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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章 暗暝术(三)

    小男孩抱住木车,昂起头,瞧着高高在上的关公像,小脸上现出又害怕又崇拜的神情。朱云离快步上前,端住关公像前第三排第三具铜炉台,自右向左连转三圈,大殿右侧的墙喀喀作响,一具兵器架缓缓抬起,露出一扇红木小门。

    小男孩“噫”了一声,极为好奇,朝木门飞奔而去,边奔边叫:“兰姨,快来看,这里有秘道!”杜息兰缓缓转过脸,盯着他的背影,眼底竟泛起怜惜与悲伤的神色。朱云离立在她身旁,低声说道:

    “之前借口整修关帝庙,花费近半个月的时间,将夹层都造好了。但大殿布局终受影响,有心人细辨之下,难免会发现端倪。这庙,以后恐怕不能轻易容人进入了。”

    杜息兰亦低声道:“真的要把他留在这里吗……”朱云离道:“是啊。”杜息兰的声音微微发抖:“可是他才刚满八岁,他那么小……”

    朱云离淡淡地道:“圣上如今被禁足南宫,不少人心中虽盼他复位,可复位之路却艰辛遥远。咱俩本为武林中人,过去几年四处辗转,勉强还能藏住行踪。但现下圣上急需用人,好不容易才将咱俩安插入神乐观,咱俩若想闯出片天地,早晚必将现出形迹,到时绝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妥贴对待这孩子。”

    他朝正在好奇摸索着木门的小男孩望了一眼,又正色续道:“穆静微虽已不足为惧,但这些年来,天台派却另有别人,一直在打探咱俩行踪。咱俩对这孩子的态度真真假假,我冷淡,你亲密,那人因此无法确定这孩子身份。但他禀性狠绝,无时无刻不想前来抢夺。好令天台派独占上风。如今咱们已在此安身,一旦被那人寻到,咱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杜息兰悚然道:“你是说那顾……”

    朱云离面色更沉肃,却微微抬高了声音,说道:“咱俩在观中已待了些日子,这些天来,我身边时时处处,总有些不妙的感觉——凭那人的追踪术,很可能已发现咱俩在京师。甚至,很可能已寻到了神乐观附近!如今观中唯一适合藏人的所在。便是这里。再不动手,就真的晚了。”

    杜息兰将手按在胸口,说道:“这关帝庙,为何会有秘密的地下石室……”

    朱云离依旧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带着些唯恐人不知的意味,说了下去:“那是建庙时就有的,本来只是一处紧急避难所,但从未使用过,罕为人知。这半个月来。我已暗中扩大并加固了那石室,堵住了所有通道,只留一个入口。并且,在石室的上下左右各面。我都另建了厚厚的铁墙。为了掩饰入口石梯,还特意在大殿中造了一道夹层。等那孩子进去后,我将石门封住,这样就算神仙来了。也绝对救不出他。咱俩亦可安心放手做大事了。”

    大殿中忽传来“啪嗒”一声,朱云离和杜息兰着着实实吃了一惊,差点跳起来。仔细一瞧。却是小男孩手中的木车不小心砸在了地上,他正蹲下身,要重新抱起它。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更大了。

    朱云离警觉地住了口,朝杜息兰使了个眼色,自己绕到关公像背后,弯身拖出一个银制雕花匣子。杜息兰一瞧见那匣子,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云离,你,你……你要使用它?……”

    朱云离道:“是啊。多一道屏障,多一份安心。”杜息兰奔前两步,将手按在匣盖上,恳切地道:“不要啊。云离,太残酷了,不要。他……他才八岁啊……”

    朱云离冷冷地道:“你再大叫大喊,若是引来了人,可就后悔莫及了。”杜息兰猝然住口,眼中充满恐惧。朱云离不容她多想,朝她使了个眼色:“去靠近他,点住他穴道,莫要弄出声响。”

    杜息兰道:“我……”朱云离催促道:“还不快去?!”

    杜息兰犹犹疑疑,朝小男孩儿走去,身上的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男孩蹲在红木门旁,将玩具车紧紧抱在怀里,见杜息兰走近,他方才慢慢抬起头。一瞧见杜息兰的面色,他顿时瞪圆了双眼,突然站起身,叫道:“兰姨,这里不好玩,咱们出去吧!”

    他一面叫喊着,一面迈开腿,猛地从杜息兰身侧钻过,直直奔向大殿正门。他身形幼小,杜息兰猝不及防,一把拦了个空,男孩儿已抬足准备跨过门槛。

    关公像前的半空中忽然闪起一片耀目的彩光,流光溢彩中,一条奇异的细细链子横空而出,嗖地缠上小男孩的腰,瞬间连绕七八圈,小男孩“啪”地摔倒在门槛边。朱云离锁眉道:“优柔寡断。”右手疾抬,扯动细链。小男孩儿“哎呀”一声,伸臂紧紧抱住门槛,叫道:“不要拖我,不要拖我!”玩具车哐地砸落在他身畔。

    朱云离一声不吭,手上益发用力。杜息兰朝小男孩儿奔了几步,又怔怔立在原地,竟不知何去何从。

    小男孩的腰似被细链勒得生疼。他满面惊恐,死死抱着门槛,大声喊道:“我不要被关进牢里!兰姨,救救我!”

    两行清泪从杜息兰脸上淌下。她视线模糊,耳边唯有稚嫩的童音在不断哭喊:“兰姨!兰姨……”那童音渐渐变幻,在她听来,仿佛喊的已不是“兰姨”,而是——

    “娘亲!……娘亲!……”

    她脑中一热,猛地朝小男孩扑去,紧紧抱住了他,不停地说:“莫怕,莫怕,我保护你,我保护你!……”小男孩呜咽着唤道:“兰姨。”杜息兰一边答应,一边伸手去解那细链。

    朱云离叱道:“息兰!你疯了!”杜息兰被他冷硬的声音一喝,如遭晴天霹雳,骤然僵在当场。她怀里抱着小男孩,木然许久,才慢慢侧过脸,低声求道:

    “云离,求求你啦,只关押他,别伤害他,好吗?”

    小男孩听到“伤害”二字,目中恐惧之色更浓。朱云离厉声道:“不行!快,点他穴道,把他带过来!”说着,又用力一抽链子。

    杜息兰正要急辩,眼角余光忽被殿外皑皑景象吸引。院中的雪不知何时已越下越大,颠狂纷飞,从空中压下,在地面越积越厚。她茫茫然揽着小男孩,柔肠百转千扯,思绪仿佛飞到了极遥远的所在。(未完待续。。)

第168章 暗暝术(四)

    天空阴云密布,朱云离的声音也阴阴沉沉:“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杜息兰听到他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她心中一片迷糊,喃喃道:“我……”紧紧抱住小男孩,将脸贴在他的脸上,眼泪渐渐打湿了二人的脸颊。

    高高的门槛就在她面前。门槛外,茫茫积雪又白又亮,刺得人眼睛发酸。凌晨天色极其阴暗,雪花霏霏,将庙前景物罩得模糊不清。杜息兰死死盯住积雪,正竭尽全力想着该如何出言求情,突然之间,却瞥见似落羽般纷纷坠地的雪花中,有一团显得与众不同,雪片与雪片之间似乎特别密、特别紧,仿佛与周遭雪花有了距离,只降落在独自的世界里。

    她以为是眼睛花了,用力眨了眨,又仔细瞧去。那团雪花忽然加快了旋动,朔风一吹,雪片飘飖飞扬,竟贴地狂舞,不偏不倚,正正冲着殿门而来!

    杜息兰吃惊地睁大了眼,陡然之间,凉意扑面,无数翻飞的雪片劈头盖脸砸向她全身。她只觉如堕冰窟,绞卷的雪片将她牢牢包裹在内,雪片团中传出一股大力,杜息兰只觉后颈中一紧,身子被一提一扯,连同怀中的小男孩一起被拉出了大殿外。

    她和小男孩双双惊呼出声。骤见红影一闪,朱云离身如飞电,驰出殿门,直直扑向雪片团。那细细的链子缠在他左腕上,他十指怒张,双臂疾挥,掌中虽空空无物,杜息兰却知道十三弦法已启动,一十三根隐弦正从四面八方袭向那片诡异的飞雪!

    她脑中一凉,忽然掠过三个大字——

    暗暝术!

    纷飞的雪片,扑人的雪团,那可怕的力量……

    云离没有算错——

    顾无音!他果然出手了!

    恐惧宛如尖冰,狠狠戳透她的心脏。所有的温情与怜悯在惊怖中一扫而空。杜息兰紧紧箍着小男孩,死死贴住地面,对抗着风雪中的拖拽。

    朱云离双目赤红,舞动十指,将十三根隐弦一起刺向那团飞雪。雪片密集如羽翼,上下翻飞,在晦暗的天色下,全然瞧不清内中有何人物!

    朱云离如操控木偶牵线的偶师一般,将十三隐弦交错相结,牢牢罩住那一片呼啸的飞雪。他咬紧牙关。隐弦交织如茧,茧壳越缩越小,直欲将雪团片片绞碎。

    杜息兰只觉后颈一松,拉扯的力道变轻了,她见朱云离与那飞雪激战正酣,赶紧抱着小男孩,悄悄挪向旁边。怀中的小男孩好不容易才在朔风中张开嘴,叫道:“兰姨,雪……雪里有甚么东西?”杜息兰低声道:“那是会吃人的怪物。别动。别说话。”小男孩艰难地点了点头,杜息兰用力搂住他,伏身积雪之上,暗暗地朝关帝庙殿门爬去。她俩离殿门并不远。不过两三丈距离,可这爬行之途,在杜息兰眼中,却比以往任何走过的路都漫长。

    朱云离仍控着隐弦。与那团飞雪对抗。杜息兰眼看将至殿门边,飞雪中央忽传出一记利啸,澌澌雪花朝四面飞溅。整片飞雪猛地迸散。

    朱云离脸色煞白,用力一振双臂,十三根隐弦一齐朝飞雪中央结去。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四溅,飞雪中心空空荡荡,根本无半点人影!

    杜息兰已抱住小男孩,飞步跨过门槛,冲回关帝庙大殿内。她回眸一望,刚好瞧见朱云离一击成空,正自失神。她心下吃惊,仔细一瞧,却见朱云离脚下不远处的积雪极其怪异,有一处竟微微隆起。

    那隆起的积雪,突然游动起来,雪地中立时现出一道浅浅的凸脊。杜息兰大叫道:“云离,留神脚下!”朱云离早已回过神,朝殿门处急退几步,双眼盯着缓缓逼近的雪堆,警惕地握紧了手中隐弦。

    那雪堆突然不动了,静静地停止在距朱云离正面不远处。朱云离身形一晃,似想抢先攻击它。然而杜息兰眼尖,骤然瞧见朱云离左、右、后三方,同时又隆起三堆积雪!

    杜息兰尖叫起来:“云离!他不在那里!快逃!”朱云离浑身一搐,飞转过身,朝大殿发足便奔。兔起鹘落间,西方的雪堆猛地炸开,阴暗天光中似有青影一闪,朱云离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扑倒,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杜息兰发疯似地唤道:“云离!”狂乱的寒风掩盖了她的声音。朱云离右手一撑地,硬是没趴下,他左手朝后疾甩,撒出一把隐弦,脚下使尽全力,奔向殿门。

    雪更大了,天色更暗了,黎明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那青影忽地又一闪,杜息兰压根来不及瞧清它的模样,朱云离却再次惨呼一声,滚倒在雪地中,鲜血连续飞溅,周围积雪霎时尽染成绛色。

    杜息兰惊怒之下,反而镇定起来。朱云离厉声呼道:“息兰!快行动!”杜息兰低头一瞧,见小男孩正恐慌地缩在自己怀里,她在他耳边道:“对不起,兰姨需要你帮忙!”不待他回答,她迅疾出身,封了他的穴道,高呼道:

    “顾无音!你敢杀我夫君,我就杀掉这孩子!”

    风声更响。杜息兰声音颤抖,又叫道:“我杀了他,大家死尽死绝,从此无人能解开秘密,让穆静微痛苦纠结一辈子!”

    风声倏地一顿,只停了一停,就在刹那间,朱云离忽自雪地中跃起,杜息兰握住男孩儿腰上的细链,用力一扯,朱云离借着扯势,飞扑入殿,一记急旋身,右掌一挥,在殿门前从左往右,又从右向左,再自左朝右,连划三道折线。杜息兰叫道:“云离!”朱云离已扑到她面前,双手一伸,将男孩儿接了过去。

    他双眼血红,吼道:“门上已被我封了隐弦,他一时闯不进来,快去石室!”话音刚落,他抱起小男孩儿,冲向夹层后的暗道。

    杜息兰应了一声,跟着他跑向夹层。跑了几步,不知为何总觉心惊肉跳,于是立在红木小门前,回身朝殿门望去。

    只见风雪大作,漫天鹅毛般的雪花不断在风势吹拂下袭入关帝庙正殿。杜息兰胆战心惊,不住地想:“倘若他发了狠,破墙而入,可如何是好!凭他的武功,多砸几下,完全有可能办到……”

    她想到这里,焦急无伦,朝石梯通道叫道:“云离,很危险,你动作快些!”朱云离的声音从石梯尽处传出来,冷冷的、空空的:“把住风!很快!”

    杜息兰从怀中摸出弯月匕首,立在殿门侧旁,十根手指都在发抖。就在同时,通道尽处的石门中猛地传出一声童稚的惨呼:

    “啊——”

    那声音幼嫩天真,一声未落,另一声又起,声声痛呼,直攒入听者肺腑。杜息兰浑身激颤,两行热泪在眼中转了一转,便汨汨淌下。

    殿门外一暗,忽有大团大团积雪被抛洒入内,铺天盖地朝殿中倾落,关公塑像瞬间变成雪人。杜息兰呆了一呆,突然瞧见殿内有青影一闪,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面前却的的确确有一道影子飞速划过,激起了丝丝劲风,分明地刮在她脸上。

    杜息兰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是有隐弦么……墙也没坏,他如何进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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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暗暝术(五)

    她不敢再想,拔脚朝石阶通道飞奔。刚沿石阶奔下一半,忽听石室内传来朱云离的厉叱,和小男孩儿的哭喊。她跌跌撞撞扑向石门,小男孩儿忽又尖叫了一声,一道红影自门内激射而出,杜息兰吓得浑身一抽,见红影是朱云离,方才倒出一口凉气。

    朱云离刚弹出门边,忽地转身,双臂连挥,左左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左右……一口气对着开启的石门中间连划二三十道折线。石门内有尖啸的风声盘过,朱云离衣袂飞扬,倒退几步,伸手攥住大型虎口中的吊环,朝上一抬,石门嘎嘎连声,缓缓闭合,那尖声啸叫的风,也慢慢消失在门后。

    朱云离双腿一软,腾地坐倒,缕缕鲜血顺着他的口角与眼角滴下。杜息兰如筛糠般发起抖来,伸手便要替他擦拭。朱云离忽然冷冷地说:“不必,虽受重伤,但死不了。”他深深呼吸了几口, 挣扎着扶墙立起,探手将另一具小型虎口中的吊环一拉,石门右侧的小小暗格蓦然开启。

    二人聚精会神,听了一晌,但觉呼啸的风声已自消失,石室内唯留下小男孩儿不住的喘气声和呜咽声。杜息兰心中抽搐,叫道:“宝宝!宝宝!”下意识想去暗格前张望。朱云离一把拖住她,喝道:“莫要靠近!”

    他将杜息兰揽在身后,杜息兰再也忍不住,掩面泣不成声。朱云离却深吸一口气,突然狂笑起来,他将脸转向暗格,大声说道:

    “顾无音!你终于中计了!”

    他喉结滑动,面上犹存残余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与激动:

    “自从我在京师落脚后,你就一直在寻我。我知道你有疑心,就算找着了。也多半会先潜在暗中观察,以选择时机下手。因此我想了这个办法,借着对这孩子下手的机会,把你引诱出来——你本以为能解救他吧?可我倒要问你一句,你敢确定这个孩子就是穆青霖吗?!”

    石室中一片死寂。朱云离蓦地提高嗓门,继续将声音一一送入暗格中:

    “十七年前我曾吃过你的暗亏。吃一堑、长一智——我若告诉你,另一个孩子几年前就病死了,而你身边的这一个,是我为了混淆视线,特意寻来养着的。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天台派其他人,我一个都不怕,我最厌恶的,就是鬼鬼祟祟的你!你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漠视红尘的模样,可私底下却又爱多管闲事,到处趟浑水——如今你就同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一起乖乖呆在地牢里吧!你因他而失去了自由,敢问你是打算疼他呢……还是恨他?”

    他伤势甚重,似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停了一停。又叫道:“这地室三面密封,唯一的石门后被我布置了三条隐弦,交织错杂,你再也休想像方才那般用泼雪法钻空子!而那洞穿锁骨的链条乃皇家秘制而成。名唤‘消魂’,链与锁的材料都属人间罕有,休想轻易碾断,唯有我才能用钥匙解开!”

    杜息兰痛哭道:“云离。莫要说了!”朱云离朝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忽也住口,又仔细地察听。但闻石室中毫无回应。唯有那小男孩的声音还在呜咽,但呜咽声越来越小。杜息兰心中担忧,问:“顾无音真的被关在里面了?”

    朱云离犹豫一下,道:“瞧方才的情势,应该是的。”杜息兰道:“你封门时有没有瞧见他的人影?”朱云离眼中掠过一丝狐疑,道:“只有劲风,没有人影……但直到石门关闭,风声都在里头,所以……”

    杜息兰紧张地朝四周望了几圈,低声道:“但愿他没出来,但愿他还在里头。”忽尔想起甚么,又叫道:“你穿了宝宝的锁骨!倘若他因此殒命,如何是好?!”

    朱云离决然地道:“我下的手,我很清楚。他绝对死不了。那细链材料异特,不会像寻常穿骨铁链那般锈烂,反而有镇定外伤的奇效。因此宫中专用来对付需留活口的重犯,整个皇宫中这样的链条不超过三副。他锁骨处的伤口只会限制他的行动和习武,但不会夺去性命。”

    杜息兰道:“你想平安度满十七年,把他俩一同关起来也就是了,为何非得穿骨……”朱云离忽然冷冷地笑了笑,高声道:“真真假假,游戏才更好玩!顾无音,穆静微正在天台山等你的消息罢?你还有能耐传递消息吗?你还敢传吗?”

    他又冷笑两声,接着说:“虎毒不食子,说的从来就不是我朱云离。我最后丢给你一句话——这孩子,可能是我的,可能是穆静微的,也可能与天台派根本毫无关系!你还有十年的时间,坐在石室里头,慢慢地猜吧!”

    他说完这几句,转向杜息兰,道:“息兰,这大型虎口机关,人人都能开。但这小型虎口机关,我会加以改造,具体开启方法,将来唯有你知我知。从今天开始,给那孩子送水送食物,以及定时开启暗格通风换气之事,便要麻烦你了。”

    杜息兰低低地“嗯”了一声。朱云离又冷冷地道:“若有人手眼通天,竟能寻到这里,还敢开启石门硬闯,门后的三条隐弦,定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缓缓阖上暗格,石室复又陷入黑暗与沉寂中。

    天慢慢地放晴了,积雪也消融了。有年轻不知情的乐舞生曾误入关帝庙,皆被“鬼影”除灭了。

    渐渐地,人迹越来越少。关帝庙和周围的院子,终于一一荒芜。朱云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几乎很少来了。

    杜息兰每个白天都会来两次。小男孩儿很瘦弱,却依旧顽强地慢慢长大。杜息兰注视他的目光,有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怜惜,仿佛那天以他性命要挟“雪中怪物”的事,从未曾发生过一般。可他每每问她自己的身份,她却从不肯正面回答。

    可关帝庙却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很多天之后的一个夜晚,院墙上突然冒出两只小手。小手用力扒住墙头,一颗圆圆的脑袋缓缓冒了出来。须臾,一条弱小的人影艰难地在月光中浮起,费劲地翻过院墙。

    那是一名年仅六七岁的女童。乌发大眼,洁白的脸庞上却表情冷淡。她穿着乐舞生惯著的道服,道服不甚合身,她的袖子和袍摆都拖在了地上。她贴着墙根慢慢行走,走几步,就朝四下左右瞧瞧,若确定无人,便用稚稚的童音极低地唤道:

    “师父。”

    她似已走得习以为常,也似已唤得习以为常。每一声“师父”,都得不到回应。她依旧面无表情,继续走走停停、低声轻唤。

    幼小的人影,慢慢朝高大的关帝庙走去。

    快到庙门前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眼蓦然圆睁,仿佛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

    须臾,她突然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漂亮而冷漠的脸上,表情仿佛生起一线变化。

    她侧卧于地,一耳细听,缓缓地爬行。她探索了很久,终于挪到了一块覆盖于下水道的石板边。她挺起身,半跪着,将小嘴凑近落水孔,原本稚冷的童声,终于带上了一丝惊讶与欢悦:

    “师父……”(未完待续。。)

第170章 坠红尘(一)

    朱于渊听得极其认真。直到穆青霖慢慢停止了讲述,他依旧陷在深深的思索中。穆青霖和顾游心并未打扰他,只在风灯光影中两相对望着。

    朱于渊突地开口,问道:“那天石门被隐弦封住之前,石室中究竟发生了甚么?”

    穆青霖道:“那一天,我被点住穴道。‘消魂’细链的末端带有尖利锐钉,一下子穿过我的左右锁骨。我痛极了,大声呼喊,神志模糊间,只觉风声大作,刹时间满室中似有乱影狂飞。”

    朱于渊点了点头。穆青霖接着说道:“朱云离探手入地,迅速一按,细链被‘咔’地锁住了。就在同一时刻,满屋乱影一起朝他当头压下。

    “他正俯身向我,背对那些乱影,我痛得浑身抽搐,只盼他能倒下,有人能替我解开这链子,哪怕来的真是怪物,也没关系。但朱云离在关键时刻,却一把揪起我衣领,将我连人带链,朝一侧石墙用力甩去……”

    “满室风声又一阵怒啸,纷纷乱影竟猛地消失。我的脑袋离石墙越来越近,我心想‘我要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痛了’。然而却骤觉有一股力量,重重地挡在了脑袋与石墙之间,我的身子被那股奇怪的力量阻停了。”

    朱于渊道:“那乱影救了你。”

    穆青霖微微颔首,说:“就在这一眨眼间,朱云离已飞蹿出石室,回身设下隐弦,又将石门阖起。”

    游心半垂双目,面无表情地听着,微合的眼眸间,射出淡淡的冷光。朱于渊心中也一阵发凉,道:“据我所知,他俩始终不敢确定石室中究竟关起了几个人。”

    穆青霖道:“是的。兰姨每次送饭食时都悄悄张望。可从未窥见过端倪。”

    朱于渊沉默了一会,又问:“她送的饭食,是几个人的量?”

    穆青霖停了一停,才说:“一个。”

    朱于渊瞧着他消瘦的身影,心中极不好受。穆青霖似明白他的想法,反而笑了一笑,温言道:“自从游心发现我们后,便常在半夜前来,从落水孔中送下一些食物。所以,其实也没怎么挨饿。”

    朱于渊暗暗叹息一声。想:“都这样了,你还安慰我。”他不敢注视穆青霖,将目光转向游心,问道:“游心,你是怎样来到神乐观,又是怎样寻到青霖的?”

    游心抬起眼,道:“说来话长,我就从最初讲起吧。”

    她习惯性地以手支颐,边回忆。边缓缓地说了起来:

    “我与师父的相识,纯属偶然。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已经不记得家住何处,父母是谁了。只隐约残留些印象。就是家族很大,人也很多……我大约两三岁时,在元宵灯会中被人贩子趁乱拐走了。那几个人贩子带着我逃了很远,有一天。经过了一座深山。

    “他们把我放在一边,我那时跟着他们颠簸,他们给我穿很破的衣裳。用头发遮住脸,又在脸上抹了很多煤灰。我呆呆地坐在旁边,对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依稀记得他们在又紧张又兴奋地讨论,说像我这样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听了很害怕,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不要卖我’。虽然是在深山中,但那些人贩子依旧很恐惧,就呵斥我,要我闭嘴。我不肯,越哭越响,有个人贩子就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好像要打我。

    “他刚举起手,山路边的大树忽然垂下很多枝条,把他周身包裹住了。那人贩子刚叫了一声‘啊’,突然头一歪,再没了声息。另几个人贩子吓坏了,胆战心惊凑近一瞧,其中一个尖叫道‘他脖子断了!’

    另几人撒腿就跑,可是树中忽然又激射出好几根枝条,一根根直接穿过他们背心,他们没跑出几步,便纷纷扑倒在地,气绝身亡。我依旧坐在原地,手脚都被绑着,没法动弹,但我也怕得要命。正在这时,先前垂下的树枝绿叶突然一阵颤动,都收了回去。茂密的林子中,忽然有一位青衣人,骑着一头白鹿,缓缓踱了出来。”

    朱于渊沉声道:“大师伯!”

    游心的嗓音似也柔和了几分,说道:“我虽止住了哭声,但仍在抽噎。那青衣人跃下白鹿,来到我面前,挥了挥手,我身上的绳索纷纷断裂。我瞧他微微侧身,似想离去,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我,反而立刻变清醒了。我赶紧跳起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叫道‘神仙,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山里。’他似很不习惯被我抱着,身子一僵,才复又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打定主意,绝不能放救星离去,于是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仿佛有些无奈,问我‘你家在何处’。我又哭起来,说‘我不记得了,不要丢下我’。他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说道‘我行踪无定,不能留你。我替你找户人家收养你吧’。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煤灰,倒有大半蹭在了他的青袍上。他见我脸又脏、头发又乱、人又犟,只好说道‘别哭,我领你去溪边洗把脸’。我‘嗯’了一声,依旧死死抱住他不放。他没有法子,只好一步一步,腿上吊着我,挪到山溪边。

    “他见我死活不松手,只好弯下腰,掬了一把清泉水,笨手笨脚浇在我脸上。我被呛到了,猛咳起来。他赶紧一手掀起我乱糟糟的刘海,另一手胡乱替我抹着脸。我怕他会嫌弃我的模样,赶紧收住抽噎,勉强朝他笑了一笑。我的笑容……想必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瞧着我露出的脸,一下子就怔住了。

    “我急坏了,拼命叫起来‘别丢下我,求求你啦,别丢下我’。他看了我很久,长叹道‘真麻烦’。忽然立起身,提住我的衣领,将我放到了白鹿背上。我正迷迷瞪瞪,他忽然也翻身上了白鹿,说道‘走了’。我这才省悟过来,欢呼一声,抱着白鹿的脖子,不知为何心里一片安定。”

    朱于渊听得入神了,见她停住,赶紧催问:“于是你就入了天台派?”

    游心道:“嗯啊。师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游心,他说这个名字是从《庄子》里来的,很好听。我就同他闹,说只有名没有姓,不灵光。他说你不是不记得自己姓氏了么?我就又去抱他大腿,叫道‘我要跟你姓,我要跟你姓嘛’。师父想了一想,说‘顾游心,嗯,也不错。屈原《九怀》里正好有一句“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鄗酆”。好吧,便宜你了’。”(未完待续。。)

    ps:  傍晚19:00左右还有一更。

第171章 坠红尘(二)

    朱于渊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穆青霖在一旁笑道:“抱大腿,乃游心绝技也。”游心“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啊,我就跟着师父到处乱走。师父仿佛在寻找甚么人物,但我问他,他也不说。平时闲的时候,我俩就玩捉迷藏,可他每次都能轻易揪出我,我却怎么也找不着他。我急了,就又抱他大腿……他就说,他会一种法术,这种法术,能利用造化万物,匿身于无形。

    “我听了之后,非常喜欢。于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师父开始慢慢地传给我暗暝术,顺便还教了我《苍崖集》中的轻功身法‘临渊步’。但他说我年纪太小,境界不足,还不宜练‘丹丘心法’。所以别的方面我练得却不多。

    “我俩继续到处游荡,渐渐的过了四年,我们的行程,也越来越朝北。终于有一天,我俩来到了京师附近。师父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我问他为甚么,他也不答,只说‘我要找两个仇人,找了很久,眼下快找到啦。游心,情况紧迫,咱们得作些准备才是’。

    “我也很紧张,说怎么准备呢?师父想了很久,对我说‘京师最有名的乐馆正在民间四处寻求人才。我设法把你送进去,你跟着他们,好好学习,不久以后,恐怕能派上大用场’。

    “我一直很听师父的话,就说‘好啊,那你可得经常来看我’。于是我就去了那乐馆。我之前从没学过乐律和舞蹈,但不知为何,馆中的人却说我很有天份。我学得很快,日夜都宿在乐馆中,师父经常会悄悄潜进来,问问我的功课情况。但是。他的问候却一天比一天少了。

    “终于有一天,他再来时,脸色很沉重。我问他怎么了,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说‘游心,我找到那两个仇人啦’。我很欢欣,说道‘太好啦’。师父却说‘那两人很狡猾,尤其是其中的男人,他的武功揉合乐律。性子又很深沉,极不易对付’。

    “我恍然大悟,说‘师父,你让我学乐律,是为了要我帮着揍他么?’师父摇了摇头,说‘以你的功力,怎能对付得了他。我让你在京师最有名的乐馆学音律,是因为那乐馆常年向神乐观提供乐律良材。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被挑选上。进入神乐观’。

    “我很好奇,问他‘神乐观是甚么?’师父却没有多说,只瞧了瞧窗外天色,忽然把我拉到身边。低声道‘我要走啦。游心,你记住,如果我不再回来,你就自立自强。一定要在乐馆中出类拔萃,然后想法混进神乐观’。

    “我见他脸色凝重,心里很害怕。但我那时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好意思再抱他大腿啦。于是我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地问‘你要去哪?为甚么不回来?为甚么我要进神乐观?’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要去会会那两个仇人,但此行危险。如果我回不来了,游心,你若想解开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混进神乐观去。因为我马上要去的地方,也正是那里。”

    朱于渊和穆青霖都出神地听着。游心说到此处,脸庞犹泛起惊忧之色,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女童:

    “我叫道‘师父,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哭了起来。师父道‘傻瓜,谁能杀得死我?’我擦干眼泪,说‘那你为甚么不回来?’师父说‘我潜入神乐观中,是想从那两个仇人手里,救一个人质出来’。我问‘救谁?’师父说‘我也不确信那人质的身份究竟对不对。并且,看守他的那两人都很狡猾,必定会设下重重机关。但大丈夫必有所为,那人质只是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我既已找到了他,就算他身份未必准确,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无辜受苦。纵然明知有虎口狼穴,我也得去亲自一探’。

    “我很担心,但师父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转。于是我依依不舍告别了师父,目送他消失在黑夜中。”

    她垂下头,又说道:“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朱于渊缓缓地说:“我明白了。”他眼底流露出唏嘘之色,看向游心,问道:“你的寻觅过程,极其艰难吧?”

    游心平静地道:“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成为乐馆同龄女孩中最出色的人,随后进入了神乐观。我在神乐观中又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慢慢摸索至这里,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朱于渊问:“气息?”

    游心道:“嗯。暗暝术中有一种能力,就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可以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于无形间影响别人的心神。如果对方也学习暗暝术,立时就能感应到这种气息。即使对方不懂暗暝术,也会觉得心神不定,情绪似有莫名其妙的起伏。”

    她继续说道:“我进入神乐观后,白天排演,夜晚便悄悄出来,四处寻觅师父的气息。我那时暗暝术已经学得很不错了,也有些轻功底子,何况纵然被人撞到,见我只是个小丫头,多半会认为我淘气乱跑,最多把我送回乐舞官那里,并不会太过在意。”

    穆青霖轻叹一声,道:“游心,受了不少苦。”

    游心望向他,双眼幽幽发亮:“你们也一样。若非你俩在地下的努力,我也不能这么快发现你俩。”

    朱于渊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穆青霖。穆青霖笑了一笑,说道:“石室四面封闭,又另有铁墙加固。室中的石桌石椅石床都很沉重,且都牢牢砌进了地面,无法搬动。我身上的这条‘消魂’链子,被锁在用同样材料做的桩中,那桩被深深埋入地下,仅靠人力无法破坏,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钥匙开锁。

    “幸好链子很长,我在整个石室范围内可以随意走动。被关住后,我俩曾仔细观察了环境,发现如果无人从外开启石门,那么与外界的唯一联系点,就是顶上的通风口,也就是你在院中看到的那块石板。

    “那一排石板,并非全部用来覆盖排水沟。排水沟行到此处,在地下拐了一个隐蔽的弯,因此那排石板中的某一块,只不过伪装成排水,而它的真正作用,却是给地下石室通风。它被牢牢浇铸在地中,仅凭人力,是无法掀动的。朱云离那时并不希望我死,所以嘱咐兰姨常来开启暗格,但光靠暗格换气,毕竟不够,所以他必须保留那块石板;同时朱云离又觉得那几个能与地面发生联系的通风孔很不安全,因此绞尽脑汁,制造了关帝庙闹鬼事件。从此以后,再无人前来,我俩在深深的地下,就算使劲全力猛喊,也不会有人听见。”(未完待续。。)

第172章 坠红尘(三)

    朱于渊叹道:“但千算万算,却终没算到神乐观中有天台派的人。”

    穆青霖道:“那块石板很高,我单独一人是没法够到的。唯有踩在另一人肩头,才有可能从孔中伸出手去。游心刚发现我俩时,我个子尚小,就算踩肩,也够不着排水孔。幸亏有大师伯,才告诉了她石门机关开启方法。但她年弱力幼,无法扳动虎口悬环,所以只能每夜前来,用细绳从孔中一点一点垂吊食物,以及一些必需品。”

    他看着游心,柔声说:“没有她,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游心如玉般的脸庞泛起两抹轻红。她朝着穆青霖,笑了一笑,笑容虽浅,却很甜。

    朱于渊不语,脑海中却慢慢现出一幅画卷来——

    夜光暗弱,树影摇摇,雾色从惨白的砖面上卷过。一个稚弱女童伏在寂寞空旷的荒院中,以耳贴地,聆听地底深处传来的微茫之音。

    渐渐地,她长高了。终于有一天,她使尽全力,扳下了那道虎口中的吊环。石门冷冷地开启,她与门后少年两相对望,时间的河流仿佛凝止在那一刻。

    他唏嘘不已。耳畔忽又传来穆青霖平静的讲述声:

    “被关入石室后,我逐渐知道了当年发生在天台派中的恩怨,以及朱云离在关闭石门之后那一席话的意义。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深深怀疑。顾伯伯安慰我,说我的相貌酷似我父母,可朱云离那天最后的话却始终回荡不去——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穆青霖?难道我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一枚长得极像穆家人的棋子?

    “游心寻来后,我们曾犹豫要不要设法给天台派通传消息,但我身份未明,倘若自认穆青霖,说不定反而会坏事。顾伯伯斟酌了很久。只向天台山传了一道消息,大意是说‘我在京师,性命无恙,不必挂念。谨记看好身边的孩子。’

    “游心怕我俩会遭不测,不敢随便离开京师。直到六月下旬,你们第一次来到京师,游心特意潜出观外,躲在暗中,细细辨认了我父亲与姐姐的相貌。”

    朱于渊点点头,道:“那天隐在树上。又以气劲切断绿叶的人,就是你。”

    游心黯然说:“是我。我瞧了很久,只觉得霖儿同他们长得的确相像。可那时已临近七月十五,朱云离却毫无要放霖儿出石室的打算。我数度潜到他与杜息兰的住处,他俩却口风严密,只字不提霖儿的身世。我费尽耳力,从头至尾却只听到两句稍有些关联的话——杜息兰问‘七月十五要交给穆静微的人,准备好了?’朱云离答‘已经准备好了。’

    “因此我们只能认为,朱云离当初特意选了个长相酷似穆家人的男童。用来设下计策,以困住并迷惑师父,而真正的穆青霖却另有其人。眼看七月十五将至,我只好悄悄跟去千佛山。想亲眼瞧朱云离究竟带了谁去。

    “待到那伪穆青霖一击得手,我才知道大事不妙。我受了重伤,万般狼狈,躲藏隐匿。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师,却还得装作没事人一般。我极想知道当晚众人的下落如何,却无从得知。

    “直到朱云离和杜息兰带着你回来后。两人终于松懈,对话中开始提到霖儿,并且朱云离郑重说出了‘他如今还是人质,自然不能杀害。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确定穆静微已死,那么斩草除根之期也就到了’这样的话。我才不得不怀疑,霖儿……也许真的是霖儿,我们……很可能被朱云离一箭双雕了。

    “而昨夜,你透过落水孔,看到霖儿的眼睛,连你也失声喊出了‘青露’二字。自此,我们才敢真正地确认了。

    “朱云离如今随时都有可能灭口。而我孤身一人,根本无法再南下寻求援助。何况自从千佛山一役后,天台派主力们死的死伤的伤,皆如黄鹤杳杳无踪。万般无奈之下,你正好来到了神乐观……”

    她止住话语,声音微微颤抖。穆青霖温和地道:“游心,歇一会。”他瞧着朱于渊,神情很真诚,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阿渊,我想获得自由,我想出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你能帮帮我吗?”

    朱于渊沉吟着,问道:“大师伯当年是如何两度破解隐弦的?”

    穆青霖道:“第一次是趁隐弦集中袭击时,运起暗暝术,遁入地面积雪,化被动为主动。而第二次,则利用了洒雪法。”

    朱于渊问:“何谓洒雪法?”

    穆青霖道:“朱云离逃入大殿时,因为仓促,只来得及设了一根隐弦。大殿门面宽广,那一根隐弦只拐了三四折,因此折与折之间留下的空隙很大,足以容纳一个人穿过。但隐弦无形无踪,那空隙究竟在何处,一时之间很难分辨。顾伯伯将殿周围厚厚的积雪一并掀起,朝门上隐弦所在处抛洒,积雪大量落下,那落在隐弦上的雪花,一瞬间遭到阻挂,下落之势便缓了一缓。时刻虽短,顾伯伯却及时辨认了出来,因此他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避开隐弦阻碍,进入了大殿内。”

    朱于渊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道:“暗暝术果然奇妙至极。”

    游心眼中满寓骄傲之色,说道:“暗暝术将心意与造化相通,天地万物,皆可为我所用。倘若是那种妄自尊大,对世界心无敬意之人,穷其一生,也绝不可能学好暗暝术。”

    穆青霖道:“嗯。但是……很遗憾,我们这次却无法破除石门上的隐弦机关。”

    朱于渊问:“是因为间隙太密吗?”

    穆青霖轻轻颔首,说道:“此地石门远比那大殿门狭窄,而朱云离又使用了三根隐弦。他先前早有准备,在石门框的隐蔽处开凿了凹槽,槽中设置了可自由滑动的机关。他将三根隐弦密密卡在槽中,纵横交织,成为另一道无形之门。若有人敢碰触隐弦,机关一滑动,弦与弦之间的空隙甚至随时会生出变化。”

    朱于渊朝石门处走了两步,仔细端详一番,果然只觉空空无物。他思索了一会,说道:“如此听来,就算能令隐弦现形,也无法逾越。”

    穆青霖道:“是的。而且,这制作隐弦的材料很奇异,似乎还有很多特别的属性。”

    朱于渊心中一动,道:“那天在千佛山,我曾亲耳听那……隐弦主人说过‘十三金弦的特性,它都有;十三金弦没有的特性,它也有!’”(未完待续。。)

第173章 坠红尘(四)

    穆青霖点头道:“游心初次替我们开启石门时,我们曾靠近门边,想一同研究这隐弦机关。就在那一瞬间,有一只老鼠从外面奔入,它瞧见石门,便径直跑过来,想钻进石室。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我们都吃了一惊。”

    朱于渊蹙眉问道:“它碰到了隐弦,然后碎裂死去?”

    穆青霖道:“不止如此。那老鼠在离隐弦分布处还有几寸远时,突然尖叫一声,似被一股奇特的吸力扯了过去,霎时卷贴在半空。它剧烈挣扎了两下,身上筋肉片片掉落,转眼间便皮枯肉烂,尸骨无存,只余下几滴残血。也正是那一刻,我们才知道,鲜血能令隐弦短暂现形。”

    朱于渊恍然道:“是了。过去在摧风堂时,我曾见师父出手惩治皇甫恶少。当时那金弦一闻到人肉气息,也是倏然立起,似被吸引。”

    游心在旁道:“十三金弦与十三隐弦,必有相似之处,但也必有相异之处。现下杜息兰每天都来,我们绝不可能大规模泼洒鲜血,令隐弦现形。何况就算现了形,空隙如此严密,连拳头都伸不过,更不可能容我们穿越。”

    朱于渊低声说:“师父是唯一了解十三金弦特性的人,可他现今不知在何处,而天台派第三脉……”他叹息一声,话音顿绝。

    游心道:“我曾听朱杜二人在对话中提起过,一旦确定三师叔已不在人世,便要斩草除根,用火攻之术,将霖儿与师父一同……”她眼中惊恨交织,忽尔攥住朱于渊的手腕,叫道:“朱于渊,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于渊沉声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绝没有任何人或物能永远立于山巅。隐弦也一样。它再强,也绝不可能强到全天下无敌。眼下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两件事。”

    他瞧了瞧穆青霖,穆青霖会意,从容地接道:“第一件,就是找寻隐弦的弱点。第二件呢,就是寻到那把能开启‘消魂’锁链的钥匙。”

    朱于渊点头道:“我会设法去做,游心,你配合我。”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还需要再找一位帮手。”

    游心摇摇头:“我禀性冷淡。平时话不多,不太容易和人亲近,此事又极机密。十年以来,据我的观察,神乐观中尚无任何人配得上做咱们的帮手。”

    朱于渊道:“不。眼下还有一位。”游心和穆青霖奇道:“谁?”

    朱于渊缓缓问道:“游心,六月下旬,神乐观中是否来了一名新成员。她姓夏,名字叫作沿香?”

    游心的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反复念了两遍“夏沿香”。说道:“六月下旬的新人?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朱于渊诧异道:“不可能,当初天台派和摧风堂一起派了人,共同将她送来了神乐观。”

    游心“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确有此事。我当初忙着溜出观外观察你们,所以没特别留意那位姑娘,也没用心记下她的名字。”

    朱于渊道:“我从进神乐观第一天起,就想找她。却遍寻不着,又不宜随便开口打听。既然你已回想起来了,那可知道她的居处?”

    游心说道:“那位夏姑娘。并不在神乐观中。”

    朱于渊微微一愣,游心又道:“她进观才短短一天,就被人接走了,从此再没回过神乐观。”

    朱于渊闻言,著实吃了一惊:“谁接的她?接去了哪?”游心摇摇头,道:“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观中的乐舞生们,几乎都没来得及见到她的面,因此也没甚么人探问。”

    朱于渊不语,心中不免替夏沿香暗暗担忧。穆青霖见他如此,出言宽慰道:“那么这位夏姑娘的下落,就是咱们要解决的第三件事情了。阿渊,如今我父亲只是行踪不明,谁也不能断言生死,所以咱们还有时间,你莫要太担心。”

    朱于渊突然说道:“好,那就一件一件地解决。”他朝石门走上两步,又决然地说:“今晚已花费了太多时间,我不能再逗留了。青霖,请你让一让。”

    穆青霖依言侧过身。朱于渊面对石门,恭敬地按照天台派拜见师长的礼节,深深行礼,说道:

    “弟子朱于渊,在此拜见大师伯。弟子曾蒙受二师伯、师父与四师叔的恩惠,誓与天台派共存亡。弟子在此立誓,定将尽我全力,令青霖能够重见天日,重回天台山。”

    四周一片静寂,许久,并无人回应。

    朱于渊悄悄抬眼,朝石室中看去。只见昏黄的风灯光色里,影影绰绰可见石室中悬着一轴轴字画。那些纸幅有长有短,静静垂挂在半空中,重重叠叠,遮住了他的视线。

    朱于渊又等候了一会,依旧无人回应。穆青霖清秀的脸上似有歉意,低声说道:“我无法练武,顾伯伯便教我诗词字画,以打发漫漫时光。石室中常年昏暗,幸亏有兰姨与游心送来灯烛与书籍,我才不至于虚度时日。阿渊,顾伯伯素来不爱多话,他虽没有应你,但你在千佛山时的表现,他都听说过,我想他是很欣赏你的。”

    朱于渊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我会付诸行动,绝不令大师伯失望。”他又朝门内深深地施了一礼,站起身来,对穆青霖说:“我武功尚未大成,行动也尚未得到全部自由。以我现下的情况,不适宜常来这里。青霖,咱们暂时不能见太多次面,若有任何进展,我就设法通知游心,再转达给你。”

    穆青霖温言答道:“好。阿渊,游心,谢谢你们。”

    朱于渊握住大型虎口中的吊环,游心忽然唤道:“霖儿……”穆青霖笑道:“我记得呢。”他朝朱于渊挥了挥手,转身往内走去。朱于渊虽不知他俩有何约定,但见穆青霖眼中有告别之意,便伸手抬起吊环,石门沉沉地阖上了。

    游心已转过身,沿着通道走了出去。朱于渊提起风灯与刻碣刀,仔细检查了一遍周遭环境,确信不会有纰漏,方才一一将机关归于原处,又缓缓走出关帝庙,将庙门重新掩回来时的模样。

    他吹灭风灯,朝旁边一望,却见游心正跪在那块排水板前。星辰寥亮,伴着轻云中吐出的一缕月光,清清地洒在她身上,院墙上有几茎野花的倒影投在她身畔。她神情专注,忽然伏下身子,朝那石板伸出纤纤素手。须臾,穆青霖清瘦的五指又缓缓从通风孔中探了出来。游心与他五指交叉相握,轻轻地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朱于渊叹息一声,再不忍打扰,默默转身,走了开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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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朝天子(一)

    此后一连两天,朱于渊只如常起居,却绝口不提关帝庙之事。除去独自练武外,他陪伴杜息兰的时间却多了些,杜息兰瞧着儿子,心中自然极为欢悦。

    这一日,他在院中琢磨刻碣刀法,游心在旁瞧着,忽见杜息兰自外向内走来。游心朝朱于渊望了一眼,微微提高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我还有排演,先走了。”朱于渊亦“脉脉”回望着她,语气也十分温和:“别累到啊。”

    游心嫣然一笑,转过身子,恰与杜息兰面对面相遇。她曲膝一礼,晕生双颊,含羞离去。杜息兰瞧着他俩,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上前执住儿子的手,便嘘寒问暖。朱于渊一一应承,竟也很温顺。

    杜息兰按捺不住激动之意,终于开口问道:“渊儿,你喜欢游心么?”朱于渊似早有准备,答道:“游心,是个很好的姑娘。”

    杜息兰嗔道:“不要躲闪,我问你喜不喜欢她?”朱于渊道:“您喜欢,我就喜欢。”

    杜息兰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柔声道:“你说反啦。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朱于渊只淡淡笑着,并没有再说话。杜息兰眼中水光闪动,又轻轻地道:“渊儿,你还不肯唤我一声‘娘亲’么?”

    朱于渊的手僵了僵,望着她的眼波,神情复杂,竟未能作答。

    杜息兰叹息道:“你现下还不愿意叫,我也不会逼迫你。但是,不管你认不认我,在我眼里,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游心是我此生见过的姑娘里,最美丽动人的,也最为乖巧听话。若是那配不上你的,我才不会替你俩撮合。”

    朱于渊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忽然一动,顺势开口:“您仿佛曾说过,游心是神乐观中最出色的弟子?”杜息兰道:“是呀。其他乐舞生都望尘莫及。”

    朱于渊沉吟道:“难道连夏沿香都比不上她?”

    杜息兰猝不及防,呆了一呆,反问道:“夏沿香?”

    朱于渊见她表情真实,不似有假,他也愣了一愣,才接着问道:“是啊,夏沿香。就是约两个月前,摧风堂派人送入神乐观的那位姑娘。夏姑娘也是才貌双绝的人物。不过我倒从没听观中的人提起过她?”

    他将神情与语声放得极缓,杜息兰并未起疑心,只恍然地说:“哦,是了,夏沿香,那位从洛阳来的夏姑娘。”

    朱于渊心中焦急,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顺口问着:“当初在洛阳时,曾无意听夏姑娘唱过曲儿。依稀有些印象。凭她的才艺,想来应该与游心并驾齐驱才是?”

    杜息兰笑道:“莫替游心担忧啦。那位夏姑娘,如今并不在观中,你的游心。一直都是最出挑的。”

    朱于渊奇道:“夏姑娘在哪里?”

    杜息兰忽然警觉起来,睨了儿子一眼,问道:“渊儿,你那么关心夏姑娘。莫非你对她也曾有些意思?”

    朱于渊哭笑不得,只得借坡下驴,说道:“哪里……我同她并不熟悉。我问起她,不过就是如您所说,替游心担忧而已……”

    杜息兰放下心来,笑道:“果然。为了让你放心,我这就全告诉你——那位夏姑娘呀,她之所以会被召到京师,不只是因为她才艺高绝,更是因为她的相貌像极了一个人。”

    朱于渊益发好奇。杜息兰见他愿意陪自己说话,心底也很高兴,赶紧接着说了下去:“那夏沿香登台不过短短数月,已轰动全城,且大有名满全国之势。当时慕名去洛阳看她的人非常多,咱们京师这边也有不少人前去了。而前去的人当中,自然不乏仕宦名流。

    “等他们回来后,就有传言渐渐在京师官宦世家中散布开来,说那夏沿香的相貌,与当今皇后年轻时期极其相似……”

    朱于渊扬眉问道:“当今皇后?”

    杜息兰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的情态,低声道:“是啊。渊儿,你知不知道,圣上与皇后的恩爱故事?”

    朱于渊摇摇头。杜息兰执住他的手,拉他进屋坐下,说道:“圣上十五岁时,迎娶了当今皇后。皇后本姓钱,是海州人氏。他俩大婚后,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圣上当时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很想做一番大事业,结果误听了王振的怂恿,导致北狩遭挫,在蒙古人那里作了一段时间的客。”

    朱于渊很想说:“这一段我听说过,他不是作客,是被扣押罢。”不过这句话只在喉头打了一个转,终究没有蹦出来。

    杜息兰浑然不知,又续说道:“圣上暂留于蒙古,消息传回后,京师乱作一团,后宫也惨然失色。在那种情势下,皇后带头捐出了自己所有的私产,以求能早日迎回圣上。后来见难以达成,皇后悲伤之下,夜夜在宫中对天祷告,声声泪下,哭求得累了,便就地而卧,根本无暇沾床。如此长年累月,她的一条腿损折了,而一只眼睛也看不见了。”

    朱于渊听到此处,不觉有些动容,说道:“她倒情深意重。”杜息兰亦轻叹道:“是呀……幸好后来圣上终于被迎回了宫,被尊为太上皇,皇后当然也不再是皇后了。那几年间,圣上几乎被囚于南宫,连日常起居生活,都变得极为艰难。却是皇后不离不弃、日夜陪伴,当南宫中物资严重匮乏时,皇后甚至带头做起了针线活,将刺绣作品送去变卖,以作贴补。”

    朱于渊心中隐隐生起敬意。又听杜息兰说道:“后来圣上历经艰难险阻,终于重新登基,也终于有机会重新将皇后册封为皇后。那时皇后因为饱受风霜摧残,身体已经很差,也并无子嗣。但这丝毫无损于他俩的恩爱,从此成为宫中一段佳话。”

    她娓娓道来,似也极动容。朱于渊虽听得入神,但心智依旧清明,便催问道:“那夏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息兰方才惊觉,说道:“夏沿香露面后,就有曾经历过两朝的老人,觉得夏氏的相貌与钱皇后少女时期极为相像。一开始大家只把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特意去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回来都点头说‘太像了’。这种说法慢慢流传,越来越广,终于传入了宫中。”(未完待续。。)

第175章 朝天子(二)

    朱于渊暗暗生疑,心道:“既然圣上夫妇俩如此恩爱,若只是为了容貌相像,就把沿香选进宫去,那可也太扯了。”他却没有多问,只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杜息兰,等她说下去。

    杜息兰道:“圣上听闻后,笑了一笑,道‘是么’。并未再多问。皇后听说了,有些好奇,于是在一次聚宴时,问了一声。而听者有心,当时太常寺官员在场,当然……云离他……也在,大家就暗暗记住了。”

    朱于渊见她突然语焉不详,他回忆起当初夏沿香被传召时,摧风堂中的愁云惨雾,心中便生起一股拗性,定要问个明白。于是他追问道:“究竟是谁想见夏沿香?皇后?太常寺官员?还是?……”

    杜息兰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大伙儿见皇后仿佛有些好奇,圣上似乎也不反对,而夏沿香又确实是个乐律人才……散席后就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她吸收入神乐观,未来也好替朝中祭祀典仪出一份力。”

    朱于渊没有说话,一颗心却如镜面般澄彻透亮:“定是他瞅准了时机,借着皇后好奇的名义,提议将夏沿香调入京师神乐观中,既达到了奉迎之效,又乘势打击了天台派与摧风堂。”

    杜息兰匆匆说道:“夏沿香入京后,没过多久,就被送入宫中,为圣上和皇后演奏了一支曲子。圣上倒还好,皇后却非常喜爱她。皇后生性雅淡、与世无争,见到夏沿香后,她回忆起年少时的岁月,竟有无限感慨。而夏氏与她似乎颇为投契,于是神乐观就没有急着迎回她,而是将她留在了皇后身边。如今一晃也已有两个月,她的丝竹歌声,想来是深深打动了皇后的。”

    这个答案竟是出乎朱于渊意外。他原本一直担心夏沿香凶多吉少。却没想到她居然安然无恙,还避开了峰头浪尖。他暗暗欣慰,却也暗自遗憾,只道本想多寻一位帮手,但眼下恐怕是不能了。

    杜息兰察言观色,见儿子突然不说话,她身为母亲,未免又要胡思乱想。心念一转,暗暗寻思:“是了,那夏沿香确实美丽动人。想来渊儿在洛阳时见到过她。说不定还有些动心。不然怎会三番两次问起?若真这样,倒也不错,他如果能左拥右抱,那穆青露自然就被遗忘得更快。”

    她关心儿子,已到了茶饭难思的地步,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考虑甚么合情合理。她赶紧说道:“渊儿啊,那夏沿香虽然现在还在宫中,但她终究是神乐观乐舞生名册上的一员。她早晚都会回来的。”

    朱于渊眼中一亮:“真的?”杜息兰见他如此神态,益发认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又安慰道:“你放心,我等下便去让云离设法安排安排。早日将夏姑娘接回神乐观来。”

    朱于渊有些踌躇,若是夏沿香回观,自己确能多一名帮手,但夏沿香命运多舛。留在皇后身边,仿佛对她更安全些。他如此一寻思,便不宜再接口。杜息兰见此模样。又以为他担心此事办不成,忙忙地扯住他手,说道:“正好,我今天来,恰要告诉你一件事——明日午后,你须进宫一趟,若有机缘,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夏姑娘。”

    朱于渊奇道:“进宫?”

    杜息兰点了点头,将声音放低,说道:“圣上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想见见你。”

    朱于渊抽回手,心中益发吃惊:“我是武林中人,他见我干甚么?”杜息兰道:“你哪里是武林中人了?你回到我们身边,就与那些江湖破事再无关系啦。”

    朱于渊瞧了她一眼,见她态度颇为坚决,他不想作口舌之争,于是缓缓地说:“想见我,总该有理由?”

    杜息兰道:“圣上与云离熟识已久,你是云离的儿子,他关心慰问一下你,自也在情理当中。”朱于渊满腹疑问,却不好再说甚么。杜息兰又叮嘱道:“明日午后云离会来接你。此次见面知道的人并不多,你到时候多看少问,云离让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

    朱于渊想了一想,便答应了。

    第二天,朱云离果然按时来到,父子俩一路无话,出了神乐观,便有一乘马车相迎。朱云离嘱朱于渊上车同坐,上车后,即将帘子放下,朱于渊见他垂目假寐,似不愿多言,便也索性不问。

    马车粼粼而行,一路驰向宫城。朱于渊端坐车中,偶有早秋的凉风吹拂帷幔,时而掀开一线,露出两侧景色,却只见高敞的砖墙连绵不断。马车几乎没有停顿,很快驶入了一道巨门,车身起起伏伏,似乎经过几座御桥。朱于渊并不了解宫中格局,又连续过了两道门后,他正想着“差不多应该到了”之时,马车便偏离主道,向西方拐去。

    殿楼纷纷向后掠过,马车却没有驻停,而是慢慢驶进了一座精致的小型花园,在花园尽处方才慢慢止步。朱于渊被朱云离引下车,凝目一瞧,见面前不远处立着一座三层高的朱红色画楼,身边疏朗的草木中偶有禽影掠过,楼角透出几片澹澹白云,风里不时递来几记鸟叫声。

    朱云离似很熟悉此处,带着儿子便进了画楼。楼中寂然,唯有几名宫人垂手而立。朱云离将朱于渊领上三楼,指着偏厅的雕花漆木椅,道:“渊儿,坐这里。”

    朱于渊见厅中再无旁人,他生性内敛,不爱多问,便依言而坐。朱云离在他身畔坐下,便有宫人沏茶奉上,又默默退出。

    四周鸦雀无声,金炉中焚香的味道淡淡的,闻去很清雅。朱于渊沉静端坐,凝视着对面的雕花漆木椅,心中暗想:“不知道还有谁来。”刚一转念,却听到楼梯上有宫人的声音:“请。”须臾便有白影一晃,缓步进厅。朱于渊一望来人,顿时连呼吸都凝窒住了。

    那人只与朱云离互相微微一颔首,便在对面坐下。朱于渊紧紧握住拳头,几乎觉得骨节要格格作响。那人却抬起眼,从莹白面具后冷冷地瞅着他。(未完待续。。)

第176章 朝天子(三)

    朱于渊瞪了白泽许久,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他缓缓松开拳头,将视线移到身边的茶盏中。清澈的茶水在轻轻晃动,细碎的波光映在眼里,却突然令他回忆起那夜的湖面与残荷。朱于渊抑止住汹涌的心绪,又将目光转到白泽身上。

    此刻正是白昼光线最好的时候,可左看右看,却只见白泽将整个人都密密包藏在玉白衣衫中,衣衫材料甚为精良,却不带一丝花纹,浑不似以往讳天中的瞿如、重明等人。朱于渊眯起眼,想瞧清他的模样,可他的脸也严严地藏在面具后,面具下即为高高的衣领,除去异光闪耀的双眸外,连一丝脸部细节都没有露出。朱于渊暗暗叹息一声,又朝他的双手瞧去,却见他竟然戴着一副织锦手套,竟像是打定主意要将整个人都隐藏起来。

    朱于渊满腔恨意中渐渐混杂了怀疑。他朝朱云离的侧面瞥了一眼,心中想道:“却不知他可曾见过白泽的真面目?”正思想间,却听得内室中传来脚步声。

    他猛然收回思绪,望向内室,却见一位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被两名宫人搀扶着,缓缓踱了出来。那男子戴着乌纱折角冠,穿一袭盘领窄袖的明黄色罗袍,黄袍胸肩处绣着团龙纹样,左肩盘龙处更绣有日纹,右肩则为月纹。他腰间有琥珀色束带,脚下著一双玄色靴子。他负手而立,注视着屋中三人。

    朱云离和白泽站了起来,朱于渊不待朱云离眼神示意,已随即立起。他只道另两人定要行甚么跪叩之礼,正思忖自己是否要依样画葫芦,朱云离却已与白泽二人朝皇帝行了一礼。朱于渊见他俩居然只如普通江湖人般拱手作揖,心中微微吃惊,转眼却见那皇帝似习以为常、浑不在意,他稍一犹豫。便也照样办了。

    但听皇帝问道:“云离,这位就是你的儿子?”朱云离道:“是。”皇帝点了点头,道:“很好。”

    他遣退宫人,在正中的扶手椅上缓缓坐下,略一示意,朱云离等三人便也回归座位。过得一会,皇帝的声音复又响起,他低低地说道:“中秋佳节转眼又将到。朕平生最爱见的事,就是骨肉团圆、家人欢聚。”他将眼光投向朱云离父子,须臾。又慢慢移到白泽身上,眼中竟似寓含极复杂的神色。

    朱于渊心知不该盯着他看,便垂下眼。听得朱云离与皇帝叙了几句家常话,白泽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仔细听朱云离的陈述,却只说因江湖恩怨,导致父子阔别多年,好不容易方才复见,而对于过去与天台派的种种细节行为,却一概未提。他突然忆起那夜湖边樊千阳那句“罪臣之后在哪里”与白泽喊的“你听过密令。务须格杀,不可活捉”来,心下顿时对那皇帝生出几分不满,暗暗想道:“你说你爱见团圆欢聚之事。可你却下令活活拆散了别人的家。”

    想到此,心中又是一痛。忽然听到皇帝咳嗽了几声,说话的语音也轻了不少。朱于渊抬起眼,却听朱云离在说:“圣上身体尚未恢复。还宜多多静养为佳。”

    那皇帝低声道:“朕的身体很难恢复了。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了。”朱于渊听他的话颇为奇怪,禁不住瞧着他。有些出神。皇帝忽然也望着他,微微笑了笑,朱于渊见他相貌清秀,除去眼角有几丝皱纹外,周身洋溢着一股斯文端然的气质。朱于渊寻思道:“看他不像心狠手辣的人,怎的说杀人便要杀人,莫非相由心生这句老话,其实是假的?”

    正胡思乱想间,那皇帝已温和地说道:“今天召你们来,并无甚么大事。只如朕先前所说,团聚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所以,难得今日身体尚好,咱们几人一起喝喝茶,听支曲子,他日也好当作一段回忆。”

    朱云离欠身道:“多谢圣上思虑周详。不知皇后可否安好?”皇帝道:“皇后还是老样子。她为了朕,吃过的苦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叹息里包含无限歉意与惆怅。朱云离宽慰了几句,皇帝又说:“皇后的身体已不宜外出,虽想见你父子,却有心无力。幸亏前些时日神乐观新召的乐舞生夏氏,与皇后颇为投契,夏氏的陪伴,令皇后心情开朗不少。”

    朱于渊骤然听到“夏氏”二字,心中猛一激动。他强行按捺住,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今日皇后虽未能来到,却专门嘱咐夏氏献上一曲,良辰美景,唯愿各位能铭记于心。”

    朱于渊听得此言,一时间恍然如置身梦境中。他呆呆坐于椅上,竟生起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皇帝又咳嗽了几声,似力有不支,便不再多言,略一挥手,一名宫人便悄悄退了出去。约过了半柱香工夫,耳畔忽传来一缕乐音,朱于渊闻音,心底又微微一惊:“果然是‘剔梦’古琴的声音。”

    乐音自四面八方绵绵传入,却不知弹奏者身在何处。阔别多日,乍然间再闻这熟悉的琴声,昔日在洛阳璧月楼中的种种遭遇,尽皆历历在目。朱于渊的一颗心悠悠飞向远处,他黯然神伤,微微垂首,眼角忽瞥到白泽的衣袍倏地震动了一下。

    他侧目瞧去,白泽已经迅速坐正,但左掌却仍旧搭在雕花漆木椅的扶手上,他五指紧紧扣住扶手,虽有织锦手套遮掩,朱于渊却依旧觉得白泽的手指仿佛在轻轻颤抖。他本极度憎厌白泽,可此时此刻,却又不免生出几分诧异:“原来这人并非泥塑木雕,他也能听懂音乐。莫非他同我一样,被这优美的琴音,勾起了一些对往事的回忆?”

    各人都静默不作声,唯有琴音缓缓流淌。

    那皇帝斜靠于椅中,听着乐声,温雅平和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哀乐。他听了一会,缓缓朝面前的案桌伸出手去,取过案上金盘内一支玉制的燕钗,握在手中。又过了片刻,他仿佛渐渐沉浸在弹奏中,手里的燕钗,不经意地轻轻碰敲着桌边,叩打出应和的节拍。

    乐音渐到深处,就连朱云离沉静的面色里,也透出一丝动容。朱于渊心潮澎湃,却陡听“啪”的一声,却是皇帝情不自禁,手上力道用重了些,那支紫玉燕钗“扑”地断为两截,另一半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未完待续。。)

第177章 朝天子(四)

    诸人循声望去,却见皇帝怔怔望着半支断钗,许久,才低声道:“汉宫若远近,路在沙塞上。到死不得归,何人共南望。”

    朱云离和白泽却双双起身,朱云离朗声道:“过去种种,皆成昔日黄花,还请圣上安心休养。”皇帝将半截断钗放回案上,端起茶杯,三人以茶代酒,互相远远一敬,扬头饮下。而琴音也已至尾声,渐渐停止。

    皇帝脸色苍白,已有力弱难支之相。他吩咐道:“将赐礼分发下,早些回去休息。”言毕,忽转向朱于渊,又恳切地说道:“朕知道你年少经历坎坷,如今既重回父母身边,便是莫大的幸运。须知人间至情,一乃举案齐眉,二乃天伦之乐。今日能与你共席听琴的,都是有缘人,须好好珍惜。”

    朱于渊只觉他语气伤感,意思也有些晦涩。细辨他话意,竟似将自己与白泽归为了同路人。他心中不快,但他向来并非爱争口舌上风的人,便默然受之,只在心里暗暗地想:“就算有缘,也是恶缘,我主意既定,又岂为会了区区几句话一笔勾销。”

    接了赐礼,便在宫人引领下缓步退出。快出厅时,身后忽传来皇帝对朱云离的话:“夏氏自请出宫,说神乐观音律人才辈出,她心下向往已久,如今皇后病情渐趋稳定,她便想回观看看。云离,你稍后可派人接她回去。”随后便听见朱云离的答应声。

    朱于渊虽有些意外,却马上反应过来:“沿香想必已知道今日来宾中有我。她与青露要好,肯定急欲知道她的下落。她不惜自请出宫回神乐观,一片真心,昭然可见。”想到此节,他不禁又感动又难过,揣着复杂的心绪,默默随朱云离重新乘上来时的马车。

    却见白泽一掀帷幔。也登上了车。朱于渊蹙起眉,却听朱云离问白泽:“你此次来京师,要待多久?”

    白泽举起单掌,比了一个“三”字。朱云离颔首道:“那么你就住在观中的老地方。”白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朱于渊侧目朝向窗外,却将二人的一言一行都牢牢印在心底。待得回到观中,他暗暗记下了白泽身影消失的方向,便回了屋。

    夜晚时游心来到,听他说了白天的经过,游心想了一想。说道:“夏沿香已在傍晚回到观中。杜息兰对她甚为厚待,让她独自住一幢小楼。观中六百多名乐舞生中,唯有我和与她有此待遇。她若真心想知道穆青露下落,今晚必不会早睡,恐怕正等你设法拜访。”

    朱于渊点头道:“我也有此意。但我不熟悉乐舞生住处的地形,况且那边人多眼杂,夏沿香自请回观的时候,绝口未提与我相识之事,而我与她的交情。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需要你设法掩护我前往。”

    游心道:“那没有问题。我们晚些再去,假若她熄灯就寝,那便是诚意不足,大不了到时再退回。”

    朱于渊见她眼神中似有怀疑。知她还不太信任夏沿香,便也不再多说,只将话题转到了白泽身上。游心对白泽之事颇为在意,二人说起那夜千佛山客栈中白泽与傅高唐对掌一事。犹自心惊。游心听到白泽飞掷书页重伤穆青露时,长眉紧锁,喃喃地说:“能有如此可怕的武功。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朱于渊脑中灵光一现,说道:“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现下或许正有机会。”游心扬眉问:“如何?”朱于渊道:“他这三天都宿在神乐观中——难道他睡觉的时候,也还戴着面具不成?”

    游心轻轻一击掌,道:“我懂了。”朱于渊道:“但此人武功高绝,倘若是功力不如他的人,暗中潜近,恐怕极易被他发现。”游心毅然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他今日刚到正忙乱之时,我且去瞧上一瞧,有暗暝术在,不必太过担忧。”

    朱于渊想了一想,道:“你独自前去,毕竟太过危险。不如我随你同去,就算被发现了,还能有办法掩饰一番。”游心道:“也行。暗暝术若用得好,同行之人也能得到一些掩护,事不宜迟,咱俩且先出发,晚些再去瞧那夏沿香。”

    二人计议已定,挑了个时机,便一同溜出了院子。他二人最近常同进同出,观中诸人识趣,从无人敢询问打扰,因此颇为顺利。朱于渊告诉了游心白泽住处的大约方向,游心思索了一会,道:“那个位置确实有一座雅致的独院,他必然住在那里。咱俩使出轻功,从隐蔽处悄悄地掩过去。”

    他两人借着高墙与树影,一个施展临渊步法,另一个施展乘龙步法,飘飘然掠往目的地。朱于渊见游心身姿曼妙、脚步轻灵,比起采菱步与拾翠步又有别一番风味。他心中不由暗暗赞道:“天台派四脉的武功确然各有千秋,难怪师祖当年名动江湖。”

    小心地行了一程,渐渐接近了那院落。那院子所处的位置,与关帝庙恰为两个方向。四周也很寂静,但花木林丛却都被人精心修剪,绝无败落之象。院门紧闭,二人不敢靠太近,便轻轻跃上附近的神乐观围墙,居高临下朝院中一看,只见内中几间小屋里,果然有一间燃着灯火。

    游心与朱于渊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游心突然握住他左臂,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朱于渊知道她要使暗暝术了,他睁大眼,刚想瞧瞧如何施展,却霍然感觉周围的景象变模糊了。他刚吃了一惊,游心却牵起他,蹑手蹑脚沿高墙向院落垣墙掩去。朱于渊只觉有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自己,他不敢大意,只不断调运内息,将乘龙步法发挥到极致。

    二人踏上矮墙,慢慢接近那有灯光的屋子,游心将他左臂握得很紧,指尖微抖,似也有些紧张。离那屋尚有三四十步时,游心忽然微微一震,驻足不前,朱于渊倾耳听了一听,脸上亦流露出奇怪的神情——那屋中,竟隐隐传出一个女子的说话声。(未完待续。。)

第178章 朝天子(五)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大为惊奇。朱于渊抬起另一边的手,轻轻一按游心的肩,两人一同伏在矮墙上,大气都不敢出,只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那女声并不太响,但他俩都是习武之人,虽距离颇远,若仔细倾听,却依旧能一一辨清。只听那女子说道:

    “是我不好,没听你的话……你莫要生气,莫要不睬我,行么?……”

    她的声音利落爽脆,且又掺着几分急切。朱于渊闻言顿时愕然,心下琢磨道:“这是白泽住处么?这女子的说话声又是甚么情况?”可此时此刻不容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那女声停了一停,似未得到回应,只得稍稍放软语气,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不该长途跋涉来找你,可你最近太忙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着你啦……放心,我掩饰得很好,绝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压低声音,又解释着:“我真的很思念你,你转过身来,好么?”

    朱于渊寻思道:“多半跑错地方了。这分明是一对有私情的乐舞生,在此悄悄幽会。”他正感尴尬,想招呼游心一同退去之际,忽又听那女声幽怨地说:

    “你还在生气。别……别这样啊……求求你啦。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每夜都思念你,只想能快些再见到你的脸。求你啦,摘下面具,让我再瞧瞧你,为了你,我做甚么都愿意啊。”

    朱于渊一听到“面具”二字,心中大颤:“没有寻错!真的是他!”他满腹狐疑,益发聚精会神,不放过任何一句话。

    那女子等了一会,似乎仍没得到任何回应,她渐渐焦躁起来,带着几许哭音诉道:“这么点小事。你就不肯原谅我!我为了你,过去做了那么多事,将来也一样。你只要点头说上一句,我甚至愿意抛开一切,地位我不要了,夫君和孩子我也不要了,天涯海角,我都跟随你去。”

    屋中传来“啪”的一声,仿佛是她过于激动碰翻了甚么东西。被灯火映着的窗纸上骤然升起一道影子,苗条纤秀。果然为女子身形。

    那身影猛一抬手,竟握着一支薄薄的长剑,剑影舞动,她将长剑横于自己颈间:“你既然不愿理我,我活着也没甚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横剑自刎,死在你面前!至于别人发现后会怎么想,可再也顾不得了!”

    朱于渊越听越惊,先前见白泽行事狠辣无俦,只道他是无七情六欲的人。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惹风流艳闻。何况听那女子的话,她竟是有夫之妇,与白泽的恋情,实为违背人伦的禁忌。他努力盯着窗纸中透出的身影瞧了又瞧。可毕竟只是一道身影,无法窥破对方面貌。

    那女子身畔忽又移过一条影子,长身玉立,依稀便是白泽。白泽陡然伸手。夺下她掌中长剑,那女子轻轻一颤,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再不肯松开。

    窗中灯火闪了一闪,便熄灭了。唯有那女子的声音隐隐从中传出,已不复先前的迫切焦虑,反而如释重负,更含了几分娇媚:“干甚么呆呆站着,抱我呀,快抱住我呀……”

    她仿佛激动起来,话音中夹杂几分喘息:“再抱紧些……我好想你……你知道么,这些天来,我每日每夜,脑中都只有你的脸,和你的身影……我好想……我想要……”

    她顿了一顿,似在倾听对方的回答,可白泽的声音实在太轻,朱于渊竖起耳朵,也无法辨清。须臾,那女子才失望地说:“为甚么?你不想吗?可是我们已好久没有……”

    她又停了一会,恳切地问着:“你不开心?发生甚么事了?咱们一同躺下,说给我听听……”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渐渐化为一缕缕嘤.咛声。

    朱于渊听不下去了,轻轻捅了捅游心,使了个眼神。游心正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凤目中,全是戏谑与嘲弄的神情。她见朱于渊一脸晦气,坚决要走的模样,只得跟着他离开。两人走了很远,朱于渊才停下脚步,低声道:“真瞧不出,这厮如此有能耐。”

    游心冷笑道:“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乖乖脱下面具了。你跑太快,可不正好错失良机。”朱于渊只觉胃里阵阵不舒服,摇头道:“算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龌龊景象,不瞧也罢。反正无论他长甚么模样,此人我都杀定了。”

    游心道:“说起来,那屋子门窗紧掩,就算真想细瞧,非得凑到跟前捅破窗纸不可。那般做法一不小心就会惊动屋中人。所以早些撤离也是对的。”

    朱于渊没有说话,细细回味方才那女子声音,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神乐观里的姑娘实在太多,他每天听着各种莺莺燕燕叽喳声,脑中早已被各种音色冲得一片混乱,哪里还辨得清谁曾是谁。他又丝毫不通音律之道,倘若换了穆青露的耳力,说不定一下子便能认出来,可如今……

    一想到穆青露,又伤心起来。他瞧了瞧天际的月亮,低声道:“挺晚了。去瞧瞧夏沿香入睡了否。”游心点点头,二人继续潜在暗中,朝夏沿香居住的小楼行去。

    乐舞生的住处在东跨院,一共是长长的几排屋舍。每间屋子中,都宿着好几个人,唯有最南边和最北边,各立着一幢双层小楼。游心多年以来地位卓然,独住南侧小楼,北侧小楼则一直空着。傍晚时分,夏沿香回观,凭她在宫中近两月的待遇,再加上杜息兰心中的小算盘,北楼自然归了夏沿香。

    游心携着朱于渊,先悄悄进了自己住的南楼,从窗里遥遥一望,北楼二层果然隐隐有灯光。朱于渊低声道:“她没睡。”游心点了点头,道:“咱们从屋脊上潜过去,你独自进屋见她。”

    朱于渊道:“也好。”游心又叮嘱他:“同她谈话时,千万小心些,莫要轻易透露我的身份。”朱于渊微微一笑,说道:“自然不会。咱们手中的牌已经不多了,岂能轻易泄漏。”游心笑道:“正是。走吧。”(未完待续。。)

第179章 人如旧(一)

    他俩潜行至夏沿香所在北楼,朱于渊见灯光从后方小窗中透出,便示意游心止步,自己攀了上去。他踩在窗外一楼的屋瓦上,极轻地叩了叩木框,压低嗓音唤道:“沿香。”

    屋内有脚步迅速奔近,窗板抖了一抖,开启了小半扇,朱于渊抬眼望去,恰与室中人双目交接。但见她容貌雅丽,神情焦切,果然正是夏沿香。

    他稍一点头示意,双手一撑,逾窗而入。夏沿香迅速阖起窗板,她还未换上乐舞生常穿的道服,身上的藕荷色裙衫在微微颤抖。她无暇寒暄,压低声音,单刀直入地问道:“他们怎样了?!”

    朱于渊长叹一声,将当年自神乐观返回后,直到千佛山之战的全程,原原本本向她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杨枝观音的真正身份一节。夏沿香全神贯注地听着,目中似有水光闪动。

    她听到白泽假扮穆青霖,一击重创穆静微时,险些失声惊呼,幸亏牢牢掩住了自己的嘴。听闻傅高唐留下《登善集》,誓要破除炮阵时,眼底已有怒火燃烧。再听到洛涵空与当康在山道上狭路交手时,她脸上写满愧疚与关切之意。最后直至白泽追杀穆青露,穆青露在两大高手夹击中沉湖身亡时,她情绪终于崩溃,两道清泪涔涔而下,凝咽失神,久久说不出话。

    朱于渊说完这一切,只觉心脏似再一次遭到铁骑践踏。他惨然无言,只能默默立在窗下。夏沿香流了一会泪,忽地咬牙立起身,掏出罗帕,拭去脸上泪水,又转向朱于渊。她声音虽仍有些颤抖,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很坚强:

    “我往后该如何称呼你?”

    朱于渊想了一想,道:“你我的交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我过去的名字,再也休要提起,别的乐舞生如何称呼,你也就如何称呼。”

    夏沿香点了点头,道:“不错。”她忽又问:“洛大哥后来怎样了?”朱于渊沉声答道:“洛堂主和当康棋逢对手,都受了些伤。后来摧风堂与紫骝山庄的人杀上了山,讳天的其他人也赶了过去。洛堂主与当康负伤退离,性命皆无碍。”

    夏沿香轻轻地说:“他没事,那就好。”她话音中忽又有悲怒之意:“天台派的人,有多少仍旧下落未明?”朱于渊神情凝重。答道:“闯炮阵的四人至今杳无音讯,翼师兄和他带的人马稍稍幸运些,没有被追击。我听这边的意思,是不想与紫骝山庄正面为敌。”

    夏沿香道:“天台派与摧风堂对我都有莫大的恩惠,如今他们遭受重挫,我怎可袖手旁观?”朱于渊缓缓地道:“你若有心,当然极好。只是前路漫漫,头绪纷杂,无法一蹴而就。”

    夏沿香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既然愿意来找我。并告诉我这些,想必你心中已自有一套计划。我虽然不懂武功,但自幼生长于险恶繁杂之地,总算能悟出一些在逆境中求存的方法。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要开口。”

    朱于渊没有马上回答。他犹豫了一会,不知到底该不该将穆青霖被羁押之事告诉她。他转过身,盯着窗棂上细密的雕花,默默思忖着。夏沿香立在他背后。没有催促他。朱于渊想了很久,突然忆起当初在璧月楼时,夏沿香不顾情面。直言得罪皇甫非凡的那一幕。记忆甫一开头,接踵而来的便是她在摧风堂中耿直的表现。念及此,他的疑虑稍稍减轻,却仍旧残留了几分犹豫。可是穆青霖的话却忽然浮起在他耳边:

    “如果想要别人帮助你,就得先以诚相待。”

    他在心中低声念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啊。”霎时下定决心,回过身子,说道:“沿香,我已在观中发现了穆青霖的形踪。”

    夏沿香惊问:“穆青霖?!”朱于渊作了个轻声的手势,说道:“是。穆青霖被关押在神乐观深处的秘密地牢中,那地牢机关重重,且有人每天前去察看。我很想救他出来,送他回天台山,但却有两大难题暂时无法解决。”

    夏沿香问:“甚么难题?那地牢在哪里?”朱于渊道:“地牢在神乐观唯一的庙宇中,你身无武功,万万不可贸然前去。那两大难题,一为束缚青霖的奇异锁链,必须要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它,否则他的身躯永远不能获得自由。那柄钥匙,必然收在朱云离与杜息兰手中,很不容易取得;另一大难题,就是青霖所在秘室唯一通道的出口,已被三条隐弦密密封住,如果不破解隐弦,就绝对无法救人。”

    夏沿香秀眉紧蹙,不住重复道:“锁链钥匙……破解隐弦……”

    朱于渊瞧着她的神情,又回想起白天在宫中的际遇,他低声道:“第一个难题并非无法解决。”夏沿香抬头道:“快说!”朱于渊朝她走近一步,小声说:“那套锁链是宫中之物,它的名字,叫作‘消魂’。”

    夏沿香吃了一惊:“宫中之物?”朱于渊道:“正是。我听说那‘消魂’锁链,原为宫中对付重要罪犯所用,总共不超过三套。既为宫中物件,那么皇宫中说不定留有备用钥匙,就算所有钥匙都被拿走,制作设计的图样很可能还是在的。”

    夏沿香眼中一亮,喃喃道:“有理。‘消魂’……我记下了。”她看向朱于渊,说道:“我近日来常陪伴皇后娘娘。她……是极好的人,只是她身体欠佳,已不太管宫中之事。但有这层关系在,我定会设法探听‘消魂’的讯息。”

    朱于渊颔首道:“沿香,谢谢你。”夏沿香脸上却又现忧色,说道:“钥匙也就罢了,如何破解隐弦,才是真正的麻烦。”朱于渊道:“破解隐弦之事,我会另外设法解决。眼下青霖性命危在旦夕,必须尽早救出他,否则他很可能会被斩草除根。”

    夏沿香闻言,又惊又怒,道:“欺人太甚!青露之仇尚未得报,又岂能让她的兄弟再被人加害!”

    朱于渊切齿道:“杀害青露的那两个人,我绝对不会放过。当初他们教青露吃的苦,我要十倍千百倍地教他们偿还。”

    夏沿香瞧见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她心中大震,失声道:“原来……原来你对她……”(未完待续。。)

第180章 人如旧(二)

    朱于渊霍地清醒过来,阻住她的话头,说道:“昔人已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手刃她的仇人。除此以外,甚么话都不必再提了。”

    夏沿香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从方才说的千佛山一战听来,那白泽和樊千阳似乎都非等闲之辈,尤其是白泽,从头到尾,似乎都在紧咬天台派不放。”

    朱于渊道:“没错。樊千阳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与天台派并无私仇,不过是一条奉命行事的走狗而已。但人毕竟是他杀的,无论如何,这梁子都结定了。至于白泽,此人多次派讳天成员截杀天台派子弟,后来又亲手暗杀师父,又逼迫二师伯他们绕行山背、投身炮阵。最后他不但重创青露,还催促樊千阳出手杀人——若非我当时苦缠住他,青露肯定会先栽在他手上。”

    夏沿香恨恨地说:“当初还在摧风堂时,便已听说过讳天的恶名。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讳天此番竟然又立了新首领,他日不知还会兴风作浪成甚么模样。”

    朱于渊道:“无论如何,此人我非杀不可。”

    他负手而立,目中射出凛冽之色,夏沿香瞧着他,由衷地道:“你……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朱于渊淡淡答道:“我一直没有变过。只是从前深埋在地中,现在却被掘了出来,因此所有的棱角与锋芒都显露了。”

    夏沿香点点头,道:“当初,无论我处在多艰难的境地,青露都牢牢护着我。如今我无以为报,唯有全力帮助她的兄弟,愿他能重获自由。”

    朱于渊道:“我希望有一天,能带着青霖去到千佛山下,在那湖边。亲自祭奠她的亡魂。”他语声渐低,似有些凝咽。

    夏沿香心中惨然,半晌才问道:“青露的弟弟,长得像她吗?”

    朱于渊的声音犹带伤感,道:“很像。尤其是眼睛,他们姐弟俩的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夏沿香猝然抬头,道:“‘消魂’的开启,就交给我吧。”朱于渊道:“好。大恩不言谢,这会儿时间太晚。我得先回去了。往后的日子里,咱们都须多加小心。”夏沿香轻轻颔首,朱于渊同她道了别,依旧越窗而出,很快便消失了。

    夏沿香阖起窗,在灯下怔立良久,失落与悲伤轮番袭来,忆及往事,只觉心脏被一一牵绞。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隐隐浮起天台派众人的面貌神情,其中最清晰的,便是穆青露爽朗明快的笑颜。她心中酸楚,扶住窗框。自言自语地说:“从今往后,为我力排众议,为我一怒出手掌掴负心人的好朋友,再也不会有了。”

    屋中益发窒闷。夏沿香有些透不过气。她心烦意乱,抬起手来,再度推开了窗。初秋的夜风猝然涌入。天际星辰遥遥闪耀,已有几分凉意。夏沿香迎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想平定一番心绪,视线却骤被前方二三十丈开外的一处高墙吸引。

    那是神乐观中一道很普通的高墙,朱漆黄瓦,与别处没有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高高的墙头上,正端立着一道穿白衣的身影。

    那人影临风而立,洁白的衣袂在秋夜里飘拂。他站在高高的墙头,却不摇不晃、稳稳当当。夏沿香恰对着他的侧面,瞧不清他的相貌,却不禁心中一紧,暗想:“是谁?”刚生起疑问,那人影却缓缓转了过来。

    他立于靡靡月色下,隔着近三十丈的距离,根本无法瞧清身形相貌的细节。可是他的脸上却覆着一片灼灼白光,在风里,在月下,闪闪发亮。

    夏沿香用力掩住口,两个大字瞬间掠过脑海——

    白泽!

    她想起朱于渊方才说过,白泽最近正宿在神乐观中。可是半夜三更,他为何不睡觉,却独自伫立在墙头?

    她死死握住窗板,心底又害怕又好奇。她想关窗,却又有些犹豫。白泽站着的那堵墙高度恰与她的小窗接近,白泽的身影也正平平出现在视野里。夏沿香努力按下惊恐的心情,安慰着自己:“这是神乐观,我是朝廷钦点的乐舞生,就算他瞧见我,谅也不敢怎么样。”

    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可是白泽却又动了。他长长的衣袍忽地在漫天星光下一扬,夏沿香尚未及眨眼,他却已凌风飘起,乘着冷冷月色,竟朝她这边掠了过来。

    夏沿香慌乱地一退,双手一扯窗板,窗子被阖起了小半扇。她还想继续关拢,可窗板外忽然传来一股力量,那本已阖上的小半扇窗,猛地又被人打开了。夏沿香刚想开口斥责,骤见玉白身影一闪,自窗中迅疾扑入,窗板在他身后合起,夏沿香只觉自己的嘴被人一把捂住了。

    她奋力挣扎,下意识地去扳白泽的手,可是无济于事。她抬起眼,却恰迎上莹白面具后如流火般的目光。夏沿香与他一对望,周身竟格格地战栗起来,她喉中反抗的呜呜声渐轻,扳他手掌的动作也僵住了。

    烛影映在白泽双眸中,双眸中似有异样的火苗闪动。他一手仍然捂着夏沿香的嘴,另一手却陡然将她抱起,如托着一架轻飘飘的纸鸢般,径直朝不远处的琉璃榻走去。

    那榻又窄又矮,本只为午后小憩所设。白泽却浑然不顾,他用力将夏沿香朝榻上一掷,夏沿香一记激灵,翻身便要坐起,白泽却俯身一按,夏沿香整个人都被压倒在榻中。

    白泽重重地覆在夏沿香身上,屋中灯影闪动,映得面具表情似也在不断变化。夏沿香没有喊叫,只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直直瞪住他的面具。

    白泽一言不发,忽地伸出手,探向她衣领间。就在同一刹那,夏沿香也霍然举起右手,朝他的面具抓去。她动作极快,只一眨眼工夫,已触到莹白面具的边缘,她五指用力,便要将面具揭下。

    白泽猛然收手,一把攥住她的纤腕,用力朝后一扳。夏沿香手腕剧痛,她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呼叫出声。白泽将她另一臂也强举过头顶,单手按住她双腕,另一手继续解她衣领,动作又快又急,夏沿香瞧着他面具后的闪闪眼光,整个人都似震惊了。(未完待续。。)

第181章 人如旧(三)

    白泽的右手游走在夏沿香颈.间.胸.前,一一解开她的藕荷色衣衫。夏沿香倏地回过神来,奋力想扭躲,可她又如何抵抗得过白泽,她只觉得寸寸肌.肤逐渐暴.露在微凉的秋气中,悲愤与屈辱占据了她的心,她杏目圆睁,张口斥道:

    “无耻!”

    白泽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朝她一望。他双眸幽暗如井,可井底一点也不平静,那两道隐隐搅动的漩涡里,竟寓着深深的怒意与**。白泽只望了夏沿香一眼,又冷冷地继续撕扯着。夏沿香素来优美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一边企图将双腕从束缚中挣出,一边用无可奈何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语气低呼道:

    “为何要这样?你疯了吗?——”

    白泽猛地将她的衣裙掷向一边,镶嵌着琉璃的矮榻发出“吱呀”声响,仿佛无法承受两个人猛力交叠的重量。夏沿香只觉白泽的手在不断游走,他的动作又快又狠,“温柔”二字,似乎从不曾在这个人身上出现过。她只觉浑身疼痛、呼吸困难,忽然想起小时候曾有过一次失足溺水,当时那差点被淹死的感觉,同现在竟然很相像。

    她的眼神渐渐地从悲怒恳求变为绝望。可她依旧没有出声呼救,只无力地徒劳挣扎着,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渐渐归于麻木。她怔怔地望着屋顶,好像已经不屑再去瞧白泽一眼。

    白泽的动作幅度变小了,也变慢了。他微微抬起身子,夏沿香的脸上生起**辣的感觉——他正在面具后端详她。她冷冷地转回视线,收起所有的表情,漠然回瞪着他。屋中的火光还在摇动,两人的眼波都模模糊糊,宛如隔着万水千山。

    白泽抬起手,向灯烛所在处遥遥一击。火光猛地寂灭,夏沿香陡然沉入无尽的黑暗中。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又赶紧睁开。

    白泽放开了按住她双腕的手。夏沿香刚想推他,白泽却转而在她周身轻轻点了七八下。夏沿香心里一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可是却没有感觉到甚么痛苦,反而觉得酥酥麻麻的,很是受用。一股股奇异的热流在她周身蹿动,她尝试着移了移手指,骤然发现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双手双足都像战场上的逃兵一般,不肯听从指挥。

    她低叱道:“快收起你的邪术!”白泽却迅速扯过一块先前撕扯下的裙衫布。略一折叠,盖上了她的双眼。夏沿香大急,想伸手去拨,可动作却变得出人意料地慢。白泽探手到她脑后,将布条牢牢地绑了个结。

    夏沿香的心在无穷黑暗中沉到了底。她喃喃地说道:“……为甚么?……”语气很凄凉很失望,虽为问句,却仿佛并不指望能有回答。

    白泽忽然朝她俯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将她双臂一展一拉。令它们环住自己的腰。夏沿香想收回手,白泽的右臂却忽然挤进她后背与琉璃榻的空隙中,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夏沿香始料未及,轻轻地战栗起来。

    在漫天黑暗中。她忽感脸颊上有温热的鼻息拂过,白泽不知何时已用另一只手摘下了面具。夏沿香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话语却骤然被他的双唇堵住。白泽依然保持着搂抱她的姿态,仿佛先前的蛮横与粗暴都只是一场噩梦。他细细地亲吻着她,嘴唇很凉。可是他的手臂与胸膛却是灼热的。

    那一吻很绵长。夜也很黑。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远处稀稀拉拉的更漏声,缥缥缈缈如在云山深处。

    星移斗转。天慢慢地亮了。旭日升起,复渐渐西沉,转眼已是第三天的黄昏。

    这日恰为中秋节。朱云离与杜息兰在自己住处的饭厅内替白泽设置了一场小小的饯别宴。杜息兰本以为朱于渊不肯前来,只随口问了他一句,没想到朱于渊欣然同意。杜息兰又惊又喜,但瞧他赴宴还提着刻碣刀,却又禁不住有些担心,于是全程牢牢守在他身边。

    席间朱于渊表现得却很正常,该吃时吃,该喝时喝,虽与白泽没有直接交流,但朱云离问他话,也都能从容对答。朱云离渐渐的放下了心,便与白泽攀谈起来。白泽并不主动说话,但有问必答,答话很简略,但声音似乎又与千佛山之夜时有些不一样了。

    朱于渊边听,边回忆比对着。犹记得白泽那时的声音忽粗忽细,变幻多端,很是难听,而此刻声音平静了不少,且始终保持一种嘶哑的状态。他听了很久,暗暗想道:

    “这人在千佛山时用的果然是假声。他为何要如此做?莫非他是天台派的熟人,师父和青露耳力都强,他怕被辨识出来,因而将嗓子捏成了那般模样——但如今这里并无天台派的人,难道他的真声就是如此粗哑?可青露这几个月来一直同我在一块儿,我记得她遇过的人里面,从无一人说话有这样的声音。”

    忽听朱云离问白泽:“近日江湖又现一桩大事。素有‘潇湘第一剑’之称的断竹山庄主人,十四天前却反被人以利器割下首级,高悬在他当初刚入武林时,一战立威,继而名震四方的论剑亭前。这件事——”

    他放轻嗓音,肃声接着问道:“——是你做的吧?”

    白泽微微颔首。

    朱云离有动容之色,又问:“十大门派,如今还剩下多少?”白泽端起面前的酒杯,却没有饮酒,他沉思了一会,淡淡答道:“六家。”

    朱于渊本抱着极好奇的心思前来,只因他想到白泽若不摘除面具,又该如何吃饭?可惜临场一瞧,那莹白面具的嘴部却留有一道微启的缝,虽然塞不了大块食物,但慢慢地吃,也不至于饿死。他颇为失望,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坐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他俩谈话。

    朱云离“嗯”了一声:“六家。还很艰巨啊。”白泽低低应了一声。朱云离问:“哪六家?”白泽道:“清风幽竹意,千金醉红尘。如今已去的四家为清、竹、金、醉。”

    朱云离点了点头:“这四家人丁稀少,还稍微好些。剩下六家就有些麻烦了,尤其是其中的‘风’与‘千’,最为扎手。”白泽道:“确实。”朱云离又说道:“若需帮助,可随时开口。”白泽道:“不必。亲自动手,才更有乐趣。”(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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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