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叛
中州城是世间第一大雄城,一共有十九处城门楼。
其中十二处是平时寻常车马进出,两外七处,是应急疏通,朝堂机务、军队进出所用。
若是平时这十二处寻常车马进出的城门楼只要有一两处关闭,便不知道有多少商旅车队会怒骂连声,因为绕路出行,恐怕会至少耽误一天的行程,然而此刻,这些城门楼全部关闭,积压着的商队,不管是小商行的,还是在云秦数一数二的大商行的商队,却根本没有人出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州卫不停进入城巷道间,所有积压在城门内的人们,心情都越来越紧张,纷纷想即便是上次皇城对付江家和钟家,都没有这么多中州军进入中州城,眼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
“出什么事了?”
中州城主道上的一间茶楼上,许多人都已经凑到了茶楼的栏边。
金属的震鸣声由远及近,一列身上银甲闪闪发光的中州卫沿着这条主道,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走过。这列中州卫面容的冰冷肃杀,让这些茶客面面相觑。
“又来了!”
一名年轻人失声叫喊了起来。
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远处的街巷之中,又有一面银光闪动,又有一支中州卫,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只是盏茶的工夫,已经有三批中州卫出现在这一片区域之中。
十几处城关附近的惊恐和紧张,开始朝着中州城内里扩散。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全城的人,都可以隐隐听得到或远或近的中州卫行进时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这声音十分整齐,以至于显得十分平静,但这种平静的推进,却使得整个中州城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必将是中州城有史以来的最大变故。
很多人开始发现,所有这些中州军行进的方向,都是朝着中州皇城,朝着皇宫而行。
“咚!咚!咚!”
在接近正午之时,中州城所有角楼里的大鼓,发出了缓慢、沉闷而震人心魄的鼓声。
凉沁沁的威严皇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这些最接近天子和最高权贵的人们,对于yīn谋和动荡的气息天生分外的敏感,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文玄枢告天伐罪的消息,然而仅凭一丝猜测便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多嫔妃的宫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
宫门都已经关闭了,皇城的城楼很高,然而比起中州城的外城和内城的城墙,却要矮上许多。
这样的城墙,能够抵挡得住外面的那么多中州军么?
然而在满城的银甲逼近死瓮一样的皇城,皇宫里到处都是隐隐的哭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时,云秦皇帝长孙锦瑟却是平静的坐在御书房里。
他冷漠威严的脸上,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解脱之意。似乎他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终于到了一样。
随着他抬起的手落下,御书房门口垂首等待着的数名云秦官员躬身退行离开。
殿宇回廊里,一些宫女和嫔妃从门窗的缝隙之中看到,出现许多之前没有见过,身穿淡黄侍官服的人,这些人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刀剑,不是朝着外面的皇宫城墙,而是快速穿行在殿阁楼宇之中。
有兵刃相交和鲜血喷洒的声音传来,这些人开始杀人,开始在皇城内里杀人。
……
许箴言站在皇城的yīn影里。
他身前的刑司差官们在皇城外的鼓声和皇城内里的杀声里面sè惨白,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
他的面sè也很白,只是面上的平静却使得他的脸上好像镀着一层白瓷般的光泽一般,即便他并不算是个强大的修行者,在此时也显得分外强大。
两台原本用来救火的水龙车已经运到了天牢门口。
在数名刑司人员的合力转动绞盘之下,轰隆一声,沉重的铁闸门落了下来,激起了一蓬尘土。
天牢的两扇大门也全部关闭了。
一些水牢原本用于排水的排水口,也全部被用乱石和油布堵塞住。
两架水龙车开始运作,不停的将水流沿着天牢的两个通气孔贯入。
让所有在场的刑司官员的脸sè更加惨白的是,随着水流的不断涌入,死寂的天牢之中,传出了无数蓬蓬的巨响声。
这声音,是铁索、巨石、手掌包裹他们其他想象不出的器具砸在千钧铁闸上的声音。
就像一头头恐怖的蛮牛,在不停的撞击着极厚的铁墙。
尤其是那种肉掌、拳头狠狠敲击在铁闸上,发出的恐怖声响,更是让这些刑司官员浑身的毛细孔都在不停的流淌出冷意。
天牢里的犯人之中,的确是修行者占大多数,然而无论是镣铐还是药物,或者其它刑具,都应该让这些犯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牢房之中,不可能冲出来,更不可能在铁闸面前还有这种恐怖的战力。
此时的声音,只能说明这天牢里已经被人早就做了手脚。若是他们这些人下去杀死这些犯人,或者这些犯人冲出的话,那他们就会像被丢入狼群的小白兔一样,被撕成碎片。
许箴言冷冷的听着那一声声垂死挣扎的轰然巨响声。
这些刑司官员根本不知道这天牢里被人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但他却是十分清楚。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这鼓声三巡之时,他便要安排这些天牢里的人冲出来,指引他们让他们出现在此刻要在的地方。
天牢,是皇宫里配合外面中州军,里应外合,砍出的第一把刀子。
然而许箴言却直接折断了这把刀子。
所以在这场中州城的告天伐罪之战里,他便成了第一个叛卒。
文玄枢信任他,不是信任他的忠诚,而是信任他的野心和冷酷。
因为许箴言可以为了权力和野心,甚至杀死自己的父亲许天望。
他可以比皇帝给许箴言更多的权力…而且皇帝这样的人,谁都看得很清楚,即便是九道帷幕,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出现比九道帷幕中权势更大的人物。
鸡要吃米,狼要吃肉。
像许箴言这样的人,必定会选择吃肉,这是天xìng。
然而这世间有太多的变化,本该肯定站在文玄枢一边的许箴言,在这场大战,在无数个这样的yīn影角楼的yīn谋里,他却成了第一个反叛文玄枢的叛卒。
……
中州城里鼓响三停后,正武司巡察使洪六度面sè沉重的走到了司衙门口。
洪六度虽官阶正二品,在整个中州城中平时并不算特别高位的人物,但此时,整个中州城里,唯有他一支平rì里配合刑司的巡察军是不属于中州军管制,巡察军本身零散分落于中州城各区,配合一些其余各司的人,也能进行许多巷战,对中州军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此时他的地位,在整个中州城里,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便在十数个呼吸之后,脚步声如雷而至,身穿中州卫统领银甲的狄愁飞和大批银甲军士如cháo水般行来,涌到他的面前。
洪六度脸sè微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狄愁飞平和的看着他,问道:“文首辅令我来问洪大人,洪大人此刻想好了没有?”
洪六度微垂下头,点了点头:“臣之巡察军,愿听文首辅调遣。”
说出这一句话时,他的鼻梁微酸,几近落泪。
他心中想着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部都在中州军中,且自己的官印,在夜间被窃,等到今rìrì出大变,他发现之时,一些命令已经用他的名义发了下去,许多地方的巡察军甚至已经在搜捕一些忠于圣上的刑司和正武司低阶官员。
在这样的大乱之中,恐怕没有人会听自己辩解,皇帝一方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倒向了文玄枢。
所以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若是文玄枢能胜,自己和三个儿子,还会有条活路。
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文玄枢没有任何道理不胜。
在先前对付江家和钟家时,文玄枢已经乘势对着中州军尤其是城门守军进行了一次大清洗,现在中州军几乎已经全部都在文玄枢的彻底掌握之中。
南陵行省战事剧烈,中州城中的那些圣师们,在江家和钟家之乱后,大多都已经在南陵行省战斗。
从南陵行省到中州城这一条线路上,那些省份的后备军,地方军,重心都彻底集中在南陵行省,根本没有任何军队会来得及赶回来威胁到中州军…所以别说会有军队能够及时赶到对皇宫增援,恐怕在这场讨伐之战结束后十余天,都未必能够有和中州军相提并论,数量级接近的军队,能够赶到中州军的边缘驻守地带。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圣上的退位?
向文玄枢屈服的洪六度,满怀悲戚的想着,他只是想不明白,圣上虽然这些年的确太过激进,甚至疯狂,但绝对不是愚蠢之人,他难道会对文玄枢彻底放心,放心让文玄枢对整个中州军换血,都不做防备?怎么会反而让文玄枢动手在前?
狄愁飞让身后的部属上前签署一些文书和军令,他转身,默然的看着皇城的方向,看着真龙山的方向,心想此刻在这种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背叛。
***
(接下来一章在晚上晚些时候)
第十三章 父子
天麒大道,只是中州城八横八纵十六条主道之中的其中之一。
然而此时,这条街道却是成了中州城中分量最重的一条街道。
因为文玄枢的车驾,此时正行进在这条街道上。
他乘坐的只是普通的车马,然而此刻整个中州城流淌着耀眼的银光,他身后的一些马车里,还震荡着一些强大的气息,所以此刻的中州城里,还有谁敢阻?
然而却又有人敢阻。
一名身穿黑衣的长发年轻人站在这条大道的正中,正对着文玄枢的车驾。
他是文轩宇。
他和林夕、高亚楠一样,是这一代青鸾学生的“天选”。
尤其随着云秦皇帝和青鸾学院之间的决裂,青鸾学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大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天选学生。
这名面目和文玄枢有七八分相像,但更为俊美,瘦削一些的年轻人,自然在整个云秦而言都是极其优秀的,只是因为和林夕生在同一个时代,被林夕遮了锋芒,再加上他平时行事十分低调,所以他的名字在这两年间都甚至有些被人遗忘的趋势。
然而他一直在朝堂之中任职,许多人都知道,他在中州城中…正因为他在中州城中,又是文玄枢的儿子,所以此时他的名字,便已经被许多人再次提及。
……
文玄枢远远的看着和自己年轻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微微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朝着身旁一名中州卫的将领点了点头。
那些身穿银甲的军人和车队依旧不停的前进,只是在接近文轩宇的时候,银cháo朝着两边分开,谁也不去干扰这名站在正中的首辅之子。
文玄枢的车驾在文轩宇的面前停了下来。
其余的车驾继续前行。
文轩宇走上了文玄枢的马车。
用一种深沉且溺爱的目光看着他的文玄枢微微的一怔,眉头微微蹙起。
原本他觉得自己了解自己儿子的一切,哪怕文轩宇站在这条街道的正中,然而文轩宇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
“你可以继续走。”
文轩宇这名近年来实际修行的速度比绝大多数青鸾学生要快,但却有些慢慢淡出所有云秦人视线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父亲,平静的说道。
文玄枢眼睛微眯,却不多说,手指在身前车厢上轻敲了一记。
马车继续前行。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文轩宇直接在车头上坐了下来,面对着文玄枢,背对着马匹,黑sè长发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在身后冷寂的飘洒。
“我以为你第一句会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文玄枢看着他,笑了起来。
文轩宇冷淡的说道:“有区别么?”
“知子莫若父。”文玄枢微笑道:“我既然这么问,当然有区别。”
“不管有没有区别。”文轩宇怒声道:“我只想你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告不告诉你,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文玄枢摇了摇头,感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今rì之事,甚至在你懂事之前,便已经开始,一条没有后路的路,便只有不停的往前走下去。”
文轩宇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情。”
文玄枢摇了摇头,“我比这世上任何人更了解你,你必定会设法阻止我这么做,在木已成舟之前,你或许会尝试着做很多的事情,我不提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做出什么傻事。”
文轩宇再次沉默。
文玄枢看着他,感叹道:“我之所以选择送你去青鸾学院,便是想让你接受些青鸾学院的思想,便是为了今后你面对这样的事情时,能够容易接受些…我知道你一向忠君爱国,恨不得在前线死战,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皇帝,真值得为他这么做,这样的皇帝,难道不应该反么?”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文轩宇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你应该信任我,毕竟我是你的儿子。”
文玄枢皱了皱眉头,他此刻的确有些不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
“若是你告诉了我,我或许可以让你变得更加耐心,或许我们可以等待更好的机会。”文轩宇看着他,沉声道:“现在军方无人可阻中州军,这看起来的确是最好的机会…然而即便是胜了,云秦会怎么样?南陵前线更加得不到支持,将会怎么样?会有多少云秦人因之死去。即便父亲您胜了,您又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文玄枢抬起头来。
他的心头微颤。
即便是在秋祭告天之时,他的心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只是shè出去的一枝箭,根本没有任何回转的可能,然而此时,自己儿子的态度,却是让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面容微僵,然后却是笑了起来,极其欣慰的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长大了,我真的没有认识到你身上的一些改变。”他认真的,歉然的对着文轩宇说道。
“或许杀死皇帝,今后云秦的确能够好许多…在一切没有回旋余地的情况下,即便和您站在一边,会负云秦天下人,但您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能负自己的父亲。”文轩宇微微躬身:“这条路,我会和父亲一起走下去。只希望若是父亲能胜,今后能不负云秦。”
文玄枢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秋光里,他伸出了手,落在了文轩宇的肩膀上。
他感觉出来,文轩宇的肩膀不再像他想象中和印象中的那么单薄。
“你走。”
他深深的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孩子,缓声道。
文轩宇霍然抬头,已经冷静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你此时越是不反对我,便越是要离开。”
文玄枢看着远处皇宫顶上反shè的淡淡金光,轻声道:“你现在还年轻,有些道理,即便你懂,也未必能够理解得深刻。人的一生中,眼中所见的同样事物,都会在不经意间产生很大的变化。我自认为自己一直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在居留氏的女子和我下了一盘棋之后,我便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路。然而在这条路上走得越久,却越是觉得自己当时的野心浅薄得可笑…就如此刻,恐怕一名市井人物来看着中州军和皇城的话,就会觉得五千中州军就可以将皇宫湮灭,但越是走到这中州城的最顶端,便越是觉得恐惧,越是觉得自己当时怎么会选择走这样的一条路,自己的信心基于何来?”
“皇帝一直不发动,在等着我发动,肯定有什么后手。虽然人力毕竟有穷尽之时,张院长那样的人物,都无法避免跟随着自己的亲友在坠星陵中死去。没有道理一座孤零零的皇城,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的大军。但不到最后揭晓之时,我始终没有必胜的信心。”文玄枢看着文轩宇,充满真正的慈爱道:“所以我要你离开,若是最终胜了,你自然还可以回到中州城。但若是我败了,我们之间,至少你还能够活下来。陪着我在中州城一起死去,这是毫无意义的事。你母亲去世之后,我没有再娶,但毕竟有了一个你这样让我骄傲的儿子…你至少也要为文家留个后?”
在之前的所有谈话之中,即便是面对君臣、大义之论,文轩宇都是极其的冷静,然而此刻听到文玄枢这最后只是父亲交待儿子的话语,他却是再也无法平静,眼中瞬间模糊。
“去十三城门楼出城,你舅舅在那里,是出城最为安全的地方。应该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离开中州。”文玄枢拍了拍他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还能出现些意外,连你舅舅都无法保证你安全离开,那你便战死…我不想面对敌人拿你来要挟我的那种时刻。”
“去!”
轻声的在文轩宇的耳畔吐出这两个字之后,文玄枢发出了一声暴喝。
“你这逆子,竟敢逆父!”
他温和的手中瞬间涌出恐怖的气息,之前温和父亲的手,化成了重锤,狠狠的冲击在文轩宇的身上。
文轩宇的身体像一捆柴草般被高高抛起,越过数间店铺,撞破一间屋顶,坠落下去。
文玄枢看着自己儿子坠落的地方一眼,在心中和自己的儿子告别,希望文轩宇会一切顺利的远离中州城。
人生如戏亦如梦。
在这种时刻,这名云秦的枭雄心中却是有些苦笑,他此时才明白,许多野心和**,很多时候只是来自于人生某个阶段的不成熟想法。
人的一生,总有越过了一座山头,便想再越过一座高山去看看的想法。
哪怕越过了这座高山之后,发现或许还不如先前一座山的风景好。
但不管怎么说,这才是真的人生。
这样的人生才jīng彩。
所以文玄枢此刻并不后悔,他只想翻过皇宫,翻过这座不可一世的真龙山看看。
……
就在文玄枢解除了心中的唯一羁绊,目光重新往向前方的大道时,银sècháo水的中州军,已经开始进攻。
第一轮箭雨,已经带着刺耳的啸鸣,落入皇宫之中。
***
(接下来两章可能还要到明天晚上...头疼..)
第十四章 秘密武器
数场秋雨过后,秋意分外的浓烈,窗外的黄叶飘落于黑瓦白墙的如画般院落之间。
林夕伸手轻抚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咳了数声,咳出了些黑红sè的血沫之后,重重的喘息了数声,然后缓缓坐回床上,开始用魂力震荡着自己的身体。
从东景陵到坠星陵,他的每一个命令都牵涉着许多人的生死,他的命令,甚至让许多云秦军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且这一场大战的后方,还有数省的百姓…再到最后见到花寂月,他所受的压力,比湛台浅唐还要直接,还要沉重百倍。
期间种种最真实的痛苦和心神冲击,极度的疲惫,让他的魂力修为有了不少的增进,且他现在的资质已经不是“林二”,而是“林三”,这便使得他到达圣师的时间,可能能节省数年的时光。但他最后救花寂月时,相当于用自己的身体帮花寂月挡了许多刀,所以他伤得也十分沉重,一歇下来,甚至有举步维艰之感。
虽说顾云静已经送了军中最好的药物过来,但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此刻最多有平时的六七分实力,可能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休养,才能和人正常的交手。
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看向门口。
“林夕?”
一声轻柔的声音响起,却是秦惜月的声音。
“请进,我现在又变成个病号,就厚着脸皮不起来给你开门了。”林夕微微一笑,说道。
吱呀一声,身穿一件普通青布衫的秦惜月推门走了进来,微微一笑,道:“需要这么客气么?”
林夕微微一愣。
秦惜月奇怪的看了看林夕,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怎么?”
“没什么。”林夕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先前一直看惯了你穿甲衣的样子,现在陡然看你穿普通的衣衫,一时有些不习惯了。”
“那是不是我要回去换身甲衣来再和你说话?”秦惜月瞪了林夕一眼,满不在意的样子,但脸上却是某名的有了些绯红。
林夕笑了笑,说道:“我又不要和你打仗,换甲衣做什么,再说了,就是好看我才有点发愣的,穿成这样挺好。/”
“林夕,你还真是敢说。”秦惜月摇了摇头,在林夕身前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幸亏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换了别人,肯定以为你是三心二意的登徒子,口无遮拦。”
林夕看着这名面目jīng致到了极点,只能用美来形容的女子,笑了笑,“说实话难道也不行么?”
“油嘴滑舌。”秦惜月看着林夕,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座城里的人看着林夕,大多都是用看着高不可攀的高山般的敬畏眼神看林夕,然而她看林夕,却是心中柔软,有莫名的怜惜。因为其余的人都只看到了林夕的强大,看到了林夕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下达最正确的命令,总是能够解决最强大的对手。然而只有她们,才见过林夕在青鸾学院时的弱小、狼狈,才见过林夕在碧落陵里的悲伤无助。在她的眼里,林夕也是一个普通人,分外的真实。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秋里,她看着林夕,想着发生过的事情,脑海里的林夕,就像一只力量有限,却背着比自己身体重许多倍的东西前行的蚂蚁。
“说,找我有什么事情?”秦惜月将一缕发丝夹到耳后,轻声说道。
林夕又是微微发呆。
秦惜月的这个动作自然极美,但他此刻却是又不自然的想到了安可依,因为安可依也一直习惯xìng的做这样的动作。
“又怎么了?”秦惜月心中微恼,耳廓却有些微微的发烫,不知道今rì林夕为什么这么古怪。
“安老师也经常做你刚才的动作。”林夕看着她,轻声道:“不知道算不算所谓的战争后遗症,在东景陵我曾经以为我会守不住那座城,死在那座城里,最终活下来之后,我总是觉得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应该珍惜。”
秦惜月的眉头微微蹙起,恼羞尽去,心中却是沉重了几分。
“其实在碧落陵回到青鸾学院之后,我们每个人也都一直觉得都是自己太弱,帮不上什么忙。”她微垂下头,莫名想到了跳崖的蒙白。
“不说这些了。”林夕笑了笑,看着秦惜月,道:“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张平…先前战事紧张,都没有什么闲暇,现在别人的消息都有,唯独没有他的消息…我怀疑他也和花寂月一样,去大莽做了潜隐。我问过花寂月,她却也不知道,只说张平离开青鸾学院前一天,好像去找过你,我便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他在青鸾学院一共和我见过两次面,都是在试炼山谷外面。”秦惜月疑惑的看着林夕,“他离开前去找过我么?我没有见过他啊。”
林夕愣了愣,然后看着秦惜月,苦笑了一下。
秦惜月也蹙了蹙眉头,知道只有一个可能,张平去找过她,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和她见面。
林夕叹了口气,道:“算了,有机会问夏副院长再说。”
这一句话出口,他却是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惜月看着林夕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不自觉的伸出了手,就要拍拍他的背,然而伸出了手之后,却是又轻垂了下来。
林夕的咳嗽声渐小,呼吸再度平顺下来。
“你的伤到底怎么样?”秦惜月看着他,问道。
林夕笑了笑,道:“咳着咳着就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咳出块肝啊肺啊出来。”
“没个正经。”秦惜月微恼,很快却是又沉默了下来,“文玄枢和皇帝之争,你觉得谁能胜出?”
林夕也认真了起来,轻声道:“这不好说…从表面上来看,光是中州军就能将皇帝淹死。但就如炼狱山一直将闻人苍月当剑使一样,皇帝也一直将文玄枢当剑使,用来对付那些元老,他虽然疯了点,但他或许比我们还要聪明点,所以他手里肯定有些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所以这次,终究还是看双方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更为强大一些。”
“就看谁的秘密武器更多。”秦惜月点了点头,“但不管谁胜谁负,对中州,对整个云秦都会没有好处。”
“所以现在我都甚至懒得去想中州将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林夕也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秋风中的坠星陵,“我考虑的是我们这边的事…如果接下来的冬季,这边得到不到充足的粮草和军械供应,情况也会变得很糟糕。”
秦惜月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她顺着林夕的目光看出去,看到许多屋檐上的荒草,她忍不住想着…林夕既然考虑这样的事情,便是想要解决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样困难的事情,他又能做到么?
她此时没有想到的是。林夕在心中忧愁的考虑着的,还有更严重的事情。
林夕在此刻想着,无论是皇帝和文玄枢哪个胜利,顾云静此刻都是云秦最举足轻重的存在…甚至换句话说,顾云静甚至拥有和皇帝、文玄枢抗衡的力量也不一定。
文玄枢胜了,自然要和顾云静一战,顾云静这里到时便是腹背受敌。
皇帝胜了,皇帝连那九名元老也容不得,等到边关平定,他又会容得力量对比到时候显得比九老还要强大的顾云静么?
这才是他在云秦帝国的这个秋里,真正最为担心的事情。
……
……
全部身穿银铠的中州军,在整个云秦而言,或许相对于碧落和龙蛇边军,算不上是最会战斗和最强的军队,但绝对是装备最好的军队。
无数的箭矢在嘶鸣中坠落在云秦皇宫的金黄sè屋瓦上。
一枝枝巨大的弩箭和刃片,狠狠的砸在皇宫内里的墙上。
银cháo般的中州军并没有第一时间用人去冲锋,只是利用军械的力量,将森冷的金属尽情的洒落在云秦帝国最为威严的地方。
金黄sè的屋瓦上出现了无数的孔洞,飞檐上jīng美的雕刻和吊着的青铜檐兽纷纷破损,墙体上也出现了无数洞窟,有些宫殿甚至倒塌了半边。
世间最为富丽堂皇的皇宫在肆虐中呻吟,毁坏。
对于很多在宫里呆了许多年的人而言,这种景象就像是家中最jīng美的古董花瓶被人一个个打碎一样,一般的感觉,令人心痛到了极点。
然而在皇宫深处的御房里,透过打开的门户看着流瀑一般的金属洪流,看着汇聚着数代云秦杰出匠人心血的殿宇损毁得不成样子,云秦皇帝却是没有任何心痛的神情,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如燃烧般冒着烟尘的殿宇,带着一些快意,轻声自语道:“破….都打破了,才能造就新的…”
在这种变态般的无人听见的自语之中,他对着等待在他御房外的数名将领做了个手势,发出了一个命令,砸出了他手中的第一件秘密武器。
***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十五章 第一个变数
一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校官在指挥着数十名军士极有效率的利用数架刃车,将一片片旋转的巨刃砸入到皇宫的宫墙之后。
此时皇宫的宫墙已经出现了数处破口,然而依旧没有任何一支中州军发动冲锋。
所有的中州军只是继续不停的施shè、继续不停的使用弩车、刃车,尽情的朝着皇宫内里宣泄着金属风暴。
在不发动冲锋,逼迫皇宫内里的守卫出来战斗时,这种箭雨和军械的攻击杀伤是有限的,然而这却是能够表明一种态度…中州军完全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推进,将整个皇宫吃掉。
云秦的大多数制式军需工坊,本身就在中州城的几个陵卫之中。
此刻皇宫已经成为中州城中的一座孤岛,所有这些工坊自然全部落入了中州卫的掌控之中。
所以夸张一点而言,这些工坊刚刚制造出来的箭矢、弩箭,都甚至能够马上运送到中州城,飞入皇宫之中。
平时工司的库房、军需库、甚至这些大型军械工坊本身的库房之中,都有大量的jīng钢等原材料,足以让这些工坊维持很多时rì的不间断出产。换句话说,中州军在中州城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有用之不竭的箭矢、弩箭。
这些工坊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会像流水一样送到中州军手里,然后被中州军变成无情的铁流,丝毫不怕浪费的shè入皇宫里。
云秦皇宫毕竟是对于一般云秦军人而言最为威严,最为敬畏的存在,和这样的地方对敌,这样麻木的cāo作军械,会让他们的心里更加容易接受…而当你能肆无忌惮的对你平时最敬畏的东西狂轰乱shè很长时间后,这种敬畏自然也会不自觉的消隐下去。
此时这种中州卫校官的心情便已经有些麻木,他已经渐渐不自觉的觉得,这和平时的战斗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此时,他陡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金铁杂音。
这种来自于他身旁的数辆刃车之中的声音不能引起一般军士的任何注意力,然而对这种刃车已经使用了很多年的他而言,这种声音是极其异常的。
“停!”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发出了命令。
然而就在他发出命令的瞬间,他的胸口便已经喷出了数股血柱。
随着他的大喝声,他胸肺之间发出了空气和鲜血喷shè的丝丝声。
数片刚刚飞离刃车的刃片在此时炸裂了开来,其中两辆刃车的前端某块盖板,也陡然在震颤中碎裂。
金属碎片在空中激shè飞舞,穿透着周围一名名军士,包括他的身体。
无数闷哼惨嚎声在这一瞬间响起。
同一时间,许多军械本身的某块盖板,或者某个机构,如同爆炸手雷的弹片一般飞溅,在中州军的前沿造成了一片惊人的杀伤。
一名中州卫的校尉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脸sè铁青。
所有出问题的军械都是旋刃车和穿山弩车…在无数金属碎片溅shè出来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感到震惊和不解,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刃车和弩车同时出现问题。但在下一瞬间,他从牙缝里面便已经挤出了两个字:“容家!”
云秦的所有制式刃车和弩车,耐久xìng和安全xìng早就经过了很长年月的检验。一辆两辆出现问题,还可以归结为保养或者cāo作上面出了问题,但这么多数量的同种军械几乎同时出问题,便只有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且只有可能是被极其熟悉这两种军械的高级匠师做了手脚!
然而即便一些匠师有心做手脚,也不可能能够对这么多数量的军械做手脚!
整个中州城里,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容家!
在所有先前那九个鼎足般的门阀里面,也唯有容家一直没有明确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接下来皇帝撤除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后,容家也似乎在中州城里销声匿迹了一样,然而今rì,容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彻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容家是完全坚定的站在皇帝一方的!
即便那些工坊被中州卫控制了,所有军械都在军方的监察下生产运送,然而容家竟然依旧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
……
在这些军械骤然爆发的金属风暴中,前沿的中州卫几乎遭到了毁灭xìng的打击,齐刷刷的倒下,所有站立在军械间的军士,唯有少数还能和这名幸运的校尉一样站立着。
很多后方的中州卫开始秫秫发抖。
因为和死伤相比,让他们更加畏惧的是这样的死伤后面代表的力量。或者说,在之前的尽情宣泄铁流下,一些消失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体内,而且变得更为强大。
文玄枢的车架已经和平时参加朝会一般,来到了皇城的中轴线上。
他的车帘始终是掀开的,这样中轴线上很多中州卫的军士能够看到他,而他也能看到沐浴在战火中的皇城和中轴线上紧闭着的皇宫宫门。
他此刻自然也见到了这样的变故,也见到了这样的死伤,然而他的脸sè却是依旧十分平静。
虽然考虑不到容家的正式出现是以这种方式开场,但容家的出现,却早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以开始了。”
他只是平静的对着身旁的一名中州卫将领发出了命令。
他身旁这名冷峻的中州卫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厉喝:“攻!”
就如一声巨雷在空中炸响。
咚的一声,最后列的战鼓敲响,四面八方城门楼上的战鼓也同时敲响,整个中州城的空气,都似乎在震动着。
一声声急剧的厉喝声在四面八方的中州军中炸响。
刚刚涌起的恐惧情绪被这些鼓声遏制,所有的中州军如条件反shè般迈动步伐,越跑越快,朝着前方的皇宫城墙涌去。
密集如雨点的马蹄声响起。
数列战马拖着城中的撞车冲向了各处宫门。
沉重的宫门在如巨船相撞的沉闷轰响声中急速的变形。
……
轰!
皇宫中轴线上的正宫门在一阵颤抖中轰然倒塌,沉重至极的宫门倒塌时涌起的气流和声浪,甚至让数匹最前方的战马猛然摔倒在地。
许多中州卫的银甲将领眉头在这一瞬间深深皱起。
他们的视线之中,竟然没有什么多余的防御工事,一片坦途,倒塌的宫门后方,是布满龙纹的金sè巨砖路,一直延伸向金銮大殿。
数十名中州卫带着茫然和恐惧冲过倒塌的宫门,冲入了足以让九辆黑金马车并行的中轴大道上。
当他们的脚踏在金sè的地面上时,他们变得更茫然和更恐惧。
这是他们之前一生都不可能踏入的地方,这种莫名的情绪,让他们奔跑的速度在茫然和恐惧之中变得莫名的越来越快。
直到奔出了数十步,这最先冲入的中州卫银甲军士,才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前行太过轻易了,竟然根本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
他们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这时他们脚下的金sè大道开始像地震一样颤抖。
无数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们不禁回首往后看去,然后他们看到了充斥视线的密密麻麻的白sè重铠,浑身缠绕着光辉,在狂奔而来。
白虎重铠!
中州军特有的白虎重铠!
这些最先冲入的中州卫纷纷骇然的往两边避开。
一尊尊庞大的金属身影,带着一股股狂风,从他们的缝隙间冲过,他们甚至不敢动上一动。
这些白虎重铠,似乎要将整个中州皇城,全部推平,撞成齑粉!
……
一道幽幽的剑光陡然从第一进大殿的某个转角显露出来。
这一道剑光极其的轻灵,迅捷,就像是一道高山流瀑上溅落的泉水,但剑光又灵巧至极,就像在雕花。
这一剑贴着最前一具白虎铠甲裆部缝隙刺入腹部,又轻巧的抽出,然后刺向下一尊白虎重铠。
这是带有鲜明仙一学院风格的剑。
使用这柄剑的,也是一名身穿仙一甲的修行者。
仙一甲是普通的长衫式样,用极密极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不会影响这些修行者的魂力喷涌和出剑的速度。
就像切割着仙一学院中的花草树木一样。
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在顷刻之间,便连杀六名重铠军士。
只是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在中州军面前已经太过渺小。
这支白虎重铠军便超过两千,而在宫门之外,这支白虎重铠军的身后,还至少聚集着两万中州军。
从来没有修行者,能够阻挡大军,即便是圣师,也会被大军的洪流彻底淹没。
在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身周第六尊重铠军士倒下之时,空中已经响起了许多不同于箭矢的飞行声。
一张张抛网和一条条抛索已经朝着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无数幽幽的剑光从殿宇中闪现出来。
一名修行者不足以阻挡大军,要想凭借修行者阻挡大军…唯一的可能,便是要有许多的修行者。
在这一瞬间,云秦皇城的这条中轴线上,便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持剑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全部身穿着仙一学院的服饰。
“原来那些被调去南陵行省的,只是伪装者…真正的仙一学院的剑师们,全部都被调到了皇城。”文玄枢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才是他的情报之中所没有的第一个变数。
***
(接下来两章依旧在晚上...写得太晚了...致歉)
第十六章 城门变
云秦皇宫的中轴线上,到处都是剑光。/\/\../\/\
一名名仙一学院的剑师,就像是在空旷的原野上斩草一样,轻易的切碎了钢网,切断了链刃,刺入了对手的咽喉。
那些身躯极其沉重的重铠军士,就像一片片草一样倒下。
云秦军方之所以对修行者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自傲,并不是因为军械的强大,而是因为修行者数量的稀少…修行者在这个世上始终是稀少的,军队在面对修行者之时,总是能够占据数量上的巨大优势。
当这种数量上的巨大优势不存在之后,普通的云秦军人,在大量的修行者面前,就真的像是一株草一样,被对方随意斩割。
数百名仙一学院的剑师肆意的泼洒着剑光,绝大多数云秦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修行者,没有见过这么多修行者穿刺在军队中,如斩草切瓜般的景象。
前进的中州军看起来就像在退却,但实则他们却是依旧在往前冲,只是因为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杀人的速度太快,前行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给人造成了这样的视觉错感。
这些比山间的猿猴还要敏捷轻灵的仙一剑师们,脚下的鲜血和倒下的中州卫形成了红sè和银sè相间的cháo水。
数百名出身于同一修行之地的剑师屠杀军队的景象,就连中州卫资历最老的将领,都根本没有见过。
只是此刻,文玄枢依旧只是平静的看着。
一名儒雅的白衫文士骑着一批青sè的马,从他后方的大道上奔行而来,缓缓到了他的马车边,停了下来,然后马车上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也只是平静的看着皇宫里中轴线上这样的杀戮。
“他走了?”
文玄枢没有转头,轻声的问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
白衫文士点了点头,“他毕竟还有个青鸾学生的身份,至少青鸾学院不会为难他。”
“这就好。.. ”文玄枢笑了笑,“你有没有后悔过做这样的事情?”
白衫文士温和道:“到这种时候,你怎么还会考虑这种问题。”
“可能越是到最后的结果揭晓的时刻,人想的东西反而会越多。”文玄枢微笑道:“不过到这种时候,一切也都会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始作俑者在这个时候,也和普通的看客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白衫文士平静的点头,看着皇城中轴线上的屠杀,轻声道:“仙一学院完了。”
文玄枢在前一刻,脸上还有些慈父的温情,但此时,却是已经弥漫着枭雄的冷酷和强大。
“在天人剑贺白荷离开仙一学院的时候,仙一学院就已经完了。”他微讽道。
……
一名中州卫校尉的脚步迟缓了下来。
因为他的身周已经全部是尸体。
上千名身穿白虎重铠的重铠军士,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就像站在一片漂浮着沉重银sè金属的血海zhōng yāng。
他开始看到彻底的心寒。
他往后看去。
他身后的战斗还在继续,那数百名剑师还在不停的出剑,屠杀着银sècháo水般的中州卫。
他和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的百步距离之间,也有五六名孤零零的,和他一样的中州卫银甲军士站立着。
这些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军士,和他一样,并非是因为武技特别高超,所以才在这些修行者的斩杀之中活了下来,而是因为这些仙一学院的修行者的剑光漏过了他们…在田里除草的无数农夫,总会遗漏掉一株两株的杂草。
他们便是田野里,那漏掉的一株两株的草。
很多和他一样的中州卫校尉都已经心寒,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见过这样的杀人。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忍不住回头朝着远处文玄枢的马车望去,他们已经潜意识想要听到撤退的命令,然而始终没有任何撤退的命令下达,马车之中的那名首辅,依旧冷静的坐着。-. -
他们开始变得绝望。
然而在绝望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其它选择,依旧只能被后方的军队压迫着往前冲。
一名中州卫银甲军士绝望的朝前狠狠刺出自己手中的银sè长枪,就如平时的练习击刺一般。
看着身前手中剑上不停的流淌着血珠的仙一学院剑师,他只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死去。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下一刻,他没有感觉到有冰冷的剑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的长枪骤然撞中了某个物体,然后噗的一声,深深没入进去。
他睁开了眼睛,在下一刻,他便呆住,然后发出了一声欣喜若狂的欢呼。
他的长枪,从他前方那名仙一剑师的仙一甲的裂缝中穿透了进去,刺穿了这名仙一学院的剑师的肺叶。
这名仙一学院剑师的长剑还僵在空中,却是距离他有半尺的距离,再也无力刺到他的身上。
这是皇宫中轴线战场上,中州军中爆发的第一声欢呼声,片刻后,中州军再次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般的欢呼声。
一名仙一学院的剑师额头中箭,缓缓倒下。
虽然此时在这些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身后,已经不知道倒下了多少名中州卫的军士,然而这一两名仙一学院剑师的倒下,却是给了这些已经绝望的中州军陡然注入了莫大的勇气,让他们觉得,这些就像斩草一样可以轻易杀死他们的仙一剑师,也是会累的…也是可以被他们杀死的。
……
一名仙一学院剑师到了一名因为恐惧和压力而甚至僵在那里的中州军军士面前。
他没有留情的出剑。
然而在出剑的瞬间,他的面sè变得异常苍白。
因为他已经酸疼的手臂,在此时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握在手里已经显得越来越重的长剑,在此时就如一根巨大的铁棍一般,将他的手臂往下压。
“啊!”
他面前的这名中州卫军士到此时才回过神来般胡乱的挥刀。
这名仙一学院的剑师手中的剑依旧刺中了这名中州卫军士的肩部,但是他的眼珠却是瞬间鼓了起来。
他的喉管被乱挥的刀刃切断,鲜血从中狂喷了出来。
他往后倒下,死去。
杀死他的这名中州卫军士十分年轻,满脸的稚气,看到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被自己杀死,他不知道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肩头剑伤的痛苦,一时竟号啕大哭了起来。
在他的哭声里,中州军中一声接着一声的欢呼声爆发而出。
一名名先前飘逸如仙的仙一学院剑师开始倒下。
以大量的修行者来阻挡军队,当然是很好的方法,只是关键在于,再大量…相对而言也是稀少的。
中州军有超过十万的驻军,平时足以镇压来自周边行省的叛乱,在利用先前的时机,完成了大换血的文玄枢,已经拥有其中绝大部分的支持,此时进入中州城的中州军,便已经超过了三万,再加上刑司等各司人马,以及数千巡察军,这些数量已经显得十分可怖的仙一学院剑师,自然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中州军,只可能杀死一部分中州军。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出现在这里的仙一剑师的结果便已注定。
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自然不可能是仙一学院所有的修行者,但拥有这样战力的,绝对是仙一学院最中坚力量。
在天人剑贺白荷被倪鹤年和自己仙一学院的人驱出学院之后,失去了jīng神的仙一学院,便实际已然不复存在。
而这些中坚力量消失之后,仙一学院便是连名存实亡的外壳,恐怕也会不复存在。
……
“连仙一学院此种,在你眼中都属于隐患。”
看着一名名倒下的仙一学院剑师,文玄枢看着皇宫里御书房的方位,他总觉得皇帝此刻会在那里。
“你不是就想毁掉仙一学院么,打破这些东西么?,那好,我就毁掉这些你想毁掉的东西,看看你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对着身前一名中州卫将领挥了挥手,“接下来可以快一些…一鼓作气,至少让他们快些通过前方重铠军士的尸体。”
密密麻麻躺倒在地的重铠军士尸海足以唤取人心中的恐惧,但战鼓声陡然变得激越。
所有的中州卫军士开始全速的奔跑。
零散的,魂力已经耗尽的仙一学院剑师已经无力阻止这样的洪流推进,他们的身影迅速的被湮灭在银sè洪流之中。
杀死修行者的振奋还来不及重新被恐惧吞噬,最前方的中州军军士已经冲过了死去的重铠军士的尸海。
皇帝此刻的确还在御书房中。
距离浑身闪耀着银光的中州卫的前锋部队已经并不远。
然而他此刻依旧十分的平静。
听着数名官员在御书房门口的回报,他只是冷笑着点了点头。
一丝丝白sè的烟气,在皇宫的深处飘了起来,然后很快形成一条冲天的白sè烽烟。
…….
整个中州城一共有十九座城门楼,现在这十九座城门楼已经关闭得只剩下六个还开着。
在这一道冲天的白sè烽烟出现在天地之间时,奔袭在皇宫里的中州军还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变化,但东南角一座开着的城门,却是陡然关闭。
和皇宫里面的天牢千钧门一样,中州城的大多数城门也是绞盘控制的金属闸门而并非吊桥,只是这种城门关的城门比起天牢的牢门要不知道沉重厚实多少倍,此刻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冲击在地上,顿时如同一记神王重锤狠狠砸击在地,爆开一团轰然的气流,发出的沉闷声音,甚至压过了城墙上的鼓声。
下一更在晚些时候
第十七章 大供奉再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座城门关的城墙上响起。
一名中年城防官员脸sè极其难看的带着一众部将朝着绞盘位置奔行。
开着的城门,自然有开着的用处,中州远郊的一些中州军、一些工坊运送来的军械,都要通过这个还开着的城门进入中州城…对于他这种必须确保这座城门一直开着的人而言,这城门就是他的身家xìng命,这座城门可以在别的时候出问题,又怎么能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出问题!
在视线之中刚刚出现城门绞盘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剧烈的收缩起来,铮的一声,拔出腰刀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厉喝:“是什么人让你们这么做的!”
十余名城门守军,正在合力翘弯一根金属锁柱。
任何一名城门守军,都十分清楚,这根金属锁柱是用来防止绞盘逆转的。
在升起城门时,绞盘的巨大齿轮每前进一格,这根金属锁柱就会滚入后退的齿轮格中,这样即便转动绞盘的军士不再用力,齿轮都不会倒退,上升的城门都不会再度坠下。
这种绞盘虽然是数十名军士一起推动,但中间也必定要停歇,推动的军士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毫不停息的将城门升起。最为关键的是,没有锁止装置,城门哪怕升到最高,还是会再度落下,除非一直有数十个人能够有力气顶着。
实际的情况下,瞬间的爆发力和这种持续的顶着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数十名军士在一声齐声呐喊之下,同时发力,可以轻易的将绞盘转动一格,然而却不可能一直持续的发力,吊着这样的一座沉重闸门。
最简单而言,此刻只要这根金属锁柱损毁,这个城门,在绞盘修复之前,便根本不可能保持开启!
面对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气急败坏的厉喝和直接拔刀出鞘,这十余名正在破坏绞盘锁止装置的城门守军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问题。
其余所有站立在这十余名军士周围的云秦军人,只是冷冷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关大人…”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手中的腰刀咣当一声掉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此时他才发现,那些云秦军人之中,有一名官阶比他高了数阶的人存在。
官阶远远超出他的面容粗豪的云秦军人,是原正武司城关戊守统领关勇。
在云秦皇帝和江家决裂的那些个流血的rì子里,关勇和他的上级吕灭敌都得到了提升,成为了中州军中的重要将领。**
在这名中年城防官员的认知里面,按理而言,关勇和吕灭敌比他更应该保证这座城门的通畅。
“当”的一声。
是撬棒从绞盘金属锁柱中松脱开来的声音。
极强韧的云纹钢制成的金属锁柱只是出现了微微的弯曲,已经无法起到锁止作用,但那十余名城门老守军并没有停歇,开始卸除绞盘上其它机构的卡销,以造成更大的的破坏。
关勇依旧没有出声。
他冷冷的看了一名这名中年城防官员之后,便似乎将他当成了空气,眼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开始发冷,浑身开始不停的流淌出冷汗。
他彻底明白了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明白此刻最需要做的事情是顺从,否则他根本等不到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就会和绞盘上拆卸下来的某些部件一样,从城门楼上当垃圾一样丢出去。
“咚!”
就像是某种奇特的连锁反应。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和关勇所在的这处城门楼附近因为城门坠落而产生的尘嚣还在升腾而起,又一声同样沉重,令整条城墙都在隐隐颤抖的巨大响声,便从西北角响起。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连续五声像身躯无比庞大的巨人踩踏的声音,在中州城的不同方向响起。
加上这里,一共六声。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此刻在心中唯一思索的问题,是怎么不是七声,而是六声。
然而就像在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一般,只是间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咚的一声,城墙再次震颤。
即便是在皇宫中奔跑的中州卫军士,都听到了这此起彼伏传出的巨大响声,只是他们一时还来不及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
七座原本开启着的城门,全部关闭,将中州城里的人全部关在城里的同时,也将城外还在陆续赶来的中州卫和运送军械的车队阻挡在外。
文玄枢在这七声巨大的响声中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是皇帝手里的第二张掀开的牌。”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马上的白衫文士,沉声道:“吕灭敌和关勇叛了。”
“先前以上千名他们舍不得杀的人的xìng命,来取得我们的信任,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是难为他们了。”白衫文士点了点头,沉静道:“狄愁飞也叛了,否则光凭他们两个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文玄枢yīn沉了下来,“不错,狄愁飞也叛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点。”白衫文士看着面sè极其yīn霾的文玄枢,道:“狄愁飞不是朝堂中那种墙头草一般,只知随风就倒的愚蠢官员,他是龙蛇边军的杰出将领,像他这样的人,可能比我还要懂得打仗。他就算是想叛,也应该在他能够取得最大利益的时候叛。此刻我们和皇帝的交手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根本就是未知之数,他在这样的时候便选择了叛,也实在太早了一些。”
“如果说皇帝还有能够对付我们数万人的东西,那这破了的皇宫里是塞不下的,只有可能在真龙山里面。”文玄枢看着皇宫里那座真龙山,冷笑了起来,“难道你相信这真龙山里真的和传说里的一样,藏着一条龙?一条可以一口吞掉我们所有人的龙?”
白衫文士笑了笑,“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所以吕灭敌和关勇叛不叛,这座城关不关,都没有什么关系。”文玄枢冷冷的说道:“如果我们这城里的所有人还不足以战胜这个残破的皇宫,那城外的中州军,也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白衫文士平和道:“我也是这样的意思。如果皇宫里还有足以对付我们的力量,我们转过头去对付城墙守军,反而会被两边夹攻。所以就让这座城关着…看这座关着的城,最终是谁的。”
文玄枢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拳头,向前挥出。
这个命令,便是不顾其尾,城中所有的中州军队,全力进入了皇宫。
有银sècháo水一般的中州卫军士涌入了金銮殿。
这更是寻常人一生都不可能进入的地方。
有些军士甚至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脚下,他们在剧烈的喘息着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着的竟然不是战斗,而是脚下这金sè的,显然很厚的地砖,到底是不是用纯金制成的?
看上去似乎又不像是纯金,像是烧制出来的砖,但什么样的粘土,又能烧成这样沉重冷凝的sè泽?
一名银甲军士忍不住将手中的长枪用力的往地上刺去,他得到了答案。
地上出现了一个极细的斑点,斑点里面的粉末,不像是金属,却像是某种陶瓷的粉末。
也就在他有些可笑的探索出这个问题答案的同时,这个大殿之中,闪现出了许多缠绕着金sè闪电的刀光、剑光。
一名名身穿淡金sè衣衫的修行者,开始在这座皇宫的许多处地方显现出身影,和仙一学院的剑师一样的速度,斩杀着中州卫。
整个皇城尽杀声。
残破的皇宫里面,开始到处铺满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尸体。
从外面看起来,不停的从各处涌入皇宫里面的中州卫,就像一群群被赶尽屠宰场里的羊一样。
这种死伤的速度是惊人的。
然而文玄枢的心情却依旧十分平静。
对于他而言,这也只是双方的不断相互压榨出对方手里真正力量的过程。
皇帝是雷霆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在这样的大战里面,既然都已经出现了这么多仙一学院的修行者,那再出现许多雷霆学院的修行者,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他所要担心的,只是想吕灭敌这样他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
随着一名名雷霆学院修行者和中州卫的不断倒下,原本显得到处都是人的云秦皇宫重新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一名身穿华丽大袍的老者,不知从哪一座殿宇中走出,出现在了金銮殿后的皇城中轴线上。
文玄枢的马车已经到了金銮殿前的一座宫桥上。
或许也正是他的车架才让得这么老者出现。
不管如何,此刻文玄枢看到了这名老者漫步在铺满尸体的中轴线大道上,朝着他的车驾走来。
这名老者,是皇城大供奉倪鹤年,是整个中州城中,最强大的修行者。
这样的人无论朝着中州城中的哪个修行者走来,这名修行者总会感觉到极强大的压力。
然而此时看到倪鹤年的出现,文玄枢的嘴角却反而泛起了一丝笑容,他不由在心中想到,长孙锦瑟你终于快要技穷了么?
下两章还是在晚上
第十八章 神仙打架
倪鹤年走在铺满修行者和中州卫尸体的中轴大道上。
曾有那么一两名中州卫军士冲向他,然而只是接近他身边,便已经飞了出去。
他的双手根本连动都没有动上一动。
或许是对于超脱这个世间的强者的本能畏惧,就如老鼠发现是只猫走来一样,接下来便没有任何中州卫接近他的身边。
一辆马车缓缓的从文玄枢身后的车队中行出。
这辆马车很新,只是这两天似乎连续赶了太多的路,车轴磨损得十分厉害。
马车的车窗和车门都是关着,溅了太多的尘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从泥土里刚刚挖出来的棺材。
倪鹤年看着这辆行出的马车,若有所思,停了下来。
“要上真龙山,终究还是神仙打架。”
看着从身侧经过的马车和皇宫里大道上的倪鹤年,一名中州卫传令官面容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不管是平时浑身银甲、威武光鲜的中州卫,还是平时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一学院剑师,以及现在还在皇宫里和中州卫激战的雷霆学院修行者,都只不过是这些大人物手中的牺牲品。
这场战斗注定是以文玄枢一方杀死皇帝,或者皇帝一方杀死文玄枢而结束。
皇帝一方要杀死文玄枢,就必须消磨掉文玄枢手中的数万大军,让倪鹤年这样的修行者,能够穿过大军来到文玄枢的面前。
文玄枢一方想要杀死皇帝,至少要冲上真龙山,将皇帝找出来。
在此刻,不管皇宫里那些中州卫和雷霆学院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到底如何,只要那些中州卫已经不足以阻止圣阶修行者的行动,那这场战斗,便已只剩下了神仙打架。
……
倪鹤年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在普通人的眼中,也的确已经和神仙没有太大的区别,自然不会注意到普通军士的神情,他的眼睛在被光明灼伤之后,便已经看不太清楚,然而他还是转过头,将模糊的视界从那辆行出的马车上移开,他看着文玄枢,平淡的说道:“昔rì先皇和张院长立国,但有一批居留氏的修行者yīn谋叛乱,做出了一些让张院长难以忍受的事情,按理那些曾以为可以战胜张院长的修行者,都会被处死,然而因为有些地下极珍稀的矿脉,唯有圣师阶的修行者才有能力采集得到,所以张院长和先皇便没有处死他们,只是令他们服苦役赎罪。”
文玄枢自信微笑道:“兵者凶器,贤者用之,倪大供奉此时再来说这些人的来历,是否已经有些为时已晚?”
倪鹤年永远是一副前辈看着后辈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告诉你,那些人已经死了。”
文玄枢笑容收敛,神sè变得冷漠而强大,“在七座城门落下,狄愁飞反叛时,这些人就注定会死,但他们是圣师,即便老了些,残了些,你们要杀死他们,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想必就是容家那两名供奉和那些匠师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的那些人,是要在皇宫后方攻进真龙山,容家的人是在真龙山脚杀死他们的么?恐怕这些为长孙锦瑟拼命的人,长孙锦瑟连山脚都不会让他们进吧?”微微一顿之后,文玄枢又讥讽的说道。
这一句话听上去似乎毫无意义,然而像文玄枢这种级别的人物,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这种话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倪鹤年冷漠的看着文玄枢:“我的兴趣不在真龙山或者其余的哪个地方,我只在意我的修行。对于我而言,像你这样的人的价值,还不如钟家的钟城和仙一学院的贺白荷。这中州城便是人世间,我在这人世间成圣,这人世间便已经足够我修行。yīn谋算计,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因为我在这座城里是无敌的,谁也不能阻止我杀死你。”
这句话霸气到了极点,然而此时没有任何人出声嘲笑倪鹤年。
因为倪鹤年在中州城里,的确是无敌的。
在很多年前开始,中州城的修行者便都承认他在中州城里的无敌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有倪鹤年的存在,很多在世间已经强大到了极点的人物,才一直不出现在中州城。
对于中州城里的人而言,倪鹤年的这句话无法反驳。
文玄枢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他身侧前方的那辆很新,但显得分外风尘仆仆的马车。
……
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
他身前那名心情悲哀的中州卫传令官震惊的看着那辆马车。在他所处的这皇宫中轴线附近的战斗力,他已经看到了很多惊人的画面,看到了皇帝和文玄枢不停的推倒手里的一张张底牌,而倪鹤年和文玄枢的对话,让他这种普通将官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和文玄枢也已经推倒了手中更多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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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这辆马车里的到底是谁?分量竟然比那些底牌还要重?
马车紧闭的车门,就在这一刻打开了。
任何普通的木制马车,在车厢门打开的时候,都会有声音,然而这一扇车门打开之时,却是没有任何的声音,因为这扇车门在打开的瞬间,就已经燃烧了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火焰是黑sè的,灰烬是黑sè的。
然后黑sè的浓烟从车厢里冒出。
一条浑身包裹着黑sè火焰和黑sè浓烟的身影,从车厢里走出。
马车前的两匹马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它们已经恐惧得蹲踞在地,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车厢也在这条身影的身后燃烧,化成一片片黑sè的灰烬,就像传说中魔王降临时,虚空中生出的罪恶之花。
马车厢并不高,任何正常的人走出都要弯腰,然而这人却是挺直着身体走出来,根本没有弯腰,因为他没有双腿。
这条身上的浓烟和火焰漂浮到两层楼阁高度的身影,继续前行,他身前的两匹马也燃成焦炭,发出刺鼻的味道,一些流散出来的黑烟,却是涌入这条身影的体内,就像是献给魔王的祭品。
中州卫传令官和他身后的一些中州卫将领震骇到了极点,张开了口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我能阻拦你。”这条浑身包裹着黑焰和浓烟的身影,冷冷的出声。他的云秦话听上去十分生硬,执拗,就好像两块燃烧着的石头在摩擦。
倪鹤年如松花蛋一般的眼瞳发出些异样的光亮,他看着对方身上布满玄奥符文,像岩浆一样流动的黑袍,看着对方手中的权杖,他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个断腿的。”他的面目间,开始散发出炽烈的神sè,如同一朵花开到最浓烈处。
断腿的炼狱山大长老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来。
笑声中许多黑sè火焰和烟气飞散,就像一只只黑sè的燕子在空中飞掠。
虽然被炼狱山掌教炼去了双腿,变成了一个残废,且剥夺了炼狱山长老的身份,但他毕竟在炼狱山,在这个大莽比皇帝还要尊贵的位置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在他这样的人看来,整个天下,整个人世间,他也只是一直在炼狱山掌教一人之下。
所以他自然有积威。
笑声里自然还蕴含着那种将天下众生视为蝼蚁的强大威严和自傲。
“你也只是个瞎子。”他鄙夷的大笑道。
倪鹤年不再说话。
他开始前行,走向这个从未真正出现在世间,出现在云秦的神秘对手。
每走出一步,他身外的气息便越加的收敛,一层层的空气,都向他身上收缩,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片薄薄的晶壁,就像是披了一件透明的甲衣,他的脚步不急不缓,落脚很轻,和正常人走路并没有任何两样,也没有摧毁沿途的任何东西,然而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却骤然明亮了起来,一道天光,从上方的天空中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断腿的炼狱山大长老笑声收敛。
“有些意思。”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
然后他也开始前行。
他身上的黑sè火焰,随着他的前行,往后拉伸,而他身上冒出的黑烟,却是片片如雪,朝着前面飞洒。
他伸出了手里的宝杖。
天地间的元气很快做出了回应。
数千片纸片灰烬般的浓厚黑烟,汇聚在一起,隐隐凝成一个黑sè骷髅的形状,涌向倪鹤年。
这个骷髅头十分庞大,比倪鹤年的身体都要庞大,令人说不出的恐惧和心生畏惧。
倪鹤年的面目也变得极其凝重。
他伸出五指,有五股透明的元气在空中发出奇异的啸鸣,然而迎面而来的黑sè浓烟,如一个牢笼,依旧将他笼罩其中。
他身上的元气、头顶落下的天光,表面都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一丝丝元气,不停的和他的身体脱离,就好像一条条烛火般燃起,便成黑烟。
巨大的骷髅头,好似在狞笑。
倪鹤年眼中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距离,陡然变得无比的遥远。
倪鹤年的眉头,开始深深的皱起,开始沉静的思索。
他在这种旷世大战之中,宁静的思索。
因为他很清楚,除非自己能够想通些什么,否则自己绝对会在这段看似已经永无尽头般的距离中倒下。
就在此时,一道淡淡如月夜下柳枝影子的飞剑,倏然从文玄枢左侧的空中飞来,疾速的刺向文玄枢的脖颈。
……
第十九章 强音
中州城是世间第一雄伟大城,是决定整个云秦的城。
决定中州城谁属的这场战斗,势必比发生在东景陵和韶华陵的战斗还要剧烈,还要残酷,牵扯的超凡脱俗的人更多。
皇宫正门发生的战斗,只是这场惊天之变中的一个剪影,即便是无数的仙一学院的剑师,无数的雷霆学院修行者,都只不过是为真正的大人物登场清扫出一条道路的牺牲品,在中州城的其余地方,已经有些单独提出来,都能算是传奇的大人物的死去。
只在倪鹤年和文玄枢交谈的只字片语里被提及的一些圣师战已经结束。
然而除了倪鹤年这名在中州城里无敌的圣师之外,竟又有一名强大的御剑圣师出现。
任何圣师,都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此时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激战正酣...一名是中州城中无敌的修行者,一名是炼狱山最强大最神秘,身份比大莽皇帝还要尊贵的大长老,这样的战斗,对于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一生难得一见,必定会是记载在后世故事中的传奇一战,且最为关键的是,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的存在,他们的交手,恐怕会极其的短暂,因为一息的时间,对于他们的感知和反应而言,恐怕就会十分的漫长,就可以让他们做很多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交手,自然牢牢的吸引着所有修行者的心神,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一直不眨眼的看着这两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惊心动魄的画面。
在这种时候,这一道淡淡如影的飞剑刺杀,自然更显yīn险,更具威胁。
文玄枢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上,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道如影的飞剑,然而他的左袖却是微震,嗡的一声,似有一只蜜蜂飞舞。
没有飞剑飞出。
只有一只紫砂sè的金属小手掌伸出。
这只金属小手外观就如云秦人常用来挠背的“挠手”差不多大小,但五根手指却是分外纤细优美,惟妙惟肖,五指曼妙,就像是在虚空拈花,又像是在采摘一片新茶。
这样的一只金属小手,更像是一件玩具,而不像是一件魂兵。
然而只在这只金属小手从文玄枢的袖中露出的瞬间,一声骇然至极的尖叫,便从某处琉璃瓦破碎的飞檐上响起。
“居留手!”
“文玄枢…你..你竟是居留氏后人?!”
……
“得到居留氏魂兵的,就一定是居留氏的后人么?”在这一瞬,文玄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和自己下了一盘棋,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女子的身影,同时响起了这句话。
然而他此刻根本不屑解释,所以他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紫砂sè的金属小手往那道如影的飞剑稳定的伸出。
“叮!”
在这只小手出现的同时,如影般的飞剑便已震颤着狂退。这只金属小手并没有能够直接触及到这柄飞剑,然而却是凭空一摘,直接就将这柄飞剑摘到了金属小手之中。
居留手,专锁天下飞剑!
西夷十五部的某些幡类武器,据说便是昔rì西夷某位修行者有幸见到居留手之后,从居留手上的某条符文得到的领悟。
这道如影飞剑在那名飞檐上的御剑圣师的失声惊呼中被牢牢摄在金属小手的手掌中,文玄枢的手臂只是微微的一震。
然而这一剑刺杀并未结束。
就在这一道飞剑被居留手拘锁的前一瞬,一道更细更薄的剑影从这一道飞剑中分化了出来。
这是一柄真实的,截然不同的飞剑。
御使着这一柄更薄,更像影子的飞剑的,是一名站立在金銮殿某根大梁上的灰衣修行者。
他是云秦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听说过,但却没有见过的影子圣师,是云秦皇帝的最强近侍。
他最擅长的,一直都不是守护而是刺杀。
只是那些企图刺杀云秦皇帝的人,却往往在他的悄然刺杀中死去。
他这一柄飞剑,是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先前那一柄飞剑的剑下,yīn险的藏匿在了那柄飞剑的影子里。
所以从一开始,袭向文玄枢的,便不是一名御剑圣师,而是两名,从一开始,便不是一柄飞剑,而是两柄。
在文玄枢轻易的锁住一柄飞剑的同时,这柄更薄更yīn险的飞剑,便已经倏然飘飞,刺向文玄枢的眉心。
......
这一瞬间,倪鹤年对敌炼狱山大长老,还在宁静的思索。
文玄枢同时遭遇两名御剑圣师的刺杀。
然而还不止。
在“叮”的一声,他手中的居留手锁住一柄飞剑的同时,他身后的一辆车驾上,工司司首周用贤一声惊呼,被震飞了出去。
云秦以武立国,以军功升迁,能够成为工司司首的,自然也是强大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面对身旁气息的迸发,他显然还不够强大。
此时出手的是冷镇南。
自从文玄枢成为首辅,而他代替黄姓老人坐到重重帷幕之后,便一直坚定的支持着文玄枢的每一个政令,没有他的支持,文玄枢也不可能在秋祭时压得住百官,也不可能轻易的带军进入中州城。
云秦皇帝很快就撤掉了九道重重帷幕。
冷镇南便成了最短命的元老会成员。
所以冷镇南和文玄枢站在同一战线,在所有云秦官员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知道他也是皇帝握在手里的一张牌。
现在这张牌落下。
冷镇南的手里有一张弓。
一张赤金sè,唯有正常强弓一半大小的短弓。
这具短弓的弓弦是银sè的,赤金sè的弓身上的符文粗大且充满古意,就像一头流淌着赤红sè鲜血的狼。
所以这柄弓就叫“shè天狼”。
这是曾经的云秦名箭师赵弥伦的佩弓,在昔rì坠星陵一役,赵弥伦战死之后,这具“shè天狼”便不知所踪,直至今rì,在冷镇南的手中出现。
也直至今rì,在场许多原本已经知道冷镇南是圣师的人,才知道他竟然是一名箭师。
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只会动用自己最强的手段。
……
冷镇南的身周有飓风,风云sè变。
仅是他全力施箭时,身周产生的飓风,便将已经是巅峰大国师的周用贤硬生生的震了出去。
仅此一点,便可知他这一箭是何等的强大。
且他距离文玄枢极近。
这种距离,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就好像用弓箭在顶着文玄枢的后脑激发。
所以这一瞬间,文玄枢是面对三名圣师的陡然联手刺杀!
所有他身旁不远处的中州卫将领脸sè全部瞬间变得惨白。
然而面对三大圣师的联手刺杀,面对冷镇南在这时的背叛,文玄枢的嘴角,却是泛开一丝冷漠讥讽的意味。
在这样的一场厮杀里,他当然不会认为皇帝手里的力量到倪鹤年便已为止。
他自己的手里的力量,自然也不可能只到炼狱山大长老为止。
面对这样yīn险而强大的刺杀,他没有管刺向自己眉心的飞剑,只是右手反手往后拍出。
飞剑剑尖已然触及了文玄枢眉心的肌肤。
天地间却又多了一道剑气。
文玄枢马车旁那名儒雅的白衫文士眼光死死的锁定了影子圣师的这柄轻薄飞剑,一道不知从他身上何处飞出的洁白剑光,点击在影子圣师这柄轻薄飞剑的剑身上。
“绕指柔!”
影子圣师的厉喝声响起。
洁白剑光和他这柄飞剑并没有发出任何撞击声,只是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
洁白的小飞剑柔软的缠绕在了他的飞剑上,硬生生将他的飞剑,从文玄枢的眉心间拖走。
文玄枢的眉心间,出现了一道红痕,鲜艳yù滴。
冷镇南手中的银sè箭矢,已经发出了恐怖的爆音,箭尖已经震断了文玄枢头上箍发的玉环。
文玄枢的耳朵里,有两条淡淡的血痕在流淌出来。
他的手根本就不可能拍得到已然要落在他后脑的这根金sè箭矢。
这一瞬间的画面若是凝固,便会可以看到,很多中州卫和跟随在文玄枢车驾后的许多官员,嘴巴都是张开的,然而他们的声音,却都不如这一箭快。
文玄枢已经被这一箭的音波和气浪震伤,他的头颅,就将像一颗西瓜一样爆开。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嘴角冷酷而讥讽的意味却没有丝毫的减少,一股更为暴戾的气息,却是从他的身上喷薄而出。
他身上的首辅官服碎裂成了无数片,被箭风吹拂,就要往前飘出,然而却还来不及飘出。
碎裂的官服下,皆是比纯金还要金黄的颜sè。
一颗颗,皆是真龙宝石。
世间唯一的一件真龙宝衣,现在在他的身上。
而且他身上此刻喷涌的气息,比皇庭供奉张秋玄还要强大。
所以他是比张秋玄还要强大的修行者,他自己本身,也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
“轰!”
金黄sè的闪电,就像风暴一样散开,淹没了飞剑、淹没了箭光,无比明亮耀眼。
所有的中州军军士和官员都双目刺痛,他们惊恐的用力睁着眼睛,一时看不清这闪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章 难渡城
在耀眼的金黄sè闪光弥漫时,倪鹤年依旧在思考。
浓厚的黑烟形成的骷髅头和金黄sè的雷光,就如同两个不同的天地。
他就像一个真在被抽丝的蚕茧,身上的一丝丝元气,就像被无数看不见的黑sè小手在从他身上抽离出来,然后反而变成这无数黑sè小手的力量。
黑sè的骷髅头在晃动,那狞笑。
倪鹤年在思索。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身外无数丝黑烟就是无数条符线,那他牢牢镇锁在这片天地里。
这些符线的源头在炼狱山大长老的手中。
这使得他就好像是炼狱山大长老手里提着的网笼里的一条鱼。
鱼不可能强横过渔夫,所以他此时已是必败之势。
然而不知为何,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总是觉得自己只要找出这个问题所在,自己便肯定能战胜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这种直觉,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便往往意味着就是事实。
他宁静的思索着,就在金黄sè的光芒扩散到他的视界里,他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眸里出现了耀眼的光亮时,他的脑海之中也产生了一道光亮。
他想通了是什么问题。
所以他抬起了头,他依然是中州城里最无敌的修行者。
他什么都不做,缓缓的收回了伸出的手,只是静静的让身外的黑烟一丝丝的抽离他身上的元气。
这就像是在等死。
然而炼狱山长老却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上的黑烟和黑sè火焰往外狂喷,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
原本只是停留在当地等着倪鹤年的他,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冲向倪鹤年。
他身外不断膨胀的黑烟和火焰,使得他就像是一个在不停的变大的巨人。
然而他没有双腿,此时挥舞着权杖咆哮着奔跑,却显得非常的可笑。
……
cháo水般的金黄sè雷光从往外扩张,到缓缓消隐。
冷镇南首先从收敛的雷光里跌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然而他的双手不停的抖动着。
对于一名强大的圣师阶箭手而言,都甚至无法握稳手中的弓箭,便说明他已经根本无法战斗。
于是他在踉跄中不断后退,撞倒了数辆马车,不停的退向皇宫外的中州城里。
雷光依旧不停收敛,接着露出文玄枢的身影。
让远处一些身体已然摇摇yù坠的雷霆学院的修行者绝望的是,文玄枢稳稳的站立在碎裂的车厢残骸之中。
他双耳中流出的淡淡血液在他的两颊上好像画了两道符文,他身上的真龙宝衣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彩,就好像有无数条小龙游荡在他的身上,让这名先前的云秦第一权臣显得更加冷酷和强大。
影子圣师的那柄轻薄飞剑,依旧和那柄柔软的飞剑缠绕着,就像一对痴男怨女,在剧烈的厮磨,磨出一团团火花。
在此时,藏匿在金銮殿中某根大梁上方的yīn影里的影子圣师眼中全部都是骇然的光芒。
文玄枢稳定的伸出手。
他左手握着的那只紫砂sè金属小手准确无误的敲在了影子圣师轻薄的飞剑上。
轻薄的飞剑一击而裂,变成数十片飞洒在云秦秋rì里的流光。
“噗!”
影子圣师的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大梁上jīng美的纹饰。
白衫文士好好的站在秋光里。
文玄枢也冷酷而强大的站在秋光里。
……
天地间似乎安静了下来,唯有咆哮着的炼狱山长老没有脚,但依旧在朝着倪鹤年奔跑。
“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问题,方才终于想清楚了。”
倪鹤年依旧什么都不做,只是淡淡的出声,就像在教训一个后辈:“如果你有强大到足以杀死我的实力,那炼狱山掌教要杀李苦,便根本不需要非闻人苍月不可。”
“然而你表面上的实力,却又显得那么强大,强大到连我都无法抗衡。”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已经太老了,老得已经无法持久…你看上去像个无比强大的巨人,然而你实际上已经只是一具腐朽的枯骨。”
炼狱山长老还在咆哮。
他身上的黑烟和火焰还在膨胀,浓厚得让人根本看不出内里的他,只觉得有一个无比庞大的魔神在不停的膨胀。
然而听到倪鹤年这句已经是一具腐朽的尸骨,他原本自傲和威严的脸上,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就像是那rì在黑玉大殿里面对炼狱山掌教时的神情。
他知道倪鹤年很强,然而却没有想到,倪鹤年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咆哮着,奔跑到倪鹤年的面前,就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就像是不懂修行的野蛮人打架,拿着一根骨头往对方头上砸一样,就这样朝着倪鹤年砸了过去。
平实无奇的一砸,他身后的黑sè火焰,却是一声巨响,全部卷吸到了身前,形成了一条黑sè的火柱。
黑sè的权杖带着巨大的火柱,撞向倪鹤年。
炼狱山长老依旧有奢望。
倪鹤年突然有一丝说不出的骄傲。
此刻皇宫的宫门是崩塌的,从洞开的宫门,他可以看到中州城更远的地方,看着沐浴在秋光里的这座雄城,他只是想着,不管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但正是自己的道,让自己走到了这样的一步,让自己能够有资格镇守这座城。
有自己在,这些数十年前不敢入这座城的人,便依旧无法在这座城里耀武扬威。
怀着这样的骄傲,他双手伸出,虚怀若谷。
就像钟城的明月锤一样,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的双臂间生成。
只是这股力量并没有化成那种暴戾的明月,只是变成了一个柔软的气团。
就像一个皮球,阻挡在他和炼狱山长老之间。
挟着巨大火柱的黑sè权杖落下,只是将他往后高高的抛飞,弹出。
“倪鹤年,难道你真以为在这座城里,你就是最强?!”
炼狱山长老发出了厉声的咆哮,这话语自信,然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不自信。
他突然想逃。
然而又觉得无处可逃。
然后他又想到若是自己在这样的对敌中真怯弱的逃跑,像个懦夫一样,那自己今后的下场恐怕会比死还要凄惨百倍。
于是他的身体微僵。
倪鹤年的身体落地。
然后他感觉到了炼狱山长老身上的力量已经开始衰落,于是他的脚尖轻点,就像一只真正的大鹤一样,飘飞起来,瞬间飘回炼狱山长老的面前。
炼狱山长老恐惧的吼叫起来。
他再次挥舞着权杖砸向倪鹤年。
倪鹤年的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了他的权杖上。
手指尖微焦。
两股淡淡的元气,顺着权杖的符纹,冲入炼狱山长老的体内。
炼狱山长老惊恐的惨嚎,他手上的血脉开始裂开,溃烂。
谁都已然看得出他和倪鹤年这一战胜负已分,然而他的内心之中依旧充满着不甘。
他手臂上的鲜血狂涌出来。
诡异的银白sè鲜血在他的手臂上凝固,甚至急速的蔓延到他的身上。
他的整个人就好像在化成银白sè的金属。
“喀嚓!”一声。
他的权杖从手里落下,握紧的银白sè拳头砸断了倪鹤年的两根手指。
一股沉闷的力量,顺着倪鹤年的这条手臂冲入倪鹤年的体内。
倪鹤年的面容骤厉。
一声低喝,他再往前跨出一步,左手再次狠狠点击在炼狱山长老的胸口。
炼狱山长老的胸口顿时被他的手指刺穿。
银汞般沉重的血液汩汩涌出,似要将倪鹤年的这只手凝固住。
然而在这银白sè血液还没有来得及凝固之时,倪鹤年的两根如剑般手指已经再度深入,刺破了他剧烈收缩的心脏。
强大的力量在刺破了这名炼狱山长老的心脏后,狠狠的冲击在他的后背,一股银白sè的血液如剑,带着许多内脏和骨骼的碎末,从炼狱山长老的背后如喷泉一样喷出。
倪鹤年眯着眼睛,收回自己的手。
炼狱山长老的口中也汩汩的冒出银白sè血液。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上的肌肤和血肉,却是如风化般不停的片片凋落。
一股股黑烟和火焰开始伴随着鲜血从他体内冲出。
很快,这名炼狱山长老身上所有的血肉全部消失,变成飞灰。
这名炼狱山长老真的变成了一副枯骨,啪嗒一声,散落在地。
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云秦人都觉得很震颤。
中州城的圣师,面对不可知之地走出的神秘存在,一战而胜之。
只是所有的人看到倪鹤年也已经不停的开始轻咳,不停的咳血。
即便是普通的修行者,也已经看出他已经不可能战胜文玄枢和文玄枢身旁那名白衫文士。
“倪大供奉,可以了。”
文玄枢对着他微微的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大供奉一心向道,不必要陪着昏君一齐死去。”
倪鹤年体内的大部分魂力已然流淌出体外,在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之后,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然而此刻,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真龙山,用一种奇特的语气,轻声道:“差不多了。”
第二十一章 雷光里
“差不多了。”
因为在这座城里已经战斗了许久,从一开始觉得这座城已经不像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么jīng彩,到见过了太多jīng彩的修行者,此刻倪鹤年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
然而听着他的这句话,文玄枢的心中骤然变得寒冷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觉得要发生的事情十分可怕。
炼狱山大长老死了。
倪鹤年虽然是这座城里无敌的圣师,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已经不能再战。
城门守军叛了。
狄愁飞叛了。
冷镇南叛了。
该叛的都叛了,不该叛的也叛了。
然而他只是借着这些人的势,做到了这样的事情,此时的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依旧保持着胜势。
那这座城里,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摧毁长孙氏,登上这座真龙山?
他抬头望向真龙山。
如果在此时,还能再出现什么能够阻止他的可怕事情,那一定只可能来自真龙山。
在他看不见的真龙山那些深深的幽暗殿宇里,一条条重重的帷幕忽然飘动起来,无数的光丝,在这些厚厚的幕布上像流水一样淌下。
……激战着的皇宫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不是因为这世人根本无法看见的景象,而是因为一条明黄sè的身影,从真龙山的脚下,沿着皇宫的中轴线,缓缓走来。
所有看到这一条身影的雷霆学院修行者和中州卫,全部不自觉的互相后退,开始放下手中的兵刃。
并非只是因为此时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上威严,更多的,还因为这人是能够彻底了解这场动乱和杀戮的人。
在此时能够起到这样效果的人,自然只有可能是云秦皇帝。
文玄枢yīn厉紧锁的眉头松了开来。
看着在笔直的皇城中轴大道上缓缓走来的云秦皇帝,他知道不管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他喜欢这种决战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白衫文士一眼。
白衫文士看着他,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根紫红sè的石柱,石柱上没有任何的符文,却是有无数细小的孔洞。
一丝魂力由白衫文士的手中沁入这根一尺来长的石柱里。
一只只很细小,像蚊子但不是蚊子的紫红sè小虫,从他手里这根石柱的孔洞里飞了出来。
这种紫红sè小虫的数量很多,以至于远远看去,这根石柱一时间好像在冒出一条条细小的紫红sè细烟。
这些小虫欣喜的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味道。
于是它们变得贪婪,落入了那些血泊之中,开始吸血、交尾、排出无数更加细小的白sè虫卵,然后死去。
白sè虫卵孵化,变成更多的紫红sè小虫,然后更多的紫红sè小虫开始重复这个过程。
进食、交尾、产卵,繁殖后代,这本身是天地间最普通的生息繁衍之道,然而这一切却实在太快。
快得让人感觉极其的恐怖,毛骨悚然。
这种的过程,只在两三个呼吸之间,便完成一个循环。
就好像你在眨眼之前,还是黎明,但眨眼过后,你却发现已经是黑夜降临。
一丝丝细小的紫红sè细烟,很快变成了一条条烟柱,变成了一蓬蓬紫红sè迷雾。
虽然此刻文玄枢和白衣文士还未做任何进一步的动作,这种小虫也从未出现在某场战役之中,甚至没有出现在修行者的典籍里面,除了文玄枢和这名白衣文士,没有人知道这种小虫到底有何用途,有什么厉害之处,然而所有的中州军和雷霆学院的修行者,都觉得很震撼,都觉得很恐怖。
他们知道,这必定是文玄枢的最厉害手段,用于决战的最强手段。
云秦皇帝依旧在足以并列九辆黑金马车的皇城中轴大道上缓缓走来。
他穿过了残破的金銮殿,站在了金銮殿的前方。
他也看到了这些小虫如同浓缩了时间的生老病死,然而他的眼中,唯有霸道、强大、自信、威严、狂热、甚至渴望…却没有一丝恐惧。
这些都和强大有关的狂热情绪,使得他的整个有些形销骨立的面目和双眸,都在发出炽烈的光彩。
此时面对掌管这云秦的皇帝,文玄枢想要说些什么。
而面对敢于挑战自己的文玄枢,或者说对于那些并没有出现在这座皇城里面的其它敌人,云秦皇帝也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便是云秦皇帝先对着倪鹤年挥了挥手,示意倪鹤年离开。
疲惫的倪鹤年飘然远去,消失在残破的殿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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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当年走入中州城的张院长,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于是文玄枢首先发声,他冷笑着说道:“这个皇位,是天和云秦赐给你的,但你却以为是自己的。”
“你错了。”
云秦皇帝并没有发怒,只是带着诸多和强大有关的炽烈情绪,看着文玄枢,“朕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只是像你这样的蝼蚁,并不知道。”
文玄枢眼睛微眯。
但不等他出声,云秦皇帝却已然傲然的说道:“青鸾学院一直在教人敬畏,今rì…我便借你祭天,让天下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云秦秋祭。”他狂热而威严的缓缓说道。
他的身上开始发光。
开始发出真正的光亮。
无数金sè的雷丝,从他的身上,肌肤上涌出。
所有的人呼吸都已经停顿。
文玄枢和白衫文士的呼吸也都已经停顿。
连眯着眼睛,静静的行走在皇城里,思索着之前一场场战斗,若有所悟的倪鹤年,呼吸也彻底停顿。
倪鹤年的眼睛已经越来越不成了,他已经只能看清面前五尺之类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却是依旧用力的抬起头,看向真龙山的方向。
皇帝的身上在发出雷光。
真龙山上也开始发光。
那一间间幽暗的殿宇里,重重帷幕已经被内里的光线照耀得好像燃烧了起来,这一重重的帷幕,也好像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的光幕。
真龙山这些殿里金属地面上的一个个玄奥的符文,也开始闪亮,就像有金黄sè的溶液,流淌在里面。
重重帷幕里的金属巨盘,开始往上升起。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个嵌在地上的巨盘,而是一根根金属巨柱。
…….
真龙山顶上的天空,只剩下了一种金黄的sè彩。
就好像天空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落下无数的金光,将整个真龙山笼罩在内。
中州城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所有原本只敢在家里紧闭房门的人都开始打开了房门,走到了街上。所有的城门守军,中州城里的中州军和巡察军,都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命令,都停了下来,震骇的看着这样的景象。
整个真龙山在发光,沐浴在金光里。
真龙山上的光形成了冲天的巨大光柱,看上去就像是天空打开了一道通道,有真正的天神要在这样的神光里降临。
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背叛的军队的内心。
难道这真龙山上,和传说中一样,真的有龙的存在?
文玄枢也震撼的看着真龙山变成一条难以想象的金sè光柱。
一直最为冷静的白衫文士感到了恐惧,他吹响了手中的一根竹笛。
笛声呜咽,一团团紫红sè的迷雾,形成一条条飓风,随着他的心意,涌向浑身闪着雷光的云秦皇帝。
轰的一声巨响!
一声雷鸣自高空响起!
震得所有中州城的人的心猛的一跳!
没有人看到天神降临,没有人看到传说中的真龙。
只有一道金黄sè的闪电,从高空中落下,落到皇帝的身前,将数十具尸体炸得飞起,将大道上那些缝隙里的泥血,都尽数震了起来,变成了一团盛开的血雾。
云秦皇帝仰首望天。
中州城里的百万人仰首望天。
皇宫上方的天空,无数的白云都变得明亮起来,变成了金黄sè的雷云。
雷云的边缘,开始流淌出金sè的闪电,就连白云的中心,都开始喷吐出一条条金sè的雷光。
倪鹤年看不清这一切。
他只是感到了恐怖的元气波动。
就如皇城上方的天空里,聚集了无数的圣师。
一条过后是无数条。
无数条金黄sè的闪电,就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文玄枢和他身旁、身后所有的云秦逆臣,所有的强大修行者,全部浑身寒冷,然后开始颤抖,就像是一个个雪人,在不停的抖落着身上的雪花。
雷光里,云秦皇帝冷漠的看了文玄枢一眼,然后他开始前行,沿着他面前的这支叛军前行。
他的这一眼里,甚至有些感谢的目光。
文玄枢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无数哭喊声、求饶声和恐惧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一道道金sè的闪电柱冲击在云秦皇帝和中轴线上这支叛军的世界里,如同无数天罚的神鞭,将一具具尸体抽打成碎片…将一名名恐惧的尖叫着的人,也抽打成碎片。
一道道紫红sè的飓风,被无数的闪电抽打成飞灰。
云秦皇帝行走在无数的雷光柱里,行走在这闪电的暴雨里,白衫文士看到,落到云秦皇帝身上的金sè闪电柱,只是像一蓬巨大的雨水一样,沿着他的身体流淌而下。
一道粗大的闪电落在了白衫文士的身上。
他的身体飞了出去,裂了开来。
第二十二章 谁之天下
中州城里的人痴痴的看着天上,好像痴呆一样。
他们的一生里,哪怕在想象中,都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一条条比手臂还要粗大的金sè闪电,从天空中落下,冲击在皇宫里。
皇宫上方的天空里,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这样的闪电。
很多停留在自己院落里等待着最终结果的云秦官员震撼的拜伏在地,表示他们的敬畏和臣服。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所以这是天威,这是皇天神国落下的惩罚,惩罚那些胆敢忤逆天子的乱臣。
……
闪电如柱,如天神不断挥舞着神罚的巨棍,往下乱砸。
一名中州卫将领惊恐的大叫着,想要逃出皇宫,但是他看到周围的视界里全部都是一条条这样的闪电冲击在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雷光巨柱,降临到他的头顶。
他的身体被这条闪电狠狠的镇压在地上,冲击成片片飞溅的残肢。
云秦皇帝就冷漠而威严的从他身旁走过,从他的碎裂的尸骸旁走过,他就像是神国里走出来的神明,在惩罚着胆敢对他不敬的世人。
文玄枢醒了过来。
还没有雷光正好落在他身上。
在白衫文士被雷光击中,死去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这就是你们长孙氏的龟壳!”
他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行走在雷光里的皇帝,看到金sè的雷柱冲击在皇帝的身上,却是像流水一样铺开。
他脸上的愤怒和恐惧变成了微微的激动。
他身上也开始发光,开始流淌出金sè闪电。
他看到了金sè的雷柱被皇帝身上流淌出的金sè雷光隔绝在外,恐怖的力量变得如水般温柔。**
他也能发出金sè闪电。
因为他的身上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无数真龙宝石制成的真龙宝衣。
他的浑身,也充斥在金sè的雷光里。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朝着前面的一条落下的金sè闪电,冲了过去。
天空落下的雷柱冲击在了他的身上。
他脸上的激动瞬间僵硬在脸上。
这一道雷柱并没有像他想象和希望的那样,变成一蓬温柔的水瀑,而是如同一根擎天巨柱压下。
“轰!”的一声炸响。
两股雷光炸开。
文玄枢踉跄跌出。
他身上的真龙宝衣上出现了许多放shèxìng的裂纹。
一颗颗比纯金还要金黄的真龙宝石,从他的真龙宝衣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抛洒下来。
云秦皇帝已经距离文玄枢不远,他用鄙夷和可怜的目光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文玄枢,讽刺道:“蠢货…难道你以为这天下所有的雷霆都是一样的么?若是都一样,那这天下,为何还是我长孙氏掌管?”
在说话之间,他决定给文玄枢更多的羞辱。
于是他伸出了手,将手伸入了前方一道落下的闪电里。
他的手穿过了这条闪电。
这条恐怖的雷光如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文玄枢的眼睛变得血红,发疯般发出一声厉吼,再次直起身体冲向云秦皇帝。
然而他只是跨出一步,又一道雷光降临到他的头顶。
文玄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喝声。
他身上无数的真龙宝石飞洒溅shè出来,他的身体,在这雷光中倒下。
这场云秦真正的秋祭已然结束。
因为在看到今rì这样场景的无数中州人眼中,这是上天的意志,上天始终是在帮助圣天子的。
然而金sè的闪电柱还在不停的落下。
很多想让这一切就此结束的中州卫,等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很多人都已经跪了下来,拜伏在地,然而金sè闪电还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云秦皇帝站在皇城的中轴大道上,看着这一场还在进行的屠杀。
……
许箴言在天牢外看着这场落在文玄枢所在的叛军里的闪电暴雨。
他也感到震撼,然而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意外。
从那一条条雷光巨柱从天空中坠落下来所搅动的天地元气,他可以肯定,即便是闻人苍月那样的圣师,都根本不可能从这样的雷光里走出来。
所以文玄枢死了。
所以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的嘴角开始浮现出一丝yīn冷而得意的笑容,因为他认为那一个秘密,整个云秦,便已只剩下他知道。
狄愁飞也站在某段城墙上看着这一条条不停的从虚空里冲出,又狠狠的冲击到地上的金sè闪电。
他是整个中州城里,唯一一个既不觉得震撼也不觉得惊讶,心中异常平静的人。
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真龙山的这个秘密,且正是因为这个秘密,他才会让文玄枢的几名圣师去送死,才会让这里的七座城门楼落下。
他知道文玄枢不会活得下来。
他有些感叹,有些觉得可惜。
因为文玄枢的确是一名真正的枭雄。
只是他觉得即便将真龙山的这个秘密告诉文玄枢,在有倪鹤年镇守的这座城里,文玄枢也未必有能够破解的办法,所以对于他而言,利益最大化,自然便是将文玄枢这名枭雄牺牲掉。
现在在这座被雷光照亮的雄城里面,许多的老人已经死了。
所以这座城,已经到处都是机会,已经是像他这种年轻人的舞台。
雷光很高很粗很亮。
中州城外很远地方的人也都看得到。
行进在城外某条小路上普通马车里的文玄枢也看到了天空中闪耀的那片雷海。
他看得出那是真龙山的方向。
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他知道这样的雷海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开始在紧闭着的马车车厢里失声痛哭。
……
雷光在尽情的垂落了数停的时间之后,终于骤然消失。
真龙山上的那些幽暗殿宇里,飘动着的重重帷幕恢复了黯淡一动不动,如同一道道铁幕般沉重。
云秦皇帝走出了残破的皇宫宫门,正对着这座城。
所有在皇宫里还活着的修行者和中州军军士全部跪伏了下来。
很多朝着皇宫眺望,隐约看见他身影的中州城人,也全部跪了下来。
“圣上万岁!万岁!”
一声声这样的声音在中州城里响了起来,扩散开来。
云秦皇帝呼吸着带着血腥气的空气,他听到了这声音里前所未有的敬畏,他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被中州城城墙堵在外面,原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城的中州卫军队,一名名军士全部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也都跪在了地上。
“这是谁家之天下?”
“这是长孙氏的天下!”
云秦皇帝在皇宫门口,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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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新生的世界里的年轻人
云秦皇帝身后的皇宫无比的残破,他面前的中州城,很多处街巷也因为先前江家、钟家以及现在文玄枢的战斗而变得有些残破,有些倒塌的房屋甚至已经长满了枯草,给人荒芜的感觉。/
然而云秦皇帝却是异常的满足。
不破不立。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新生的城,一个新生的世界。
就如那名文玄枢身旁那名白衣文士最后祭出的飞虫,有生就有死,新生,便也意味着死亡。
有太多的老人死去,才促成了长孙锦瑟眼里这样一个新生的世界。
……
光yīn似箭。
在深秋里,炼狱山的气温也终于降低了一些。
张平握着手里一卷黑红sè的文,面sè变得十分苍白,浑身不停的颤抖起来。
在颤抖中,他肌肤下微蓝sè的血管凸显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符纹,要从他身上飞离出来。
在过往的南伐、南陵行省的战役里,在和庞大的云秦帝国的交战中,炼狱山也损失了很多强大的力量,炼狱山掌教深邃的双眸里,看到了更多更深的危机,所以炼狱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即便炼狱山对于自身起源一直讳莫若深,但到了炼狱山的核心弟子这一阶层,却都隐隐的知道,炼狱山的修行之法,起源于炼狱山后面的不可知之地,天魔狱原。
天魔狱原在世间有很多种称呼,有叫做火狱原,有叫做魔火死域,有叫做炼狱原,但不管何种称谓,任何典籍对于这片不可知之地的描述都是一样的。
这片到处都是活火山口和间歇xìng热泉、火泉的区域,到处都是流淌着浓烟、烈火和岩浆,里面可能会有传说中的仙魔大战时期的一些遗迹,一些交战之地,一些魂兵,一些强大的修行之法,以及更为现实和确定一点的是,会有很多世上极其珍惜,外界甚至没有的炼制魂兵的宝石、独特金属。
从数百年来修行者世界的各种典籍的记载来看,有关这种强大的修行者足迹都不至的不可知之地,要么没有魂兵和修行之法出现,要有出现,往往就是比现在所有大匠师能够制造的魂兵都要厉害,张院长的大黑,就是最具代表xìng的一件东西。修行之法也必定是和青鸾学院以及般若寺那种修行之地的顶尖修行之法一样,十分恐怖的存在。
这数百年来,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都已经形成了共识,不管当年到底是真的如传说中的一样,有强大的异族入侵交锋,还是几个帝国之间的征战,但那场战争必定庞大到难以想象,甚至近乎毁灭了修行者的世界。
那时修行者对于魂兵、对于符文以及对于修行者自身**的研究和探索肯定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这个世间。
所以这些不可知之地,一直是许多强大修行者眼中力量的来源,哪怕只是从中能够得到一两件魂兵的残片,或许上面的一些符文,就能够给现在的匠师和修行者莫大的启发,造就出这个时代强大的魂兵。
然而不可知之地之所以被称为不可知之地,便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即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圣阶以上的修行者,进入这些地方,能够生还的机会都很少。
就是因为这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以来,进去的修行者大多都死掉了,死得太多,死得让人寒心,死得几乎没有能够活着的出来,所以才慢慢变得根本没有人敢进入。
然而事实上炼狱山对于整个大莽帝国的最南边,对于天魔狱原这个地方的探索一直在进行着。
炼狱山有足够数量的农奴。
这些农奴在炼狱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这数百年来,一直在驱赶着这些蚂蚁进入火灶里面去找寻东西。
丢入火灶的蚂蚁自然会烤焦,但在长久的岁月里面,也偶尔会有一两只蚂蚁运气很好的活下来,能够带出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炼狱山一直屹立在大莽之巅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和神秘。
在炼狱山那些最高层的人眼里,炼狱山那些身穿红sè神官袍的弟子们,和蚂蚁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要说有区别的话,那就只是高级一些的蚂蚁。
炼狱山掌教损失了很多力量,看到了他即便通过闻人苍月发动了这一场战争,即便张院长依旧没有出现,今后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但他也看到自己依旧无法征服云秦,感到了威胁,于是他更加迫切的需要更强的力量….于是他需要有更高级的蚂蚁。
那名断腿的炼狱山长老本来是一只很好的蚂蚁。
将这名断腿的蚂蚁送到云秦之后,他也需要有很好的替代品。
大批的蚂蚁,也需要有绝对忠诚于炼狱山的蚂蚁带领。
张平并不是绝对忠诚于炼狱山的蚂蚁,然而他却是通过了炼狱山忠诚考验的蚂蚁,在炼狱山所有的上位者眼里,他是最忠诚的蚂蚁之一。
所以,他便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成为了需要带领一批蚂蚁进入魔原的高级蚂蚁之一。
这是张平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功接纳了魔变的药物,必定会彻底修成魔变,必定会成为炼狱山最为举足轻重的弟子之一,却依旧会被派去执行这样的命令。
他知道执行这样的命令比接受魔变的药物还要危险,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小。
所以他愤怒,恐惧,觉得这根本没有道理。
然而在炼狱山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只有顺从、服从、接受,要么死亡。
所以他只能痛苦,痛苦到自己不能接受到怨恨…他想着自己修成了魔变之后,或许有一天便能回去面对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那张完美的容颜,然而为什么好像所有不幸的事情,都要落在他的身上。
但他依旧只有顺从和服从。
……
更为寒冷一些的云秦深秋里,一名胖胖的年轻人捧着一堆卷轴行走在南陵行省的某个军部里。
他惊人的记忆力和逻辑推断能力,使得他在军部显得越来越重要,位置也越来越高,只是让军方的一些高阶将领唯一不满意的是,这名叫蒙白的年轻人,似乎太过怯弱和胆小。
“想不到真龙山的秘密这么多。”
在坠星陵,同样的秋光里,坐在窗畔桌旁的林夕合上了手上的案卷,发出了轻声的感叹。
他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身穿着普通薄棉衣的周首辅。
“仙一学院不复存在,雷霆学院已然成了他的私军,胡家失势,容家彻底表明了态度。在普通的云秦百姓看来,这是代表着长孙氏皇权不可侵犯的圣迹,他已经扫除了他所认为的一切障碍。”周首辅一声幽然的叹息。
林夕安静的说道:“只剩下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周首辅看了林夕一眼,微苦道:“所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林夕的神sè很尊敬,但他还是看着周首辅的眼睛,说道:“我以为你还会设法阻止或者挽回。”
周首辅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秋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所以我比你们更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不管我做任何事情,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和青鸾学院开战。”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间的想法,我一直是一个很懒的人,我也答应过长孙无疆一些事情,但我总被人推着做一些事情。这次,我已经不能再回避。”林夕看着周首辅,轻声道:“我只能主动面对这场战争。”
周首辅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点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让林夕很欣慰,更加尊敬。
在他以前的印象里,他总觉得周首辅是一个死忠到迂腐的人,然而到现在,他却发现,周首辅只是那个始终想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想用最温和的手段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的那个人。
“这场大战皇帝胜了,他重拾了敬畏,但是同样他也暴露了真龙山的秘密…这真龙山必定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否则他不会让那么多人用命来填,拖延时间。所以青鸾学院和他的这场战争,我觉得还是有胜机。”林夕看着周首辅,深深躬身行礼,“晚辈有一个请求。”
周首辅躬身回礼,“什么请求?”
“请周首辅离开云秦。”林夕抬起头,看着他:“我想让您和我的家人一起离开,去唐藏。”
“因为这场战争已经开始,整个云秦都会是战场,所以我现在就必须开始准备,我必须没有一些后顾之忧。”林夕看着周首辅,认真道:“夏副院长也认为,唐藏将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答应你的要求,我去唐藏,或许会有些用处。”周首辅点了点头,看着林夕,“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林夕问道:“什么要求?”
“在我离开云秦之前,你和亚楠成婚。”周首辅微笑了起来,然后又轻声道:“帮我照顾好亚楠。”
第二十四章 大将军之幼稚
夜sè笼罩着中州城。
中州城城北,驻扎着中州卫的一个军营。
最中的一个将军军帐内,弥漫着一股酒香。
云秦重武,且认为饮酒者豪,所以军中只要不是正值军务者,便不限饮酒。
正在饮酒的两名将领是关勇和吕灭敌。
这两名武官原本是中州城防军的高阶将领,在先前付出了许多代价,取得了文玄枢的信任之后,又在关键时刻控制了城防军,文玄枢兵败,他们所做的一切,先前很多人的牺牲,终于有了意义,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都是值得欣喜的时候。
关勇一直是个很粗豪的人,他并不懂得察言观sè,在军中便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跟着吕灭敌,才获得赏识,成为了吕灭敌的臂膀。
他饮酒的心情是欣喜的,然而这第二壶酒温完,看到吕灭敌原本沉冷的面sè变得越加难看起来,他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脸sèyīn沉难看的吕灭敌问道。
吕灭敌yīn沉的看着手中的酒杯,放佛那是他的敌人,他缓声道:“今rì圣上已经拟好旨,明rì正武司的任命就会正式下来,我会升任中州卫中枢将军,你会任城防军大统领。”
关勇一愣。
他一时实在想不明白,这明明是两个提升的消息。中州卫中枢将军,其实便是中州卫的第二号人物,城防军大统领,是整个城防军的第一号人物。
虽说他和吕灭敌在这次平乱之中起了很大作用,然而吕灭敌断然不会觉得这样的奖赏还不足够,还配不上他们的功劳。
“狄愁飞任中州卫大统领,加封平波大将军,且兼任正武司大督察。”吕灭敌冷笑了一声,说道。
关勇顿时脸sè大变。
“他狄愁飞压在我们头上,我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在中州城里,我们原本只是小人物。论修为,论军功,论统军打仗,我们的确一样都不如狄愁飞。”吕灭敌冷笑着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厉声道:“但他狄愁飞有什么资格和顾大将军平起平坐?统领中州军…再加上正武司大督察,这种实权,已经足以和顾大将军平起平坐…他有什么资格?”
关勇的脸sè也顿时变得愈加难看起来。
“更何况他只是借着文玄枢的手才从龙蛇边军出来,外人不知道,我们军方的很多人却都知道,他便是在龙蛇会战时想对林大人不轨,所以才在龙蛇边军遭到谪贬,他自然是林大人的敌人,且对顾大将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意,圣上直接将他扶上这样的位置,在这多事之秋,有什么好处!对南边战线,有什么好处!”
吕灭敌的面容冷厉,但心情却显然越来越为愤慨,激动,他的嘴角都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且今天司里下了一道军令,令山yīn军转而向北。”
“令山yīn军向北进?这是什么意思!”关勇的脸sè瞬间变得煞白,牙齿都格格作响:“圣上想要做什么?”
“说是要在山海山脉设边关驻军。但山海之后是四季平原,四季平原之后是登天山脉,登天山脉里有青鸾学院…这是云秦四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登天山脉和青鸾学院,就是我云秦帝国最北的天然屏障,我云秦立国至今,从未向北设防!”吕灭敌厉笑了起来,“圣上这么做,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便是困守住青鸾学院。”
关勇震惊、愤慨、失望…一时间张开口,竟不知如何应声。
吕灭敌却是接着厉笑道:“自碧落陵至今,便是这中州城和几个陵卫里的百姓,生活便变得比之前困窘了许多,更不用说南方数个行省的难民。我原以为,圣上在秋祭除逆之后,就算不是先行稳定南方数省的行省,不设法通过各种手段让国库再度充盈,让百姓的生活恢复以往,也至少要先行恢复军路通畅,齐心收复千霞山,杀死闻人苍月这个逆贼再说。然而我却只看到圣上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对付青鸾学院!”
关勇呆了半响,终于发出声音,“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吕灭敌惨然的笑道:“若还是文玄枢这样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然而做这样事情的是圣上,是天子!我们还能做什么!”
说完这句,他提起酒壶,将烈酒倒成线,不停注入自己的口中,腹中。
然而酒入愁肠却更愁。
秋寒更浓。
……夜sè里,须发皆白的顾云静正借着烛火,在一个沙盘前紧皱着眉头思考。
随着数声低沉而尊敬的通报声,林夕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顾云静紧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他转身看着走进来的林夕,温和道:“你是想要离开坠星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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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微微一笑,道:“大将军料事如神。”
顾云静微笑道:“真正料事如神的是你。”
林夕笑容收敛,恭谨而认真的对顾云静深深躬身行礼:“此次正是向大将军辞行,并谢大将军这十余rì来对我的照料。”
“何必这么正式。”顾云静也笑容收敛,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早在龙蛇山脉时便已十分喜爱的年轻人,他感慨的回礼道:“若真要说谢,反而应该是我替南陵行省后方的数省难民和这里的军人谢你。”
林夕的目光落在了顾云静先前看着的沙盘之上,他伸出了手,点了点上面的某一面小旗,没有任何过渡的直接轻声道:“那支从龙蛇方向赶来的流寇军,您可以认为是我的。”
顾云静微微一怔,眉头微蹙,神情凝重了数分。
“你准备让我怎么做?”他也不问其它,只是转过身去,看着沙盘。
林夕走到了他的身旁,也看着沙盘,说道:“我想让这支流寇军带着这支大莽军回螯角山。”
“即便我有些关照,以目前的情形,这支流寇军想要回到螯角山,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顾云静缓声说道。
“现在大莽军对湛台浅唐的军队和这支流寇军是前后夹击之势。”林夕看着沙盘上那两面代表大莽军的旗帜,“我只需要大将军拦住大莽后面的追军。”
顾云静有些略微惊异道:“前面堵截的大莽军七千众,你确定这支流寇军能够对付得了?”
林夕安静的点了点头:“我确定。”
顾云静轻声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啊。”
林夕摇了摇头,“大将军又不是唐牛。”
顾云静苦笑:“这又是什么胡话…你这么有信心,看来是连这支军队途中的军粮都能解决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以先抢一批堵截的大莽军队的粮草,至于接下来的,可以解决掉。”林夕认真道。
“流寇军是流寇军,大莽军和大莽军,这其中的xìng质是截然不同的。”顾云静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林夕,“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其实皇帝和文玄枢之争,我并不插手,并不是要看两虎相争,坐收其利,我只是想看看皇帝的态度。其实还有一句胡话,叫做做人留一线,rì后好相见。九道帷幕都被他拆了,文玄枢死了,整个云秦都已经几乎没有能够阻挡他意志的东西,我想他应该满足,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满足,他不想留一线。”林夕看着顾云静,认真道:“想必您也十分清楚,并非我危险耸听,必要的时候,他或许甚至连您都会对付。”
“很多时候,我不能仅凭我一个人的喜好行事,就如贺白荷他们,即便想要杀死圣上,却都最终来到了这里,死在这里。”顾云静看着林夕摇了摇头,“我或许会容忍数千人的流寇军在龙蛇边军身后,但五万大莽军在龙蛇边军身后,这种事情,对于云秦而言,却太过危险。”
林夕张了张口,但还不等他说什么,顾云静却是已经盯着他的眼睛,诚挚的说道:“最简单而言,我能装作看不到,但不能帮助你推翻这个帝国…其实即便我完全站在你一边,我也没有任何信心做成这样的事情。虽然从碧落陵之乱开始,云秦的圣师就越来越少,少到连中州城都快要没有…这样一来虽然显得青鸾学院的圣师和讲师们会更加强大,这也的确已经是你们年轻一辈的时代,但这个世界,不是一两个强大的修行者所能决定的世界。圣上秋祭之后,威望已经恢复到了顶点,身在这样的帝国里,在这样的人世间里,要推翻一个挟带着这个帝国的皇帝,胜机实在太过渺茫,最终的结果,恐怕反而是导致这个帝国彻底走向灭亡。”
“神仙打架,苦的终究是老百姓。”顾云静满怀希冀的看着林夕,恳求道:“以我之间,我觉得目前最为可行的,是你们全部暂避到唐藏去。”
“您是因为太过担心这个帝国,所以才说出了让我都觉得幼稚的话来。”林夕毫不客气的说道:“您竟然想不到,若是真按你这种说法…皇帝就会改变主意,将力量放在对付闻人苍月上面?”
林夕微嘲的笑了起来,摇头:“他恐怕直接就会将战火烧到唐藏去,设法将我们从唐藏铲除。”
“而且…”林夕微微一顿之后,看着面容微苦的顾云静,接着道:“我可以将家人送到唐藏去,我的用意自然是保证我家人的绝对安全,然而对于唐藏而言,我的家人也相当于他们的人质,相当于我的承诺…我们云秦和唐藏毕竟是敌国,虽然青鸾学院和唐藏之间有过一次合作,但这天下最强大的依旧是云秦,唐藏也必须时刻担心着来自云秦的威胁。我将家人送到那里,唐藏皇帝不会担心我青鸾学院再对他们有任何图谋,这是最牢靠的互相信任,然而若是我们青鸾学院都全部过去,若是我们青鸾学院都难以在云秦立足,将军您觉得他们会冒着和云秦皇帝开战的危险,收留我们所有人?唐藏会怀疑我们的实力…而且他们也必定会考虑这样的大战会死多少人,即便他们预估一定可以战而胜之。更何况唐藏的时局并不算稳定,所以将军您自己也应该明白,即便我和青鸾学院可以显得那么伟大,可以给自己戴上诸如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而忍辱负重等光环,但这的确是行不通的。”
顾云静并没有愤怒,只是神情黯淡,他知道林夕说的不错,自己的确只是因为心情激荡而说出了幼稚的话。
他和中州城里那两个借酒消愁的将领一样,也自知无法阻止这种注定是悲剧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条无法逆流的大河。
“学院有神木飞鹤,所以消息传递要比军方还要快一些,您可能还不知道,在秋祭文玄枢开始讨伐时,山yīn行省的一支大军rì夜兼程的赶向中州城,想要和文玄枢一战,虽然那支地方军在时间上依旧赶不及,但却至少表明了对皇帝的忠诚。事实上这支军队也的确对皇帝十分忠诚,现在这支地方军,已经接到命令,不用再赶至中州城,已经改行北上。”林夕平静道:“不知是为了将来直接攻青鸾学院做准备,还是想彻底断绝青鸾学院的一些资源和信息的传递。”
顾云静霍然抬首。
“就如我和唐藏实际也是一个交易。”林夕对着他再度躬身行礼,凝声道:“我请求您让这支流寇军带着湛台浅唐的大莽军队回螯角山,其实也是想恳请大将军和我做一个交易。”
接下来是开始步入全书最高cháo部分,所以希望一些没有耐心的书友可以耐心点,因为没有耐心的话,会看不出里面的脉络,看这本书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第二十五章 逆袭的年轻人们
顾云静已经很老。
他原本就是整个云秦军方最老的将领之一,且常年镇守龙蛇边关,污浊湿热的空气和常年不见天光,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使得他的面容本身不像一般的圣师一样有光彩。
此时他的面容显得更老了一些。
他看着林夕,肃穆的轻声问道:“什么交易?”
林夕说道:“将军不死,抑或皇帝不挥师进入登天山脉,我决不动用这支流寇军和湛台浅唐的大莽军。”
顾云静眉梢微挑,说道:“你说话倒也直接,怎么连我死不死都成了条件?”
“您不是普通人,行事但求心安,所以你会管眼前事,身前事,所以你不想见到云秦这个由青鸾和先皇一手建立的帝国彻底陷入内乱之中。”林夕看着这名苍老的将军,尊敬道:“有将军镇守这里,有将军在云秦军方,我会放心,但若是您不在了,便已无人能让我们放心。这边关,这天下,身前事,由将军管,若将军不在,将军这身后事,这云秦,就请将军放心交给我们。”
顾云静轻叹了一声,微嘲道:“看来你们青鸾学院的人,也已经看出我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了?”
林夕微微沉默。
虽然立场不同,但是经历过东景陵之后,他便更能理解云秦军人的一些固执,迂腐,甚至幼稚。
他知道换了自己,这一生,都根本不可能像顾云静这些人这样,真正的伟大。
这个秋,对于云秦帝国而言就像是一个去旧迎新的魔咒,老人们离开历史的舞台,是难以避免的,然而只是在这个秋里,离开的却似乎太多了一些。
听到顾云静的一声微嘲,林夕的心情,便说不出的复杂。
“不出意外,撑个仈jiǔ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将军难免阵上亡,你也不用多解释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顾云静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得如同朝阳的后辈,又收敛了自嘲的笑意,认真道:“只是即便只管身前事,湛台浅唐的这些大莽军不是五千人,而是五万人。[ . ]”
“这是五万人啊。”顾云静重复着,重重道:“连在龙蛇边关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你都能将一支流寇军装备得比我的黑蛇军还要好…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装备这五万人都做得到。一支武装到了牙齿的五万jīng兵,到了云秦境内就是脱缰的烈马啊,一路的地方军都根本不可能是敌手,都甚至能够直取中州,有能力对付这样军队的边军,也只能在后面追着。”
林夕知道顾云静这是依旧重忧而拒绝,但他却没有任何失望之意,只是平静的看着顾云静,说道:“所以我也会让大将军您放心,我会告诉您我的一条命脉。若是我有违我们之间的约定,您可以轻易的切断我的这条命脉。”
顾云静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时候的抉择对于他来说很难,然而他这一生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艰难的抉择,这使得他在任何惊心动魄的时刻,都不会有太多的犹豫,所以他眼中随即闪现出亮光,他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林夕也点了点头,安静道:“大德祥是我的。”
顾云静身上的衣衫一震,他先前唯有担忧和无奈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震惊,这使得他的目光里,似乎有刀剑飞起。
林夕的这句话虽然极其简单,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却十分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义。
这句话,比林夕说还拥有数万大军,还要令他这样的人物动容。
“怪不得你先前去了一次碧落陵,谁都不会怀疑你…因为你去是对付神象军,但对付神象军,平定了碧水、天落两个行省的局势,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大德祥。”顾云静眯着眼睛,眼睛里的光芒不断的闪动:“民以食为天,云秦的粮食价格将近上涨两成,碧水、天落行省的稳定,那些商行将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对大德祥造成威胁。你能让大德祥成就这样的传奇,自然能让它变得更强,更加庞大。所以你有信心解决五万大莽军的吃饭问题。甚至在将来,在某个时候,你都可以决定让云秦哪只军队得不到足够军粮,让云秦哪只军队,拥有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粮草。想不到你才是大德祥的真正大东家!”
“大德祥毕竟只是正经的商行,这个秘密告诉了您,您若是要对付大德祥,也只是举手之劳。”林夕看着顾云静,道:“所以大德祥是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这支军队的命脉,是我的命脉。您说得不错,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修行者带着一群修行者就能推翻的世界…所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已经足够强大,但这还不够。”顾云静摇了摇头,看着林夕,认真道。
“大将军如果是唐牛,就会知道一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终究是人心之争。”林夕说着玩闹般的话,但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玩闹的表情:“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想云秦人,会做出自己最为正确的选择。”
顾云静不再多说,只是伸手,沙盘上的一面代表大莽军的小旗,从沙盘上凌空飞出,落入他的手心。
“我会帮你对付闻人苍月的这支军队,其余的事情,就看你了。”他充满忧虑,沉重的说道。
……
……
云秦的朝堂设置和林夕认知中的每个朝代都截然不同。
在皇宫正门至金銮殿的中轴大道两侧,分设有八司的殿阁,八司里的重要官员,在每rì早朝之后,便会各自进入各司的这些殿阁里办公。若是有各自紧急事务,便是送至首辅内阁府,首辅决议不下,或是要请示皇帝批复的,便由首辅批注说明和建议之后,再送往御书房。
祭司殿,便设立在礼司之后,在最靠近皇宫城墙的一处角落里。
因为皇宫本身极大极威严,再位于最深处,所以祭司殿平时便是最为沉寂清净的地方。
今rì的祭司殿却是分外的热闹,数十名皇宫侍卫拱卫着数名工司和内务司官员,站在殿口石阶下方,正和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交待着事情。
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原本显得十分配合,然而只是听了数句,脸sè便都顿时变得不可置信和愤怒。
“这种修缮,我们自己也能做…即便是你们工司和内务司负责修缮,要让我们搬出这里,但为什么要直接让我们祭司殿搬出中州城?”
听着一名礼司官员的愤怒喝声,为首一名工司官员面容不改,温和道:“修缮工作是统一进行,并没有什么针对,届时要搬出中州城的,也不只祭司院一处。圣上想必也是觉得残破殿宇修缮需要很长时间,凑合一下不现实,索xìng先行帮祭司院先取一个清幽所在。”
“迁出祭司殿是好意,那今后祭司进入礼司,不准进入军中,所有军中祭司召回,连进入民间宣教,招收新祭司都需要经过御堵科和圣上核准,这是什么意思?”在这名工司官员的平和声音里,一名祭司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难道祭司院已经成了御堵科下某个附属衙门,难道云秦已经不需要祭司了么!”
面容温和的工司官员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温和的笑笑,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想道,圣上的这些旨意,原本就是要将祭司院从中州城彻底清除出去,只是因为祭司院在先前对于某人的支持,以及在江家和钟家的那些事里的态度,触怒了圣上,这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还说明声说出来,这便没有什么意思了,陡增大家尴尬而已。
这名工司官员是温和圆滑,然而他身后数名官员却并不都是和他这样的脾气。
其中有一人忍不住便寒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我等只是执行圣上的旨意,若是你有什么意见,自可以现在就去面圣。难道你还敢指责圣上的不是?”
一时间,祭司殿前一片死寂。
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都是愤怒得浑身发抖,然而那rì天罚的雷光和圣上的威严,却是让他们说不出的畏惧。
“心在光明,天下便皆是光明,在哪里都是一样。”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平淡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圣上要我们搬走,我们搬走便是,有什么好争执的呢?”
这个声音一传出来,祭司殿门口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便顿时愧然而尊敬的的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
身穿银sè、绣着龙鳞纹威严官服的狄愁飞,远远的看着祭司殿门口发生的事情。
“哪里是修葺,分明是拆掉祭司殿而已。”
“祭司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用。”他俊美而骄傲,显得分外自信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和嘲讽的笑容。
看到随着那个苍老声音的发出,再也没有什么纷争出现,他转身上了后方候着的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行出了皇宫,穿过了中州城的大街小巷,到了中州城的一处近郊。
这里有一条并不宽的河道,河道里的水有些浑浊和泛黄,发出一些腐烂的臭味。
河畔有一片工坊,里面有许多工匠在奔忙,一些露天的场地上,堆放着还未处理的牛皮,即便是在深秋里,飞舞的苍蝇都如同在下雨。
这是云秦的一间军需制甲工坊,制作的是云秦最普通制式的轻皮甲。
工坊里正在赶工,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停在河边的这样一辆马车。
狄愁飞掀开了车帘,微皱着鼻子,很有兴致的看着工坊里的许多身影,他的目光,开始一直停留在一名短发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很是壮实,但身体偏偏却有些佝偻。
他盯着这名年轻人看着,看了很长的时间。
等到夕阳降落之时,他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走入了这个工坊。
第二十六章 小人物的生活
云秦的普通制式黑漆皮甲虽然在边军中属于正常耗品,即便是最普通的边军,一年大概也会发放到两至三套的黑漆皮甲,但用量大,不代表着制造工艺的不复杂,不代表着廉价和防御力不佳。
制作制式黑漆皮甲的牛皮大多来自临川黑牛和北陇青牛,这两种牛的牛皮天生极其坚厚,尤其北陇青牛一直就有北陇十头牛,磨烂一把刀的古语。
大莽制皮铠用革首先是用烟熏,制成的皮革坚硬,但相应较脆薄,且会增加后继工序的难度,制做皮甲耗时比云秦长。
云秦制皮甲用革先是用冷泉水洗,然后用药料蒸煮,乘热加工剪裁,接下来所有后继工作在七天内完成,因为超过七天,皮甲风干之后便会达到很坚硬的状态,再难处理。剪裁下来的边角料用于熬胶,混杂一些树汁制成的漆,用来粘黏皮甲以及在皮甲外制成涂层,之后还要经过一系列的表面处理。
在繁琐而jīng致的工艺下,即便是在龙蛇山脉那种恶劣的环境下,云秦的黑皮甲即便经常泡在污水里,历经数月,都不会腐烂变形。
一名身穿普通素布衣,套着一件皮围裙的女子手持着一柄剪刀,正在一个蒸煮工坊外的空地上,对着面前一堆厚皮革,正在进行着剪裁的工作。
这名女子左眼角有一点青记,五官也十分普通,算不上好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手脚粗大,只是这制革工坊里的普通雇工。
刚刚蒸煮出来不久的皮革依旧很热,使得她的周围全部都是腾腾的热气,且这热气混杂着药液,依旧很臭,长时间被这样的热气熏着,无论是她双手的肌肤还是她面上的肌肤都显得有些粗糙,完全没有寻常少女的光泽,甚至还有一些微红的浮肿,好像肌肤的一层sè彩是虚浮在上面的。
她身上的气味也绝不好闻,这种气味,除非用上好的皂膏洗上个数天,否则都不可能消除。
身穿着一件工司官服的短发年轻人就在这名年轻女工身旁不远查检一些裁制好的皮革,在仔细的检查了装车的近两百片皮革之后,这名短发年轻人在腾腾的热气包裹中,赞扬和嘉许的对着这名普通女工点了点头。
这名女工略微羞涩的咬了咬嘴唇,用目光无声的对这名短发年轻人致谢。
“你就是唐可吧?”就在这样白sè的热雾里,突然飘入了一个虽然平静,但却显得和这个有条不紊的工坊显得莫名不协调的声音。
身材有些自然佝偻的短发年轻人正是唐可。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他看到在腾腾的白sè热气边缘,慢慢显出一名挺拔俊秀,充满着自傲的年轻官员的身影。
唐可并不认识这名风采俊逸,和这间工坊格格不入的年轻官员,但看清对方华贵官服和紫红sè犀牛角佩带的瞬间,他便面sè微变,躬下身来:“参见狄大人。”
“你倒是认得我。”狄愁飞微微一笑,看着这名在自己面前表示卑恭的青鸾学生,又看了一眼那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低着头做事,都显得局促的普通女工:“这名女工是叫洪绣女?”
女工的手微微一颤,磨得极其锋利的剪刃差点在自己的指节上切出一条血口。
低垂着头的唐可脸sè越发难看了些,艰涩的恭声道:“正是。”
“我早些年也在工司见习过,对制甲工坊倒是也略知一二。”狄愁飞看着顺从的唐可,微微一笑,“一般制甲工坊都极少用女工,盖因女工手上劲道总是要弱一些,除非女工有些方面特别出sè,这洪绣女既然被你安排在这里,是否因为有些方面特别出sè,是这剪裁特别的快,或是特别jīng准,一天之内剪裁出来的成品甚至多过一般的男工么?”
唐可心里再次咯噔一响,他的脸sè更加难看了些,但却将身体躬得更低了些,显得更加顺从和谦卑:“狄大人,并非这个原因,只是因为洪绣女的两名兄长都在前线战死,母亲又患重病…”
狄愁飞微微皱眉,打断了唐可的话:“两名兄长战死,军部应该已经发放了抚恤金吧?”
唐可卑恭的解释道:“她母亲的病情比较重,先前那些抚恤金已经用完,所以这才将她安排在此处做工,以维持生活。. . ”
“只是因为同情?”狄愁飞微笑了起来,看着唐可:“不是因为个人的私情?”
女工手里的剪刀停了下来。
她开始感到害怕,眼睛里开始模糊。
她只是个普通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没有读过书,并不算聪明人,她到此时也不知道狄愁飞的身份,但是她至少看得出,狄愁飞是个很大很大的官,且她也看得出来,狄愁飞是故意在赵唐可的麻烦。
唐可声音微颤:“狄大人,制坊用工,优先照顾军属困苦,这是惯例。”
“惯例若是用在男子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非议。”狄愁飞戏谑的看着唐可,摇头轻声道:“可是你如此照顾一名年轻女子,却不免惹来非议,让人觉得不公。”
唐可身体微僵:“我…”
“云秦有法,便是要守的。”狄愁飞负手道:“其实你要想帮她,不一定要采用这样的办法…我看你既然对她有意,不若就由我做媒,你便娶了她,这样她和她母亲的生活,便也应该不成问题了。”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女工的恐惧和委屈在心中交织,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只是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自己给唐可带来更大的麻烦。
唐可的声音更僵,他用力的咽了口口水,依旧卑谦的躬身身体,轻声道:“大人,我从青鸾学院出来,便只是想安静的生活,我不会插手任何的纷争,哪怕只是在这里一辈子做一个小督造。”
狄愁飞听到这样近乎乞怜的声音,他俊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一丝快意的神情,他摇了摇头,平静而微讽道:“可是你毕竟是林夕的朋友。”
唐可抬起了头来。
他恭谨的面目终于因为愤怒而扭曲,而铁青。
他只是在这里兢兢业业的做事,照应这样的一名女工,也只是任何工坊里的官员分内的事…只是这一切都和狄愁飞的出现无关,狄愁飞的出现,只是因为林夕,只是因为他在学院里面,是林夕的朋友。
狄愁飞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脸sè,只是转过头去,端详着在留着泪,却不敢发出任何抽泣声的女工。
他看着这名肤sè很差,眼角有青记的普通女工,像是明白了什么,讥讽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是觉得洪绣女生得不够好看?不过娶妻娶贤淑,我倒是劝你一句,不需要太过在意外表。”
普通女生在流着泪。
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哭出了声音。
她承受不住狄愁飞语气里浓浓的羞辱,她的确是个很不好看,很臭的女子。
她也是个很笨的女子,所以此刻她想不出其它的办法,她只是想到了一种方法,能够不让狄愁飞用自己来羞辱唐可。
于是她在哭泣里,扬起了手中的磨得很锋利,很快的剪刀,狠狠的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嗤!”
她的围裙上发出了裂响,然而箭刀却没有刺入她的体内。
她的手被一只极其有力的手抓住,就好像陷入了一只铁钳之中。
她看到了唐可扭曲而愤怒的脸,“你疯了么!”
这名面容普通的女工便觉得更委屈,更害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的抽泣声便更大了些。
“你不要在这里做工了。”
唐可此时没有看狄愁飞,他拿下了这名女工手里的剪子,这名抽泣的女工普通的容颜,在他的眼里在此刻显得更加的柔顺,“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你愿意嫁给我么?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为妻。”
讥讽的笑着的狄愁飞怔住。
这名年轻女工也怔住。
她又觉得自己给唐可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又觉得更大的羞辱,于是她停止了哭泣,面容苍白着,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唐可手中的剪刀上,她伸出了双手,想要拼命的夺回唐可手里的剪刀。
“我是认真的。”
但是唐可却是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转头,看着狄愁飞,语气平静道:“狄大人你说得不错,她虽然生得在你眼里不算好看,但是我要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她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我需要这样一名平凡但宝贵的女子,做我的妻子。”
年轻女工的双手僵住。
唐可丢开了剪刀,握住了她粗砺的双手,拉着她站了起来。“你愿意么?”他含着笑,看着这名年轻女工,诚恳的说道。
年轻女工的眼睛再次模糊,但是她看到了唐可眼中的真诚和快乐,于是她哭泣着,用力的点头。
唐可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狄愁飞,“谢谢狄大人做媒。”
狄愁飞的面容微僵。
周围的热气里,遥遥的响起了几声工坊工人的喝彩声。
面对着这两个小人物,狄愁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在带着一丝热气和臭气从工坊中走出时,狄愁飞看到自己的马车旁,停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在这个崭新的中州城里,另外一名权势滔天的年轻人许箴言,目光yīn冷的站在那辆崭新的马车前。
“欺负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想必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快感吧?”
看着走过来的狄愁飞,披着灰sè披风的许箴言,冷漠的道:“你要是想真正的激怒林夕,让他自乱阵脚,让他受到更大的伤害,便要伤害对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