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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仙魔变txt下载     仙魔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羞愧和骄傲

    狄愁飞微笑了起来,看着许箴言,缓声道:“欺负小人物的确没有什么快感,但既然没有什么快感,许大人为什么也要到这个地方来?”

    在从龙蛇山脉的矿洞中走出来之后,狄愁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他就像是一柄已经藏在鞘中的宝剑,唯有圆润的剑柄露在外面,而藏匿在鞘中,不能让人看见全貌的宝剑,却总是比一柄露在外面的宝剑要更神秘和强大。\/\/..\/\/

    许箴言就像一抹yīn沉的乌云,他看了一眼狄愁飞,说道:“我不是来找唐可这个青鸾学院的同学,我是来找你的。”

    “哦?”狄愁飞戏谑的看着许箴言:“不知许大人找我做什么?”

    “文玄枢扶我起来,又将你从龙蛇山脉调来,便是想让我们狗咬狗,互相压制。”许箴言yīn郁的说道:“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像他安排的那样。”

    狄愁飞笑了起来。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当时进入真龙山的勇气,他的笑声里便充满了骄傲和鄙夷,他笑得身后黑瀑般的长发都在飞洒。

    “你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文玄枢的狗,而且谁也没有规定,有共同的敌人,便一定会成为朋友。而且即便只是交易和合作,我也不会和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会出卖的人合作。”狄愁飞笑着从许箴言的身旁走过,上了自己的马车。

    许箴言没有动怒,只是眉宇间的yīn冷又浓了数分,他也没有回头看上了马车准备离开的狄愁飞,只是冷冷的说道:“我听说了一个消息,周首辅已经准备将他的女儿,也是我的同学之一的高亚楠许配给林夕,林夕应该很快就会大婚。我还听到一个确定的消息,冷镇南的女儿,也是我的同学,冷秋语和我另外的一个同学李开云互生情愫,李开云也是林夕在学院里面最要好,最在意的朋友之一。”

    狄愁飞平静的进入了车厢,拉上了门帘,没有任何的应声。

    他的马车离开。

    许箴言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一名年轻的刑司官员讨好的帮许箴言掀开车门帘,狠狠的盯着狄愁飞趾高气扬远去的马车,寒声道:“狄愁飞实在太狂太傲了。”

    “他有这样的资格。”许箴言坐进yīn暗的马车里,yīn冷道:“现在军方没什么人比他更有实权了,而且中州城里快没什么圣师了,而按照可靠消息,他恐怕不用等到明年夏,就能突破到圣师了。毕竟他是整个仙一学院,这十几年来修行天赋最高的学生。在我还是刚刚进入青鸾学院的学生时,他就已经是龙蛇边军一个方面军的大统帅,他看不起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年轻刑司官员亲自执鞭赶车,恨声道:“可是大人您在朝堂之中的权势并不输他...”

    许箴言挥了挥手,打断了这名年轻刑司官员的话,冷淡道:“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越是骄傲和自信,越是不将我看成他的对手,他便更会忍不住去对付林夕…而且他也清楚,这是圣上要做的事情,他清楚,那样做会让他更加得到圣上的赏识,会让他从圣上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力。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看着他和林夕狗咬狗。”

    年轻刑司官员微微一怔,衷心佩服道:“大人英明。”

    许箴言闭上了眼睛,披上了一条毯子,面无表情道:“你帮我留意一下柳家,我倒是不明白,在文玄枢秋祭发动之后,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文玄枢占绝对优势,地方上那些大员都在态度暧昧,为什么柳家这名省督会如此心急火燎的挥军来救,这么急着表明对于皇帝的忠心?是什么让他们认为皇帝必胜?”

    年轻刑司官员又是一呆。

    想到那支此刻正在北上的地方军,他才想起其中的确有很多疑点。他回过神来之后点了点头的同时,心中却是不由得也浮现出一个念头,你又是为什么认为皇帝会胜,这么坚定的站在皇帝一边?只是这个疑问,他自然不敢开口问出来。

    ……

    ……

    在过往的十几天里,云秦皇帝的政令前所未有的通畅,他下达了很多道旨意。

    一支从山yīn行省赶来准备和中州卫叛军一战的地方军,在还未赶到的时候,这场云秦立国之后最大的叛乱便已结束,然后一道旨意让这支地方军一路向北,赶往帝国最北端的四季平原。

    狄愁飞受封平波大将军,掌管中州卫…原本在御都科便是第二号人物的许箴言,兼任刑司副司首。

    祭司院另行择址,不再设立在中州城中,且一些军中的祭司也受命调回,皇帝隐约透露出来的意图,便是今后的云秦祭司便只能和云秦的一些道观里的道人一样,宣扬一些自己的思想,但无法参与内政,更是和军队完全脱离开来。

    林夕的一些敌人们开始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开始做着一些事情。

    在他们的消息里,林夕这一段时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的在养伤,然而无论是狄愁飞还是许箴言,都不会相信林夕什么都没有做。

    事实上林夕的确已经乘着养伤的期间,仔细的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想清楚了自己接下来所能做的事情。在这些时rì里,他也已经有条不紊的做着一些对于他的对手而言,大到足够可怕的事情。

    在许箴言的马车从市郊缓缓驶回中州城时,陈妃蓉正在钱塘行省温岭的一间大德祥铺子里给林夕回信。

    她从来没有怀疑或是要反对林夕的某个决定,尤其是在大德祥生意上的一些决策上,她都是百分百的贯彻林夕的决定,只是这次,她还需要做一次最后的确定,她觉得自己需要将大德祥的一些具体情况告诉林夕知晓。

    她写了回信,只是交给了就在铺子后面不远处的制皂膏工坊,然后只是等着。

    钱塘行省距离南陵行省已经并不遥远,只是过了两天的时间,她便收到了林夕再次肯定的回复。

    她便不再犹豫,以大德祥大掌柜的身份,通报南陵、南临、南令这三个帝国最南方行省,再加上钱塘、湘水两个行省的所有大德祥铺子,开始执行这个令她前所未有心颤的决策。

    ……

    ……

    一个吮着手指的小女孩站在大德祥一家米面铺的不远处。

    她不是乞丐,她穿得干干净净,很体面,扎着一对羊角辫,很可爱,在这条街巷里面也有间门口还种着花草的屋子。

    只是她现在很饿。

    她现在很想哭。

    一半是因为饿得想哭,一半却是因为羞愧。

    她觉得这样站在店铺门口看着店里面的米面是很丢脸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去那卖馒头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连看到这样生的米面,都挪不开脚步,很想跑过去抓一把放嘴里呢?

    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的祖父,一名也穿着干净粗布袄子的老人,看着这名小女孩的样子,他也很想哭。

    前线听说已经打了大胜仗,一时半会那些大莽蛮子是不可能打过来了,所以他们回到了自己锁着的家园。

    只是农田已经荒废了太久,这个秋天注定没有什么收成,这里的很多生意人也走了,很多行当一时都做不下去,尤其像不少像他家这样做些手艺和小生意为生,平时还算是殷实的小户人家,在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逃难之后,回到家中的时候便已经一贫如洗。大人还能勉强撑着,饿着肚子盘算着想想做些什么事情,慢慢的撑过去。可是这几天都吃不到一顿饱饭的孩子,怎么撑?

    看着吮吸着手指头,脸sè发黄的孙女,这名想哭的老人心里一发狠,便下决心要将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家里祖传的一块老玉当掉,即便这块亲情价值远高于实际价值的老玉有可能只能让他疼爱的孙女吃饱几顿。

    街巷里青石板路上很干净,没有什么乞丐,可是很多人比乞丐还要饥饿,屋子里都是空空落落的,很多人白天都去了田地里挖草根和捉些田鼠之类。

    和平时云秦年份极差,连年天灾的时候一样,如果上面的赈灾粮不下来,所有这些街巷里的百姓们就只能以各种方式硬撑下去。

    一匹快马带着洗刷不去的风尘到了这间大德祥米铺的门口。

    米铺里一名走出来的老掌柜在接过骑者的一份文书时,正巧看着牵着女孩的老人,看着这一对孙女羞愧的样子,这名老掌柜也很想哭。

    他也想帮助这些人,只是他的薪金毕竟有限,不可能帮助得了这条街巷里所有的街坊百姓,至于米铺里面的米面,是大德祥的,并不是他的,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职守。

    他想着等会再买个白面馒头偷偷塞给那个小女孩,然后他沉重的打开来自他尊敬的大德祥大掌柜的信笺。

    至少正是因为他所尊敬的大掌柜先前的决议和规划,才使得至少在这样的街巷中,还有米面可以卖…在这样沉重的思绪之中,在看到信笺中字句的瞬间,这名老掌柜的双手就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他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他的额头有些冷,但是他的胸口,却是说不出的发烫。

    “本店!”

    他再次飞快的扫了一便信笺上的内容,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他便近乎哽咽着,陡然大声喊出了两个字。

    只是这两个字,在此时空旷的街巷之中,便显得分外的有力和宏大。

    羞愧想哭的小女孩和老人都站住了,呆着转过头来,看着挺直了胸膛,呼吸急促好像要中风般的老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老掌柜如同受到了更大的鼓舞,胸膛却挺得更直。

    他在这很冷的深秋里,像唱戏一样,大唱,宣布道:“本店…从即rì里,米面可赊欠!”

第二十八章 想哭

    “大德祥疯了么?”

    “掌柜,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不仅是南陵、南令、南临这三个行省,就连钱塘、湘水这两个行省的大德祥铺子,米面都可以欠账赊欠。”

    “…..”

    听着账房的声音,刘景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甚至托不住一直在手里养着的那个小紫砂壶,嘴里不停的开始喃喃自语。

    这名头发花白,远在河洛行省蔺城的老掌柜,是稻花坊在蔺城分铺的掌柜,而稻花坊,便是大德祥一开始在栖霞行省做米面生意时,便敏锐的感觉到大德祥入市的威胁,那十七家联营商行里面的其中一家。

    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建立大量农场之前,十七家联营商行已经无法和大德祥竞争,尤其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的布局开始曝光,南伐开始之后,其中有七家商行更是难以为继,全部盘给了大德祥,剩余的大多数米铺要么开始另寻其它生意出路,要么就是像稻花坊一样,自身产粮地没有受战争的太大影响而勉强维持。

    现在能够和大德祥竞争的,唯有云秦的三大米行。

    然而三大米行之中苏友记的车队在碧水行省出事之后,三大米行都没有能够再有可以遏制大德祥的有力举措,所以大德祥前进的脚步反而显得更加势不可挡。

    所有商号,包括不是做米面生意的商号,所有人的看法都是出奇的一致,等到这个秋冬过去,明年秋收之后,大德祥就会彻底变成云秦商号之中的巨无霸,而原本富可敌国,在大商号之中甚至可以用鼻孔看人的三大米行,也注定是败逃的命运。

    究其原因,即便南方最富饶的数省几乎颗粒无收,但各大米行在各地粮库里的存粮还可以支撑,但到了明年,以大德祥今年的营收,加上一个秋冬的开垦,到了明年,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两个行省出产的粮食数量,将会极其的恐怖。

    到时大德祥不仅是有米面可卖,而且即便新米和这些米行的陈米卖同样的价格,在成本比这些米行注定低廉的情况下,每卖一车米的盈利都会多出其余米行许多。

    若只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夸张一点的比方而言,上千斤的米面,即便每斤米面能够多赚一两银子,也就是多出一千两银子。

    但这是整个云秦帝国的生意,每个云秦人都要吃饭,这一年下来,大德祥多赚出的银两,便足以压垮它所有的竞争对手。

    且战争还在继续。

    动荡还在继续。/

    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却是十分安定…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已经成为了大德祥的巨大粮仓。

    所以大德祥注定会成为云秦的传奇,成为云秦最为强盛,最为庞大的商号。

    然而现在,大德祥大掌柜竟然让南方三行省和钱塘、湘水两大行省的大德祥铺子,可以赊欠!

    这是什么概念?

    在过往的大半年里,云秦和大莽的征战,不仅使得南方三个行省的百姓流离失所,几乎所有的农田全部荒废,而且接下来为了打赢坠星陵决战,云秦朝堂更是将钱塘和湘水的米粮都几乎征调一空。

    云秦的百姓可以在胜利的消息下回到自己的居所,饿着肚子重新开垦、播种,但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贫如洗的饥民。

    这和往rì的大灾荒年一模一样。

    赊帐,一时怎么可能收得回来!

    这五个行省有多少张嘴要吃饭?

    大德祥的财力哪怕再雄厚,哪怕其余的几个生意依旧能赚取大量银两,哪怕对于赊账的数目也略微有着限制,但是又怎么可能经得住这么多张嘴吃?

    刘景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分铺掌柜,他的才干并不算特别优秀,他也不可能知道大德祥具体的账目,具体有多少可以流动和挥霍的银两,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绝对支撑不了多少天。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这么做,完全就是自杀的行为。

    一个明明已经注定成为云秦有史以来最庞大和强盛商号的大德祥,却偏偏放弃了这样的前程,将自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这是为什么?

    刘景根本不能理解。

    大德祥这样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之后,像稻花坊这样的铺子的rì子注定会好过一些,但是此刻,这名头发花白的普通掌柜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只是觉得大德祥疯了,那个神一样的大德祥大掌柜疯了,他周围的空气都疯了,连他自己都疯了。

    但同时,一股莫名的的敬畏和前所未有的佩服,却是充斥在他的胸口,却又让他的胸口发空。

    他也很想哭。

    ……

    ……

    “你会杀人么?”南宫未央看着站在她身旁石头上的徐生沫,简单而认认真真的问道。

    徐生沫看着梳着两条辫子,身穿着一件普通青袍,很是面嫩的南宫未央,觉得南宫未央这句话很白痴,他很想骂人。

    虽然他不知道学院和这支流寇军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被秘密派来协助这支流寇军,还有这支流寇军护着的那五万大莽残兵败将,那他当然不可能是来叉着腰看看的,可是这个看上去rǔ臭未干的女的,居然会问他会不会杀人。

    “你到底是不是白痴?拜托,我虽然只是因为和夏副院长有些过节,只是穿着青鸾讲师的黑袍,可我毕竟是青鸾学院出来的,毕竟是圣师好不好?我被派到这里来,难道是参观你们的迁徙的?你居然问我会不会杀人?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愚蠢到显得我都很愚蠢?”

    他很想这么骂南宫未央。

    然而他想到对方也是一名圣师,而且他知道南宫未央这个看上去很像普通小姑娘的圣师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莫名其妙都可以在当rì的碧落陵和闻人苍月做对,大开杀戒,且自己身上带着伤,要打起来还未必打得过她。

    而且她的身后,还有两三千个凶神恶煞的流寇…而且这些在他眼睛里有些歪瓜裂枣的流寇,身上穿着的铠甲和手里、手臂上、腿上、脚上的各种武器,更是让他一阵阵觉得荒谬和好笑,又笑不出来。

    这些流寇简直好像刚刚洗劫过云秦的军研库房一样,一个个都像是把能带的最jīng良武器,都堆在了自己的身上。

    瞧,那边有一个獐眉鼠目的流寇穿了一身弹xìng钢重铠,还在胸口挂了块云纹钢的护心镜。

    瞧,那边有一个矮冬瓜一样的流寇提着两具应该一次xìng可以激发许多枝弩箭的非制式连弩。

    他的视线里,最夸张的一个流寇小头目身上,足足挂着七具连发臂弩,双臂上有两具,身上挂着五具,压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连舌头都吐出来了。

    但夸张归夸张,徐生沫知道这个流寇小头目对于普通的轻甲军士的杀伤一定会非常惊人。

    除了这些之外…徐生沫此刻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骂人。

    因为他的视线里,有一大片yīn影正在从面前不远处的yīn影之中飞快的倾泻|出来。

    如雷般的声音和狂风,正在席卷而来。

    那是一支充斥着他面前天地的闻人苍月的军队,且大多是身披着轻铠的轻铠骑军。

    “我当然会杀人。”

    所以徐生沫只是面sè非常难看的回答了这一句,然后他接下来想问问南宫未央到底杀过多少人。

    但接下来南宫未央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从石头上一头栽倒下来。

    “会杀人就和我一起上去杀人…还有,下次和我说话不要站在石头上站这么高。”南宫未央看着他,很正常的,认认真真的说道:“看上去很傻,而且抬着头和你讲话脖子会酸。”

    “杀了这些人,你们就能回去喝酒吃肉。杀不了这些人,你们就去死。”

    南宫未央的军令和用于临战前提振士气的话语非常的简单。

    所有的流寇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叫声,朝着前面异常肃杀的大莽军队冲杀了上去。

    接着徐生沫就只能和南宫未央一起开始杀人。

    不管如何,他觉得作为一个前辈,不能给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不能比这样的一个面嫩小姑娘杀人少。

    但是很快,徐生沫也开始很想哭。

    他的飞剑杀人很快。

    南宫未央的飞剑杀人也很快。

    可他杀的是敌人。

    南宫未央杀的是自己人。

    南宫未央杀的,全部是流寇里面那些虚张声势,畏战的,装死的,想要故意躲在后面的。

    徐生沫见过不少杀人比他还快的人,可是别人都是杀敌人,南宫未央却是杀自己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像南宫未央杀自己人都杀得这么快,似乎恨不得赶紧将自己人全部杀光了的人。

    这让他怎么比?

    所以徐生沫很想哭。

    而让徐生沫更想哭的是,原本那些在他的眼里显得异常歪瓜裂枣的流寇军,在南宫未央的飞剑下,一个个叫得比杀猪还要大声,一个个悍勇得比云秦的jīng锐边军还要悍勇,面前的这支大莽军队…那些大莽军人的神sè…也似乎被杀得想哭。

第二十九章 走向末路的大德祥

    一名高挑的,看上去林夕矮了没有多少的青衫少女和林夕牵着手,站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山岗上,看着落rì余晖下远处的一个寻常小镇。

    小镇里有炊烟袅袅。

    异常清秀和美丽的高挑少女自然是高亚楠,她看着远处那淡淡的炊烟,显得有些忧虑的轻声问道:“陈妃蓉给你的信笺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样只进不出,大德祥到下月中旬恐怕就会支撑不住,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林夕一只手舍不得放开高亚楠的手,另外一只手却是随意的挠了挠头。

    在东景陵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孩子气的动作,但此刻和高亚楠在一起,他却是很放松,却像个孩子。

    “其实不管是大德祥能够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还是我有可以让青鸾学院在云秦存在下去的信心,是因为我脑海里知道的各种战争,各种权利斗争,比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要多,我的信心,大多来自于超出这个世间的见地。”挠了挠头之后,林夕轻声的说道。

    高亚楠微蹙着眉头,沉静的想着。

    林夕看着她好看的侧脸,轻声的解释道:“其实我从来没有觉得能够决定这世间的是多少银两,多少财力或者是一支军队,胜不胜,终究靠的是人心。”

    “云秦人很质朴,这种质朴,甚至能够改变我…在东景陵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城共存亡,但是看到那些慨然赴死的云秦军人,看到那些明知会死还留在城里参战的普通百姓,我却也改变了想法。云秦人热爱这个帝国,这种热爱,会化成最果决的勇气,我相信绝大多数云秦人到了真正要选择的时候,他们会做出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所以我赌的就是云秦人的质朴,我赌的就是大德祥为他们不顾一切这么做之后,不会倒下。”

    “万一赌输了呢?”

    “真的不行,最多就是逃到哪个皇帝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算了。”林夕看着远处城镇里淡淡的炊烟,骄傲的笑了笑,道:“就算输了,至少也让很多人吃上了许多顿饱饭。”

    ……云秦帝国里,有强大的修行者,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像林夕父亲一样的普通人。

    张棋就是和林夕父亲一样的普通人。

    他也是一名身材微胖、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平时胆小谨慎、待人和气,在南临行省青果镇经营着一间南北干货铺子。

    他也有一个读过些书的妻子,有一个十二三岁,很调皮却很聪明的儿子。

    当南陵行省战事不利,大莽一些军队时有侵入袭扰的消息传来,他和所有镇上的人们一起关闭了铺子,离开了家园,逃往云秦北方的行省。

    一些留在铺子里的干货都没有什么损失,然而镇里的人在经历了一次逃亡之后,都变得异常拮据,他铺子的生意自然也惨淡到了极点,难以为继。

    最为不巧的是,他的妻儿都病倒了,哪怕只是普通的染了风寒,但rìrì饿着,小病也不见愈,反而越来越重。

    能找的亲朋都已经找过了,就唯有他的堂兄家里应该还拿得出钱粮来,然而他的堂兄平时便十分势利,有些看不起他,要去借钱粮,要承受多少冷眼冷语不说,能不能借到,还是未知之数。

    平时张棋若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困难,都必定不会去求这个堂兄,然而为了自己的妻儿,张棋便已咬牙下了决心,哪怕就是在堂兄家门口跪下请求,也要借出救命的钱粮出来。

    只是现在,他已经用不着去求这名平时十分势利的堂兄了,他的手里有一袋沉重的白米……大德祥的白米。

    这一袋白米在没有战乱、风调雨顺的年份里,根本不算什么,然而现在,对于张棋这样一名普通的云秦人而言,这却是沉甸甸的救命东西,这却是他的脸面。

    这一袋大德祥赊欠给他的白米,可以让他不用去做不愿意做的,让他觉得没有脸面的事情。

    对于很多云秦人来说,脸面甚至比命还要重要。

    所以此刻的这名普通的云秦中年男子,这名普通的丈夫、父亲,他在心中想着,今后大德祥要是有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自己连命都给。

    “本店,从即rì起,米面可赊欠!”

    在云秦许多个城镇里,这样的声音在不断的响起。

    大德祥的很多个发出这样声音的店铺掌柜,都很清楚这样的声音对于大德祥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都挺着胸膛,和那名老掌柜一样,用微颤的,骄傲和尊敬的声音,将这个声音喝得很大声,传得很远。

    很多云秦人也知道这样的声音对大德祥而言也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只赊欠堪堪够自己家中生活的米面,在提着米面走出大德祥的铺子前,都对着大德祥的雇员和掌柜深深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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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些云秦人没有想到这对于大德祥意味着什么,但他们也知道一个铺子里的米面总归不可能无穷无尽,但镇上和他们一样的人家却有很多,所以他们也只是赊欠堪堪够自己家中生活的米面。

    农户们用最后的积蓄换取了粮种,在先前荒废的农田之中重新播种…一些没有生意的生意人,也和一些鱼户、猎户一样,去采摘野菜,学着打猎捕鱼,一些可以换些钱的货物,舍痛低价出手…rì子就在云秦人的苦撑里一天天如流水般过去。

    南陵行省的云秦军队依旧在势如破竹的收复着一块块失地,好消息不断的传来。

    深秋逝去,云秦迎来了冬。

    ……那名曾用唱戏一样的声音,大唱宣布“本店从即rì里,米面可赊欠”的老掌柜,早早的,在清晨开铺前,穿着一件皮袄,站在了铺子门口,他身后所有店铺里的大德祥伙计,包括账房、库房,都和平常新年里第一天开业时一样,全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后。

    老掌柜的面前,也站了很多人。

    而且即便是第一天宣布可赊欠时,都没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今rì里并不是来赊欠米面的,而是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了某个消息,特意赶在今rì清晨开铺前赶到了铺子外的街道上。

    冬天的晨光里,已到了开铺时。

    身穿新皮袄的老掌柜缓缓呼出了口白气,然后对着所有聚集在面前街道里的街坊邻居深深的鞠了个躬,慢慢致歉道:“昨rì里接到消息,大掌柜一时半会筹不出银钱,暂时送不过米面过来,大德祥的铺子会分批歇业,今天是本铺最后一天开业,劳烦大家转告各位乡邻,明rì里起就不要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住了。”

    老掌柜身后所有大德祥这家铺子的雇员们也全部深深的鞠躬致歉。

    铺子前街道里聚集的所有民众全部陷入了沉默,一片安静。

    “掌柜,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开业呢?”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然后很多同样急切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什么时候能重新开业呢?”

    在这样的声音里,老掌柜再次深鞠一躬,艰难的摇头,道:“对不住各位了…这我真不知道。”

    街道再次陷入沉默。

    随着一天天的过去,很多原先没有意识到一直提供赊欠对于大德祥而言意味着什么的人们,也开始意识到某件事情…而现在,这名老掌柜的神情,也让这些人们真切的知道,或许从今rì开始,大德祥的这家铺子,将不会再开了。或许云秦很多处地方,大德祥的铺子,都将永远不会再开了。

    或许那个传奇一样的云秦商号,今后的铺子,都将不会再开了,只剩下“大德祥”这样的名字。

    所有这些人都很难过。

    他们难过的不是赊欠不到米面,而是因为大德祥为了他们,最终落到了这样的结果。

    ……钱塘行省的省城里,一辆有大德祥标记的马车,正从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驶出。

    陈妃蓉就坐在这辆马车里。

    这条胡同深处,有一片数进的宅院,看上去并不特别起眼,和一般的富户人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里有着名震云秦的“天元奎”。

    天元奎是整个钱塘行省财力最大的钱庄,此刻,也恐怕是整个云秦最有财力的钱庄。

    即便南边一直很不太平,先前的难民cháo甚至波及到了钱塘行省,但天元奎主事人依旧居住在这一片老宅里。

    在陈妃蓉的马车行出这条僻静的胡同时,天元奎的东家沈雨楼和他的几个弟弟,天元奎的几个重要掌柜,请出了创立天元奎的老太爷沈重山。

    “难哪…”

    坐在锦塌里的天元奎老太爷在许多人的目光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陈妃蓉难…天元奎也难哪…像大德祥这样一个rì进斗金的商号,被拖到了关铺的地步,这要亏空了多少银子?你们也觉得难…是因为大德祥不是因为生意,而是因为让我们南方这几个行省的人都能有口饭吃,有口粥汤喝,才落到了如此田地。否则只按生意场上来,你们还有什么难的,哪里能够答应陈妃蓉,还用得着来问我么?”

    老太爷幽幽的声音响在沉寂的厅堂里,在这样的冬rì里就像倏倏的雪落。

    “而且大德祥不是使虚的,只是算算这时rì,就知道大德祥支使了多少银两出去,这是一棵大树的根,都让这么多张嘴给啃断了。我知道你们请我出来,是都想帮大德祥。”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说远的,南边这些商号里头,哪一个不佩服大德祥的东家,哪一个不佩服这大德祥的陈大掌柜?就是那几个眼光比我还长在头顶上的老不死,都对大德祥没二话。”老太爷看着聚集在自己面前沉默着的子孙们,“我比你们活得长多了,差的年份,我比你们见得多,我也想帮大德祥…可是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我们把天元奎的所有余钱都接济给大德祥,大德祥能够撑到明年秋天么?如果能够,那我天元奎肯定也和大德祥一起拼了,好歹我这一把老骨头入土前还能做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你们也都应该明白,这事不能!我们把天元奎填进去,也填不掉这空子,只能陪着大德祥一起死。”

    “我们有很多产业…很多在做的事情对南边的这些父老乡亲还有用。大德祥倒了,我们好歹还能够顶上做些事情,我们陪着一起死了,这却没有任何的意义。”老太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咳嗽了起来,“出些银两吧,除非……”

    老太爷的声音在咳嗽中断了。

    然而天元奎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明白他的意思,出些银两只是表达对大德祥的敬意,除非大德祥能够填补些亏空,出现一些起死回生的迹象,天元奎才有可能将自己的身家xìng命也押上去。

第三十章 不明白和明白

    中州城,大盛高盛家的宅院里,别有一番隆重气息。

    正中厅堂里,大盛高的十余个掌柜,带着家眷已经齐聚。

    东首靠墙处放了香案,置了一个大铁锅,白汤滚滚,煮着一头肥羊,汤水里没有放酒姜等去腥臊之物,只是撒了盐沫和野葱,浓厚的羊腥味和香气热烈的交缠着。

    这是大盛高一年一度的羊头宴。

    大盛高这样的习俗,是因为源自大盛高创始时,有一年困窘,一群兄弟许久连肉都吃不起,又正值下雪,盛家祖上便想出了个办法,用尽手上的余钱,买了头羊,冒充野羊,设计在宴请兄弟时故意跑入…托辞为是老天都在帮他们,看着他们吃不到肉,都在下雪时送了一头羊上门。当时那些士气低落的兄弟伙顿时士气大震,大盛高就如此撑了下来。

    所以大盛高后来这隆重的大宴,都是在山yīn行省第一场雪落的消息传来之后,便马上进行。

    然而今年里,大盛高的这羊头宴却是未按惯例,举行的比往年早得许多,未等山yīn行省第一场雪落,便已进行。

    大盛高的大东家盛满盈并没有解释什么,然而每一名赶来的大盛高掌柜偏偏却都知道为什么。

    和往年一样,盛满盈带着全家见过又已替大盛高辛苦奔忙一年的这十几名掌柜家小,热闹一番之后,便一刀切下羊头,切出一块滚烫羊肉大嚼,开始大宴。

    一时间欢呼哄闹声震堂,十余名掌柜纷纷切肉,一叠叠热切腾腾的大盆菜也如流水一般摆上席面。

    一切都似乎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数杯酒过后,席间却是自然的慢慢沉寂下来。

    所有的掌柜,包括那些刚刚才开始学写字的小孩子,目光都落在了盛满盈的身上。

    盛满盈端了端酒杯,然后又将自己的酒杯斟得更满了些,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所有在场的掌柜和家人深深的行了一礼:“对不住各位…拖累各位了。”

    所有的掌柜都是鼻中微涩,知道了盛满盈的决定。

    “来年里,恐怕要请各位另谋高就了。实在对不住各位…席后给诸位备了些银两,情重礼轻,希望诸位不要嫌弃。/\/\../\/\”

    盛满盈的声音微颤,但是脸上却带着真挚的微笑。

    许久无声。

    一声叹息响起。

    显得比去年已老了许多的大盛高大掌柜慕宗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大东家,这一杯我敬你。”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已经老了。”他呼出了一口酒气,缓声道:“为大盛高和大德祥这样的商号做事之后,也不想再到别的商号里做事,就歇着吧。多谢大东家的盛情,只是这些年承蒙大东家厚待,生活想必已无问题…如果大东家还当我是朋友,这种急需用钱的时候,就不要再和我提这种算是遣散安老的银两了。”

    “大东家,我们也敬你…”席间,数分悲壮,数分不舍。

    ……

    在云秦南方肥沃的田野间,有一个村庄。

    村庄前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大片大片刚刚烧了杂草,翻过的农田。

    最靠近农田的两间矮房里,一个卧病在床,已到弥留之际的老妇人用力挪开了自己的头,让出了自己绣着花的布枕头。

    伏在她床前的儿子和儿媳知道她快去了,忍不住大声的哭了起来。

    她儿子身穿着一件干净的月白布棉袍,看上去应该是一名乡间的私塾老师。

    他知道母亲一生节俭,她枕着的这个草芯布面枕头里,就有着她一生的积蓄…这积蓄并不多,只是不会再要增加他的负担,足以承担她去世后丧葬的费用。

    脸sè蜡黄的老妇人脸上莫名的起了红光。

    卧床已经许久的老人已经真正到了最后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她原本已经有些涣散和迷离的双瞳,却变得有神起来。

    “去给刘掌柜…”

    她挪动了自己的头颅,将枕头让了出来,却是又用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脸,靠了靠她的这个枕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伏在她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呆住了。

    这便是云秦所说的真正的棺材本,母亲她……

    儿子呆着,愣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老妇人却是恼怒了起来,她已经许久抬不起的手抬了起来,似乎要打她这生最疼爱的儿子,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是分外的震动人心,“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让你读书…难道你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大德祥是为了我们关铺的…我们赊欠的钱怎么能不还…棺材薄一点,我躺着也安心…”

    老妇人的手僵在了空中,落了下来,再也不会抬起。..

    跪伏在她床前的儿子再也听不到她的训斥,再也听不到她告诉的做人的道理。他只能流泪着点头,让离开这世间的老母亲走得安心。

    ……

    在距离南方行省很遥远的云秦北方,也有一个普通的村庄。

    这个村庄里到处都种着苹果树,收成的苹果,会卖到云秦很多个大城里。

    在这个村庄里,有唯一的一个铁匠叫丁铁柱。

    名字叫铁柱,长大了真是整天和铁块、铁疙瘩打交道,成了铁匠。

    在村子里别的人看来,他是一个极其粗壮,看上去凶神恶煞,声音也分外大声,但实际却是一个脾气不错,对妻子和家里的老人也很温柔,只是有时候xìng子比较倔的人。

    这种倔就体现在,他就喜欢吃带着肥膘的五花肉,若是买不到五花肉了,宁可不吃,若是硬让他尝尝腿jīng肉,他或许便会生气。

    这种倔就体现在,他认定了的东西,便很难改变。

    这一天,他伐了很多松木,准备自己烧些冬天里要用的炭出来。

    所以虽然已经很冷,但浑身臭汗的他还是准备洗个澡。

    然而看到了妻子递给自己的一块皂膏,他黑粗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不喜的粗声道:“怎么不是大德祥的?”

    妻子正急着添柴烧热水,生怕自己的丈夫着凉,随口应了句,“这是唐青山的,也差不多。”

    丁铁柱便沉下了脸,没有说话。

    正在添着柴火,有些被烟火熏了眼睛的妻子便也没有注意。

    “啪!”

    丁铁柱便用力的将皂膏拍在灶台上,拍出了很大的声音,怒道:“不洗了!”

    妻子这才看到他铁青的脸sè,扯住了往外走的他,看着他湿透的棉衣,又是心疼,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没事你又冲我发脾气,你有什么怒气,也先洗过了再说。”

    妻子的xìng情温婉,男人便最容易软化,然而丁铁柱却是还直着脖子,连声怒道:“还说差不多!唐青山的和大德祥的能一样么!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是东西一样不一样的关系么!大德祥做了什么!唐青山这样的商号做了什么?大德祥让南边那几个省的大大小小有热粥喝,所以我才一定要买大德祥的皂膏!我才认这个理!这不是东西差不差不多的问题,你懂不懂这个理?”

    “我懂。”女人心疼,不争辩,只是将他往灶台推,“我记得下次一定帮你买大德祥的…只是今天也是因为楚嫂那里正好没有。而且楚嫂也说了,城里大德祥的铺子关了,以后想要买大德祥的皂膏就难了…”

    丁铁柱呆了呆:“大德祥的铺子关了?怎么会关的?今后买困难了…大德祥的铺子关了就不开了?”

    女人擦了擦眼泪,先用一块干毛巾擦着他湿冷的身体,轻声道:“说是因为赊账太多,亏空太多,实在没办法周转,所以就关铺了…不是城里一家关,说是外面的都关了。”

    “亏空了这么多…填不上?”丁铁柱呆呆的问:“不是只有米面生意赊欠么…大德祥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大家又都用他家的皂膏,这皂膏也能不停的给赚不少银两吧,要撑不住,也应该最多要关只关米面铺子,怎么会连皂膏杂货铺子都关了?”

    这个村子里力气最大的粗豪铁匠想不出缘由。

    他的女人也和他一样从没有读过书,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冲完了澡,连身上的老泥垢都没有搓一搓,只是混乱的去了去寒意,便穿上衣物去了村长最有见识的老村长家里。

    “做生意不是像打铁这样,一锤子就是一锤子这么简单的。”

    佝偻着背的老头叹着气对着丁铁柱慢慢解释,“付不起工钱还不要紧,有些原料你必须要花银两买吧…即便也能先赊着,到时候又未必还得上,人家就不会一直赊给你。而且做生意,别人觉得你肯定不成了,就生怕你先前欠着的债还不出,反而会催着结账,就会更加雪上加霜。而且大德祥这么大的生意,很多地方都是一环套着一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去填补,整个链子就全断了。那么多张嘴吃饭呢,大德祥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先前就已经是这些皂膏铺子也在一起帮着撑着了,现在只是这些帮手一样的皂膏铺子也撑不住了。”

    老村长说得很详细,甚至解释了即便一个地方的皂膏做出来了,要是运送的环节已经出了问题,那也只会继续亏着…生意就做不下去。丁铁柱听了许多,听得很仔细,虽然他依旧是似懂非懂,但是他至少可以肯定,自己女人说的是真的,大德祥真的是要倒闭了,关了。那个曾在大街小巷很多人口里津津乐道的大德祥掌柜也似乎山穷水尽,已经无力回天了。

    为什么大德祥这么大的,这么好的商号都会关呢?

    为什么大德祥都可以不停的赊米面给那几个行省的灾民,为什么别的商号不能也不停的赊给大德祥呢?

    丁铁柱这个铁匠不懂生意,所以他想不通很多问题,他只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连平时最喜欢吃的五花肉都没有滋味。

    在晚饭的时候,他端着一碗米饭,看着面前一碗闪着油花的五花肉,他突然想到那些南方行省的人在吃什么,那些大德祥的雇员今后在吃什么…忽然,他抬起头,对女人说:“我们出趟远门吧?”

    他的女人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大德祥在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里开荒。”丁铁柱看着他的女人,说道:“就算大德祥不成了,田地总归还在,只要有人种,总会有收成…我们家没有什么钱,可我有的是力气,我去那里帮他们一起种地。”

    女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知道去了那么远的外地,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的生活。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很倔,她又有些为自己的男人骄傲...所以她抽泣着,开始帮自己的男人和自己整理行李。

第三十一章 喜

    在大德祥的铺子开始分批关闭之后,云秦一家百年商号李庄记也被迫转卖,盘给其它商号。

    李庄记这个起源于栖霞行省,以香云纱出名的商号,主营的是布匹生意,先前和大德祥根本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之所以会受到大德祥这场风波的牵连,只是因为一个消息的不慎传出:李庄记乘着大德大德祥的这次难关,想要收购大德祥的皂膏和金丝蜜柚茶等生意,给的价格比正常的收购价格要低不少。

    这种乘人之危,压价收购的例子在生意场上层出不穷,在平时也显不出有多恶劣,和普通的云秦百姓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然而这样的消息在云秦的这个初冬传开,却是引起了云秦百姓的极大愤慨。

    几乎所有的云秦百姓都自发的抵|制李庄记的商品,李庄记的铺子的门口,也经常会在开铺前堆满各种瓜皮烂叶,一些平rì里没什么事情做的老妇人,也会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李庄记的铺子外面闲聊,有意无意的堵住李庄记铺子的路口。

    许多原本和李庄记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也很默契的和李庄记停止了生意,所以李庄记的东家很快就觉得大势已去,开始将一个个铺子盘给其它商号。

    云秦帝国并不都是质朴和可爱的人。

    李庄记自食恶果的大东家便至少不是这种人,只是大多数云秦人,却都是这种人。

    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质朴和可爱,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生活在这样的人中间,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他们唯一清醒的意识到的,是他们热爱这个让他们骄傲的帝国,他们记得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知道这个强大的帝国是怎样建立的

    湘水行省白沙陵。

    张宫山站在一间大德祥关闭的米铺前。

    他是白沙陵里最大的香油铺子的老板,但是他平时异常的节省、吝啬,连胭脂水粉都不舍得给老婆买一盒,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咸鱼和青菜。

    因为白沙陵某段时间的青鱼大量出塘时会非常便宜,用来腌成咸鱼存起来,自然也要比别的肉菜要便宜得多…而且咸鱼那么咸,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

    张宫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在白沙陵里面的外号就叫冷水鸡。意思就是冷水烫鸡,一毛难拔。

    平rì里他对大德祥的铺子也没有太多好感,最多的情绪恐怕是嫉妒,嫉妒大德祥铺子的生意实在太好,如果他的铺子生意有这么好,那他就不用吃那么多咸鱼,可以多吃几顿肘子了。

    在大德祥铺子关掉之后的前几天里,他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只是随着大德祥铺子关掉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经过走过这里,他看着那一块块封住门的黑褐sè门板,和在冬天的风里飘摇的大德祥的招牌,他的心里就莫名的越来越不舒服。

    大德祥的铺子门口一直都很干净。

    即便很多天没开铺,铺子里的伙计和那个吴掌柜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但铺子门口到铺子上的排门板都甚至比他每rì冲洗的铺子门口还要干净。

    这一rì,他看着已经关了很久,似乎不会再开的这间大德祥的铺子很久,看着那块在风里摇摆的大德祥招牌,他越来越不舒服,不舒服到身体里这么多年吃下去的咸鱼的不舒服味道似乎全部在这一刻泛上来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铺子面前,好像变成了一条咸鱼。

    他咬了咬牙,离开了这个关着的铺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从床底下的一个大箱子底里取出了一个包裹,然后他用颤抖着的双手打开了包裹,清点了一下里面的银票,揣入了怀里,走了出去。

    这一天夜里,他的家中飘出了红烧肘子的香气。

    红烧肘子是对面的郑屠户送来的。

    因为整个白沙陵的人都知道了,平rì里最为抠门的一毛难拔的张宫山,捐出了足足相当于他经营的香油铺子的银两,捐给了大德祥。

    随着大德祥的那些铺子关闭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大德祥大掌柜陈妃蓉在云秦各地奔走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德祥的消亡原本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因为哪怕大德祥给出了可以分出一些股份的条件,也没有足够财力的商号对大德祥进行真正可以救命的注资。原因都是一样,生意人不怕砸钱,怕的只是再怎么砸钱,都没有回报,都砸入了一个无底洞。

    然而因为有着足够多的质朴和可爱的云秦人,大德祥的命运,又出现了一丝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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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震撼的消息传开。

    山yīn行省第一富商,大盛高的大东家盛满盈开始变卖产业,将所有的银两都投入到大德祥中。

    从大德祥开始经营米面生意时开始,大盛高就一直是大德祥最有力的伙伴,虽然随着大德祥的飞快扩张和庞大,大盛高至少有数分之一的命脉也紧紧和大德祥联系在一起,但在大德祥已经出现崩塌迹象的时候,大盛高果断抽身的话,也最多大伤元气,不会彻底的赔上身家xìng命。

    然而大盛高却是彻底的放弃了抽身的机会,将所有的产业都押了上去。

    云秦南方的一些商号开始联手为大德祥募集一些银两。

    最早从南方数个行省开始,很快到整个云秦帝国,地方上的一些官宦、富商,开始为大德祥募捐。

    …………一辆大德祥的马车,正风尘仆仆的赶向中州城。

    马车里陈妃蓉合上了手中最新拿到的账簿,有些疲惫的微微一笑,轻声自语道:“林夕…你的确又超出了我的预料。”

    云秦民间的力量是惊人的。

    在大盛高的一次全力注资之后,一批批各地募捐的银两也开始涌入大德祥,她无法想象这些银两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像那名枕头里藏着银两的老妇人,多少像张宫山这样平时自己根本舍不得花钱的铁公鸡捐出来的。但这一批批银两的数目,全部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些银两,已经让大德祥一些关闭的工坊开始运转,已经足以让大德祥绝大多数关闭的工坊重新开业。

    只是她和林夕要考虑的问题不只是让大德祥的铺子能够重新开起来,而是要让大德祥和那些生活极其困窘的南方行省的人们一起,撑到明年的夏天。

    所以目前的力量,对于大德祥而言还不足够。

    她和大德祥还需要更多的支持。

    所以她的身上,带着一份计划书。

    一份来自林夕,然后由她亲笔抄录的计划书。

    随着这份计划书传递给她的,还有一个让她替林夕高兴的好消息。

    ……东林行省燕来镇,一名肤sè白皙的女子正提着一个菜篮子走在街道上。

    这名女子长得很美,虽然穿得朴素,提着篮子,但依旧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思敏,这是我家刚刚做出来的麻饼,你带几块回去给林掌柜尝尝。别的我不知道,他这个还是很爱吃的,前些年有时还会到我这念叨。要是林掌柜责怪起来,就说是我硬塞给你的。”在一家大饼店门口,一个围着花围裙的中年老板娘拉住了这名女子,硬是用布包着,在她的篮子里塞了几块麻饼。

    女子推辞不过,只能无奈的致谢。

    在将视线从篮子里的麻饼和围着花围裙的老板娘身上离开的瞬间,这名正从这家饼店的廊檐下走出的女子突然呆住了,挽着的菜蓝从她的臂弯里滑落在了地上。

    那几块用布包着的麻饼也从篮子里掉了出来,散在地上。

    刚刚转过身的中年老板娘愕然的望去。

    她只看到在这名已然捂住了自己嘴的美丽女子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衣,微笑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很挺拔,显得很英俊,而且绝对不是附近这几个镇子的人。

    忽然间街巷里有人惊呼出了声音,“姜…这是小姜大人?”

    这名愕然的中年老板娘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听着那人惊呼的声音,看着视线里王思敏的样子,她想到了这个微笑着,眼睛里全部是闪光的年轻人是谁。

    “小林大人也回来了么?”

    街巷里有人又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然后这名原先来自鹿林镇,在这里做生意的中年老板娘看到了那名安静的迎向王思敏的年轻人谦和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微微的点头。

    “林二也回来了!”

    这名中年老板娘感到震撼,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啪!”的一声,接下来的一瞬间,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呸呸…打你个胡说无礼不懂事的。林夕都这样了,你还敢喊林二。”她摸着自己的脸,想着林夕终究是自己鹿林镇出来的,越来越感到自豪。

    “小林大人回来了!”

    “什么?”

    “小林大人回来了?”

    一声声的大叫声搅乱了平静的街巷,整个街巷开始陷入彻底的沸腾。

    东港、燕来、清河这数镇的人们,都开始知道,他们最敬爱的小林大人,从前线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这就是云秦

    姜笑依和王思敏回了林家在燕来镇置的小宅。

    越来越多的人却是也聚集在了林家的门前,想要看一眼他们最敬爱的小林大人。

    从东港、燕来离开时,小林大人是为民请命,不畏权贵的清官,而现在,他们的小林大人已经是名震天下的英雄。

    无论是剿灭那支攻破了坠星陵的大军,还是在坠星陵下伴随着将星动的鼓声杀死胥秋白…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早已在云秦人的口中传诵。

    寻常的英雄因为形象太过高大,所以会高高在上,显得不真实。

    但小林大人却是曾经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这便让他们觉得异常的真实,也让他们觉得异常的骄傲。

    “林掌柜,您也看到了…我们也不想打扰小林大人,只是大家实在想看看现在小林大人怎么样了。就让大家看一眼,就一眼…我就让他们走,您看成不成?哪怕只是这么多人见到了,再有人来,他们也能告诉他们现在小林大人怎么样…不然这样也不是一回事情。”林夕卸任后,新任的燕来镇镇督站在林家的门口,看着身后的人群,为难而恭谨的恳求着林夕的父亲。

    “也不是我把儿子藏着不放。”林夕的父亲歉然的和这名镇督以及聚集在外面的乡邻打着招呼,无奈的解释道:“他虽回来了不假,但此刻他实是不在家中,否则他怎么可能不出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听见的人都有些失望,有人出声问道:“小林大人怎么刚回来就走了么?”

    “这倒不是,只是有事出去,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今rì里应该还要回来的。”林夕的父亲,在寻常人眼里非常和气的林掌柜,笑了笑,道:“大家倒也不用担心,过两rì我们办喜事,大家要是来凑凑热闹助助兴,便都见着到他了。”

    “办喜事?”许多人都是不禁问道:“林掌柜是办什么喜事?”

    有人想到了什么,惊呼道:“林掌柜,难道是小林大人要行婚娶大喜之事?”

    林夕的父亲含笑点头应声。

    一片片惊呼声和欣喜的声音响起。

    “林掌柜,是哪家的千金这么有福分,可以许配给小林大人?”有人在高兴之余,欣羡的问道。

    “是啊。林掌柜,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能够配得上小林大人。”一片应承的声音哗然响起。

    林夕父亲含笑的面容一肃,苦道:“哪里是人家的福分,分明是我们林家的福分…是周首辅家的千金。”

    一片哗然。

    许多原本还担心配不配得上问题的人全部释然。

    普通的民众不知道中州皇城里具体的权力斗争,但周首辅任首辅的这么多年,绝大多数民众都过得很好,只在先前周首辅反对南伐时,一些民众对周首辅还有些微辞,但等到南伐失败之后,云秦百姓就醒悟过来周首辅当时说的南伐之事要缓是正确的,然后云秦百姓便更加念着周首辅的好。

    周首辅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女儿,在这些百姓心中也真是和皇城里的公主差不多了。

    对于他们而言,的确,也只有周首辅家的千金,才配得上小林大人。

    “这次是双喜临门,笑依也是一并办喜事,已经派人去接他的双亲了,等后天到了,这喜事就可以办了。”

    “小姜大人是和王姑娘成亲?”

    “这真是郎才女貌…真正的双喜临门啊!”

    一阵阵欢呼声和欣喜的声音,在林家宅院前如cháo水般响起。

    “小林大人和小姜大人的大喜事,我们得大办啊!”

    “是的,必须大办,否则我们都来叨扰,这院子里也呆不下这么多人啊。”

    “……”

    东港、燕来、清河…这息子江沿岸的一个个安静小镇,都因为林家大喜的消息而变得骤然热烈和欢腾起来。

    那么,在这个时候,林夕又去了哪里呢?

    ……

    燕来镇的拦江坝很雄伟壮观,因为要蓄水,所以拦江坝比先前的拦江坝更高,如同一条巨龙,横亘在息子江里。

    一名燕来镇的农夫正在拦江坝后方的一座山头的梯田里耕作,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三条让他觉得气宇不凡的身影。

    他首先觉得陌生,但很快就觉得这两男一女中那名年轻人非常的眼熟。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这人是谁,手中的锄头一下子砸落在他身前的田地里。

    他莫名有些哽咽,身体也不停的颤抖起来。

    一直等到三人沿着田埂小道走到他面前不远处时,他才能够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怀着最真挚的尊敬,深深的躬身行礼:“小林大人!”

    走到这名农夫面前的是林夕、高亚楠和周首辅。

    看着这名激动得难以自已的农夫,林夕依稀记起了这人的面目,只是记不得他的名字。

    他认真的回了一礼,点了点远处波光粼粼中的雄伟拦江坝,微笑道:“不必多礼...这条拦江坝竟然已经完工了,是什么时候完工的?”

    农夫声音依旧有些微抖,尊敬道:“因为大人的计划书…各大商号出钱,大家又舍得出力,所以这条拦江坝在今年chūn便完成了。”

    看着微笑点头的林夕,农夫接着问道:“大人您到这里有什么事么?有什么能帮您的么?”

    林夕说道:“我就是来看看这条江坝,顺便来祭奠一下陈老。”

    “陈养之老人的塑像就在那里,我带大人您过去。”

    这名农夫再激动的躬身行了一礼,马上转身在前面带起路来。

    ……

    一尊寻常老人的石像对着平静的江面。

    林夕等人来到了这尊石像面前。

    早已经听林夕说过这名老人事迹的周首辅和高亚楠对着这尊石像深深致礼。

    想到这名老人死去的那个夜晚,林夕一时沉默不语。

    带路的农夫生怕打扰到他们谈事情,满怀激动和尊敬的先行告辞离开了。

    远处,却是有一名小女孩捧着一束腊梅花,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

    这个小女孩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却是不认得林夕。

    她好奇的打量着林夕和高亚楠、周首辅,却是首先有些钦羡的看着高亚楠,道:“姐姐你好漂亮。”

    高亚楠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名用很喜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柔声道:“小妹妹,你长大会比我更漂亮的。”

    “那可不一定。”

    小女孩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在镇里可是从来没见过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姐姐你们是外地来的么?怎么也来看这个老爷爷?”

    高亚楠点头,她看到了小女孩篮子里的糕点,又看到了陈养之老人石像前许多枯萎的花朵,她便又问道:“小妹妹,你们经常来看这个老爷爷么?”

    “是的。因为姆妈说这个老爷爷是好人,这个老爷爷救了好多人哩。我们村里的人,还有别村的人,都会经常来看这位老爷爷,还有姆妈说这位老爷爷也会保佑我们的。”

    小女孩的回答充满了稚气,却是又让三人陷入了沉默里。

    “所以这就是贺白荷他们赴死的原因。”

    周首辅看着石像上老人的眉眼,轻叹道:“这就是云秦。”

    “所以这也是我敢让大德祥这么做的原因。”林夕笑了起来,阳光的笑了起来:“为云秦真正做过些事情的人,注定不会被云秦人忘记。”

    小女孩听不懂周首辅和林夕的对话,但她觉得会来看这个老爷爷的肯定是好人,而且还有这样的一个漂亮姐姐,于是她很高兴的说道:“漂亮姐姐你们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姆妈烧的鱼非常非常的好吃。”

    “小妹妹,我们家里也有人在等着我们呢,所以今天就不能去你家了。”

    “那明天呢?”

    “明天?”

    “要不后天?”小女孩期盼的看着高亚楠,看着她喜欢的这个漂亮姐姐,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却是不好意思的歉然和忧虑道:“后天可能不成呢…我姆妈说了,小林大人家后天可能要办喜事,她准备要过去帮忙,帮忙烧鱼呢。”

    听到小女孩的这句话,高亚楠白皙的面容微微一红,浅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不用担心呢,后天我们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哦,原来你们也是小林大人家的客人,那就好了,那到时我肯定会去找漂亮姐姐的。”

    “……”

    燕来镇里的这个小女孩高兴的离开。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成一条白线。

    “这就是云秦,这就是我愿意和东景陵共存亡的原因。”他在心里,轻声的自语。

    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

    一个质朴和可爱,江山如画的人世间,他所喜欢的人世间。

第三十三章 得偿所望

    东港、燕来、清河等数镇,每家每户都挂出了红灯笼,街坊上到处都贴着喜字,一家家都在杀鸡杀鱼,都在准备着桌案凳椅…今rì里是小林大人的大喜之rì,是小姜大人的大喜之rì,但这气氛,却好像是家家都在办喜事一般。

    往rì里即便有什么权势极高的大人物要办喜事,要想将事情办得喜庆,哪怕一家家派了喜钱,但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起事来也是应付了事,要想数条街坊真正齐心一起动手,真正人人都像自己家里嫁娶一样,那这家平rì在镇里肯定也是德高望重,真正的让许多人尊敬的好人。

    现在整个息子江沿岸的数镇,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只为林家这喜事,真是云秦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从息子江中望去,只见沿岸这数镇在冬rì之中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艳若霞光,红透了半天息子江。

    就连冬rì里显得寂寥的荒地里,山坡上,都有人放了一连串长长的蜈蚣风筝,一个个风筝也全部刷成红sè,绘着大喜字,看上去就像是天上都开着红花,垂着一个个红sè的灯笼。

    行经东港和燕来的一些商船、游客的游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首先觉得震撼,等打听道竟是云秦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小林大人回来,大喜之事,顿时许多船只也都停靠在港口,许多商号和游客富商,都真心诚意的准备献上喜礼。

    东林行省一带喜宴都是在傍晚进行,这一rì只是清晨到刚过正午,东港燕来一带的港口、江面上已经停留了不知道多少船只,船上的人看着连绵的镇区一片大红煞是震撼,而镇区里平时看惯了长帆江影的人们看到密密麻麻的千帆重叠,竟似要将整个息子江彻底堵塞起来的船只景象,也是觉得十分震撼。

    ……

    因为婚嫁双方都不是普通人物,且并非本地婚娶,所以订盟、完聘、请期、迎亲等环节之中,已经有两三个环节比正常要jīng简了许多,然而即便如此,林夕从清晨起就已经开始配合着忙碌。

    梳洗、修面、做发等等只是让人面容看起来异常光鲜的活,便已耗去了半天的时光。

    接下来还有一层层的穿衣,配饰。

    新郎官的大红礼袍竟有数层内里,每层礼服内里更要挂满不同的配饰,口袋里甚至还塞有寓意不同的干果等物。

    穿上这数层礼服,林夕只觉得好像比平时在军中穿上黑甲还要沉重僵硬。

    又看着旁边还有一些头冠、金片、胸饰、饰金银高靴等一堆的物件,林夕就不由得苦了脸,忍不住转头求救般看着和几个喜婆一起忙得微汗的母亲,轻声道:“老妈,能不能稍微简单些?”

    “啪!”

    林夕苦着脸的样子换来了母亲敲在他额头上的一个栗子。

    “说什么胡话!愁眉苦脸的,难道你还不满意?”温文的妇人轻声呵斥自己的儿子:“亚楠都没觉得麻烦,你还觉得麻烦?这大喜之事,本身便是大事,一生只得一次,岂能从简,你不嫌轻慢了人家,我还嫌对不住人家。”

    林夕连忙盖着额头求饶:“是我错了…来来来,都往我身上加。”

    一群喜婆全部都笑了起来,温文的妇人又瞪了林夕一眼,“都已经成家立业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林夕呵呵一笑,却看到自己母亲的眼角有晶晶亮闪耀的东西,他顿时扯住了自己母亲的手,轻轻的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在她的耳边说道:“怎么,舍不得你儿子啊?”

    温文的妇人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快,已经要成家立业了。”

    ……

    新娘的房口始终围聚着一些好奇的小孩,不时的引起一阵阵的喝骂。

    在这样大喜的rì子里,新娘要准备的事情自然比新郎官要多得多。进入林家宅里的已经是这息子江沿岸最好的红娘喜婆,平rì里即便是那些容貌普通的女子,经过她们的一双巧手,也能掩去许多瑕疵,骤然亮丽许多。

    然而因为今rì里两位新娘的容貌都是太过jīng致,以至于这些巧手妇人有些难以下手的感觉,光是描眉都描了数遍,时间耗费更多,便显得更加的忙。

    林家的宅院外面,就又是一番场景。

    一张张方桌沿着街道摆开,竟要充斥整个燕来镇,许多巧手的厨娘都在奔忙,许多人家里的厨房里都是香气和白雾缭绕,镇里的一些人就像指挥行军打仗一样指挥着。

    突然之间人群一阵sāo动,很多人纷纷让开路来,口中呼道:“老寿星来了。”

    一名须发如雪,雪白的胡子垂到胸口的老人,在数名乡邻的搀扶下,巍巍颤颤的下了马车,提着一份用红布扎着的贺礼,前来祝贺。

    原来这名老人是息子江沿岸年纪最长的老人,已经一百三十岁有余,这身为非修行者,已经十分惊人,云秦人信奉鬼神,觉得人能长寿,必定是多行了善事,且云秦民分本身十分敬老,所以对这名老寿星也是极其的尊敬。

    也只有小林大人这样的人物,能让这名老寿星从清河镇赶来,为他贺喜了。

    又突然之间,一阵锣鼓声从江面上传来。

    “是张龙王的人!”

    众人抬眼眺望,却发现江面上上百条渔船上铺了木板,连成了一体,上方许多汉子敲锣打鼓,舞狮舞龙,为林夕和姜笑依贺。

    这锣鼓声刚起不久,镇区里却是又一片锣鼓唢呐声大响,无数人从东港镇的方向行来,前方数十人远看就像抬着一顶顶轿子,走得近了,却是肉香四溢,赫然是一头头整个焖蒸了的大猪。

    “这是陈村脆皮香猪!是用整猪腌制,然后设大灶焖蒸出来的!”

    有人叫出了声来。

    听到这声音,很多人这才反应了过来,是陈养之老人所在的陈家村的人到了。

    陈家村的人到了。

    先前林夕在东港镇之中所居临江小楼的莫老人也到了。

    东港镇镇督江问鹤到了。

    先前刑司提捕房的人也到了。

    鱼市的人也到了。

    ……

    一份份贺礼流水一般送到林家。

    迎客的林夕父亲在这大喜的rì子里也有些忍不住要苦了脸。

    虽然太过贵重的东西林家是坚决不受,但街坊邻居一些寓意吉祥的贺礼却是推脱不去,架不住的是人多,两间偏房里都堆得满了,不得不堆到院子里。

    所有的街坊邻居们都很开心。

    除了那一个家里的姆妈烧鱼烧得很好吃的小女孩。

    她的姆妈正在镇里里正的指挥下帮忙烧鱼,也没什么空管她,她就站在林家的院外,睁大着眼睛看着,想看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个漂亮姐姐。

    然而守了大半天,一直等到宴席都开始摆案,林家宅院里都已燃起红烛,礼乐已然开始吹奏,一切齐备,新人就要出来完礼,喜宴即将开始之时,她都没有等到她喜欢的漂亮姐姐。

    于是这名小女孩便有了执念,异常委屈,泪水便盈|满了眼眶,心想那么漂亮的一个姐姐,怎么会说谎骗人呢,说好了今rì里要来的,怎么能够说了又不来呢?

    因为又觉得在大喜的时候哭鼻子是很没礼貌的事情,所以这名小女孩偷偷的躲到了无人注意的墙角,只是呆了片刻,抽泣还未止,听到一阵阵欢呼举杯相碰声响起,知道新人已经开始行礼,这名小女孩又按捺不住好奇,抹了抹眼泪,赶到了门边,拨开了几个比她还小的小屁娃子,挤入了进去。

    只是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圆了。

    她看到了两个新郎官,其中的一个就是那天站在那漂亮姐姐旁边的,然后她看到他旁边的新娘子十分眼熟,她便有些反应了过来,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女孩的惊叫。

    两个新娘子的红盖头也还未掀开,然而这个小女孩分明看到那个新娘子的手悄然在背后朝着她轻轻的摆了摆。

    这个小女孩便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尖叫,然后开心的在地上蹦了起来。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对拜。

    礼成,林夕和姜笑依举起酒杯,感谢宾客。

    “干!”

    一时间,一声祝酒声在整个燕来镇的无数条街道中响起,彻底驱走了寒意。

    林夕的嘴巴微微牵动了一下,泛出些微笑意,心想这一声可谓是含义丰富,又想着自己似乎思想不太纯洁的同时,又有些微微紧张了起来。

    入夜,不知多少多少年没有醉倒过的息子江畔的人醉倒在燕来镇的街巷里,整条息子江里流淌的都是微醺的甜美气息。

    两对忙碌劳累了一天的新人终于各自送入洞房。

    大喜的燕来镇终于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在终于只剩下自己和高亚楠的房间里,林夕搓了搓手,握住了高亚楠露在嫁衣广袖外的纤细双手。

    他莫名由紧张变成激动,然后忍不住,唱了起来:“今rì…终于得得得得偿所望...得偿所望啊。”

第三十四章 红浪

    “你又说什么胡话。/”高亚楠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出,只是此次的声音显得异常的羞怯。

    林夕停止了唱声,说道:“因为高兴啊。”

    高亚楠轻声道:“平rì里也一直在一起,有什么不一样。”

    “你当然知道今rì有什么不一样。”林夕伸手缓缓掀开了红盖头,“今天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怕逾礼了?”

    这一句厚着脸皮的话出口,看着红烛下细细描了眉,施了粉黛的高亚楠,他却是看得呆了。

    “有什么好看的。”高亚楠如凝脂般的脸上,顿时浮出两片红云。

    “好看。”林夕恋恋不舍的看着高亚楠的眉眼,真心的赞叹着,原本他还担忧东港镇这一带小地方的那些妇人会化出些什么雷人的妆容出来,然而此时他就知道自己先前的所想完全就是多余。只是略微修细了一些的眉和染红了的唇,便让高亚楠从清丽彻底完成了艳丽和妩媚的转变。

    虽然妖艳一直并不算什么好的形容词,然而此时,却似乎用这个词来形容反而最为贴切。

    因为这是一种最能挑起男人**的妆容,真正的艳光四shè。

    “祸国殃民的妲己,也不过如此。”他的目光顺着她白皙细长的颈脖下落,看到了衣襟间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一个让他口干舌燥的优美弧度。

    高亚楠不知道林夕口中的妲己是何许人物,但是看到林夕火辣辣的目光,她的玉脸却是更红。

    “我们歇息?”

    林夕忍不住了,呼吸有些急促的看着高亚楠,轻声问询般轻声道。

    “先熄了红烛。(.)”高亚楠狠狠的瞪了一眼林夕。

    林夕想笑,但又硬生生的屏住。

    因为对于他的目力而言,在这种星夜,有烛火和没烛火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应该是可以在脑海中深刻高亚楠此时的艳容,不会有什么遗憾。

    红sè的蜡烛在他的一挥手之间熄灭。

    淡淡的星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高亚楠闭上了眼睛。

    她幸福却又紧张和有些害怕。

    这毕竟是她和林夕的第一次真正肌肤相亲。

    林夕很急切。

    然而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应该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所以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就像掀开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一般,他解开了高亚楠一件件的衣衫。然后他真的看到了最完美的艺术品,他感到眩晕。

    他拥着高亚楠入被,因为清晨起来沐浴过后,又用香薰过,所以高亚楠的身上除了平时少女的幽香之外,还有更浓烈的香气,这种香气和高亚楠此时惊人的艳丽让林夕迷醉,他忍不住亲吻高亚楠鲜艳的红唇,亲吻她如世上最优秀的大匠师用最好的美玉雕刻出来一般,任何部位都是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的酮体,亲吻她的每一寸雪肌。

    高亚楠的身体开始颤抖,开始发烫。

    陡然间,林夕听到了她的呢喃。

    林夕恋恋不舍的从她的雪峰间抬起头来,亲吻着她的耳后,问道:“什么?”

    “我要怎么做?”高亚楠求救般的从唇齿间再次吐出极轻的声音,像是在低泣。

    林夕一怔。

    看着高亚楠此时莫名复杂的神情和微启的红唇,他体内的火焰烧得更烈。

    他本来想说你什么都不用做,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是眼珠子一转…陡然想到这可是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

    “改变这个世界,那可是太难,改变改变自己的妻子,倒是比较可行…。”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不算欺骗?”

    三句莫名的,似乎毫无关系的话在林夕的脑海中闪过。

    林夕在高亚楠的耳畔轻声道:“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可以了。”

    高亚楠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对于男女之事当然没有任何的经验,林夕这么教她,她自然至少也要看清林夕怎么做。

    林夕看到了高亚楠在黑暗里闪亮的双眸。

    他当然觉得更加刺激,更加的兴奋,只是为了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他还是强忍着,“临阵”教导着高亚楠。

    …..

    高亚楠相信了林夕的鬼话,开始抚摸着林夕的每一寸肌肤,翻身亲吻着林夕的每一寸肌肤。

    林夕开始咝咝的吸着冷气。

    高亚楠感觉到了林夕的欢愉,她羞怯的同时,便觉得林夕说的应该是对的,因为林夕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应该是这样同样的感觉。

    “这便是所谓的夫妻之实,鱼水之欢么?”

    “真像两条鱼呢。”

    她在脑海中胡乱的想着,每一个动作依旧十分青涩,但对于林夕而言,却是无法想象的诱惑。

    在林夕发出了一声痛苦般的轻哼,高亚楠生怕自己做错,抬头起来看林夕,两个身无寸缕的人儿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夕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翻身亲吻着堵住了高亚楠的双唇,完成了最后一步。

    当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被林夕充满的瞬间,高亚楠本能一般有些明白过来,“是不是…只是要这样?”

    她发出了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林夕用最后的一份理智坚决的摇了摇头,肯定道:“哪里…前.戏也是非常重要的!”

    “呃…两停都坚持不住…真还是林二,不是林三…回去!”

    ……

    大红的锦被如cháo水一般涌动。

    这是真正的锦被翻红浪。

    这是真正的大喜之rì。

    这是真正的**一刻。

    (这一章自认没有什么节cāo,或许会有些庸俗,所以写和不写都纠结了一个小时,可是我可能本身没太多节cāo,有些庸俗,还是忍不住这么写了。总觉得这是林夕和高亚楠应得的啊,一笔带过太不人道了。因为有随时被和谐的可能,所以这一章字数也就这样子了…不喜欢看的自动过滤略过…还有有些一直叫嚣着用回去做点坏事的可能会有些满意。写总是不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所幸我自己还是有些满意的,还有…又写到熬夜了,头脑太发昏,直觉写作了,不然应该还可以写得更好一点的。)

第三十五章 权势

    狄愁飞从听风细雨楼走出,上了一辆等候在外面的马车。(.)

    听风细雨楼是中州城一等一的销金窟,说得好听些便是红倌人聚集之地,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最上等的青楼窑子。

    云秦重武,对于这风月之事倒也是没什么限制,男人找女人,这在云秦人而言看来十分寻常。所不同的是,你口袋里银钱有限,便只能去姑娘姿sè较为寻常的地方,你本事大,混出了人样,便能去城里最好的去处,连一杯酒都至少要一两银子的地方。

    宝剑、玉人、美酒,这在云秦人心目中似乎都是和英雄连在一块的,所以即便是云秦朝堂之中的一些名臣,从这些名楼里赎出一个相好的姑娘,纳为偏房,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像狄愁飞这样的年轻修行者,气血旺盛,之前又常年在龙蛇边军之中,一年也见不到多少次女人,所以在这方面自然也有需要。

    今rì里,他便是刚刚开了听风细雨楼里最红的清倌人紫嫣的苞,其实他早就知道紫嫣和吏司一名叫卓青盈的年轻官员互有情愫,若不是他的出现,那么紫嫣这名丽人的结局应该就是被卓青盈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员赎身,成就些佳话。

    然而他即便暗中知道紫嫣心有所属,却依旧装作不知,而今rì里,面对他的索求,紫嫣也非但没有拒绝,非但是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给了他,而且还是百般奉承,用尽了自己的手段来伺候他,取悦他。

    想到紫嫣被他破|瓜时眼角滴出的一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名年轻吏司官员的泪水,以及即便初次之后十分肿痛都尽力侍奉了他三次,又想到最后他离开时,她脸上看不出多少虚假的笑容,马车里的狄愁飞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他轻笑着,自傲的轻声自语了这一句。

    因为他很清楚紫嫣今rì里如此,只是因为他的权势,因为自从文玄枢之乱之后,在这中州城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权势。

    她很清楚,只要此刻的狄愁飞一句话,便可以轻易断了她的情郎,那名吏司年轻官员的前程。

    狄愁飞也完全不担心从今rì开始,紫嫣和那名吏司年轻官员还有什么藕断丝连之事,并非是因为他不在意这名听风细雨楼里的红倌人,事实上她白羊般的姣美身体对他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在中州城里也恐怕找不出几名和紫嫣一样出sè的女子。(.)他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他知道紫嫣是很聪明的女子,不需要他说什么,从她尽力侍奉他时的眼眸里,他就知道她也认清了她的命运,明白他对于她是比那名年轻吏司官员更好的选择。

    这不是他的力量。

    这是权势的力量。

    狄愁飞知道这两rì便是林夕大喜的rì子,想到自己的死敌娶的是首辅之女,又想到不管方才迎承自己的女子是多么的美艳,终究只是出身于青楼的女子,他的面上却也没有丝毫的怨怒,反而只是浮出了一丝更为意味深长的笑意。

    马车缓缓行驶在中州城的街巷之中,行向朱雀大道,最终在朱雀大道旁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这座大宅院原本是属于内务司大臣朱正隶,在江家、钟家之乱之后,朱正隶便也受牵连,被捕入狱,家产也被罚没,现在这一座大宅院,便被赐给了狄愁飞。

    狄愁飞的双亲和一些弟妹等家人,以及龙蛇山脉一些忠心的下属,也已经被接送到了中州城里,大多也被安置在这座大宅里,再加上先前朱正隶家中的一些妻小、侍女也因罪被罚为奴为婢,一并赐给了狄愁飞,所以先前的朱府,此刻的这座狄府并不寂寥冷静,一副望族气息。

    狄愁飞jīng致的官靴在刚刚洒水清扫过的微湿廊道上碾压过去,他穿过了数重庭院,到了大宅最后方的马房。

    马房里有着两头老马,一黑一黄。

    看到狄愁飞走进来,这两头老马纷纷发出嘶鸣,都露出欣喜亲近之态。

    狄愁飞微微一笑,挽起了袖子,亲自帮这两头老马刷洗,然后添了些饲料。

    这两匹老马是他在龙蛇边关时所用的军马,伴随着他在龙蛇边关渡过了很多年,对于他而言,人或许会背叛他,但这马却不会,所以他一直将这两匹老马当成自己的老朋友,在离开龙蛇山脉的时候,他也想方设法将这两匹老马从龙蛇边关带了出来。

    照料好了自己的这两匹老马之后,狄愁飞才又行出了这座宅院,上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在中州城的街巷中穿行,一直行进到可以清晰的看见还在修补中的皇城的天麒巷,这才在另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这座大宅是冷家的大宅。

    在文玄枢谋逆的最后战斗里,中州城的人才赫然发现,原来从头到尾,最有理由加入文玄枢一方的冷镇南,一直都是皇帝的人,也就在那场战斗力,中州城的很多人才醒觉,原来冷镇南也是一名强大的圣师。

    在文玄枢的党羽被彻底从中州城铲除之后,冷镇南的地位在明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掌管着内务司,然而无论从威望上,还是在实际权力上,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冷镇南似乎早已知道狄愁飞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所以门房并没有通报,直接就让狄愁飞的这一辆马车行进到了冷镇南的房前,这才请出了狄愁飞,迎进了房。

    相互见礼之后,在朝堂中一直以沉默寡言著称的冷镇南沉吟了片刻,抬首看着狄愁飞,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平声问道:“这只是你的意思,还是还有来自圣上的意思?”

    狄愁飞看着这名在皇城之战里受了伤,面容还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大人物,恭谨应声道:“既有我的意思,也有圣上的意思,圣上先前已经对我透露过,只要冷大人同意,他便可下旨赐婚,后世子孙也可承蒙圣恩。”

    冷镇南点了点头,一时却是又沉默不语。

    狄愁飞并不着急,只是平静的微笑,接着出声道:“冷大人是圣上看重的重臣,功劳比我等后辈高出太多,圣上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不特意召见你当面说此事,其实也是不想冷大人为难。只要冷大人不愿意,圣上又没有亲口对冷大人开口说过,便也不算违了圣意,不算折了圣上的颜面。圣上对冷大人的厚爱,实则令我等后辈钦羡,但想必冷大人也明白圣上心中的宏图大谋…圣上和青鸾学院之间,已然不可能和平相处。所以不管早晚,冷大人总是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候。”

    “我是军中重臣,掌管中州军,又监督各地将领,在地方上,我的威信和力量远不如顾云静,但在这中州城,我的权势却比顾云静还重。”微微一顿之后,看着依旧思考不语的冷镇南,狄愁飞继续缓声道:“朝堂各司官员,现在又以冷大人为首,圣上准许我和冷家联姻,便是想以此表明对我们的放心。恕晚辈直言,圣上这么做已然不易,他让我们安心,我们不能让他安心,便有关我们的xìng命前程。圣上想要一个更强盛的盛世,他要的便是一个稳固的,可以让他安心的朝堂,可以完全贯彻他的旨意。而且我斗胆问大人一句,抛开一切感情因素,就事论事,您认为圣上会败在林夕那样一名连大国师境都没有达到的修行者手里么?”

    “请大人想想您的前程,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的女儿若是和青鸾学院的那名土包学生在一起,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狄愁飞认真的说完了这一句,然后恭敬的对着冷镇南行礼。

    冷镇南依旧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想着这个强大的云秦帝国,想着强大的真龙山,他认为狄愁飞的话是对的。

    他觉得这才是对自己和对自己的女儿最负责的决定。

    所以他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不快的看着狄愁飞,说道:“现在的中州城里,没有比你更出sè的年轻人,既然圣上也有这样的心意,那便请圣上安排,择良辰吉rì,行大喜之事。”

    狄愁飞笑得灿烂,跪伏下来,对着冷镇南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如瀑的黑发流淌在背后。

    “岳父大人必定会名留青史,小婿也会沾染光泽,那些试图和这个帝国对抗的人,势必如烟囱里的炊烟,转瞬即逝。”

    冷镇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扶起狄愁飞,说道:“今后还要贤婿照应,这中州城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狄愁飞微笑着。

    他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权势又朝着上方跨出了一大步,站在了只比中州城里最高的真龙山略矮一些的地方,俯瞰着城里的众生。

    同时他又在心中自嘲着,很多时候,权贵和青楼里的jì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青楼里的红牌和首辅的女儿,又有什么大的分别?

    “林夕,我拥有着中州城里最强的权势,你又凭什么,能和我为敌?”这名出sè的,骄傲的,即将成就圣师的黑发如瀑的年轻人,在心中讥讽的问道。

    (生物钟又有些乱套,没办法都靠找出了包好久没喝的咖啡,这一章最终也还是晚了一些。)

第三十六章 壮烈

    中州皇城内。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面容依旧瘦削,颧骨有些突出,但是他的jīng力,却前所未有的旺盛。

    他的信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已经登基了很多年。

    但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身下的龙椅是坐实在皇城的土地上的,他才是真正的拥有至高无声的权势的。

    他yīn沉着脸看着静静站立在他面前的一名风尘仆仆的灰袍修行者,问道:“他要什么?”

    这名四十余岁,风尘仆仆的灰袍修行者恭谨的禀报道:“他要一只神木飞鹤,确切而言,他要神木飞鹤的符文。”

    “只是神木飞鹤的符文,闻人苍月遭受此败之后,胃口倒是小了些。”云秦皇帝讥讽的冷笑,看着恭立面前的修行者,问道:“大莽应该没有可以炼制神木飞鹤的材料?”

    灰袍修行者谨慎的说道:“目前的情报显示没有,且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青鸾学院的神木飞鹤符文,也是从先前大荒泽之战中那名申屠氏修行者身上的铠甲符文上获得了一些启发。”

    “所以青鸾学院对于符文的研究,依旧是天下第一,在炼狱山之上。”云秦皇帝冷声道:“所以炼狱山便是想要通过这符文研究,研究出遏制神木飞鹤的东西?”

    “是。”灰袍修行者点头,道:“大莽军部此刻的军情统计和分析,得出的结论,若是没有神木飞鹤的调度,恐怕坠星陵一役闻人苍月获胜的几率要比失败的几率大。”

    云秦皇帝不屑的冷笑了起来:“所以大莽军方的许多高层人物便得出结论,将闻人苍月的一些统御之责归咎于此点?”

    “还不是因为这些蠢货自觉和闻人苍月相差太远!”

    云秦皇帝的声音大了起来,“既然神木飞鹤已然出现,闻人苍月发动这样的战役,便已经将神木飞鹤的因素考虑在内,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林夕和青鸾学院的作用,还是因为贺白荷和周若海这些人的作用。时间冰不错误,并不是因为神木飞鹤,而是因为他错估了人。”

    灰袍修行者心中微寒,低头道:“圣上英明。”

    “青鸾学院有神木飞鹤,朕也有神木飞鹤,闻人苍月要对付神木飞鹤,便是将朕的神木飞鹤也一齐对付了。”云秦皇帝看着这名灰袍修行者,微讽道:“但青鸾学院的神木飞鹤永远比朕的神木飞鹤要多,且朕也没有像风行者那样强大的箭手…所以你明白了朕的意思么?”

    灰袍修行者眉梢微颤,恭声道:“明白。”

    “去吧。”云秦皇帝摆了摆手,yīn沉道:“既是新的气象,做事便要更加小心些。不要让朕给人落下什么话柄。”

    ……

    ……

    夜sè笼罩着坠星湖。

    坠星湖南岸的一片低矮洼地里,扎着十几顶黑sè的行军帐,在夜sè里根本显露不出来。

    其中一顶营帐里,李开云正在用一块干巾揉捏着自己的脚。

    即便是在行军之中,一切都只能从简,清洁卫生也不可能有什么讲究,但是每一名云秦军人,哪怕不是他这种经受过青鸾止戈系教导的青鸾学生,也都十分清楚在行军中最需要保护的便是自己的双足。

    如果不清洁自己的双足,任凭汗水和泥垢濡|湿着的话,只要数天的时间,脚趾间就很容易溃烂,患上“行军足”,严重时甚至根本无法行走。

    和李开云一起坐在营帐里,同样用干巾在揉捏和清洁着自己脚的便是李开云在边塞上的好友方竺。

    因为气味总有些难闻,所以在营帐的门帘是掀开着,可以看见布满无数星星的夜空,可以依稀看见不远处的坠星湖上的反光。

    “这里就和林夕林大人和胡辟易将军击溃那支大莽水军的地方不远了。”

    方竺朝着一侧点了点,肯定的轻声道:“应该再往那里十余里就到了。”

    李开云嗯了一声,含糊道:“胡辟易应该没有战死,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连周首辅他们都去了东景陵和韶华陵一带,我原以为他若是不死,也会出现在这一战里,却没想到依旧没有出现。”方竺有些遗憾,但脸上还是充斥着兴奋的神sè,“不管怎么说,这一战还是赢得漂亮,至少大莽怎么都无力主动进攻,只看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复千霞边关了。”

    李开云点了点头。

    他自然十分清楚战场的主动权更替意味着战争已经彻底朝着云秦倾斜,这至少意味着战斗不需要像先前一样惨烈,云秦军人的死伤会少许多。

    只是此时让他高兴的不是此刻已经谈论了很多次的这些东西,所以他便有些心不在焉。

    方竺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到李开云有些出神的看着坠星湖的样子,他便有些反应了过来,笑了起来:“你是有些遗憾没有能够参加林大人的喜事?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也要不了几天,你便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亲自向他贺喜了。”

    李开云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些忧虑。

    “他和高亚楠是在青鸾学院就已经互生情愫了,到这一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姜笑依也是我的好朋友,凌涵和惜月她们也都在,那一定很热闹。我没能在那里的确有些遗憾,只是我了解林夕…这次大喜之事显然有些急促,想必他是急着办什么事情,才会弄得这么急促,能够影响到他和高亚楠婚事的事情,必定很大。”

    “你就安心吧。”方竺轻笑着拍了拍李开云的肩膀,道:“你又不是没听说东景陵里的战况…连那样的战局,都被林夕渡了过去,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到他,让他应付不过来的?”

    李开云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这名军中的好友,道:“你说得也对,其实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林夕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当面和我说过,我也假装不知道,但我从姜笑依他们的口中知道,在他所有的朋友里面,他一直最担心的是我,他总是担心我热血上涌,在战事时会拼命冲在第一个然后牺牲掉。他最担心我,我现在反而还担心他,似乎真是有些多余?”

    方竺笑出了些声音,“为什么偏偏是你?”

    李开云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最傻,最愣?”

    方竺戏谑的看着李开云,道:“不过傻人也有傻福,不然冷家千金怎么会看上你。林大人他们也的确急了点,否则换了我没有什么大事,可也一定要等着你这好朋友一起办啊,不然就不是双喜临门,而是三喜临门了。”

    李开云微窘,正想说我这事情八字可是还没一撇,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双瞳陡然一缩,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变得冷硬和紧张起来。

    方竺顿时感觉出了异样,压低了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开云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屏住了呼吸,凝神听着,感知着。

    曾经有一瞬间,他想要出声让方竺等人先行撤退,但只是下一个呼吸,他的整个身体便僵硬了起来。

    “我们被围住了…应该不是我们的军队,是敌军。”

    方竺的心顿时彻底的沉了下去。

    “有多少人?”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像蟋蟀一样的示jǐng声,同时问李开云。

    李开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方竺的心更加寒冷,骤然他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颤声道:“我们的行进路线只有军部…”

    不等他说完,李开云便已做出了决定,在他的耳畔急速道:“你的水xìng还可以,等下唯一的希望,便是设法遁入坠星湖。”

    “不行,你先离开。”方竺在这一瞬间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你是青鸾的学生,你比我们有用得多,而且冷姑娘还在等着你…你…”

    就在他急切的低语之间,一阵如风吹过芦苇荡的声音,便已经从四周响起。

    “走!”

    李开云猛的推了一把方竺,直接将方竺推得从营帐里窜了出去。

    然而方竺却是并不离开,听着那无数细微而急切的脚步声,他发出了极其低沉而厉声的命令:“准备迎战!掩护李大人离开!”

    李开云的面容变得灰白。

    他的感知中出现了数道炙热而强大的气息。

    他感知到就连通往湖畔的道路,都已经被切断。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握黑sè长刀的方竺身上,在这一瞬间,他知道恐怕只有用这种方式,才有可能让自己这名好友活下去。

    也只在这一瞬间,无数嗤嗤的箭鸣声凄厉的响起。

    李开云深吸了一口气,身影如电,闪至方竺的身旁。

    在方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时,他的手落在了方竺的后背。

    一股魂力狠狠的从方竺的后背涌入进去,撞击在方竺的心脉之上。

    方竺的呼吸猛的停顿。

    有密集如雨的箭矢落下。

    李开云一声厉喝站立在了方竺的身前,剑光飞起,绞碎了无数箭矢,然而另外一只手,却是抓住了一枝箭矢,悄然的反手shè出,shè入了方竺的胸口。

    有血光从方竺的胸口迸出。

    方竺静躺在地,沉寂如殁

    李开云看了一眼遥远的北方,眼中闪现出一丝决烈的光彩,毅然的挥剑,如风前行。

第三十七章 耻辱

    云秦如东陵的军部里,一封封前线的简报和军情依旧不断如流水般进出着。

    蒙白在军情处中枢的主要工作已经从一月前的审核发出的军令有无错漏,到现在开始判断传递过来的军情是否完全正确,有没有对方诱敌的成分,以及开始统筹安排军队的调动。

    虽然在军部里所有人对他的感观依旧是觉得他胆小怯懦,然而他的能力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了前线最重要的军师之一,虽然他的一些谋划和调动在军方的人看来偏向于中庸和保守,但云秦军队不求急功近利,只求谨慎稳妥,所以只要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表现,他便必定在前线军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面对一纷纷简报里的伤亡数字,蒙白似乎已经习惯,不管他每次看到简报上的那些代表着一名名忠勇云秦军人的数字,内心到底是何等的情绪,至少他的表情已经能够做到麻木和冷静。

    一份记载着十余名军士阵亡消息的简报传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数字在整个战争的进程中已经算是极小,然而在看到这份简报的瞬间,蒙白肥白的手指却是不停的发抖起来,他的双手,甚至捏不出这一张薄薄的纸。

    他开始低声的抽泣了起来,抽泣得浑身都好像在抽搐。

    薄薄的纸片在他猛烈颤抖着的手指间飘落在地。

    南陵行省的天空已经yīn郁了几天。

    就在这份简报在蒙白的手中掉落的瞬间,放佛上天也在悲伤和愤怒一般,终于开始飘下了细雪。

    一名正在启程离开南陵行省某处军营的祭司抬头看天。

    他可以肯定这场雪会持续数天,到时南陵行省的绝大多数土地会被洁白的雪覆盖。

    只是洁白的雪能够掩盖住泥土上的污秽,却能掩盖住人心的丑恶和yīn谋么?

    这名祭司看着飘雪的天空,久久不语。

    细雪飘洒在军营大帐的顶部,大帐里所有的云秦将领脸上都是愤怒、羞愧的表情。

    “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发现李将军他们的行踪!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深入到坠星陵南岸!”

    一名将领极其愤怒的厉声不断发问着,因为激愤,双手的指关节捏得比外面的白雪还要白。这名将领是曾柔,整个南方军队中最高将领之一,东景陵一战中军方的最高将领。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在场的将领都知道答案。

    所以他们脸上才都是愤怒和羞愧的表情。

    前线那些军队和将领的调动,命令都来自军部。

    若是大规模调动,军队的数量上千,或许有可能引起大莽的注意,然而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已经从前线撤离到军方认为的安全区域…再被敌军在夜间围截住,这种可能xìng便无限接近于零。

    事实上,这一支小队里面因为有青鸾的重要学生,在前线表现也是异常杰出的优秀将领,所以整个调度更加隐秘,更加不可能出事。

    所以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曾柔愤怒的厉声发问也只是提醒他们彻底明白这一个可能:这一支小队,是被自己人卖了!

    只有军部的人,将这支小队的行进路线出卖给了敌军,这支小队才会落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战死沙场,这对于这个大帐里任何一名将领而言都是十分寻常,十分光荣的事。

    但是因为自己人的yīn谋而导致这些帝国最优秀的军人的死,却足以让他们的理智被愤怒彻底的湮灭。

    而且对于这些军人而言,保家卫国,为了帝国打仗,这本身就是军人分内的事,青鸾学院的修行者,云秦其他的修行者,都只是在以无畏的jīng神帮助军方…然而现在,这支小队,却是因为军方的问题,因为军方内部人员的出卖,而死去。

    所以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感觉到了无比的羞愧。

    “你们也都是参加过东景陵、韶华陵一战的人,你们也亲眼看到了林大人和那些修行者为了云秦是如何战斗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李大人是林大人的好友…在前线也不知立下了多少军功,经历了多少厮杀,但是在那些厮杀里面他没有死,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曾柔往昔平静冷峻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他看着所有在场的将领,一字一顿的寒声道:“我不管这是谁在暗中下的黑手,我只知道这是我们军方最大的耻辱…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将这个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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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雪飘舞的南陵行省里,一处山岗上,两名青鸾学院的黑袍教授沉默的站着。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林夕么?”其中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女黑袍教授轻声问道。

    “这个消息不可能瞒着。既然夏副院长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女黑袍教授身旁的独目教授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要做什么事情,便做什么事情。”

    ……燕来镇。

    平静的江面上骤然响起万马奔腾的声音。

    随着拦江坝的数道大闸同时打开,江坝后水库里积蓄的江水如数百万,数千万烈马一般滚滚而出,浅滩处的水位,顿时节节上涨。

    江面上一片片欢呼。

    数十条满载着桐油和其它货物的庞大商船,借着水位的短暂上涨,借着风力,一鼓作气的驶过往年这种浅水季节已经无法通过的浅滩。

    骤然,江岸上看热闹的许多镇民和商船上的人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呼声和赞叹声。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在滚滚倾泻的江水中稳得难以想象,如一枝利箭破开水面。

    “是张龙王!”

    很多人反应了过来,一片片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先前张龙王悄然离开东港镇的时候,除了他那些在江上讨生活的兄弟,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然而今rì,所有息子江沿岸的人们都知道他们的江上龙王已经变成了坠星湖龙王,都听说了这名江湖人物在坠星陵暗中替顾云静训练的水军立下了许多大功的事迹。

    林夕站在拦江坝上微笑着看着迎风破浪而来的张龙王。

    和前几rì他刚刚回到燕来镇时相比,镇里的人们不再像刚刚看到他时那么激动,只是回复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也让林夕终于有了几rì真正安静清闲的时rì。

    完成了从清丽少女到为人妇转变的高亚楠,更是多了数分说不出的美丽,眉眼里更多了数分温柔,满溢着的全是幸福。

    林夕朝着张龙王挥手。

    张龙王朝着林夕行礼,沿岸和江面上又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气氛热烈而美满。

    谁都希望继续这样美满而热烈下去。

    只是燕来镇周遭的镇民都知道了林家有些事要出趟远门,林掌柜在挨家挨户的发喜糖红蛋的时候也都致歉过,说了大婚之后就很快出远门,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的确有些急事,只能等出远门回来之后再请街坊乡邻一聚了。

    因为现在谁都知道小林大人不是普通人物,对于林家的急着远行,所有的街坊邻居也并未细问什么原因,只是镇里特地商议了一下,最后和江上的商号约定,用这种开闸放水通船的方式,来为小林大人送行。

    这拦江坝是林夕的规划所建,有了这条拦江坝,息子江上游出产的桐油,将会有更多流入云秦各地。

    这是小林大人的功绩,他们知道小林大人也必定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你赶回来得凑巧,否则迟到明天,我便是离开燕来镇,就正好错过了。”

    看着竹篙在水中一撑,便跃上拦江坝,跃到自己面前的张龙王,林夕便微笑着说道:“张龙王是此刻是真正的功成名就,今后是深藏功名,游戏于这江水之间了。”

    “只恨不是贺白荷和林大人之流,否则也可以多出些力气。”张龙王感慨的看着林夕和高亚楠,“只是遗憾错过了大喜之rì。”

    林夕笑道:“那可是要多补几杯酒了。”

    张龙王晒然一笑,道:“若林夫人不阻拦,我可陪千杯,不醉不休。”

    听到林夫人三字,身穿着一件白狐毛领子长袄,显得分外粉雕玉琢的高亚楠玉脸顿时又微微透红。

    便在此时,林夕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的天空。

    奔腾的江水中,那一条条巨大商船高高的桅杆上方,更高的云层里,露出了一条淡淡的黄光。

    看着这只普通人并看不太清的神木飞鹤,林夕想着,不知道又是学院的谁赶到了。

    神木飞鹤飞得更近了一些,一道风声落下。

    一枝掐了箭头的羽箭朝着林夕坠落。

    林夕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握住了这枝从空中落下的羽箭。

    林夕解下了这支羽箭上的一卷羊皮小卷,展开。

    然后这支羽箭和羊皮小卷从他的手中坠落,坠在面前泛着白沫的江水里面。

    高亚楠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收敛,她想问林夕到底接到了什么消息,然而林夕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林夕的手分外的寒,分外的冷。

    “我们回去再说。”林夕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一一和周围的燕来镇百姓告辞,离开江坝。

第三十八章 冷

    如东陵的南门,上千名云秦军人依次行过城门楼。**

    他们大多互相搀扶着,身上带着伤,有些严重的,更是被担架抬着,连身体都无法直起。

    即便是再jīng锐的云秦军人,也依旧是人,不是机器,所以军部自有考量,会将前线一些已经过于疲惫的将士轮换到后方休整。

    这一批伤员都是从南陵行省最前线撤换下来,光是看他们身上黑甲的残破程度,就已经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什么样残酷的战斗。对于这些用生命捍卫着云秦的尊严和疆域的军人们,云秦的百姓自然怀着最崇高的敬意。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生活也因为战争而变得窘迫,还是有无数陵城里的百姓夹道欢迎,时不时有人朝着这些伤兵的手里塞入些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吃食。

    迎接这些前线归来的勇士们的,自然也有军方的人。

    许多将领和军士肃穆的列队,朝着这些从血与火中走来的勇士们行着军礼。

    这上千名前线撤换下来休整的云秦军人眼神里原本也都是激动和感动的光芒,然而看到队列里数名军官身上的官服,这些伤员中很多人的目光就变得愤怒和冰冷,有许多人在这数名官员面前走过时,狠狠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数名军方中枢处的官员面容变得雪白。

    他们低下了头,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不停的微微颤抖。

    他们明白这些前线回来的军人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们却不能因为这些军人而愤怒,只能因为自身而愤怒和感到羞辱。数rì之前,他们中枢处的一名官员已经畏罪自杀,然而别说是别人不信,就连他们这些本身中枢处的官员也是不信,那名畏罪自杀的官员会没有什么特别缘故,便出卖了那一个小队。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他们中枢处便必须担负着这耻辱之名,他们所有人,即便不惜自己的生命,都想杀死那名幕后黑手,然而现在却只能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和愤怒。

    ……

    随着南方的第一场雪落,南陵行省的战事越来越少,云秦和大莽军方也都迎来了各自的喘息的时间。

    然而随着军方出了些问题,随着一名青鸾学生的战死,所有云秦军方的高阶将领的心中都笼罩着一层越来越重的yīn影。

    “你确定这个消息没有任何的错误?”

    中州城里,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深深的吸着气,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冷静起来,即便知道传递到自己手中的情报不可能有任何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朝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官员问了这么一句。

    他面前头发灰白的正武司军情处官员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却依旧很干涩:“没有问题。”

    封千寒的身前就是炭火盆。

    他将几封密报全部丢到了炭火盆中燃掉,炭火盆烧得更旺了一些,然而封千寒的手却更加冰冷。

    “所以说从目前的情报来看,他是朝着中州城来?”

    “他到中州城来,要做什么?”

    即便告诉自己要彻底冷静,然而如山般的压力,还是让封千寒有些失态般连连喝出了这两句话。

    头发灰白的正武司高阶官员艰难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问题的答案。

    除了青鸾学院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林夕在皇帝和文玄枢之争落幕时,便已决定要送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去唐藏。唐藏对于林夕的家人而言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同时也相当于给唐藏一个承诺,且林夕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突然发动,所以他很急,急着办喜事,急着将家人送走。

    但正是因为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的想法,所以云秦军方和许多权贵看来,是那一个小队出事之后,林夕才陡然送走了所有家人,且云秦军方至今都查不出林夕将家人送往了何处…林夕一个其实先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现在落在云秦军方和朝堂中一些高官的眼中,却显得分外恐怖。

    而现在让许多人感觉更为恐怖和忧心忡忡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夕将家人送到了哪里,但林夕自己的行踪,却是并没有任何保密。

    且从现在所有的一些迹象看来,林夕所乘坐的一辆马车,是在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赶来。

    在从前线撤回的那支小队在坠星湖南岸出事,林夕那一名青鸾学院的好友战死之后,天下所有真正的权贵,真正的大人物,所有的目光便都始终牢牢的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此刻不止是封千寒,很多人都知道一辆马车,正载着林夕,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而来,在林夕离开燕来镇至今的时rì里,林夕的所有表现都极其的平静,然而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平静,却是更加让云秦帝国内的大人物感到恐怖。

    ……

    “家里人全部送走,往中州城来,要做什么?”

    身穿便服的狄愁飞站在马房里,一边刷洗着两匹老马,一边对着朝着自己禀报的谋士讥讽的笑着:“难道还敢来杀我或是圣上?”

    他座下这名第一谋士徐子青神情却并不放松,心情寒冷且紧张的想着,这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在别处,他可能还有这样的胆量,但是这是在中州城里,难道他想拖着青鸾学院的很多人一起死在这城里?”狄愁飞看得出自己座下谋士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平静而自信道:“他不是那种忍心拖着很多人一起死的人。闻人苍月也让他的朋友死在了碧落陵,可到现在,闻人苍月不是还好好的活着么?”

    “更何况他不可能从那些死人的身上查出什么线索,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李开云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圣上降旨让我娶冷家千金之外,他没有多少可以怀疑我的地方。即便是怀疑,他也不会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证据,像他这种人,难道还能向江家那些修行者一样,直接在中州城大开杀戒?”

    狄愁飞微讽的看着自己心腹依旧沉重的面容,补充道:“你不要忘记,云秦的律法,都是青鸾学院和先皇定的,林夕要是不顾云秦律法,便相当于自己推翻青鸾学院,他到时和江家那些江湖人物,那些被朝堂通缉的犯人,还有什么区别?当然,你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你自然可以做些准备,就当他有可能对我发动刺杀,去准备。”

    听到狄愁飞的这句话,徐子青沉重的面容才略缓了些,点头道:“我会尽可能的做防备。”

    狄愁飞放下了水桶,用干毛刷刷着马背,缓声道:“不过我倒是想不明白,既然他要来中州城…青鸾学院又有神木飞鹤,他为什么不直接乘神木飞鹤过来,为什么要在路上多耽搁半个月的时间?他在这段时间里,暗中做了些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还有姜笑依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才是我最忌惮的地方。”

    “他的行踪并不隐秘。”徐子青沉声道:“我会让人查得更加仔细。”

    ……

    在载着林夕的一辆马车缓缓的行进在云秦的官道中,行走在云秦的冬天里时。

    姜笑依和边凌涵、秦惜月、花寂月正坐在一只神木飞鹤的背上,在寒冷至极的高空中飞行。

    四个人都很沉默。

    即便消息传来了很多天,经过了反复的确定,但四个人还是不能相信,那个一腔热血的土包同学,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们,今后都不可能再见得到。

    “他一直是林夕最担心的家伙。”姜笑依御使着神木飞鹤,陡然缓了下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发出了声音。

    边凌涵和秦惜月、花寂月看着他已经结满了霜的后背,不知道姜笑依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所有人的情绪都难以接受,所以这些天以来,她们之间都避免提起李开云的名字,甚至都没有过一次有关李开云和林夕的谈话。

    “林夕认识他比认识我们所有人都要早,他是在刚刚到达灵夏湖参加青鸾大试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李开云和蒙白。”姜笑依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他帮李开云出谋划策的样子。”

    “李开云在他的心里,恐怕不只是一个好朋友,他恐怕还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我总是担心他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但是他却和平时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做着应该做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姜笑依转过头来,看着衣衫上同样挂满白霜的三个人:“林夕太过平静…他以前也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这样冷静的一个人,如果发疯起来会什么样子。现在我见到了…他发疯起来,就是反而彻底的冷和平静。”

    “他已经发疯了。”姜笑依看着边凌涵等人,缓慢而艰难的点着头,轻声而肯定的说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第三十八章 六十年前,六十年后

    无尽的黄沙沙漠上空,飞行着两只神木飞鹤。

    只是这两只神木飞鹤的背上,都置了两顶黄sè皮革的帐篷,这便使得两只神木飞鹤看上去有些古怪,且飞行速度也比平时的神木飞鹤要缓慢许多。

    前方一只神木飞鹤的御使者是高亚楠,和她一起在这只神木飞鹤上的,便只有她的父亲,周首辅。

    “皇帝颁下旨意赐婚,将冷秋语许配给狄愁飞。”

    周首辅放下了手中的一卷小卷,看着高亚楠,缓声道:“除此之外,军部有没有查出什么?他们应该知道必须给林夕和青鸾学院一个交待。”

    高亚楠沉重的摇了摇头,“顾大将军已经成立了特别的追查小组,只是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插手的人肯定来自中州城,而且在李开云出事之前,冷秋语就已经被先行调回了中州城。调令的来源应该就来自于冷镇南。”

    周首辅眉头微蹙:“所以依旧不可能知道,到底是冷镇南还是狄愁飞,还是别的人。”

    高亚楠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他查不查得出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给李开云报仇。”

    周首辅也沉默了片刻,极其简单的说道:“中州城里有倪鹤年在。”

    “我知道,他也知道。”

    高亚楠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轻声道:“所以我没有跟在他的身边,只有我们不在中州城里,他才不会有负担。”

    周首辅看着高亚楠,看着高亚楠眼里不一样的神光,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真正的长大,不再只是一名青鸾学院的优秀学生,一名帝国的天才修行者,同时她也已经是一名妻子。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只是你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些什么。”

    高亚楠点了点头,脑海中又出现了李开云的影子,她的心便痛了起来,因为李开云而心痛,因为冷秋语而心痛,因为林夕而心痛。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不会让我们失望。”她肯定的轻声说道。

    ……

    旭rì初升。

    云秦正早朝。[.

    所有聚集在金銮殿中的朝官们正在振奋不已。

    因为数息之前,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已经禀报了一个消息,唐藏的神象军已然宣布投降云秦,向云秦皇帝效忠。

    尤其是一些真正知道唐藏神象军战力的高阶高员,更是知道这样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在先前的唐藏圣母皇太后掌权的许多年里,唐藏的神象军一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所以神象军培育神象的手段已经取得了惊人的突破,但神象军的规模依旧被压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现在虽然神象军在般若走廊几乎全军覆没,但现在成为云秦的军队,在云秦强大国力的支持下,实力必定会有爆炸xìng的增长。

    至于神象军的规模扩大之后,是否会对云秦造成威胁的问题,这些官员却并不担心,云秦不比唐藏…唐藏境内的许多沙漠地带,不适合普通的马匹骑军行进,粮草运送也成问题,所以极其适合在沙漠地带转战,且可以沙漠植物为食物的神象军,便很难克制。但云秦境内没有什么沙漠,普通骑军行进没有什么限制,云秦多的是骑军军团,多的是修行者。在这些官员的看来,神象军虽然是老虎,但也已经是出了山区,到了平地上的老虎。这样的老虎,也要惧怕猎人。

    尤其在这次秋祭平乱之后,大多数官员对于皇帝的敬畏和崇拜甚至已经到了有些盲目的地步,在他们的心目中,甚至都根本不存在皇帝压不住神象军的问题。

    此刻金sè龙椅上威严的云秦皇帝,正在看着一份奏折。

    这份由户司官员递上的奏折里,有一份计划书,以及户司和内务司对于这份计划书的可行xìng的评估,以及这份计划书中所陈述的内容实行之后,将会产生的深远意义的评估。

    “国债,好主意。”

    “现在国库库银紧张,前线、赈灾,到处都需要用钱…发行债券,让富民购买,便能获得银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让百姓纯粹掏银两出来捐助,恐怕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和加重赋税无异,但这以大德祥这样的商号为引,让他们知道只要大德祥能够撑过明天秋天,便足以归还这银两。大德祥这样的商号是一重保障,国库又是一重保障。大德祥此类的商号,对于稳定时局、漕运都有着重要的作用,即便是为了顺应民心,要保也要保一下。现在只是用个国库的名义,不用往外掏一两银子,到时利息钱又是大德祥出,百姓得了实惠,又会称赞朝堂,且经你们评估,这样举措足以保大德祥渡过此劫,今后要扶持类似的商号,也可以这种做法,这的确是个既得利,又得名的好主意。”

    听到云秦皇帝的三声“好主意”,所有的户司官员便都已经知道皇帝对这份奏折满意到了极点,要推行恐怕是没有问题了。

    “靳九龄,平时看你无甚特别之处,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却是出了这样的一份奏折,看来倒是小觑了你。”果然,云秦皇帝在下一刻,便已笑着看着户司官员中一名双鬓灰白,神容十分紧张的中年官员道:“既然是你提出这样的计划,这件事,便由你去办了。你在这位置上已经呆了不少年,虽然表现平庸却也没出什么错漏,是该提一提了。你便暂且到通商处呆着去吧。”

    听到云秦皇帝的这句话,朝堂之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眼中流出些惊叹和羡慕的神sè,圣上这意思,自然是让靳九龄补了通商使的缺,这是直接由靳九龄先前的从四品,直接提到了正三品,直接连升了三级,而且听圣上这意思,若是事情办得出sè,接下来显然还有提升的机会。

    这哪里是靳九龄的一鸣惊人,分明就是靳九龄在朝堂之中的一飞冲天了。

    靳九龄连呼万岁谢恩,背心之中却是一层汗水,他只是心想,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才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这份计划书由大盛高的东家盛满盈送至自己手中,但想必分明是出自大德祥那名大掌柜之手,自己只是相当于白捡了个西瓜。

    又连批了十数道奏折之后,无本再奏,宣布退朝。

    从金銮殿走向御书房的云秦皇帝心情极佳,瘦削的面容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少见的笑意。

    他当然也十分清楚,林夕正在朝着中州城而来。

    只是寒冬来临,前线战事已然暂时停歇,神象军正式归服,他的手中又骤然多了一份强大的武力,且大德祥这样的商号,也帮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接下来南边那些行省的局面也会慢慢稳定下来,整个原本有些被打乱的云秦帝国…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国,正开始慢慢的彻底回到正路,回到他的彻底掌控之中。

    林夕,能凭什么,对这个中州城,对他的这个天下,造成威胁?

    ……

    有确切消息表明,夏副院长并未离开青鸾学院。

    一支从山yīn行省出发的地方军,已经彻底封锁住了四季平原的出口。

    一些行走在南陵行省的强大修行者,也已经出没在南陵行省的前线。

    林夕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依仗的强大力量。

    一切的迹象,都似乎对林夕十分的不利。

    就连他雇的,也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就他这样的一名修行者,能对中州城,能够对中州城里的真正大人物,造成什么威胁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没有等到林夕展露出什么实力的人越来越觉得林夕在此时到中州城来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辆不急不缓,平静的行进在云秦的冬天里的马车,距离中州城却是越来越近,终于正式的到达了中州城十九处城门楼中的正南门。

    这辆风尘仆仆的旧马车,排在了进城通关的队伍里。

    从东林行省来到这里的一名普通车夫,也是第一次来到中州城,看着城墙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中州城,这名普通车夫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震撼和惊叹。

    这名中年农夫模样的普通车夫,身后的车厢车门帘掀开了。

    车厢里的林夕,平静的抬着头端详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中州城。

    在这座往左往右都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城池面前,他和这辆马车,小得就像是一只蚂蚁。

    “真是好大的一座雄城!”

    他用唯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了这一句话,然后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对着普通的车夫致谢,感谢他这一路来的照顾,然后告诉他便在此作别。

    然后他便往前,朝着城门楼走去。

    在他端详这座他第一次来到的雄城时,城里的很多人,也在不同的地方,远远的看着他。

    在城里不同地方远远的看着他的人里面,有一些也是很老的老人。

    这些老人经历过云秦立国前十年的动乱,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林夕的神sè依旧十分平静,独自一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然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背着的大铁箱子,然后所有这些老人,心里都开始战栗,他们的眼中产生了错觉,他们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张院长,在进入这座城。

    六十余年前,张院长背着大黑,进入了中州城。

    六十余年后,林夕背着大黑,进入了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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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等待

    吕灭敌和关勇在城门楼上看着林夕,虽然他们都是在云秦立国后出生,并未经历过张院长背着大黑进入中州城的年代,然而此时看到林夕背着沉重的大铁箱进入中州城的景象,他们也依旧觉得十分的震撼。

    “不要想,直接说,你现在心里担心的是什么?”看着在人流中通关入城的林夕,吕灭敌微微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关勇问道。

    关勇沉着脸,轻声道:“我担心他死在中州城里。”

    “我也是一样。”吕灭敌眯起了眼睛,“此时出现在我们脑海里的想法,便是我们心底里的声音,所以此刻不管他的敌人是谁,我们心里都认为我们是和他一边的。”

    关勇的呼吸急促了些:“要不要拦住他?”

    “怎么拦?”吕灭敌寒声道:“连他到底进城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拦?而且我们在城里又算什么身份,又怎么轮得到我们拦?”

    有些事情,尤其是在前线在场,许多军人都知道的事情,是根本掩饰不住的。

    所以绝大多数军士只是不知道林夕的具体行踪,但已经知道了由于军部某个叛徒的出卖,云秦帝国的前线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年轻将领,而他们尊敬的林夕林大人,失去了一名最好的朋友。

    即便林夕的神情十分平静,和寻常前来瞻仰中州城的游客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他背着的大铁箱子却是显眼的,一眼就可以让城门守军看出他修行者的身份。

    绝大多数军士都已经从一些故事的描述里,一些画像之中大概知道了林夕的相貌,所以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在林夕在人流中穿行,距离城关查检处还有十余米时,所有城门周遭的云秦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这样一个年轻的战神,在军中没有任何官职的统帅真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这些平时冷峻至极的军人,竟然都莫名的哽咽。

    这是一种震撼难言的情绪。

    所有城门关周遭的军人,都开始朝着走进城门关的林夕,行庄严肃穆,似乎散发着某种光辉的军礼。

    林夕微颔首回礼,将身上负着的大铁箱横放在身前,打开,接受例行的检查。

    在打开大铁箱的瞬间,一股玄之又玄的天地元气在城门关中升腾而起,让城里的许多人,都再次感受到了六十几年前的气息。

    城门关内外的普通百姓也开始震动。

    从一开始的不解,只觉得林夕的不同,到最后这些城门关守军的反应,让很多人开始反应过来,“是林大人!是林夕林大人?”一声声失声惊呼声,开始在城门关处响起,又如同cháo水一般,泛滥开来。

    所有进出城门关的旅客、商队的商人、寻常的百姓,都不敢相信,唯有在故事里出现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之间,因为太过震撼,太过觉得不真实,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呆呆的停留在原地,竟是没有形成任何的sāo动。

    检查林夕行李的数名军人的身体都剧烈的颤抖着。

    当传说中的魂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那一条条玄奥的符文和深沉的sè泽,就像一座座山带着无数的往事和传奇扑面而来,让他们根本无法呼吸。

    云秦历来只查人,兵刃也只是在通关时登记,不限随身挟带各种兵刃入内。

    这种例行的检查,在林夕的主动出示下,很快的完结。

    城门关上的吕灭敌和关勇都不阻拦林夕,这座城门…便已然为林夕敞开,不会有人阻拦林夕进入中州城。

    然而完成了一切通关手续的林夕却并没有马上入城,只是安静的站立在了城门关卡的后方,站在了巨大的城门楼洞前。

    已经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开始想要凑近一些,将他们心中的英雄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他们的脚步却是又停顿了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两名官员,从城门洞后方的大道徒步而来,迎向林夕。

    这两名身穿青紫两sè官袍的官员都很年轻,然而其中一人配着犀牛角腰带,一人配着青玉腰带,所有中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便意味着这两名官员中官阶最低的,都是正三品的大员。

    “是刘大人!”

    人群中,有人认出那名正一品的年轻大员是云秦名臣,御都科的御都史刘学青。

    至于另外那名正三品的年轻官员,却没有什么人认得出来。

    只是林夕却认得他。

    “汪不平,好久不见。”看着远远便朝着自己行礼的这名年轻官员,林夕平静的微微一笑,主动出声道。

    昔rì的制伞匠,在林夕的举荐下,成为姜瑞学生,到此时已成稽调史的汪不平,看着林夕平静的笑容,一时却是也无语凝噎。

    城门关内外的杂音全部消失,变得安静下来。

    一直在南陵行省前线的传奇英雄林夕陡然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件大事,而御都科的最重要人物同时出现,更是让所有正好在此处的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御都科刘学青,见过林大人。”刘学青穿过长长的城门洞,在安静里走到林夕的身前,诚挚见礼。

    林夕诚挚的回礼,看着这名云秦名臣,眼神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sè,“我一直都很尊敬刘大人。”他看了一眼刘学青身后的中州城,慢慢的说道:“只是我也以为,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应该是刘大人。”

    刘学青凝重的面容微僵,沉重道:“我不管别人该不该来,但我认为我该来。我想问,林大人你到中州城来,是想要做什么?”

    “我喜欢直接。”林夕笑了起来,在冬rì的阳光里,笑容却变得越来越冷,“我来中州城,还能有什么?”他笑着,自嘲般轻声回答道:“自然是很老套的事情,追查元凶,报仇。”

    “不要对我说给你些时间,或者追查元凶这件事情交给军部和刑司来做这种废话。”

    看着想要开口的刘学青,林夕又平静的说道:“我来得很慢,已经给了军部和中州城足够的时间,我已经等了很久,但直到我来到这里,没有人给我一个交待。”

    刘学青缓缓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朝中的很多人都想帮助林大人,只是我们必须知道林大人接下来具体准备如何做。”

    “刘大人,我先前说过我很尊敬你,但现在你和我所说的,却的确是废话。”林夕摇了摇头,微笑道:“即便你们再怎么谏言,青鸾学院的内乱还是发生,还是死了很多人,你们不觉得,再这样下去,青鸾学院就会从云秦消失?现在来的是你,我当然知道你还在意青鸾学院,但是很多应该来而却没来的人,却或许已经认为,云秦有没有青鸾学院,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还认为,没有青鸾学院,或许会更好。”

    刘学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轻声道:“我担心你在中州城中做出过激的事情,我担心你在中州城里的安全。”

    “我当然不是来自杀的。”林夕又笑了起来,看着刘学青,说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看起来就像是来自杀的人?”

    刘学青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头,看着因为过分平静,而让他心中的不安更为浓烈的林夕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林夕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你真想帮我,那就帮我先告诉冷秋语真相…她从回到中州城之后,便被冷镇南不知置在何处。我不想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被硬生生的逼着嫁给狄愁飞。”

    刘学青看了一眼身旁的汪不平,点了点头。

    林夕微颔首致谢。

    他依旧没有移步,只是平静的站着。

    看着城门关内外越积越多的人群,刘学青的眉头不自觉的微皱,然而不等他出声发问,林夕却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般,轻声道:“我在等人…来了一个。”

    刘学青感受到了林夕的目光落处,霍然转身。

    他看到一名背着行囊的短发年轻人,在阳光下走来,年轻人的身后,始终紧紧的跟着一名面容寻常的年轻妇人。

    短发年轻人身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有些微微的佝偻。

    这名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年轻人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没有先行说话,只是如战场上的兄弟一般,先行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在燕来镇时,我才知道你调到了中州的工坊里,才知道你也成亲了。”

    拥抱过后,林夕看着这名短发年轻人和站立在他身旁的普通妇人,微笑着说道。

    年轻妇人面孔微红,羞涩的低下头来。

    短发年轻人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再次用力的拥抱了一下林夕。

    “现在我很高兴…去吧,我会更安心一些。”

    林夕在这名短发年轻人的耳边说了一句,用力拍了拍这名短发年轻人的后背。

    短发年轻人和林夕分别,离开中州城,缓缓消失在林夕的视线里。

    有一辆马车,却是从短发年轻人离开的官道上,缓缓驶来。

    林夕的眉梢微挑,对着身旁的刘学青轻声说道:“我等的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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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真正的大行

    本章节 狂人 手打)

    他知道之前和林夕告别,离开中州城的短发年轻人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林夕的另外一个好友唐可。

    林夕入城,而让唐可出城,这样的举动,和林夕的过分平静一样,让刘学青心中更加的不安。

    中州城的许多个角落的空气,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城门外附近聚集的人们看着林夕和那辆马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异常平静的林夕,所有不明就里的人都并没有觉得林夕倨傲,尤其在林夕和唐可相拥后,唐可离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平静之中一种异常悲冷的气息。

    此刻所有中州城的人都知道前线已经大胜,然而他们也都感觉出来林夕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所有的人都只是感觉到,林夕来中州城,是要做一件大事。

    在云秦,行大事,便称为大行。

    现在整个云秦都已经知道林夕是继张院长之后,青鸾学院唯一拥有将神天赋的人,像林夕这样的人的大行,自然是真正的大行。

    这是真正的大行之rì。

    所有的人都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让那辆马车通过,行到城门关前,行到林夕的面前。

    马车的车门打开。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从里面走出的,不是某个青鸾学院的老人,而是一名胸口缠着黑sè的军用绷带,必须持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的一名重伤的年轻军人。

    有些人很快的想到,在那支被出卖的小队里面,有一名年轻将领幸存了下来,这名年轻将领叫做方竺。

    方竺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林夕,看到了林夕背着的大铁箱。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但身体却是缓缓挺直,对着林夕行了一个军礼。

    林夕走向了他,在这期间,他和方竺都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林夕接过了方竺手里的拐杖,他搀扶住了方竺。

    “你的伤很重,本来应该让你慢慢调养,但是有些事,我觉得必须让你看到。我们进城吧。”

    林夕搀扶住了方竺之后,才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他搀扶着方竺,动步,进城。

    方竺的脚步蹒跚,两人不可能走得太快。

    两人的身影,对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墙和这世间第一雄城而言,依旧显得太过渺小,只是这两人的身影,落在城中有些人的眼中,却是分外的震撼。

    平时步子很大很快的刘学青需要刻意的放缓脚步,才能跟在林夕和方竺的身边。

    “需要我帮忙安排住处么?”他心情沉甸甸的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已经穿过了长长的城门楼洞,有在冬rì里给人温暖感觉的阳光洒落到身上。

    然而在这正式踏进中州城的土地时开始,刘学青感觉到林夕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刘学青再度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顿住脚步,对着显然已经不想除了方竺之外任何人跟在他身边的林夕,沉重的轻声道:“我会尽力让冷秋语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也想恳请林大人,勿论要做什么,都以云秦百姓为念。”

    林夕平静的转过头来,眼眸里全部是平静和淡漠的情绪:“从张院长开始,青鸾学院的立场,始终站在对云秦百姓最有利的立场,我做任何事情,自然也会选择做对云秦百姓而言最为有利的事情。”

    ……

    中州城里,谁都知道御都科最有权势的有三个人。

    除了刘学青和汪不平之外,还有一个便是许箴言。

    此刻的许箴言,正坐在御都科的一间安静偏房里,在这间房间里的,还有另外两名出身于青鸾学院的学生,王灵和周天水。早在许箴言执掌天牢时开始,王灵和周天水便已经成了许箴言的心腹,而到此时许箴言已经成为中州城中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两人自然是藤缠树一样,紧紧的抱住了许箴言这棵大树。

    同样抱紧了许箴言这棵大树的,还有同样很早就成为许箴言心腹的礼司年轻官员年卿城。

    在祭司院的一些祭司被清洗出礼司之后,年卿城在许箴言的推波助澜下,也已经成为了礼司中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

    此刻这名意气风发的年轻礼司官员,便叩响了这间偏房的房门,然后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进了这间房间。

    “林夕已经进城。”

    “刘大人和汪大人进去见了他一面,唐可已经辞去官职,带着家眷离开了中州城。”

    “林夕在城门关还等来了一名受重伤的前线将领,就是李开云那个小队唯一幸存的方竺。”

    反手带上了房门之后,年卿城轻声对着许箴言禀报道。

    许箴言摸了摸下颌,那里已经长出了许多胡子,他也没有剃去,这样显得他比真正的年龄要老出一些。

    “我会告病先行离开中州城,你们这些天,要做的事情便是本本分分,当林夕根本没有来到中州城,不要插手任何的事情。”他很快抬起了头,看着年卿晨等三人,说道。

    “为什么?”

    王灵、周天水和年卿城互望了一眼,都是不能理解。

    “因为我怕林夕。”许箴言冷漠的,很直接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林夕不敢在中州城里胡来,但我了解他...他如果胡来,就算他清楚我和李开云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绝对不会客气,不会觉得杀死我有什么不方便。”

    “看戏自然是好事,但看戏的人想不到那戏台上的人会随便一刀砍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愚蠢。”许箴言冷漠道:“反正我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人物,就像一只蚂蚁,碾不碾死一只蚂蚁,只看他的心情。”

    王灵和周天水、年卿城这三名年轻权臣的脸sè都变得很古怪,眼底里也有种冰冷的恐惧慢慢浮现出来。

    “难道你认为,他真的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胡来?”周天水忍不住看着许箴言问道。

    “做任何事情,终究要讲一个理字。”王灵也忍不住面sè微白的说道:“他为李开云复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占着理的,可以赢得所有人的同情,但若是没有足够证据便大开杀戒,这便是不顾律法,有理便变成了无理,中州城容不下他这样的一名狂徒,圣上也会借机发难。他即便要和圣上为敌,也必定要赢得更多的同情和民心,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情?”

    “你说得很有道理。”许箴言看了一眼王灵,面无表情的说道:“但你们不要忘记他的外号,谁都不能肯定他会做出多二的事情。”

    说完这一句,许箴言便起身离开。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便急着直接离开这座城。

    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中州城都知道了林夕的到来。

    但所有亲眼见到林夕和方竺的人们,都被一种古怪的情绪所左右,谁都不知道他们尊敬和崇拜的小林大人要做什么事情,但却是都又肯定,林夕在做一件对于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事情。

    所以所有有幸见到林夕的中州城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不要打扰林夕的举动。

    林夕变成了行走在中州城里的一名不是普通人的普通人。

    正午时分,一名全身银甲的中州卫将领快步走入了中州城西的一处中州军大营。

    在这座军营的中军大帐里,这名中州卫将领对着坐在里面的狄愁飞禀报道:“他去了朱雀大道,住在了聆风客栈。”

    狄愁飞的眉梢往上微微挑起。

    “住在我府邸对面?”

    他轻声自语了一句。

    “这算是认定了我?”旋即,他俊秀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冰冷而讥讽的神sè:“住在我府邸对面的客栈里,你又能做什么事情?”

    “不用去管他,不要让任何人去招惹他。”

    狄愁飞冷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州卫将领,“至于聆风客栈的老板,不管和江家、钟家,或是青鸾学院有什么关系,等到他离开中州城之后,便不要让他在中州城里好好的活了。”

    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将领不做任何的言语,躬身退出。

    “我在中州卫大营,你住在我宅院对面,又有什么用?”

    “我不见你,只当你不在中州城,你难道还能到中州卫大军里来杀我?”

    狄愁飞看着飘荡摆动的门帘,在心中微讽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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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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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变介绍:
六十年前,一个中年大叔带着一条长得像癞皮狗一样的麒麟和一头长得像鸭子一样的鸳鸯第一次走入了中州皇城。
那一年,这个中年大叔穿过了山海主脉,穿过了四季平原,走进了青鸾学院。
六十年后,林夕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从鹿林镇穿过半个云秦帝国,一路向北,行向青鸾学院….
这是一个有关帝国和荣耀,有关忠贞和背叛,有关青春和热血,有关一个怀着与众不同目光的少年,有关一个强大的修行学院的故事。
……
八个完本的人品保证,2012年初夏,无罪安静的为你讲述一个校园的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仙魔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魔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魔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