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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仙魔变txt下载     仙魔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夜阑珊

    因为有着十指岭中的教训,所以林夕先是很细致的扫了一眼这画舫内四周,看到并无其他人隐匿的痕迹,他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这名锦衣年轻人和地上的黑色蓑衣男子。

    锦衣年轻人的眉目很是英俊,身上也没有什么繁琐的配饰,给人异常清爽干净之感。

    他身上银色的丝衫上,用五色丝绣着两尾鲤鱼,游戏在莲叶之间,很有生趣。

    但是林夕第一眼看到这名英俊的年轻人心中却就是不喜。

    他从来不以外貌取人,他心中的不喜,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眉目虽然清秀英俊,让人无法挑剔,但看着他身前的黑色蓑衣男子,他此刻脸上的平静和冷淡,却是让林夕觉得过分冷漠。

    大概是生怕拔出之后失血更快,黑色蓑衣男子并未拔出那一支晶钢箭,透明的箭矢还在他的身上插着,只是他已然没有了呼吸。

    对于修行者来说,林夕的这一箭并非是致命伤,然而因为不想落到林夕的手中,长时间闭气潜水之下,这名冷峻的修行者却是榨光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是想来复命,还是想让这名锦衣年轻人为他报仇?

    ……

    林夕目光微沉的打量着锦衣年轻人,锦衣年轻人却是也在打量着林夕和张二爷。

    不等林夕出声,这名锦衣年轻人略微挑眉,安静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这画舫想要做什么?”

    林夕的眉头也挑了起来,点了点他面前的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淡漠的双目,道:“你让他们来杀我,还要问我是谁?”

    锦衣年轻人看了林夕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你的神色太过平静,所以反而显得太假。”

    林夕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缓缓的说道:“息子江沿岸有这么多河湾,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到这里来?这里有这么多画舫,他为什么偏偏要跑到这条上来?他拼了这条命,只是为了要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看清楚这支箭,但他恐怕没有想到,他的忠心和死亡,竟然是连你的一丝悲哀和同情都换不到。”

    林夕的每一句发问都是十分有力,如利剑指心,然而这名锦衣年轻人却是依旧平静的一笑,道:“你说我神色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那是什么别的原因?”林夕看了一眼身旁的张二爷,又看着地上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冷笑道:“难道也是别人想栽赃嫁祸给你?”

    锦衣年轻人温婉的一笑,面色却是一肃,寒声道:“至始至终,你们闯入我这船中,还根本未告诉你们到底是谁,即便有别的原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林夕没有动怒,他发现自己从鹿林镇出来,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旅人之后,很多人在他的眼中,便是如同演戏的戏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提捕腰牌取了出来,让这名锦衣年轻人看得清楚。

    “原来是提捕查案。”锦衣年轻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地上身穿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道:“这么说这是你们追缉的犯人?”

    林夕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锦衣年轻人看着林夕摇了摇头,露出一些嘲讽的神色,“这燕来镇的提捕是赵大人,不管你是哪里的提捕,是不是真的提捕,恐怕无权在这燕来镇盘问我的来历吧?”

    “那就请随我们回东港镇。”林夕走上前去,单手提起了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道:“既然你和我将云秦律,你便应该知道,提捕在缉凶时,可以将涉案人员带回当地提捕房询问。

    锦衣年轻人哈哈一笑:“这么说你认定我和此案有关了?”

    林夕平静的看着锦衣年轻人,道:“若你再有废话抗律,我会马上将你捆缚起来,带回去。”

    “你要捆缚我?好,很好,我便随你回东港镇。”锦衣年轻人怒极反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昂首自行从林夕和张二爷身旁走出,走向船头。

    “我们的船在后面。”

    看着趾高气扬走向船头的这名锦衣年轻人,林夕说道。

    这名锦衣年轻人一呆,面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

    “即便你是个修行者又如何?”

    转身走回船尾,在林夕的注视下跳到画舫下张二爷用竹篙定住的小舟上后,锦衣年轻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林夕冷笑了起来,笑容里蕴含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怜悯也有些感慨,还有些毫不掩饰的惋惜:“再厉害也只是个提捕,提捕必须要有证据才能断案,我先前听说,东港镇来了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任了提捕,而且他的运气很差,来了就遇到命案,被限期七日破案…七日之后,我还在这江上,但这名提捕恐怕却是难以做得下去了。”

    林夕没有理会这名锦衣年轻人,只是拔出了黑色蓑衣男子身上的晶钢箭,开始仔细的查看着这名男子的尸身。

    这名男子的身上空无一物,在检查完毕,站起来之时,看着这名修行者如同白纸一般的面目,他摇了摇头,道:“你本为英豪,奈何为小人所用。”

    “你不需用什么言语故意激我。”锦衣年轻人听到林夕此言,眼睛微眯道:“你越是想看到我的怒意,我便越不会如你的愿。至于为何,你到了东港镇自然就可以知道。”

    张二爷在入那画舫到现在开始持篙御船之间,一直都没有说话。

    此刻却是对着林夕点了点头,道:“他气血不凝,应该还不是修行者。”

    林夕也点了点头,道:“表面平静,连从船上跳下都双脚发颤,当然不是修行者。”

    听到林夕的这句,这名锦衣年轻人的面孔一僵,想要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忍住。

    也就在此时,张二爷却是微微转过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的说道:“我不是提捕…所以我不需要什么证据,今日你要栽赃在我们头上,我以性命担保,即使林大人七日之后无法担任这提捕,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张龙王,我知道你也是修行者。”锦衣年轻人微微一滞,却是又冷笑了起来,看着张二爷道:“但这鹿东陵,能伤得了你的人还是有不少,你该不会忘记了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二爷看了这名锦衣年轻人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竹篙搅动江水,将一叶扁舟划得如同离弦之箭。

    林夕在船头坐了下来,掬起一盆江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蹙着眉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他对着张二爷道:“我要先去衡荣昌的大船,到时劳烦先生先带着这人在水中停留片刻,等我出来。”

    “好,我送你过去。”

    张二爷也沉吟了一下,道:“不过你要快一些,我也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

    ……

    一叶扁舟沿着一股水流,掠进了东港港口。

    看着灯火未熄的两条衡荣昌大船,林夕转过了身来,对着身后持篙的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稍晚一些再和先生饮酒。”

    张二爷颔首回礼,面色却是有些凝重。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前方衡荣昌大船上垂下的粗大缆绳上,看着这高大楼宇一般的船身,他没有什么停留,将手中的晨光长剑也放在了小舟之中,一手提着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跃了起来。

    空着的左手在那根缆绳上连抓,他的整个身体不停跳跃般往上,瞬间咚的一声,故意重重落于船头。

    “我是林夕,我要见宋成鹏宋管带。”

    在十数名船员快步飞奔而来之时,他的声音已经在这两艘大船上响了起来,瞬间亮起了更多的灯火。

    此时新任提捕在临江小楼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那临江小楼的平台上还躺着数具尸身,所以提捕房的捕快和一些官员已经聚集在那片江边,谁也不知道林夕此刻去了何处….因为这夜已然发生的事,林夕此刻的声音便自然带上了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且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名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

    宋成鹏明显还是未睡,随着一阵急如雨点的脚步声,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另一条船现身,又通过舢板飞快的到了林夕的身前。

    “林提捕,你深夜来我衡荣昌船上,是要做什么!”生意人最怕遇到些晦气之物,此刻看到林夕提着一具尸首上了船,这名衡荣昌两船的总管顿时圆脸微绿,压着心中的火气,沉声道。

    林夕淡淡的看了脸色极难看的宋成鹏一眼,道:“我刚刚扣了你们衡荣昌的船,今晚就马上遇刺,你说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一些?而且这些刺杀我的人应该全是在军中呆过许久的军人,恐怕这条息子江上,也只有衡荣昌才有这能力雇佣到这些军人,现在我到了你们这里,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个交待?”

    对于衡荣昌而言,这本身就是无妄之灾,现在又陡然遭遇对方提尸上船,再加上这样蛮横的指责,平时脾气甚好的宋成鹏顿时也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伸出略圆的手指,点着林夕,愤怒的颤声道:“你…你简直是放屁!”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两船上衡荣昌的人都是一呆,就连宋成鹏自己都是一僵,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骂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但是衡荣昌什么时候被这样一名官员欺负到这种程度,想着已然骂出口,这名管带便也索性豁出去,不再留口,道:“你这一个初来乍到的乳臭小子,你知道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竟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满口放屁之言…”

    “正是因为知道的不多,所以倒是要请宋管带说个清楚,除了你们,还有谁能雇佣到这些军人。”但是林夕却并不恼怒,只是平静的看着宋成鹏,“否则我不仅扣船,今日我只要略微怀疑,觉得身形像刺客的,便全部要带回提捕房。”

    “你…”宋成鹏也是骂不出口了,看着林夕半响,终于又是愤怒,又是无奈的咬了咬牙,厉声道:“你如此冒犯我们衡荣昌,无非就是为了逼我们替你一起查这案子…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点,那具浮尸,有人见过他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至于你还想要用什么手段逼迫我等的话…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

第三十二章 一夜而明

    “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

    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衡荣昌的能力的确比他猜测的还要大些,然而宋成鹏被他逼到此种程度才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这里面的水,恐怕也比他料想的要深些。

    “他叫什么名字,报的是什么案子?”他看着声色俱厉的宋成鹏,看着宋成鹏的眼睛,问道。

    “你要明白,我们只是生意人,不是捕快。”宋成鹏看着水火不侵般的林夕,冷声道:“我们也只是查到有人正好看到这人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至于报的是什么案,你难道不能自己查?”

    林夕微微仰起了头,道:“宋管带似乎语中有深意,还是隐瞒了许多本该说的事情。”

    宋成鹏沉下了脸,没有再说其他话,而是再次重复道:“我们只是生意人,不能惹和不该惹的东西,我们绝对不能碰。”

    林夕看了一眼宋成鹏,看了一眼他身周的所有人,平静的问道:“云秦律上以什么最重?”

    不等宋成鹏说话,他自己答道:“人命最重。”

    “生意钱财,比不上人命。”林夕认真而平静的说道:“所以云秦律皇亲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本身在这命案之下,一般的商号,配合调查本身就是分内的事,停留数天也会觉得很应该,但就因为你们是衡荣昌,是这息子江上最大的商行,正是因为你们的大,上下都有打点,才会骄横,遇到我如此,你们才会觉得愤怒。”

    宋成鹏看着林夕,冰冷的道:“好一句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希望大人真能说到做到。”

    林夕点了点头,道:“我会做到的。”

    他这句话虽然声音依旧不高,但是因为语气中的平静和坚定,却是让这两条船上的许多人都面色不由得一肃,原本都是隐怒的心中陡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出来。

    ……

    林夕跃回了张二爷持篙的小舟之中。

    小舟无声无息的滑了出去,消隐在黑夜之中。

    衡荣昌船上的人看到了林夕的身手,看到了他身上背着的两个大木箱,却是并未看到,在黑夜中为他执舟的是这江上龙王。

    ……

    ……

    已是深夜,三里巷的一间小院厅堂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数人沉默的坐着,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张二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这里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着张二爷躬身行礼。

    “二哥,那位林大人呢?四哥还在那临江小楼被拘着。”

    行过礼后,这数人之中一名身穿黄布衣,踏着草鞋的粗壮汉子首先出声说道。

    这是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之中的甄五爷,原本在外面有些别的生意,但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却是也马上赶了回来。

    “他已经和我一起回来去办事了。”

    张二爷平和的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扫过这在场的数人,缓声问道:“这些年我们息子江上的风浪大不大?我们是如何过来的?”

    这在场几人都在等着张二爷回来主持大局,此时却是听到他突然说了这一句,顿时觉得心中愕然,这沉闷的厅堂内,却似乎有一股冷气在泛出来。

    “这些年息子江上的风浪一直都很大,我们是靠兄弟齐心,才渡过来的。”

    张二爷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他上前一步,走到一人的面前,道:“郑三路,我们虽然只是这江中的虾蟹,上不得台面,但至少也是我们吃什么,兄弟们就吃什么,而且你今日能坐在这里,便说明我们是将你真正的当成手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如别人好?”

    这人正是当日那名和朴峰接头的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此刻朴峰便在他的身旁。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朴峰的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目光死死的钉在了这名青衫中年人的身上。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沉默了片刻,微垂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张二爷看着这名青衫中年人道:“这两年我不能再外走动,便有更多的时间想些事情,查些事情倒是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这几日你去那个小酒肆的次数有些过多,只是我不愿无故怀疑你而已。”

    青衫中年人又沉默了片刻,对着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二哥你虽有龙王的名号,但对方是真正的过江龙,我已看到我们这些虾蟹的下场,便不能坐着等死。”

    其余人都没有出声,整个厅堂更加的沉冷。

    张二爷点了点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青衫中年人脸色微白,道:“请二哥留我一条性命。”

    张二爷微微沉吟,道:“可以。”

    青衫中年人再次行礼,道:“今日主事这刺杀的,是银钩坊的人。”这一句话出口,他的神情镇定了些,问道:“今日听闻二哥持篙追击,不知后事如何?有没有见到那名徐公子?”

    “我和林提捕在燕来镇带回来一名锦衣年轻人,眼角有些狭长,面色倨傲。”张二爷看着青衫中年人道:“这人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徐公子?”

    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道:“那便正是他了。他便是银钩坊的幕后东家。银钩坊…应该有军方来历。”

    “军方?”

    一听到这两个字,张二爷和周围的其余几人的脸色便立即又冰寒了数分。

    ……

    临江小楼灯火通明。

    林夕的上司连战山和东港镇董镇督下属的几名军部官员都在这间小楼前的临江平台上。

    平台上躺着三具身穿黑水靠的冰冷尸身。

    听说新任提捕遇刺,赶来的镇民已经将小楼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有越来越多之势。

    这一日之间,林夕在镇民的口中就已经有不错口碑,而且对于绝大多数镇民而言,只有真正为民办事,敢于和某些势力为敌的官员,才有可能遇到这样的刺杀,所以这大多数镇民,倒是真正担心林夕的安危。

    连战山和几名官员的脸色都是十分的难看。

    他们知道林夕安然无恙,但到此时,竟然还不回来,还不出现。

    杜卫青和梁三思等所有捕快和捕员此刻也都在小楼外和一些兵士维持秩序,不让其余人等靠近这小楼。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他们惊的是竟然有人光明正大的刺杀提捕,而且他们也第一时间查检过,从那些人的体型,身上的水靠和一些激斗的痕迹来看,这些刺客并不是一般的江湖杂鱼,而是真正铁血彪悍的凶徒。

    这样他们单对单都未必应付得了的凶徒,现场竟然就留下了三具尸首。

    这年轻提捕,竟然是有这样的能耐?

    但既然能出动这么多凶徒刺杀提捕的,必定更加不是普通人,林夕能够应付得来么?

    蓦的,一名面色黝黑的挑夫挤了过来,似乎想要强行挤进来看看,就在杜卫青伸手阻止之时,他的手中却是被塞入了一个纸卷。

    杜卫青略微一僵,四下看看,发现并无任何一人注意,他便低声对梁三思说了声要去方便一下,便挤出了人群。

    在无人之处就着黯淡的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之后,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沿着小巷狂奔了起来,跑到了一处江边。

    江边有一条船。

    一条龙舟一般的快艇,上面足足有十二名持桨的黑面男子,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肤也像抹了黑油一般,黑得发亮。

    杜卫青上了这条船,这条快艇顿时以比张龙王亲自驾舟还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激射起来,驶向还在燕来镇之上的清河镇。

    ……

    东港镇,某间偏僻简陋的石屋。

    锦衣年轻人冷嘲的看着安静想事情的林夕,道:“你将我从燕来镇带回来,便是要我和你在这里呆坐着?”

    “至少就算你不说,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是银钩坊的老板。”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道:“我现在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只是要嫁祸给朱四爷,让我替你拔掉这颗钉子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只要真正出了人命,这案子就牵扯得大了。”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接着问道:“但那些刺客却应该是真正的想要除掉我,这我却是怎么都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锦衣年轻人看着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倦意的打了个呵欠,嘲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在这屋里等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想到这外面的天色都快亮了…你要是有兴趣,还可以再慢慢想,只希望外面你那些等着你露面的顶头上司,也和你一样有兴趣,一样有耐心和好脾气。”

    “正如我不喜欢你一样,我也不喜欢他们那几个。所以他们越不耐心和越没有好脾气,我就越高兴。”林夕说了这一句,却似听到些响动,眼中出现了些期待的神色,转头看向了这间石屋的大门。

    “咯吱”一声轻响,这间石屋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名黑肌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湿气和水雾,也不知道是江上的水汽,还是他身上的汗水。

    他对着林夕行了一礼,将一张牛皮小卷递给了林夕。

    林夕只是细细的看了一遍,便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锦衣年轻人,身上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息,道:“这份东西是来自清河镇…我现在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所以现在已经不用再等。”

    说完这句,他直接提起了这名面带冷嘲神色的锦衣年轻人的领子,在对方惊怒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把就将这名锦衣年轻人推出了这间石屋之外,推得他没有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林夕随之走出这间石屋。

    此时正值日出,一轮红日在江面上带着万丈光芒徐徐升起。

    正大光明。

第三十三章 未敢看

    一夜苦等无果,绝大多数镇民已经散去,小楼外的一些兵士也是一脸倦容,连战山的命令已经传递了下去,因提捕到现在还未露面,这已经勘察过的凶案现场便不再保留,所有尸身和朱四爷等人全部先行带回。

    只待车马到来。

    然而突然之间,临江廊坊之中一阵躁动,提捕房那名名为张二明的捕快原本已经快要靠在一根柱子打瞌睡,此刻朝着那躁动处看了一眼,却是睡意全消,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来。

    林夕出现了。

    新任提捕林大人没有事,正在赶往临江小楼。

    这个消息就像清晨街巷之中第一碗辣肉片浓酱烩面的香气,彻底搅动了东港镇平静的街巷。

    许多原本幽静的青石板路面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朝着临江小楼聚集而来。

    微有倦意的许荐灵也很快看到了林夕,他的眼神也是瞬间忍不住一缩。

    林夕背着两个木箱,他的身前有一名脸色异常青白难看的锦衣年轻人,还带着一具身穿黑色蓑衣的尸身。

    “终于来了!”

    脸色阴沉的连战山从小楼中走了出来,只是一眼看到那名锦衣年轻人的瞬间,他的身体就猛的僵了一僵,随即低沉厉声道:“林提捕,你这一夜在做些什么?”

    林夕押着锦衣年轻人,在这小楼廊坊后的一处空地停了下来,平静的回答:“缉凶,查案。”

    林夕的神态并不恭敬,但他的回答和此时越聚越多的人,却是让连战山并不能发作。

    “连大人,我要告这林夕非法拘押!”此时,锦衣年轻人却是已然怒声道:“我在燕来镇,他和张龙闯入我画舫不说,还将我强行带来此地,关押一夜!”

    连战山看着林夕,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道:“你所谓的缉凶,拿来的便是徐公子?”

    林夕毫不躲避连战山的目光,道:“有何不妥?”

    连战山冷冷一笑,还未开口,后方一名身穿轻铜片甲的魁梧军人却是已经走了来,道:“林提捕,你知道他是谁么?”

    林夕看着这名镇督府驻军的军校,摇了摇头,道:“还未开审。”

    “你不知道他是谁,就已经将他强行带了回来?”这名军校脸色顿时黑沉了一些,道:“那可有证据证明他和此案有关?”

    林夕微微皱眉,看着这名军校,反问道:“没有证据我带他来做什么?”

    这名军校微滞,锦衣年轻人却是已经厉声道:“他是就凭这名蓑衣男子闯入我船中,就说是我主使这名男子刺杀他,这算什么证据。若是每个人好生生的在屋中呆着,被丢进来一具尸身,便也要受牵连么?”

    “这也算是证据?”军校顿时抬起了头,看着林夕,道:“林提捕,你就凭一心的推断,就能捕人?”

    林夕也抬起了头来,微微一笑,“你是提捕还是我是提捕?”

    在这名军校一怔之下,他又平淡,又带着一丝傲然道:“是不是证据,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名军校顿时大怒,但是一时竟似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因为这查案断案,本身便是刑司的职责,和正武司没有任何的干系。

    “当时出现在江的还有张龙,他在哪里?”连战山看了锦衣年轻人一眼,面色更加阴沉了一些,道:“你羁押了他这么久,却还不审问,这不合律法,有恶意拘禁拖延之嫌。”

    “连大人,我在这里。”

    连战山话音未落,一名粗衣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满脸病容,正是张二爷。

    “江龙王!”他一走出来,许多人轰的一声惊呼,显见他虽已数年不曾露面,但是其水性和御舟的名气还是大得惊人。

    林夕微微一笑,在朝阳之下分外笑得光明,“现在便可开始断案了。”

    此时赶来的镇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后来的镇民无法靠得近,都已经聚集到了面地势高的街巷之中,有些甚至登了临近好的楼阁,屋顶,此刻听到林夕这一句,绝大多数的镇民顿时反应过来,这新任提捕,正是要在这案发之地现场断案!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做什么营生?”不等自己的顶头司连战山再说什么,林夕招过了梁三思,开始记录审问。

    “哈哈哈哈…你竟然将我当成凶徒!”锦衣年轻人一听此言,反而狂笑出声,道:“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叫徐乘风,原本是鹿东陵人士,现在居无所定,在清河、燕来、东港这三镇都有住所,家父是徐宁申,现任三镇连营将!”

    周围一些细微的议论声一停,梁三思手中的笔都是一颤。

    许多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停留在了这名锦衣年轻人的身。

    云秦以武立国,每个镇都有驻军,每三镇设一连营,归连营将管辖。

    连营将虽不管镇内具体事务,只管治军,但是是手控兵权,是正武司正七品官员,比起镇督还足足高了两阶,比起林夕的提捕正十品,便是整整高了五阶。

    外面围观的人群之中,朴峰等人心头微颤,手足微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这名年轻人有军方背景,却是没有想到,竟是一名正七品军官的公子。

    “这样就更对了,怪不得会有这些在军中呆过的人给你卖命。”但林夕的面色却是没有丝毫改变,淡淡的说道。

    锦衣年轻人没想到此刻林夕还是这样的反应,再次怒笑了起来,“提捕大人,请你收起你的无端猜测和栽赃嫁祸。”

    林夕没有马回话,只是转过了身。

    外面的街巷之中又是起了一阵躁动,片刻之后,一连疲惫,身穿捕快服的杜卫青和数名壮汉穿过了避开的人群,走了进来,将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抬了进来,也放在了锦衣年轻人的身前。

    “此人名为冯泽意,不算鹿东陵本地人,却是在清河镇开了间画店,专门帮人画中堂,有慈母,有貌美结发妻子,但一日妻子却是不知所踪,接着他便去清河镇提捕房报案,声称有人看到是被银钩坊的人掳走,但清河镇提捕房却是以没有证据为由,只是报了失踪的案子。”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具蒙着白布的尸身,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肃杀和悲悯气息从他的身散发出来,“他接下来应该是自己查找证据,却是最终浮尸在了江中,或许这冥冥之中有天意,或许是他含冤太重,所以最终还是在这东港镇码头被发现,正好在东港镇提捕的辖区之内。”

    “身为银钩坊的老板,这件事,徐乘风徐公子,你应该也知道?”林夕的目光,平静的移到了徐乘风的身。

    “什么,他就是银钩坊的老板?”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提捕大人这么说,难道意思是说…”

    一时之间,林夕的这几句平静的话,却是如同凭空一声惊雷,激起了这江边的风雨。

    徐乘风的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你简直一派胡言!”

    “林大人,请注意你的措辞。”连战山沉声呵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不可乱下论断。”

    “我先前便和你说过,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林夕没有理会这名身穿官服的阴厉司,只是看着徐乘风,道:“你们乘着朱四爷来拜访我,发动这样的刺杀,原本只是要嫁祸朱四爷,替你们拔掉这颗钉子。因为这些年张二爷和朱四爷挡了你们不少的财路,有他们在,你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至少也要害怕掳掠民女之时,被他们看到。你也知道他们十分硬气,不是和一些官员一样,十分容易就被你们买通,而且有些官员,本身还是经常出入你们银钩坊的座宾。”

    听到林夕这句,连战山的额头都暴出了青筋,忍不住都要前一步,但是看到地的尸身和林夕身背着的两个木箱,以及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剑,他却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已派人查过,这三年之间,这息子江沿岸一共发生美貌女子失踪事件二十八起,其中有五起都报和银钩坊有关,但是最终都是拖着不了了之。”

    林夕的声音越来越为平静,但是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镇民,也是更加的安静,只有一些沉重的呼吸声。从这提捕大人的口中,他们隐隐听到一桩异常黑暗的事在浮出水面。

    “原本我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只是要嫁祸朱四爷的话,便怎么都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是真的要除掉我,但这含冤而死的冯泽意,却是让一切豁然而通。”林夕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徐乘风,道:“因为你没有想到他会正好飘到我这里,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低头,所以你便索性想把我杀了,换个新提捕便不会有事了。”

    “所以这便是叫恶贯满盈,这便是叫做天意。”林夕抬头看了一眼,耀眼的朝阳让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淡金色的阳光让他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不屈。

    徐乘风深吸了数口气,竭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他沉声道:“这全部是你自己的臆断…”

    林夕突然前一步,这名银衣年轻人一顿,话音中断,只见林夕直接掀开了蒙着浮尸的白布,看着徐乘风道:“若你说和他无关,你敢不敢看看他的面目,看看他冤屈至极的双目!”

    徐乘风心中一横,下意识的想要低头看去,但是一时之间,竟然却是根本不敢去看,反而是因林夕这一声喝问,退后了一步。

第三十四章 所谓血性

    看到徐乘风后退一步,那名已经忍了许久的军校却是终于又忍耐不住,沉声道:“林提捕,整个云秦,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提捕是靠纯粹臆断来断案的。”

    “云秦是没有任何一个提捕靠臆断来断案,但任何一个提捕都会用些话语,来察言观色,看案犯是否心虚。”

    林夕面对这名身穿铜甲的军校的斥责,毫不在意,淡然道:“若是你再无礼出声,阻碍我办案,我先治你无故扰乱办案之罪。”

    军校大怒,厉喝道:“林提捕,你好大的官威。”

    “看他那副样子,分明是心虚。”

    “就是,不然先前那么嚣张,现在却吓成这副样子…这官也是归三镇连营将管的,这样是要讨好司公子?”

    “先前提捕大人已经说了,有不少官员还是银钩坊的座宾呢,这个军官,还有那个对林大人一直没好气的…恐怕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林夕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这名军校和徐乘风,但周围的人群中一阵阵愤怒和嘲讽的声音,却是已经响了起来。

    军校的气势开始消融,脸色慢慢变得青白。

    云秦的吏制考核之中,便有一项是民间的风评,吏部和律政司都有独立的部门在民间便服私访,这些部门的官员大多都是刚正不阿的言官,而这民间的风评在官员的晋升或是责贬之中也占很重要的部分,而任何官员都很清楚,要在这些百姓之中建立清名和威信是难,要想毁坏自己的名声,却是十分的容易,只要一两件事,今后便恐怕难以改变许多人的感观。

    林夕依旧不出声,只是看着清明的江面。

    林夕这不出声,沉默的时间一长,即便知道此刻出声未必有什么好处,但连战山身为林夕的阶官员,却是无法不管。

    于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声道:“林提捕,你现在又是在等什么。”

    林夕看了连战山一眼,陡然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厌恶。

    连战山此刻的憎恶而不敢憎恶,让林夕不由得想到了徐生沫…而徐生沫虽然整天对他一副臭脸,但比起这些人而言,却反而可爱了许多。

    “我在等一个人。”林夕厌恶的笑着,道:“你们说的对,提捕办案,当然也是需要证据的。”

    等一个人?等什么人?

    连战山不知道林夕要等什么人,因为此刻林夕的语气和此时所有围观民众的反应,他却也不再多问,只是负手退开了一边。

    场面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面。

    等了许久,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突然有了些骚动,很快,所有的人都看到,江面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龙舟。

    这并非是任何划龙舟的日子,但是这是一条真正的龙舟。

    舟一共有三十名浑身黑得流油的精壮汉子在拼命的划桨,船头有一名扎着红方巾的老人在擂鼓。

    老人和这三十名精壮汉子都是赤着身,身的汗水如同蚯蚓一般在身流淌。

    船中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朴素老妇人。

    她坐着一动不动,因船快而迎面的江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那些划桨汉子的动和她不动的画面,令人不由得感到某种莫名的力量而震撼,一时整个临江一侧的东港镇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一片静默。

    龙舟靠岸了。

    朴素老妇人自己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走了过来,走入了人群。

    她脸的神色十分的平和,眼光很是慈祥和蔼,就像是来接在学堂下课的孩子。

    她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没有管其他在场的官员,对着林夕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没有出声,看了一眼地的那具浮尸,又慢慢的走入了小楼。

    等她再返身出来之时,她的手中端着一盆清水,一块干净的布巾,然后她蹲了下来,开始一点点,仔细的擦拭那具浮尸身沾着的一些泥土,水渍等污垢,擦得异常仔细。

    所有的人都彻底明白了这名老妇人是谁。

    这无声的场面却是使得人群再次开始了骚动,有更多愤怒的声音传出,有些老人和妇人同情的哭泣声响起。

    林夕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这老妇人的行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徐乘风。

    徐乘风的脸色变得更加的白,但是他的脸却是也开始布满了冷笑。

    老妇人擦净了浮尸的脸面,却合不浮尸的双目。

    她放下了手中的盆和布巾,对着林夕跪了下来,沙哑的出声:“这正是我儿冯泽意,请林大人为我儿主持公道。”

    话音一落,她的额头重重的落于前方青石板,啪的一声闷响,震在所有人的心,青石板绽开一朵血花,鲜血从这名朴素老妇人的额头流下。

    林夕抢前一步,没有来得及阻止,只能扶住了这名老妇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扯下了一截袖子,扎住了老妇人的伤口,在老妇人的耳畔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站了起来,直视着连战山,道:“我要搜查银钩坊,请连大人准允。”

    听闻林夕此言,徐乘风脸压了许久的冷笑终于绽放开来:“林大人,即便你怀疑银钩坊,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之前早就说了,你有关我的指责,全部都是你的臆断。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我和银钩坊有任何的关系?”

    林夕冷漠的看了徐乘风一眼,再次转头看着连战山,道:“不管银钩坊和他有没有关系,连大人,我要先搜查银钩坊,请大人准允。”

    连战山深吸了一口气。

    按云秦律,在提捕没有确切证据,只是怀疑的情况下,要搜查任何住所,便需要他这镇警局批准。只要他此刻坚持不准,林夕恐怕便难以收场,然而他能说不准么?

    无数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了他的身。

    除了东港镇的镇民之外,还有许多停留在东港镇中的商贾。

    若是他说不准的话,恐怕光是这些人的目光,都可以将他撕碎,更不用说接下来还要传播出去多远了。

    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我准你搜查银钩坊。”

    他答应得有些艰难,但是徐乘风的脸却是冷笑更浓。

    这消息一传出来,即便马赶去银钩坊,银钩坊中还能剩下什么?

    但几乎就在此时,一名军士突然快步从人群中挤出,到了连战山和那名军校的面前,脸色冰寒的道:“大批黑油子和石老鼠将银钩坊团团围住了。”

    “什么!”

    徐乘风的冷笑瞬间僵在脸,连战山和那名军校都是霍然转过了身,看着朱四爷和张二爷,“你们聚众包围坊市,难道想公然造反不成?”

    “是我让他们帮忙,我去了之后,他们所有人自然都会离开。”林夕认真的说道,“我付了工钱的,每个人一个铜子。”

    说完,林夕便转身,大踏步朝着银钩坊的方位前行,人群在他的两旁自动分开,一片欢呼和喝彩声。

    ……

    衡荣昌的管带宋成鹏和数名两条衡荣昌大船的重要人物也在人群之中看着林夕大步前行,看着后面那些捕快押着徐乘风等人跟。

    “宋管带,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敢办。”数名衡荣昌的重要人物之中,一名浓眉中年人忍不出呼出了一口气,原先对林夕的不满,随着这一口气的呼出,似乎全部化成了敬佩。

    宋成鹏的脸也是现出了一丝苦笑,再无半点愤怒,“我早知张龙王这批人有血性,没想到竟然血性到这种程度,没想到这名小林大人,竟然也是血性到此种程度,只是….”

    “只是你担心这种血性到头来还是无用,到头来只是这息子江又少了些血性汉子对么?”就在此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宋成鹏和这几名衡荣昌的人物顿时又惊又喜,转过身来,看到站在他们后面的一名白眉清癯老人,这几人顿时都是齐齐躬身,用最真诚的恭谨行礼道:“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听闻出了这样的一名不得了的提捕,便正好见到了这精彩,此种血性,真是令这江面都清明了不少。”白眉清癯老人看了林夕行去的方位,赞叹般说道。

    “我来时听闻姜言官正好在鹿东陵,你们若是不想见这息子江的血性汉子少几个,便派人去给他煽煽风,让他有空过来看看。”微微一顿后,这名只是身穿普通黄衫,文士打扮的老者看了宋成鹏等人一眼,轻声说道。

    “大掌柜,您是要想要帮他?”宋成鹏听到了明确的意思,又是有些苦笑。

    这名衡荣昌的大掌柜点了点头:“有些人有风骨,而且正是因为这些人存在,我们才能好好的做生意,才有讲理的地方。”

    ……

    一群群光着身和赤着脚,脚全部是泥的黑身汉子,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密密麻麻的围住了一艘极大的银漆画舫。

    这些平日咀嚼着朝天椒下饭,一点就爆的粗蛮汉子,今日却是全部低垂着头,不管画舫的人如何谩骂,甚至用菜皮污秽丢砸,却是都始终不发一言,不动一动,只是忍气吞声的沉默站着。

    看到滩林夕和张二爷等人到来,这些人才就着江水冲洗了身体,一言不发的开始岸,离开。

    林夕穿过了一片片漂浮的江排,登了这艘银色的巨型画舫。

第三十五章 此时晨光

    东港镇十七巷一港三市之中,唯有这银钩坊所在的江边夜市是东港镇的人不常来。

    江边夜市主要是夜鱼排酒肆,花坊窑子,还有一些来路不正的黑市交易之处,这种销金之所,一般镇上的正经人家就算是想来,也不可能有足够的银子前来。而且这江边夜市到了夜晚是张灯挂彩,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映红了这整个一个内湾浅滩,恐怕也是这息子江上最为繁华之地,然而到了白天,这里平时却是少有人迹,尤其此种清晨,江中昨日一宵的欢腾产生的一些垃圾混杂在船坊间的白沫之中,一切夜晚难见的污秽之物,正在江水中泛上来,使得此时这片地方没有半分的美感。

    银钩坊只是做成了画舫形,实则就是一栋数层楼阁,是固定在了这浅滩上,很大,很气派。

    看到林夕登坊,银钩坊上许多原先拿着烂菜叶,吃剩酒水残菜等物乱丢那些黑身汉子的人却是没有稍改骄横之意,甚至许多都是以鄙夷和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名登船的青衫年轻人。

    “在下高辙,是这银钩坊的老板,不知提捕大人登船,是有何用意?”

    身穿轻薄白绸衫的高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故意大声的令岸边的人都听得到。

    这名白面无须,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似是宿酒未消,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在说出这样一句话时,高辙看着阳光下这名挺拔的青衫少年,甚至有些淡淡的同情。

    他知道对方的心智和手段绝对不像他的容颜那么稚嫩,放在这息子江上也算得上一个枭雄人物。

    但自己认了是这银钩坊的老板,这名青衫年轻人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表明徐乘风才是真正银钩坊的主人?

    而且今日他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所以今日之后,这银钩坊注定还好好的在这里,但这名林提捕,却只能黯然离场。

    “银钩坊上所有人等,一个个出来将身份记录清楚,按云秦律,涉及命案,办案时若口供有作假,便会加重处罚,安情节充军一年至五年不等。”

    但让高辙眉头微皱的是,林夕却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般,只是平静的说了这一句。

    正是连这舫上的主事者都视若无物,林夕此刻的话语和神色,也让船上所有骄横跋扈,连他登船都没有稍改的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

    梁三思和其余捕快也登上了这气派至极的银钩坊,自从那条真正龙舟和朴素老妇人出现,这名在镇上已经碌碌无为,随波逐流了许多年的平凡捕员心中也开始燃起了不寻常的火,尤其等到朴素老妇人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东港镇的石板路时,这股火就已经彻底的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的。

    看着林夕冷峻的背影,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厉声催促那些还没有动作的银钩坊中人:“不要延误时间,快来录供!”

    ……

    一名名银钩坊上的人走了出来,除了坊上的小厮,伙计和歌姬之外,聚集在滩上的民众还看到了许多并不算陌生的面孔。

    一名五十余岁,同样身穿普通青衫的老者低垂着头,以袖掩面混在其中走出。

    但因为这片滩上,附近漂浮着的排上,汇聚的人实在是多,还是有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这是清河镇的上疏中卢肇吉!”

    “怪不得林大人那么说…想不到真有不少人是这舫中的座上客。”

    “怪不得冯泽意去清河镇报案,却是不予受理,只是报了失踪的案子,原来如此!”

    “……”

    云秦的上疏中是吏司正八品的官职,主管统计各司地方上具体事务的进展,并上疏汇报,虽然不如镇督有实权,但官阶也是和镇督平阶,已经是各镇文官中的最高官阶之一,这清河镇上疏中卢肇吉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男子,此刻年纪虽大,但还是有不俗的风采,可是听到这周围越来越响的绯议之声,听到这提捕房说登记之后还不准离开,所有人员都先聚在这舫下,这名平时在清河镇名声还尚且可以的文官却是知道恐怕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清名一息尽毁,文雅的脸孔也彻底变成了酱猪肝色,忍不住朝着林夕厉吼出声:“林提捕,难道身为官员就不能有些喜好么!你今日如此做,若是查不出什么,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卢大人,你失态了。”

    然而面对他的厉吼,林夕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若是查出来了呢?”

    就在卢肇吉也自觉失态而微滞之时,也被一同押上银钩坊的徐乘风探询似的看了高辙一眼,而高辙朝着他微微颔首,这名三镇连营将家中的公子顿时心安,脸上又露出了些冷笑出来。

    林夕眼睛的余光中看到了徐乘风的表情变化,他转头过去之时,徐乘风非但没有收敛,却是反而露出了更加得意和挑衅的神色。

    又一名官员从银钩坊中走了出来。

    这是燕来镇内务司的一名官员,这名官员被认出之后却是并没有什么反弹,只是低眉在人群之中站着。

    银钩坊中所有人员都被清空了出来,站立在下方的江排上,偌大的楼舫空无一人,所有紧闭着的门窗全部被打了开来。

    梁三思和杜卫青等人开始逐间房搜查,搜查得极其仔细,连一些墙壁都仔细的用手敲过,越是没有发现,杜卫青等人的心中就越发紧张…根据这一夜的诸多痕迹,以及这些人的表现,再加上先前的一些风声,杜卫青这种老捕快心中肯定银钩坊暗中是污秽到了极点,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即便明知道这其中的黑暗,却也根本治不了这些人的罪。

    随着一间间房间过去,看到只余下五六间还没有搜查,却依旧一无所获时,这名已经劳累了一夜的老捕快也开始大量的出汗,汗水濡|湿了他的额头,濡|湿了他身上的捕快服。

    “我们银钩坊虽然生意好了些,遭受有些人的不满,又没有打点够,但一向是做正经生意的。”

    看着搜查接近尾声,高辙转头很有深意的看着林夕和张二爷等人一笑,道:“提捕大人若是觉得搜查得不够仔细,还可以再搜查一遍,或者平日也可以经常来查看一下。”

    听到这句话,江岸上很多也都觉得银钩坊有问题的民众都是心中一紧,隐怒咬牙的同时,也开始为林夕和张二爷等人担心起来。

    高辙自认是银钩坊老板,若是没有搜出确实证据,便很难将许乘风扯进来,而他的这句话,已经隐然是在指责林夕是因为没有得到好处,所以才纠结了张二爷等人乘机发难。

    “不用搜了。”

    但就在此时,林夕眉头微蹙,却是又平静的出声,让杜卫青等人和江岸、浅滩上密密麻麻围观的民众全部一下子怔住。

    “想必你们早就有些手段,看来再搜也只是浪费他们的力气。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动用我自己的办法了。”就在连战山和高辙等人的目光全部好奇的停留在林夕的身上时,林夕却是又平静的转过身来,看着徐乘风,说了这一句。

    “你还有什么办法?”以徐乘风的家世,本身就不把林夕这样小小的官阶放在眼中,唯一让他有些顾忌的只是林夕修行者的身份,但这一夜至今,对方将他弄得狼狈不堪,却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底限,再加上此刻明知对方没有任何证据,他便更加阴狠冷厉了起来,直接也上前一步,看着林夕道:“你是认定了我有罪?但你又能奈我何?哪怕就算你亲眼见到是我做的,光凭你一个人的证词,也无法定我的罪,你又能如何?”

    “你这样的言行,更是让我确信你就是这银钩坊的真正主人。”林夕看着气势逼人的徐乘风,依旧平静的说道。

    “那又如何?”徐乘风微眯着眼睛,狞笑道:“没有证据,到时候你只能被我捏死。”

    “确信就可以了,我便可以动用我的方法。”

    面对徐乘风的狞笑,林夕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他伸出了手,左手扯住了徐乘风的脖子,右手的长剑,刺入了徐乘风的胸口。

    一截剑尖从徐乘风的背后透了出来。

    原先林夕手中的这柄长剑一直是用布包着的,现在林夕也是直接连着布就刺入了徐乘风的身体,现在剑尖刺破了包着的布,刺穿了徐乘风的血肉,从徐乘风的后背透出,所有人这才看清了他的这柄剑是淡青色的,就像此时的晨光。

    徐乘风脸上的得意、狰狞瞬间全部转化成了恐惧和不可置信,连战山等所有人也瞬间呆住,“林夕,你竟敢知法犯法,当场行凶杀人!”一息之间,连战山和身穿铜片甲的军校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了惊天的厉吼。

    “你们要是过来,他就真的马上死了。”

    林夕稳定的持着手中的长剑,没有看连战山等人,只是看着剑身上蔓延而出的鲜血,看着徐乘风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再不说我要听的真话,我手中的剑便会马上在你体内动上几下,划破你的心脏…还有,你最好要快一点,否则就算我不再刺杀你,救治得慢了一些,你也活不了。”

第三十六章 拆船

    衡荣昌的大掌柜此刻也在江岸上看着。

    像衡荣昌此种商号的大掌柜,能力恐怕还远在这息子江沿岸的任何官员之上。

    从一开始的遭遇刺杀反缉凶,将浮尸抬出,以慈母到场,以人心逼迫上级官员,林夕行事可以说是极其的周详,极其的漂亮,而且体现出来的风骨,让他都由衷的产生了爱才惜才之心。

    然而此刻看着林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剑刺入徐乘风的体内,这让他愕然至极的同时,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心中更是极其的失望。

    云秦律法严禁在证据不足时刑讯逼供,更不用说此种当场刺杀,以死相逼之事。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完全就是匹夫之勇,和先前漂亮的行事截然相反,而且云秦律法严禁逼供,便是为了防止屈打成招的冤案假案出现,和一些事事讲究依据的平庸官员相比,那些只是靠自己感觉就蛮横行事的官员,便更加无用和可怕。尤其是一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更容易因为自己的冲动,却是反而做出些危害性极大的坏事出来。

    林夕在他心中的感观,顿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可以说即便他想帮林夕,也是根本帮不了了。

    这一剑公然刺出,林夕可以说便已经当不成提捕,已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

    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衡荣昌大掌柜当然是极其的理性,但对于围观的民众而言,林夕的这一剑,却是代表着不顾生死的血性。

    对于被他一剑直接刺穿的徐乘风来说,这种感觉自然更加的强烈。

    “你…你竟然敢这么做?”

    看到鲜血由剑身上蔓延而出,徐乘风这名三镇连营将家的公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了一名不相干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你觉得呢?”

    林夕冷漠的看着徐乘风,开始缓缓的抽动剑身,让剑身冰冷的恐怖彻底扩散在徐乘风的体内:“我不要命,你要不要?你如果不说,现在就会没命,我陪你一起死,给人公道,我也不亏。你现在说了,我想你的父亲也不会不管你,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林夕…你!”

    连战山和军校等官员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但是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林夕的手要略有抖动,徐乘风便马上就要命丧当场。“快!喊医师来备着!”一名内务司的官员大吼出声,“通知罗镇督!”

    徐乘风的牙齿咯咯的响了起来,感受着冰冷的剑身在自己体内的抽动,在最真切的死亡威胁之下,他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骄横,浑身发抖而又不敢发抖的嘶声道:“她们在玲珑舫的内舱里。”

    “玲珑舫?”

    林夕还要再问,脸色已经变得雪白的杜卫青和张二爷等人,目光却是已经朝着南边的一排画舫看去。

    有一艘画舫是白色的,画舫前的将牌牌楼上,有“玲珑”二字。

    原本林夕还有些不解,但看到这艘在偏僻处的画舫和杜卫青等人的眼光,他却是全然明白了,冷冷的看着徐乘风,道:“原来距离这么近…那些被你们掳来的女子,只是在那条舫内?”

    “是的…那又如何…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有什么好处…”感觉着自己的鲜血不停的流出,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为冰冷,徐乘风歇斯底里般的尖叫了起来,“还不将我放开!”

    林夕笑了笑,没有放开徐乘风,却是对着杜卫青等人道:“去查一查那条玲珑舫。”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高辙等数名银钩坊的人全部软瘫在了地上,浑身都是索索发抖起来。

    看到高辙等人的反应,林夕转头看着已经忍不住上来的连战山等人和远处变得激愤的人群,心情舒畅的轻声道:“回去。”

    ……

    时间回到了数停之前,林夕刚刚喊停杜卫青等人。

    看着显得悠然自得的高辙,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林夕平静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着高辙道:“高老板,请借一步说话。”

    “不知大人是要单独问我什么话?”

    高辙随着林夕前行十几步,等到林夕在这楼舫的边上停下来之后,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问道。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么?”林夕看着这名自信的中年商贾,也是笑了起来。

    早在一夜押解徐乘风的途中,他就已经看出徐乘风虽然冷厉,但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实则徐乘风也是十分贪生怕死,否则换了狠辣一点的角色,徐乘风完全可以故意在自己的身上弄出些伤,来构陷他,这样一来,连战山等人便可以借故插手,但是徐乘风连这都不敢,这主动权便彻底到了他的手中,一切便都落入了他的步骤之中。

    他等一夜,不仅是等一些消息和人,还是要等他的能力恢复。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束手无策,然而这一场大戏,他却是已经稳操胜券!

    “你们的确是胆子很大,真是把越安全的地方当成了越危险的地方,的确,一般人搜了你这整条画舫,也决计想不到要的人其实就在不远处其它老板画舫的夹层之中。以一个镇提捕的能力,搜了你这里,搜不到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搜其他地方了,就算有足够人力,上头也不会再批准。”林夕看着因为他的话而表情略微惊愕的高辙,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们把人藏在了那边的玲珑坊内舱密室之中,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么镇定?是否还敢认自己就是这条画舫的老板?”

    高辙的脑中顿时轰的一响,身体顿时一软,就要软倒在地,但是林夕却是不让他倒下,伸手扶住了他。

    看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浑身汗水如浆涌出的高辙,林夕认真的说道:“你既然经手了这样的事,你便应该知道,掳良为娼,情节恶劣者,比命案处罚更重,不仅主要当事人全部都要凌迟处死,而且主犯家属也都要被发配边军服役。”

    说完这句,林夕微微一顿,再认真问道:“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忍受凌迟处死的滋味,可以忍心看着你的所有家人全部去发配边军做苦役?”

    “林大人饶我!”

    林夕这句话只是说完,浑身已经如同一条烂泥般的高辙,便发出了哭音般的哀求。

    “你有一个机会可以略微逃脱罪责,我至少可以保证祸不及你的家人。”林夕看着高辙,平静而认真的说道:“你要指证徐乘风,而且必定要证据确凿,必定要让他彻底翻不了案的那种,否则你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你到最后还是主犯,这银钩坊还是只和你有关,和他无关。”

    “我有账本,就在我东港镇住所的墙壁夹层中,里面有记录他的一些银两往来。”高辙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先前的淡然自容和儒雅气息在他的身上已经荡然无存,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林夕,说道:“还有那些关押在玲珑坊里的女子有些都经过他的手,都知道他是玲珑坊的老板,都可以指证他。”

    “好,你略微镇定些,若是被人说你吓傻了或是疯癫了,说出的供词不算,可也是少了一个有力的证人,扳不倒他,殃及的还是你家人。”

    林夕并不怎么同情的看了这名曾经忠心于徐乘风的中年商贾一眼,转过了身来,朝着此刻依旧一脸冷嘲,只是有些微不解的徐乘风走去,面对着江排和江岸上的所有人走去。

    “徐乘风,高辙已经说了实话,你便是这银钩坊的真正主人,那些被你掳来的人,都在那玲珑舫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指,划向了远处那艘白色的画舫,凛冽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江岸。

    这清冽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惊了所有人。

    就在江岸上所有民众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所指,聚往那艘白色画舫时,徐乘风呆了一呆之后,便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疯狂的朝着高辙大叫,“高辙,你这条老狗…你竟然敢构陷我!”

    “帮我看住他们。”

    林夕对着身旁有些莫名震惊难言的张二爷说了一句,根本连看都不看连战山等人一眼,直接就从银钩坊上跃了下去,在江岸上越来越响的愤怒叫声中,走向玲珑坊。

    ……

    “他到底对那高辙说了什么话,竟然能够取得这样突破性的进展?”

    江岸上,衡荣昌的大掌柜也是震惊难言。

    他不知道林夕已经用过那特有的能力,早就已经稳操胜券,此刻他本来已经事到僵局,但是从徐乘风发疯般的反应和银钩坊那些重要人物的脸色变化来看,他就知道事情已经出现了重大的转机。

    无人敢阻拦林夕。

    因为行得正,便自然有一种浩然,自然让人信服。所以此刻林夕虽然孤身一人行在前方,但他此刻汇聚的,却是如怒涛般的民意。

    “喀嚓!”

    玲珑舫通向内舱的大门直接被林夕打得崩裂。

    林夕手中的晨光挥洒了开来,淡淡的青光中,这条木质的画舫直接就被一片片的切开,林夕直接就是拆船,一切都开始暴露在光明下。

    陡然,所有的人呼吸都停顿了。

    随着舱内一面墙壁被林夕割裂开来,一些身影,在其中显露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

    “哗啦”一片声响。

    随着这一面墙壁被林夕用长剑直接切开,聚集在江岸和江排上的人潮都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涌,很多站于江排边缘的人被后面的人挤得纷纷跌入了前方齐膝深的江水之中。但是这些跌入微凉江水中的人却并没有对身后的人有任何的不满,他们中的许多人和先前那些“黑油子”和“石老鼠”一样,直接在这浅滩中跋涉,朝着被林夕拆了小半的玲珑舫行去。

    一时之间,除了一些落水时不由自主的惊呼声和在水中行走发出的哗哗水声之外,竟无别的声音。

    玲珑舫中这些身影的出现,便代表着林夕说的都是真的,这罪恶也是真的,再想到先前冯泽意那不瞑目的双目,以及朴素老妇人身前石板路和额头上的鲜血…让这些平时朴实和生怕惹事的镇民,也开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年虽然因为来往富商的增多而使得东港镇一年比一年的繁华,但绝大多数镇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一样的淳朴,他们根本想不到,就在他们的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

    被林夕斩破的夹舱中,有十余名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还有两名身高马大,明显粗壮于其它柔软女子的凶悍妇人。

    此刻只是一眼看到手持淡青色长剑的林夕,看到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两名凶悍妇人都是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这十余名柔弱女子都是十分的惊恐,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绝大多数都是秫秫发抖的蜷缩在一角,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是何等悲惨的遭遇,唯有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胆敢往外看,这名脸上和手上全部是些淡淡血痕的女子在清晨的阳光中努力的睁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林夕腰间挂着的提捕腰牌和外面如潮般的民众之后,这名即便脸上布满血痕还显得秀媚的女子没有第一时间喊出银钩坊的名字,而是第一时间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出了三个字:“吊死岛!”

    随即,她便噗通一声,跌倒在舱内,晕了过去。

    “找大夫!”

    林夕转过了身来,也清晰的吐出了三个字,随着他的一挥手,所有涌过来的人自发的全部停住。

    所有的人全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把他押过来。”

    林夕对着杜卫青等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徐乘风押上前来。

    “你们谁敢动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看着这些女子显露出来,又听到林夕的声音,徐乘风骤然状如疯虎,疯狂大叫了起来。

    “徐公子,此刻大势不可违,你要冷静一些,若是再生出什么事来,徐大人要保你,便更为难办。”就在此时,那名身穿铜甲片的军校却是到了身边,似是协助般按住他的同时,却是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消息我早已传了出去,必定可有消弭此事的办法。林夕此人办事如此狠辣,小心他抓机会以你现场抗罪行凶,将你正|法当场。”

    听到军校的这句话,徐乘风悚然一惊,低下了头,却是不再出什么声。

    “我是东港镇提捕,此人名为徐乘风,银钩坊一事已然案发,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一一道来。”将徐乘风押到身前之后,林夕看着那些依旧蜷缩在一角的女子,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缓缓的说道。

    沉寂了数息的时间。

    “哇”的一声,突然有一名女子撕心裂肺般哭了出来。

    接着,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丧尽天良啊!”

    一名江排上的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大喊,也哭出了声来,一时之间,江岸上也是响起了一片哭声。

    “我名为吴念娇,是桐木镇人,嫁于雪浪镇,月前回家探母,没想到在江上竟然是遇着了这人,被其着人在黑夜中掳来,他….他先行玷污了我,还让我们服侍其他人….”

    “我叫朱铃儿,是燕来镇人….”

    随着一名名女子泣血般开口,一桩桩令人发指的事彻底暴露在了这晨光之中。

    “杀了这个畜生!”

    “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千刀万剐!”

    “……”

    这一片浅滩上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为响亮。

    连战山是林夕的上级,破掉这样的一件大案,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但是此刻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为难看,他不自觉的朝着镇东面看去。

    此时林夕不急,随着几名女子和高辙等人的口供记录,徐乘风已经不可能再推脱和银钩坊的关系,再加上他已经暗中让朱二爷派人去取的高辙的账本,应该能够牵出更多黑暗的事情和黑暗的人出来。

    然而越是听着这些女子的哭诉,他的心中就越是愤怒,对连战山这些人便更是厌恶。

    看着远处在日光下红胜火的一些江边野花,看着脸色难看的连战山,他讥讽的冷笑道:“连大人,你限我七天之内破案,但我只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破了,不知道大人是否会给些嘉奖?”

    连战山的身体猛的一晃。

    七天的限期,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可能来得及查出什么的,上书弹劾林夕的措辞他都已经想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只用一天的时间,就真的破了这件案子。

    别说是在鹿东陵,就是在这整个东林行省,又有哪个提捕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效率?

    一时之间,身为林夕的上阶直属官员的连战山,心里隐怒到了极点,但是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连战山不说话,但林夕却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反而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讥诮的看着连战山,用只有身边数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连大人,原本你故意压我,硬让我要在七天之内破掉这浮尸命案之时,我只是不喜欢你,但觉得你恐怕是被一些上阶官员所压,迫于形势而已,但是看你这日的表现,恐怕你和这军校,和徐乘风也并非没有关系。你这人,在我的心中,便已经和这江中的一堆臭狗屎一样,再无任何分别。”

    “你!”

    连战山隐忍不发,没有想到林夕竟然敢这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他怒极反笑,霍然转身看着林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道:“林夕,你很聪明,但是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长。”

    ……

    东港镇东,沿着官道往燕来镇方向不到三里,便有一座古亭。

    古亭的后方有一片低洼地,被正武司围成了马场。

    此刻古亭之中,站着一名身穿亮铜厚甲的军官,三十六七岁的面目,冷峻异常,棱角如刀锋。

    他面前的泥地上摆着一碗白米饭,两碗烈酒。

    他的手中有三根香刚刚点燃。

    “兄弟,你走好,为兄一定为你报仇。”

    他将三根香插在了白米饭前,一口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又将另一碗烈酒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起身出亭,跨上了一匹战马。

    随着他的上马,他身后不远处的马场之中,马蹄声如雷般响了起来,五十名身带黑色长刀,背着长弓和箭囊的军人骑马冲出,以他为首,朝着东港镇如风般卷入。

    …….

    东港镇银钩坊所在的江滩上,聚集的民众都听到了异样的响动,朝着东侧看去。

    很快,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列肃然的骑兵,全服武装,带着云秦军队独有的森冷气息。

    一时空中江风骤寒。

    “我不是普通人。”

    林夕也看到了这列云秦军队,他转头对着阴冷沉默的连战山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他在不久前连战山对着他说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长的时候,他已经说过一遍。但是此刻看到这列突然急冲而来的云秦军队,他却是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正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会按着你们所想的行事,所以你恐怕还会再度失望。”

    连战山眉头微挑,继续沉默不语,而一旁的军校和被押着的徐乘风的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喜色。

    云秦军队越来越为接近。

    为首的那名身穿亮铜厚甲的冷峻军官在距离江岸人群外围大约还有百步之遥时,突然往上抬手,握了握拳。

    只是这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五十骑全部整齐划一的戈然停住,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无声的控马等着。

    即便从甲衣制式来看,这只是地方军,但即便是地方军,也已经展现出了云秦军队震慑天下的强悍出来。

    这名冷峻军官下了马,朝着林夕和连战山等人所在的方位走来,他的脚步十分的稳定,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几乎完全一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刻这名冷峻军官的来意,但是他身上透露出的某种特质和气息,却是使得他前方所有的人也都不自觉的让开了路。

    这名冷峻军官一直走到了林夕的面前不远处,才停了下来。

    “我是正武司千总魏贤武。”走到林夕的面前后,这名冷峻武官冷漠的对着林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因此案重大,按监军令,从现时开始,此案交由律政司和正武司接管,请林提捕将所有涉案人员,交接给本官,带回监军处审问调查。”不等林夕出声,这名冷峻军官看着林夕,接着冷漠出声道。

第三十八章 心无愧

    自这些森严的云秦军人出现之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这些人的来历,此时听到魏贤武的这一句话,所有围观的民众都先是一呆,随后一片哗然。

    此案已经水落石出,在林夕的公开断案之下,已经清楚到了不能清楚的地步,此刻突然出现这些云秦军人,要令此案移交,实在让人无法往好的方面考虑。

    林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看着魏贤武这名异常英武冷峻的云秦军人。

    从魏贤武的身上,他看到了云秦军人特有的铁血和悍勇的气息,他可以想象,若是魏贤武这样的军人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也必定是不畏生死,一往无前,而且从魏贤武身上那种异常沉稳有力的气息来看,他肯定也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越是想到这些,想到那名刺客首领,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林夕的情绪就越是不能平静。

    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李开云。

    这个外表瘦弱但内心热血的少年,将来应该能成为比这魏贤武更加坚定的铁血军人吧?

    但若是像这样的军人,不是死在保卫自己家乡和亲人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一些官员的私利下的话,那那些官员便都该死。

    而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却还是甘心为人所用的人,便也该死。

    “为什么要移交监军处调查?”林夕看着这名浑身散发出铁血和悍勇气息的云秦军官,也是冷漠的问道。

    魏贤武和林夕明亮如剑的目光对视,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情绪,淡漠的解释道:“先前董镇督便已然怀疑那些刺客是军人,早已派人将那几具刺客尸身五官画像送入了监军处,此刻已经调查清楚了,其中有两人是在职的军人。这军人牵扯到命案、军纪,便是十分严重,按云秦律,便应该是正武司监军处会同律政司调查定案。而且你现在也已知道,这徐乘风是三镇连营将徐宁申家的公子,他本身也有军籍,所以也理当归监军处调查定案。”

    解释了这些之后,魏贤武伸手递出了一张敲着数个朱印的文书,递到林夕的面前:“这是监军处的文书证明,请林提捕按律移交。”

    “现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上报定案,马上就可以定下问斩日期,少不得要凌迟处死!谁知道将这人押解走之后,最后又会审成什么结果!”

    “这样都想翻案,难道没有天理了么?”

    一时之间,怨言和愤怒的咒骂声四起。林夕看着魏贤武,静默着,一时没有伸出手接这份文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是充满了尊敬和期待,希望才刚刚到任不久,但一言一行已经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这小林大人再次让他们看到奇迹,让他们看到这天地之间的清明,然而许多了解云秦律法,了解朝堂规矩的许多人,眼光之中也是充满了愤懑和无奈。

    因为魏贤武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全部都是按照云秦的律法。

    那些刺客和徐乘风的军籍,既然此刻魏贤武说有,即便是马上查,肯定也是有了。

    只要林夕无法管,这件案子,即便是判了徐乘风处死,或许也有可能保全他一命,令其换个地方隐名埋姓的活着。有些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铤而走险,做得一时天衣无缝,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在他们的眼中,林夕此次牵涉重大,也是拼了今后的仕途,用以换取徐乘风的绳之以法。

    这代价已然付出,但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且对方还是有理有据,完全按照律法,让人根本无可辩驳。

    看着林夕一时没有回应,魏贤武依旧面无表情的道:“林大人是提捕,自然十分清楚一切都要依法而行,云秦律法便是所有人行事的根本。请林大人对云秦律法放心,对监军处放心。”

    “若是对这云秦律法和上阶所有官员都没有信心,那林提捕再过厉害,又有什么用?”这一句话,他却是对所有围观民众所说的。一时之间声音传出,所有围观的民众都是沉默了下来,的确,小林大人只是一名提捕,若是上面所有的官员都是要对付他,那他现在就算当场上报定案,那又能如何?

    “吊死岛…”

    就在此时,那名似是因为长期缺水和饥饿而昏迷过去,满面血痕的女子,在一名大夫令人灌下了些米汤之后,又突然梦呓般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吊死岛是什么地方?”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林夕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转身问张二爷等人。

    张二爷的脸色也是异常的沉冷,解释道:“是东港镇和燕来镇之间的一个无名小荒岛,有人曾在上面上吊寻死过,传说闹鬼,渔民和过往商贩最怕惹上不干净的晦气之物,所以都是远远避开。”

    “难道那平时没有人去的吊死岛上,还有什么蹊跷?”

    听到林夕和张二爷这样的对话,绝大多数围观的民众脑海之中顿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魏贤武冷冷的又说道:“我们会彻查清楚的。”

    他的手一直伸着,但林夕却一直不接,这让他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了一些逼迫的神色。

    林夕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似是要接着这张文书,按律行事,但就在他接过文书,魏贤武刚刚放手之时,这份文书却是从林夕的手中滑落出去,从林夕站着的这条被他拆破了的画舫上飘了下去,飘到了江水之中。

    一时所有人全部大惊失色。

    “不好意思,我还没接住你就放手了。”林夕却是异常平静,看着身前的这名比他略高半个头的铁血军人,道:“文书的内容我没有看到,劳烦你再重新拿一份来。”

    “….”连战山听到林夕这句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到又是根本说不出话的地步。

    这种涉及根本,云秦律法的事,竟然敢说得如此儿戏?

    与此同时,江岸上包裹衡荣昌大掌柜等人在内的许多有识之士,却都是面色一变,知道林夕是已然下了决心,要彻底破釜沉舟了。

    看到那张纸上的墨迹和朱印在江水的污渍白沫中被染得彻底看不清,魏贤武的脸上依旧没有怒色,反而却是有一丝快意的神色升腾起来,“这不是儿戏。”魏贤武嘴角带着快意而残忍的笑意,看着林夕缓声道:“你自然可以不承认这份文书是你故意用魂力震出去,但这也不是你说了便算的…你这种行为,便是知法犯法,违法抗命,按律至少便要发配边疆。”

    “其实我也觉得说假话很虚伪。”林夕看着魏贤武,突然也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傲然,“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因为从一开始,你对我就一直有着杀意,一股你尽量掩饰却掩饰不了的杀意。所以我想着,让你带人回去,且不论最后这案审得如此,万一你带着这些人回去,路上有些匪徒,一阵冲杀,把这些证人都杀死了呢?”

    “你对我有这样的杀意,想必不是为了这名纨绔子弟,而是为了别人,是为了那些被我杀死的刺客,还是主导这次刺杀的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修行者?”林夕讥诮的道:“可不管如何,你恐怕连现在动手找我报仇都不敢,因为你口口声声虚伪的按照律法办事,现在我不接这文书,你也必须回去再找批复,才能回来捕我。”

    魏贤武微微躬身。

    在别人看来他是对着林夕躬身行礼,但实则他却是对着林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管过程,我们云秦军人一直有一句说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只要最终胜利,便可以了。”

    林夕摇了摇头,“估计还是要让你失望。”

    “请君等着。”魏贤武直起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直接转身离开。

    林夕傲然立在破碎画舫前的姿态和这名冷峻军官离开时的画面,在很多人的眼中凝固。

    “不计身家安危,这才是真正的风骨。”

    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再次郑重对林夕躬身行礼,正是临江小楼的莫家老人,他的身边,外乡人汪不平手持青色竹伞,双手微微颤动着。

    “把吊死岛给我整个翻过来,搜个清楚。”

    林夕目送着魏贤武离开,再次清冷出声的同时,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对着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高亚楠说了声对不起。

    在离开青鸾学院之前,他答应过高亚楠要小心一些,尽量不要得罪太多人…眼下他今日的能力已经动用过,面对魏贤武,他实在暂时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选择了硬抗。

    这硬抗不仅是会得罪很多人,而且的确让人抓到把柄,违反云秦律法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也不能怪我啊…总是有人要做这么让人不安,让人不舒服的事。”林夕摇了摇头,心中无愧。

    ……

    因林夕面对云秦全副武装的五十骑军和上方的命令都不受,他的强横让围观民众无比感动和心有火焰燃烧的同时,却是也让连战山等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疯子不惜命,他们却是惜命。

    所以接下来林夕的命令,却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上百名平时都根本不敢接近吊死岛的渔户自发的聚集到了吊死岛,将吊死岛周遭的杂草芦苇清除一空。

    杜卫青等人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在这方面不足数里的荒岛中央发现了土质变色的一处,等到将这处地方挖开之后,暴露在这日东港镇阳光下的真相,再次让人感到愤怒和惊悚。

    一共有十一具白骨,身形全部比较娇小。

    这吊死岛平时没有人来,泥土又潮湿不堪,若是没有林夕破了这银钩坊案子,恐怕只要数年之后,这些原本年轻美艳女子的尸骨便会彻底的化为泥土,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宛如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第三十九章 马蹄声疾

    衡荣昌的大掌柜在江岸上疾走。

    未等十一具白骨挖出,在林夕抗法不接上峰移交文书时,这名黄衫老人已经转身疾走。

    因为他十分清楚,虽然有些事他已经交待了下去,但是因为别人的应对太快,因为监军处的插手,他交待的这些事,必须办得更快一些才有可能起到作用。

    ……

    一桩惊天大案彻底显现出来。

    几乎所有目睹了林夕断案全过程的民众,都可以轻易的想到银钩坊的这些人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

    因为要满足一些人亵玩良女的喜好,掳掠民女,而且远不止先前怀疑的那么多,一些发生在别处的女子失踪案件,只是未曾和这银钩坊联系在一起而已。

    贿赂官员…清河镇提捕房都不受理案件…杀死调查此事的民女家人…派人刺杀提捕…这其中随便一两条累积起来,就已经是足够首犯凌迟的滔天大恶!

    然而许多人知道,还根本不止这些。

    东港镇镇督府的大门已然关了起来。

    董镇督坐在镇督大椅上,他在边军之中呆了十二年,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鲜血,平时别说十一具白骨,就算是一百十一具白骨堆放在他的面前,他也可以做到不动如山,然而这不是在边军,而是在边关之后,安居乐业的云秦帝国之内。

    他的双手不时微微的颤抖着,显示出他的心中并非和他的脸色一样的平静。

    然而这比起站于他下首的连战山已经好多了。

    连战山已经看不到平时的沉稳,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就好像他已经看到头上悬着一把无形的刀,随时都要落下。

    “大人,绝对不能让他发榜。”

    蓦的,这名林夕的直属上阶官员抬头,用尽全身力气般看着董镇督说道。

    董镇督原本也因林夕的所为而隐怒到了极点,此刻听到连战山这一句话,他顿时忍耐不住,声色俱厉的发出了一声大喝:“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我再指使些人去刺杀他么?你要明白,现在徐大人都未必能保全得了他的儿子,更不用说我们!”

    厅堂内一时静默,连战山发不出声音,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发抖了起来。

    看着连战山面临大事时这副模样,董镇督看着平日里自己喜爱的这名下属忍不住有些厌恶了起来,甚至不想再多说什么,但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不交待清楚一些,说不定自己下边这些人还会做出些蠢事,弄得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于是他强忍着嫌恶的情绪,沉声道:“连战山,你不要忘记,这件事牵扯的不仅是我们两个人,更多的是正武司的人!和他们那些人相比,我们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有罪也是要轻得多。而且那些人有哪一个是傻子?我们知道不能让林夕发榜,他们自然也知道。”

    “还有…”董镇督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顿之后,看着连战山,一股阴狠的神色在脸上浓浓的浮现了出来:“只是一纸监军处的文书,何必要魏贤武亲自带兵过来?魏贤武的官阶和修行者身份,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既然来了,又这么平静的离开,你以为他就会轻易的在这样一名小儿面前弯腰?”

    “正武司的这些人和来自上面的一些示意,要赢了林夕这场并不难,但是不管如何赢,这件大案是已经无法抹消,确确实实的存在了,所以对于我们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董镇督看着连战山,重重的厉声道:“我们只能看着他们怎么做…做得越多,到时清查的时候,我们遭受的责罚反而会更重!”

    “他为什么敢这么做…”

    连战山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是在回响着一句这样的话。他知道这件事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恐怕他都不会有什么好处。他只是十分后悔,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拼了命也要阻止徐乘风发动那江边的刺杀。

    只可惜,他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

    提捕房中,林夕的面前放着高辙的账本。

    一份份的口供笔录带着一个个的红手印,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

    他的身前有一份墨迹未干的发榜公文。

    有那些被掳女子和高辙等人的人证,尸骨等确实无误的物证,这银钩坊一案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疑点,断得清清楚楚。

    按照云秦律,提捕断案清楚,便要做两份公文。一份案件上报,陈述案情并申请行刑批复。一份发榜公示,让民众知晓案件始末,以及提捕房如何量刑,若是上报文公最终批复下来,提捕房再会出榜公文,陈述最终案情与决断,若有生杀大案,便会公布行刑日期。

    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便是让民众监督和审核提捕以及上阶官员的行事,以达光明。

    此刻林夕刚刚录完的这份发榜公文上的内容比起那些证人的红手印更加的触目惊心。

    掳民女共二十八名,以供富贾和官员淫乐致死十一名,四名被贩卖,案发时囚禁十三名。

    相关命案三起。

    行贿银两共计五万余,初步涉案官员十五名…。

    清河镇提捕…清河镇上疏中…燕来镇镇警…燕来镇镇督…正武司参将……。

    张二爷就坐在林夕的身前。

    他看着林夕刚刚书写出来的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迹和官衔,看着林夕终于忙完,只待墨迹晾干,他这才出声问道:“你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没有。”林夕看着张二爷摇了摇头,一边想着,一边认真的道:“说实话我有一枚勋章可以用来吓人,但按照云秦律,必须有两枚勋章,才能让监军处没办法带走我们。我当然也有靠山…但在云秦,任何的靠山也也要以法为先。”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张二爷,继续认真的说道:“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水落石出之后,正武司的那些人还敢这么做,只能说明那刺客和徐乘风中有些人的军籍的确是真的,这案件按理的确是应该监军处管。说到底,哪怕我是圣上的人,要争,恐怕也只能到监军处之后再争个明白,没办法不被带出东港镇。我现在唯一能依靠,和他们斗的…是我的靠山应该不会让我在途中出事,还有,我身上还有一面旗,一个很大的人情,这至少可以让我保住你们,在今后解决掉这些人。但我不确定现在我拿出这件东西的话,这个人情反应有多快…可能短时间内我们还会吃点亏。”

    “我明白你的意思。”张二爷点了点头,“就像这沿途有些官员拿我们没有办法一样,上头的权势再大,那也是过江龙,而这地方上的官员,却是横行的虾蟹,可能不等上头的力量下来,他们已经做出些胆子极大和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来。所以你即便有依靠,还是十分危险。”

    “你说的不错,若是政令下便能通达,能令这地方百官都乖乖行事,那皇帝也不用那么忧心忡忡了。徐乘风这银钩坊还没有进一步深查便涉案这么多官员,只能说明这些官员的胆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又直接事关他们很多人的脑袋,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林夕看着张二爷点了点头,道:“我们的确很危险。”

    “来,说好上岸后痛饮三杯的,我敬你一碗酒。”

    看着脸色也彻底变得平静的张二爷,林夕笑了笑,说道。

    提捕房中本无酒。

    但在回提捕房拟公文的途中,林夕却是特意买了一坛酒,两个大碗。

    这些江湖汉子为了一些面子上的事,虽然也做了些让他不满意的事,但这一两日之内的一些事,尤其这名江上龙王的气概和骨气,却已经足够值得他敬重。

    “好。”

    接着林夕递过来的一碗酒,张二爷笑了笑,本想张口一饮而尽,但是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冲入了酒碗之中,染红了整个酒碗。

    他原本旧疾一直未愈,连续动用魂力御船,再加上一日一夜的劳累之下,身体却是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冲出了一口逆血。

    这是林夕没有料想到的是,虽然身体一僵之下,他就感觉出张二爷并无性命之忧,但是这一口血,也让他再次感觉出了张二爷身体的糟糕,他放下了酒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前些年在江中,遇到一个隐匿了面目的修行者,对方一言不发动手,我和他交手,虽然也将他击伤,但是却吃了大亏,伤了肺,一直还未养好。”张二爷摇了摇头,放下了酒碗,苦笑道:“今日这酒,恐怕还是喝不成。不然若是途中有变,非但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要你分心照顾了。”

    “这坛酒我带着上路。”

    林夕点了点头,又笑了笑,将案上的公文、笔墨直接拿起,大步流星朝着提捕房所在小院外走出。

    按云秦律,他这一份发榜公文还需上疏处最后查检一下用词有无不对之处,他带上笔墨,便是有故意刁难,用词不对之处,便可以当场更改,这押不了他多久的时间。

    至于另外一份上报公文,林夕知道肯定会在连战山等人的手中押上一阵,所以他根本都还没有上报上去。

    只是刚刚走出提捕房小院,林夕就抬起了头,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来的好快。”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

    江风中,隐隐有铁蹄声传来。

第四十章 可知罪

    一大蓬烟尘在官道上涌来,马蹄声声,甲衣铮铮。

    几乎所有东港镇的镇民都从街巷中走了出来,就连平时一些喧嚣的市场、江边的渔船上岸处都变得十分沉静。

    从远处传来的这隆隆马蹄声,提醒着所有东港镇的民众,他们所最担心的事情已然来临了。

    即便大部分朴实的镇民对云秦律的细致之处并不十分了解,但在江岸上散开之时,几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林夕现在的处境。

    已经赢得了他们深深尊敬的小林大人,为了彻底查清这件令人发指的大案,不惜断然抗令,已然是触犯了云秦律例。

    但小林大人有错么?

    只是为了不让这息子江变得这么黑暗,只是要将这污垢彻底的查清楚,如此铮铮风骨的小林大人,反而要变成一个囚徒?

    普通的民众只有最朴素的是非观念,他们只是觉得这根本不对,根本无法让他们接受。

    没有任何人指使,很多条巷子和铺子都空了,许多店铺的老板和伙计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关上店铺的大门,便都朝着东边的街巷涌去,不想让外面来的人带走小林大人。

    因为太过愤怒,所以反而无声,反而显得远处的马蹄声分外的清晰,然而这马蹄声越是清晰,便也越让人的心中愤怒。

    “下雨了!恐怕连这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突然之间,有声音响起。

    晴好的天气正在此时变得阴霾,天空之中开始飘洒起细细的雨丝。

    …….

    纷纷扬扬的细雨之中,一列列的骑兵再次出现在东港镇民众的视线之中。

    第一眼看清这激碎了细雨而来的骑兵队伍的民众,许多都张开了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在最前方的那名军官,依旧是浑身散发铁血气息的魏贤武,但他的身后,却已经不只是五十名骑兵,而是密密麻麻,至少有两百骑以上。

    除了先前那些身穿轻甲的军士之外,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十余名骑者身穿的是青黑色的重型铠甲,这些军人说不出的沉静肃然,只有小半面目裸露在外面,青黑铠甲的森冷金属表面因为都上了厚厚的油,所以细雨都根本无法淋湿,只有一颗颗小水珠凝结洒落。这厚重金属铠甲并非魂兵,但是上面也纂刻着许多火焰状的花纹,最为慑人心魄的是这些重甲军人的手中提着的都是足有一人长度的战斧,巨大雪白斧身上似乎有寒意不断的散发出来。

    这些重骑后面的军人,大多已经配备了战场作战的长枪和长矛,密密麻麻,森冷如林。

    一骑当先的魏贤武冷漠的看着连小巷都已经堵住的民众,一眼就看出了许多人眼中油然而生的怯懦,他便知道带这些威慑性的重骑来是无比的正确,同时在心中也升腾起了冷笑。

    “你们的想法我能理解。”

    他伸手往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骑军分为整齐的四列,开始略微缓慢了下来,同时,他冰冷肃杀的声音,却是响亮的传了出来:“但你们要明白,我们是军人,执行命令便是我们的天职。而且有云秦律法在,你们身为云秦人,便要相信云秦的法,便要遵云秦的法,不要因为一些感情因素而为人利用。所以请你们让开。”

    “我们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自始自终都看得清楚,就按你们的说法,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也是你们军人,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相信你们。”当下,有很多人的声音在细雨中响起,一时没有人退。

    “和军队对峙,这是叛乱大罪。”魏贤武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面对这前方滔滔如海的民众,他只是冷漠的出声,如在宣读某个事实。

    “我们手无寸铁,难道也叫叛乱?”

    “我们就是不让,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时之间,堵住道路的民众发出了更多鼓噪的声音。

    魏贤武和身后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到了镇口,这些民众却依旧不散去,所以他只有停了下来。

    “我再重述一遍,身为云秦人,便要守云秦的法,否则会按叛乱论处。”魏贤武看着这些在细雨中不肯退的人,冷冷的说道。

    一时有更多的骂声响起。

    路依旧堵着。

    魏贤武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他伸手握了握拳,往上抬了起来。

    “铮!”

    一阵刺耳的金属交鸣声齐刷刷的响了起来,一片寒光闪耀,他身后那些重骑和轻骑,都同时将兵刃擎在了手中。

    最后方数十骑将身上背着的长弓也取在了手中。

    “我们云秦的军人,什么时候竟然沦丧到这种地步?兵刃竟然只会对着我们?”人群中有人愤怒至极的喝骂。

    “你们要明白一点。”然而魏贤武脸上冷漠和铁血的神色却是更浓,他冷冷的扫视着前方的人,寒声道:“正是因为军令如山,我们云秦军人才以强悍震慑对手。今日就算不是面对你们,哪怕前方是必死的深渊和刀山,我们也会一样冲过去。这是我们军人的意志,所以你们不要因为一些感情因素而来挑战我们的这种意志。你们要公正,也只有云秦律法才能保证你们的公正,也正是因为你们是云秦人,我才说了这么多,所以,算是最后一遍请求也好….请你们让开。”

    因魏贤武身上的气息,因他的话语,人群出现了一些松动,但是很多人依旧没有退去。

    “除非大家以命相搏,否则没有人能够逼迫云秦军人,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

    魏贤武不再多说什么,微微仰起了头,握着的拳张开成掌。

    他脚下的战马动了,后方森冷的军队也动了,一柄柄寒光闪动的兵刃举了起来,一声声弓弦拉开的声音传出,一柄柄长弓被拉至满圆,箭矢对准了这一列军队前方的路。

    魏贤武有种让人无法怀疑的真正决心,质朴的镇民再也无法承受来自心理和这些森冷兵刃带来的双重威压,主道上的民众开始纷纷退散。

    青石板路顿时开阔了起来。

    然而所有人马上发现,当这条通往镇督府的主道空出,却是有一个年轻人并没有退。

    这个年轻人是汪不平。

    绝大多数镇民还并不认识这个外乡年轻人,从汪不平手里拿着的一些竹筒等物,他们只是看出这是一名年轻的伞匠,正在制伞,听到有兵马过来,连手中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放下,便跑了过来。

    此刻在已经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这名站在路中的年轻人显得十分突兀。

    原本魏贤武看到在自己以真实死亡的威胁下,这些镇民的退却,他的心中已经再次浮现出鄙夷的冷笑,然而看到人群分散,还有这样一名年轻人留下来,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面色更为寒冷。

    汪不平却是并没有看他和身后的森冷军队一眼,反而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坐了下来,开始嵌着竹条,专心制手中的一柄伞。他的脸色十分的苍白,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是面色却是说不出的固执。

    一时整个街道再次变得无声。

    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年轻人,独自坐在地上,对抗着强悍的云秦军队。

    又一名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就是临江小楼的莫老人,他是从后方的人群中走出来的,走出来之后,也直接从旁边的铺子拿了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死则死尔。”

    莫老人的神色极其的平静,只觉自己一生平庸,死时能够轰轰烈烈一些,也是极好,只是因为老读书人的迂腐心性,所以他坐下时他还重重的吐出了这四个字。

    一名额头上带伤的朴素老妇人也沉默的走了出来,坦然着迎接可能随时到来的死亡。

    这是冯泽意的母亲,她由清河镇来,却只是看到了自己儿子冰冷浮肿的尸体,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之中,也并没有她儿媳。若是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至亲的人的话,那便只有为了给她一个公道而不惜以身犯法的小林大人。

    “好威武雄壮的云秦军队啊。”

    一阵掌声响起,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走到了老妇人的身前,坐了下来。

    这是朱四爷。

    “莫老,先前多有冒犯,对不起了,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坐下之后,他认真而歉然的对着莫老人微微欠身,低声致歉道。

    “你还算是条汉子,我先前对你的评语有失偏颇,若是这次你能活下来,我那临江小楼可以卖给你。”莫老人看了朱四爷一眼,说道。

    “这口气没有了,便也没有什么好争的了。”朱四爷笑了笑,摇了摇头。

    就在这说话之间,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有老人,有妇人,渔民,挑夫….片刻的时间,也聚了四五十名之多。

    这个世间,毕竟还是有许多不怕死的人的。

    魏贤武的眼皮沉了下来,即便他有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和意志,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军队都有了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这条街道尽头的人群,突然分了开来,淋湿了一切的细雨之中,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一名打着一柄青伞的年轻人。

    他的瞳孔微缩。

    这打着伞的年轻人就是林夕。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打伞,任凭这细雨淋着,林夕打着伞,却是没有给人任何不协调之感,因为他的手里拿着一卷发榜公文,他手中的伞,可以不让这卷发榜公文淋湿。

    看清林夕手中发榜公文上的印记的同时,魏贤武的心中冒出了丝丝的冷意。

    怎么可能?

    他来得很快,而且这数镇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也不想让这榜文发出,那上疏处官员即便把自己砸昏,都不可能这么快让林夕的这卷发榜公文完成。因为只要他到这东港镇时,林夕就已经不是提捕,而是一名囚徒,他便可以阻止林夕的一切事务。然而不知道林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逼的这份公文这么快就出来了。

    细雨之中,打着伞的林夕似是看出了魏贤武的心中所想,认认真真的将发榜公文贴在这条主道旁带着雨檐的公告牌下的同时,转头看着远处马上的魏贤武微微一笑,道:“魏贤武,你来的怎么这么慢。”

    魏贤武沉默的看着林夕,足足十数息时间过后,出声道:“案犯林夕,你可知罪?”

    ***

    (本来今天的确想爆发的,但是没想到很久没有感冒过的我居然悲催的感冒了,头重脚轻所以只能恳请大家耐心等等了,在尽力着)

第四十一章 请君看

    就在魏贤武冷漠出声时,镇督府内,先前呵斥了连战山的董镇督都差点气急败坏到差点摔坏了镇督大印。

    负责提捕发榜公文最后审阅的是上疏处江问鹤。

    这名老文官碌碌无为,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然而今日竟然称突发重疾紧急就医。

    而且这称病还是在林夕的发榜公文批复之后。

    这名老文官,竟然非但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相反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林夕发榜公文的审阅,然后马上称病躲避,连董镇督等人都避而不见。

    ……

    就在魏贤武冷漠出声,将林夕称呼成案犯时,原本一些已经踌躇退缩的民众却是不知因何种情绪驱使,不顾真实的死亡威胁,再次涌上了街道。

    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黄色粗布衣,脸上有不少黑色老年斑的干瘦老人和一名背着书箱的青衣童子,却是没有管这汹涌的民愤和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射出箭矢和发动冲锋的云秦军队,走到了林夕刚刚张贴上的发榜公文前,慢而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名老人和青衣童子的衣衫都已经被雨湿透,而且前面湿得比后面厉害,衣衫后面和下摆却都是溅满了泥花。

    此刻林夕并没有注意到这名老人和青衣书童。

    面对着魏贤武这捕带案犯公事公办般的发声,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道:“未知罪,但我可以跟你走。”

    他收起了伞,行走在细雨之中,走到了汪不平等人的身前,转身道:“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们要是死了,除了让他身上多负些罪之外,也于事无补,根本就不值得。”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又毫不留情的讥诮道:“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多背负几条人命,也已经根本不顾今后的前程。而且若是有反抗之意,他说不定正好借故可以当场格杀我。”

    “小林大人!”

    一片悲声。

    “散了吧,散了吧。”林夕朝着四周颔首行礼,微雨青袖湿,认真的说道:“真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后方张二爷带着些行礼也行了过来,里面有林夕的两个木箱子。后面有杜卫青等捕快押着徐乘风、高辙等一列涉案人员前来。

    看到林夕的这些行李,再看到微笑站立在雨中的这名丝毫不畏前方铁骑的青衫少年,想到这样一名为了这里的清明而绝不低头的好官今日注定反而要被当成犯人带走,一时四周的悲声更响。

    “林大人。”

    一名黑面年轻人带着淡淡的鱼腥气从悲声大作的人群中走出,对着林夕异常庄重的躬身行礼,轻声道:“我徐笙服你。”

    林夕拍了拍这名管理鱼市的年轻人的肩膀,微笑道:“那以后要是能再抓到铁头狗鱼之类的,就都卖给我吧。对了,我那小楼前面的水缸里,还有一头老江团和一条铁头狗鱼,你有空帮我照看一下。”

    许笙再度躬身行礼,不再说话。

    “走吧。”

    林夕微仰着头朝着魏贤武走去,看着这名森冷的军人,道:“你的不顾一切用错了地方…就如我能比你想象中要快的速度把发榜公文完成,接下来,恐怕还是要让你失望。”

    “不会有接下来。”魏贤武又是微微躬身,冷冷的看着林夕和林夕身后的张二爷,依旧用只有林夕和他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没有机会再让我失望。”

    想到上次这名军官离开时的那句“请君等着”,林夕的嘴角便泛出了一丝傲然的笑意出来,他看着魏贤武,也一字一顿道:“那便请君等着看。”

    ……

    云秦铁骑准备转身,林夕已经开始动步。

    朴素老妇人再次跪了下来,额头及地。

    “等等!”

    但就在此时,一声老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注意到了那名脸色并不好看,长满黑色老年斑的干瘦老人和那名青衣书童。

    此时还飘着雨丝,但天空还算是明亮。

    可这名干瘦老人却是没有打伞,反而提着一个点燃了的灯笼。

    林夕有些愕然的止步,他不认识这名老人,他看得出这名干瘦老人脚步虚浮,应该不是修行者,可这名老人却是又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度。

    魏贤武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了川字形,他也看得出这名老人并非普通民众,而且他擅长的是战阵冲杀,今日和这些普通民众的对峙,已经让他开始烦躁难言。

    “你不必离开这东港镇。今日除非我死了,没有人能带走你。”

    提着灯笼的这名老人眯着眼睛,虽老却大踏步的走着,走到了林夕的身边,对着林夕重重的说了这一句。

    接着,他站到了林夕的身前,看着魏贤武,道:“你们想要把他带走,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在原本的一片悲声和林夕的一些平静话语之中,魏贤武本身已经烦躁难言,而且他来这里,本身便已经将自己的生死和前程抛开在外,此刻听到这名老人的话,一股异常冰冷的杀意油然从他的胸口荡漾到了全身,“怎么,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么?”

    这一句话没有让老人丝毫的畏惧,反而让他出离的愤怒了起来,愤怒至极的声音声震四野:“先前我听说这案子,便觉得这东港镇周遭真黑,但我也没有想到,竟然黑到这种程度,案发如此,竟然还敢逮捕有功官员,三年前我觉得知礼陵已经够黑,没想到这小小的东港镇竟然黑到丝毫没有光亮,需要打着灯笼的地步!三年前山阴省督不敢杀我,我倒是要看看,今日你这畜生到底敢不敢杀我!”

    知礼陵…山阴省督…老者手里的灯笼…魏贤武的杀意突然全部化成了冰冷的寒意,让他自己的手脚比他身上的甲衣都要寒冷,他想到了这名老者的身份,他的身体开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这是姜大人?…因知礼陵侵宅大案而起,扳倒了山阴省督的姜大人?!”

    这老人愤怒的厉声在东港镇的街巷中回荡,有人也开始猜出了这名老人的身份,一时一阵阵的惊呼响了起来。

    三年前,山阴行省知礼陵陵督构陷重罪,侵占一名富商的祖宅,数名吏部官员鸣不平,反被构陷下狱,当时只是从六品的律政司官员姜瑞击节而起,告至行省,但山阴省督周康安和知礼陵陵督是世交,反以同样的手段压下,告姜瑞证据不足,处杖刑。

    姜瑞竟在行刑第二日,就自行用刀割去双股上腐肉,提着灯笼强行上街,高呼天黑无光。

    鲜血淋漓,震撼了不知多少官员,从而引起了不少官员的激愤,最终将山阴省督都扳倒了。

    云秦官员之中,自然不乏有铮铮铁骨之人。

    因其气节,三年间姜瑞被破格提升两阶,已经任从五品给事中。

    给事中这个官职的名称大约又是对历史和官场不甚清楚的张院长提出来的,八司都有,不仅主管各司规谏、稽查,而且还可以直接上疏直达皇帝,监察其余部门、稽查违误,弹劾各部门官吏,所以一般也都习惯称为言官。光是因为可以直接谏言至皇帝这一条,这给事中一职,虽然没有一点掌兵,在所有官员看来便是实权极重,即便只有从五品的官阶,但却是让上面的大员都十分忌惮。

    这一官职选拔时考核也是极其注意,都是选择极其清明刚正的官员,云秦律上对于这些没有兵权,只能靠说话弹劾的言官也有着明确的保护。

    唯圣方可裁,违者,诛九族。

    就是说,只有当今皇帝,才能定这个官职的罪,若是其余人没有等到皇帝的最后裁决,便私自定了言官的罪,或者刺杀言官,那都是牵连九族的大罪。

    这云秦律虽然严苛,但应该也有张院长不少主观因素的影响,所以株连之罪极少,一些很恶劣的罪行,基本上最多就是凌迟处死,家眷流放充军服役。这个罪被定为诛九族牵连大罪,便说明云秦先皇或是张院长之中,必定至少有一个对这个官位和对能够做这个官位的人极其看重。

    ……

    魏贤武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是牵连九族,这对于他而言也是根本无法承受。

    他不敢杀,他也知道自己不敢杀,今日便根本不可能带得走林夕…所以他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因知礼陵一案在云秦大大有名,传播甚广的姜瑞并没有说自己的姓名,但是他身旁的青衣书童却是取出了玉制官印,表明了他确实无误的身份。

    “只是一名小小的三镇连营将,竟然能纵容其子做出这样的事!”

    “竟然无视民声,在案情已明的情形下,动用军方之力…三镇的这律政司、吏部、监军处的官,都是刨粪虫么!”

    姜瑞愤怒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名恐怕连汪不平都可以打倒的老人根本将面前的这些云秦铁骑,林夕有些微微的傻眼。

    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他知道各司给事中一职的权限,知道自己现在真的是不用走出东港镇了,这边的许多官员,恐怕也会被姜瑞狠狠的弹劾一番。

    看着因愤怒、不敢、无奈等各种情绪交织而脸色苍白,身体不停颤抖着的魏贤武,对一些讨厌的人从来就喜欢痛打落水狗,让对方更加难受的林夕忍不住冲着魏贤武眨了眨眼,轻笑道:“刚刚才说请君看着,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看到了。”

第一章 连战山之得意

    云秦重武,以三镇为单位设连营屯兵,随时以供调遣。

    东港、燕来、清河三镇的屯兵大营在燕来和东港之间,中军营帐内,三镇连营将徐宁申正在和数名官员议事,突然一名军中传令官快步入了帐内,脸色异常难看的对徐宁申躬身行礼,道:“魏贤武未能将公子和那名提捕带出东港镇。”

    眼见这名传令官进来时的脸色,徐宁申的心中已经骤然一紧,此刻听到这句话,他面色骤然森寒如铁,冷声问道:“为何?”

    传令官强行压下心中的震颤,沉声道:“律政司给事中姜瑞正好到了东港镇,以稽查违误为由,按下了此案。”

    徐宁申的胸口瞬间如遭重击,浑身甲衣一振,一下子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营帐内的这数名官员都是身影微颤,他们自然明白姜瑞的分量,知道既然姜瑞插手了此事,那凭他们的能力,便已经根本无可扭转。原本一个小小的提捕,又能翻起多大的分量?他们所要担心的只是这件案子本身造成的影响,然而谁会想到姜瑞竟然正好到了这东港镇?

    这简直就像是行军对敌时准备用火攻,但老天却偏偏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看着徐宁申越来越为森冷的面目,这些官员越来越为担心,担心徐宁申在此种情形之下,不要做出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更深泥沼的错误决定。

    “啪”的一声爆响。

    徐宁申身前的一张条案被他硬生生的拍成了数截。

    “此事因这林夕小儿而起!”徐宁申脸色铁青的厉声道:“不管如何,我要他为我儿陪葬。”

    徐宁申此刻可以说是声色俱厉到了极点,但是这两句话却是反而让这营帐中的数名官员心中一松。

    此刻要想再救徐乘风和其中有证据牵连的涉案官员,那就是要对付姜言官,真要这么做,就是在每人的脖子上先吊起了一柄断头刀,但姜言官只是路过,他离开之后,要对付一名提捕,却是不需要他们拿命来搏。

    而且文武官员之间本身都是经纬分明,吏官、言官和武官之间也一直多有互相弹劾。姜瑞要借此案大肆弹劾军方,也必定会受到军方一些官员的从中胁制。

    “此案不管如何,林夕抗令不收是实情。”

    听到徐宁申做出取舍,心中略微一宽之下,这在场数名官员之中,一名师爷模样的官员出声道:“而且我们可以弹劾他私结朋党….”

    “这事交给你们去办。”这名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宁申摆了摆手打断。

    打断了这名官员的话后,徐宁申转过了身,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东港镇上到处张灯结彩,就连许多不是做生意的街巷之中都挂起了红灯笼。

    没有什么节日,只是为了小林大人和姜言官而贺。

    提捕房中,青衣书童磨完了足足半根墨条。

    姜瑞身前的一份份弹劾文书上,尽是淋漓的墨迹。

    “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清河镇镇督,疏于职守,督察提捕房不利,致提捕房反与案犯勾结…”

    “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鹿东陵监军处无视案情、无视民情,有营私舞弊之嫌…”

    “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东港、燕来、清河三镇连营将徐宁申,容子行凶,其子徐乘风掳掠民女共二十八名,致死十一名…”

    “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鹿东陵律政司察检官龚坤,未亲查案情,便一日之内会合监军处两发文书,于情不合,于理不合,重大失职,请撤职严查!”

    “……”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名姜言官的来历,看着这二十余份弹劾文书,林夕还是觉得这名胡子上都沾染了墨迹的老言官异常的生猛。

    在亲自查看了林夕递交的物证和人证,仔细询问过了案情之后,这名老言官便已确信案情无误,下了定论。

    而他这弹劾的官员,也完全是和此案有直接证据牵连的官员之外的其他官员。

    他一口气就是弹劾了二十几名官员,上至陵阶,下至镇阶。

    不过越是生猛,林夕的心里就越是觉得畅快。

    姜瑞将所有完成的文书交给青衣书童,令查看无错漏之后便发出,他的年纪毕竟大了,早些年的一些牢狱之灾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害,再加上今日的激怒,所以他的胸口和脑中都有些隐隐作痛。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喝了口热茶之后,这名在云秦极有名气的清正言官看着林夕,开始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你很有才,敢担当,是我云秦真正的脊梁之才。稍晚一些,我会上书为你申请嘉奖。”

    “多谢大人。”坐在姜瑞下首的林夕微微欠身,看姜瑞的神色便知还有下言,所以只是简单致谢之后,便安静听着。

    “你很年轻,但经历过这几日的事,你便应该明白,要做一个不低头的好官,很难。”姜瑞挥了挥手林夕根本不必多礼,缓声道:“你也明白,无规矩不成方面,云秦按法而行,你这些时日行事之中,有些地方也终是有失偏颇,恐怕难免被人找到攻击的借口。所以即便我为你上书,恐怕你也未必能够马上获得些嘉奖,反而会被人所诟,遭受些责罚。”

    林夕点了点头:“晚生明白。”

    “我和你说清这些,是想你不要心中有些失望。”姜瑞看着林夕,平和的说道:“只要当今圣上清明,我们这样做便有意义,最多只是我们前方的道路坎坷和略微曲折一些。”

    林夕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姜大人的意思…姜大人是生怕我被一时的得失改变了心性。姜大人为云秦真是殚精极虑。”

    姜瑞毫不犹豫的直接说道:“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我们只有处身正,行事正,才能让人害怕,才能屹立不倒,今后你行事起来,也要仔细考虑再三,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我毕竟已然很老了。”微微顿了顿之后,姜瑞感觉着自己因为激怒而发闷发疼的胸口,有些感慨道:“但能够坐上我这位置的人,却是又不多。”

    林夕看着这名满脸老人斑,而且明显气血不旺的老人,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事,出声道:“不知姜大人收不收学生?”

    “收学生?”姜瑞微浑的双目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他有些会错了林夕的意思。

    林夕也看了出来,马上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是想向大人举荐一个人。他只是没有做提捕,否则换了是他,肯定也是和我一样行事。”

    姜瑞一怔,问道:“什么人?”

    “他是一名制伞手艺人,叫汪不平。”林夕一五一十,将自己到东港镇第一次见到汪不平开始,到今日汪不平的所为,细细的对这这名老言官说了。

    姜瑞听到林夕讲完之后,沉吟道:“若是他愿意,我可以带他走,让他先从士员做起。若是真觉得可以,我自然会收他为学生。”

    林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大人先行歇息,我先去问问他的意思。”

    姜瑞点头。

    看着林夕走出提捕房的背影,他的眉头却是微微的蹙了起来,心中有些想不明白。

    按理来说,他对这名年轻人应该是满心的欣赏,之前他在石港镇那条街巷之中,看着林夕让堵道的镇民退散,准备行礼上路时的言行,也的确是满心赞赏,但这一番交谈下来,他的心中却是反而对这名年轻人有些微微的不喜。

    仔细的回想着方才的一言一行,微合着眼睛许久之后,他才微微一震,明白了为何有这样的心绪。

    因为林夕太过平静淡然,这荣辱不惊自然是好事,但是他想明白,即便自己提到当今的圣上,这名年轻人也是十分的平淡,甚至有些不以为意,他这一丝淡淡的不喜,便来自于此。

    他当然不知道林夕的观念和这个世界的人截然不同,他只是恍惚觉得,这样的平淡和不以为意,十分的危险,值得他警惕。

    ……

    “鹿东陵监军处和内务司、吏司上疏处同时上书弹劾林夕?”

    东港镇大狱外典史间之中,连战山喜形于色,兴奋得身体微微的震颤。

    “消息是陵府内传出来的,三份文书都已经传了上去。”和林夕平阶,主管看守案犯的东港镇典史钱港生阿谀的笑道:“恭喜连大人,此次这三处一共罗列了林夕三罪,一、无视云秦律法,抗法不从。二、勾结江湖人物,私结朋党。三、营私舞弊,先前亲捕案犯,按下不发。”

    “妙极!妙极!”

    原本听到前两条,连战山还不怎么样,但听到第三条,连战山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条,在他看来,就是林夕捡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第三条弹劾事项,指的当然就是林夕先前所捕的两个朱四爷的手下。

    因为朱四爷这些人的态度改变,林夕自然也不可能对付这些人,若是平时,找个由头放了便是,但此刻这种事被揪出来,林夕却是很难回避得掉。

    鹿东陵陵督李西平是边军出身,本身朝堂之中武官和文官之间的争斗就有如纠结暗流,而且先前据说姜瑞一口气提交上去二十余弹劾文书,弹劾了大量军方的人,以李西平的身份,就算无法保全这些军方的人,应该也会迁怒于林夕,这样一来,来自陵督方面的表态和未避免牵连过广,处理此案对他反而是最为有利。

    按照这么多年为官的经验,在连战山看来,恐怕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弹劾的部分官员丢了官职,而像他和董镇督此种又和案件没有直接牵连,又和军方有些关系的官员,应该就是罚俸,至于林夕,恐怕最好的结果也都是罚俸。

    “蓬!”

    正在连战山得意大笑之时,一声巨响传来。

    却是对门一名看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铁青着脸摔门而出。

    看到一名小小的看守都敢给两人脸色看,连战山和典史钱港生都是脸孔一僵,但旋即连战山又是得意的冷笑了起来:“竟然敢如此,也不想想,到时候林夕还是要在我和董镇督之下任职,到时此间事了,难道你们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二章 李西平之明

    暮色中,东港镇镇东口,林夕送别律政司给事中姜瑞。

    这个时节正是息子江沿岸梅子成熟时,往年便是多雨时节,而今年的雨水更甚以往,这一天只是下午晴好了片刻,这暮色中雨丝纷纷扬扬,真是可以用淫雨霏霏四字来形容。

    姜瑞两袖清风,俭朴到了极点,来时身边便只是带了一名青衣书童,去时也不告知他人,轻装简从,自行骑马,在这雨中身穿蓑衣,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这去时,他的身边多了一名年轻人,汪不平。

    汪不平和林夕只不过数日的交情,然而因为这数日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林夕已经成为他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此刻即将分别,再想到这名民众口中的“小林大人”搅动的风云,想到自己离开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继等着这个年轻提捕,他的心情便说不出的激越且沉重。

    “林大人,保重。”一时之间,看着持伞站在雨帘之中送别的林夕,他哽咽而不能言。

    “走吧。”

    姜瑞淡淡的看了哽咽难言的汪不平一眼,又对着林夕点了点头,驾马离开。

    云秦除了特殊的修行者之外,寻常人有两种途径可以入仕途,一种便是各阶科举,另外一种是先做各司生员,按功晋升。这一种方式说得简单点,就是先在各司一些部门打杂,毕竟不少部门还是需要一些做实事的打杂人员,服务满一定年限或者有不错表现之后,便可论功累积,获得功名,到时候便是正式列入吏部考核,晋升为正式官员。

    边军之中军人的晋升,便走的是这条路。

    作为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姜瑞实则是很反对这第二种入仕方式的。

    在他看来,平心而论,这种方式当然更利于选拔人才,更加公平,更加可以让一些不会考试但会实干的人才凸显出来。然而云秦重武,这种方式让许多只懂行军杀人的莽夫更容易出头,而且近一二十年来,因为云秦国内久安,许多官员开始好逸恶劳,**之风盛行便是不争的事实,在此种情形之下,这第二种入仕方式,便更利于一些官员行买|官卖|官,培植亲信之事。

    只要有心为之,上级官员栽培之下,普通生员要表现良好,积累成为士官,那是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的。

    汪不平只是伞匠,于文治和武技都没有突出之处,要参加科考出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林夕托姜瑞要汪不平走的路,也正是这第二种。

    因为对这第二种入仕方式的不喜,再加上对林夕几乎是直觉般的一些不甚喜欢,所以离开时他的态度便不由得有些太过淡漠。

    直到身后东港镇的轮廓都彻底湮灭在雨丝和暮色之中,这名刚正不阿又奉命守法到极点的老言官才醒觉自己的情绪不应牵扯到对身边这名年轻人的感观上,他便挑了挑眉,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侧的汪不平,道:“为一人制伞易,为天下人制伞难。既然你跟我出了这东港镇,便好好的看着,学着,将来好好的制一柄为云秦子民遮风挡雨的大伞吧。”

    ……

    鹿东陵府之中,五六名职阶都在镇督之上的各司官员都在一间厅堂中心照不宣的等着。

    此刻姜言官的一些弹劾文书应该已经在传往行省各司的途中,因为各种利益牵制,这鹿东陵的一些官员虽然无法阻止这些弹劾文书,但也已经纷纷拟书,以求反制,并尽量将这场风波往小处压。至于那名东港镇的提捕,更是成了许多人斥责的重点。

    即便并非是和徐宁申有直接交情,因为姜言官身上并没有任何污迹可寻,并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这些官员便也用了官场争斗中最常用的手段,攻击他此次护住了的林夕的污点,以此来显示姜言官在此事处理上的些许不公。

    这样的手段,经常能够使得原本应该是一方杖责一百,到头来却会变成两边一边打五十大板,一边打二十大板了事。

    而且军方知道这些言官一直觉得云秦朝堂文武不衡,对于军方一直有针对之意,所以这些年军方对于一些言官和吏官的应对也是十分强横,所以这五六名等候着陵督批复的官员之中,有两名来自监军处和律政司的官员便只等着看林夕的凄凉收场。

    和连战山等人打听到的消息不同,事实上除了给林夕按上的那三件罪之外,内务司的奏本之中,还给他加上了一件督管下属不利,滥用职权,妨碍正常货运的罪名。

    这件罪名是说东港镇港口卸货之时,原本提捕房的巡查人员便经常不在,而且出了浮尸案之后,林夕无确切证据,便押了衡荣昌的大船,大大的影响了东港镇的货运,令朝堂的赋税损失不小。

    罗列的这项罪名,也的确是确切存在的,极难开脱。

    所以按照他们的判断,将林夕从正十品贬到从十品,罚俸一年,都已经算是轻的了。

    并没有让这些官员等多久,所有文书送上只是不到十停的时间,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穿黑色皮甲的浓眉中年军人便快步走入了这间厅堂,将鹿东陵督李西平关于递交上奏本的批复分别递交给了这些等候着的官员。

    来自监军处的官员对着这名同属正武司的同僚微微一笑,然而只是朝着文书上看了一眼,他的微笑便彻底化成了苍白,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的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其余数名官员见此反应,连忙都是朝着手中的批复看去,一看之下,也都是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鹿东陵陵督李西平是真正的老边军出身,完全是因为边军中的军功累积而晋升到了陵督一职,和绝大多数边军将领一样,他的脾气一向并不怎么好,平时很多用词也不精细,有些粗鄙。

    很多时候有些官员做了些不合他心意的事,经常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而此刻,这些面上变色的官员,看着手上的批复,脑海之中显现的,也全是李西平愤怒厉喝的景象。

    这些批复上面,也同样墨汁淋漓,而且墨都磨得不甚均匀,很多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变成了一个墨团。

    “你们长了几个脑袋,有几个脑袋可砍?”

    “你们即便是长了几个脑袋,不怕死,脑袋里面装着的也都是屎么?”

    “即便脑袋里装着的是屎,你们的眼睛也都瞎了么?限期七日破案,原本已经是故意刁难,东港提捕林夕只是一日便破案,而且破得如此彻底,破出了这样一桩惊天大案,你们不提嘉奖,反要弹劾他?”

    “林夕到东港镇才几天?刚上任便破大案,足以证明勇智过人,若说管辖下属不力,有捕快惫懒,那也是之前提捕和上属官员监管不力,又能赖得到他头上?至于衡荣昌,港口发现命案,封港查看都是可行之事,而且林夕只是一天的时间就破了案子,这只能说明他行事有效,这一天的时间,又能妨碍你内务司到什么程度?况且别人衡荣昌都未告,轮得到你们告?”

    “此事本就是监军处有重大失职,还想惩罚大功之人,不让天下人寒心?银钩坊存在了多久,会没有一丝风声传出?这清河镇提捕已经涉案,一定是要重判的了,然这银钩坊在东港镇内,东港镇镇督和镇警就算是没有牵扯,也会一无所知?就算真一无所知,那也真是昏庸至极,屁股也应该挪挪了。”

    “当今圣上近年严查吏治,有林提捕此种人物,便应该破格提升!….”

    看着批复之中总结出来便是这样意思的话语,看到那代表着盛怒的一些墨团,再看到后面的破格提升四字,监军处的官员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竟似身体晃了晃,差点坐倒在地。

    他犹自无法想通,这陵督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再如何愤怒,也应该将这影响往小的方面压…除了那些涉案的官员无法保全之外,其余被弹劾和牵扯到的官员,应该能保住一个便是一个,但这陵督大人的批复,竟然是反而不够,还点出了更多人,而且完全保住了林夕不说,竟然还要对林夕大大嘉奖。

    “怎么会这样?”

    在这些官员怎么都想不明白之时,陵督府衙内,身材矮小的李西平面色异常阴厉,身体却是因为心情的激荡而犹自在微微发颤。

    “你们这群白痴!你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却知道!”

    大约是想到那些官员接到自己批复之后的反应,李西平忍不住在这空空荡荡的府衙内发出了一声低沉厉喝。

    若是换了别的陵督、甚至省督,都根本不知道林夕的身份。

    但是李西平却是知道,因为这林夕,本身就是以他的举荐名额,推荐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的。而且是当今长公主令他举荐的。

    整个云秦,有什么人的意见比起云秦皇帝和长公主更重?

    而且林夕离开鹿东陵时,只是普通乡野少年,可回来之时,已经是一名厉害的修行者,这半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长公主最恨吏治腐化,又已经经过鹿东陵,对他有过警示,即便有人马上以撤掉他陵督为压,要办林夕,他宁愿丢了官位,也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太过偏驳。

第三章 许笙之送鱼

    林夕在暮色之中回到了临江小楼

    在临江小楼的周围又布置了一圈“暗铃”之后,他才将养在水缸中的老江团和剩余的一条铁头狗鱼都抓了出来,开始宰杀,清除内脏

    “暗铃”是青鸾学院传授的用于布警的方法,用一些难以察觉的细线等物牵引易发声的物件,布置于周围,只要有人不走正常途径,从正门而入的话,便很容易引动声响,被提前发现

    先前徐乘风派来的那些刺客,便是触动了林夕这样简单却极其有效的布置,才被他提前发现,及时的做好了应对

    在布置前方临江平台上的“暗铃”时,林夕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足足六七十条渔船聚集在一起,灯火通明,煞是热闹的样子,林夕请教莫老人,也是不知江上这些渔民有什么庆典,只是获知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景象

    林夕也没有多想,将处理完的老江团和铁头狗鱼提着上了楼,将老江团去甲切成大块之后,先行放在大瓦罐之中加上几味药物炖了起来

    这头老江团的肉足足可以让他吃上两顿,在缸中已经被他用了药物吐尽了泥沙,只是还需要六个时辰的慢炖,才能彻底的祛除腥臊,并将肉质焖烂,炖出鲜香,并使得吃下之后容易吸收,对于修行者而言发挥最大功效

    从此时开始炖起,到明日晨起便可以喝汤吃肉了

    将老江团炖上之后,林夕便用匕首开始切鱼片,今日的晚饭便是这条铁头狗鱼了

    林夕切鱼片切得异常专注

    匕首在他的手中以极稳定和极快的态势落于鱼身之上,他尽力将每片鱼肉的厚薄都切到完全一致

    这自然和纯粹的吃鱼时的口感无关

    除了平日里经常接受佟韦等人无处不修行的思想影响之外,让林夕开始时刻注意修行之事的,还在于来自魏贤武的压力

    虽然率着铁骑而来,却是被姜瑞指着鼻子骂畜生而只能沉默离开,但林夕从一开始在银钩坊前见到这名军官,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最直接的杀意

    这件大案因为姜瑞的插手而已经变成了难翻的铁案,这名军官和三镇连营将徐宁申恐怕也会受到查处,若是他再对林夕不利,恐怕即便上面有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他然而从这名军官离开时的眼神,林夕却隐然觉得他不会罢休

    就像对于云秦绝大多数人而言,青鸾学院是这世上最为神秘难言的圣地一样,修行者事实上也是凌驾于一般人的存在

    不为朝堂所用的民间修行者,也一直都是云秦朝堂最为头疼的存在

    这些修行者因为有着远出一般人的武力,在某种程度上便也不受律法的遏制,因为诸多修行者啸傲于江湖,行踪无定,今日杀了人,明日又不知何处,所以很多牵扯修行者的生杀大案,便很难查,难将元凶缉捕归案

    云秦帝国的版图又大,而且这个世界又不如林夕之前的那个世界那么发达,还是有很多军队不能达或是难以管辖到的地方可以隐匿

    魏贤武肯定是修行者,光是从远于常人的呼吸吐纳和气血流动,都可以让林夕隐隐感觉到其体内蕴含的爆发性力量

    只要是修行者,就已经足够值得林夕警惕

    何况林夕虽然不清楚魏贤武的具体修为,但魏贤武那平时也时时注重修行的步伐和身上时时给林夕压力的气息,却是让林夕直觉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若不是用神梨弓和晶钢箭,平时正常对敌的话,光是江上那名被他射杀的黑色蓑衣男子,都恐怕是一名强大的劲敌,从身份地位和魏贤武对他躬身说话时的强大自信来看,魏贤武的实力都应该比那人只高不低

    因为对这朝堂之事有着天然的淡泊,所以林夕能清楚的理解夏副院长将他放到外面来的用意

    事事皆修行….若是因为这朝堂纷争中一些不利的消息或是来自于一些人的压力便心神难安的话,将来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够做到不动如山,甚至在大敌压境之时便随时入定,修行补充消耗的魂力?

    林夕如同控弦一般尽力控制,锻炼自己的精准

    整个一条铁头狗鱼在他的手中很快变成了一副骨架,将无用的鱼头切掉之后,林夕将这副骨架放入了那大瓦罐之中,和老江团一起炖着,开始就着另外一个煮了沸水的小瓦罐烫鱼片吃鱼

    这次因为他准备了一些调料的缘故,所以这略微一烫的鱼片吃起来味道就加的完美

    就在他吃了大半鱼片,肚中的饥饿感渐消之时,他却是突然听到自己这临江小楼前方的江面上突然有行船的声音

    “当”的一声,很快,一声金属脆鸣声便响了起来

    “许笙求见林大人”

    就在他眉头微皱之时,一个声音却是又清晰的响了起来,传入了他的耳中

    林夕微微一怔,下了楼去,却看到一条乌蓬渔船停在临江平台前方,许笙就站在船头,两名身穿蓑衣的渔夫正将两块跳板搭上临江平台

    “林大人”

    看见林夕从小楼中走出,许笙和这两名渔夫顿时又是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

    看着这恭敬行礼的三人,林夕微怔,回礼道:“许笙你从这江上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许笙一笑,对着身后两名渔夫挥了挥手,两名渔夫也顿时又脸露兴奋之色,一名渔夫先行从舱中拖了一个大网兜出来,江水淋漓,沿着跳板往平台上走另外一名渔夫却是有些紧张和小心,拖出了一个戳了许多孔的大皮囊,内里似乎有什么凶狠活物,不停的搅动,使得这艘有带水内舱的不小乌篷渔船都是不停的晃动他一个人显然也无法将这个大皮囊拖上岸来,只是等着先前那名渔夫再回来帮忙

    林夕看着前一名渔夫的大网兜之中是五条黑色的大鱼,只是一眼看清这外貌有些像普通鲟鱼,但是体型却是要大出许多,身体也为扁长的五条大鱼的外形,林夕便是吃了一惊,“黑鲟?”这两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也顿时明白了许笙来找自己的用意

    “你是特意帮我送了这些鱼来?”林夕有些惊喜的抬头看着许笙

    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标准的食不厌精,食不嫌多好东西只怕根本不够吃,不怕吃不下餐餐都吃对于修行者来说是大补之物,最有利修行的东西,恐怕就是皇宫里面的修行者都根本做不到

    本来林夕今日光吃一条铁头狗鱼还略有不足,而眼下这五条息子江黑鲟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余斤,这名渔夫沿着跳板拖上来也是极其沉重,至少又够林夕吃上三顿了

    “之前听张二爷说铁头狗鱼和老江团对于林大人大为有用,我便又打听了下当日林大人去鱼市还要些什么,打听到林大人当日还问过雪花鱼和黑鲟,便觉得有些难办,因为雪花鱼是虽不难捕,但量少,这黑鲟却是在江中深处,很是难捕,只有靠深拖大网加上一些灯光和独特诱饵,才有可能捕到”许笙看到林夕惊喜样子,也是高兴,笑道:“今日和一些朋友聚集起来一试,看看运气如何,没想到连燕来镇的鸬鹚翁都闻讯来指点帮忙,结果还真有幸捕到了这五条”

    林夕愣了愣,不由转头看向远处方才渔船聚集的江面,此刻他看到那些渔船已经分散了开来,星星点点,开始驶往各处江岸,他便彻底反应过来,“那些渔船竟是你们在帮我捕鱼?”

    “大家做些高兴做的事情而已”许笙点了点头,看着那些分散在江面上的渔船,道:“今日大家都很高兴,有不少朋友还相约回去痛饮一番”

    林夕心中有些难言意味,看着这名高兴的黑面年轻人,他问道:“燕来镇的鸬鹚翁又是谁?”

    “是以前江上一名专门养鸬鹚捕鱼的老渔民,手段十分高,专能捕些极其难捕的鱼光靠捕鱼便在燕来镇置了大宅子,因为患了风湿已经彻底收手,已经有十余年不在江边走动,所以我们这些后辈也只是听说些他捕鱼的事迹,没有亲见”许笙似是想起了方才围渔的场景,兴奋道:“也只有林大人才能让他主动出来,才让我们见到了他的技艺”

    说着,他越加兴奋的点了点身旁的那个大皮囊,道:“林大人,你猜猜这里面又是什么?”

    “是铁头狗鱼?”看着那大皮囊里面凶狠有力的搅动态势,林夕有些猜了出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正是铁头狗鱼”许笙哈哈一笑,道:“原来当年这鸬鹚翁能捕这铁头狗鱼,是用一种特制的钢条笼子,令这铁头狗鱼能够钻入,却是无法钻出否则即便用最为牢靠的钢丝拖网也容易被江底的江石卡住,硬拖就拖坏鸬鹚翁说这些年铁头狗鱼没人能捕,恐怕是又可以捕一阵了,所以他还把那种钢条笼子的制作之法告诉了我们,让我们去多做几个,到时他还会到这江上指点我们,将之放在铁头狗鱼可能出没得较多的地方不出意外还能捕获一些鸬鹚翁对大人也是敬佩到都不吝啬这些独门的秘技手艺了”

    “我来弄”听到许笙这么说,又看到两名渔夫抬动那个大皮囊十分吃力的样子,林夕便马上上了前,一手便提起了大皮囊,同时却是也马上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重?”

    许笙笑道:“鸬鹚翁说了,他十几年第一次回江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是只捕个一条两条,那可是在众人和大人面前有些丢人,所以今日是足足捕了五条他还说了,只要来年春,他手脚还算灵便,能上得了船,张龙王又肯持舟的话,他便乘着张龙王的船,帮大人好好的捕上一回雪花鱼雪花鱼那时最多,最肥美,只是鱼群分散,又跑得快,需要张龙王那种极快的轻便小舟才能一举捕获许多我也和他说了,既然如此,到时若真能成行,便由我做东,到时在江边廊坊上摆个长街百鱼宴,正好看看江对岸桃花,岂不是美哉”

第四章 听雷声,擎风雨

    长街百鱼宴,把酒临风,闲看桃花落。

    遥想这等景象,林夕也忍不住一笑,道:“那可真是极美。”

    许笙看了一眼沿江平台上的两个大石缸,也笑道:“今天晚了些,明天我再叫人送两个大石缸过来,不然要是再有黑鲟或是铁头狗鱼等物送来,你这里可是养不下。”

    “如此那就多谢了。”林夕看着这名笑得很开心的黑面年轻人,再次致谢后问道:“这要多少银两?”

    许笙微微一怔,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有这么一问,但林夕却是马上有些歉然的解释道:“我知道这是朋友之谊,谈银两实在有些不合适…但我现在在这位置上,又有不少人在盯着我,要是不提这个,恐怕又要被人抓住大做文章。”

    许笙微微沉默,点了点头。

    “虽然麻烦一些,那何必因为那些人而搅了兴致,开心就好。”林夕点了点地上湿漉漉的大网兜和扭动得厉害的大皮囊,笑道:“即便是平时我在鱼市上买到这些东西,也已经十分开心,尤其今日是你们把我看成朋友特意为我捕来,我当然是更加开心。”

    因为林夕说得诚挚,许笙想到了他修行者的身份,便顿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银两的确没有这些东西有价值,再加上林夕真正将他们当成朋友,这名出身于市井,身上带着鱼腥的黑面年轻人心中的一丝阴霾便瞬间荡然无存,脸上再次放出高兴的笑容。

    “林大人说得是。倒是我把银两俗物看得太重了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说道,“明儿我顺便喊人把账单送来,结得清清楚楚。”

    林夕摆了摆手,认真道:“既然你们把我当成朋友,不是公事之时,便不要一直喊我林大人,喊我名字就可以了,说实话我一个小小提捕,一直被人喊大人还真是听不惯。”

    听到林夕此言,许笙却是微微沉吟,正色道:“好,那我今后便喊你林大哥。”

    林夕苦了脸:“许笙你的年纪应该还比我大一些吧?”

    “在这息子江上,谁有本事,谁能让众人服气,我们便以他为大。”许笙看着林夕,认真道:“就如张二爷,他的年纪也不是他们几个兄弟之中最大的,现在这息子江沿岸,最能让这江上讨生活的兄弟们服气的,便只有林大人你了。不说别的,便是张二爷都做不到让鸬鹚翁出来为他捕鱼。”

    林夕和张院长来自同样的地方,本来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极度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没有什么概念,听到许笙这么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坚持。也就在此时,小楼前方门前却是又有客来访,有人清声问道:“请问提捕林大人可在?”

    许笙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林夕应了一声,将大网兜和皮囊先行解开,将里面黑鲟和铁头狗鱼分别倒入两个大缸。

    只见真是五条硕大的铁头狗鱼,凶神恶煞,一倒入缸中都有些盘旋不开,越加暴躁,霎时哗啦不哗啦,不停的搅出一阵阵水花。

    到了门前,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安静的战立着,身穿普通粗布民服,夹着一柄油纸伞,看到林夕走出,微微躬身,却是分明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味道。

    “我是宇化家的人。”微微躬身之间,这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却是以极其沉静的神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知道你来自北边山上的圣地,救了宇化无极的命,我们宇化家欠你一个大情,但你确定此刻便要动用这个人情?恕在下直言,你现时的情况似乎并没有糟糕到要动用我们宇化家的这个人情的地步。”

    林夕打量着这名在夜色中到来的宇化家的人。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因为他便是将代表宇化家的令旗交给了最后审阅他发榜公文的吏部官员江问鹤,让江问鹤帮他联络宇化家的人过来,江问鹤才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批复,然后称病而走,连董镇督和连战山都不见。

    他也听得出此刻这名宇化家的人话语中的好意和自傲。

    宇化家的人也有绝对的资格自傲,林夕也能理解这种自傲。就如给你一座山,只是用来砸一只蚊子,这自然会让人觉得白痴而恼火。

    “我并不是要宇化家帮我解决我身边的这些事情,只是你们宇化家应该知道,我在鹿林镇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我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看他们。”林夕看着这名相貌普通的沉静男子,带着一种温馨的情绪,平和的解释道:“对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最需要看重的,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意外,然而他们只是普通人,我又不能经常在他们的身边,这银钩坊一案让我也有些感触,所以我想让宇化世家还我的人情…是保证他们的足够安全。”

    沉静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还礼并不重。”

    “我知道对于宇化家来说并不算重,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最为重要。”林夕笑了笑,对这名沉静男子行了一礼,道:“所以拜托先生了。”

    沉静男子再次躬身回礼,道:“除非你自己犯下牵连九族大罪,否则宇化家只余最后一人,也必保你家人周全。”

    也不再多言,这名沉静男子躬身回礼之后,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东港镇的夜色之中。

    林夕知道,宇化家的这句承诺,比起云秦一支万人大军的保护还来得有效,所以他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更为心安。

    看着这名沉静男子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便又走向了临江平台。

    上面楼阁里的鱼片已经切好,要赶紧吃完,不然会变味道,而且这一条铁头狗鱼的鱼肉分量,对于他这一顿也差不多了,他只是想着两个大石缸相隔比较近,是不是要在两个大缸上压些东西,不然以铁头狗鱼的残暴和能吃,万一跳了两条到旁边放着黑鲟的大缸里头,那这五条黑鲟可真是踪影不见,白费了许笙等人的一番力气了。

    不过这走进两个大石缸一看之下,林夕却是真看出了“花”来!

    只是一眼,林夕就看到有两条黑鲟的肚子显得异常鼓胀,尤其其中一条腹部牵牵连连,似乎有异物连着。

    略仔细看去,却是一颗颗绿豆般大小,黑珍珠一般的东西。

    “黑金籽!”

    只是微微一怔,林夕便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惊喜的低呼。

    黑鲟的鱼籽!

    这两条腹部异常鼓胀的,是带籽的黑鲟母鱼。

    这种黑鲟的鱼籽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功效比起黑鲟鱼肉还要高出数倍,而且这种鱼籽据说味道特别鲜美,本身就价格极高,是一些大酒楼的珍贵调味品。

    本来那一条铁头狗鱼的鱼肉已经差不多够吃,但林夕也是见猎心喜,忍不住想试试这青鸾学院书册中记载的“黑金籽”到底是何种味道,便忍不住飞快的取了一个盆子,将那条已经排出一些鱼籽的黑鲟母鱼抓了起来。

    在他的略微用力施压之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鱼籽从鱼腹之中瀑布一般流出,顷刻之间就积满了慢慢一大盆,看着大约有两斤多的分量。

    想到若是夜晚自己修炼之时,另外一条黑鲟将鱼籽若是全部排出,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再加上再来两斤多应该也吃得完,林夕便也索性将另外一条也抓了出来,依样画葫芦略用力施压,将腹中鱼籽也全部排了出来。

    将两条黑鲟母鱼重新放入水缸,在水缸上覆了些东西之后,林夕便心中有些小兴奋的端了两大盘“黑金籽”上了楼。

    这“黑金籽”吃起来更为简单,只要用粗盐水一冲,冲洗之后便可直接食用。

    飞快处理完之后,林夕用勺子挖了一勺在口中,只是一嚼,这一颗颗黑珍珠一般的鱼籽便在他口中跳动,微弹的软壳破开,一股股鲜美至极的汁液在他的味蕾之上不断泛开。

    林夕的脸上顿时又现出了一丝感慨之色。

    这种“黑金籽”不仅没有什么腥味,而且也不黏,汁液入口即化,略微需要一嚼的软壳却是反而给人一种异样的回味。

    没有任何的调味,却胜似酒楼名厨用尽手段调制出来的膏汤。

    一口细腻如雪的铁头狗鱼,一口这“黑金籽”,更是他之前的那个世界难以尝到的美味。

    因为分量足够,所以林夕吃得足够饱,肚子都微微的隆了起来。

    再加上吃完这些,大瓦罐里还有老江团在慢慢炖着,想必又是另外一种滋味,而且在他看来,目前需要迫切解决的麻烦事都已解决,所以这一顿他吃得分外的满足。

    这“黑金籽”对于修行者来说果然是大补,上次江中吃鱼追敌,吃了大半条铁头狗鱼他还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次吃完一整条铁头狗鱼和这两盆鱼籽,才刚刚走上阁楼,他就觉得浑身一阵阵暖意流淌,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往外冒。

    原本按照林夕平日给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此时接下来便是要用徐生沫的那个精巧青铜小箱修炼剑技一个时辰。此刻感觉自己体内气血旺盛,他便直接摆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姿势,修炼青鸾二十四式和罗侯渊传给他的“明王破狱”,将自己的气血和魂力彻底流动畅快,以期对身体有更大的好处。

    气血和魂力的流动,身体精力弥漫,十分的玄妙。

    很快,林夕便沉浸其中。

    这初夏雨季,息子江上的气候变化本来莫测,修炼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天空之中隆隆,却是隐隐传出了雷声。

    江上的风雨骤然更大了起来。

    哗啦哗啦的风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交织在一起,林夕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气血和魂力流动都像是呼应一般,流淌得更为畅快,身上更加燥热。

    他索性推开阁楼的窗走了出去。

    在狂风暴雨之中开始忘我的修炼。

    他的肌肤和骨骼都似乎被这千万柄小锤般的雨滴不停的敲打,整个身体都有一种不断紧密有力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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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变介绍:
六十年前,一个中年大叔带着一条长得像癞皮狗一样的麒麟和一头长得像鸭子一样的鸳鸯第一次走入了中州皇城。
那一年,这个中年大叔穿过了山海主脉,穿过了四季平原,走进了青鸾学院。
六十年后,林夕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从鹿林镇穿过半个云秦帝国,一路向北,行向青鸾学院….
这是一个有关帝国和荣耀,有关忠贞和背叛,有关青春和热血,有关一个怀着与众不同目光的少年,有关一个强大的修行学院的故事。
……
八个完本的人品保证,2012年初夏,无罪安静的为你讲述一个校园的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仙魔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魔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魔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