击向苍鹰。那苍鹰似受过训练,动作极为敏捷,双翅一振。便避了开去。樊千阳不便追击,稳住步伐,刚想去瞧穆青露,那苍鹰忽又展翼逼近。一人一鹰,便在飞索上纠缠起来。

    樊千阳几度欲下杀手,可却又怕使力太猛,飞索震摆太过,穆青露会拿捏不住。他低头一望,见另一只苍鹰果然已盘绕在穆青露头顶,尖硬利喙,狠狠啄向她握索的双手。

    樊千阳怒喝一声:“滚!”他一心速战速决,双手五指各自成拳,窥准了苍鹰扑翅的一瞬间,手臂暴长,砰砰两拳,一起捣在苍鹰身上。那苍鹰长声嗷叫,它羽硬肉粗,并未丧命,但也已负重伤。它极为灵敏,借着拳势朝后退飞,拼着最后的气力扑打着翅膀,朝远处遁去。

    樊千阳在索上飞奔两步,抬起右足,闪电般踢向另一只扑啄穆青露的苍鹰。那苍鹰被一脚踢中,剧痛之下,收喙欲逃,但利爪却扫到了穆青露的手背。穆青露只觉手背如撕裂般辣痛,她本自咬牙撑忍,却终于承受不住,“啊”的惊呼出声。

    那苍鹰临飞之前,如报复般,将巨翼一卷一带,穆青露再也无法把握飞索,双手一松,直直落下。苍鹰长嘶腾天,见樊千阳握住腰间绳索,正俯身欲扯,便使尽力气,厉嗥一声,朝樊千阳冲撞而去。

    樊千阳迅疾弯腰,朝后一仰,堪堪避开冲撞。他一足立于飞索之上,另一足倒钩而起,又一记飞踹,足尖正中鹰背。苍鹰连吃两记痛踹,哪里还敢停留,尖啸连连,如断线鹞子般狼狈不堪地掠走了。

    樊千阳在倒钩飞踢之势下,已无法立足于飞索。他在半空中一个滚翻,从飞索另一边跌了下去,恰与穆青露二人如秤砣般,一边一个,悬吊在飞索两旁。二人腰间的细绳,正压在飞索之上。樊千阳身躯比穆青露沉重,牵动着绳索,坠势越来越快。

    穆青露边朝上升,边叫道:“喂——”

    樊千阳不断下沉,就在与穆青露并肩齐平的一瞬间,他在空中忽一摆身,扑向穆青露,右手一伸一揽,将她搂在怀中。他借助这一搂,下沉之势稍顿,左手趁机迅速一抬,将二人头顶上的绳索双双握住。

    他右手从穆青露身上撤回,亦一把握住头顶两条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掌交互使劲,整个人迅速爬升,接近了高空中的飞索。与此同时,他陡然巨喝一声:“起!”手掌抓上飞索,双臂借势一振一压,蹿上了飞索。

    他腾身立起,拽住腰间绳子,一抖一提,将穆青露拎了起来。穆青露虽手背疼痛,却反应极快,猛一伸掌,也再次拿住了飞索。樊千阳疾喝:“莫耽搁,快过去!”

    穆青露大声应道:“好!”

    她手背淌血,却浑然不顾,狠狠紧抓飞索,使出最后的气力,朝对岸移去。所有的疼痛与委屈,仿佛都因这最后十丈,而统统抛之脑后。樊千阳踏索乘风,牢牢跟随,他一言不发,反手搭于思鸣剑柄上,眼神凌厉,威风凛凛,这虽短犹长的路程中,竟再无物事敢横出骚扰。

    三丈,二丈,一丈,三尺,二尺,一尺……穆青露一手握住飞索,另一手伸出,触及山崖,崖上留下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已无力再攀。樊千阳没有越过她,在飞索上一蹲身,扶住她臂,低声道:“起。”穆青露在他运力帮助下,终于登上彼岸。

    她伏于崖畔大石之下,喘息良久,才渐渐平复。樊千阳取出金创药,替她包扎伤处。穆青露怔怔望着他的举动,忽然轻轻说道:“唉,终究还是被你第五次救了命。”

    樊千阳居然没有添油加醋,只道:“先前答应过你了,这次不算。”他包完伤口,俟她呼吸平稳,才扶她缓缓立起。二人眼神一转,移向大石,但见大石巍然而立,石后有曲曲折折小道,通向后方。大石中央,镌刻的果然便是“耳庐”二字,其下却另有两行小字,只是字形略小,先前在对岸无法瞧见而已。那两行小字写的是:

    听不忍听之事

    避无可避之人

    其下落款仅为一方刻于石中的圆章,章上仅一字,字形简朴,是为篆体。仔细辨去,刻的是一个“荆”字。

    樊千阳微微倒抽一口气,沉声说:“果然是他!”(未完待续。。)

第211章 故人来(二)

    穆青露从大石的文字中收回目光,移到他脸上:“谁?”

    樊千阳踱了两步,依旧盯着那一方刻章中的“荆”字,他缓缓应道:“荆耳。”穆青露有思索之色,却又有些迷茫:“荆耳?”

    樊千阳点了点头:“你年纪小,你出生时,荆耳已然退隐,所以你不了解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昔年的江湖中,曾经鼎盛一时。”穆青露轻声问道:“你岁数也不大,你又如何得知他?”

    樊千阳没有回答,只慢慢地说道:“古往今来,江湖中的风云人物有两大类。一类为武学高手,而另一类,便是——

    他瞧向穆青露,郑重地继续说道:

    “——另一类,便是那些铸器名匠。他们人数虽稀少,但却因技艺精湛,极易受到武林高手的景仰。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甚至会被狂热追捧。在过去五十年里,曾有三位铸器名匠,在江湖中最享盛名。”

    穆青露听得入神,不觉问道:“哪三位呢?”

    樊千阳道:“庾牙,荆耳,栾指。”

    穆青露眨了眨眼:“这三位的名字……都好奇怪,牙齿?耳朵?手指?”樊千阳道:“没错。这三位本为同门师兄弟,他们各自的名字,皆与性格有关。”

    穆青露“噢”了一声。樊千阳道:“庾牙性子活泼,能说会道;荆耳却沉静稳重,擅长倾听;而栾指喜欢动手,成天埋首于书籍匠器间。因此才有这三个名字。”

    穆青露点头道:“我听说过庾牙之名,却不知原来他还另有两位师兄弟。”她退后半步,打量大石,低声诵念:“听不忍听之事,避无可避之人。”念毕,想了一想,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句话当中,仿佛寓藏了深深的无奈与伤心。”

    樊千阳道:“这三人性情迥异,命运也各有不同。庾牙喜逞口舌之利,铸器技艺稍逊于另二人,最后亦因口舌之争,在斗气中惜折于他人之手;荆耳与栾指的技艺却不相伯仲,栾指生平唯一爱好便是钻研铸器之道,妻和子睦,从不与他人争锋,但中年时不幸罹患重疾。撒手人寰。至于荆耳——”

    穆青露追问道:“荆耳怎样了?”

    樊千阳眼望石间“耳庐”二字:“荆耳生性内敛,乃至孤僻,据说年近四十,犹未婚娶。但相传某一日,他因事外出,却邂逅了一位官家小姐,两人闲聊之下,居然相见恨晚,悄悄定了终身。”

    穆青露“啊”道:“倒很像是书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樊千阳道:“嗯。那官家小姐的父亲一心要将女儿嫁给同僚之子。如何能愿意,便狠心棒打鸳鸯。据说官家小姐被含恨带走,而荆耳心灰意冷,竟彻底退隐江湖。从此失了影踪。自那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欲以重金求其代铸武器,却怎么也求之不得。”

    穆青露轻轻说道:“原来……那荆耳伤心之下,选择了隐居在巫山。”

    樊千阳目中忽有寒色:“他经那一事后。想必对世间人情极为失望,所以设了这百丈飞索,拒绝外人进入。并且还豢养了那一对苍鹰。若有不速之客强行求见,便在飞索上盘旋攻击,甚至不惜伤人性命。”

    穆青露幽幽地道:“那他当年一定伤心极了。”樊千阳冷冷一笑,说道:“就算再伤心,也不该驱使那一对扁毛畜生,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夺人性命。方才我身处飞索之上,出手不便,才会容忍它俩遁去。待会倘若再遇到那两只畜生,我非得宰了它们不可。”

    穆青露蹒跚着挪了两步,道:“你若激怒荆耳,咱们可就白来啦。”樊千阳愣了一愣,道:“你居然学会隐忍了……也罢,为了此行目的,我先强忍一番。”

    穆青露叹道:“他既派苍鹰啄人,便分明有不愿相见之意。何况咱们在这里说了那么多话,他只怕早就知道咱俩的想法啦。”

    樊千阳道:“不管怎样,先设法寻他,说明来意,再静观其变。”穆青露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沿那曲曲折折的石后小路,朝峰顶中央走去。

    小径在峰顶深树丛中盘萦,二人沿径行走,一路居然毫无阻挡。走了不久,眼前便出现三四间小小茅屋。屋周有疏疏竹篱环绕,繁枝从其间探出,时不时更有幽鸟穿篱破空而去。小路通到茅屋跟前,便消失了,院前柴扉紧掩,杳无人迹。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穆青露整了整衣衫,徐徐向前走了几步,面对柴扉,朗声说道:

    “天台嫡系弟子穆氏青露,在此冒昧求见荆耳大师。”

    她语声清脆,虽内力有所不继,但周围并不空旷,茅舍也不大,若内中有人,必能听得到。她话音渐落,竹篱中只有细细鸟鸣,却无任何脚步与问答声。

    樊千阳微微敛眉,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穆青露却似在意料之中,她踏前两步,缓缓拜倒,又抬高声音说道:

    “在下乃天台裴氏徒孙,继承第三脉衣钵,为十三弦传人。一十七年前,天台派中有叛师者掀起风波,盗走《流光集》,窃取十三隐弦。如今叛师者不愿悔改,风波扩大,人命危浅,弟子思来想去,唯有跪求荆耳大师出手相助,告知破解隐弦之法。恳请荆耳大师瞧在师祖情面上,接纳弟子入室详谈。”

    她朗声言毕,徐徐垂首。日光越升越高,丛丛树影照于她身上,她端然长跪,纹丝不动。须臾,柴扉内竟传出“喀喇”一声。穆青露与樊千阳各各吃了一惊,樊千阳定晴注视,穆青露却不敢抬头,只垂目等候。

    面前柴扉缓缓开启,有淡淡花香飘来。一条长长的影子自门内投出,正斜落在穆青露眼前。她心中狂喜,慢慢抬起头,凝目望去,正与一名缁衣玄衫的男子四目相接。

    那男子容色沉静,观其年龄,不过三四十岁,相貌斯文,蓄有淡须,腰间佩带上插着一支长笛。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正自打量穆青露。穆青露目中微有诧异之色,但立即又俯首道:“多谢前辈开门相见,恳请前辈能容在下入屋详谈。”

    那缁衫人却缓缓开口,他未说是否应允,只简短问了一句话:“你姓穆?”(未完待续。。)

第212章 故人来(三)

    穆青露恭敬回答:“是。”那缁衫人踏前半步,沉声再问:“你的父亲叫甚么名字?”

    穆青露老老实实答道:“家父名讳,上静下微。”

    那缁衫人猛地倒退两步,穆青露听到动静,以为他要闭门谢客,吓得忙忙抬头,唤道:“前辈!”那缁衫人原本平静如水的脸容,却泛起一丝涟漪,他又退了一步,柴扉被他身形带到,发出“嘎呀”之声。穆青露又恳切地唤了一声:“前辈!”那缁衫人忽然朝院中走去,边走,边回首,说了两个字:

    “进来。”

    穆青露与樊千阳互望一眼,不敢多言,赶紧跟随而入,掩上了柴扉。院中一如寻常农家宅院,素朴洁净,有整整齐齐的小块菜畦,也有几株果树,只是时令所限,并未结果。窗下栽种着花苗,院中有竹椅石碗,更有一口小小的水井。

    那缁衣人沉默行走于前。樊穆二人瞧见他的年纪,虽已满腹疑问,却又不便直言。他三人行走一番,已至正屋前。那缁衣人却不进屋,忽然回身,端详穆青露良久,才又问了一句:

    “你方才说,你是穆静微的女儿?”

    穆青露道:“是。家父如今因那手持隐弦之人加害,下落未明,他另有一名幼子,亦被隐弦封入地穴中长达十年之久……”

    那缁衣人脸色微微一变,打断她的话:“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十三弦真正传人,可有天台裴氏亲笔手书作为凭据?”

    穆青露暗暗叫苦,却知这一关万万逃不过。她见缁衣人目光中大有疑问,翻身拜倒,垂首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容弟子细细禀告……”

    那缁衣人抬手开启屋门,道:“你俩进来说话。”

    樊穆二人道了谢,进入屋中。那缁衣人坐于西窗下。并未招呼他二人入座。樊千阳一声不吭,立在穆青露身后,穆青露垂手却立,将象征天台派弟子的玉佩呈于他面前,更不敢有半点隐瞒,将一十七年前至今,朱云离与天台派之间的所有争执,都一一详细叙述了出来。

    缁衣人静静聆听,并未插嘴。直到穆青露说完,他沉思半晌。才开口道:“如此说来,那十几年前手捧《流光集》造访此地的人,便是那假冒十三弦传人的叛师者?”

    穆青露急急说道:“正是!如今弟子手中已无《流光集》真本,唯有恳求前辈……”那缁衣人却淡淡说道:“你的故事很动人,可是毕竟为一家之言,我又怎能轻易全盘相信?”

    穆青露猝然抬首,唤道:“荆前辈……”缁衣人亦霍然立起,夺口说道:“我不是荆耳。”

    樊穆二人闻言,互觑一眼。却并无太多惊异之色。那缁衣人平静地道:“你俩一见我,便瞧出我不过刚到中年,你俩想必早就猜到我不是荆耳了。”

    穆青露低声说:“前辈虽非荆耳大师本人,但想必是他的衣钵传人。若论资排辈。弟子自当也该唤您一句前辈才是。”

    缁衣人侧目细瞧她的形容,见她神情诚挚,似乎并无欺诈之色。过了片刻,他才又慢慢说道:“你武功大失。还不惜履险来此,想必是抱定破解隐弦之心了?”

    穆青露再次拜倒,肃声道:“正是。求前辈网开一面。容弟子觐见荆耳大师,若能因此挽救无辜人命,天台上下满门,也必将感激涕零。”

    她深深俯首,长跪不语。那缁衣人默默伫立良久,忽然说道:“你想见荆耳,就随我来。”

    他话音刚落,便拔步出屋。樊穆二人未料竟会如此顺利,双双又惊又喜,忙紧随而上。那缁衣人却径入院中,朝屋后绕去,三人穿过后院,拐过小小花畦,到得浓阴深处,穆青露抬眼一望,悚然而惊。那缁衣人却已立定,以目示意,淡淡说道:

    “他在此地。”

    穆青露失声道:“荆大师他……他已……”缁衣人颔首应道:“没错。荆耳因年迈体弱,已于四年前长眠不醒,我依他遗言,亲手将他安葬于此。”

    穆青露脑中轰地一声,呆呆伫立,痴痴盯着那简朴的墓碑上“荆公之灵”的铭文,竟再也不能出声。樊千阳疾步趋前,沉声向那缁衣人问道:

    “那么,您想来便是荆耳大师的亲传弟子了?”

    那缁衣人并未回答,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穆青露一眼,反问道:“你是谁?与天台派有何关系?”

    樊千阳道:“我并非天台派中人,我……是她雇来的保镖。”缁衣人“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既然你俩已见过了荆耳,那么,请回罢。”

    樊千阳道:“她说的话句句属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陷于此事者,已远不止寥寥几人。还请前辈高抬贵手,赐予破解隐弦之法。”说着,深深一揖。

    那缁衣人面无表情,退后几步,微微侧身,似不愿受他的礼。樊千阳忍气吞声,又说道:“她悬索而来,虽遭前辈所放那一对苍鹰袭击,却并未退缩,可见其心志坚定。是否授予破弦之法,还请前辈三思。”

    缁衣人道:“那一对苍鹰,本由荆耳生前亲自抚养长大,只听他一人指示。荆耳故去后,我虽继续饲养它们,它们却永不愿听我驱使。荆耳在铸造十三隐弦之后,便再未见过客。如今忽又有人踏索而来,那一对苍鹰便认为来者是敌,因此才会自发飞袭防卫。”

    樊千阳道:“苍鹰之事,并不算甚么。至于破解隐弦——”

    那缁衣人截口说道:“荆耳亲手铸造的隐弦,已成为他在人世间的绝响。我又岂能单凭一家之言,而轻易破坏它?况且天台派既能丢失《流光集》这般重要典籍,那么象征天台弟子身份的玉佩,自然也有可能被人盗来冒用。你俩身份尚且存疑,我又如何能轻易应允?这种要求再莫提起,你俩速速离去罢。”

    樊千阳怒道:“你——”缁衣人却已转头欲走。樊千阳怒气渐高,又喝道:“你——”右手不由自主反握,搭上思鸣剑柄。千钧一发间,穆青露忽然唤道:“樊将军……”(想知道《争弦》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qdbook)(未完待续。。)

第213章 故人来(四)

    樊千阳微微一怔:“怎么?”

    穆青露的声音依旧很清婉,却很坚定:“多谢樊将军替我进言。那位前辈说得亦已在理,我临出发前,早就料到很可能会遭拒绝,此行很可能一无所获。但人生在世,总不能甚么都不做,便轻易地放弃,否则又将如何对得起自己?”

    她举足走了几步,依旧面对墓碑,垂下眼帘,继续说道:“如今荆大师的传人未见《流光集》真本,对弟子身份存疑,也属情理之中。他既已逐客,咱们又如何能厚颜强留?樊将军,你我这便退去吧。”

    樊千阳扬声道:“你并不是轻易打退堂鼓的人,你——”

    穆青露道:“我确实不是。我退出耳庐后,不会立即下山。前辈,我会在集仙峰顶长跪七天七夜,倘若那时您愿改变心思,弟子自当感激涕零。如果那时您依旧坚持己见,弟子便会退回京师,以己之命,与兄弟朋友共葬一地。”

    缁衣人负手立于树下,背对他俩,一言不发。樊千阳喝道:“穆青露!”穆青露却似决心已定,又缓退两步,朝着荆耳之墓,肃容说道:

    “未能亲见荆大师一面,是为弟子平生之憾。但一路行来,有幸听樊将军说起大师生前故事,又有幸识得大师长眠之地,弟子心有戚戚,请容弟子在离去前,替大师吹奏一曲,以抒哀思。”

    她面对荆耳的墓碑,屈膝跪下,从怀中取出那一支短短竹笛,扬笛作声,徐徐吹奏起来。

    笛音高远缥缈,浑似古调。笛音一起,那远峡隐雷,与幽谷猿鸣。皆倏然静止。墓石棱棱,本自生硬无情,被乐曲一蘸染,却似乎变得柔和了,似也闻声陷入感慨。碑前衰草苍苍摇摆,仿佛亦听懂了笛中的挽思,在轻轻招手致意。

    那缁衣人本负手漠然凝立,笛音初起,他却骤地一颤。笛音渐浓,他脸色亦愈发苍白。缓缓转头,盯住穆青露同她手中的短笛,眼中升起震惊之色。

    一曲既罢,穆青露默默收笛,低头立起,道:“走吧。出庐。”

    那缁衣人忽抬声唤道:“请留步。”

    二人微微一惊,一起望向他。穆青露“啊”了一声:“前辈,您的脸色为何……”那缁衣人却疾步走到她面前,盯住她的面容。细细打量一番,沉声问道:

    “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名字叫甚么?”

    穆青露道:“此曲名为《云杪》。”

    那缁衣人凝视她的双眼,又慢慢问道:“这是谁谱的曲?何时谱成?”穆青露从容应道:“这一首《云杪曲》。是家父年少时亲自谱就。《云杪曲》意境高古,对演奏技法要求极为苛刻,是以家父从未外传,只教了我一人。”

    缁衣人道:“他可曾提起过。此曲初成时的第一位听众是谁?”

    穆青露点头道:“家父曾说过,《云杪曲》谱写极为不易,曲调完成后。他非常激动,立即告诉了一位好友,并亲自吹奏给他听。他俩在童年时代即已相识,一见如故,亲密无间,家父将他引为平生知己。那位好友亦是音律高人,且性情平和温雅,品行谦逊高洁。可惜……”

    缁衣人问:“可惜甚么?”

    穆青露叹道:“可惜却在一场门派争端中蒙受了极大冤屈,那位好友愤然出走,从此不知下落。家父与师叔伯们共同寻觅了他二十多年,却终究杳无音讯。如今天台门下各自飘零,昔日一心想要再聚首的愿望,也终将落空。”

    缁衣人缓缓转开头去,许久没有说话。樊穆二人见他突然如此,均不知他心底想法,只得肃立候于一旁。又过了一会,缁衣人忽回首,面容神情已恢复平静,他朝二人招了招手,说道:“你俩过来。”

    樊穆二人齐应一声,遵照他的指示,三人一同在树底石桌椅间坐下。那缁衣人阖目沉思片刻,才徐徐说道:

    “荆耳终其一生,从未曾收徒。”

    穆青露惊奇地道:“荆大师没有收过徒弟?那……前辈您……”

    缁衣人道:“你已听过荆耳退隐前的故事了。”穆青露点点头。缁衣人淡淡地说:“但那个故事的后续,世间却甚少有人知晓。”

    穆青露道:“前辈?……”

    缁衣人道:“你历经艰险,来到此处,又能在荆耳灵前献上此曲,算来也是一场缘份。那后续故事,说给你听,便也无妨。”

    穆青露低低地道:“多谢前辈,弟子恭听。”

    缁衣人道:“当年荆耳与那名官家小姐相识相恋,却遭无情拆散,那名官家小姐更被强行带走,从此销声匿迹,不知下落。荆耳念念不忘,四处寻访,但他生性孤僻内向,没有甚么朋友,消息来源也极有限。他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得到她的讯息——与其说是讯息,还不如说是噩耗。”

    穆青露惊道:“噩耗?!”

    缁衣人颔首说道:“是的,噩耗。那官家小姐被带到远方,又被强迫出嫁。她出嫁后一直郁郁寡欢,夫家并不待见她,非但不待见,还百般虐待折磨她,她勉强撑了两三年,就含恨长逝了。”

    穆青露眼中有怒意:“这是甚么样的娘家和夫家?荆大师有没有踏平那两户人家?”

    缁衣人道:“夫家虐待她,也并非没有理由。实在是因为……”他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实在是因为……那小姐在出嫁前已怀有身孕,并且,她还力排众议,将那个孩子生了下来。那个孩子,正是她与荆耳私定终身留下的纪念……”

    穆青露容色震惊,半晌,才道:“竟然……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缁衣人道:“那孩子是个男婴。官家小姐生下他后,就知道他绝对不会被周围任何人接纳。她一面含辛茹苦抚养他,一面在贴身丫环帮助下,极艰难地向外界传递着消息。也算是老天怜悯她,荆耳平生最好的知己,恰巧经过了那个地方,官家小姐以往曾与他谋过面,好不容易联络到他,立刻亲自将男婴交给了他,求他代为抚养。”

    穆青露叫道:“她应该让那位朋友把荆耳找来,两人一同带着孩子离开才对!怎么能代为抚养呢?”

    缁衣人道:“那时她已被迫出嫁**,既不堪凌辱,又自觉无颜再见荆耳。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影响荆耳重新开始生活。所以她百般恳请,以死相求,请那位朋友代为隐瞒秘密,更求他将那名男婴收为徒弟,好生抚养,却永不泄露他的身份。”

    樊穆二人脸上皆泛起复杂神色。穆青露面有不甘之意,樊千阳却叹道:“善恶成败,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缁衣人似有触动,轻轻念道:“善恶成败,不过就在一念之间。是啊,人或成恶鬼,或成神佛,成与不成,说到底便是一念之差。”

    穆青露急问道:“前辈,那后来呢?”

    缁衣人道:“那位朋友牵挂荆耳,自然极不甘心,但见官家小姐实在可怜,便答应接受嘱托,将男婴收归门下。他领回男婴后,思来想去,决定自作主张,悄悄派门下弟子出发通知荆耳,要他立即赶来相见。谁知……那位小姐在托付男婴的当夜,便自缢身亡,荆耳匆匆赶到,却终究擦肩而过……”

    穆青露道:“那位故交好生为难……”

    缁衣人道:“是的。他得知噩耗,仰天长叹,陷入了更深的为难中,不知究竟该遵从死者遗愿呢,还是继续违背它,去告诉荆耳那男婴的存在。就在此时,荆耳突然消失了,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想说,也无处可诉了,这一失踪,便是整整十年。”

    樊穆二人齐问:“十年后又发生了甚么?”(未完待续。。)

第214章 故人来(五)

    缁衣人道:“十年之后,时间飞逝,此事本已蒙上尘土,那男婴也渐渐长大,他性格中有父母长处,淡泊柔静,与世无争,因此与同门师兄弟相处得很和睦。但他却也承继了父母性格的短处,那便是懦弱胆怯,遇事容易陷入偏激与执念中。”

    他微喟一声,又徐徐说道:“那孩子长成少年后,有一天,遭遇了一场师门风波。在那场风波里,他全然无辜,却受到陷害,被人打上了欺世盗名的烙印。他自幼谦和对人,不爱争执,几时受过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虽然师兄弟们似乎并不相信陷害者的诽谤,但可怜那少年素来平静宁和的内心,却依旧因为这件事怎么也想不通。”

    穆青露忙忙地问着:“他怎样了?”

    缁衣人微微垂首,说道:“他闭门冥思整整一月,却越想越痛苦,甚至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与不信任。他在半夜来到崖边,万念俱灰,索性便想一死了之……”

    樊千阳叱道:“可笑!”穆青露亦叫道:“他怎可如此?前辈!……我觉得,这个孩子太钻牛角尖了!他的母亲当初若能放下世俗执念,早就能与荆耳大师双宿双飞,至于他,更不该为了一场争执,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缁衣人唇边泛起苦笑,道:“你俩说得没错。可惜,那少年当时却听不到。”

    穆青露追问道:“他难道真的就此跳崖了?!”樊千阳却似已有所领悟,将视线缓缓转至那缁衣人身上,沉吟不语。

    缁衣人道:“没有。就在关键时刻,少年的师父,也就是荆耳的那位知交,忽然出现。他拦下了少年,少年在师父面前哀哀痛哭,大声诉说着自己的迷茫与疑惑。他的师父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对他说了几句话。”

    穆青露急道:“甚么话?”

    缁衣人道:“他师父说‘孩子,事已至此,我想唯有你的骨肉血亲,才能解开你的心结。你莫要哭,也莫要寻死,我这就设法安排,将你送到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身边去。”

    穆青露奇道:“他不知荆耳下落,又如何送?”

    缁衣人道:“那少年一脸迷茫,问师父‘我唯一的亲人?’他师父说道‘你的亲人过去也曾因为执念。避世隐居整整十年,我直到昨天,才收到他的信件,告诉了我他如今所在。可见他独居十年时光,终于有所勘悟。我立刻送你去见他,至于你能否想通,愿不愿意再回来,都听凭你自己安排。’”

    穆青露眼中泛起恍然之色,叫道:“原来如此!……”

    缁衣人却轻轻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继续说道:“那少年从此便来到巫山,留在了父亲身边。他绝口不提过去遭遇,父亲也没有问他。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很有些微妙。名为父子,实则更像朋友,有时候甚至还互以姓名相称呼。他并未正式学习父亲的铸器技艺,但偶尔也会听父亲谈论一些妙方。他依旧练习师门武功。奏笛技艺也从不曾生疏。他常与父亲并肩坐在巫山绝顶,眼望四周雄奇之景,将自己的乐声一一送出。融入造化万物中。”

    穆青露话音中大有欣慰之意:“太好了,那名少年……应该想通了,也应该释然了吧。”

    缁衣人轻轻摇头,道:“他不知自己有没有彻底想通。白昼的时候,山中层云荡涤胸怀,仿佛可以忘却人间一切烦恼。然而到了夜晚,心底却总有些东西隐隐浮现,令他辗转反侧,不知如何进退。父亲日益年迈,他一心陪侍父亲,便竭力抛开,不愿多想。山中的生活很宁静,直到十几年前,才发生了一件事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穆青露问道:“十几年前?……”

    缁衣人道:“十几年前,少年下山采药,回来时却远远听到父亲在屋中说话,仿佛在与人攀谈。他心中奇怪,只因父亲久未见客,却不知来人为谁。但他一向尊敬父亲,绝不肯偷听,便远远避开,自己回了房。又过了两天,却见父亲取出了多年未曾动用的铸器工具,竟独自在工房中凝神苦思起来。”

    樊穆二人闻言,对望一眼,穆青露眼中生起厌憎之色。缁衣人又道:“少年觉得奇怪,便去询问父亲。父亲告诉他,那天的来客,乃过往知交的徒弟,持有知交亲笔手书,托他代为铸造武器。既为知交之徒,自当不能辱命。”

    他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少年闻言,亦未太放在心上。那客人提出要求后,当日便已离去,父亲殚精竭虑,花了整整七个月时间,才终于将那武器铸造成功。铸成当日,他将儿子唤去,让他一同欣赏这奇特武器,少年一瞧之下,却怔住了,那武器……”

    穆青露死死盯住缁衣人的口,唯恐漏听一个字。缁衣人缓缓说道:“那武器,是一十三根透明无色的弦……”

    穆青露叫道:“是他!就是他!”

    缁衣人道:“少年见到那一十三根丝弦,心中极其震惊,只因江湖当中,以一十三根丝弦作为武器的那个人,他却是认识的。他立即向父亲打听来客相貌特征,可是父亲一向守口如瓶,但凡受托替人铸器,便绝不肯泄露对方姓名讯息。少年反复探听,却只知来者乃一名英俊青年,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人。”

    穆青露急道:“后来呢?”

    缁衣人道:“少年暗暗留意,想在那人再来时设法与他见一面。可父亲在铸造十三隐弦时,受了蚀伤,需要每日敷药。那药材极为稀有,耗费又极快,少年每隔一两天,就必须亲自去山中搜寻。某天,他又外出攀山采药,谁知那青年偏在当日再次拜访,并且携弦飘然离去。”

    樊千阳道:“那厮运气可真不错。”

    缁衣人道:“少年跌足叹惋,遗憾不已。然而奇怪的是,他心里却还莫名生起一股疑惑与不安,且日日夜夜不断滋长。不知是因为遗憾,还是因为那不安,他与父亲交谈之间,便常常打听起十三隐弦。他把关于十三隐弦的一切,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包括铸造经过,包括特点属性,包括……破解之法。”

    穆青露猝然立起,又惊又喜地唤道:“荆前辈!请您——”

    那缁衣人道:“我不姓荆。”

    穆青露奇道:“您不姓荆?那您?……”

    那缁衣人道:“我自幼随母亲姓氏,就算来到巫山后,父亲也从不曾要求我改变过。”

    穆青露恍然地“哦”了一声,问道:“那么,前辈您尊姓……”

    那缁衣人移开眼光,望住天际流云,淡淡回答:

    “我姓叶。”(未完待续。。)

第215章 赤子心(一)

    神乐观中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了。

    自从宫中大朝会典仪归来后,游心便再不曾被唤去前殿参加过任何排演。她与朱于渊日日相守,谁也不敢轻易踏出院外一步。朱云离与杜息兰却没有再出现,来来往往的侍女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肃穆,观中笼罩着一片片阴云。

    这日二人默默枯坐于窗前,韶英叩门,送来膳食。朱于渊与她尚算熟稔,见她亦一脸愁云惨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外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为何你们个个愁眉苦脸?”

    韶英正在布盘,闻言双腕一震,侧头警惕地瞧了瞧外面。朱于渊疑惑更浓,却听韶英小声说道:“渊公子,您好久没有出去了,宫里的消息……莫非您还不晓得?”

    朱于渊道:“宫里的消息?甚么消息?”

    韶英犹犹豫豫,凑近他二人,想说似又不敢说。朱于渊道:“你大胆地说。”韶英抿了抿嘴,轻轻地道:“圣上的龙体……近日来不大好……”

    朱于渊猛地忆起当日与皇帝的一面之缘来,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张温文尔雅又略带病容的脸庞。他微微蹙眉,问:“哪里不好?”韶英低声答:“听说两三天前,病情骤然转重,宫中人人担忧,如今已忙成一团……”

    朱于渊与游心互视一眼。韶英布完饭食,匆匆退去。朱于渊一一试过饭菜,才让游心动筷。游心勉强咽了几口,才慢慢说道:“我本就疑惑,倘若只是为了防备我,也不至于整个神乐观都如此紧张兮兮。原来却是……”

    朱于渊拧眉道:“照此情况,这场病来势汹汹,一时半刻恐怕……”游心思忖着道:“仔细回忆起来,新年大朝会当天。圣上容色已是极差,典礼才过半,便著人搀扶他回了宫。没想到……”

    朱于渊对皇帝素无好感,此时此刻既知真相,反而心定不少。他沉声说道:“如今咱俩处境危险,他们一分心,对拖延时间反而更有利。”游心略一思索,道:“正是。”

    二人用毕午膳,忽听院门口有几名侍女声音齐道:“夫人有令,无事不许打扰渊公子与游心姑娘。”

    朱于渊与游心又是微微一惊。面面相觑,暗想:“这回又是谁?”

    但听院门口传来一道柔美的声音:“夫人之命,沿香岂敢不从。只是……夫人昨日召我相见,说游心姑娘事务繁忙,要我在未来半年中暂时替代她。不久后又将有演出,我在排练游心姑娘的舞步时,有两处问题,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开,因此不得不亲自来请教游心姑娘。以免耽误排练。”

    朱于渊一听那声音,心中顿时一宽。侍女在院门口踌躇着说道:“既然如此……沿香姑娘,请容我去向夫人请示一下。”夏沿香从容地道:“姑娘请。”便有一名侍女的脚步声匆匆出去了。

    过了一会,脚步声转回。侍女说道:“夫人说,既是请教,沿香姑娘自然请便。不过……沿香姑娘,夫人吩咐由我陪同您一同入内。还请莫要嫌弃。”

    夏沿香温和地道:“当然不会。那么你我就一同进去吧。”

    朱于渊与游心双双立起身来,果然未过多久,夏沿香便偕同那名侍女一起叩门而入。朱于渊只瞥了她一眼。便从架上取下一册书,径自转到旁边椅中阅看。夏沿香心领神会,亦未同他有任何交流,只朝向游心,将演习舞步时的几处疑问说了出来。

    游心神情淡然,当着侍女的面,一一作答。夏沿香凝神聆听,不时轻轻点头。朱于渊将视线越过书脊,悄悄望向她,却见她容色沉静,一时难以揣清来意,又见那侍女始终紧贴,心中不免升起一缕担忧。

    夏沿香问毕,并未多逗留,那侍女亦已开口催促:“沿香姑娘,咱们走吧。”

    夏沿香微微一笑,说道:“好。”

    她轻轻举袖,仪态典雅,向那侍女作了个手势,示意让她先行。侍女向朱于渊和游心施礼道别,说道:“夏姑娘这边请。”便转身朝门外行去。

    夏沿香迈着轻盈的脚步,跟在侍女身后,忽然稍稍侧头,朝游心使了个眼色。游心会意,旋即跟上几步,说道:“二位请慢走,留神台阶。”

    夏沿香客气地回应了一声,脚步却放得更慢,游心已几乎挨到她身畔。就在这一刹那间,夏沿香长袖轻抬,袖底露出纤纤五指,指中赫然握着一个小小的锦锻盒。她将锦盒迅速往游心手中一塞,游心立刻接过,玉掌轻抬,锦盒如游鱼般轻轻滑入衣袖,一递一收,竟衔接得天衣无缝。

    夏沿香更不多言,径自随侍女离去。游心复掩上门,朱于渊已丢开书卷,快步迎前。二人仔细端详那锦盒,见绸缎名贵,绣工精细,显为不凡之物。游心探手向盒,声音有些发抖:“阿渊,你猜里头会是甚么?”

    朱于渊道:“我想一定与那锁链有关。”二人唯恐隔墙有耳,不敢多言,当下便小心翼翼揭开了锦盒。

    锦盒内辉光灿烂,仿佛盛有无数珠宝一般。但定睛细瞧,并无珠宝,反而静静躺着三把小小的钥匙。那用来制作钥匙的材料似乎极为奇异,通体泛着熠熠的光彩,三把钥匙望去极其相似,却又隐隐各有些不同,只是不同之处极其细微,一时竟然难以辨清道明。

    游心又惊又喜,却也有些诧异:“三把?”

    朱于渊伸出手,将钥匙底下的浅红小笺取了出来,展开与游心同阅。小笺上有娟秀的书法,宛然为夏沿香的笔迹:

    “宫中‘消魂’图式有三,每一式各自打造锁链。沿香无能,不知观中采用何种图式,只能将三式钥匙一并奉上,请一一试过。万事务须小心。”

    游心低声道:“原来‘消魂’总数并不止三套,只是图纸仅三种而已。”

    朱于渊沉思着,说道:“她先要打探消息,还要设法从府库中弄出钥匙来,这一只小小的锦盒,却不知费了她多少精力……”

    游心目有戚戚之意,轻声说:“我瞧夏姑娘眼中似有悒悒不乐之色,唉,我欠了她不少情,如果能知道她的忧郁所在,能替她分担一些就好了。”

    朱于渊不语,心中想道:“她的忧伤,只怕依旧是念念不忘那洛苏华。可惜……世上诸般伤痛,第一无法替代的就是情伤。”一思及此,他轻叹一声,岔开话题:“如今钥匙已得,游心,咱们干等着巫山的消息也不是办法,不如今夜先找个机会,将钥匙送过去,提前尝试开启‘消魂’。”

    游心颔首称是。(未完待续。。)

第216章 赤子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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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月明,二人估摸着观中众人应已入睡,便悄悄出户,从后墙向院外潜去。孰料刚至墙根,便听到外头有窸窸窣窣的细微脚步声,朱于渊与游心警觉对望,双双施展轻功,小心翼翼掩上墙头。

    须臾,二人轻捷落下,一言不发,回向屋中。待得重新掩门,游心脸色凝重,才低低开口:“外头竟然有人把守,咱们出不去了!”

    朱于渊道:“那来回巡视的人当中,有一两张脸孔曾经见过,仿佛是……他的随从。其余的人虽然陌生,想来也是亲信。”

    游心银牙一咬,在椅中坐下,眼瞳中泛起狠色:“看来……是要软禁咱们。”

    朱于渊想了一想,劝慰道:“既然如此,今夜莫要以硬碰硬,暂且先不外出。咱们再等几天,等那边的消息送回来了,择日一举出击。游心,还有机会,你别忧虑。”

    游心缓缓颔首:“嗯。我明白。到那时咱俩瞧准时机,一同出手,那些侍卫未必拦得住你我。”

    二人虽用言辞互相安慰,但心中终究难安。又过了三四日,院门口的侍女越来越多,墙后的脚步声也依旧持续不消。朱云离依旧未有出现,杜息兰来过几回,却只与朱于渊说话,瞥都不瞥游心一眼。

    这天清晨,忽有疾奔的马蹄踏破静寂,一路驰近,长驱直入神乐观。朱于渊在窗前听得,霍然长身立起:“来了!”

    他飞步来至门前,遥遥前望,游心立在他身后。将激动的神情藏在他高大的背影里。片刻后,马蹄声果然在院门口戛然而止,有一把男子声音朗朗说道:“闪开。我来瞧瞧朱于渊小兄弟。”

    朱于渊心中狂喜,唤道:“樊将军!”径自迎了出去。却见樊千阳大步而入,门前侍女无人敢拦。樊千阳扬声道:“朱小兄弟,好久不见。”

    朱于渊道:“好久不见!你……”樊千阳已来至他面前,忽然压低嗓门,说道:“进去。”

    二人并肩进屋,游心早已静候在内。朱于渊细细打量樊千阳,见他一脸风尘仆仆。长了不少胡茬,似未有闲暇修理,眼中竟还有焦虑之色。朱于渊心中一绞,疾问道:“樊将军,她……她如何了?”

    樊千阳直截了当地说道:“她没事。东西已经得了。”

    游心“啊”地掩口,美丽的脸上立时绽出光采。朱于渊却仍有忧色,说道:“她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

    樊千阳道:“来不及说了!快,拿好。诸事皆已写在里头。”他猛然探手入怀。将一个布包疾抛给朱于渊。

    朱于渊紧紧握住布包,忽听院中传来脚步声,他立时将布包揣入怀内。须臾,门外忽有杜息兰的声音。说道:“樊将军消失了好久,一回来便牵挂渊儿,我当真是很感动。不知将军别来无恙?”

    樊千阳没有应答。杜息兰推门而入,嘴中虽在寒暄。眼里却实无半点喜色。

    樊千阳这才说道:“上回在我府中和朱小兄弟聊及武道,颇为投机,曾答应回来后与他切磋切磋。无奈一回京师。便听说了宫中大事,只能提前来与小兄弟打个招呼,日后有空时再行论武了。”

    杜息兰“嗯”了一声,问:“樊将军这次去了哪?如何去了这么久?云离曾向圣上问起你的行踪,圣上却没有说。”

    樊千阳道:“我此行出门,倒是得到圣上恩准的。只是……可惜……没料到圣上的身体却在近日间每况愈下,我……”

    他目光复杂,忽然立起,说道:“小兄弟,夫人,游心姑娘,招呼已打过,我要先走一步了。”

    朱于渊道:“樊将军要去宫里么?”

    樊千阳已举步出门,他行色匆匆,回首说道:“没错。我得去陪伴在圣上身边,小兄弟,你凡事多保重。”朱于渊缓缓点头。杜息兰瞧见他俩如此状况,只道他俩矛盾已有纾解,面色终于渐渐放松。但瞧见游心立在朱于渊身边,却又瞬间一僵,变回冷漠。

    是夜,院中有残灯晃荡,灯焰望去似奄奄一息。

    朱于渊与游心双双换上暗色衣裳,再次来到院后墙边。二人屏住呼吸,攀上墙头,向下俯视。见墙外不时有朱云离派来的侍卫经过。二人观察了一会,见共有四名侍卫,分成两人一组,沿着那四四方方的院落来回巡逻,每组负责两面墙。

    朱于渊将他四人的行进路线细细琢磨一番,拣好时机,手握刻碣刀,使出乘龙步法,翻身轻捷跃下。那两名侍卫恰巡至墙拐角,与另两名侍卫距离最远,而朱于渊正落在他俩身前不远处。侍卫二人瞧见他,吃了一惊,刚要开口,朱于渊忽然笑了一笑,又抬手朝他俩招了一招。那两名侍卫见他态度甚为友善,赶紧快步迎前,弯腰行礼。朱于渊凑上一步,低声问道:

    “你俩在此有何贵干?”

    他面前的侍卫赶紧小声答道:“近来多有风波,大人担心公子安全,因此特意吩咐每夜派人巡守保护。”

    朱于渊点点头,道:“正好。我这有件重要的事,想请你俩帮个忙。”

    两名侍卫俯首称是,那离朱于渊稍近些的侍卫,便凑耳过去听。就在此时,那另一名侍卫身后,蓦然浮现一圈暗雾,暗雾一扬,骤现游心的影子。游心疾挥双臂,那侍卫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一声不吭便往前栽倒。

    另一名侍卫下意识回望,朱于渊陡扬右拳,照着那日与樊千阳切磋时,樊千阳的出手姿势,一拳正正击中他下颚。那侍卫根本来不及反抗,就昏了过去。

    二人将那两名侍卫点上穴道,又在嘴里塞了布条,拖到墙底下阴暗处,又对视一眼,一齐转身潜入阴影中,径奔关帝庙而去。

    幸喜庙旁并无人驻守。二人逾墙入院,似乎一切平安。游心才长出一口气:“幸好,方才出手时他俩没能喊叫出声。”

    朱于渊道:“但那种情形下,另外两名侍卫很快就会发现同伙遭袭击。快则半个时辰,慢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咱们的时间很少,更不可能有退路了。”

    二人一同摸入关帝庙大殿内。游心听到朱于渊声音低沉,似有苦痛之意,她省悟过来,轻轻地道:“阿渊,害你没法回家,是我们拖累你了。”

    朱于渊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游心默默闭上嘴,两人开启了夹层木门,双双掩了进去,又从内闭合了机关。

    时值凛冽冬季,石砌通道内的寒气益发浓重。朱于渊将刻碣刀负在身后,抬手点亮风灯,游心急急上前,将虎口石环一掰,石门轧轧开启。游心向内唤道:“霖儿!”(我的小说《争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217章 赤子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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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青霖的身形自石门后浮现。他向来温和开朗的脸上尽是焦灼的神情,他隔门朝外张望,说道:“出了甚么事?好久都没有你俩的消息!”

    游心在那布满隐弦的门前止足,离他不过三四步距离。她用力瞪大双眼,凝视着穆青霖,仿佛近两月的分别已是大半辈子的时光。她低声道:“霖儿,那日回去后,没过两天,我不慎露了形迹,连累阿渊一同被变相软禁了。幸亏巴蜀之行有了收获……”

    她将前因后果匆匆一说,穆青霖眼中陡然升起惊喜之意,他喃喃道:“姐姐?游心,你说我的姐姐还活着?”

    游心连连点头,道:“是的,她活着,樊将军救了她……霖儿,我们今夜便是来开启隐弦,救你和师父出去的。你姐姐正在城郊等你,你俩一定会平安无恙相见的……”

    穆青霖低声道:“整整五十多天,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甚么。幸好……”他清朗的声音似也微微颤抖,蓦地,他提高声音,将视线越过游心,唤道:“阿渊,我要多谢你……阿渊?”

    他的声音似猛然吃了一惊。游心受到感染,忙忙地随他视线转头,目光亦落在朱于渊脸上,陡然之间,她也似受到触动,叫道:“阿渊!你怎么了!”

    朱于渊慢慢朝前挪了几步。昏黄的风灯光晕,替他镀上了一层朦朦的光边。他神情沉肃,眼中有深深的悲哀之色。那悲哀的眼光,与以往向游心倾诉对穆青露的爱意时有大不同。那眼光分明不是儿女私情,也不是追念师恩,却像……一种锥入骨髓的悲痛。

    穆青霖低低地又唤了一声:“阿渊?”

    朱于渊缓步上前,他的伤痛之情愈发明显。他在石门前站定,过了一会,才艰难开口,说道:“青霖,游心,大师伯,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穆青霖微微变色,道:“阿渊,何须用到‘求’字?你尽管说。”游心在一旁道:“是啊,阿渊。此际时间紧迫,咱们不如先开启机关,出去后再慢慢讲?”

    朱于渊摇首,道:“不。这件事在我心底已经憋了很久很久,我一直在想,如果能有今日,我才配得上向你们开口。如果我不能陪大家走到今朝,那么,宁可让它烂在肚子里。幸好。虽历经种种磨难,今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穆青霖深吸一口气,道:“阿渊,你请说。”

    朱于渊慢慢点了点头。他后退两步。忽然对着石门后的穆青霖,和侧立一旁的游心,屈身跪了下来。

    门洞后猝然卷起一股寒风。穆青霖和游心同声而喝:“阿渊,你干甚么?起来!”

    游心伸手便搀。朱于渊却纹丝不动。只轻轻将她的手推开了。他依旧长身而跪,面对洞开的石门和盘卷的寒风,嗓音低沉。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我恳求……”

    他声音干涩,仿佛咽喉正被芒刺一根一根戳扎,他停了一会,方才接着说了下去:“我恳求你们……从地牢出来之后,能瞧在我的面上……饶过……饶过我父母的两条性命……”

    他的语音越来越轻,似已无颜再说,只深深伏首,长跪不起。门内寒风犹在盘旋,穆青霖神色惊异,盯住朱于渊,片刻后却慢慢浮现了然的神情。游心也似受到极大的震撼,倚着石墙,瞧了朱于渊很久很久,才开口说道:

    “是了……我一直忽视了你的心……阿渊,你的身份与我们是不同的……很多事情在我们看来天经地义,可是对你来说,却是很艰难的……”

    朱于渊以额抵地,涩声道:“是的……我心里非常明白,我的父母亲沾染鲜血、罪大恶极。大师伯,霖儿,游心,待你们出去后,我便再无牵挂,我愿意耗尽全力,去规劝他们收手,随我一道回天台山赎罪。倘若他们依旧不肯听,我愿以我一己性命相抵……但求……但求你们能高抬贵手,不杀他俩,容我陪伴他俩以余生慢慢补过……求你们……”

    石室中蓦然归于沉寂。唯有朱于渊哽咽的尾音颤抖着,慢慢消失在冰凉的气氛里。

    穆青霖的脸隐在黑暗的门洞后,只留眼眸与胸前的消魂锁链,时不时闪烁几点光亮。他的视线笔直投向跪在地上的朱于渊,他的眼光自朱于渊额前转移,缓缓落到他手中的布包与锦盒上。

    游心朝他走了一步,沉默不语,亦朝朱于渊手中望了一眼,又瞧了瞧穆青霖。这一互望之间,二人浑似已交谈了千万遍。游心目中有询问之意,穆青霖的眼瞳却又黑又沉,无法瞧清深处藏着些甚么。

    三人缄默的时间其实很短,可是此时此际,却不亚于最漫长难挨的时光。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穆青霖的声音终于打破沉寂,他清晰地说道:

    “阿渊,你起来。我——答应你的要求。”

    朱于渊双肩蓦然一抖。游心亦应声道:“阿渊,我也答允。”她再次伸手欲扶他,朱于渊却再次摇了摇头。他依旧跪地未起,穆青霖问道:“阿渊,你可还有甚么不放心?”

    朱于渊低声道:“还有……大师伯……”他忽地提高声音,颤声道:“大师伯,弟子恳求您……瞧在弟子面上,答应留弟子父母性命。弟子此生愿陪他俩赎罪,愿替他俩倾力补偿欠下天台派的所有……大师伯,求求您!”

    话音已止,寒风已息,门洞里寂然无声。朱于渊忽然弯下身,朝石门开始叩首,每一记都极重极有力。

    游心唤了一声:“阿渊——”终究心知无用,慢慢停住。穆青霖侧身立到一旁,凝视着朱于渊,目光中有奇特的悲悯之意。朱于渊一言不发。只咚咚地磕首,额前渐渐沁出血迹,血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石门深处的冷风又开始掀起,风势渐大,尖锐啸声在通道内回响。冷风挟着寒意,朝朱于渊身上涌去,朱于渊抬首、埋首,似浑然不受影响。

    风中忽有冷冷的语声传来:

    “你在威胁我?”

    朱于渊微微一震,旋即又伏首于地:“大师伯。弟子不敢。”

    那语声益发冷峻:“倘若我不答应,你就不开启机关?”

    朱于渊道:“弟子已说过,弟子不敢。”

    顾无音依旧未曾现身,话音飘飘悠悠,似无一丝情感:“我就算答应你,难道不能反悔?何况世上除了取人性命外,原有比死亡更痛苦一千倍一万倍的法子。”

    朱于渊沉声说道:“咱们天台派人人重诺重信,我心知大师伯倘若答允弟子,便绝不会再反悔。至于我父母。弟子愿以亲情感化他们,令他们认清罪孽,甘心赎过。大师伯说世上有比死亡更痛苦的法子,弟子也深深相信。我父母一旦感知昔日罪行。心底的苦楚折磨,必定远甚死亡之痛。假如大师伯为了唤醒他们,对他们施以一些皮肉惩诫,弟子也绝不敢有半点不从。”

    寒风啸卷。顾无音幽幽地道:“你果然是朱云离和杜息兰的儿子。审时度势,逼我开口,巧舌如簧……很好。你很好。”

    朱于渊陡然扬声,道:“大师伯,弟子绝不敢对您使用心机……多年以来,弟子生存在夹缝当中,尤其在知晓身份后,日日都在艰难痛苦里辗转挣扎。弟子过去为咱们天台派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如今弟子已无欲无求,只盼能挽留骨肉至亲的性命。弟子……恳求大师伯开恩!”

    他重新开始叩首。穆青霖和游心皆有不忍之色,石室中悬挂的无数条幅字画却倏然啪啪啪一阵掀卷,顾无音霍然长笑一声,说道:

    “东西尽在你手,你在外头,居于上风,以游心的武功,也打不倒你。朱于渊,我纵然不想答应,又能有甚么其它法子?不必磨磨蹭蹭浪费时间了!你起来,我答允你,绝不亲手夺取朱杜二人的命!”

    风声与语声又倏然停息。朱于渊再次埋首,肃声道:“叩谢大师伯,叩谢青霖,叩谢游心。”他抬起头,鲜血自鼻梁间流下,他也不去擦拭,缓缓立起。

    穆青霖神色早已归于平静,他凝立以待,一言不发。游心满眼焦灼,却不敢出言相催。朱于渊却再无迟疑,朝石门洞中疾走几步,双手将布包上的结扣一拆,裹布徐徐滑落。

    他展开右手五指,轻轻握住布包中的物品,手臂一抬,便要将它举起。间不容发之际,那通道后头本已紧紧闭阖的夹层木门外,猝然传来“喀喀”两声!

    朱于渊头也不回,将手中布片一裹,重新包上那物品,右足一勾,风灯顺势飞起,他收回布包,掌风一扫,灯焰啪地熄灭。游心在旁一把拖住他,二人已来不及闭合石门,只能拔足回奔,冲向夹层中。

    门外又喀喀连声,显然有人在开启庙殿中的机关。游心一拂袍袖,袖中有长练蹿出,激射向头顶巨梁,她一手缠住长练,一手攥住朱于渊,低喝道:

    “躲上去,我用暗暝术!”

    话音未落,朱于渊已纵身而上,携住她手,二人一同轻飘飘落于巨梁尾端。恰在此时,那夹壁上的暗门已慢慢滑了开来,烛影晃动,有人举着另一盏风灯出现在黑暗里。

    那人云髻半挽,风韵犹存,仪态万千。风灯光焰摇摇,映得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她一手高举风灯,另一手仿佛提了个硕大的藤箱,她款步而入,在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是杜息兰。(我的小说《争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218章 业火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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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息兰自黑暗中一步步踏入。朱于渊与游心潜在梁木后,向下俯瞰,却无法瞧清她的神情。游心将手掌覆在朱于渊背上,二人徐徐陷入周遭的暗色里,杜息兰似无觉察,只慢慢走到夹层狭小空间与石砌通道的相连处,将风灯朝前举了一举。

    朱于渊见到她的长裙轻轻晃动,又听到她的声音在问:

    “宝宝?你睡了么?”

    穆青霖的声音隔了一会才响起,他似已平息了心绪,声音中掺了一丝仿佛刚被唤醒的困倦:“兰姨?”

    杜息兰道:“嗯,是我。”她忽地提高声音,问道:“石门怎么是开着的?”

    朱于渊与游心闭住气息,脸色发白。穆青霖却毫不迟疑,从容答道:“兰姨不记得了么?上次离去时您可能走得有些匆忙,所以没有关上石门。”

    杜息兰道:“哦。”

    她并未纠结于此,只是将手中的灯又举得高了些:“是啊。兰姨最近烦恼的事太多,心不在焉的,却害你多吹了一天冷风。”

    穆青霖淡淡应道:“那并没有甚么。不知兰姨深夜到来,又是为了何事?”

    杜息兰的声音如梦似幻,幽幽说道:“为了何事?……宝宝,莫要问,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忽然迎向前去,将石砌通道两旁的壁灯尽数点燃,室中顿时明亮了不少。朱于渊下意识朝梁木阴影中躲了一躲,游心却脸色平静,朝他作了个放心的手势。朱于渊朝下一瞧,见杜息兰又执着风灯缓缓自通道内走出。将风灯放在正中的桌子上。

    她依旧一手提着大藤箱,另一只手腕轻轻抬起,将桌上竹篮中一件折叠的布衣取了出来,搭在臂上。她再次转身步入通道,朱于渊身在梁上,已无法瞧清内中情状,只能听到她在说:

    “宝宝,那天我替你将这件衣裳补好了。但见你在午睡,便没有叫醒你。你现在拿去披上吧,夜深风寒。莫要着了凉。”

    穆青霖的声音说道:“是。多谢兰姨。”

    杜息兰停了半晌,忽然又问:“宝宝,你是不是一直很怨恨我?”

    朱于渊身在梁上,心中却突地一跳。却听穆青霖反问道:“兰姨为何会有此问?”

    杜息兰道:“你从小就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怎会不明白我问话的用意?”

    穆青霖只沉默了一瞬,便立即回道:“您照顾了我一十七年,我怎么会恨您呢?”

    朱于渊听到他的回话,心中略宽了一宽。杜息兰却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中殊无欢悦之意:“那么多年来。我从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也从未与你谈论过外面的世界。我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供你吃和穿罢了。宝宝,你身边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吧?你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对么?”

    穆青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兰姨,我身边的人,不就是您吗?您告诉我甚么。我就听到甚么,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极其遥远的。”

    杜息兰道:“可是我并不曾告诉过你甚么。”

    通道中传来裙裾拖地的声响。她似乎来回踱了几步,脚步有些急促,也有些凌乱。她忽而驻足,又说道:

    “不过……今晚不一样了。今晚兰姨甚么都愿意说。宝宝,你有想问的话吗?你尽管问。”

    穆青霖道:“兰姨,夜深了,您也劳累了,我劝您且先回去休息。我与您每日都相见,又能有甚么要问的?请您珍爱自己的身体吧。”

    杜息兰不为所动,却夺口问道:“宝宝,你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你没有想要问的话,是因为你早已洞察了一切,对吗?……你知道你的家世,知道你的师承,知道你的真实姓名,知道你根本不叫甚么‘宝宝’——他们都唤你‘霖儿’,是不是?”

    朱于渊与游心双双一震,手足冰冷,心中骤地升起不祥预感。穆青霖的语声尚算镇定,只反问道:“霖儿?霖儿又是甚么?兰姨,您真的累了,您快去休息罢。等您恢复精神了,我再静静地听您讲故事。”

    杜息兰提高声音,说道:“霖儿,你虽然面无表情,但我瞧见你的心了。你确实恨透了我,当然,你也恨透了云离……你恨了我俩十多年啦。不过,你可以不必再恨我了,因为——”

    穆青霖没有说话。杜息兰似微一抽噎,便立即接了下去:

    “因为——兰姨已遭到应得的报应了。我的亲生儿子……已经因为过往种种事迹,同我彻底翻脸了!”

    她的话音先前还带着些许哽咽,可是当说到“亲生儿子……翻脸”一句时,哽咽之意陡消,素来温柔的语气,却透出深深的怨毒。穆青霖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兰姨”,杜息兰已猝然截断他的话头:

    “霖儿,今夜你我谁都不必再装了。兰姨要对你说几句话,你且仔细听着。”

    穆青霖没有说话。杜息兰停了一停,道:“霖儿啊。兰姨这些年来,常常忍不住地想,倘若你是我的亲生儿子,那该多好。你清雅俊朗,又聪明伶俐,倘若我是你的母亲,对你真是疼都疼不完啊……我替你缝补衣裳,替你端茶送饭,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惜啊……造化弄人,你我之间,终将有那真相大白的一天。如今,这一天……已经来到了。”

    朱于渊心中一沉,在梁上轻轻向前挪去,双目朝地下打量。游心的呼吸弱不可闻,她静静抖开手里长练,悄无声息地在二人中间的梁木上缠绕了几周。

    杜息兰依旧在慢慢地倾诉着:“霖儿呀。我原先一直在想,咱们不如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别再彼此伤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可惜啊,却办不到……我很想好好疼爱你,但周遭的一切,却在不断逼迫我改变主意。我本以为能待你如己出,然而……当亲生儿子为了穆家与我翻脸时,我猛然瞧清了自己的心。原来……只有在空虚寂寞的时候,我才会尝试着去关爱别人。而一旦关系到切身利害,我便会变得极度冷漠。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好,但穆家害我今日真正尝到了骨肉分离的滋味,我……如何能不痛恨穆家的每一个人?……”

    她的话语越来越激动,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穆青霖清朗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他淡淡问道:“那么……兰姨,您既然说您憎恨那个姓穆的家族,您又打算如何做呢?”(小说《争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219章 业火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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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道内忽传来訇訇之声,竟是石门在缓缓闭拢。朱于渊心脏剧烈收缩,从巨梁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游心紧紧握住长练,如游鱼般似乎随时准备滑落。

    石门声息停止,穆青霖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想来是杜息兰开启了旁边的小型暗格。穆青霖提高声音,在唤道:“兰姨!”

    通道中传出藤箱锁匙的啪嗒声。杜息兰往日柔美的嗓音变得又尖锐又森然,她扬声道:“瞧好了——我打算这样做!永别了!穆青霖!还有顾无音!”

    穆青霖大声道:“兰——”一个“姨”字尚在喉端,却硬生生被剧烈的咳嗽堵住。咳声猛然消失,暗格似也被紧紧关起,通道内有几缕烟雾逸出,转眼即消失,一瞥之间,却在灯光下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黄色。

    杜息兰诀别之言刚出,朱于渊已势如猛虎般,翻身落地,他飞步抢入通道,情急之下,大声吼道:

    “住手!”

    杜息兰霍然旋身,发髻上的珠钗叮当一阵乱晃。她立在牢牢封起的石门与暗格前,瞧见儿子,倏地瞪大眼睛,美丽的脸上泛起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恍然,有慈爱,亦有恨——不是那种对仇人的恨,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藤箱被掀开,横在她脚前,箱子里是空的。朱于渊怒喝道:“你往石室里投了甚么!”直直冲向石虎,便欲开启石门。杜息兰忽拧身晃步,退至那两座石虎机关面前。她容色煞白,柳眉倒竖,亦喝道:“想开门,先杀了我!”

    朱于渊道:“你让开!”伸臂便去拖她手腕。杜息兰咬紧牙关。纹丝不动。朱于渊见石门缝中有几丝烟雾漏出,心如火烧,叱道:“你怎忍心下此毒手!”

    杜息兰大声道:“他们哄你骗你,害你我母子反目,就算杀他们一千遍一万遍,又能怎样!这烟有毒,你不许逗留!给我立即出去!”

    她右腕疾抬,反推朱于渊。朱于渊却忽然扬起双臂,拦腰将她一抱。杜息兰猛地一怔,已被儿子搂在怀中。她刚张口说道:“你——”朱于渊却凑近她耳畔。话音中没有了方才的愤怒与咆哮:

    “别这样。娘亲,您别这样……”

    杜息兰如遭雷击,浑身震颤起来,她在朱于渊怀里昂起头,死死盯住他的脸,结结巴巴问道:“渊儿?渊儿?你方才……方才……唤我甚么?”

    朱于渊将她拥得更紧。他低声说道:“娘亲。您没有听错,我唤您的那两个字,是‘娘亲’……”

    杜息兰泪流满面,她不住地叫着“渊儿”。却又泣不成声。朱于渊抬手替她拭了拭脸,又在她耳畔说道:“娘亲,我何尝不想早些唤您啊。我做的每一件事,全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磊落唤出这两个字啊……您听我一句。赶快收手,莫要杀人,莫要一错再错了!”

    杜息兰喃喃地道:“原来你认我,你一直都愿意认我……我……渊儿啊……”她忽地奋力抬臂。紧紧搂住朱于渊,再也不肯松开。

    通道中有微风吹拂,暗影一闪。游心已从他俩身侧潜过,她扳住石虎机关,用力一拉,石门再次轰然开启,穆青霖剧烈的咳嗽声与大团黄色烟雾一起,滚滚涌出。

    游心嘶声叫道:“霖儿!霖儿!”

    杜息兰瞧见滚滚黄烟,蓦然醒悟。她在朱于渊怀中一挣,迅速摸出一个黑色瓷瓶,拔去朱红塞子,倒出两粒药丸,叫道:“渊儿,快服解药!”不待朱于渊回答,便将药丸硬塞入他嘴里。

    朱于渊叫道:“娘亲!把药瓶给我!”杜息兰愣了一愣,朱于渊已伸手夺过药瓶,又往掌中倒了两粒。他握住药丸,转身朝向游心,喝道:“别碰隐弦,快来服下!”

    游心已吸入好几团烟雾,她只觉胸口绞痛,呼吸困难。在恍惚中瞧见朱于渊奔到面前,她不敢迟疑,立即接过药丸,一口咽下。那药丸仿佛对毒雾有奇效,她只觉眼前渐渐清明,痛楚霎时减轻不少。她大声道:“阿渊,给他们!给他们服药!”

    朱于渊将药瓶朝她手里一塞,喝道:“到旁边去!”

    他立在石门前的滚滚黄烟中,飞快地摸出樊千阳交付的布包,将内中一罐事物掏了出来。浊雾弥漫中,他手臂连挥,将罐中的东西朝石门洞中一一泼洒,药味四散,与满室黄烟混杂在一起,益发锥心刺鼻。穆青霖的剧咳声已退至石室深处,直咳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一句求饶,室中更没有顾无音的声息。

    黄烟犹在涌冒,石室中不见火苗,不知毒烟如何被诱发,似乎也根本无法扑灭源头。罐中药液泼洒到处,盘折的隐弦一一显露,根根泛起幽蓝的光。直到布满整个门洞的隐弦全部显形,朱于渊方才停下动作。游心一见,拔足奔近,叫道:“霖儿,快来拿药,快……”

    朱于渊叱道:“退后!”他抬臂一格,将游心挡在后头,游心声嘶力竭地道:“让开,我要给他递药!”朱于渊喝道:“现在不能碰弦!至少等半柱香时间!等它们颜色改变!”游心猛然一怔,珠泪滚滚而下:“半柱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挺那么久!”

    朱于渊伸掌握住她双肩,将她轻轻推到一旁,定定地望了她一眼。游心不知他的用意,呆了一呆。朱于渊却已越过她,朝默默伫立在通道另一头的杜息兰走去。他边走近她,边低声唤道:

    “娘亲,请您……再将那暗格开启吧!”

    杜息兰一直痴痴立在原地,双目一眨不眨望着儿子,脸颊上犹有泪滴不住滑落。她听到朱于渊呼唤,才轻轻眨了眨眼,茫然应道:“嗯?”

    朱于渊来到她面前,牵起她手,柔声说:“您把暗格打开,让青霖服下解药。娘亲,听我一句,放他们走,还他们自由,让他们回天台山去。然后咱们三人才能解开心结,永永远远生活在一起。”(小说《争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220章 业火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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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息兰如梦呓般重复道:“咱们三人……永永远远生活在一起……”朱于渊道:“是的。娘亲,趁现在还来得及,请快些去吧!”

    杜息兰忽然大声问:“渊儿,你的话可当真?”

    朱于渊沉声回答:“绝无戏言!”

    杜息兰点了点头:“好!娘亲依你!”

    她凛然拔步,握住另一具虎口中的石环,作了一套复杂的手势,暗格砰地打开了。游心眼含热泪,飞扑上前,握住药瓶,奋力伸入暗格中:“霖儿,快,一人两片,快些!”

    她缩回手,药瓶已不在掌中。朱于渊将盛着三把消魂钥匙的锦盒也抛给她,以目示意,又回身拥住杜息兰的肩,低低说道:“娘亲,谢谢您。”杜息兰侧过脸,瞧住他的眼睛,目中泪光闪动:“渊儿,你方才答应娘亲的了,往后要永远陪在我身边,咱们……永远在一块儿,永远不分离。”

    朱于渊道:“好!”他扶住她,朝通道外走去,留下游心立于石门旁等候。杜息兰紧紧攥住儿子的胳膊,似唯恐他插翅飞去。朱云离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便掏出手帕,替她擦拭。杜息兰哽咽着道:“渊儿,娘亲方才的表现,你都瞧见了……你……千万莫要嘲笑娘亲。”

    朱于渊道:“我不会的。”杜息兰担忧地追问:“真的不会?”朱于渊果断地点头道:“绝对不会。”

    夹壁门外忽有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不会,我却会。息兰,你当真太令我失望了。”

    朱于渊分明地感到掌中杜息兰的手一阵战栗,变得冰凉。她抬起眼,颤声呼道:“云离……”

    朱云离的轮廓慢慢显露出来,浓烟中,他周身线条又冷又硬。他迈足而入,动作僵直。脸上神情在昏黄的光焰中显得阴鸷又狰狞。杜息兰一手犹且握住朱于渊,另一手朝他面前伸去:“云离……”

    朱云离猛地拨开她的手,喝道:“总是在关键时刻是非不分!你究竟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人的?!”

    杜息兰道:“我……”她忽似想起了甚么,忙忙地叫道:“云离!咱们……别杀人啦!赶紧收手,渊儿愿意认咱俩啦!”

    朱云离骤然停足,眼光从朱于渊面上扫过,又停留在杜息兰激动的脸庞上。他慢慢开口,却是毫无动容之意,只极为淡漠地说道:

    “他若真愿意同你我相认。早就开口了,又何须赶在此时此刻?息兰,你真傻。他分明就是哄骗你!他为了心上人,不惜吃里扒外,他方才对你的温情,全是装出来的!”

    朱于渊怒道:“你胡说!”朱云离忽冷笑道:“息兰,你听听,他若愿意认我,会这般同我说话?”

    杜息兰急急朝向朱于渊。叫道:“渊儿,快,快喊爹爹!你一喊,他就不会生气了!”

    朱于渊迎上一步。刚张开嘴,朱云离忽怒斥道:“逆子!闪开!”话音甫出,他已举起手掌,朝朱于渊胸前一拍。浓烟翻卷。掌影模糊,朱于渊猝不及防,被当胸击个正着。朱云离用力并不大,却妙到毫巅。掌力一带一掀,朱于渊被拨到一旁,站立不稳摔在地中。

    杜息兰尖叫一声,扑了上去,跪伏在他身旁,唤道:“渊儿!渊儿!云离!云离啊!——”朱于渊胸口有些疼痛,但立时察觉到自己并未受伤。他见杜息兰惊惶失措,几乎扑在自己身上,只得先行安抚道:“娘亲,没事,我只是摔了一跤。”

    朱云离哼了一声,更不回头,一拂绀色衣袍,直奔通道而去。烟雾越来越浓,浓雾忽尔聚成人形,人形婀娜窈窕,宛如随烟翩翩起舞,那舞势却霍然汇成破空一击,自通道中迎面刺向朱云离!

    朱云离厉喝道:“暗暝术!原来是你在捣鬼!”盛怒之下,他竟也不出隐弦,只将毕生功力团团汇集,劈面朝浓雾中的游心击去。但闻游心一声哀呼,纤弱的身形向后激弹,重重撞在那两尊石虎之上,她顺着石墙软软滑倒,转眼便没了声息。

    朱云离右臂挽了个奇怪的姿势,一步步朝游心走去。从背后瞧不清他的面目神情,他手中亦空空无物。游心瘫坐于地,一动不动,朱于渊却霍然蹿起,疾喝道:“住手!”他不及拔刀,更不及出掌,只能强行欺近,在朱云离正要对游心出弦的一刹那,他奋扑上前,自腋及肩,从身后将朱云离牢牢揽住。

    朱云离叱道:“逆子!撤手!”朱于渊哪里肯放,咬紧牙关,在他颈后耳畔说道:“不许杀人!不许你再杀人!”朱云离双拳紧握,手肘一晃,仿佛想要朝儿子肋骨处猛捣,但终于硬生生忍住了。他举起手,掰住朱于渊双掌,想要将他束缚自己的双臂扒下。但朱于渊情急之中,周身尽皆使出了傅穆二家的内力,朱云离一时如何能掰动,两人原地团团转了几周,竟僵持难下。

    杜息兰的声音自浓烟中自远而近,焦急而又嘶哑:“云离!云离!莫伤害渊儿!”

    朱于渊一面紧紧束住朱云离,一面侧目望向石门,但见满门的隐弦,已从先前的幽蓝色泽转变为暗黑。他心中一宽,手下用劲,将朱云离朝通道外推去。朱云离哪里肯让,劲力反弹,二人原地再一旋,又变为朱云离在内侧,朱于渊在外。

    石门洞上的隐弦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就像是被人以大力撕绷,一根根迸出最后的哀鸣。蓦然之间,隐弦纷纷断裂、皱缩,一段段飘落于地。

    朱于渊长出一口气,朱云离浑身却猝地缩紧。他再无迟疑,反过手肘,一齐戳在朱于渊肋骨间。朱于渊猛一吃痛,双掌一松,朱云离已脱离他的掌握,身形飞掠向石门。

    朱于渊捂住肋骨,心脏狂跳,知他要去重新封门,他忍住疼痛,拔足便跟,朱云离却已逼至门前!

    门前浓雾已开始渐渐消去,渐浅的烟雾里,忽有暗影从地上徐徐立起,朱于渊定睛一瞧,那竟是游心,游心的神情很古怪,有深重的怨恨,更有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感。她趁朱云离冲到门沿前的一刹那,无声无息地在他背后抬起手,借着他的冲势,举掌朝他背心一推——

    朱云离收势不住,整个人被推入了石室中。(小说《争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221章 业火炽(四)

    石室中陡然传来朱云离的惊喝声,游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将右掌覆在石虎之上,一足踏入门洞中,似要趁闭合石门的瞬间疾掠入室。朱于渊狂奔至她身畔,喝道:“不要关门!”游心猛地一惊,抬眼望去,却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朱于渊出手如电,攥住她纤腕,用力一拖,将她拖了开去,神情严厉,朝她摇了摇头。游心紧紧抿着唇,一声都没有吭。朱于渊无暇再与她说话,拔足朝前,探头便往石室中瞧去。

    嵌在通道两侧石墙中的一盏盏长明灯,隐隐约约照出了石室中情景。那悬在石顶上的幅幅字画,在尚未完全消褪的暗黄烟雾中狂乱舞动。朱于离茫然立于千百幅画卷间,狂风又起,无数条幅劈头盖脸朝他身上砸落。

    朱于渊猝然惊悟,他厉吼一声,将身一旋,避开当先几幅画卷的扑砸。他的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震怒与癫狂:“顾无音!从头到尾,你虽未出声,但你既然吸进过毒烟,纵然以往功力再强,此时此刻,十成武功恐怕也只能剩下三四成!”

    他用力一挥手,扯下近处的几幅画卷,双臂一震,揉碎丢掷于地,继续吼道:“顾无音!我就在这里!十年前的雪地里,我打不过你,十年后却未必!我就在这里!你若够大胆,就别躲躲藏藏,立即现身上前来!”

    他身后一幅狭长几近垂地的画卷蓦地震颤了一下,周围并无多余人影。可是那又窄又长的画卷却迅速翻起,像有人操控着般,坚硬的卷轴横过。朝朱云离背心穴道拍去。

    朱云离有所觉察,闪身躲开。可不远处又一幅画轴立即紧随其后拍来。朱云离在影影绰绰的条幅间躲闪、挣扎,却仿佛被那些毫无生命的画纸逼得无处可退。他的身影在诡异地挣动,那些薄脆的纸张,却偏似变得极其强韧,或拍击,或切割。或覆面,强韧到令他无法还手,亦无法出声。

    朱于渊感到身边的游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扯住游心,想要阻止她入室相助。可是游心却“哼”了一声,再次软软滑倒。朱于渊以为她又要使诈,扭头一望。却见杜息兰已执着风灯。立在游心身后。

    杜息兰高举风灯,便要冲入。朱于渊拉住她,叫道:“娘亲!”杜息兰被他一牵,脚下停住,她满面焦灼,既不忍甩开儿子,又不忍旁观夫君。蓦然之间,她眼中一亮。叫道:

    “云离,我替你烧掉它们!”

    呼声中。她一挥手臂,风灯旋转着落入石室中,正砸在一幅字画上。灯焰斜逸,那字画立即燃烧起来,一燃十,十燃百,石室顶上霎时陷入一片火海。

    那千百幅字画在熊熊烈火中狂乱地挥动,纷纷从朱云离身旁退开。赤焰照亮室中,朱于渊忽瞧见了穆青霖,他正立于石室一角,背后的石墙上还有铁栅栏,他面无表情,那些火焰似乎吓不住他。他胸前的消魂锁链已经卸除,闪烁着炫丽光色的锁链一端正被他握在掌中,另一端却弯弯曲曲,以古怪的形态从石室顶端悬挂那些字幅的钩环中穿来滑去,似突然具有了生命一般。

    朱云离趁着脱险间隙,后退几步,离石门越来越近。他几近疯狂,手臂舞动,仿佛在对着半空书写甚么。他嘶声道:

    “你们以为毁了我三根隐弦,就可以越洞而出,找我复仇了吗?可悲!我手里还有十根!十根!我已将这十根隐弦,穿插布置成一面新墙,远比那门洞更宽广——我要走了!等你俩被烤得熟透了,我再回来,再来瞻仰你俩的遗容!”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被烈焰焚烧的石室,那些画卷早已枯焦残碎,顾无音却依旧亳无声息。朱云离朝石门退去,离门越来越近。突然之间,他头顶有炫光一亮,他并未注意,但朱于渊却瞧见了,那是消魂锁链的另一端,锁链一直在穆青霖掌心滑动,不知何时在石室顶部的铁索与铁环间穿行盘折,攀爬到了此处。

    朱云离在火光中纵声而笑,边笑,边继续缓缓后退。穆青霖依旧立在角落中,一动不动。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不是面对死亡的战栗与畏惧,反而含有几分怜悯,与几分倔犟。那满眼的倔犟,令朱于渊蓦然想起了穆青露,姐弟俩的眼神,此际竟是一模一样的。

    朱云离似乎也瞧见了穆青霖的眼光。他猝然收住笑,喝道:“当年你的父亲,也曾用这样的眼光瞧我。可是我几时需要他的怜悯!收起你的眼光!要死的人是你!你想怜悯,就好好怜悯你自己吧!”

    话音未落,忽有一道身影掠入石室,将他朝旁一推。朱云离一惊之下,转头望去,喝道:“渊儿!你想做甚么!”

    朱于渊根本无暇作答。石室中的空气在焚烧中越来越窒闷,他手中持着那一只罐子,突然开口唤道:

    “大师伯!青霖!请记住你们的诺言!”

    话声里,他举起罐子,使出最大的劲力,朝面前的隐弦墙上泼去。罐中药液到处,半空中有部分隐弦开始现形,依旧泛着幽蓝光泽,弦与弦之间,架构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

    朱云离怒斥道:“逆子!住手!”纵身扑上,便要夺他手中陶罐。朱于渊边闪身躲避,边继续泼洒。朱云离攻势更急,二人的身影映着攒动的火光,刹那间便交手了数个回合。

    朱云离忽然出足,朝朱于渊一绊,朱于渊在招式造诣上终不及他,未能避开,身子一晃。朱云离已奋臂挥拳,一拳击中瓦罐。那瓦罐从朱于渊掌中脱手,朝后方弹去,撞上了石墙,只听“波”的一声,陶罐碎裂,药液四流。而那面隐弦之墙,却只来得及显形了小半面。

    朱云离咬牙切齿,制住儿子,一口气连点了他一二十处穴道。朱于渊大怒,叱道:“你——”朱云离却揪住他,将他朝外一掷,喝道:“息兰!拖他出去!”(未完待续。。)

第222章 斯人去(一)

    火势越来越猛,空中碎屑纷飞。忽有五六团火焰冒着黑烟,向隐弦之墙逼近。团团赤焰溅着红星,又倏然分为无数股,其中十几股火苗,浑如长着眼睛一般,四下钻探,那已经显形的隐弦与隐弦之间,有些空隙很密,有些却稍疏,火苗极其迅疾,从那些较大的空隙中嗖地卷了出来。

    朱云离掷完儿子,骤见此景,浑身一抖,眼中有恐惧之色。他不敢久留,立即回转了头,便要奔出石室。就在刹那间,他天灵盖上又有瑰丽光芒闪过,那消魂锁链的另一端已在游折穿行过无数吊环后,准确无误垂落到他后颈处。

    火焰翻卷,其中一股最长的火苗猛越过隐弦之墙中最大的空隙,冲了出来。那火焰形状奇异,似人,又非人,但却好像长着扭曲的手足一般!

    火焰卷住了消魂锁链,一翻一带,消魂锁链像一条长蛇般,从朱云离后颈处抬起,激射向前。它探到朱云离面前,忽又盘折急回,再上下腾绕,就在一眨眼间,消魂锁链已将朱云离的颈肩胸背腰臂膝,尽皆牢牢捆住。

    朱云离狂嘶一声,运起内力,便欲挣开。但那消魂锁链虽细,却绝非轻易挣断。他一挣之下,锁链非但未断,被那火焰在身后一撕一扯,又绑了个结,反而捆得更牢了。

    那火焰并未燎烧朱云离,它晃颤几下,倏地缩回团团火势中。朱云离的脚却诡异地开始滑动,仿佛双足已不再受他的控制,反而在消魂锁链的牵引下,一尺一尺,朝石室深处移去。

    朱云离满脸难以置信,他回头一瞧,见自己离隐弦之墙越来越近,仓促之下。他朝前一栽,卧倒于地,在触及隐弦之墙的一瞬间,他狠命收腹蜷腿,自一处隐弦空隙中滑了过去。

    石门外有兵刃相交的声音,却无法窥见动静。兵刃声中掺有女子喝喊,以及朱于渊的叱声。想来是游心已经苏醒,正在同杜息兰交手中。

    消魂锁链却一刻不停,继续带着朱云离朝内滑动。朱云离张大双眼,瞪住那些熊熊烈焰。深重的恐惧如同厚厚的岩浆,自他眼底不断涌冒而出。他胡乱地蹬着双足,似乎想要勾住沿途的事物,以阻止消魂拖势,然而却无济于事。锁链捆带着他,坚定地朝石室深处滑去。此情此景,正如那激怒了猎物的捕蛇人,长蛇受激之下,狂怒出洞。正毫不留情地将挑衅者卷回巢穴。

    缕缕火苗在四面八方摇舞,仿佛一位位监视的卫兵,炎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穆青霖静静立于一旁,掌心朝上。那消魂细链恰如潺潺流泉,在他指间轻盈游动。瑰丽夺目的锁链在他的四周纵横斜陈,他气势若定,凝守以待。仿佛是那一员端坐于帷幄之中的儒将。他无需上阵,更不必冲锋,只需从容调兵布局。前线战火中正鼎力相助的盟友便会将那一件一件的战利品,如流水般呈递到他面前。

    朱云离与穆青霖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近。穆青霖凝视着狂甩狂挣的他,眼中再次流露出奇异的悲悯之色。锁链在吊环与绳钩间无声地滑行,将朱云离拖到石室中央时,忽然发出“喀喇”一声,停止了动作。朱云离仓皇四望,见身遭的火圈正自后向前,开始紧紧逼迫,继而包围了他,而那消魂细链的另一端,被火焰一抬一抛,亦不偏不倚地落入穆青霖掌心。

    穆青霖握住细链的两端,在灼目的火光中盘腿坐下。火圈燃势虽猛,却奇迹般地没有向他逼近。他神色平静,微抬左手,将一端细链从地栓中穿过,地下传来“啪嗒”一声,那细链一端已被固定于锁栓内。穆青霖瞧了朱云离一眼,又缓缓抬起右手,那消魂细链的另一端眼看也将被锁入地栓中。

    朱云离的呼声凄厉:“好小子——你够狠毒——”穆青霖却一言不发,他侧过头,依旧端坐于烈焰中,满屋火影似对他亳无影响。他依旧举着右手,徐徐地将锁链朝地栓送去。忽然之间,光影交错里,他唇角似乎微微一扬,竟在此时此刻,对朱云离投出了一记淡淡的微笑。

    朱云离声嘶力竭地狂笑起来:“好,好极了——穆静微,穆家当了几十年的软骨头,居然终于出了位心狠手辣的人物——好!好!好!穆静微,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奔赴九泉,咱俩重新再来一番恶斗!”

    穆青霖的坐姿纹丝未动。他已将消魂细链的另一端也穿入地栓中,他右掌轻抬,覆在地栓上,只需轻轻一压,消魂之链便会再度锁住。朱云离周身被捆,整个人又被牢牢定于石室中央,就算身上带着钥匙,也绝不可能自行开启,这一锁之下,他势必难逃火海。

    隐弦之墙忽又有崩裂的声音,那几根被陶罐中药液浇洒过的隐弦支撑不住,又断了开来。火舌翻卷,倏然越墙盘舞不休。穆青霖望住朱云离,竟又笑了一笑,笑容极为清俊平和,瞧在朱云离眼里却寓藏了无限杀机。随着那浅浅一笑,他稳稳地举起右掌,便要朝地栓按落。

    门外忽传来朱于渊的暴喝声:

    “青霖!”

    穆青霖闻声微微一怔,抬眼朝门外望去,却瞧不见朱于渊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呼喊——“青霖!就在今夜,你曾亲口对我许下诺言!你答应过——”

    穆青霖的神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朱于渊继续喝道:“你答应过——留他——留他俩性命不杀——”

    石室中越来越窒闷,纵然门扉洞开,也已几乎无法透过气来。火焰纵晃间,忽有一条纤细人影跌跌撞撞地抢入。她悲声厉呼道:“云离!云离啊!”她掩住口鼻,在烈火与浓烟间急急四望,一眼瞧见被困于石室中央无法动弹的朱云离,她猛然撤手,纵身跃起,如飞蛾投火般,直直朝他扑去。

    朱于渊的呼声已从焦灼急怒转为深深的恳求:“青霖!青霖!——”(未完待续。。)

第223章 斯人去(二)

    穆青霖的眼神一闪,垂下脸,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右掌已从半空中落下,但他将手臂偏了一偏,右掌擦过地栓,“啪”地拍在一旁坚硬的石砌地面上。

    杜息兰却没有瞧见他的动作。此刻天地之间,她眼中唯剩下朱云离一人,在满目火浪与焦烟中,她望见了那小半堵显形的隐弦墙,被泼了药的隐弦已经支离破碎,像被撞出一个大洞的蛛网般,在炽热的气雾中收缩震颤。杜息兰想也不想,一面唤着“云离”,一面奋不顾身扑向那破洞中。

    朱云离横陈于地,正在奋力扭动,徒劳地想要将消魂锁链挣松脱。他听到杜息兰的呼唤,忙忙地抬起眼,却骤然瞧见杜息兰飞投向隐弦破墙。朱云离的脸色霎时变了,他大声嘶吼道:

    “息兰!莫过来!”

    可惜已太迟!杜息兰陡然迸出一声惨呼,呼声极其凄厉,就连正低首垂目的穆青霖都猛地抬起了头。只见火浪翻滚间,杜息兰本已穿过弦墙的大半个身子蓦地扭缩成一团,又痛苦地伸展开。她的颈间、手臂、腰背与脚裸瞬间皆现出无数道血痕,血光飞溅,飞溅的血光里,有冷冷的红色丝弦影子裹在她的创口中一闪一闪。

    朱云离狂呼道:“息兰!”杜息兰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她朝前摔去,重重砸在他身畔。

    朱云离艰难地扭转身躯,匍匐于地,爬到她身边,一声声唤道:“息兰!息兰!”杜息兰浑身抽搐,竟已无法应答。朱云离叫道:“你还能动吗!快扯开我身上的锁链,让我撤走隐弦!”

    杜息兰在地上痛苦地翻来滚去,她周身的血印与裂痕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她无助地举起手,胡乱地朝身上拨拉,喉间发出一串串呜咽声。朱云离情急之下,勉强支撑起大半个身体,颤颤巍巍跪立起来。他对着杜息兰喊了十几声,眼见无济于事,万般绝望之中,他忽地转过身。

    朱云离面对着穆青霖,张了张嘴,却终究发不出声。他一咬牙。猛地俯下身子,竟朝穆青霖咚咚咚地磕起头来。穆青霖神色一惊,缓缓立起。

    朱云离用力磕着头,他似无颜直视穆青霖,只能艰难地从牙缝间一字字挤道:“求你!替我扯开锁链!让我救她!只要能救她,我绝不会再出手,之后还可以任凭你将我千刀万剐!”

    他依旧咚咚咚地磕着头,额上早已皮破肉绽,鲜血歪七竖八沿鼻梁与面颊淌下。穆青霖望着他狂乱而又扭曲的面容。沉默了一会,忽然低低说道:“不必再磕了。”

    他慢慢举步,朝朱云离走去。周遭的火浪如有感应一般,他踩到哪。火焰就纷纷退开。穆青霖来到朱云离面前,蹲下身,握住他背后消魂细链缠成的结,将链结解开。又轻轻扯松了锁链。

    朱云离手忙脚乱甩开锁链,扑到杜息兰身上,双掌挥动间。那犹挂着血滴的一道道隐弦全被收了回来。朱云离满脸悔恨之色,抱起杜息兰,朝四下里一望,见火势越来越猛,他叫道:“息兰,挺住,我马上带你去外头!”拔足朝石室外奔去。

    朱于渊穴道依旧被制,他躺在通道中,望不见石室内情形,只听到杜息兰与朱云离的惨呼声。他心急如焚,见游心追到石门前,却止足不入,倒像是受到了甚么惊吓一般。朱于渊刚喊了两声“游心”,猛地又瞧见朱云离抱着杜息兰,慌慌张张从门内冲出来。

    朱云离飞步奔上石阶,将杜息兰抱到夹壁中,小心翼翼将她放入桌旁木椅,自己“砰”地长跪在一边。朱于渊脸色发青,叫道:“游心!快!替我解穴!”

    游心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奔了过来,替他解开了穴道。朱于渊再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爬起身,冲向杜息兰与朱云离。

    杜息兰倒在椅中,几度无力地朝下滑落。朱云离与朱于渊一左一右,双双将她扶住。她浑身是血,已奄奄一息,身上全是隐弦割出的一道道碎痕。她最致命的伤痕在颈间,那裂伤又深又宽,内中筋肉与血管清晰可见。朱于渊心如刀绞,颤声道:“为甚么……为甚么她会中隐弦?”

    朱云离悲声答道:“十根隐弦原本互牵成墙,其中几根被破解断裂后,牵拉了未现形的弦,又被火炎一熏,纷纷收缩飘荡。你娘亲她……太牵挂我,奔得太急太快,只注意避开了已现形的弦,却不知道另有几根无形的弦,也已经挂到了破洞口……”

    朱于渊瞪大双眼,一时哽咽,竟无法出声。朱云离紧紧握住杜息兰的手,叹道:“我布的弦,息兰放的火,渊儿洒的药……天意,一切皆是天意啊!”

    他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咆哮,垂下头,用力撞击着椅子扶手。杜息兰本自痛苦万分地抽搐着,却仿佛忽有感应,半睁开眼,虚弱地唤道:“云离……渊儿……”

    朱云离停住动作,与朱于渊一起,凑近她脸前,大声答应着。杜息兰奋力睁大双眼,眼神已开始涣散,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

    “你俩……有没有受伤?……”

    朱于渊道:“没有!没有!娘亲,您……”杜息兰脸上骤然浮现如释重负的神情,她结结巴巴说道:

    “没有受伤……太好了……我……我又犯傻了……我早就该想到,对懂暗暝术的人使用火攻,会是多么的愚蠢……幸亏……你俩没有因为我的愚蠢……而受到伤害……”

    朱于渊大声道:“我们没有受伤,可是您……您……”杜息兰忙忙地道:“我没事儿……渊儿呀,你赶快……赶快……”

    她胡乱地举起手,在空中乱抓。朱于渊与朱云离不明白她想要甚么,都忙忙地伸手去挽。杜息兰一摸到他俩的手掌,仿佛如获至宝般,一把死死地左右握住,又摸索着将他俩的手交叠在一起。朱云离唤道:“息兰!”杜息兰却不应他,她拼命地转过头,朝向朱于渊,费力地说道:

    “渊儿,赶快……赶快唤一声爹爹……娘亲想听……”(未完待续。。)

第224章 斯人去(三)

    朱于渊只觉眼中发热,鼻子酸得不能自己,他刚要张口,杜息兰又催促起来:“渊儿,快叫,快叫呀……你一叫,你爹爹就原谅你了,他定会听你的话,再也不会为难你了……乖……快叫吧……”

    朱云离颤声道:“息兰啊……”朱于渊却已大声说:“娘亲,您听好了!”

    他转过头,盯着朱云离的脸,目光中似有千万种情绪攒动,却终于都深深地坠沉了下去。他慢慢张开口,唤道:

    “爹爹……”

    杜息兰的眼睛已散漫无神,她听力犹存,听到这一声“爹爹”,她嘴角牵动,浮起一丝痛苦不堪的微笑来。她掌心已越来越冷,却依旧握着父子俩的手不愿松开。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带着笑,断断续续说道:

    “唉……我从前……真的太蠢啊……云离,你知道么,我好后悔……当年不该助你争夺《流光集》,如果没有那一次的错误……就不会有之后的一错再错……你我根本就不必与渊儿分开……”

    她张大了嘴,用力吸着气,颈间的伤痕泛出一串串可怖的血泡,又噼噼扑扑地爆裂开来:“或者……接回渊儿后,我早该悄悄放走霖儿的……那样……咱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云离啊,我们原本并没有那么坏的,可是却越变越坏……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呀……”

    朱云离颤声道:“息兰,都怪我,都是我逼你的。我一直在逼你……”

    杜息兰费力地摇摇头,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的……我之所以……做那些事,不是因为受逼迫,都是因为……因为我太在意你呀……”

    她的十指霍然收紧,只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要死了……渊儿,好好听话。陪着你爹爹,莫要抛下他……云离,你带着渊儿,好好活下去……你放心,等我见到姐姐和阿唐,我会向他们认罪,过去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承当……他们,他们……你从此不会再梦到他们的了……”

    话音渐落,她的指尖轻轻凉凉松垂。从咽喉中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暝然而逝。

    朱于渊低下身子,深深埋首在她的臂弯中。蓦然之间,杜息兰的身躯却挪动了起来。朱于渊猛抬起眼,却瞧见朱云离伸手抱起她,转身朝外走去。朱于渊紧跟了几步,叫道:“你要带娘亲去哪?!”

    朱云离一言不发,只横抱着她,慢慢走向外头。他走出夹壁。踏入关帝庙大殿,又一步一步跨过高高门槛,走到殿外的院落中。东方竟已露出鱼肚白了。

    朱于渊疾追上前。朱云离却朝他摇了摇头。他抱着杜息兰,缓缓走到院落中央。才弯身轻轻将她放下。

    他转身面朝朱于渊,满脸血污犹在,却掩不住面色的惨白。他抬眼望着关帝庙中滚滚涌出的浓烟,眼底似也有奇怪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朱于渊心中升起一缕不祥的预感。喝道:“你——”

    朱云离忽道:“渊儿,你娘亲就交给你了。好好安葬她,记得常去看她。”

    朱于渊道:“你要上哪?”朱云离忽然冷笑一声。眼底的火焰燃得更烈了,他冷冷地反问道:“我要上哪?”

    他猛地举起双手,掌间有几缕血弦飘动,他狠狠一甩臂,血珠溅开,血弦倏地瞧不见了。他咬牙道:“我哪也不去,今日我打算葬身于此!但是——里面的那三个人,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拉他们替息兰陪葬!”

    他拔足前行,神情悍然,大步走向关帝庙。

    朱于渊大喝道:“停下!——”他闪身去拦,朱云离却一把推开了他,劲力之大,令他接连趔趄了好几步。他踉踉跄跄转过身,还想阻止朱云离,却一眼望见顾游心正扶着穆青霖,从冒着浓烟与火光的关帝庙大殿门中一步步挪出。

    朱云离一瞧见他俩,厉声叱道:“受死吧!”

    他形容可怖,似已疯狂,浑然忘却了轻功步法,挥着手中无影无形的隐弦,直直朝二人冲去。顾游心见状,立即一携一勾,将穆青霖带到一旁。

    朱云离收势不住,险些冲入烟火缭绕的大殿中。朱于渊已长身扑前。朱云离忽又厉喝:“不准拦我!”他横眉瞠目,绕过朱于渊,又拔步冲向顾穆二人。朱于渊砰地跪倒在地,大声呼道:

    “爹!爹!——您不能这样!您说过不会再出手的!”

    朱云离头也不回,吼道:“但是息兰死了!”

    他已陷入狂怒中,喉间重重呜咽一声,又继续嘶吼着:“若非他们捆绑我,息兰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我既然救不下她,我就要他们陪葬!”

    朱于渊叫道:“爹,求求你,莫要寻死——”朱云离却似再不愿听。

    穆青霖与顾游心默默伫立,瞧见朱云离一步步奔近,他二人一动不动,仿佛并不害怕,却反而大有怜悯之色。朱于渊却似已绝望,声声呼唤,竟全透着无助与凄凉。

    蓦然之间,远处传来奇异的钟鸣声——

    钟鸣阵阵,一记又一记,每一下都出人意料。钟声浑厚沉哀,这音色根本不属于神乐观,它们越来越响,铺天盖地袭来,脚下在微微颤动,它们好像将要震碎天际朝霞。

    朱于渊猝地止住呼唤,茫然转眼朝钟声发源处望去。朱云离更是浑身一震,竟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猛然扭回了头。

    穆青霖的脸色一变,顾游心面色惊白,失声道:

    “丧钟……这是丧钟!……”

    丧钟犹在奏响,伴随着苍凉的当当声,有纷杂的脚步在奔近。关帝庙的院墙外传来无数嘈杂人声,院门被啪啪地敲叩,有人在七嘴八舌喊着“云离大人”。

    朱云离迅速抬手,抹了一把脸,钟声似乎击中了他的心坎,他竟然立时镇静了不少。他沉着嗓子喝道:“甚么事!速速入内通报!”

    朱漆掉落的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几名神乐观管事涌了进来,半明半暗的晓光里,无数眼睛在外头窥视着。(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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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