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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仙魔变txt下载     仙魔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连战山之惊骇

    第二日清晨,盘坐在床上的林夕睁开眼睛,透过微微开启的窗棂,却是看到一轮红日正在江外远山后升起。

    林夕又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脸上却是又马上有了一些惊喜之意。

    昨日的暴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他在狂风暴雨之中也足足修炼了一个时辰,但是气血和魂力运行的酣畅淋漓,非但没有觉得疲惫,相反浑身内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透彻,接下来这一夜冥想修炼下来,他丹田内的魂力明显不知不觉壮大了不少。

    最为关键的是,今日他是没有在一些特别的响动之下,就自己从冥想修行之中脱了开来。

    方才他仔细感觉之下,是因周围原本清廖的天地元气之中一丝异样燥热而惊醒。

    这一丝异样燥热,便是日出阳光的热量。

    正是这日出,将他从冥想修行之中惊醒。

    这对于他而言,是大大的好事,代表着他对周围天地元气变化的感知能力,又大大的进了一步。

    林夕感知着修为的进步,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再次深切的体会到,这魂力修行其实对于所有修行者而言都十分公平,关键在于修行者对于修行的态度,以及对这人生的态度。

    若是忙于权谋算计,又如何能静心修炼?

    若不是他不惜将那监军处的一页文书弹入江中,以身抗法,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授之以鱼?

    漱洗时,林夕看着晴好的天空中那一轮初升的红日,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嗅着从老瓦罐中飘出的浓厚肉香,心中越发光明。

    ……

    ……

    东港镇警局衙门内,连战山泡了一壶茶。

    云秦朝堂精简,本身这镇警局一职便是监管提捕房和典狱,下属便是提捕和典史,平时有什么命令便是直接下达到提捕房和典狱,所以这警局衙门其实也只是一个办公的厅堂,只有他一个人办公。

    此时连战山也是一个人在他这间厅堂内呆着,泡茶自然是要自己喝。

    但是泡了这壶茶之后,他却一直是心不在焉,直到这一壶茶水全部冷去,也是没有喝上一口。

    陡然间,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连战山顿时霍然站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典史钱港生快步跑了进来,兴奋微喘道:“连大人,李陵督座下铁大人到了,已传唤召见你和林夕等人。”

    “铁涵青?”

    连战山顿时一震,“不是吏司的人?”

    “是了,铁涵青是李陵督手下最得力的亲信,此次处理这么快,又直接派铁涵青来,足以见得应对言官弹劾的重视。”眼珠一转之间,他却似自己想通了,脸上现出喜色,“既然李陵督如此重视,应该对我等更为有利。走,我们过去见他。”

    “今儿的天气可真算不错,一连阴着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日头。”

    因为自觉这情形越发有利,想到林夕那令人生厌的脸色恐怕自今天之后就不用看了,连战山在快步走出镇警局衙门,被炽热的阳光耀得有些睁不开眼,用手往上遮着的同时,还自语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对某些人而言可能是个好天气,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恐怕又是要提着灯笼说天黑了。”然而他的一句自语,却是换来了一句包含着异常不爽情绪的冷哼。

    连战山的好情绪顿时被这一声声音破坏无意,循着声音看去,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顿时都是勃然大怒:“路明逸,你…”

    原来此时路过听见连战山那一声说天气不错的自语的,正是那天听到他们议论摔门而去的典狱看守路明逸。

    路明逸是土生土长的东港镇人,四方面孔,络腮胡子,生得孔武有力,心性直率,平时对连战山和钱港生也算是尊敬,也没有觉得连战山和钱港生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这几日之中连战山和林夕的表现一比,他却是对连战山的感观变得极差,尤其听到那天连战山和钱港生的议论,这名当日魏贤武带兵来时,也是要冲上去当街拦着,只是被其余两名看守硬生生扯住的东港汉子,更是对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厌恶到了极点。

    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本来都是想怒喝路明逸,说你这看守,还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不成?

    但只是刚刚喝出路明逸的名字,只是说了一个你字,却是都戈然而止,一齐止住了声音。

    因为也正在此时,提捕房的小院门口人影一花,走出来数人,其中第一个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正是已经和连战山势如水火,有你无我的林夕。

    路明逸也实在是粗豪率直,本身对连战山和钱港生已然火透,此刻正巧又看到林夕出来,顿时直接对着林夕一个躬身,道:“林大人,我在这两人手底下做看守实在做得憋屈,若是大人看得上,我宁愿在林大人你手下做个替补捕员也不看这两人的嘴脸。”

    林夕并不认识路明逸,一走出来陡然见到一名身穿看守服的粗豪汉子火气十足的说出这样一句,顿时愣了一愣。

    “他叫路明逸,我们喊他路胡子,为人率直,肯定是在这两人手下受了什么气。”林夕身后杜卫青轻声说道。

    “替补捕员?”听到路明逸这么说,钱港生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不阴不阳冷道:“你别忘记,即便你想自减俸薪,做替补捕员,这也是要连大人才能批的。”

    “大不了我到江上跟人学捕鱼去!”路明逸顿时也忍不住嚷嚷道。

    “怎么回事?”林夕好奇的看着他,温和的劝诫道:“不管如何,在这镇督府内大喊大叫总是不好。”

    “林大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路明逸顿时声音小了下来,但依旧红着脸对着连战山和钱港生怒目而视,道:“他们昨日里就在典史间背后说你的坏话,幸灾乐祸的看你好戏。我实在忍受不住,摔门不听,今日这两人又是得意洋洋,我听说陵督府有人过来,便知道他们肯定又是因为此事而心中得意。”

    知道这名看守是因自己而不平,林夕便想再出声劝诫,以免因为在这镇督府内闹事而被受责罚,但还未等他开口,钱港生却是反已看了他身后的杜卫青一眼,微讥道:“杜卫青,你也算是提捕房的老人了,恐怕也应该分得清亲疏,不会和路明逸一般不识抬举吧?”

    他这意思,明显是见杜卫青和林夕走得太近,是要让杜卫青此刻直接表明态度。若是杜卫青不识相,到时银钩坊一案风波一过,便可也秋后总算账了。

    站于林夕身后的杜卫青苦笑了一下,这名两鬓有些发白的捕快抬头间满是抬头纹,身形看上去越发谦卑,然而面对钱港生和连战山的目光,他却是道:“属下认为林大人并未做错什么…所以属下决定跟着林大人赌一赌。”

    “哼…”

    听到杜卫青这么说,连战山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停留,转头便朝镇督府衙而去。

    钱港生也用嘲讽的神色看了林夕等人一眼,转头跟了上去。

    “算了,就算他们胜了这一场,今后也不可能一直胜的,不用动气。看看到底怎么说法再说。”

    原本路明逸又忍不住要发作,但林夕却是平静的说了这一句,因为对这“小林大人”的尊敬,想到先前小林大人告诫在镇督府内大喊大叫总是不好,他便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压低了声音愤愤自语道:“林大人,我今日正好不当值,我也跟去看看,若是真让他们小人得志,我便真的扯了这衣服江上捕鱼去。”

    ……

    连战山口中的李西平亲信铁涵青便是陵督府衙内那名身穿黑甲的浓眉中年人。

    他的官阶是正武司驻防提督,从五品,主管一陵所有兵马调动,因比起李西平只是低了一阶,再加上据说他又是李西平在边军之中便带出来的亲信,所以此刻在这东港镇镇督府内,他不说话,董镇督等数名官员便也不敢多说话。

    只知此次牵涉肯定不小,吏司上疏处、内务司、镇警局、户司、正武司共计十六名官员都被传召。

    铁涵青心情复杂的看着这镇督府衙前的石板路,等待着林夕的出现。

    因为他和李西平是真正的亦师亦父般的关系,再加上当日那一辆送林夕去登天山脉的马车是他经手,所以他便是这整个鹿东陵除了李西平之外,唯一真正知道林夕身份的人。

    抛开其他感情因素不提,就能获得长公主的另眼看待和成功通过青鸾学院大试,以及在银钩坊这件案子中体现出的能力,铁涵青就已觉得林夕不凡。

    这数十年来,唯一能影响朝堂文武之争和令正武司的格局的,便只有青鸾学院的学生,而此次,竟然也是一名青鸾学院的学生,彻底影响了此次风波的走向。

    内务司和户司的官员到了。

    之前告病休养的上疏处官员江问鹤也到了。看着这名脸色反而红润了几分的老文士,董镇督的脸色又黑沉了一些。

    连战山和钱港生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铁涵青的视线之中,接下来,铁涵青终于看到了林夕。

    他蓦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光是林夕此刻行来时,那神色中自然散发的一股平静淡泊,便已经让他觉着,这名从鹿林镇走出的少年,的确是有着一种让人一眼便觉得不同的气质。

    就如那荷塘之中绽放的清莲,一看便非浊物。

    看着自己等候着的人终于到来,铁涵青便也不再等,打开了手中装着文书的铁筒,将其中的文书抽出,展开,开始沉声宣布了起来。

    …….

    除了一名正武司官员还未来得及赶到之外,其余所有被传召官员全部聚集在了铁涵青的下首。

    连战山阴沉着脸,眼睛的余光却是不时的扫在身侧不远处林夕的身上,心中全部是说不出的快意。

    “东港镇镇督董翰良督管不利,大案累积日久而无所察,撤东港镇镇督职务,调任三镇驿史…”

    然而铁涵青的这第一句话,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几乎将他劈得呆了,前方垂首听着的董镇督也是脸色雪白,差点直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六章 升官

    今日来自陵督府的这第一份公文,便是姜瑞连发弹劾文书之后,言官和军方之争的基准格调。

    而这份公文之中的第一句处置,便是这一份公文的基准格调了。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这第一句,才将连战山等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

    镇督是正八品,而管理沿途三镇驿站的驿史,却只是从七品的官阶,从正八品降到从八品,再从从八品降到正七品,再至从七品,一下就将董镇督连降了三级!

    董镇督并不是直接涉案人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银钩坊有直接关联,这一份文书也只是因为此案重大,对非涉案官员的处理,相关涉案人员的处置和审查,还要等行省一级的各司批复。所以这陵督府的公文也只是按失职无为惩戒董镇督。

    寻常此种督管不利,失职无为,最多就是罚去半年至两年的俸禄,降一阶官阶已然是十分严苛,然而现在竟是直降三阶!

    既然对董镇督如此,那接下来的处置,便也会是此种力度。

    听到这公文的第一句,董镇督双股战战,几乎无法站立,连接下来的话语都根本听不清,连战山等人脸色雪白,浑身开始不自觉的索索发抖,而上疏处的老文官江问鹤却是眼皮微抬,连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一些,知道自己这次也是赌对了。

    林夕并没有太过惊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泛出了一丝笑意。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姜言官此次弹劾的人数太多,弹劾得太过厉害,只会激起正武司的反弹,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在青鸾学院惹到的有些金勺,恐怕先前早已经通过一些关系,给地方上官员一些示意,所以恐怕文官之中会大力挺他的人也不多,和正武司争斗的焦点也在于能扳倒几个姜言官弹劾的人。

    青鸾学院将他们放出,便是故意让他们要经受各种磨难磨砺,让他们自行应对,学会如何与人斗,所以在一些牵扯到生死的事上,青鸾学院才会插手,平时一时的升贬得失,也根本不会管。尤其青鸾学院一直都不直接涉政。

    至于皇城中的长公主…现在林夕对她来说还是太小,事情还是太小,所以最多也只是偶尔令人留意看着,真龙不插手小江小河中的鱼虾之争。

    所以先前林夕便想着,如果有什么变数,那就在鹿东陵陵督李西平那里,毕竟长公主当时是通过了李西平,把他送到了灵夏湖畔。

    现在看来,即便长公主根本不会就此事传达下只字片语,光是这一层举荐的关系,还是足以让李西平顶住其它方面的压力。

    铁涵青的宣读没有停顿。

    “东港镇镇警局连战山主管提捕、典狱之责,当负此案坐大之主要之责,且命案发生时限期七日破案,于情于理不合,滥用职权,且民间风评极差,撤东港镇警局职务,调任三镇驿站蓄马房监马,若无重大立功表现,三年内不列考核升迁。”

    连战山的身体猛的一晃,周围数名浑身发颤的官员也是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但是发不出声音。

    蓄马房监马!

    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官阶的生员!

    即便没有后面一句,这已经是直接削去了官职。

    而这后面一句,直接就又相当于是三年之内不得录用,无从升迁。只是养马管马,又怎么可能有重大立功?!而且这蓄马房还是十分容易得罪官员的活,万一有急报送的官员对于沿途驿站的马匹不满,便极容易迁怒到这管马人的身上。

    连战山在这东港镇,好歹也是管了提捕房和典狱一共二十几号人,很有实权,此刻竟然是直接被贬去管马!

    而且这还是在他以为会从轻发落,可以接下来找林夕秋后算账的情形下,来了这么一记。

    “完了…完了…”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面充斥的只有这两个字。

    他的年纪不轻,三年不入仕,接下来即便能够积功入仕,也是从最低的从十品坐起,升到现在他的官阶,最顺利恐怕都要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这一贬令就相当于彻底中断了他的仕途。

    一时之间,他一口气在胸口无法吐出,董镇督尚且能勉强站立,他却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连战山无法站立,坐倒在地,在场更多的人发抖得便更加的厉害。

    看到这些人平时作威作福,此刻却是面无人色的样子,林夕心中便忍不住嘲讽的笑笑,想着若是平时你们肯站得直一些,此刻怎么会想站直都腿发软的站不直。

    “东港、燕来、清河、黄陂、镇旗、江口五镇皆因此案有人口失踪,且都为年轻女子,户司掌户口、纳税之职,却无警醒,发文上报,五镇户司正十品官员之上,皆降一阶职等…”

    “东港内务司河泊所所官黄中郎上书弹劾提捕林夕恶意扣押商船,滥用职权,经查失实,罚俸一年…”

    “……”

    一个个贬令从铁涵青的口中吐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风向已然彻底不对,陵督哪里是对言官的弹劾有所回护,分别是更加往死里整。

    光是东港镇,便一共有十四名官员遭受降贬罚薪,其中最轻的都是罚薪一年!

    “东港镇上疏处史官江问鹤,任职十五年,无所失,银钩坊一案有优异表现,升从八品,暂代东港镇镇督一职。”

    此刻除了所有应召官员之外,这镇督府中许多人也是在外面等着,听着。听到足足十四名官员降贬之后,没有听到林夕的名字,接下来的已经是褒奖提升,便知道林夕肯定已经不会受到降贬,反而是会受到提升了。

    当下就已经有人心急,忍不住跑出去说了,一时间一个个街巷快速传开,都是欢声雷动。

    ……

    “破格提升?”

    而站于外院之中也在听着的典史钱港生却是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呆若木鸡。

    他一直讨好连战山,还等着他日连战山有所升迁,便可以更加照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连战山竟然直接就倒了,而且倒得如此彻底。

    他已经没有多少的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的知道,将江问鹤提为暂代镇督,这完全就是破格提升。

    因为江问鹤现在只是从七品,光是到从八品,便已经连升了两阶,更何况这“暂代”一直都是云秦朝堂的惯例,基本上暂代一年,没有疏漏,做得还可以的话,接下来一年便会扶正。

    一名从七品的文官,提拔到大多是由武官担任的正八品职位,这是真正的破格了。

    听到对于自己的褒奖提拔,江问鹤张了张嘴,差点失态的叫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肯定有褒奖,但没想到这提拔如此惊人。他及时的将惊呼声憋在了喉咙口,发出了咕的一声声音。

    “东港镇提捕林夕,有勇有谋,破案迅捷,且案情重大,立大功,升任东港镇警局。”

    所有在听着的人,知道接下去肯定是要对林夕的褒奖了,但终于听到这一句时,许多无关的官员也都是差点一下子叫了出来。

    这听上去只是顶了连战山的位置,多管了一个典狱而已。

    但凡是熟悉云秦朝堂的人却都知道,这何止是升了一阶这么简单!

    林夕提捕到任才几天?

    按照云秦惯例,一般为官有大功,在一个位置上基本上也要呆上一年才会调动,一般的军功积累,是要两至三年才提升一阶。

    可林夕才在提捕的位置上呆了几天,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升了警局,而且连个代字都没有,是直接的提升!

    几天就升一阶,这又是一个破格提升!

    寻常整个鹿东陵一年下来都未必有一两桩如此提升的事,但是今日一次性就出现了两桩!

    而且谁都知道江问鹤是在此次大案之中,不顾董镇督等人的压力,极快的批复文书,站在了林夕的一边才获得了这样的提拔。他是林夕一边的人,接下来他做镇督,林夕行事岂不是更无顾忌,办事更为方便。

    所以得到好处最为惊人的,还是林夕!

    “他到底有什么靠山?难道他本身就是李陵督的人么?”

    一时间,许多人都忍不住转头看着林夕,各种神色复杂。

    “这就升了一阶?”

    林夕也没有想到提拔力度这么大,微微一怔的同时,看到周围这些官员的目光,他便撇了撇嘴,心想便让你们猜着去吧。

    ……

    这一场完全倒转过来的大风吹得很多人浑身冷意,吹得很多人失魂落魄,宣布完毕的铁涵青看着其余官员散去,看着林夕却是还站在他的面前不动步,他就知道林夕还有什么话说,但不等他开口,林夕却是已经对他行了一礼,问道:“铁大人,你知道你们陵督府赶车的一名刘姓老人么?”

    铁涵青没有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是这样一句,不由得一愣。

    愣了一愣,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之后,他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就是他送你去青鸾学院大试的。”

    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了解,想到当初刘伯和自己的旅途,林夕便露出了更加开心的笑容出来,问道:“他现在好么?”

    “不知道。”铁涵青摇了摇头,看着林夕的眉头迅速的纠结了起来,他马上解释道:“送你去青鸾学院大试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回鹿东陵。”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重复道:“一直都没有回鹿东陵?”

    铁涵青沉吟了一下,看着林夕道:“他并不是陵督府里的人,只是受过李陵督的恩惠,帮李陵督这一个忙。你现在也是修行者,你也明白,修行者的能力要比普通人大出许多,行踪也是不定得多…尤其李陵督既然放心让他单独送你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便肯定是对他有绝对信心,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不在朝堂中任职,旁人便很难限制。”

    “他不是陵督府的修行者?”林夕有些微微的惊讶,“那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铁涵青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李陵督知不知道,我们只见他平日里也将刘伯视为长辈,刘伯也从不提及自己的来历,所以我们对他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林夕点了点头,遥想当时刘伯那打歪裘路那护卫鼻子的一拳还是十分的帅气,当日他对修行是没有什么了解,现在想起,却是可以肯定刘伯至少是大魂师的修为。这种修为在边军之中也已经是不多见的强者,不在朝堂任职的话,恐怕就是真的闲云野鹤一流的人物。

    这刘伯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想到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微微的惆怅。

    不过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又抬起了头,看着铁涵青,认真的问道:“铁大人,你知道魏贤武是什么修为么?”

    铁涵青的眉头一挑,林夕的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不好的感觉,但他还是回答道:“没有交过手,不是很清楚,但他是从龙蛇边军从八品前锋校调任鹿东陵正武司千总,前锋校在龙蛇边军之中一般战力都不俗,所以最少便要初阶魂师才能担当。魏贤武调任地方千总也已有三年。”说到此处,铁涵青的眉头也不由的锁了起来,沉吟道:“所以按我的判断,他极有可能最少也有中阶魂师的修为。”

第七章 不能慢些么

    “最低是中阶魂师?”林夕想了想,看着铁涵青接着问道:“那最高呢?会不会超过高阶魂师,到大魂师的修为?”

    铁涵青断然的摇了摇头,“到高阶魂师还有可能,到大魂师修为绝无可能。”

    林夕仔细的看着这名浓眉中年军人,“为什么绝无可能?”

    铁涵青也看着林夕,耐心的解释道:“因为魏贤武这样的年纪便能到大魂师修为的话,边军的将领绝对不会轻易让他调任,肯定会收到手下栽培,毕竟他资历尚浅,在边军之中积累军功出来更加有利…换句话说,若有这样的潜质,那鹿东陵的水便太浅,容不下这条大鱼。”

    微微一顿之后,铁涵青补充道:“而且他并非是我们鹿东陵人,甚至不是东林行省,而是陕露行省的人,若是因思乡顾家而请掉地方军,也绝对不可能在鹿东陵任职,而会调回陕露行省。”

    林夕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既然那名江上被我所杀的修行者落实了军籍,之前魏贤武又以此用监军处来压我,那那名修行者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铁涵青没有回答林夕的这个问题,他皱着眉头看着林夕,道:“你是担心魏贤武还会对付你?”

    “你知道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他又不知道。而且我也不可能举着牌子告诉别人,我就是青鸾学院出来入职修行的学生。”林夕认真的点头,道:“你也知道因为我们青鸾学院的每个学生,尤其是战力还没到一定程度的新生,都是敌国刺客眼中的香馍馍,所以你们也知道规矩,不可能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若是引来比他更厉害的刺客,你们都会脱不了干系。而且我感觉得出他对我的杀意,恐怕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知道了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都根本不会收手。”

    铁涵青略微沉默了片刻,道:“李陵督已经降了他一阶,将他调出了附近五镇。”

    林夕摇了摇头,微嘲道:“真要杀人的时候,可不在乎多跑几天路,而且你们心中肯定也是有这样的担忧,否则不会将他调远。”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铁涵青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想法,你们自然不希望我们云秦的修行者不死在边关上,而死在毫无荣光可言的自相残杀中。可是人家要杀我,我却不能提防着。有时候愿望和现实,总是截然相反。”

    铁涵青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回去之后便会和李陵督重新讨论此事,看能不能将他先行调回龙蛇边军。”

    林夕想了想,张了张口,原本还有事要说的样子,但张了张口之后,却还是叹了口气,道:“那如此便有劳铁大人了。”

    铁涵青也是一样,原本他忍不住想要交待林夕几句类似不要锋芒太露,树敌太多的话,但看着林夕沉静的神色,他便知道这名年轻人恐怕不会因为他的一些言语而改变什么,他便也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别过了。”

    ……

    “修为不到大魂师,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最好还是乖乖的回边军,不要多生事端了。”

    看着铁涵青离开的背影,林夕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便沿着步道走了出去。

    此时已接近正午,即便身穿薄衫,在阳光下都有些燥热之感,然而听到内里的奖惩任命之后,站立在镇督府衙外院中的钱港生便一直在发抖。

    林夕跨出门槛,一眼看到等候着的许多熟悉面孔,他冲着一脸兴奋难抑的杜卫青和梁三思、路明逸等人笑了笑,又转头看着这名一直在发抖的典史,笑道:“钱大人,怎么,很冷么?”

    “林大人,我…”听到林夕这句,钱港生脸色更白,身体便抖得更加厉害,他一躬身,想要说什么,但想着自己先前在林夕面前的表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林夕微笑道:“钱大人,放心好了,你看我像那种因为小事而会很记仇的人么?”

    钱港生猛然抬起了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喜神色,“林大人…”

    林夕道:“怎么?”

    钱港生停止了发抖,急促道:“林大人,你说的对,像您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小事而记仇!”

    林夕微微一笑,看着十几停的时间之前还和自己平级,现在却是已经比自己低了一级,而且是受自己管辖的官员,道:“钱大人,对于典狱我倒是不甚了解,请教钱大人,这典史既然是主管看押案犯,是否最为重要的就是忠于职守,做事认真,以及武技不凡,如遇案犯逃脱,便可及时镇压归捕?之前我便听说钱大人武技很好,寻常几个壮汉都无法近身。”

    “哪里,哪里。”钱港生抹了把汗,道:“那都是同僚抬爱,比起大人不知道差上多少倍…”

    “是么,那可不行。”林夕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一眼路明逸,道:“若武技不行,何以担当这典史的大任,这样吧,你和路明逸一试,若是你胜得了路明逸,便说明你武技的确和传说中一般,的确不错,若是胜不了路明逸,那这典史之位,还是让路明逸先行暂代吧?”

    “什么?”

    林夕此言一出,周围所有人都是一下子呆住。

    “你…!”钱港生呆了一呆之后差点就破口大骂出声。

    他根本不是修行者,路明逸本身就是出了名的孔武有力,别说他已经年过四旬,气衰体弱,就算是正值壮年,恐怕也根本不是路明逸的对手。

    这哪里是不记仇啊,就是想直接将他的典史之位撤掉,简直是记仇到了极点,当场就要把仇报了。

    “多谢林大人!”

    路明逸反应也不慢,顿时一撩袖子,对着钱港生瓮声瓮气道:“请钱大人赐教!”

    “你们….”钱港生再度浑身发抖,此次却是气的。知道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他索性也豁了出去,伸手点着林夕道:“林夕,别人言你清正,你却是个卑鄙小人,既然决心要对付我,刚才又何必用言语来戏弄我,你不觉得这是真正小人行径,有失光明?”

    林夕看着钱港生,摇了摇头,道:“我说我不是那种因为小事而会记仇的人,可是牵扯到那么多条人命,连战山还屁股不正,你还和他穿一条裤子…那么多条人命,你说还是小事?”

    钱港生呆了一呆,有些哑口无言,但根本不甘心这样的结果,怒声叫喊了起来:“林夕,我要告你!我这几年并没有大的差错,你有什么权利撤掉我的典史一职!”

    “就凭我是你现在的上司。”林夕看着这名脸上青紫的典史,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

    钱港生的大吼大叫这镇督府内许多人都听到了,但是想到林夕在这几日的表现和连战山等人的下场,只有正在上疏处收拾东西,准备搬入镇督府衙的代镇督江问鹤苦着脸走了出来。

    “江镇督,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按云秦律,从九品以下官员,镇督一阶便可直接决定任免,只要上书报备,现在我便要提出撤换典史,你看如何?”

    看着走来的江问鹤,林夕平静而认真的问道。

    江问鹤的脸更苦,低声道:“林大人…这也太快了一些吧?”

    他是老史官,熟知官场规矩,自然知道这样快的罢免很容易被人诟病,而且他才刚刚上任,镇督前面还有个代字。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快慢总是要换。”

    只是这一句,江问鹤就不再坚持,苦着脸,犹犹豫豫的点头,“等会你准备文书即可。”

    钱港生听到这一句,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倒在地。而整个府衙内其他暗中看着的官员,在这已经有些火辣的天气里,心中凭空生出些寒嗖嗖的寒气,知道在这东港镇,恐怕这小林大人说话的分量,都比这镇督要重了。

    林夕不再理会钱港生。

    他也是无法掩饰自己真正的爱憎,像钱港生此种在那么多具白骨之下,还只是计算着官阶的人,实在让他生厌,而他也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官位上呆着,这息子江上才会有更多的阴暗之处,所以他第一时间便不想让他再呆在这个位置上。

    “我有权先提继任提捕,若是无特别调令过来,我想请江大人批准让杜卫青暂代提捕,还有梁三思在此案中表现出色,等会嘉奖提升正式捕快的文书,我也会一并送到大人手中。”林夕还没有说完,对着苦着脸想走的江问鹤道。

    江问鹤无语,脸上的皱纹挤得更密,转身退回两步,在林夕耳边耳语道:“真的不能稍微慢些…喘口气么?”

    林夕笑了笑,道:“好吧,那就慢些。”

    听到这句,江问鹤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一些,但是听到林夕接下来的一句,他却差点眼泪都下来了。

    林夕说道:“今天不送,那就明天早上送吧。好歹你下午还要整理一番。”

第八章 笑意下的杀意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从东港镇督府传出,整个东港镇顿时陷入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之中。

    就连许多平日里十分节俭的人家,都甚至煮了肉汤,烫了酒。

    为了小林大人的胜利而贺。

    这些普通的镇民全然不知道这朝堂之中的水有多深,只道当今圣上清明,只道帝国之中的好官还是要大大的多于那些行事不正的污吏。

    然而林夕非但没有被责贬,而且才当了几天提捕就升了镇警局的消息一传出,这息子江沿岸周遭数镇的大大小小官员心中却都是雪亮,三镇连营将的儿子都肯定要因他而被治死罪,再加上姜瑞的激烈弹劾的反弹,都反而是这样的结果,那只能说明,这小林大人,靠山好硬……。

    不可否认的是,除非是在边关生死搏杀的战场上,除非自己成了一座别人很难搬动的山,否则在云秦朝堂之中,靠山都要比一个人的自身能力要重要得多。

    就如林夕自己都很清楚,他现在还只不过算是一条鱼,根本无法改变一条大江大河的走向,而靠山,那好歹是座山…要是砸在江里,那水花比起一条鱼激起的水花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再加上林夕并不是普通的武者,从针对他的江边刺杀案发生之后,这沿途数镇的大小官员便都清楚他是个修行者,所以这样的人,还是千万不要招惹的好。

    不敢招惹,这就是无形之中的威严和威信。

    只是到东港镇没有几天,林夕除了已然升了一阶,在吏司有关他的登记考核之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外,已然在这当地官员之中,建立了威严和威信。

    ……

    一间精致小院中,魏贤武端坐在院中的一张石桌前,安静的等着。

    蓦的,他猛的抬起了头。

    他等的人出现了。

    走入他这小院的是一名脸色红润,看上去很是富态,两袖都是油光的中年人,像是一个烧腊店的老板,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食篮,里面放着一些切好的烧腊、熏肉等物。

    看着盯着自己的魏贤武,这名富态的中年人眯着眼睛呵呵一笑,走得更快了一些,三步两步走到魏贤武的身前,坐在了他的对面,将手中的食篮往魏贤武身前一推。

    魏贤武的目光转到了这个食篮上面,他伸手抓了一块犹自冒着热气的烧腊,细细的咀嚼了起来。

    等到将这块油而不腻的微甜烧腊全部吃下之后,他才缓缓的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石三死在了江上吧?”

    “听说了。”这名富态中年人依旧和蔼的微笑着,双手习惯性一般在自己油光的衣袖上擦了擦,道:“我还听说是死在了东港镇一名新任提捕的手上,还知道那名新任提捕把徐乘风落实了罪名,但他没有被你们斗倒,反而还升了官。”

    魏贤武看了这名富态中年人一眼,默然道:“帮他御船追上石三的是张龙王。”

    他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和此时谈话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名双袖油腻的富态中年人却似十分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歉然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是我的失误,不应该在江上和他动手,不然他也没办法跳江逃走…要是他死了,不是受重伤,就不会追得上石三,石三就不会死。”

    魏贤武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原本我想找你一起为石三报仇,但我恐怕没有机会,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富态中年人看着魏贤武,依旧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机会?”

    魏贤武看了他一眼,道:“原本我的谪贬令,是应该昨日就到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到…这只能说明又做了些更改。”

    富态中年人微微皱眉,但依旧和蔼的微笑着,这让人不自觉的觉得他的这神色有些变态,好像有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控制着他的面部表情。

    他看着魏贤武,微笑着,眉宇之间却是变态阴森着,问道:“不可能是改得更好?”

    “不可能。”魏贤武认真的摇了摇头,冷冷的说道,“既然特意做了更改,便说明已经对我保持警醒,你也知道李西平办这些事向来滴水不漏,所以即便现在我脱去官服便去东港镇,也不可能有机会。按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会让我回边军,而且会派人一路看着我。”

    “现在龙蛇山里面的确不太平,听说李西平的老朋友张镇东都死在了里面。要活着就不容易…想要回来报仇,那的确是没有多少机会了。”富态中年人啧啧的赞叹了一声,“看来那个新任提捕并不好对付。”

    魏贤武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拈起了数块熏肉,细细的吃了起来。

    富态中年人又习惯性的用手在衣袖上擦了擦,并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依旧和煦的微笑着。

    “安逸府,你一直是我们那批人里面最出色的,在拜师之前是,在拜师之后也是,在边军里面也是…即便是做烧腊,你都比那些祖传手艺的店老板做得好。”魏贤武慢慢的吃完熏肉之后,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看着富态中年人道:“我知道你的出色,知道你对付他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却担心你的脾气。你若杀不死他,我今后更难杀得死他…”

    “我们太熟了。”

    富态中年人笑着,直接打断了魏贤武的话,“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所以我又明白了你的意思,但是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这个‘请求’。”

    魏贤武眉头一挑,眼中升腾起一些怒意和冷意,但不等他出声,富态中年人却是摇了摇头,脸上也浮现出冷意,笑容却是依旧不改:“这次并不是因为我猫捉老鼠,喜欢慢慢玩弄对手,看对手绝望和利用对手修行的癖好。而是因为石三。”

    “你不要忘记。石三是你的兄弟,但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富态中年人的声音重了些,眼睛也又眯了起来,“如果死的是你,我也决计不会让那名新任提捕死的那么痛快。”

    魏贤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显然他是对这名名为安逸府的富态中年人极其了解,知道对方既然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他再说什么也便没有意义。

    “我当然会更小心一些,这些年我过得十分无聊,十分想玩,但年纪大了,也当然更懂得收敛,不想一下子把自己玩死。”安逸府又是呵呵一笑,习惯性的擦了擦衣袖,道:“而且你不觉得,慢慢玩死,不比直接刺杀更为安全?刚出了那样的大案,那提捕才刚刚升了镇警局,要是我马上就将他刺杀,朝野震动,我可没那么好逃。”

    魏贤武终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不说什么,只是对着安逸府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安逸府也不再说什么,不提篮子,依旧满脸笑容的转身,走出了这个小院。

    ……

    “林夕。”

    夕阳西下,林夕刚刚走出陵督府不久,就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他一转头,脸上却是也马上绽放开惊喜的笑容,“姜笑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左侧的街巷口,站着一名身穿黄色衣衫,背着一个包裹的少年,满脸开心的微笑,正是姜笑依。

    “刚刚上任,不是都可以有几天假期,采买一些东西,安顿一下生活。”姜笑依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林夕,做了一个拜服的姿势,道:“听说你这边破了件大案,只是恐怕有些麻烦,便顺便请这假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可是厉害了,我刚到就听说你已经升了一阶,现在我可是已然比你低了一阶,真正要喊你林大人了。”

    林夕看着姜笑依,笑道:“你来的可真是巧了,我之前才刚刚想到你。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姜笑依微微一愣,“曹操…是谁?”

    “这…”林夕顿时尴尬一笑,知道自己一时兴奋之下又说了句胡话,“是我们鹿林镇的一句老话,意思就是提谁谁就正好到,曹操大概是个古人吧。”

    “你们鹿林镇的话真有意思。你想到我是有什么事么?”姜笑依笑道。

    林夕刚想说什么,却是听到一阵雷鸣声音。他下意识的提了提手里的青伞,看了看天,心想难道又要下雨了?可是抬头之间,却看到天气晴好,而雷鸣声依旧响起,林夕这才醒觉,这是姜笑依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你路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林夕一反应过来,看着脸色微红的姜笑依,顿时想起了什么似的,灿烂笑道:“先回我住的地方再说,正好我有好东西。到时候再说。”

    姜笑依一愣:“你有好东西?”

    林夕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取笑道:“姜笑依,即便离了学院,你也应该养成习惯,和蒙白一样,路上多带些吃食,怎么会饿得肚子乱叫。”

    “我也是有好东西,想着索性和你一起吃。”姜笑依兴趣大增,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说的好东西究竟指何物?”

    ***

    (今天要去上海CJ会场参加个活动,因为前几天身体不太好,码出来的东西又是不甚满意,所以存稿耗尽今天的下一章恐怕要到晚上老晚的时候,如有变化我会回酒店之后提前发章节说的。)

第九章 暴雨之前

    林夕有些微微的傻眼。!。

    因为这个世界的交通和他先前熟悉的世界相比差得太多,从一个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十分不便,所以姜笑依的突然到来便使得他真正体会到了有朋自远方来的快乐。

    再加黑鲟和铁头狗鱼难得,所以他便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想让姜笑依自己认出这两种珍惜且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鱼种,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和他之前出门时相比,小楼前的临江平台不仅是两个大石缸变成了四个大石缸,多了两个大石缸不算,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青绸短袖蚕丝衫,左胸口有着衡荣昌字号标记的胖子。

    这个胖子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十分怕热,虽然此刻已至傍晚,江边已经十分阴凉,但他却还是在用着一块白色小方巾不停的擦汗。

    一眼看到林夕走进来,这个满脸和气的胖子顿时面露喜色,从石凳子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对着林夕行了一礼,道:“林大人,在下是衡荣昌的三掌柜马红骏。”

    “是人称铁算子的马掌柜?”

    林夕愣了一愣,回了一礼,这衡荣昌的三掌柜在这息子江沿岸也是很有名气,极会算账,据说衡荣昌只要是经过他过目的生意,一分一毫都不会有差错,一个铜子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而且据说这铁算子马掌柜最厉害的,是只要在一间铺子面前坐几天,都根本不用看账本,只要看平时的进出货和客流量,便能推算出这一间铺子一年下来的盈亏,而且绝对**不离十。

    “铁算子那只是大家开玩笑喊出来的。”马红俊又擦了把汗,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今天来叨唠林大人,是我们大掌柜的特意交待。”

    林夕又是微微一怔,“你们大掌柜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位是?”马红俊看了一眼林夕身后的姜笑依,微微犹豫道。

    “他是我最好的朋之一,并非外人。”林夕觉得这名衡荣昌的三掌柜的神情有些怪异,看了他一眼之后,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马红俊又用方巾擦了擦汗,道:“其实也并非有什么事,我们大掌柜只是想让我来找大人解释几句,让大人不至于对我们衡荣昌有些误解。那日姜言官能出现在这里,是我们大掌柜特意派人去说的。”

    林夕和姜笑依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姜瑞这样级别的官员出现在东港镇的确是有些突兀,事后包括林夕在内的所有人自然也都觉得奇怪,却是没有想到背后是衡荣昌的作用。

    “我们大掌柜特意让我来说这件事,不是想在林大人面前表功。”马红俊看着有些不解的林夕,认真的解释道:“我们大掌柜是想让林大人明白我们衡荣昌的态度…我们衡荣昌的宋管带一开始的确是因大人扣船而愤怒,对大人也不甚谦恭,但大人的所为让我们衡荣昌十分钦佩。我们衡荣昌也希望在林大人的治下,使得这息子江更加的清明。”

    林夕沉吟了一下,对着马红俊微微躬身致谢,也是认真的说道:“事实一开始我对你们衡荣昌的态度是有些不满,因为我知道你们有能力…但你们的态度有些骄横,而且明明有能力,却是要置身事外,这对于我而言,就是知情不报,让人逍遥法外,令人恼火,但后来我发现这有关军方,我便已经能够理解你们的态度,毕竟你们衡荣昌大,军方要故意找你们的麻烦,太过容易。”

    微微顿了顿之后,林夕看着马红俊道:“如此就请马掌柜帮我带话给大掌柜,此事我自然也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大掌柜都能不计前嫌,尽力帮我,我自然不可能对衡荣昌有什么不利的想法。而且我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一般除非别人找门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去找别人的麻烦。”

    “林大人的为人,想必东港这周遭数镇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了。”

    马红俊笑了起来,点了点那一边的四个石缸,道:“我们大掌柜知道林大人也不是普通的武者,而且应该有些特别的方子,所以便带了些一般人用不到的东西给大人。他知道大人不肯白取,这些东西便按照市价来,大人若是有兴趣,便十两银子买下来,若是没有兴趣,我便将之放生算了。”

    “哦,对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马红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十分歉然道:“那两个大石缸是鱼市面的人送来的,里面有三条铁头狗鱼也是他们一起送来的,我们大掌柜送来大人的东西,只是在那另外一个石缸中。”

    “铁头狗鱼?”

    一听到这四个字,姜笑依顿时大吃了一惊。

    “我这本身便有五条,没想到许笙他们真的又捕到了三条。”看到姜笑依这样的反应,林夕便知道自己的这位好想必也是已经对铁头狗鱼十分了解,笑着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好奇的朝着马红俊所点的那个大石缸走了过去。

    听这马红俊的话,他便知道衡荣昌的大掌柜给自己送来的肯定也是对修行者来说大补的什么水产。

    姜笑依也是十分好奇,也不先去看搅得缸中水声哗哗的铁头狗鱼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跟在林夕的身旁,首先看起这个大水缸中的东西。

    又是一头老江团?

    林夕第一眼便是一愣,这个硕大的水缸地步,安静的趴着一个磨盘状的事物,表面长满了水藻等物。姜笑依第一眼看去也以为是一头老江团,但第二眼看去,林夕和姜笑依却都是马看出了这头江团和普通的老江团的不同。

    这头老江团背壳的裙边分外的长,比起一般老江团壳子的裙边要长出数倍不止。

    “这是云梦裙老江团?!”

    陡然,林夕的脑海之中蹦出了这一个名字,忍不住惊声脱口而出。

    马红俊擦了擦汗,呵呵一笑,道:“林大人果然有眼力,一下就看了出来。”

    林夕和姜笑依顿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老江团便是指年份极长的江中老鳖。

    江中鳖的种类也是不少,其中有一种,便叫做云梦鳖。

    这种鳖的裙边最长,也是最为大补。

    但是这种鳖在周遭的一些地方志中记载,是早在数十年之前就已经灭绝,踪影难觅。

    灭绝的原因也记载的很清楚,是因为这种鳖类在繁殖之时,都要沿着几近固定的路线,跑到一些岛沙滩产卵孵化,而且孵化期十余天之内,也都是在岛守着。

    这对于一般渔民而言,当然十分易捕,久而久之,便捉得一只都看不到了。

    这种鳖类若是长成老江团,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功效还要超出普通老江团数倍,功效比起黑鲟的“黑金籽”还要高。而且此种鳖类比起一般老鳖还要生长得慢,眼下水缸中这头老江团比起林夕先前的那头还要大,恐怕至少已经在两百年以。

    “马掌柜。”林夕心中惊讶着,忍不住转头看着马红俊,问道:“这江中的云梦裙老江团不是已然灭绝了么,这一头又是如何得来?”

    马红俊又是竖了竖拇指,做了一个识货的手势,解释道:“这头老鳖是有猎人在龙蛇山脉里面的泽地中无意捕得的,在一处边镇贩卖时,被我们衡荣昌的人买了回来。寻常这江河里面,这种东西可的确是已经绝迹,一头都见不到了。”

    “这真是多谢你们大掌柜了。”

    林夕知道这头云梦裙老江团肯定可以对自己的修为大为有益,所以他再次对着马红俊行礼,表达自己真挚的谢意。

    “既然林大人有朋在,我便不打扰林大人了。”马红俊也不废话,躬了躬身之后,便和林夕、姜笑依告别。

    林夕取出了十两碎银递给马红俊,两人一个付,一个收,都是觉得尴尬且好玩,又是忍不住都哈哈一笑。

    “原来这便是铁头狗鱼,真是如同记载中所说一般凶神恶煞。”

    “这鱼身如此黑长,体型又如此庞大,看来就是记载中的黑鲟了。林夕,想不到这些难得的东西你都蓄了这么多。不过我们青鸾学院那么多学生,恐怕也只有你能这么快破那件案子。”

    姜笑依看着其余几个缸中的大鱼,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

    林夕的目光也再次停留在了他背着的包裹,“你带的又是什么东西?”

    “你看看。”姜笑依也不再卖关子,笑了笑,将身的包裹解了下来,打开。

    一团团白色绒球状的东西,出现在了林夕的视线之中。

    “雪燕窝!”

    林夕顿时也是吃了一惊,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忍不住霍然抬起头,看着姜笑依问道:“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雪燕窝的?”

    “我这可不是因为百姓爱戴而送给我,只是因为凑巧。”

    姜笑依笑着一五一十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雪燕窝也是燕窝之中很是少见的一种,也是对于修行者有大补功效。这种燕类十分独特,搭建燕窝时都是衔山中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草药,而且这种燕类十分的洁净,即便是自己的羽毛掉落窝中,都会衔出去。所以这燕窝洁白如雪,只要温水制几次,便可以用来食用,比起一般的燕窝又是少了许多手脚。

    姜笑依选择的是惠古镇工司,御工处监造。他这个官职便是管理一些矿山的日常开采,一些矿石的炼制、兵刃的铸造。惠古镇的境内便有一座惠山,其中有一处锡矿。他便是在巡视这处锡矿时,才无意中发现几处峭壁似乎有雪燕的踪迹,等他设法用绳索攀下去之后,才发现一些山体裂缝之中不仅有现在雪燕构筑的鸟窝,而且还有许多以前的老燕遗留的燕窝。

    这样一来,他便足足的捆了这么一大包,至少也有三十余斤的分量。

    ……

    雪燕窝按方子加了红参、红糖,在瓦罐之中炖了满满一大罐。

    林夕切了两条铁头狗鱼,配以一些酱料和果蔬小菜,鱼片和熬得粘稠的微红的雪燕窝,又是咸的,又是甜的,对着窗外的江景,两个人吃得异常开心。

    有时候快乐因情和分享,而变得更加的快乐。

    “对了,林夕,你今天见我时,说正好说曹操,曹操就到,是有什么事?”两个人把一大罐雪燕窝喝得精光,姜笑依摸着自己有些滚圆的肚子,有些发愁还吃不吃得下剩下的鱼片,突然想到了这点,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林夕问道。

    “有个千总叫魏贤武,便是带兵来东港镇,想要押我回去的那个。虽然被姜言官挡住了,但我总觉得他不会罢休。”林夕看着姜笑依,回答道:“他先前想在我面前掩饰杀机,但是掩饰不了,后来便索性不再掩饰,应该是被我所杀的刺客之中,有人对于他极为重要,有极深的交情。而且他必定因此案被贬,所以我想他应该很快忍耐不住,要对付我。我一个人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便想到了你和边凌涵,想让你们过来,然后我们想个法子对付他。”

    姜笑依瞬时便明白了林夕的想法,“林夕,你是想引蛇出洞…试试他是不是真会动手?”

    林夕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的江面隐隐又有雷声传来,江风中开始多了几分闷气,多了几分湿意。

    “今年这雨水可真多。”

    林夕知道就要下雨了,想到在雨中修炼的好处,又感觉体内有热意升腾,他便微微的一笑。

    正在此时,有一名穿着一双草鞋的中年农夫却是在朝着他所在的江边小楼而来,听到这雷声,这名满脸风吹日晒痕迹的农夫脸便是又隐隐露出些担忧。

    也就在此时,有一个满脸和蔼微笑的胖子,早早的撑开了伞,走入了东港镇。

    习惯性的在袖子擦了擦手之后,这名笑容和蔼的胖子满意的嘀咕道:“下大一些好了…这种暴雨,现在下得越大,明早起来,便越是一个好天气。”

    原来我也真是个吃货在这么累的情况下,居然下意识的还是写了好多吃的真是恶趣味不过就这样让我写个半章满足一下我自己以后不这么恶趣味了。明天能睡个好觉,然后状态也应该会恢复得很好了

第十章 唯有小林大人

    “轰隆!”….“轰隆!”….

    雷声连连数响,哗啦,密集的雨点便下了起来-

    因雪燕窝羹和铁头狗鱼的双重大补功效,林夕又饱又暖,体内一阵阵热意升腾,感觉这雨势比昨日还大,他便想喊着姜笑依一起至雨中修行。

    但就在此时,他却听到有人在和莫老人交谈,只是声音在雨声中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莫老人的脚步声在木楼梯响起,越走越近,林夕便想着可能是又有什么人来找他。

    果然,只听莫老人走到门外不远处,便出声道:“林大人,有人有要紧事要找你。”

    林夕应了一声,马开门出去,随着莫老人下楼,却是见到一名面相老实木讷,踏着一双草鞋的庄稼汉子。

    还不等他出声,只见这名庄稼汉子似是确定了他就是众人口中的“小林大人”,顿时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是紧张,又是天生不善言辞,一时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心急之下,这名庄稼汉子下意识的又是啪的一声,给林夕磕了个头。

    “不必多礼,也不要心急,有什么要紧事,对我说便是。”林夕马前一步,扶住了这名庄稼汉子,硬生生的将他托了起来。

    庄稼汉子张了几次口,却是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般,只是终于蹦出一句:“林大人,请救五千人性命!”

    “五千人性命?”

    林夕和姜笑依,包括莫老人听到这句都是脸色一变,直觉有大事发生。但眼看这名庄稼汉子又是紧张,又是木讷,已经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林夕还是不动声色,用最温和的语气道:“不要紧张,慢慢说来,你若是无法定下心来说得清楚,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知道该怎么做。”

    “不急,你不用想清楚措辞再说,你想到什么,便一句句说什么,我们应该也可以揣摩明白。”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林夕又鼓励的看着这名庄稼汉,诱导道:“你是东港镇人么,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名庄稼汉来说,回答林夕的问题似乎比自己说要简单一些,所以略微定了定神之后,他却是马回答道:“草民陈浩之。是东港镇桑榆围的人。”

    “桑榆围?”

    林夕微微蹙眉,他记起这片地方不属于经常会有些事的十七巷一港三市之中,是在东港镇镇区之外的东面,是大批农户聚集的村庄。只是他隐约记得,那片农户聚集的村庄,所有人口加起来也就是两千余名,这陈浩之所说五千人性命到底又是指的什么?

    “你们那出了什么大事么?”但因为这名庄稼汉子的紧张和说不出话,他还是用最温和的语气,平静的问道。

    庄稼汉子终于说话顺畅了些,一口气道:“拦江坝很有可能要溃坝。”

    “溃坝?”因为林夕并不是普通的少年,他脑海中的知识比起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要渊博多少,所以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其中的紧张,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我刚来东港镇,对这边还不太了解…你不要心急,先慢慢说。”

    “是我太爷爷让我来的,我太爷爷已经九十三岁高龄了。”大约是因为先前林夕让他不用想清楚措辞再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名庄稼汉直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般,出口了这一句。

    之后才又马补充了一句:“我太爷爷在我们那种了一辈子田,他对我们这天气已经很了解了。他说接下来这样的暴雨恐怕还要下几天。而且今年的雨水已经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拦江坝很有可能要溃。”

    林夕眉头皱得更为厉害,但他还没有出声,莫老人却是已经皱了皱眉头,道:“可是拦江坝一直都很牢靠,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听说过会有问题。当初建了这拦江坝的官员,据说还受了嘉奖,后来一直升迁到了京城。”

    庄稼汉子陈浩之似乎得了要领,说话也更加顺畅了起来:“我太爷爷说,这拦江坝本来总共建了四条,一条在东港,一条在燕来,一条在清河,还有一条在我们下游锦旗镇。我们东港和燕来的一直都没事,是因为三十七年前加固过一次。当时也是这样的‘江龙王抬头’天气,不仅雨下得比往年多很多,接下来又连着暴雨,而且本身在雨季之前,江水的水位都比较满。”

    林夕心中一沉,马看着陈浩之问道:“听你的意思,难道那年清河和锦旗镇的坝都溃了?”

    陈浩之看到林夕仔细和自己探讨,而且神色极其凝重,心中便顿时更加安心了些,用力的点头:“清河和锦旗两镇当年的坝就是全溃了,现在就是根本看不到痕迹。只是当年清河和锦旗的这两条江坝后面都是用以开辟了大片连着的鱼塘,发水时正好没有多少人住在那附近,所以当年死的人不多。现在那些鱼塘也都不在了,只是变成了两个内湾。其中清河镇的内湾就是成了清河镇的捶衣港,边全部是开满了染衣坊和制布坊。”

    莫老人脸色微变,他今年六十几岁,这三十七年前对于他来说也是有些久远,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这样的事。

    “这坝是建了四十五年,是建了八年后发水,溃了两条。”陈浩之看着眉头紧锁的林夕,又道:“我太爷爷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是当年建坝的人之一,在当年那名建坝的袁大人手下干活的。而且他后来也干了加固坝的活。”

    说了这两句之后,这名庄稼汉又陡然想到了一个重点,又马急切的说道,“而且我太爷爷当年听那袁大人说过,坝前面本来立了根测水柱,水位超过面刻着的标记,就代表这大坝本身随时就可能出危险。可是那测水柱前十余年就已经被行船撞断了,只是我太爷爷看过水位,说此刻的水位肯定在那测水柱的标记之了。”

    林夕自然比陈浩之抓得住重点,他点了点头,沉吟道:“听你的意思,现在那两条坝虽然加固过,但已经又年久失修,和三十七年前一样,也已经是十分危险?”

    陈浩之马点头,道:“我太爷爷前日发现水位不对时,已经让我们抬着他去坝子周围看过,他确定坝子的情况还不如三十七年前。很多定桩木都已经烂掉了。”

    林夕皱着眉头,继续问道:“我没有去那两条江坝看过…如果那两条江坝一溃,你们那后方都会很危险么,是不是会淹死许多人?”

    “我们东港和燕来两镇拦江坝后面都是大片的良田,而且村落都在良田的中央,地势不高,周围又有许多池塘,连成水网,好像孤岛一般,我们这里的‘围’,本身就是指水中人为围起的住地。现在我们东港这桑榆围这边,大多数农户还是听得相信我太爷爷的话,一些老幼都已经转移到了别处高处,但若是这些田地庄稼全部被冲走,我们颗粒无收,接下来又如何生活?所以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愿放弃,现在大约有一大半的壮年,听了我爷爷的话,已经在我们那边江坝守着,设法固坝。”

    “只是我们人力有限,一时又得不到足够的大木用以加固。所以要是江坝一溃,恐怕坝都要死好几百人。”

    说到此处,陈浩之虽然说得顺了,但心中越发焦急,一名粗壮汉子竟然是号啕哭了起来,说话顺序又是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燕来镇那边的围子很少人相信我太爷的话,觉得这么多年都安安顿顿的,看去坝又是好好的。所以根本没什么动作。”

    “当年我们东港和燕来之所以是加固了江坝,是因为当时修坝的许多人还在,而且就我们两个镇的坝后面是用洼地改造的肥沃水稻田,不容有失。可是这么多年平平安安下来,再加息子江水面开阔,水流又不急,一直都没有什么发水的事,再加当年那些修坝的壮年都已经老死了,所以大家就都不相信了,根本没有觉得水位高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陈浩之号啕大哭和述说,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更加凝重,他又认真问道:“那按你太爷爷的看法…现在这坝已然是极其危险,随时都有垮的可能?你说的五千人,是指我们的东港和燕来加起来后面可能被淹的人?”

    “林大人,正是如此。”陈浩之觉得终于说得明白了,忍不住又要跪下来。

    林夕拖住了陈浩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河港水利之事,原本并非是我管辖的范围,你现在来找我,又这么急切,是相关工司的官员不相信你所说?”

    “是的。”陈浩之抹了把脸,看着林夕,悲声道:“他们觉得我根本是无稽之谈,说我太爷爷恐怕是老得痴呆,满口癔言,如何能相信。我方才想去找镇督,又没有找到,我实在没有办法,便只有想到了林大人。”

    林夕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心中却是又紧张而冰冷起来。

    先前他还希望这雨下得更大一些,好让他修行的效果更佳,但却没有想到,这连日不歇的雨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影响,可能危及那么多人的生死。

    “走,你随我去见镇督。”

    只是微微的沉吟了一下,林夕便对着这名庄稼汉子点了点头,拿了他的青伞,走入了外面滂沱的大雨之中。

    漆黑的夜色,暴雨之中,陈浩之和姜笑依紧紧的跟在林夕的身后。

    这章写得又累又晚,但不知为何,写完却是十分痛快因为今天是从海回程回无锡,所以今晚的更新肯定还要晚一些,大家等我会。

第十一章 由我来担

    竹兰巷的一间宅子里面,江问鹤正在整理一些东西。

    他升任东港镇代镇督,按例便可以换间大宅子。在这东港镇任职十五年,他一直没有换过住的地方,对这间宅子倒是也有了些感情,只是现在他年纪大了,这间宅子又比较背阴,平时住着总是觉得湿寒,镇督那间宅子好歹朝阳,而且地势也是在这竹兰巷里面最高。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屋顶瓦片上都噼啪轻响,蓦的,他似乎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初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想着这么晚了,雨又下得几乎连伞都撑不住,怎么会还有人来敲门。

    但只是数息的时间,敲门声越来越响,他终于判断出不是自己听错,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声之后,他便披了件衣服,撑了把伞顶着瓢泼大雨走过院子。

    雨大得让他的伞都有些撑不住,只是走过十几步见方的小院,两脚裤腿就全部淋湿了。

    “林大人?”

    一打开大门,一眼看清眼前人的面目,江问鹤就顿时又苦了脸,直觉没有什么好事。

    “邹大人?”

    让他又马上怔了怔的是,他看到林夕的身后还跟着数人,其中一人便是东港镇司耕邹一石。

    林夕收了雨伞,站在檐下,先行对江问鹤行了一礼,才道:“江镇督,你知道我们东港镇有条拦江坝么?”

    江问鹤这才看清他身后的姜笑依和陈浩之的面目,微微一怔,道:“知道,怎么?”

    “这是陈浩之,是桑榆围的村民,他的太爷爷参与过建坝和三十七年前拦江坝的整修加固。”林夕点了点身后的陈浩之,解释道:“今后几天可能还有大暴雨,而他太爷爷确定,那条拦江坝在目前水位之下都已随时都可能崩塌。”

    “有这等事?”江问鹤显也是对这农耕水利方面的事不熟,忍不住转头朝着邹一石看去。

    原本瘦黑的邹一石黑沉着脸,一时却不开口。

    此时在隆隆的雷声和雨声之中,林夕却是接着平静的说了下去,“因这情况紧急,我便想请邹大人和我马上同去那条拦江坝上检查,但邹大人认为这在我职权范围之外,我根本无权管辖,所以我便请邹大人和我一起过来,请江镇督定夺。”

    江问鹤顿时明白了邹一石的脸为什么这么黑沉。

    这的确不在林夕的管辖范围之内,被一名并无责权的同僚在黑夜大雨中逼着来见镇督,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而且这也是林夕刚刚扳倒了连战山和董镇督,极有威信,否则这名工司官员恐怕立时关上大门,根本不会跟林夕到这里来。

    “邹大人?”江问鹤的脸又苦了起来,看着邹一石探询似的出声道。

    邹一石脸上泛出些怒容,沉声道:“拦江坝十分稳固,息子江水流不急,我以为一名已卧病在床多年的九旬老人所言并不可信。此等暴雨黑夜之中,即便到了坝上,也根本无从判断拦江坝是否可能出问题。”

    “林大人?”江问鹤又转头看向了林夕。他觉得邹一石讲的很有道理。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邹大人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江大人你也不是傻子,那些桑榆围的村民,也不可能全是傻子。若是那名九旬老人真是老糊涂了,那么多桑榆围的村民怎么可能如此相信他?我以为是否有理有据,便是要去那里看了之后才会清楚。”

    “这…”江问鹤自觉林夕讲的也有道理,但这刑司官员逼迫工司官员做事,传出去却是十分不好,而且他也是觉得自己和林夕在这水利等方面未必有邹一石懂,既然邹一石都不急,难道真要在这样的雨夜就赶过去?

    “邹大人,江大人,请你们自己想想。”林夕看着江问鹤犹豫,眉头便蹙了起来,有些冰冷道:“我的确只是管提捕房和典狱,管不到工司事物,但万一江坝真出了问题,淹死了许多人,和我也是没有任何关系,但两位不同。若是无人上报,真出了事,邹大人你最多便是革职,但已经有人报上来,邹大人你没有去处理的话,恐怕邹大人不仅是要革职,最少都要发配边关,至于江大人,革去所有功名是一定的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两人道:“两位都是在职许久,想必比我要清楚,这朝堂之中,本身就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只要能够避免一丝祸事,雨夜之中赶些路,又算什么?”

    “轰隆!”一声。

    就在此时,正好一条闪电在空中蔓延而下,将整个天空都耀得亮了一亮。

    邹一石和江问鹤的心中蓦的同时一寒。

    “邹大人,小心起见,我看还是要走一遭。我陪你们一起去。”再想到之前林夕交给自己过的那一面宇化家的小旗,江问鹤霎时便下定了主意,转头看着邹一石说道。

    邹一石也不再多说什么,默然的点了点头。

    ……

    ……

    “耗子怎么还不回来?”

    一条泥泞的路上,五六名庄稼汉子打着伞,伸长着脖子焦急的张望着。

    他们中间,有一张竹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双腿萎缩,显是瘫了许久。

    因为雨下得大,即便撑着伞也挡不住,这老人身上原本盖着的薄毛毯都完全湿透,被团在了一边。

    “啪!”

    “啪!”

    这名头上的白发都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剩下多少根的垂暮老人突然暴怒了起来,半直起身子,抓着手中的一根黄木拐杖敲打着自己的竹椅,愤怒的叫了起来:“浩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索性抬我一路走去!要是这大坝陡然垮了,我陈家的人知道却无能为力,我即便立时死了,又有何脸面见祖宗,见那些一同修过坝的人!”

    五六名庄稼汉子咬牙开始抬起了竹躺椅,一脚高一脚低的在泥路上前行。

    暴雨之中,他们连前方十余步的距离都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和雨声之中,似乎隐隐有异样的声音。

    这些庄稼汉子愕然的停了下来,只是瞬息的时间,前方漆黑的雨帘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匹奔马。

    因来势极快,马上的骑者似乎也没有料到前方路上有人,一时勒马都有些来不及,用力之下,只见这匹冲碎了雨帘而来的奔马竟然被勒得双蹄飞扬,在空中直立了起来。

    “有人!停下来!”

    马上的骑者同时冲着后方一声大喝,声音却竟是十分的平静。

    他的后方也是一阵勒马的声音停住,随即,又是数匹马出现在了这些庄稼汉子的视线之中。

    “浩之!你回来了?!”

    等到看清其中一匹马匹上坐在一名骑者身后的身影时,这些庄稼汉子马上都发出了惊喜至极的声音。

    这批人,正是林夕和姜笑依等人。

    最前的骑者正是林夕,此刻他也已看清了竹椅上浑身湿透的垂暮老人。

    “我是镇警局林夕,工司司耕邹大人和镇督江大人已全部前来!”林夕从马上落下,直接落于这些庄稼汉子和竹躺椅上老人身前。他已经猜出了这名已然半身不遂,但此刻却是还让这些人抬着在行在雨中泥泞中的老人的身份。

    一落下来,发出了一声清喝之后,他便马上异常庄重的对着这数名庄稼汉子和老人行了一礼。

    这名老人原本暴怒,现在却是狂喜。

    “林夕…小林大人…好!好!我桑榆围这些人命和良田,有好官救,只看天命!”

    “老朽陈养之,曾任工司督匠,诸位大人!拦江坝岌岌可危,急需大量人手和定桩木!”老人突然一声大喝,也不知道他何来的力量,竟然喝得在场众人的耳膜都有些嗡嗡的作响。

    “陈老,云秦人力财力,皆要用在实处,不能以一人口说而用之,我等今日既然赶来,便是要守住这坝。”林夕清越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但请陈老让我们看到证据。”

    “请诸位大人,快马带我上坝!”老人方才暴喝,喉咙都已经有些伤了,此时再全力出声,声音都已经十分变异。

    但所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智清明,全然没有半分老糊涂的模样。

    “请陈老指路!”

    林夕也没有丝毫的废话,直接除去身上蓑衣,披在了老人身上,将老人一把抱起,跃回马上。

    一骑快马,又是当前,冲破了雨帘,在水田田埂之上狂奔,冲上了大坝。

    坝上,足足有数百名青壮劳力在呐喊奔忙。

    数根大木桩正在往堤坝下打下。一袋袋沙石正装在草袋之中填下。

    堤坝上极宽,足以容两辆马车平排而行,江水水流虽然不急,但在这江坝上,却是距离江坝的顶端也不足一米,就如一个巨大的脸盆轻晃,轻缓的水流却是给林夕巨大力量冲击的感觉,只觉得脚下大坝连连震颤,一股股水花涌起,甚至溅过了大坝。

    林夕站在这坝上,扶着老人坐在马上,他看到,这一面的江水,已经远远超过了另外一面稻田的高度。

    而视线之中有些坝段,表面参差不齐,甚至有被咬了一口般的小缺口。这坝,的确已经是极老。

    “大人,你们看!”

    老人变异而高亢的声音如泣血般接着响起,他直直的伸出了手。

    林夕等人看到,就在老人所点的坝上中间,有一个缸口般大小的深洞,雨水积蓄不住,似乎不断渗入坝体之中。

    “当年这大坝,是三十步一桩,一共足足七十二桩,就像七十二个巨人镇住这坝,然后用横梁木连着,我已查检过,现在这些定桩木,已经十烂五六!”

    “诸位大人,如今之水势,唯有将这些桩补足,甚至在这坝薄弱处后方,再打外囤桩,填入沙石补强,方有可能不溃!”

    眼看到这些孔洞,感觉到这拦江坝的震颤,再看到坝上拼命奔走的那数百名青壮劳力的惶恐态势,邹一石的脸色也是瞬间变白,他转头看着江问鹤和林夕,有些失魂落魄般:“这定桩木需要一定长短,非完整松木不能用。以工司的费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凑齐。”

    “工司的费用不足,便先用其它司的费用顶着…若还是不够,就问商号先借!江镇督,你让朱四爷他们也来帮忙,人力不够,就调军队!”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而冷静的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担着。”

第十二章 都是浮云

    江问鹤此刻浑身也已经湿透,他的身体原本不是很好,原本脸色已经发白,嘴唇已经有些乌青,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的白。

    他很清楚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林夕现在只是刑司官员,即便是这坝溃了,死了许多人,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要担的,是挪用其它司经费和动用军队的责任。

    林夕的目的,是要守住这条坝。

    但守住了这条坝,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到时候反而会被人弹劾,称你怎么肯定那坝会出问题?

    越是守住了坝,这坝越是完好,林夕就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光是挪用公库银两和动用军队这两条,恐怕就足以让林夕削去官职。

    因为浑身湿透的寒冷,江问鹤打起了冷颤,他心中充满难言情绪,忍不住走上两步,在雨中努力的睁着眼睛,看着林夕,轻声道:“你真肯定要这么做?…值得么?”

    林夕看了脸上流淌着雨水,努力睁着眼睛的江问鹤一眼,他的心情原本凝重,但是江问鹤的这一句话,却是反而让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充满着一股旁人难以理解的自傲,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将所谓的荣光和官衔看得极重。

    然而他对这些真的不在乎,他做许多事,也从来没想过值得不值得,只是和南宫未央一样,分喜欢不喜欢。

    他只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过坏人。

    所以他当日震飞了监军处的文书,抗法不受之后,才受到了无数人的敬重,当日云秦铁骑前方的长街上,才有那么多人不计生死的阻挡在他的身前,才有那么多人亲切的称呼他为“小林大人”,才有那么多人为他围江捕鱼。

    这桑榆围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亲切的称呼他为“小林大人”的人,所以他便不想让这坝垮掉。

    至于官阶,此刻他都甚至没有因为答应高亚楠的事而有半分愧疚。

    因为这是天灾呀…又不是他惹了人。

    “浮云。”

    所以听着江问鹤此刻的这句问话,他只是自傲的笑着,道:“和这后面的田地和人比起来,官位什么的,都是浮云。”

    “浮云?”

    江问鹤不知道这句话对于林夕来说十分顺畅。

    这个世界是极少有人用浮云这个词的,对于江问鹤而言,在这风雨飘摇,江水拍案的江上,林夕的这个词便让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触。

    看着站立于自己身旁,自傲浅笑着的林夕,江问鹤开始低头羞愧。

    “我回去调度。”用力的搓了搓手之后,他抬起了头来,对着林夕说道。

    “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林夕十分清楚要对抗这种天灾,便只有依靠“人海”,所以他看着江问鹤交待道:“把我提捕房和典狱能够调来的人手也都调来,他们跟着我,有升迁,也要吃苦。”

    交待完这句,林夕转过身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你护送他回去。”

    姜笑依十分清楚林夕的意思,只有江问鹤有实权可以调动这条大坝需要的东西,但江问鹤只是个老文官,若是在路上出些事情,那林夕即便再不惜一切去扛,也是无用。

    因为清楚,所以姜笑依也不说什么,只是担忧的看了一眼一侧就像在盆子里晃动的江水,拍了拍林夕的肩膀,便转身上马。

    “邹大人,你现在看如何?”

    看着姜笑依护送江问鹤冲入雨帘之中,林夕转头过来看着身旁的邹一石,问道。

    邹一石毕竟是有些才学的工司官员,亲眼见到这拦江坝上的景象,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恐将自己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后果,此刻再听到林夕的话,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他都是冷汗淋漓,对着林夕躬身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挪用公库银两固坝的后果,我帮你担着,这条江坝,这一夜你帮我看着。”

    让他浑身一震的是,他听到林夕平静的说出了这一句,等他抬头看向林夕时,只见这雨夜之中看不出面目的林夕已经看着九旬老人陈养之问道:“燕来镇的那条江坝…也是如此情况么?”

    “林大人,亦是如此!”

    九旬老人身体一振,放佛听出了什么,又是嘶声大喝,“大人若是要去燕来镇坝上,我和大人同去,为大人指路!”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喉咙已因大喝而受伤的这名半瘫老人,问道:“此处固坝,离了你能成么?”

    “有诸位大人出死力,便已不在人事,而在天命。浩之!过来!”

    老人呼喝声中,陈浩之马上上前,“浩之!这如何固坝我也和你说过,你全力辅佐留下的这位大人…我们陈家,和这坝共存共亡!”

    “邹大人,若是我那朋友回来,你让他和我提捕房的人,负责这坝上所有人都听你和陈浩之调度,若是有人不服从你们的命令…这非常时期,便直接让他和提捕房的人拿下!若有任何难以应付的变故,请派人至燕来大坝找我。”

    林夕对着邹一石微躬身,庄重行礼,随后上马。

    “浮云…”

    邹一石看着林夕驾马冲出,原本先前觉得林夕不懂水利而插手工司之事的愤怒,此刻已经全部变成了一种难言的震撼。

    ……

    ……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在镇督府中响起。

    原本已经在镇督府军营之中睡熟了的镇守军士全部被惊醒。

    听到两名哨兵快速进入汇报新任镇督赶到,下令所有人全部马上起身执行军务之后,新上任的军校沈昊天以很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出了营房。

    然而看着营房前两匹在雨夜中喷着白气的军马,看着浑身湿透的江问鹤下令除了留下轮哨的十名防务之外,其余近两百名军士全部赶去协助固坝,沈昊天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他正是因银钩坊一案,上任军校被撤换而上台,但他和上任军校相处得十分融洽,心底里也认为林夕是给了他们地方军狠狠一巴掌,而且江问鹤在暂代镇督之前只是上疏处的修订文官,实权比军校还大有不如,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半夜出军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什么协助守坝,对于这拦江坝也没有任何概念的他来说,却是太过无稽了一些。

    “江大人。”沈昊天看着浑身索索发抖的老文官,冷道:“你半夜这么急着赶来,只是为了这个事情?”

    江问鹤看清了沈昊天脸上的冷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江坝随时有可能溃,牵涉千条人命,十分紧急。”

    “既然如此,那我派出三十名军士,以供大人调遣,保证大人令出必达便是。”沈昊天淡淡的看着江问鹤,道:“要我们全部出营做什么?”

    江问鹤平时性子最为平和,若有争执也会尽量避开,但想到林夕的那句话,想到那坝上的情景,他的火气也蓦的升腾了起来,仰着头,粗声道:“坝上自有林夕负责调度,我此刻让你们去,是人手不足,帮助固坝,难道你们以为只是让你们负责监工么!”

    “我们是军人,又不是泥水工。”沈昊天的脸色也蓦的沉了下来。

    “按照云秦律,事关紧急,镇督随时可调动镇守军。”就在此时,姜笑依上前了一步,打断了不肯合作的沈昊天的话,“不管你们是军人还是泥水工,不听镇督令,便是抗法。”

    “抗法?”

    沈昊天看着姜笑依,讥讽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难道现在每个年轻人,都以为他是林夕么?”

    姜笑依皱起了眉头,他想不到这些人为了些意气之争,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做如此口舌之争,他当然知道若是江问鹤据理力争,以法相逼,说得多了,这些人还是会让步,但他明白,这些人恐怕还是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拖拉。

    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一步便向身穿铜片铠的沈昊天跨了过去。

    “铮”的一声清鸣。

    沈昊天身前一名哨兵只觉眼前一花,失去了姜笑依的踪迹,而他原本腰间刀鞘中的长刀,却是已经到了姜笑依的手中,带出了强劲的刀风,朝着沈昊天的脖颈斩去!

    看着如虎般跃来的少年,沈昊天愕然张开了嘴,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微微躬身,猛的拧身,腰间的长刀也瞬时脱鞘迎上。

    “当!”的一声爆响。

    他准确无误的挡住了这一刀,两刀相交的地方崩出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一股大力却是直接震裂了他的虎口,压了下来。

    他右手中握着的刀背直接被压到了他的左肩上,对方的刀依旧压下,压着他的刀,压得他站立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

    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姜笑依被团团围在了中间,被密密麻麻的寒光闪烁兵刃指着。

    “你们镇守军不听镇督号令,想要谋反?按律可斩。”姜笑依冷笑着扫了周围的军士一眼,手中长刀用力一压,原本想要挣扎站起的沈昊天顿时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身来。

    看出姜笑依竟然也是一名和林夕一样不好惹的修行者,江问鹤便顿时更加明白林夕特别让姜笑依陪他回来的意义,他顿时也是一声厉喝:“好!你们想要谋逆,便先斩了沈昊天!”

    “你们收起兵刃!我镇守军听从江大人调遣!”听到江问鹤此言,沈昊天顿时面如金纸,嘶声叫道。

    姜笑依收刀,环视四周,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

    ……

    “怎么回事?”

    “什么,桑榆围那边的江坝十分危险,快要溃坝,小林大人已经到了坝上,让大家去帮忙?”

    “镇守军都出动了,小林大人都在,不可能有假!”

    “快去帮忙!”

    镇守军出动的马蹄声在东港镇响起之后不久,东港镇家家户户都几乎亮起了灯光,许多人都穿着蓑衣,带着伞奔了出来,朝着桑榆围拦江坝的方位赶。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难保安全,居然还有闲情雅致管工司的事?”

    一家客栈的门口,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的胖子商贾也撑着伞走到了街道上,听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后,这名胖子商贾笑着习惯性的将手轮流在袖子上擦了擦,打着呵欠走回了客栈:“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到坝上去看你…这么晚了…我好生歇着,明天好再给你些惊喜。”

第十三章 关上的大门

    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这一夜被惊醒的不止是东港镇的镇民***

    燕来镇的许多镇民于熟睡之中听到了铁蹄声,铁马冰河入梦来,随后被加真实和紧密的铁蹄声惊醒,听着外面大作的风雨,恍惚间不知发生了何事

    燕来镇镇督贺子敬局所门前,披着一件官服的贺子修看着五六名兵士虎视之中的林夕,冷笑道:“林大人,你这么晚将我喊出,只是怀疑我燕来镇的拦江坝会出问题?你的也管得太宽了一些?”

    林夕一人一马都已经浑身湿透,他的头发之中都不时的流淌下一些雨水,这使得他时不时的伸手擦拭一下,才能睁得开眼睛

    看着态度恶劣的贺子敬,林夕眉头微蹙,平和的解释道:“不是怀疑会出问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问题,我来之前已经去过坝上,和我东港镇的拦江坝情况几乎相同,而且这并非是我得出的结论,而是当年建坝的河工得出的结论即便大坝是建,今日江上的水位也已经足以对大坝造成威胁”

    “是么?”

    贺子敬淡漠的看了一眼林夕,道:“知道了”

    林夕的眉头蹙得紧,他假装没有看出贺子敬微嘲的脸色,问道:“事关重大,既然大人知道了,不知道大人现在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怎么做?”

    贺子敬的脸色微沉,抬起了头,看着林夕冷笑着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有些事恐怕林大人你不知道”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抹掉了从发际流下,将要流入眼中的冰冷雨水,缓声道:“什么事?”

    “这里是燕来镇,不是东港镇…东港镇的镇督要做什么,要向你汇报,但我要做什么,却不必告诉你”贺子敬脸上的冷笑浓:“你管我燕来镇的事,便是插手我燕来镇的吏治,于情于法根本不合,恐怕传出去,也会说你小林大人权势心过重,想要抓的太多”

    林夕默然的看着这名瘦削高大的镇督,道:“我只是来告知你这个事实,到固坝之时,你完全可以说是你们自己发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是不明白”

    贺子敬微转头看着林夕身后的黑暗,道:“今日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听了,明日你再来告诉我一件事,我再继续听?而且按你的意思,想必是想让我马上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去那坝上?”

    林夕却是看着他,看着这名镇督冷漠的脸庞,道:“的确有这样的必要”

    一抹冰冷的寒意从贺子敬的脸上升腾而起:“林夕,我不妨告诉你三点,一、我日前才因姜瑞的弹劾,被罚俸一年二、拦江坝从未出现险情,工司根本就没有固坝的预算短期之内绝对调不来足够的银两和物资就算调来,这雨恐怕也早就停了三、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教我如何做,至于那拦江坝,我明天自然会去查探,到时如何做,要不要花大量人力财力,修与不修,我自然会有决断”

    林夕摇了摇头,问道:“意气之争难道比人命还要重要么?”

    贺子敬的目光转到了林夕的身上,讥讽道:“现在那拦江坝出现明显决口了么?”

    林夕摇了摇头

    贺子敬也摇了摇头:“有时候一两个在位者的臆断造成的劳民伤财,比一两名凶徒造成的损害其实还要大”

    看着不再理会自己,自顾自转身走回住所的贺子敬,林夕沉声道:“至少你可以下令协助疏散拦江坝后的村民”

    贺子敬不再言语,也不再看林夕,手搭上院门,准备关门

    “贺大人”

    林夕往前跨出了一步,唰的一声,原本围住他的五六名兵士顿时大为紧张,也都顿时逼近了一步

    “我和你说了,我到天明之后,自然会去查看此种黑夜之中,若是疏散村民,出现了些伤亡,那还是燕来镇的事”听到林夕这一声清喝,贺子敬微微转身,冷道:“你插手燕来镇的事,本身就已经于理不合,怎么,你难道还想用武力挟持官员,为你做事不成,只要你敢,你大可击破这院门冲进来,想必以林大人的武技,我也不是对手若是不敢,便请你离开,否则我也告你一个扰官之罪”

    说完这一句,“砰”一声轻响,两扇黑漆大门在林夕的面前合上

    “林大人”

    林夕周围的这些兵士都是十分紧张,对于林夕的战力他们都是已经有所耳闻,若是此刻林夕真要硬闯,他们几个人又不得不拦,恐怕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林夕看得出这些兵士眼中的恐惧和决心,他对着这些兵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不会蛮干,便转身上马

    这府邸门外因为有雨檐挡雨,地面原本是干的,但是等到林夕上马,看到林夕站着的地方都是一大滩的水迹,再看到林夕浑身还在不断的往下滴水,再看到他身下的马屁已然疲惫不堪,口鼻之中都在冒着些微白沫的样子,领头的军士顿时心中猛的一颤,收刀入鞘的同时,咬牙上前了一步,轻声道:“林大人,你可是还要去我燕来镇江坝上?”

    林夕看着这名身形微颤的低阶军士,点了点头:“即便我挟持得了他,也不可能挟持得了燕来镇所有官员,根本于事无补…唯有尽我所能,疏散江坝后的村民”

    “林大人,我无权下令…但我有些轮休的兄弟,应该会愿意帮忙”这名低阶军士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多谢”

    林夕担忧的看了一眼依旧在下雨的夜空,对着这名低阶军士行礼致谢

    ……

    大风大雨的东港镇拦江坝上,所有的人突然停顿了

    邹一石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去,看到漆黑的田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列火光

    随即,大坝上正在搏命,已经精疲力竭的数百名庄稼汉子全部发出了震天的惊呼和欢呼,一时盖住了风雨声和江涛拍岸的声音

    一匹匹挂着防水军用气死风灯的战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每五六匹战马的身后拖着一根巨大的原木,以令这些庄稼汉子从未见过的震撼态势奔来

    这些战马的身后,人影重重,一时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东港镇镇区的方向赶来

    “小林大人”

    旁人可能还不明前后情形,但陈浩之却是十分清楚,看到大批的军士御使战马拖着可以做定桩木的原木赶来,看着后面那隐隐约约的人流,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顿时跪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大叫

    ……

    另外一条风雨飘摇的大坝上,也有数百名精壮劳力在奔忙

    原本已经身形枯槁,瘫痪了数载,已经如同残烛一般的九旬老人陈养之却是陷入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状态之中,他被两人抬着,半躺在一张椅子之上,抓着一根拐杖敲击着椅子,不停的发出变异的嘶喊,指挥着,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名老人,在淋了大半夜的雨后,竟然还会拥有这样的气力

    “停了”

    蓦的,一声清越的喝声穿透了重重雨帘,在这江坝上响起

    林夕跃马从田间坡地冲上了江坝,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陈养之亮得骇人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一些

    “燕来镇镇督不会抽调人力物力过来,为了安全起见,唯有将人先行疏散上高地了”林夕到了他的身前,下马,说道

    老人的目光加黯淡了一些,点了点头,哑声道:“也只有如此了”

    “诸位,你们都是这燕来镇人,这里的情形比我熟悉得多,眼下没有足够人力,无法守坝,还请诸位帮我将人送上高地”

    林夕转身面向所有聚集过来的人,面向风雨,发出了大喝

    他不是燕来镇的官员,但燕来镇的人也已经知道小林大人的名字,因为他不是燕来镇的官员,深夜到此,是让人心中敬佩

    “当….”“当….”“当….”

    一声声鸣警的铜锣声马上响了起来

    “大家随我来,都去后面岗上”

    “不要乱不要慌张大家排好队伍,照看一下身边的人”

    “这边走…牲畜先不要管了”

    “每间屋子都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不要走水路,全部走陆路”

    在江坝后一个个村落彻底沸腾之后不久,一列数十名军士也赶到了

    这些镇守军士全部都是值休军士,不敢动用军马,都是徒步奔跑而来

    ……

    “我来”

    东港镇的坝上,姜笑依抢过了一名壮汉手中的大锤,他的整个人都飞腾跃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手里的铁锤,朝着一根定桩木狠狠的锤下

    “咚”

    定桩木猛的往下一沉,足足陷入了一米之多

    姜笑依浑身也是巨震,他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微微停滞在空中,浑身湿透的衣衫也瞬间震出了一大蓬的水花,一时空中似乎有一朵透明的雨花在绽放

    周围数十名正在打桩和搬运沙石草袋的人看到此幕,都是呆了一呆,随后都是发出了一声热血澎湃的欢呼声

    “咚”

    在欢呼声中,姜笑依再度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大锤狠狠的敲下

    “看到没有,那就是小林大人的朋友”

    “小林大人的朋友都是如此,我们息子江上的汉子可不能丢人”

    两声大喝接连响起,迎来无数汉子的大吼

    暴雨冲不去这些汉子身上的鱼腥气和黑油,发出大喊的许笙和朱四爷也扛着装着沙石的草袋,呼啸奔跑在江坝上

第十四章 人性,有些人有,有些人

    风雨中,燕来镇督贺子敬的院内房的灯火也一直亮着

    自从被林夕惊醒之后,贺子敬也并没有再睡,在将林夕拒之门外之后,一个个的命令也接连从他这个小院悄然的传递了出去

    能够在云秦做到镇督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庸才,而且和林夕等出身于学院的修行者不同,从底层摸爬滚慢慢升上来的官员对于一些官场上的手段和危机总是有着加敏锐的嗅觉

    即便是连战山之流,都有些春江水暖鸭先知般的敏感,只是感觉出了风向而已

    在贺子敬看来,林夕的背景值得他忌惮,或许是李西平的门生,或许是行省之中高官员的门生,但林夕对于如何为官在他看来却是实在太过幼稚

    连谁是谁的人都弄不清楚,便最为幼稚

    他贺子敬便是徐宁申在边军之中带出来的人,所以这些年徐乘风在燕来镇行事便诸多便利,而他自然也从中得到了许多看不见的好处

    这次三镇连营将徐宁申虽然摆出了和徐乘风划清界限的态度,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早对银钩坊知情,然而徐乘风毕竟是他的儿子,毕竟这案情十分重大,但即便有姜瑞这等言官的弹劾,徐宁申也只是先被罚了一年薪,降了一阶官阶

    而且他依旧在三镇连营将的位置上坐着,一时上面并没有调派人过来取代他

    贺子敬很懂得水太深太浑就不要趟的道理,他对于徐乘风等人做的事也并不去了解,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巨富为了满足一些别处无法满足的嗜好,并不会珍惜手头的银两那么银钩坊的银两流到哪里去了?

    徐宁申现在暂时只是受到了这样的责罚,便让他明白,恐怕绝大多数银两,都是流到了上面

    招揽人心、打探消息、培养门生、养门客和供奉、培植一些暗中的势力,甚至小到手下明面上侍卫的独特一些的兵刃、甲衣,都需要大把的银两…钱财对于上面的人而言,有着多的用处

    ……

    在贺子敬看来,林夕行事太过幼稚,不知道他是在徐宁申这株大树下的人,但这鹿东陵的很多人却是心中都十分清楚

    他现在要跳出徐宁申和军部的这条船,便只有把自己活活淹死,而且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相信他离开了徐宁申的这条船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披上蓑衣,和林夕行入雨夜,走上那江坝?

    但林夕既然来了,他便必须做出应对

    他要准备好,万一那江坝真是不幸如林夕所说一般溃了呢?他要怎么做?而那已经经受了江水几十年考验的江坝,根本一丝问题都没有呢?那他要怎么做?

    林夕想得十分简单,他觉得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绝大多数人都要比他原先那个世界的人质朴干净得多,也没有那么冷漠,所以就如平时和气开心相处的邻居失火一般,他有能力,当然要帮忙然而对于贺子敬来说,这便是个可以对付林夕的机会

    此刻贺子敬的身前,坐着燕来镇的司耕况修贤

    因这些年燕来镇风调雨顺,收成极好,况修贤的政绩也是十分出色,很有望在这一两年之内升迁,所以心宽体胖,身体滚圆,去年发的官服穿在身上都绷得十分之紧,俨然像一个充气的布囊

    此刻讨好的修剪了一下贺子敬身前的油灯灯芯,将火光挑得加明亮之后,这名红光满面,脸上都似乎要滴出油来的官员一边保持着对贺子敬最为恭谨的态度,一边不屑的道:“林夕他懂什么?那拦江坝我去看过多次,整条坝都是用糯米水混合了粘土、干草、沙石等物夯实筑成,比一些边关的城墙都要厚实,让军士去挖都未必挖得出一个缺口……”

    正说话之间,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穿亮铜片甲的军人挟着一身的湿气跨入了这间房,对着贺子敬躬身行了一礼

    “商大人?”

    况修贤一愣,这名军人正是统领镇督府镇守军的军校商音

    商音对他微微颔首,却是也不停留,道:“贺大人,林夕已然开始让坝后的人开始撤离”

    “很好”贺子敬赞赏的点了点头,“你们所有人继续在陇上候着,每隔半个时辰派人来回报一次”

    “属下领命”

    商音躬了躬身,转身快步走出

    况修贤愕然,背心却是沁出了一层凉飕飕的冷汗出来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贺子敬早已经将镇守军也全部派了出去,到了聚集江坝不远处的一条岗上

    若是坝真有什么变故,所有镇守军及时加入救援,便也不能说燕来镇的官吏无动于衷,没有动作

    这镇督大人的心机和小心,可见一斑,远非自己所能企及

    同时这名身体滚圆的官吏想到,若是这江坝全无问题,这镇督大人一定会大有文章可做

    ……

    “咚”

    “咚”

    东港镇拦江坝上,又一根定桩木在姜笑依的锤击下深入泥土之中

    他的双手已然在不停的颤抖,魂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浑身也已经被溅出的泥浆裹成了泥人,头发和面上全是,已经看不出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不远处,许多黑身汉子在吼着一声声的号子,在一处陈养之划出的江坝薄弱处的后方,这些鱼市的人,油黑子和石老鼠已经打下了无数根短桩,并在前方填了不知道多少包装满泥沙的草袋进去

    江坝上,密密麻麻,此刻一眼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其中不仅是有男子,甚至还有许多没多少气力的妇孺,都在用篮子背着沙石,填在一些地方,接着便有一些男子合力举起大石夯实这些泥土沙石

    可能是修行者的细微感知,姜笑依觉得这大坝的震颤已经小了不少

    看着已然补了的数十根定桩木,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他略微心安了些,不可遏制的想到,不知道林夕所在的燕来镇那边如何

    陡然之间,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到有一名脸上似乎布满血痕的女子,挽着袖子,和许多人一起在拖曳着一块大石

    即便浑身是泥水,连身上衣衫的颜色都看不清,即便脸上似乎布满血痕,她还是给人一种柔美的感觉,然而此刻吸引姜笑依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貌、身材,而是她的坚毅

    她一次次的跌倒在泥地之中,却是一次次的站起,像别的男子一般大声的叫喊着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在无比纷乱的大坝上,在他的眼中,却是显得分外的清晰

    “雨小了些”

    “雨快要停了”

    蓦的,有人大喊出声,随即一阵阵欢呼声在坝上炸响,惊天动地

    姜笑依也下意识的抬首望天,他看到雨丝果然变得稀疏而细,天空已经有些微微透亮

    一夜即将过去,东港镇的这坝,还是好着

    ……

    天色将亮

    燕来镇的坝也依旧好着

    燕来镇的拦江坝后,几个村落中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已经疏散完毕,聚集到了后方的一座冈上

    只有高大爷一家还顽固的留在自己的土墙小院中,三四拨来劝的人,全部无法劝动

    一身泥水的林夕在数名村民的领路下,来到了这间位于河边低地的土墙小院

    “老人家…”

    林夕才刚刚微微躬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这名一直站在门口,身穿打着不少补丁的粗布衣衫的花白头发老人一眼看到浑身泥水的林夕,却是已然俯身跪了下来,哽咽不能言:“小林大人,您已奔波劳累至此,老儿实在不想再给您添乱,但不是我不想搬,实在是没法搬”

    林夕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扶起了这位老人,温和道:“老人家你有何困难,但说无妨”

    “我儿于三年前便患病去世,我高家只有我这一孤寡老头和我儿媳一名弱女子、以及还不到四岁的孙儿,田间劳力全靠两头牛现在其中一头母牛将近临盆,若无法照看,出了意外,即便躲得过大水,我们也断然无法生活”老人悲声道:“而且我们依赖这两头牛而生,这两头牛对于我们而言不仅相当于是老友,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将它们抛弃不管呢?”

    “原来只是如此”林夕微微一笑,道:“附近可有牛车,今日便让你那头待产的牛坐一下牛车我们找些人来,将它拖上高处”

    老人呆住

    咯吱一声,院子里牛圈的门打开,一名妇人领着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出,远远的便跪了下来

    林夕微笑着抬头望天

    雨即将停了,东方已经透出了亮光

    他的微笑如同这亮光一般灿烂

    他的心情轻松而快乐

    随着这一家和他一起离开,所有这边的人都已经疏散,即便江坝溃了,也不会引起多少死伤

    让牛坐牛车,这对他而言都有些好笑…但是为了这两头牛而不肯离开,并非出于钱财的真挚,对这两头让他们糊口的牛的感恩,却是让他体会到了夏副院长所说的人性

    ……

    雨丝全部停了

    天色大亮

    这燕来镇江坝后几个村落附近的另外一条山岗上,两百余名军士在商言的指挥下往后退入了林中,以免被林夕直接看到

    商言站在一株树旁,看着斜对面那座山岗上,许多人正在将一辆铺满干草,躺着一头牛的牛车拉上岗去

    看着牵着一头牛,在后面时不时推牛车一把的林夕,这名燕来镇的军校也看了一眼变得晴朗的天空和远处的大堤,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嘲讽笑意

    东港镇大坝上

    因为陈养之十分肯定即便是雨停了,江坝也不保险,所以依旧有密密麻麻如蚁的人在奔忙着,只是有些实在精疲力竭的人被替换下来,暂时在后方高处休息

    有不少镇民自发的架起了大锅,煮起了一锅锅的辣面片和热粥

    姜笑依也停了下来

    他身旁的邹一石也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他用江水洗了把脸,在晨光之中,他看到那名脸上有血痕的女子还不肯休息的在奔忙

    蓦然,那名女子也注意到了姜笑依的注视,远远的和姜笑依对望了一眼

    这名女子脸上马上现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但她却是又马上垂下了头,默然的背着一大袋的沙石走向坝上一处

    姜笑依微微张口,不知为何,他胸中便有些微微的发闷

    ……

    东港镇中,因绝大多数镇民都赶到了坝上,所以晨光之中,绝大多数铺子都没有开门,整个东港镇显得前所未有的清幽和安静

    一脸和蔼笑意的胖子商贾提着一个篮子出了门

    他连走了几条街巷,却没有找到一家开门的面铺,一时没办法吃到一碗盖着辣白菜和肉片的红油面片,这让这名胖子商贾忍不住不满的嘟囔了几句

    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招牌似的和蔼笑意

    他没有再找面铺,而是走向了东港镇的典狱方位

    一直走到典狱的高墙外,感觉着内里的空幽和平静,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些加满意的神色他继续走着,手中的篮子却是在他的伸手轻挥之下,以诡异的态势轻易的飞过了高墙,远远的抛飞了出去,抛在了一间屋顶的蒿草之间

    他继续往前走,消失在了前方的一条无人街巷之中

    他丢出的竹篮无人发现,平静的躺在一间牢房的屋顶

    阳光好,这个竹篮上慢慢的冒出了轻烟,随即,变成了一团火焰,越烧越旺

第十五章 看江

    此时大雨才停歇不久,屋顶瓦片之间还有积水,一些干枯的蒿草也是湿意未除。

    然而燃烧着的竹篮之中不知装着何物,形成了一条条燃烧着的火流,以很可怕的速度引着了瓦片下的梁木。

    这间牢房的屋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大灯笼,炽烈明亮的火光将天上初升旭日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一声声的惊呼声在清幽的街巷之中响了起来。

    现在负责典狱的是路明逸。

    虽然暂代典史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来,但原先的典史钱港生已经被林夕扫地出门。

    在闻到烟火气的时候,路明逸就已经从看守房中冲出,一看清那间牢房上冲天的火焰,这名粗豪汉子就顿时脸色煞白,知道那间牢房已经保不住了。

    现在提捕房和典狱的人大多都在江坝上守坝,典狱这边连他之内只有三个人。

    平时而言,这三个人是足够了,因为犯人都在铁牢之中锁着,一些重犯的身上也都会带上镣铐,若有重要案犯长途押解也都是有上方提审过来再加上镇守军押运,典狱的人平时实际上只是起到看守和安顿这些犯人饮食起居的事情,再加上这种镇级的典狱之中关押的犯人也是不多,也就是此次银钩坊一案才一次性关押了二十余名涉案人员进去,否则平日里关押的总过也不到二十名案犯。

    此刻那间牢房的屋顶火势已经极其猛烈,别说是他们三人,即便这里有三十人,想要保住那间牢房,恐怕也十分困难。

    第二个冲出来的是肖川。

    这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看守了,平日里专门负责关押犯人的饭菜,此刻第二个一冲出来,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这名老看守直接就吓得呆住了。

    “陶子!把钥匙都拿出来!”

    这时,脸色煞白的路明逸发出了一声大叫。

    随着他的大叫,一名比他年轻些的看守也跑了出来。

    这名年轻看守本来还有些睡眼朦胧,一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顿时吓得睡意全无,手中拿着的一大圈钥匙都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把里面的犯人先放出来,你们先不要乱跑,看住犯人以免跑掉!”

    路明逸一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钥匙,拔腿便朝着那间牢房之中跑了进去。

    他并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平时陡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恐怕也会慌乱得一时手足无措,但此刻他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小林大人把这里的牢房交给了他,那他就要为此负责。而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些犯人哪怕是犯了必死的死罪,也必须有刑司的最终决断文书下来,方能按期处斩,只要烧死一个,小林大人就要背这个责任。

    “失火了!”

    “快救火啊!”

    就在此时,一声声救火的大喊声也响了起来。

    许多提着水桶和端着脸盆的妇孺都从清幽的街巷中涌了过来。

    小镇上的百姓的思想也是十分的淳朴,看到失火之时,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救火,并没有想这是谁的管辖范围,而等到近在眼前,许多人想起这是“小林大人”的辖区之后,救火的声音便喊得更响。

    “是小林大人管的牢房!”

    “快帮小林大人救火啊!”

    其中这样的声音发出之后,一些巍巍颤颤的老人都端着装水的器皿出现在了通往这里的街巷之中。

    典狱处不缺救火用的水。

    就在几间牢房的空地上,便本身设置有六个救火用的承雨铜缸。因为连日大雨,这些大铜缸里面的水更是满得不能再满。

    第一时间赶到这典狱的人数也是不少,马上形成了几条长龙,不停的将水泼往起火的牢房上,然而镇中绝大多数壮年和军士都已经赶往江坝,这些妇孺大多都甚至无法将水泼到燃烧着的牢房屋顶,只是片刻的时间,不仅是这间牢房的屋顶火势没有遏制,火苗反而是蔓延到了邻近的两间牢房上。

    那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胖子商贾此刻已经走到了镇中的高处,远远的看着典狱上方的烟火变得更为浓烈,他习惯性的双手都在袖子上擦了擦,满意的嘟囔道:“这一把火烧得真漂亮。”

    路明逸带着五名囚徒从半面屋顶即将烧透的牢房中跑了出来。

    一阵阵浓烟呛得他剧烈的咳嗽着,他的一条手臂上可能被燃烧着的落木打中了,燎起了一片水泡,但他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朝着另外一间着火的牢房跑了进去。

    从外面的声音和从屋顶上透入的烟气,这间牢房之中的犯人也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路明逸沿着并不宽敞的通道跑进这间牢房时,其中关押的所有犯人都已在拼命的敲打着铁牢,惊惶的叫喊着。

    然而内里一间阴湿牢房之中,一名身材魁梧,身带镣铐的络腮胡子囚徒,却是没有大叫,看着火光越来越盛的屋顶,看着有稀稀拉拉的火苗开始落下来,被烟气呛得微微咳嗽的他却是紧紧的盯住了刚刚跑进来的路明逸,他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了路明逸手中的那一圈钥匙和腰上挂着的腰刀上。

    因为旁边一间牢房的大燃,这边的牢房温度变得很高,所以火势蔓延的更快,路明逸的眼睛被烟气熏得肿痛不已,全是泪水,所以根本无法看清这名囚徒眼中的凶光。

    就在他打开关押这名囚徒铁牢的大门时,内里的这名囚犯猛的一脚便踢到了他的胸口。

    路明逸往后重重摔倒在地,这名囚徒脚上有镣铐,无法大步跨出,整个人却是往前扑出,往路明逸的身上扑去,手上的镣铐便朝着路明逸的头上砸去。

    眼见路明逸来不及闪避,浓烟之中,一只脚却是伸了过来,踢在了这名囚徒的腰间。

    这一脚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这名囚徒半边身体直接失去了知觉,被踢得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的落于地上。

    一名用湿手帕捂住口鼻的黄脸病汉将路明逸搀扶起来。

    这名不知道何时跑进这着火牢房的病汉正是张二爷,此刻他的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蜡黄,身体看上更差。

    他身后的烟气之中,突然又是跑出一名干瘦女子。

    这名女子正是上次在鱼市之中被林夕带来,刚刚在这典狱之中被放出不久的吕凤娘。

    她的手背上还缠着纱布,但是她甚至并没有去拿路明逸手上的钥匙,只是拿着一根铁丝,便直接跑到前方,打开了最里一间铁牢的大门。

    ……

    东港镇拦江坝上。

    在一阵欢呼声中,姜笑依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下了最后一根九旬老人陈养之说必须要补的定桩木。

    击出这最后一锤之后,他颤抖的双手也已经握不住重锤,毫无修行者风范的一屁股坐在了泥泞之中,手中的大锤也直接被他丢在了身前。

    一大片泥水被他丢下的大锤砸得飞溅而出,正好有些溅进了他张开喘气的嘴里。

    “呸!呸!呸!…”

    姜笑依顿时不住的吐起了口水来,引来了周围的一阵哄笑。

    姜笑依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却是正好看到那名脸上有伤痕的女子也正在看着他这边笑着,也在擦着脸上的泥水。

    但和他双眼对视之间,那名女子的眼神却又是一黯,默默转身朝着堤坝下煮粥的地方走了过去。

    姜笑依的笑容一僵,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没有过多想法的想去问问那名女子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一名骑者飞快的从东港镇方位奔了过来。

    这是一名镇督府派出的传令军士,在坝上问了几句之后,这名传令军士马上就快步到了他的面前,快速述说了起来。

    现在虽然江问鹤等人还都不明白他的身份,但心中却都清楚他是修行者,是林夕的朋友。

    “典狱失火?”

    听到这名传令军士口中吐出的字句,姜笑依的脸色便顿时变了。

    ……

    燕来镇镇督府中,身穿镇督官服的贺子敬站立在府衙前的院中,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晴好,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脸上一抹阴冷的笑意却是反而更浓。

    脚步声响起,身穿亮铜片甲的军校商音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对着贺子敬躬了躬身之后,这名军校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道:“江坝依旧完好无缺。江坝后数村村民已经被林夕全部转移到后方高|岗上。刚刚接到消息传报。东港镇典狱起了大火。”

    “东港镇典狱大火?”贺子敬猛的上前了一步,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亢了起来,“具体情形如何?”

    商音微躬身道:“据说未有人员伤亡,也未有牢犯乘机脱狱,但烧了三间牢房。而且为了固坝,他调了不少提捕房的人和典狱房的人到坝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贺子敬纵声笑了起来,“即便只是烧掉三间牢房,他也已经难辞其咎。”

    “商音,你一夜劳累,可以让你们的人撤了歇息了。帮我通知一下况大人他们,跟我去坝上。”

    ……

    林夕站在燕来镇拦江坝上。

    “我们息子江上这几条坝都和别地方的坝不同。别地方的坝大多用于蓄水灌溉,但我们息子江的这几条坝,都是为了围滩造田和行船。”

    躺在他身旁竹椅上的九旬老人盖着一条薄毯子,看着在坝边晃荡的江水,用嘶哑变异的声音对着林夕解释着:“这四条坝所在的地方,原本都是‘大葫芦肚’,也就是江面特别开阔的浅滩,沉积了不少泥沙。当时大船通过这里极易触底碰坏,现在江上走着的一些大船当时甚至走不了。当年那苏大人治理河道水利的确有惊人才看,仔细勘察过后筑了这四条大坝,围起了大片的浅滩,又用江中挖起的淤泥堆积,便在燕来和东港坝后围出了许多良田。这样一来这几处地方江面狭小,水深了,不仅容易行船了,而且原本我们这几镇良田不多,现在却是已经真正鱼米兼收。”

    “当时清河那处浅滩挖得比较深,所以后来清河坝毁了之后,行船还没有太大问题,但下游锦旗镇现在有大船要行进,却是都要用许多纤夫才能拖得过去,那些大商号年年都是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清淤,但事实不是清得不够勤快,而是那处地方没有大坝束口,水势过平,太过容易形成浅滩,人力比不上淤泥沙石的沉积速度而已。”

    “这四坝之中,这燕来后方滩涂区域原本最大,所以这边良田、人口也是多过我们东港镇。若是这江坝毁了。不仅这些良田没了,这边的江面恐怕也是要恢复和以前一样,大船难行。”

    林夕听着这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老人家,以你现在查看的情形来看,即便天晴,不再下雨,这条大坝也依旧不安全?”

    “除非江水水位退下两米,否则还是有极大危险,随时会溃。”陈养之点头,没有多少头发的后脑重重的挨在竹椅上,“这天色…明日还会下雨。恐怕至少还要一两日雨水才会停,要这江水水位降下,恐怕又要两三天。恐怕至少要四五日的时间。”

第十六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林夕看着江水。

    江面平静而美,还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江面上有渔船和商船在行走,平和静谧。

    贺子敬与十余名燕来镇的官员走上了江坝,在走上江坝之后,贺子敬蹲下身来用手敲了敲坝体,感觉出这坝体的异常紧实,他的心中便更加放心了些,脸上阴冷笑意便也更浓了些。

    他也看着明净的江水,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不远处。

    “林大人,现在你应该收起你的瞎胡闹,回东港镇了吧?”

    他没有看转身看着自己的林夕,对着江水,平静而带着一丝自傲的吐出了这句。

    原本已经平静的躺倒在竹椅上的半瘫老人身体一僵,想要直起身来说什么,但林夕却是拍了拍他,让他放心一些,接着也是平静的说道:“事关这么多良田和生死,又怎么是瞎胡闹的事。”

    “林大人,你说这大坝有问题,但这一夜暴雨下来,还不是好好的?”贺子敬身后的况修贤怒声道:“这燕来镇的拦江坝,是我的职责范围,而不是林大人你的职责范围吧?”

    林夕看了一眼这名太过肥胖而撑得官服都没有一丝皱纹,像个皮囊一般的官员,道:“你查过一些有关这坝的地方志没有?听过参与建坝和加固过这拦江坝的人的意见没有?”

    “林大人。”况修贤冷笑了起来,伸出肥胖白皙的手指点着江坝,“任何记载都不如现场勘查有说服力,你相信一名老农的话,而不相信这么多云秦官员的判断?”

    林夕眉头微蹙,看着这名满脸红光的肥胖官员,平静而认真的道:“因为他比你们更在意这些良田和那些人的性命,所以我相信他。而且听你所言,我想你连这坝的构造都根本不懂得,你说我相信他还是相信你?”

    林夕此言极不客气,而且甚至是质疑了况修贤的真实才能,况修贤顿时气得脸孔发紫,怒声道:“你…!”

    贺子敬摆了摆手,制止了况修贤,转头看着林夕,淡然道:“东港镇的那条拦江坝和这里的拦江坝一样,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林夕不喜欢看贺子敬的嘴脸,鄙夷的撇了撇嘴,脸上却是露出了真心高兴的笑容出来,嘲讽道:“这当然是极好。”

    贺子敬看着林夕脸上的神色,看到林夕露出笑容,他却是也笑了出来,充满了快意,“但你管的典狱却不太好。一早上就烧了三间牢房,而且据说是因为被你调得只剩下三个人,否则多几个人至少会好一些。”

    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的确是他不可能想到的事。

    “还有,我在来这坝上的途中,还听到了更有意思的消息。”林夕的面色变化让贺子敬的心中更加快意,尤其他身后的况修贤等人更是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贺子敬看了林夕一眼,微微一顿后,接着道:“还是暂代镇督一职的江问鹤居然陪你疯了一夜,不仅调用了镇守军和大量的人力,而且连正武司造船的木材都动用了,还挪用了内务司的一批银两,购买了大量的草袋和木材。”

    林夕沉下了脸,冷漠的看着贺子敬,“看来你对于我并非是意义之争那么简单。”

    “林大人少年英才,但你也应该明白,挪用库银是重罪。危言耸听,惑民,更是重罪。”贺子敬微微的眯起了眼,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身前竹椅上的老人浑身又是一僵。

    他也做过小吏,所以谈吐见识和一般普通村民也很不同,他也知道云秦律法之中,“惑民”是仅次于逆反的重罪。

    “我会仔细陈述缘由。我想牵扯到这么多人命的事,上面许多官员行事都不会草率。”林夕却是冷淡的回答贺子敬。

    “人命的确是大事,现在的问题是,这两条拦江坝都好好的。”贺子敬看着林夕,厌憎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工司掌管农耕水利的官员查看都觉得没有问题,而且上两任官员也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你一名管提捕房和典狱的官员却说有问题。你说你信这老农,我倒是想问问你,上面的官员,是信工司一些官员的判断,信这事实,还是信一名老得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农?”

    林夕也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他不想和贺子敬再有什么废话,他并不想越权压任何人,也不想在其他官员面前失去尊敬和礼数,但是这些官员却是让他找不到尊敬和保持礼数的任何理由。而且说了这么多,他唯一没有想过的事情,就是典狱竟然会失火。

    “你们要做什么?”

    但就在此时,他的面色却是一变,声音前所未有的清冷。

    他身前竹椅上的老人只是转头一看,也是一时心情太过激动而嘴中发出了荷荷的声音,抓紧了手里的拐杖,似乎就要朝着某个地方击打而去。

    远处的那条高|岗上,一些村民正在下来,似乎要回到原先的村落中。

    看到了林夕的厌恶转头,看到了林夕和陈养之此刻的表情,贺子敬冷淡的轻声讥笑道:“或许是有人随口和他们说了声让他们回去…即便没有人说,这坝又没有出问题,你难道想让他们在岗上一直呆下去?难道他们就凭着那条岗吃喝么?”

    林夕没有再看他和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一眼,双手抓起了老人躺着的竹椅,一人就将竹椅抬着在坝上飞奔而下,朝着极远处的高|岗无比隐怒的狂奔而去。

    先前陈养之和他便仔细查看过了这拦江坝各段的状况及其水位,确定了在水位退去之前的这四五天时间里,这拦江坝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要不是他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有一定的时间可以确保自己逃离,他也不敢长时间的停留在这坝上。

    昨夜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自然也想过了一切可能会有的后果,但不管如何,最差的结果也只是丢掉他并不怎么在意的官位而已。

    因为他是夏副院长列为天枢级的最高机密,拥有将神的身份,所以他才有底气轻松的说出“一切都是浮云”的话。

    而且他清楚,即便一些上阶官员会因为他的行事而对他的品行产生误解,但是夏副院长他们一定不会。

    他最讨厌麻烦,也想只是在这江上平静的看美丽的风景,但撞在他身上的事,他却无法冷漠的无视不管,既然管了,有那么多人为之付出了,那他便不可能就此放弃。

    林夕跑得很快。

    因为修行者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耐力和体力,所以看到他这么惊人的长途狂奔,高|岗上很多原本正在下来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或是停了下来。

    于最前方的数百人中,林夕果然看到了身穿着官服的人。

    于是他的目光更寒。

    “江坝水位过高,依旧随时都有溃坝的危险,不要下来!”

    距离这些人还有近百步之时,林夕坚定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看着这名一路狂奔过来的小林大人,岗上许多人都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气势和精神震撼,但很多已经下来,走到田间的人即便止住了脚步,还是有些为难的转头望向后方。

    那人群之中几名户司的官员和生员都是微沉着脸,冷笑着,也不出声。

    燕来镇也并非没有有见识或是小心谨慎的官员,也并非没有欣赏或是敬佩林夕的官员,但他们不当权,在燕来镇最有权势的,还是镇督贺子敬这一系。

    林夕抬着的竹椅上,老人陈养之一直在荷荷的喘气着。

    似乎因为心情方才激动和愤懑,所以他一直都无法调匀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骨瘦嶙峋的老人却是突然猛的直起了身子。

    他已经瘫痪在床多年,双腿都已经萎缩,此刻陡然直起身子,整个人的姿势给人一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古怪。

    “请听老儿一言!”

    “老儿已九十有三,怎会雨夜赶来妄言骗大家!”

    他喉咙里有荷荷的喘气声,但高亢变异的声音却是在他身前炸响:“请听我这老儿一言,在岗上停留五日!我…”

    这样的声音出口,无人不为之动容。但也就只是喊出这几句,他的声音却是突然戈然中断,发不出声音。

    林夕脸色猛的一变,伸手抚他的胸口。

    老人的一口气长长的出了,但是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所有和林夕相距比较近的人都只听到这名老人嘶嘶出气的声音。

    “林大人,对不住,老儿拖累你了…”

    突然,老人吐出了这一句话。

    他的身子还是朝前微微的挺着,保持着一个要坐起来的姿势,他手中抓着的拐杖朝前伸着,似乎还心有不甘的要敲打什么东西,但是他口中却是再无气息吐出。

    他的人,就这样化成了众人眼中的塑像。

    林夕的心落了下去。

    只是在手掌抚到老人的胸口时,他就感觉老人的身上已无多少热意,这名老人在床上卧病的数年已经慢慢燃掉了他最后的生命,这一夜的时间,本身就是他这一声最后的火光,最后的呐喊。

    整条岗上寂静无声。

    无数人的心口如同被大锤猛的敲中。

    没有什么,比这老人最后的请求和用裂吼嗓音喊出来的话更加有力。

    陡然间,很多人的哭泣声响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名名叫陈养之的老人,但是这名老人也不认识他们,但这名老人和林夕就在黑夜之中,冒着倾盆大雨来到了他们这里,只是为了要让他们避开危险。

    这名老人原本应该殁于子孙的膝前,温暖的床榻之上,然而他却是在这片泥泞上,裹着潮湿的衣衫,在这里停止了呼吸。

    所有走下了山岗的人都开始回岗。

第十七章 胜负之分

    山岗上哭声更悲。

    接到消息的陈浩之和陈家的人赶到了,桑榆围不少的人也赶来了。

    一身泥泞的姜笑依也赶来了。

    “你真不回去?”

    姜笑依看着许多桑榆围的人聚集的地方,看着坐在他身前大石上慢慢喝着一碗热粥的林夕,很是担忧的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看着姜笑依道:“陈家的人要完成老人的心愿,所以他们和这里的村民商量过了,要将老人藏在这看得见江的岗上。我也要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在这里为他守灵。”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微垂下头,又是喝了一口热粥,接着轻声道:“而且我担心我要是走了之后,这里又出什么变故…这里这么多人,我还得解决他们这几天吃喝的问题,还有我若是离开,让他们觉得我不管了,或是管不了的话,恐怕他们会忍不住提早回去。”

    姜笑依张了张嘴,半响后却是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来。

    林夕在身旁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打了碗粥递给姜笑依,看着姜笑依接过粗瓷碗时双手不停的发抖,几乎将碗里的粥都淋洒出来,便忍不住有些好奇的看着姜笑依的双手,“怎么会这样?”

    姜笑依用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太受控制的双手,将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解释道:“用锤打了一夜的定桩木,震得现在浑身都是软的。”

    林夕道:“这有利于修行。”

    姜笑依看了林夕一眼,道:“知道了…何处不修行嘛。”

    两个人便都笑了出来。

    虽然因为陈养之的殁去而心情沉重,但这两个年轻人还是笑着。

    ……

    一个个消息传开。

    整个鹿东陵的官员,在东港镇银钩坊一案的一些案犯还没有最终判决,一些真正的震动还没有开始之时,就又马上听到了东港和燕来传出的一件件大事。

    又是林夕!

    身为刑司官员的林夕,插手工司的事,居然挪用库银、动用镇守军用以增固水坝。

    不仅光是在东港,而且还跑到燕来镇,将燕来镇拦江坝后面的近三千民众全部鼓动撤离了。

    他调了不少提捕和典狱看守配合守坝,但他管辖下的东港镇典狱却是在日间起火,虽然没有伤亡什么犯人,却是烧了三间牢房。

    只是管断案抓捕、关押犯人的镇警局,竟然去管大坝,反而自己管辖的事都没管好。

    而且江坝有没有事?

    根本就没有事!

    就连燕来镇工司官员现场查检之后都给出了没有问题的结论。

    可是据说林夕在知道辖下的典狱失火之后,竟然还是停留在燕来镇那处疏散民众的山岗上,竟然是还不回东港镇,连失火现场都不先回去看一下。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管得太宽了,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这些消息在鹿东陵各镇的官衙内一传开,大多数官员便只有一个观感,那就是刚刚才被破格提升了一阶,由正十品提升到从九品的林夕这次肯定是要吃不了兜不走了。

    “意气用事,不可取啊,年纪太轻,便有这样的弊病。”

    就连先前许多对于林夕在银钩坊一案之中的表现而钦佩、喜欢林夕行事的官员,也都觉得林夕此次有些不可理喻,对林夕的感观也是大打折扣。

    他们并没有听到陈养之的喊声,也没有亲身在江坝上感受过水势,他们只是从沿途官员传递中得到的消息,只是想着江坝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是林夕刚愎自用,意气用事。

    云秦不乏人才,尤其军中的厉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但越是刚愎自用,意气用事的,却反而有可能为祸。

    ……

    东港镇,代镇督江问鹤又告病了。

    他这次是真病,因为身体一向不是很好,再加上夜晚受了风寒,所以一到早上便已经禁受不住,发起了烧。

    不过裹在被窝里索索发抖的江问鹤倒是反而想着想着想通了,觉得现在的情形反正就是听天由命,事情做都已经做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定刀,告病不出反而清净,不用时时听到外界的一些风声而时时不停的担惊受怕。

    “啪!”

    鹿东陵陵督府中,李西平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桌边的两根红烛的烛火都被劲风激得摇晃不定,几乎就要熄灭。

    铁涵青于此时正好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书放于李西平的身前,接着他便忍不住暗中摇了摇头,心想那名少年怎么竟然敢如此做。

    “他还停在燕来镇那山岗上?”

    看了铁涵青传来的文书,李西平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却是阴沉了数分,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寒声道:“铁涵青,你帮我上书,让工司请汪大人等人过来勘察。”

    “请汪大人过来?”铁涵青微微犹豫了一下。

    李西平知道自己的这名老部下为什么犹豫,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见过林夕,你也去东港镇见过林夕,你觉得他是那种意气用事,不分好坏的人么?”

    铁涵青回想了一下那名平静的少年的身姿,摇了摇头,道:“不像。”

    李西平再次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所以这江坝肯定有问题!燕来镇工司的人说没问题,看不出问题,就让工司更厉害的人物去看,让专研疏通、筑坝的汪大人去看!”

    “也只有如此了。”铁涵青苦笑了一下。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位老上级的脾性,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因为银钩坊一案,上面已经有诸多人对李西平不满。

    此次林夕的行事也必定将他牵连在内,因为挪用库银和插手其他镇吏治的事以及更加严厉的“惑民”指责,已经不是李西平能够压得下来,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帮林夕和帮自己的,也唯有证明那江坝的确有问题,林夕这种处置的确十分恰当。

    然而铁涵青极其清楚,即便是在这鹿东陵之内,他们的行事还是要受到一些上阶官员的意志遏制,更不用说到了上面,现在他们的请求提了上去,上面的官员未必就会同意让在治坝方面权威的汪大人过来。即便同意,也可以故意拖延,以一些人的手段,恐怕汪大人未到,有关林夕和李西平谪贬的命令已经下来,已经有了定论。

    ……

    东港镇客栈之中,那名习惯性在袖子上擦拭双手的胖子商贾正满脸笑容的在吃着一碗铺面肥肉片的红油面片。

    他吃得很慢,很是耐心,一点都不心急。

    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尤其是杀人这种事,最愉悦的就在于过程。

    魏贤武总是觉得他这点十分变态,但是他却觉得魏贤武这种武夫实在是不解风情。

    杀人那一瞬,刀看上去,血溅射出来,对手倒下,这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自然是杀死对手的过程。

    “居然烧了你的典狱都还不回来…这些估计足够撤掉你的官职了吧?”

    在细细的吃完一大碗的红油面片之后,这名胖子商贾要了一壶茶慢慢的喝着。

    “接下来做些什么好玩的事呢?”他一面悠悠的想着,一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无聊的划来划去。

    ……

    傍晚时,息子江上又是开始布满阴云。

    接着又开始下雨。

    又是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歇下来。

    接下来一天夜里也下了些雨,到凌晨时雨势便慢慢减小,天气开始晴好。

    这第三日接近正午,林夕和姜笑依站在江坝上。

    因为陈养之的死,因为这几日有着朱四爷和许笙等人的帮忙,安顿得这后方几个村落的人在岗上临时的吃住没有问题,那些村民没有什么焦躁的情绪,所以林夕和姜笑依也是十分安心,抱着何处不修行的想法,两人都托许笙把那些黑鲟和铁头狗鱼送了过来,在这三日之中都是吃得很饱很满足。

    现在两人脚下的这拦江坝已然完好,但越是如此,林夕便越是坚信陈养之老人说的没有问题。

    连雨到今日停,老人都是说准了。

    而方才两人勘察下来,水位的确也和老人说的一样,又上涨了一截。

    现在两人只要在江坝上趴下来,用手就能够到江水。

    所以和老人说的一样,接下来的天气虽然会晴好居多,但至少在这接下来两日,水位不退之前,这拦江坝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危险。

    “还有两天,再过两天就应该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再有这样的江龙王抬头的极端天气,也应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林夕看着就在眼前晃动的江水,转头看着姜笑依道。

    姜笑依点了点头,道:“我的假到了,后天便应该要回去。”

    “好。”林夕点了点头,又微蹙着眉头想起事来。

    这两日他虽然没有回去,但是典狱间失火的杜卫青等人也已经帮他查过,得出的结论十有**便是人为,因为那间起火的牢房之中并没有什么可燃之物,而且按照其中几名犯人的供词,这火似乎是从屋檐上起的。在那样暴雨停歇之后不久的情况之下,应该便是有人故意用引火物引燃,只是当时周围没有什么行人,没有人看到起火时的情形,所以十分难查。

    而另外一个消息也是出乎他的预料,魏贤武是被调任赴边军,原本在他看来,魏贤武很有可能做出些出格的事来,但按杜卫青等人先前传递来的消息,魏贤武却是乖乖的接受了调令,已经出发去边军赴任去了,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恩?”

    就在此时,林夕微怔的抬起了头,因为此时姜笑依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看到江坝的一头,贺子敬和况修贤等大批燕来镇的官员走上了江坝,在略微查看了一下江坝的情形之后,贺子敬也不理会他和姜笑依,兀自下了江坝,朝着远处的几个村落后的村民停留的岗上行去。

    贺子敬知道胜负已分。

    因为虽然吏部正式的公文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知道,行省中的许多官员都因为林夕的“意气用事,擅自篡权、挪用公银、惑民”而震怒,至于渎职,典狱失火已经算是小事。关于林夕的处置令已经定了,将会撤除林夕的所有官阶,谪贬为民。

    ……

    按理来说以林夕这种级别的官员还不足以牵动行省内的一些官员,但因为先前有姜言官的弹劾,银钩坊案件的恶劣,此次有人越过陵督李西平上书,有人弹劾李西平徇私回护,所以林夕这一名从九品官员的事便牵动到了行省内的一些官员。

    牵动到行省一阶的事,再加上一些有着不同用心的人的特别打听,传播的便要比一般的事要快一些。

    此刻的柳子羽便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厅堂内,看着手中的一个小卷,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说不出阴冷快意。

    “林夕,看你还怎么得意的起来,你以为这朝堂是和青鸾学院中一样么?”

    “像你这样的土包,随便一些意思,就能将你按得永不翻身。只可惜我没办法亲眼看到,你刚刚升官之后,结果被削去所有官职,到时候脸上的神色是何等的精彩。”

    一处军营粮仓前,身穿一件银色甲衣的高亚楠刚刚完成一趟粮草的押运,她打开了刚刚接到的小卷,只是展开看了一眼,脸上便有了些苦恼和担忧的神色,“你这家伙,一会破格提拔,一会又要被削职查办,就是不让人放心…。”

    嘀咕了这一句之后,这名高挑少女更是蹙紧了眉头,想着,自己昨天才给林夕写了信,送往东港镇,不要到时候林夕就已经离开东港镇了,那她的信笺就没办法送到林夕手里了。

    ……

    贺子敬走在田间。

    他查看着田间一些庄稼的长势,商音等数名正武司和内务司的官员跟在他的身后。

    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林夕和姜笑依走来,他在田埂上站直了身体,转头看着失败者,讥讽的道:“放心,你尽可以再胡闹下去,我只是来顺便看一下那些岗上的村民有没有出现什么病患,以免一下子传播开来。”

    林夕挑了挑眉,一时没有出声。

    “按照正常的速度,两天之后吏部将你撤职查办的文书就应该过来了。”贺子敬却是接着冷漠的说了下去,“到时候你就算还想在这里胡闹,我都可以将你抓入典狱。”

    “即便你是修行者。”微微顿了顿之后,贺子敬加重了语气,冷冷的说道,“云秦的军队也从来不缺修行者,也从来不怕修行者。”

    姜笑依心中一沉。

    但林夕却只是不喜的皱了皱眉头,冷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两日之中你就不要想让岗上的人下来了。你可以开开心心的在镇督府内等着文书到东港镇。”

    “黄口小儿!”

    贺子敬一声冷喝,用力的拂袖,不再多言。

    一时场面僵沉,贺子敬的厉声冷喝很多坝上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蹲下察看了一阵,发现没有任何明显粗大裂痕的况修贤正有些气喘嘘嘘的站起了身,听到贺子敬喝骂林夕的这句,他肥胖的脸上也布满了浓厚的嘲笑,冲着林夕遥遥的大声嘲笑道:“林大人,这江坝稳固如此,它怎么溃啊?”

    大声嘲笑之间,他甚至用力的跺着脚下的江坝,身上的肥肉乱颤。

    但江坝依旧稳固。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

    看到林夕更加不快,况修贤等人的嘲笑声便更大。

    一名坝上的官员听到了远处有行船声。

    他转头望去,看到平静而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三条载货大船正扯直了风帆,顺流而下。

    “好气派!”

    这名官员看着这三条气势极大的大船,发出了一声赞叹。

    三条不知道可以装载多少千斤的大船的船身上,有一条是有衡荣昌的标记,两条是有卢福记的标记。

    卢福记,也是这息子江上除了恒隆昌之外数一数二的大商行,除了桐油之外,还经营木材生意。

    三条大船的确十分气派,如同三座巨殿航行水上,一些渔船和小商船与之相比,显得十分渺小。

    有水波荡漾而来。

    江边芦苇轻轻摇曳。

    这名官员突然觉得地面有些摇晃。

    他身旁的况修贤已经不在跺脚。

    突然,他反应过来,让他感觉摇晃的不是地面,而是他身下的江坝。

    “喀…”

    就在他脸色刚刚微变,况修贤也刚刚觉得有些异样转身之时,这江坝上很多处地方,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就如同巨石在摩擦、断裂。

    这声音大得连岗上的人都听到了。

    林夕和姜笑依霍然转身,看着江坝方位。

    只在这一瞬间,他们看到,有几段江坝,就好像纸片一般脆弱,断了开来,平静的江水,瞬间变成了成千上万,无数匹奔腾的烈马。

    贺子敬和商音等人愣在了当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溃坝!拦江坝竟然真的溃了!

    就在这一息的时间内,所有人看到,坝上的况修贤等人,就像是渺小的蚂蚁一样,瞬间就被淹没了。

第十八章 好像条狗

    坝溃了,只是一息之间,那条稳固得似乎永远都不会出问题的拦江坝便节节断裂,被冲得支离破碎。

    林夕不是没有设想过这坝的溃,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坝会在如此平静的时候突然溃了,而且他也没有想到,平时平静的江水在这种时候,是如此的威势。

    一节节不知道重达多少斤的坝体都被瞬间冲开,折断,和这种力量相比,即便是修行者的力量,也显得太过渺小。

    只是在这坝体断裂的一瞬间,光是如无数匹烈马奔腾的江水席卷而下产生的大风,便吹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回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夕推动了脑海中的青色轮盘。

    随着他的修为上涨,他已经可以运用他这独有的能力回到十停之前任何一个时间点,然而此刻,他是彻底的推动了这个青色轮盘,回到了十停之前。

    因为此处距离后方安全的山岗还有很远,没有十停的时间,恐怕他和姜笑依都根本无法跑得到山岗上,都要被这狂涌而来的洪水所湮没。

    在一阵熟悉的根本看不清的景物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十停之前。

    他和姜笑依站在大坝上,正对着江水。

    此刻江水波光粼粼,平静而美,但是想到方才的景象,林夕的背心却是马上就密密一层冷汗。

    “不要问为什么,姜笑依,快跟上我!”

    没有丝毫的停留,林夕对着姜笑依说了这一句之后,便马上开始朝着后方的山岗上狂奔了起来。

    姜笑依怔了一怔,但基于对林夕的信任,他也根本不问缘故,便马上跟着林夕在田陇间朝着高处拼命狂奔了起来。

    此时已然得到林夕被撤职查办消息的贺子敬刚刚和况修贤、商音等官员接近江坝,陡然看到林夕和姜笑依从江坝上跃下,狂奔起来,贺子敬便不解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对着况修贤等人道:“你们先去查看一下江坝。”

    “他们跑得这么匆忙,难道生怕有什么被我们撞见,商音,我们跟上去看看。”

    况修贤和一些官员留了下来,贺子敬和商音等人快步跟了上去。

    “什么事跑得这么慌张,做贼心虚?”

    “看他们跑得真像条狗啊。”

    况修贤等人的嘲笑声隐隐的传入了林夕的耳中。

    对于况修贤等人,林夕并没有多少同情,尤其他知道这些官员今日来只是为了宣告他的失败,就连陈养之老人的死都并没有让这些人感到一些震撼。

    而且他知道即便他指天画地的发誓,这些正在嘲笑他失败的官员也并不会相信他现在所说,恐怕只有到坝溃,滔天江水从他们的头顶压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们才会感到由衷的悔意。

    这一刻,他只觉得胸中快意,甚至觉得,就如当天银钩坊一案中的浮尸一直飘到东港镇的码头一样,是天意。

    在这暴雨过后的溃坝,更能说明陈养之老人的正确,更能洗刷掉他临死前被小人指责的不甘和愤懑。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跑得更快。

    因为剧烈的奔跑,剧烈的呼吸之间,他的胸口有一股热意如火般传遍全身。

    “听老儿一言….”

    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老人泣血般的声音。

    他感觉到了后方贺子敬和商音等人也在快步追赶他和姜笑依。

    “你们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因为想到陈养之那最后的姿态,林夕此刻的心中无法平静,所以他忍不住转过了头,看着贺子敬等人厉声道:“我现在走,是因为这拦江坝就要溃了。就是因为你们的意气之争,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溃坝?”

    贺子敬和商音转头看了看江坝,又互相望了一眼,只是觉得要么此人已经彻底疯魔,要么就是故意要以言语掩盖什么东西。

    林夕和姜笑依终于跑到了山岗下。

    林夕喘息着,眼神冰冷的霍然转身,停下来。

    贺子敬和商音等人距离他们至少还有数百步的距离。

    林夕看得出这些人里面一个修行者都没有,连军校商音都不是,只是因为军人的体魄比普通人强健一些,只是因为怀疑他们是在掩饰什么东西,所以这些人竟然也能够追得这么紧…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看着这些官员,越是看到这些官员身后的田地和鱼塘,他的眼神就越是冰寒。

    他满脸冰寒的朝着极远处的江坝上眺望。

    江坝上,况修贤还在得意的嘲笑着。

    “你们看看,这坝体是什么,这是沙石拌了草木灰和草梗、山泥、糯米水之后夯实的,大莽一些边关城池的城墙都是用这种办法筑成,他懂什么…这坝也会溃?”

    他周围许多名官员和生员也是点头称是,面露嘲笑之色。

    因为镇督贺大人的安排妥当,所以和林夕之争胜得十分轻松。

    一名官员听到了行船的水声,他转过身,看到远处的江面上,行来三条大船。

    一条衡荣昌的大船,两条卢福记的大船。

    “林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林夕和姜笑依狂奔到山岗脚下停住之时,上面不少村民和陈浩之等人也都忍不住往下跑,连声问怎么回事。

    “你们赶快上去,江坝马上要溃了。”

    林夕用严厉至极的声音喝止了这些人,用极其决然的态势做着手势,让这些人往上走。

    这些岗上的村民从未见过林夕有这样严厉的神色,再加上林夕的话,这些人一时都是愣在当地。

    “林夕,你是疯了吧?”

    商音也遥遥的听到了林夕的这句话,他也忍不住了,大声的冷笑了起来。

    林夕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江面上的那三条大船。

    那真是好大的三条船,升起的风帆,重重叠叠,比他那个世界电影中加勒比海盗的黑珍珠号还要壮观。

    因为这三条大船的气势极其雄伟,如同水上巨殿,所以江面上的其它小船便显得十分渺小,不引人注意。

    有十数条渔船看到这三条大船远远的行驶而来,便早早的收起了所有的渔网,否则这些渔网很容易就被大船行经时的水流弄得纠结在一起。

    除了渔船之外,此时江面上还有数条游船。

    其中一条游船上,有一名青衣教书先生和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船头。

    这名男童粉雕玉琢,两个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可爱,正伸出手指点着三条大船,兴奋道:“先生,你看,好大的三条船啊。”

    青衣教书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是商行用以载货的大船,这三条船里载着的应该都是桐油,这条江上往来不息的大船运送的桐油,可是能满足我们云秦三分之一的所需。”

    男童好奇而满足的笑了起来,“好厉害。”

    “好气派!”

    此时,拦江坝上的那名燕来镇官员,也是一声赞叹正脱口而出。

    三条气势雄伟的大船距离拦江坝近了,越是近,便越是显得大而气势非凡,船上很多船员的呼喝声,也是隐隐在江面上随着湿润的风传来。

    水流被船身推动。

    有一股股的水浪荡漾而来,江边芦苇轻轻摇曳。

    这名官员不由自主的看向地面,又马上转头。

    他陡然发现,并不是地面在晃动,也并非是他的错觉,因为此时,他身边的况修贤等人也是和他一样的表情。

    “喀…”

    就在此时,这名官员听到,他脚下传出了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如同有一根巨大的脊梁在崩碎。

    这名官员的面色陡然一白,他身旁的况修贤的面色也是瞬间变得雪白,这名肥胖的官员在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某个可能,他的嘴巴张了开来,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后悔在瞬间侵袭了他的脑海,但是不等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巨大的断裂声和水声就已经将他们这些人彻底的淹没。

    地动山摇!

    只是这一瞬间,况修贤和其余这些官员就已经站立不稳。

    他们看到这条极其宽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排通过的江坝,就像一节节枯柴一般被轻易折断。

    他们看到自己在随着倒塌的江坝往后倒去,他们看到远远高过自己头顶的江水遮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然后,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如同蚂蚁一般,被江水瞬间湮灭。

    “轰!”

    江坝后的大地在震颤。

    倒下的坝体和千军万马奔腾的狂暴洪水如同万柄愤怒的巨锤在敲打着原本肥沃的大地,回应着数日前老人临终前嘶声力竭的大喊。

    没有人知道,在老人无力再呼吸,对着林夕说老儿拖累你了之时,老人心中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悲哀的,他想着的是…难道这坝当年修的太稳固,也是一种罪过?

    商音和贺子敬等人在巨大的声音中回首,身体瞬间被震得有些站立不稳。

    看到那大坝一节节如同纸糊一般崩塌下来,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洪水扫平一切涌下之时,一口冷气瞬间涌入了他们的喉咙里。

    “啊!”

    这几名官员发出了一声意义难明的尖叫。

    这些身穿官服的官员连滚带爬的拼命朝着林夕等人所处的山岗跑来,跑得无比的狼狈,跑得无比的失魂落魄…跑得就像一条条丧家的狗。

第十九章 怒放的清莲

    第十九章怒放的清莲——

    所有山岗上的人全部被眼前所变惊呆了。

    那一阵阵坝体断裂的巨响刚刚传来,他们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在咆哮!

    江龙王发怒了!

    这拦江坝,真的有危险,真的溃了!

    “啊!”

    “坝塌了!”

    “我们的屋子!”

    “快往上!”

    在一瞬间的沉寂之后,山岗上顿时炸开了锅。

    很多人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

    姜笑依的脸也彻底的白了,他不知道林夕是怎么能够可以确定这坝马上就要溃,但从这地面的震动和那一条条不知道重达多少斤的断裂坝体瞬间不知道被奔腾的洪水冲出,抛起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平时平静江水在此刻展现的愤怒和力量,是云秦大军都无法抗衡的。

    若是他此刻在那些田间,必定会像那些房屋一般,瞬间就被这狂涛冲垮,冲到不知何处。

    原本清澈的江水在冲过坝后便变得浑浊不堪,强大的冲击力激起了连这江上最老的渔民都没有看见过的滔天大浪,倾泻下来的混浊浪头轻易的便高过了错落在田间和池塘间的房屋的屋顶,这些房屋在一息之间就变成了废墟。

    死去的老人说的是真的。

    小林大人说的也是真的。

    在这样的场景面前,所有这边村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房屋,而是想到自己的性命。

    若是没有那老人,没有小林大人,那他们此刻便也被这滔天的洪水所席卷淹没。

    林夕和姜笑依开始继续往高处撤。

    老人说过,这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江龙王抬头天气,江中的水位极高,此刻这坝一塌,整条息子江的水便好像泄洪一般倒灌进这块空地,这洪水之威,还远在他们的预计之上。

    这是极其惊人的速度,只是片刻的时间,无数匹奔腾烈马一般,席卷了一切的滔天洪水便已经涌至。

    巨大的轰鸣声使得山岗上的人只有极其大声的呼喊,才能勉强听得清对方的声音。

    汹涌的水汽使得天地之间,纷纷洒洒的又像是下起了一场雨。

    贺子敬跑得无比狼狈,无比仓惶,好像一条狗,原本他紧追林夕等人而来,就已经喘息得不成样子,此刻每跑一步,对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听着身后如雷般轰鸣的声音,贺子敬的脑海之中越来越为空白,他恍悟觉得,这是江龙王对他的审判,他几乎无知觉的疯狂跑着,他觉得有东西落在了他的背上…这一瞬间,他完全空白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他感觉到,好像是那竹椅上的半瘫老人手中握着的拐杖敲打在了他的背上。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就被敲得飞了起来。

    浑浊的巨浪冲在他的身上,瞬间将这名燕来镇的镇督和他身旁的几名官员淹没,如同冲掉了几张菜叶子一般简单。

    商音拼命的咳嗽着,拼命的奔跑着。

    他毕竟正值精力和体力最为旺盛的壮年,于军中也磨砺出了强大的体魄,所以他跑在了最前面,跑上了山岗,在巨大的水浪冲击到山坡上时,溅起的无数水花和泥沙将他冲倒在地,但是他毕竟没有被身后汹涌的巨浪所湮灭。

    他浑身湿透,死死的抱着一棵大树在颤抖着。

    他身上原本威武的亮铜甲也是沾满了污秽,因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一条条脏水在甲衣上流淌,好像挂着一条条鼻涕虫一样,看上去十分的恶心。

    ……

    林夕根本就没有去看这批官员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商音。

    他看到了贺子敬最后被洪水冲得抛飞而起瞬间脸上和眼中空洞恐惧的神色,他只是冰冷的想着,这种审判对于贺子敬来说还不够。他的目光沿着洪水一直往前,越发冰冷。

    陈养之老人口中,当年那苏大人修建这条江坝前,他眼前这块土地,是一片内湖浅滩。当年那位苏大人和不知道多少像陈养之一样的老人,修建出了这条江坝,将这里的改成了良田,然而今日过后,这里便会变成了内湖浅滩,昨日的一切都不会存在。

    陡然,他冰冷的目光往更远处的江面投去。

    一阵阵巨大的惊呼声也在江水的轰鸣声中传来,他的瞳孔不由得微缩。

    岗上一片巨大的喊叫声也瞬间响了起来。

    原来此时,因为拦江坝的崩塌,江水的瞬间倾泻,原本平静的江流也瞬间变得如同瀑布一般,朝着这个陡然出现的巨大缺口涌入,三条大船之中,有一条装满了货物的大船在急剧的调整之中出现了侧倾,船上的许多货物和船员都纷纷坠入陡然变得湍急至极的江水之中。

    唯有衡荣昌的一条大船在船体被水流牵动的调整之中,及时下了风帆,以免船身瞬间失衡,然而另外一条卢福记的大船却是应对不急,此刻在调整之中,船尾竟然是撞到了衡荣昌的船身上。

    一瞬间,两船的船体上也有无数的木片碎屑激飞出来,卢福记上,许多人都觉得船体一轻,而后拼命掌舵的人便发现船身彻底的失去了控制。

    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中,两船再次狠狠的靠在了一起。

    这是一副林夕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无法想象的景象。

    两艘大船的船身上撞击的部位裂开的木片像是一根根尖利至极的长矛,纷乱无比的暴露在外。

    在撞击之中,卢福记大船上的桅杆都从中断裂开来,带着重重叠叠的风帆坠落在衡荣昌的大船上。

    两条大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航行方向,被水流带动,竟是直接冲入了垮到的江坝后方,朝着林夕等人所在的山岗冲来。

    这江坝后方的水深不足,又沉有断裂坝体等物,只听得一声声沉闷至极的撞击声不停的从船底下传出,两船却是摇摇晃晃的继续朝着山岗处撞来。

    这是两柄无比巨大的大锤。

    林夕和姜笑依都是脸上色变,只觉得两片巨大的阴影遮天盖地而来。

    “咚!”

    “咚!”

    船体重重的撞上山岗。

    山岗上的人毕竟在高处,而且有时间准备,只是觉得震骇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但这两船重量惊人,再加上连日暴雨,山岗上的泥石松散,这一撞上去,只见上方大片大片的泥石不停崩落下来,瞬间形成了数条泥石流。

    斗大的泥土和石块都在空中飞洒,砸着两船砸下。

    两船船头破裂开来,深深的陷入泥石之中,船上的货物和人员许多都被震飞出来,跌入船外汹涌水中。

    此刻上方再有乱石砸下,两船上的人员顿时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两条大船的后方,还有几条小船也被水流席卷了过来。

    和这几条大船相比,这几条游船更是不可能有控制的能力,在浪尖上被抛来抛去。

    其中一条小船,便是先前江上那名儒雅的青衫教书先生和小童所在的小船,此刻青衫教书先生一手紧紧抓着怎么都想不明白陡然之间这江面怎么会变成如此的小童,一手紧紧的抓着船上的一条缆绳,已经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影,在船上被甩来甩去。

    在小船即将撞上其中一条大船的船身时,这名面露绝望神色的青衫教书先生只是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有一名身穿亮铜甲的军校。

    但那名身穿亮铜甲的军校看到山体上崩落的许多乱石时,却是反而抱着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和他身旁两名朝着两条大船撞击的方位狂奔而来的少年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镇守军毕竟不是边军,而且商音在先前的恐怖洪水面前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子,所以此刻他真是如同丧家之犬,只懂得逃命。

    林夕和姜笑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救人。

    对于林夕而言,他不知道这种一眼看去就至少载货在万斤以上的大船上会有多少船员,但是这一撞之下,他可以肯定,恐怕至少有数十个人落水,而且船上都有不少人受伤,难以躲避上方滚落和砸落下来的乱石。

    林夕的手中抓着青色的伞,姜笑依的手中抓着一柄黑鞘长刀,两个人如同在青鸾学院冲入直击矛阵时一样,朝着两条搁浅的大船冲了过去。

    这一暮,再度深深震撼了山岗上的数千人。

    他们看到那些滚落的山石,第一时间也只是感觉到恐惧,但是林夕和姜笑依,竟然是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两条大船冲了过去,去救人!

    小林大人!

    很多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

    林夕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如果此刻两条相撞的大船上都是像贺子敬那样的官员,或许他只会冷眼看着,但他知道这两条大船上大多都是和东港镇镇民一样质朴的人,所以此刻他的脑海之中便没有其它想法,只是想着要救人。

    他和姜笑依都是修行者,而且又经受过青鸾学院的训练,那些从山上坠落下来的落石对于两人而言便没有那么可怖,只是要注意不被砸中脑袋等要害部位,或是被泥石流卷入。但他同时明白,自己今日的独特能力已经用过,所以他便更加要小心。

    “啊!”

    “小林大人!”

    突然之间,山岗上的许多人都惊叫了起来。

    只见林夕和姜笑依已经接近其中一条搁浅大船断裂的船头,但也就在此时,这条船头上方有一大块土方正在随着泥石流滑落下来,上方同时还有许多乱石坠下。

    “跳!”

    林夕一声大喝,和姜笑依两人高高的跃了起来。

    所有的人看到,两个飞跃在空中的年轻人。

    所有的人看到,林夕手中的青伞张了开来,就像一朵怒放的清莲。

    林夕的手中,有剑光挥洒,如同清冷的晨光。

    数块朝着两个飞在空中的年轻人砸落的大石,被硬生生的斩碎。

    “咚!”

    滑落的土方撞在船头,船体再次巨震。

    林夕和姜笑依落下,落在这艘震动的大船甲板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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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变介绍:
六十年前,一个中年大叔带着一条长得像癞皮狗一样的麒麟和一头长得像鸭子一样的鸳鸯第一次走入了中州皇城。
那一年,这个中年大叔穿过了山海主脉,穿过了四季平原,走进了青鸾学院。
六十年后,林夕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从鹿林镇穿过半个云秦帝国,一路向北,行向青鸾学院….
这是一个有关帝国和荣耀,有关忠贞和背叛,有关青春和热血,有关一个怀着与众不同目光的少年,有关一个强大的修行学院的故事。
……
八个完本的人品保证,2012年初夏,无罪安静的为你讲述一个校园的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仙魔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魔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魔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