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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仙魔变txt下载     仙魔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新官来任

    略微颠簸的马车车厢中,林夕在软垫上半躺了下来,伸直了腿。

    他拿出了一本书册,慢慢的翻了起来,翻了数页之后,他轻声的喊道:“回去。”

    一阵熟悉的景物快速变幻之后,林夕看到自己还在马车车厢之中,他的手里依旧捧着书册,但却是合着的,并没有翻开。

    “看来的确是如此。”

    林夕满意的自语了一句。

    他已经彻底的感觉清楚了,的确和他所猜测的一样,只要在十分钟之内,他默想要回到几秒钟之前,就会回到几秒钟之前。

    只要回的时间越短,这消耗的能量或许便也越少,他脑海之中的那一团青光便越是明亮越是清晰,而且的确恢复得也越快,按林夕这两日试下来,若是在十息,也就是十秒的时间之内,根本不需要以前的一天,只要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这样一来,虽然他试清楚,哪怕就算回到一秒之前,这能力用过一次之后,剩余的青色光团也不足以再让他马上用一次能力。

    看来就以张院长的能量说法来论,推动这“轮盘”一瞬间所消耗的能量便是最大的。

    但只要是回到十秒之内,半天的时间便可以恢复…若是每次都只需回到十秒之前,那这也已经相当于一天可以用两次这能力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回到十秒前可能起不到什么用处,但有的时候却或许有用,这至少可以给他多了一个选择的空间。

    不知道到了国士级的修为之后,唯有他和张院长有的这能力,又会有何等精彩的变化。

    又想到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自己鹿林镇的老妹,老爹老娘,林夕的嘴角便又上扬了起来。

    有姜笑依和边凌涵的同路,这回鹿林镇的旅途注定不会孤单,而且比起来时,他有了更多的事要做,更不会有无聊的时候。

    林夕将车窗帘子略微掀开了一些,让四季平原上的阳光多透进来一些,然后他重新的翻开了这本薄薄的书册,认真的看了起来。

    “大叔…你要是个历史老师或者本来就是个当官的,可能就不会这样吃力了。”

    只是认真的看过数页之后,林夕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眼下看的这本册子,是详细的介绍庞大云秦帝国的官僚组织,各司和下属各部门及所有官员的职责与管辖范围。

    要去地方上为官,至少也要弄明白要做什么事情,上面的上级是谁,下面又有些什么人。

    刑司下提捕房提捕,这个正十品官职的职责和权力,在学院提供他们止戈系新生选择的小卷上便已经有说明,是查案办案,以及追捕辖区内的案犯。

    镇督是正八品,是一个镇最大的官员,这正十品的提捕官,对于林夕来说便也不难理解,就相当于东港镇的捕头了。

    林夕先前对云秦八司也已经有了不少了解,在他看来还算中规中矩,但是眼下这本册子上的一些官阶和部门名称,却是明显深深的打上了张院长的烙印。

    譬如律政司下一个重要部门,居然就叫廉政署,主管就是吏治**。他这提捕房的上一级,居然就叫警务局,官员就叫镇警督。

    还有礼司下的钦天监,也是和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一些电视剧里面一样,主管历法、星象。最过分的就是户司下主管赋税的重要部门,就叫税务局。

    这只能说明当年云秦先皇对张院长极其倚重,当年定鼎天下之时,整个云秦官僚机构的设置,治国之法,大多也是听了张院长的意见。

    从这些像是他那个世界的古装剧和港台剧混杂在一起的官阶词汇来看,之时一名普通高中物理教师的张院长对官场并没有多少的研究,而且恐怕还是个文科偏科短腿的物理老师。

    林夕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本身还对很多朝代的历史感兴趣,他的文科成绩也一直还算不错,所以对那些朝代更替和历史上官僚机构的事可能还要比张院长懂得多一些。

    但从这本小册子来看,云秦的这所有职阶部门已经十分完善,而且这整个官僚阶级一点都不臃肿,在各部的官员设置上十分的精简。

    这个世界的一个镇要比他熟悉的之前世界的一个镇要大出不少,但就以刑司的设置为例,却是只有一个警局和一个提捕房,这对于他的理解而言,就相当于只有一个公安局局长,一个刑侦大队,一个这么大的管辖范围,连别的派出所都没有。

    这样以地方最高长官镇督、陵督为主的官僚机构,自然可以节省出大量的人力和财力,用以这帝国运转的其余方面,比如说军队。

    所以作为一名本身对官僚机构没有多少了解的理科老师,能够在云秦规划出这样的一个精简完备的官僚组织,已经是既不容易,当年张院长和先皇恐怕也是花了不知道多少的脑筋,想得十分辛苦。

    “提捕房设置捕快六名,替补捕员三名兼杂务…”

    林夕细致的看完这本小册子,像他这种本身对历史有些爱好,看过这个世上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史书的人,自然就开始在心中对这朝堂体制进行了最直观的判断。

    一个镇阶的提捕房连提捕加所有捕快在里面,也只有十个人,而且连个副职都没有设置,这已经是精简到了极致。

    而有些文书部门更是只有两三人的编制,估计处理正常公事都不会有太多的空闲时候。

    怪不得云秦的文人雅士一般都不是当朝为官的…因为当朝为官的许多都没有太多的空闲,没有游山玩水,琴棋书画的时间。

    而这官僚机构的精简,在林夕看来也就是权力的更为集中,绝大多数官员都是有很大的实权。

    再加上云秦边境一直战事不断,敌国也是励精图治,长久以往,便导致了正武司,也就是军部的权力过重,一些官员的权势过大,武力强横而内治偏弱。

    ……

    鹿东陵,东港镇。

    虽然也只是京城和行省省城中达官贵人眼中极其偏远,甚至可能都不入耳中的边远小镇,但因为有一条连通数陵的息子江由这镇的东边过,而息子江的上游桐木镇便是盛产桐油的大镇,云秦三分之一所用的桐油都是出自桐木镇,东港镇托了这桐木镇的福,便有了一个不小的码头,有不少沿途的商贩在此歇脚。其中有些富商为了方便,甚至在这东港镇的热闹处置办了宅院,养了小妾歌姬。

    尤其又有不少在这息子江上劳作的船夫、纤夫汇聚于此,久而久之,这东港镇比起更加偏远的鹿林镇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从港口到镇中不仅有诸多的酒楼、烟花之地,而且都是每每到深夜不歇,笑语欢歌,红灯笼在晚上映红了大片的江边。

    绝大多数船夫、劳工、小商贩在这上游桐木镇赚了些钱财,经过东港镇,钱囊却是又空了,便又只能再返回桐木镇。

    年复一年,这东港镇红灯夜火江风依旧,这些风吹日晒而皮肤黝黑的壮汉却是一个个的老去,又一辈年轻力壮的汉子成了这片江上的主角,而这些已经老去的,原本手里的酒碗和白腻身子就换成了一杆水烟枪,在咕嘟咕嘟的声音中回忆往昔自己往昔压着当红的某位船娘,晃得大江里都是生猛的浪花。

    这一日,东港镇提捕房的替补捕员梁三思见到停靠在码头的是衡荣昌的商船,便知道今日在码头便不可能出现斗殴事件,便早早的包了数个油炸韭角一路吃着回了提捕司。

    云秦地方所有官衙的格局都有严格规定,东港镇所有大小官员的衙门都在镇督府内,镇督及军部官员的办公场所占了朝北三分之一的建筑,这刑司属下的提捕房是在镇督府的东首一处院落之中,只有三间房间,这个院落另外的两间,还是属于户部仓场衙门的。

    梁三思今年到年二十六岁,两年前通过武生员考核,顶了替补捕员的缺,在这东港镇上年轻人里面已经算是十分体面,有些前程,再加上他除了左眼眼眉有一小块青色胎记之外,相貌也十分周正,所以也早早成了一门合他心意的婚事。

    吃完了油炸韭角,擦干净了嘴角的油渍之后,梁三思走入了陵督府,沿着偏道快步进了提捕房所在的小院。

    看到许荐灵和杜卫青两人在院中正要出去的样子,梁三思略微讨好的一笑,正准备主动打招呼,问问要不要有什么事要帮忙,毕竟这两人都是这院里资格最老的捕快,但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荐灵却是已经面色一沉,皱着眉头极其不悦的看着他道:“梁三思,你今日不是负责东码头巡视,怎么现在就已经回来了?”

    梁三思微微一滞,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今日码头卸货的是衡荣昌的船队,想必不会出现因卸货先后而导致的纷争,衡荣昌管的也很好,那些码头卸货的黑水油子也不敢闹事…”

    “梁三思,我做了这么多年捕快,你才做了多久,难道这些我不知道,需要你提醒么?”但是梁三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沉着脸的许荐灵打断了,这名方面中年男子看着梁三思,冷道:“即便码头不出问题,你能保证码头周围的铺子不出问题?而且你知道衡荣昌卸货多久?”

    “我…”梁三思心中大怒,脸色也顿时难看了起来,只是硬忍着不发作。

    “要去掉替补二字,你还要多勤力着点。”许荐灵又说了这一句,便直直的从杵在当地的梁三思面前走过,出了提捕房的小院。

    “算了,这话说也说了,不要和他计较。”杜卫青走上来拍了拍梁三思的肩膀,出声宽慰道。

    “杜大哥,你说我到底哪里惹了他,虽说平时他都不给我们底下人好脸色看,但我们对他也是一直礼貌有加,平时交待下来的事,我们也是尽心尽力,一点都不马虎。这衡荣昌卸货,我们提捕房一贯都是如此,他平时自己也是早早回来,为什么今日却是要故意刁难我。”梁三思胸中一口恶气难以消解,气愤的说道。

    “你又不知道他这人平时就有些‘青面皮’,而且今日是事有特殊。”杜卫青摇了摇头,看着梁三思轻声道:“这继任提捕的任命公文今日已经到了,但却不是他,是直接外调过来的人,就在今明两日就会到任。”

    “调了一个头过来?”

    梁三思这下倒是一愣,怒火消弭了大半。

    许荐灵不仅在提捕房中资格很老,而且门路清,上头下面打点的都很不错,自从上任提捕调任之后,所有人便都想着,要不是上头再调人过来,便是由他补了这个缺。

    虽然这人平时脾气很差,又喜欢倚老卖老,但平心而论,几个人私底下也觉得由他补这个缺的可能性要更大,但是没有想到却还是调了一个压在了他的头上,怪不得他今日的脸色如此的难看。

    “活该,要让我们推举的话,肯定推举你杜大哥,也绝对不会选他。”梁三思想明白了之后,想到方才许荐灵的嘴脸,心中却是反而开心了起来,出气般说了这一句。

    “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别他听到了对你我可都不好。”杜卫青看了梁三思一眼,苦笑道:“而且上头来人一般脾气都很大,别比他还不好招呼,那就难办了。”

    梁三思微微一呆,道:“这倒也是。”

    “走吧。天香楼那一片有几家租户因为租子的问题有点纷争,你左右无事,也和我过去一趟吧。”杜卫青笑了笑,招呼了梁三思一声,两人便低声交谈着,快步走出了提捕房。

    ***

    帝国初夏,原本并非是碧落边关外西域流寇和龙蛇方面的穴蛮活动频繁的季节,这本应该是四季之中,云秦帝国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但今年的三方边关却是都不太平。

    西边边关的南山暮率兵反叛出了关外,闻人大将军的几支大军也横扫了出去,南边大莽王朝的大军连番调动,竟隐然有大举进攻之势,就连龙蛇方面,那些世代居于沼泽和地穴之中的蛮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大量的出现在龙蛇山脉里面,一度弄得龙蛇边军十分吃紧,使得正武司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就连续做了三次大的部署,从五个行省抽调了不少精锐和修行者过去。

    不过除了沿途听说碧落边军出现了大的叛乱之外,其余方面林夕还并不知道。

    青鸾学院学生的选择,经由学院发出,再由吏部批定,一层层传递下来,到东港镇的时间和林夕到达东港镇的时间,也只是前脚后脚。

    此刻,林夕已经到了东港镇的镇口。

第十七章 东港镇第一架

    这里距离鹿林镇已经只有半天的路程,站在马车旁,看着这个和他之前那个世界的“凤凰古城”有几分相似的繁华大镇,林夕一时间有些感慨。

    云秦的官道都是贴着城镇而过,这样不会受到什么阻碍,更加顺畅,所以先前他和刘伯虽然穿过了半个云秦帝国,这次回来又是穿了一遍,但一路都没有在大镇大城中停留,所以此刻繁华的东港镇依旧让他有些新奇。

    只是半日的路程,鹿林镇便是有些穷乡僻壤,但这是却已是繁华水烟之地。

    姜笑依和边凌涵已经先行去别镇吏司报道入职,按照规矩,他也是要先在此处吏司登记入职之后,才能再抽闲暇时间回鹿林镇,否则便会被认为是故意贻误,对这代表云秦皇帝旨意的官位不满而遭受处罚。

    彭晓风站在林夕的身边。

    他是正武司车驾局下陵骑卫,虽然也是穿着的便服,但也是从十品的官阶,因为也只是二十七岁的年纪,所以虽说只是在四天之前才接替负责送林夕至东港镇,但因为年纪相差不远,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也处得极佳,也都熟悉了对方的性子。

    “林大人,你要一路慢慢看看,步行进去也可以。但我的职责所在,却是不能先回去。”因为方才林夕方才下车,看着这东港镇时,说可以让他先行回去,彭晓风便摇了摇头,“最多我便也慢慢步行陪你去镇督府。”

    林夕知道彭晓风虽然严格按照上峰律令,沿途都根本没有任何打听自己的来历,而且他先前参加青鸾学院入试,原本就只有鹿东陵陵督知道,是否录取也是保密着,彭晓风这种底层的士官肯定无法将他和青鸾学院的学生联系在一起,但他也十分清楚,彭晓风就算再笨,也应该看得出他和寻常的入职小官不同,最正常的想法便肯定会将他和一些大员的子弟或是刻意培养的学生联系在一起。而且这几日接触下来,他知道彭晓风这种真正的云秦士官在执行命令上面非但一丝不苟,而且这个世界的人在性情上原本就要刻板得多,尤其对于官阶和尊卑观念又是极重,和青鸾学院简直是完全两个世界,就比如这几日林夕让他不要喊自己林大人,直呼姓名就可以了,但彭晓风却还是一直不肯改口,十分拘礼。

    此刻看着这名帝国年轻军人的恭敬回话,林夕也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彭大哥再陪我多走一段了。”

    彭晓风顿时面色微紧,道:“林大人客气了,这是卑职应该的。”

    ……

    林夕漫步走在了东港镇的街头。

    旅途太过漫长坚信,青鸾学院又太过高高在上,不似人间,眼下这东港镇,却是真正的人间,繁华红尘。

    酒肆、当铺、茶楼、绸庄、裁缝店、花楼…习惯了青鸾学院的安静,林夕都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周围熟悉的口音,却是让林夕感觉这一切变得更为真实。

    虽然比清幽的鹿林镇繁华太多,但是一些生活习惯和吃食却是和鹿林镇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鹿林镇人早上最喜欢吃的辣肉片浓酱烩面,有林夕平时最喜欢吃的碎肉煎饼。

    街道上是雕琢出了防滑棱印子的青石板路,街道两旁的建筑对于林夕来说分外的古色古香,尤其和鹿林镇不同,东港镇因为近水,街道两侧还都开了一条浅渠,有平缓而清澈的水在里面流动,有些浅渠较为宽阔的地方,还架着小木桥或是石拱桥。

    倒映着小桥的影子和道路上树木的枝丫,里面又长着一些绿油油的水草,偶尔有被风吹落期间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徐徐滑行着。

    沿途都有人在其中淘米洗菜,或者洗刷一些用具。

    林夕兴致勃勃的走到了一家招牌都褪色了的煎饼店前。

    “彭大哥,你要吃这肉饼么?”

    嗅着熟悉的煎肉饼香味,林夕转头问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彭晓风问道。

    彭晓风直觉想说不要,但是看着林夕兴致的神色,他却是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道:“好。”

    两张煎肉饼马上塞到了彭晓风的手中,林夕自己抓着用纸卷包着的两张煎肉饼慢慢的啃着,继续朝前走去。

    “肉鲜汁美,关键还没有瘦肉精。”

    一想到这句话,林夕的嘴角便顿时又荡漾起了一丝微笑。

    ……

    东港镇大半的街道都临近江边,许多民居店坊直接就是临水而建,沿河也有几条大的廊坊,很多停靠小渔船的石码头。

    林夕啃完了两张煎肉饼,背着手悠闲的走在沿河的一条街道上,远处南侧沿河有大片大片的厚布雨棚,房屋看上去堆堆叠叠的,不知道是什么市场,映在这清丽山水之间,对于他来说显得分外的好看。

    另外一侧的江中央有一个只有几亩见方的小岛,附近有几条渔船正在撒网。

    他正在伫足观看这副天然画卷之时,却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前方一条街巷之中传来了不小的争吵之声。

    林夕本身也不心急,想先好好看看这东港镇的风物,便循声凑热闹也凑了过去。

    却是只见和临江铺子只隔了一条道的后方一间面店之前,有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妇人面色雪白,秫秫发抖,一副气愤到了极点但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她的身旁有一个碰到了的豆腐摊子,散碎的豆腐和汁水淋洒了一地。

    周围已然聚了不少人围观,有一名口音听上去是外乡人的年轻人正气愤填膺的堵着一名身穿黑色薄绸衫的黑面大汉在理论,黑面大汉一副冷笑不语的神色。

    只是听了几句和身边的轻声议论,林夕便已知道了大概,这名黑面大汉在此处撞翻了这名老妇人挑着的豆腐担,非但不赔偿,而且反而责怪老妇人走路不小心,这担子还将他的绸衣刮出了口子,要老妇人赔偿。

    这名外乡年轻人应该正好是正好路过东港镇的生意人,见了便忍不住出来打抱不平,出来要这黑面大汉赔偿。

    听他此刻所说,便根本是这黑面大汉自己撞到了老妇人,而不是老妇人没有注意到他。

    “这人不是经常在朱四爷那里的么…这外乡人再闹下去肯定要吃大亏。”

    “这人是朱四爷的人?”

    “那赶紧去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啊,不然他真是要吃大亏了。”

    正在此时,身后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却是又落入了林夕的耳中。

    林夕微微蹙眉,转过头去,只见是一个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和一个端着装满了湿衣服的妇人,以及一个看上去像是附近商铺掌柜模样的人,从口音和衣着来看,都应该是附近的镇民。

    就在他转头间,只见那名老人将手中系着鱼的草绳往旁边掌柜模样的人手中一塞,就似准备上去要拉开那名外乡年轻人说话,但就在此时,却是一片惊呼,那名外乡年轻人连退了几步,差点一跤跌倒,却是被一脸冷笑,不屑答话的黑面大汉发力猛推了一把。

    “身无几两肉,也敢出来管闲事?”一把将这名外乡年轻人推开,黑面大汉嗤笑了一声。

    外乡年轻人脸孔一片赤红,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行凶不成?反正今日你若是不讲理,我就定拉你去见官。”

    “我再奉劝你最后一句,这事不是你管得起的。”黑面大汉不屑的看着这名外乡年轻人,道:“你若再要纠缠,即便我将你打趴当成,也没有人会管你。”

    那名被撞了豆腐摊的老妇人也开始在不停的拉这名外乡年轻人,同时焦急的低声说些什么,但是这名年轻人却是变得更加的恼怒,发狠道:“我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是地方上有些势力的地头蛇,我便不信这云秦律法之下,竟容你们这么妄为!”

    黑面大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开始露出狰狞神色:“看来你是真活腻了?”

    “你若是不…”

    外乡年轻人上前一步,但是还不等他说完什么,蓬的一脚,黑面大汉踢中他的小腹,一时踢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小腹,连气都喘不过来。

    “哼!”

    黑面大汉鄙夷的冷笑了一声,转头便走,一时竟是没有人拦。

    彭晓风的脸色一沉,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林夕却是已经走上了前去,对着黑面大汉道:“这位兄台好威风,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也想管闲事么?”黑面大汉打量了林夕一眼,觉得林夕看上去没有什么来头,便直接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话直说了。”林夕看着黑面大汉,认真的道:“你还是认错赔钱,包括这名被你打的兄台,也至少要按照律法被殴赔偿,赔银三两,否则便只有拉你去提捕房了。”

    黑面大汉看了林夕一眼,挽了挽袖子,道:“看来你也是骨头痒,要我帮你捶捶了。”

    “彭大哥,这要你帮个忙了,不过别喊我林大人。”此时彭晓风已经从身后走了上来,林夕却是扯了他一把,低声说了一句之后,又交待道:“不要还手。”

    彭晓风微微一怔,目光一闪之下,却似明白了林夕的用意,直直的往黑面大汉的身前走去。

    “你真以为我陈铜好惹不成。”

    黑面大汉看着彭晓风如此有挑衅性的举动,伸手晃个虚招,又是一脚狠狠的踹了出来。

    “蓬”的一声,彭晓风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微湿的鞋印,一声闷哼,后退了几步。

    “只不过是个银枪蜡样头。”黑面大汉顿时心中一松。

    但就在此时,林夕却是笑了笑,拍了拍手,道:“好,这下是够关押半年的了。”

第十八章 办不得

    “关押半年?”

    黑面大汉心中微微一惊,只觉得林夕这话有异。

    “看来林夕果然是哪个大人看重的学生,有勇有智。”相反此刻被踢了一脚的彭晓风看着林夕的目光之中却是又多了几分真正的尊敬,光是看林夕此刻的神色和方才的交待,他就清楚林夕并不是那种有靠山却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有提捕房的人过来了。”

    “就算是提捕房的人过来,恐怕拿朱四的人也不敢怎么样。”

    正在此时,林夕的耳中听到一些议论声,他转头过去,只见一名脸孔方正,沉着脸的中年捕快正在沿河边的廊坊中快步走来。

    此前他在鹿林镇也从未见过捕快,木青给他的小册子上也没有有关提捕房服饰的说明,但是此刻这名中年捕快身上的蓝色袍子,胸口正中间一个大大的捕字,却是再清晰不过。林夕只见此人并没有带什么帽子,只是佩着一柄腰刀。

    这腰刀看上去比起边军长刀要短不少,只比边军中习惯称的“切菜刀”略长一些,却是看上去又要轻薄不少。

    这名被林夕上下端详着的捕快正是这东港镇提捕房资格最老的许荐灵。

    许荐灵是息子江上游猛洞镇人,已经在东港镇做了十七年捕快,自从月前张提捕调任之后,他便自觉轮也要轮到他了。升了提捕,便正式有了官阶,在吏司有了登记,除了一切功劳都不会记录错漏之外,周遭衙门若是有了空缺,便很有可能提补上去。

    这升任提捕,对于许荐灵而言便相当于是跳龙门,从一直走着的小径一步跨上官道。

    但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上面却是没有直接任命他为提捕,却是直接调了一个过来,压在了他的上头,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恶劣。

    听到今日有人在海碗巷闹事,让这日不能安安静静的过去,这就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些盐,让他的心中更加的不快,所以走上来的时候脸色是特别的发青。

    “是你?”

    只是一眼扫见黑面大汉,看到地上的碎豆腐,他便顿时明白了什么事,极其不耐的对着黑面大汉摆了摆手,“刘铜,不要在这里闹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许哥,我哪里敢在这里闹事,纯粹是有些误会。”刘铜也是机灵人,一看许荐灵面色和语气十分不对,便知道对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事,马上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林夕本来就是不动声色,看着这名捕快怎么处理,从方才周围一些人的窃窃私语,他也明白这黑面大汉肯定有些来头,但是此刻看到许荐灵竟然连情况都不问,直接就不耐烦的让刘铜走人,他便是皱起了眉头,但不等他出声,那名仗义出头,被刘铜踢得半天喘不过气来的外乡年轻人却是已然怒火填膺的叫了起来:“怎么,他撞了人的摊子,动手打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光天化日之下,东港镇的提捕房便是这么做事的?”

    若是在平时,许荐灵至少在面子上要过得去,不会如此做事,但是今日心情极度恶劣之下,听到这名外乡年轻人的一喝,他心中却是越加的烦躁,眯着眼睛冷冷的扫了这名外乡年轻人一眼,“怎么,我提捕房做事难道还用得着你教么?我倒是只见你在这里咆哮滋事,若是劝解不听,便可按扰乱治安定你之罪。”

    外乡年轻人大怒,“你简直是颠倒黑白!”

    许荐灵上下瞅瞅这名年轻人,冷冷道:“那你是劝说不听了?那也可以,你们几人先全部随我回提捕房,先慢慢审问清楚再说。”

    “算了,算了…”这时旁边很多镇民已经在纷纷劝这名年轻人,要是一齐押回提捕房,谁知道会不会直接将黑面大汉一放,到时候却将他押着,盘问个几天,左右是个吃亏。

    这名年轻人显然是也没有想到许荐灵竟然如此态度,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听到此处,一直没有出声的林夕却是微微的咳嗽了一声。

    他觉得有些丢人。

    自己和彭晓风两人站在这里,居然一时都没有人搭理自己。

    好歹一个也是正武司的士官,一个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见到自己的咳嗽声终于引起了些人的注意,他又拍了拍手,看着许荐灵清嗓道:“这位捕快大人好决断,处事雷厉风行,不过办案讲究个人证物证,你看我这位朋友胸口一个大大的脚印也都在这里挂着,想必这位捕快大人总不能说是我这位朋友自己犯贱,把自己横过来,塞到这刘铜的脚下去了吧?”

    听到林夕的声音,再看到林夕平静的神色,许荐灵心中却是一个激灵,他十七年的捕快毕竟不是白做的,知道有可能遇到扎手的,看了一眼彭晓风胸口的脚印,他便是脸色一沉,看着黑面大汉道:“刘铜,看来你当街行凶确实,罚银三两。”

    刘铜看到许荐灵的脸色变化就知道要糟,此刻听到许荐灵这么说,他知道此刻不能违逆许荐灵的意思,便一咬牙,狠狠的瞪了林夕一眼,从袖中取出了三两碎银,递给了许荐灵。

    许荐灵也不言语,将三两碎银伸手递给林夕。

    林夕也不接,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外乡年轻人,道:“这三两罚银应该给他,我们可是都亲见了刘铜将他打倒在地。”

    许荐灵眉头一皱,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气,也不说什么,将三两碎银递给了外乡年轻人。

    外乡年轻人原本转过头正待不收,却是看到林夕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接下了这三两碎银。

    “还有这被撞翻的豆腐摊,还请捕快大人主持公道。”林夕微微一笑,又点了点一地的碎豆腐,看着许荐灵说道。

    这一地豆腐倒是不值多少钱,但一旁的彭晓风胸口还印着一个脚印,这样若是赔了豆腐,林夕说不定还要求再罚三两,这对于刘铜来说也实在太过吃痛,而且他身上一共加起来也没有六两银子,再加上他的背景,这下他可是不干了,面孔一板,看着许荐灵道:“许哥,您说的我可都是听了,但这互相撞的东西,可也不能叫我赔吧,你看我的衣衫都被刮坏了,再说了,也是他们想上来动手,我才动手的。这您还是把我们都带回提补房审审清楚吧。”

    许荐灵本也觉得林夕已经过分,而且这刘铜身后的靠山要是硬较真起来也是他要不能得罪的,听到刘铜这么说,他也顿时彻底拉下了脸,道:“这互相有碰撞,各有损失,岂有一方赔偿之理?而且你们双方各有欠缺之处,我已按律重罚他,你还待如何?”

    “我不想如何。”林夕看着许荐灵,平淡的说道,“你真想好了,不再考虑一下,就想这样决断了?”

    许荐灵也彻底来了火气,冷笑一声,道:“我已偏向你们,还不满足,难道硬想我治你们一个当街闹事之罪?”

    “我想给你一个台阶,你却不跨,真是让我有些失望。”

    林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谈这豆腐的事,我们来谈这殴打正武司官员,按照我云秦律法,殴打军官,即便不伤,最轻也要关押半年吧?”

    “正武司官员?”一听林夕这么说,许荐灵和刘铜两人面色瞬间大变,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彭晓风的身上。

    彭晓风早已经明白林夕的用意,此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袖中取出了一面黄铜腰牌。

    这黄铜腰牌上正面有正武二字,背面是一个战鼓和上马石的图纹。

    “只是从十品?”

    一看清这黄铜腰牌,许荐灵却是定了定心,躬身行了一礼,寒声道:“按照我们云秦律法,军官主动滋事和平民动手,反而罪加一等。此处有何人证明他只是被殴打?”

    “我能证明!”

    旁边外乡年轻人看到彭晓风掏出正武司腰牌,便已经喜出望外,当下马上大喝一声,上前一步道。

    “你也为此事牵涉人员,按律法不能为证。”许荐灵冷眼一扫,四下围观的人却都是不敢出声。

    “现在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但是林夕却是根本不和许荐灵讨论这证人问题,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按照我云秦律法,只要我的任命状已然到了东港镇,那我便已经是东港镇提捕,入了东港镇便已然可以开始行使职责。”

    彭晓风也很配合的微微一笑,道:“林大人,你记得不错,我云秦先皇鼓励官员上任前先行暗中调查管辖区内情形,并已可以行使职责。”

    “东港镇提捕?”

    只是听到林夕的这五个字,许荐灵脚下一绊,便差点摔倒在地。

    这个青衫少年,就是调任过来的新任提捕?!

    “轰”的一声,周围围观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顿时一片哗然。

    “大人,可有凭证?”

    许荐灵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背上一层密密的冷汗,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看着林夕问道。

    彭晓风走出了几步。

    就在他身后的那匹拖着马车的高头黄马即便一时没人管,都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黄马身上挂着一个黝黑铁筒。

    一看到这匹黄马和黝黑铁筒,许荐灵的脸色就更加的白了几分,知道今日自己心境太过恶劣,竟然连一旁这匹明显的军马和正武司用来存放公文的铁筒都没有注意到。

    “大人,这其中另有缘由,这刘铜我不是不想办,实在是办不得。”不等彭晓风走回,知道今日霉到极点的许荐灵便上前一步,躬身在林夕的耳畔低声请求道。

第十九章 黑油子和石老鼠

    “那你告诉我办不得的原因。”

    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转身朝着旁边凉茶铺的中年老板娘微微一笑,道:“老板娘,借几张清净桌子说话,可以么?”

    听到林夕竟然就是东港镇的新任提捕,这名老板娘和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有些不可置信,此刻听到林夕这么说,这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板娘顿时有些心慌,只是不住点头,一时都不敢开口应声。

    人群散开了些,许荐灵的脸色也略微缓和了一些,但是初始的震惊过后,心中却是又多了几分莫名的隐怒——竟然是派这样的一个少年来压在自己的上头,而且看上去这么文弱,这可是需要查案捉拿犯人的提捕,可不是读了几年书就行的,也不是每个犯人都会乖乖的束手就擒,难道你就凭伶牙利嘴就能让人乖乖跟你回去?

    “三位,麻烦你们也留一下好么?”

    对着那名外乡年轻人微微一笑之后,林夕却是又对着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端着装满了湿衣服的木盆的妇人,以及一个看上去像是附近商铺掌柜模样的人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

    听到林夕这么一说,这三人都是吓了一跳,一时脸色发白,都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会单独点他们留下。

    “不必担心,我肯定不会给三位带来麻烦。”

    看着这三人都是犹豫害怕的样子,林夕又低声说了一句。

    受林夕这话和林夕平和的神色影响,这三人才大了胆子,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跟着林夕等人走入了旁边的凉茶铺子。

    因为马车不方便入内,所以刚刚将吏部有关通告文书在许荐灵面前现了现的彭晓风没有入内,只是坐在了马车上等着。

    “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夕在凉茶铺内坐了下来,看了站着的许荐灵、刘铜和外乡年轻人、卖豆腐的老妇人等人一眼,问道。

    “大人,在这里说,似乎不太方便。”许荐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些讨好的笑容来,压低了声音道。

    “这有什么关系。”林夕点了点凉茶铺外面,又看着许荐灵,冷笑道:“你看看这外面的人只是担心被我问话而走得一个不剩,到底是什么原因,除了我和这位外乡来的兄台之外,恐怕也无人不晓,何必还要藏着掖着。”

    许荐灵心中本身极其不快,此刻被林夕这么一说,顿时也是心头再度火起,沉声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也明说了。大人您可知‘黑油子’和‘石老鼠’?”

    林夕摇了摇头,道:“不知。”

    “果然是个两眼发黑的青面皮书犊子。”许荐灵心中一声冷笑,看着林夕道:“黑油子便是这息子江上专门挑油卸船的劳工,因为一身油臭,又被晒得乌黑,便叫黑油子。这部分黑油子大多一身蛮力,而且平时闲暇时间又多,勾党结派,最容易打架闹事。除了这桐油生意做得大之外,我们息子江其实还有一门沙石生意,息子江底全部都是细碎的沙石,平院铺路最佳,挖出来便是银两,这一部分劳工也很多。这两部分人大多都归四个人管,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

    林夕笑了笑,道:“刘铜就是朱四爷的人,对吧?”

    许荐灵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你可以说正题了,为什么他是朱四爷的人,我就办不得?”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又看了刘铜一眼,认真的问道。

    许荐灵深深吸气,不知道为什么,林夕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而且看上去都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先前表现出来的手段和说话的语气,却是一直让他的胸口憋着一股恶气,忍不住要爆发出来。

    “黑油子和石老鼠的人数很多,而我们提捕房的人数很少。平时我们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面,便有七起是他们醉酒闹事或是和别的劳工斗殴致残。”许荐灵强压着心中的恶气,沉声道:“这还是有朱四爷他们管的情况下,若是没有他们管,恐怕我们提捕房跑断腿都根本忙不过来。”

    林夕看着许荐灵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够真诚,根本没有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

    许荐灵一滞。

    “林大人。”

    正在此时,凉茶铺前却是又赶来了两名提捕房的人,极其忐忑的对林夕躬身行了一礼。

    这两人正是杜卫青和梁三思。

    他们本来在隔了两条巷子的天香楼附近刚刚调解完一起因为租子而引起的纠纷,突然听到新任提捕已然到了东港镇,而且在这边还起了冲突,便马上赶了过来,看到坐着的林夕果然是和沿途一些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年轻,这两人便也都是和许荐灵一开始差不多的想法。

    “你们是?”

    林夕打量了杜卫青和梁三思一眼。

    四十余岁面相的杜卫青给他的第一眼感觉便是老成、世故,而梁三思给他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宽厚、老实。

    “卑职杜卫青,提捕房捕快。”

    “卑职梁三思,替补捕员。”

    “好。”林夕示意他们可先进来随意,然后看着许荐灵,接着说道:“我说你不够真诚,根本没有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是因为各镇各司下人员的数目,都是要至行省一级的吏部考核,正是因为东港镇人口以及复杂程度远超周围数镇,所以东港镇提捕房的名额才比别镇多了数名。你若是说黑油子和石老鼠没有洪四爷他们管,我们提捕房根本管不过来,要么就是说你们自己无能,要么你就是想嘲讽吏司的那些高阶官员都瞎了眼。”

    “既然你说是有朱四爷他们管的情况下,平时我们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还有七起是他们的人引起,那便说明是朱四爷他们管的不好。”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平淡的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为难看的许荐灵,道:“这更表明,是提捕房执法不严,或是不公!闹事一个抓一个,难道抓不完?你不要告诉我抓了这些人这条息子江就流淌不动了。只要报酬丰厚,哪怕提捕房一天抓了一百个人,都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进来补这些人的空缺!别人若是进不来,恐怕就是因为有洪四爷他们的管着,才会进不来吧?”

    杜卫青和梁三思还不知道先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几句话,他们的额头和背心都是马上密密的起了一层冷汗。

    这些犀利和真实到了极点的话,岂是一名普通读了几年书的书犊子所能讲得出来!

    许荐灵心中的怒火也因林夕的这几句而压了下来,心中不自觉有寒意不停泛出,他强声道:“大人你说得是有道理,但实情十分复杂,的确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我说的那些当然还不算是最直接的真正原因。”

    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不理许荐灵的这句,而是继续平静说道:“你和我说黑油子和石老鼠是什么样的人,无非就是想提醒我,这些人很凶横,要是我们管多了,他们可能会对付我们。但是你们同样也很明白,这种下三滥的江湖帮派,哪怕再厉害,也只是匪,我们提捕房管不了,还有镇督大人,还有云秦的军队。什么时候云秦的官,云秦的军队,会管不了这些下三滥的江湖帮派?”

    “所以你说办不了,除了不敢办,便是不想办,你一口一个朱四爷,应该平时也受了这朱四爷不少照拂吧?”

    “大人,您说得不错。”听到林夕如此不留情面的连连发问,许荐灵也彻底按捺不住,愤怒的看着林夕,道:“您刚来此处,或许可以不怕朱四爷,但是我们家小全在东港镇,我们便不得不顾忌,我们也怕被人打闷棍,平时朱四爷的确也照拂了不少人,像我们此种,根本就是其中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

    微微一顿之后,许荐灵又厉声道:“您知道他们只有四个人,却为什么不叫张老爷,朱二爷,甄三爷和刘四爷,为什么偏偏要叫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么?我可以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他们今日的地位,也是当年和人拼刀子抢下来的,他们一共八个兄弟,现在剩下了四个,现在他们的手底下,也不乏这些不要命的角色,哪怕杀了我们要偿命,人家赔得起命。人家一命抵一命,根本不违云秦律法,但是您有几条命?”

    “有人、有钱、有靠山。”

    林夕却是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卖豆腐的老妇人等人以及杜卫青和梁三思,“这么看来,许荐灵说的是实情了?”

    杜卫青犹豫了一下,再次躬身,道:“林大人,的确是实情。”

    “那刘铜为什么要找这婆婆的麻烦?”林夕点了点那名头发花白的卖豆腐老妇人,看着杜卫青道:“我不想听假话和废话。”

    杜卫青苦笑了一下,道:“朱四爷的小妾看中了一间临江的小楼,但临江小楼的主人是一名做茶叶生意的莫姓老人,脾气十分倔,认为是祖产,就是不肯卖,接下来朱四爷动用了些手段,他的茶叶生意做不下去,便租了半间给这刘阿婆,若是刘阿婆的生意做不下去,那老人断了租金,没有银钱收入,难以维持生活,便应该只有变卖那间小楼了。”

    看了一眼刘阿婆之后,杜卫青又接着道:“刘阿婆的儿子前些年做桐油生意亏得太大,结果投江自尽,连家中房屋都被债主收了去,应该也是那莫姓老人租金收得便宜,才住在那里,朱四爷今日不让她做生意,确实是没有想到。”

    “他说得是实情么?”林夕看着那名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等人问道。

    老人等人略微犹豫了一下,都是点了点头,道:“是实情。”

    “看来朱四爷做事还有些分寸,总算没有半夜就派人将那老人直接丢进江去,还是花了些脑筋,动了这么多的小手段,真是煞费苦心了。”林夕看了一眼刘铜,说道。

    刘铜咧了咧嘴,觉得对方已然服软,笑道:“朱四爷做事一向有分寸。”

    “可是这一担豆腐,却很有可能是担着两个人的命。”

    但是林夕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却是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夕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他并未想过,若是他这么做了,别人还是不想让出小楼怎么办?若是硬生生的将人逼死了怎么办?”

    “你们的日子,要比他们好过无数倍,但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喜好,却是硬逼人让出祖楼。这种行径,却实在是太过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刘铜,道:“既然他不知道如何管好你们,我便将你带回去,让他来见我,我告诉他该如何管。”

第二十章 虾蟹鱼龙之争

    看到林夕问起话来极有条理,而且连真实的原因都看得十分透彻,许荐灵便想着此事恐怕有些回旋余地。

    但林夕此刻的这句话出口,却是有如一个惊雷,让他从头到脚都是瞬间发麻。

    作为一个老捕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好勇斗狠,哪怕殴伤了人,只要伤势并不沉重,按照云秦律法,也只是罚银三两,用不着收监,林夕此刻要将刘铜带回提捕房,便只能凭借一个理由,欧打正武司军官。

    然而这却是个至少要收监半年的罪名!

    “朱四爷做事一向有分寸,大人你做事可也要注意分寸!”黑面大汉刘铜变了脸色。

    杜卫青和梁三思也变了脸色,他们没想到林夕在听了这么多之后,竟然还要这么做。

    提着鱼的老人、端着装满湿衣服木盆的妇人、附近的商铺老板、卖豆腐的老妇人,以及外乡年轻人同时目瞪口呆,他们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如此平静的下这样的决定。

    “大人,您既然看得十分清楚,那还望您体恤我们这些下属。”许荐灵知道自己无法讨好,索性咬了咬牙,看着林夕说道。

    这意思十分清楚,大人你不怕死,也要顾及一下我们这些部下的性命。

    但是林夕只是淡淡的看了这名资格很老的东港镇捕快一眼,道:“你们可以把这事全部推在我身上,想必既然你们和朱四爷已经平安无事了这么久,他也不会因为我来做了这件事,就迁怒到你们的身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动容。

    这名稚嫩的新任提捕大人,是要一力承担!

    “好,很好,我就随你回提捕房。”

    黑面大汉刘铜彻底冷静了下来,阴沉着脸,深深的看着林夕,目光如刀。他知道今日的事情越是弄大,便越是没有回旋余地,但他同时已经在脑海之中想这名不可一世的年轻官员的下场…只是一名正十品的小小提捕,能有什么好下场!

    “多谢诸位街坊邻居,今后在东港镇上,还要有赖各位关照,耽搁各位的时间了。”

    面对黑面大汉如刀的眼神,林夕微微一笑,却是站了起来,对着提鱼老人等人行了一礼。

    “这名提捕大人真是好人。”

    这几人心中如此想着,一边慌张回礼告辞离开,但走出几步,那名提鱼老人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对着林夕说了一句,“大人您要小心。”

    “多谢。”林夕笑了笑,看着许荐灵和杜卫青、梁三思三人,点了点刘铜,道:“就请你们三个领路,带他回提捕房了。”

    “阿婆,我送您回去。顺便问问您那的小楼租不租给我这外乡人做生意。”外乡年轻人此时对着卖豆腐的老妇人说了一句,又钦佩的对着林夕认真行了一礼。

    林夕闻言一笑,拱手回礼:“不知兄台哪里人士,来此是要做什么生意?”

    外乡年轻人道:“在下汪不平,胥安陵鱼暨镇人,祖上传下的制蓑衣、竹伞手艺,东港镇往来人口众多,我先前已经来看过,却并无此种店面,雨具都是来自外镇,便想在此做这个生意。”

    “我以前读书,便知一柄好竹伞最关键便在中骨。”林夕看着这名外乡年轻人道:“汪兄骨头这么硬,做出来的竹伞也一定极好。”

    汪不平再次认真行了一礼,“在下在东港镇做出的第一柄伞,必定送给大人。”

    “那要做得出来才行。”刘铜冷笑了一声。

    “先行别过。”林夕仿佛没有听到,对着汪不平点了点头,走出了凉茶铺。

    ……

    镇督府在东港镇西,前后全是一条马道。

    云秦各司职责十分明确,虽然各司下属各部门的办公场所都在镇督府中,但平日没有需要协办事宜,却是都不常走动,此刻林夕入职也只需到吏司掌印处登记,并不必要马上面见镇督等其他官员。

    云秦以武立国,各地镇督、陵督府都有屯兵,并设操练场,即便平时只有少部分的驻军在陵督府内,但这镇督府还是有些像军营,比起林夕之前熟悉的世界的官僚机构,还是要多了几分森严的气势。

    看着许荐灵等人将刘铜押入典监房之后,林夕和彭晓风进入了吏司掌印处。

    吏司这名官员叫吕秋刀,四十三岁,身形瘦弱,两鬓有些微白,不苟言笑。

    接过彭晓风递过的有关文书,他取出了吏部的几个相关官印,分别加盖了印戳,有条不紊的将相应文件收好之后,便取出了一面玄铁铁牌,一些钥匙等零散物件和数套官服,官靴递到了林夕的面前,这才看着林夕道:“林大人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若是不清楚地方,只要让你提捕房的人带你过去便是。若是有什么疑问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夕点头称谢。

    吕秋刀似乎不善言谈,开始整理一些文书,但等林夕转身离开,走出两步之时,这名吏部从九品官员却是突然道:“这镇督府内,有不少人都并不想让朱四爷管着那些黑油子和石老鼠,但却还是没有多少人敢动他。”

    林夕微微顿步,却是没有转头,道:“我知道。”

    吕秋刀微微蹙眉,静默做事,似乎前面那一句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林大人,你真有信心这么做?”出了这吏部的小院子,彭晓风看着林夕认真的问道。

    林夕看着彭晓风点了点头。

    “光是会打打杀杀容易对付,但是这朱四爷显然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人。”彭晓风看着林夕,道:“你只能按云秦律法办事,但是他们却是有很多别的手段。”

    林夕笑了笑,道:“如果说云秦是经过这东港镇的息子江,那我当然只能算是条小鱼,但是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小虾米。”

    ……

    因为已是初夏,一股湿热的气息已经裹着整个东港镇,所以东港镇无论临江还是不临江的十七条巷子所有的门窗几乎都开着。

    三里巷里各式各样的小方桌和板凳摆得满满当当,一个个身体黝黑的汉子好像故意和这闷热的天气做对,还在猛吃着红汤肉片面,就着辣鱼头,时不时的抄起身上的酒囊灌上几口。

    整条巷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辣椒味。

    这个巷子中段的一个小院里,种着几条香瓜藤,上面结着的几个白色香瓜已经长到拳头般大小,看上去很有生机。

    香瓜藤架子旁边摆着一张竹茶座,茶墩上放着一个沉香木雕成的口衔金钱的蛤蟆。

    朱四爷正沏了一壶黄金桂,先将第一杯淋洒在了这沉香木金钱蟾身上,这才开始饮第二杯茶。

    这名息子江上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脸色清癯,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一件白底印绿竹的薄绸衫,腰间挂着一个羊脂白玉蝠龙雕,看上去和外面巷中那些粗鲁泥腿汉子格格不入,很像读书人,但因为他沏茶饮茶的手特别稳定,神情特别平稳,却是给人一种油然森冷的大家气度。

    “既然我不知道如何管好你们,他便将刘铜带回去,让我去见他,然后告诉我该怎么管…他是这么说的?”

    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火炉上烧着的泉水,朱四爷略微抬头,出声问道。

    他的前方站着一名挽着袖子,身材高大,看上去面容粗犷,但神色却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中年人。

    听到朱四爷这么说,这名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随意系在脑后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朱四爷沉吟了一下,看着这名黑绸衫中年人,道:“看来这名小林大人不简单。朴峰,你到现在没有和我说他的背景,想必是因为查不出来?”

    这名名为朴峰的中年人在东港镇周遭没有半分名气,但不可否认,很多像朱四爷这种枭雄人物的背后,都会有这种不出名,但是却在暗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人物存在。

    此刻听到朱四爷这么问,这名即便是朱四爷的一些对手都根本不知道他真正地位的黑绸衫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沉稳道:“查过了,但即便是吏部的任命公文也很简单,只是省督发下,没有什么批示,没有任何阅历说明,就连籍贯都没有,完全就像一张白纸。”

    “看来真是一条大鱼。”朱四爷微微一笑,“莫老头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太过了一点,但他要将刘铜定罪半年,却也过了点。朴峰,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怕那些公事公办的清官,却是反而忌惮那些贪官么?”

    朴峰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因为清官惜名,贪官心黑。”

    “好一句清官惜名,贪官心黑,清官要名,所以不能不择手段,但我们可以,我们可以用些小手段便让可以破坏他们的名声。但贪官不同,他们可以和我们一样不择手段,甚至比我们更肆无忌惮。”朱四爷看着朴峰笑了笑,道:“简而言之,按照云秦律法行事的,不管来头多大,我们不怕,我们怕的是掌法,却又根本不按律法行事的。”

    微微一顿,喝了一口茶之后,朱四爷看着朴峰道:“尤其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是大人物的子侄,便是看中了,刻意培养的学生,在这地方上根本呆不了多久,他的前方海阔天空,要的就是好名声。你先让庄聚安带三千两去试试他,如果没用,明天让吕凤娘告诉他一个道理,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大家最好还是各退一步,平安无事的好。”

    朴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从后院走了出去。

    ……

    提捕房中,五名捕快和三名捕员全部聚集在了林夕的面前。

    此刻真正到了提捕房中,林夕才知道一名李姓捕快因为染了风寒,告病在家,所以这手底下的人便暂且又少了一个。

    除了许荐灵、杜卫青这两名正式捕快之外,此刻站在林夕面前的另外三名捕快之中,一名叫齐光武的捕快和一名叫张二明的捕快眼神瑟缩,一看就是异常胆小怕事之徒,而另外一名名为祁太牢的捕快却是脚步虚浮,一脸阿谀的神色,看他的样子,恐怕拍马屁是能行,抓个普通偷东西的毛贼都未必追得上。

    林夕将手里的名录和这些人一一对上之后,看了许荐灵等人一眼,他发现自从徐生沫、佟韦、夏副院长…这些青鸾学院顶尖的人物见得多了,尤其是连长公主这样的人物都见过之后,此刻面对年数长出自己许多的许荐灵等人,却是自然没有什么紧张。

    “见多了大场面,到小场面或许便自然风波不惊了。”

    林夕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之后,将那面代表提捕身份的玄铁牌挂在了腰间,同时清了清嗓子,看着这些人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各有想法,但是我只想交待清楚一点。不管朱四爷其余的什么事你们管不管得到,但若是像今日这种事,有人报给你们了,或是你们撞上了,你们不能依法办理,有意偏袒他手下的人的话…除非我不做提捕了,否则你们也不要再做捕快了。你们在我下面做事,如果按我的意思行事,出了任何的事情,我都会给你们担着,但若是你们不按我的意思行事,却又处事不公,那我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林夕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其中包含的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意思,却是让所有这些人心中一寒。

    “真的担得住么?”梁三思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林夕。像他这样在东港镇成家立业的年轻人,自然希望东港镇变得更好,但是看着林夕青涩的面容,他的心中却是充满了疑虑。口号喊喊的确都不难,而且他也看的出林夕的确是有着许多人没有的正气,但是这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若是真正遭遇生死大事,他能担得起来么?

    上面的人说担着,下面的人横下心去做了,但是真正有事的时候,上面的人却是缩了,往下一推,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他也见过了不少。

    “庄聚安求见新任提捕大人。”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普通布衣,浑身黝黑,连带微笑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提捕房所在这小院的门口,对着林夕等人躬身行了一礼,又没有废话而有礼的补充了一句:“是朱四爷让我来的。”

    看着上下打量着他的林夕,这名年轻人又是一笑,露出一口洁净白牙,又对林夕躬身道:“想必这位就是林大人了,我想单独和林大人说几句,不知林大人能不能给个方便。”

    “不必那么麻烦了。”林夕还礼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朱四爷让我带话给林大人,此事的确是刘铜做得不对,还请林大人网开一面,日后必有报答。”

    庄聚安也不勉强,认认真真的说了这一句,突然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出现在他的右手中,猛的刺透了他自己的左臂。

    热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顺着他的左手手指滴落下来。

    但是他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彬彬有礼的看着林夕,道:“我是朱四爷的人,这一刀便是相当于替朱四爷刺自己,望林大人能够略解心中怒气。”

    “这是朱四爷交待要交给林大人的书信。”

    话音未落,这名手臂上插着匕首的年轻人取出了一封黄油皮信笺,恭敬的放在身前地上,然后又对林夕躬身行了一礼:“除此之外,朱四爷别无对我的交待,我便先行告辞。”

    林夕看着庄聚安手上淋漓的鲜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黄油皮信笺取到手中,拆了开来。

    内里有一张白纸,上面用极细的字迹写道:“抱歉,三千两今日晚些时候,会送至府上。”

    “三千两,一出手便是三千两。我这提捕一年的俸禄,可才是二十三两。”林夕叹息了一声。

    听到林夕的这一声叹息,许荐灵等人的脸色顿时全部一白,知道此事已然绝对无法善了。

第二十一章 十七巷一港三市

    初夏的息子江畔多雨,暮色之中,一场纷纷扬扬的杨花细雨落了下来。

    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扎着,穿着一双露趾草鞋的粗犷汉子朴峰坐在一间靠卖靠卖煎油饼出名,兼做茶水生意的小铺子里,慢慢的吃着一张油饼。

    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撑着一把黑油布伞走了进来,对着他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对方收了,但是放出了风声,说那三千两是朱四爷给莫老头生意的赔偿,以致歉意。”帐房先生模样的青衫中年人面色有些死气沉沉,自顾自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张油饼吃了起来,同时没有什么感**彩的低声说道。

    “这可是太过强硬了些,那是三千两,不是三十两。”朴峰眉头皱起,幽幽的道:“他看到庄聚安的那一刺如何?”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依旧死气沉沉的道:“庄聚安说了,是个狠角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肯定是见过血和死人的…庄聚安还说了,对方连话都没有多说,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刚刚出来为官的,倒像是已经做了五六年专门追捕汪洋大盗的老缉捕。”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好,那明天让吕凤娘去?”

    朴峰点了点头。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抓着半张没吃完的煎油饼往外走,同时轻声问了一句,“张二爷的身子怎么样?”

    问这句话时,他一直如同江边暮霭般死气沉沉的脸上居然是有了一分真正的关切色彩。

    朴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道:“很糟糕。”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不再多问什么,缩了缩脖子,便准备走入细雨之中。

    “有机会送点银钩坊那边的风到这小林大人的耳中。”

    就在此时,朴峰又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又喃喃自语道:“要想将东港镇变得更干净一些,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将那滩真正的黑水洗刷掉。”

    在东港镇没有任何名气的朴峰却实实在在是朱四爷手下最得力的骨干之一,外表粗犷的他有着和外表截然不符的言谈和细腻心思,他就像是息子江中平日里隐匿在泥沙之中的黑鱼,平日水波不显,但对于虾蟹来说却实则十分的凶险。

    只是他也并不知道,原本应该和他一样忠于朱四爷的账房模样青衫中年人,在雨中吃完了半张油饼之后,却是走入了另外一条巷子的一间普通酒肆之中。

    然后这名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就夹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掀开了酒肆里的一张垂着的布帘,走到了后面的雅座。

    对着竹帘遮着的雅座里面的人,这名死气沉沉的青衫中年人简单直接的说道:“张二爷的身体很糟糕。朱四爷和朴峰已经想借这阵风吹一吹。”

    “好啊,想不到我正好过来这两天,居然出了这有趣的事。”内里一个年轻人的笑声传了出来,“看明儿的情况吧…如果这个提捕真有些货色,那我们反过来借这风吹一吹。”

    ……

    ……

    “大人,这事您可能做得太过了一些。”

    临江边的一条廊坊内,杜卫青一脸愁容的看着林夕道:“这三千两对于朱四爷来说也是数目不小,他手底下那些黑油子不知道要在日头下晒多久才能赚得回这么多银子,若是大人你不出声的暗中收下了,今后给他实打实的好处,不管这出手三千两是用来吓唬大人,还是用来真的收买大人,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人还会觉得值得,但大人您直接说这三千两是用来赔偿那莫老头的,这就相当于直接说朱四爷屈服在你手里,低了头。这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比再多出三千两都难以接受。”

    林夕微微转头,看着杜卫青和梁三思,又看着远处那一排排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临江吊脚楼,微微一笑,反问道:“杜卫青、梁三思,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让你们两个带路,却是不让别人带路么?”

    两鬓已然染霜的杜卫青和风华正茂的梁三思都是一愣,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属下不知。”杜卫青很快摇了摇头。

    “我让你带路,是因为你有胆气。”林夕看了他一眼,平和的说道:“之前我在那问许荐灵和刘铜之事,你们早知道许荐灵是彻底触怒了我,若是换了一般人,生怕上司的怒火牵连,自然是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但你当时却还敢出声,做了许多解释。你有胆气,而且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帮许荐灵,以及提醒我不要太过意气用事,所以我下的判断,便是你的为人又忠厚。”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的转头看向梁三思,接着道:“至于你,梁三思,我看得出你对许荐灵和刘铜都是不满,而且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到对我有多少不满,反而只是担心和怀疑。所以你也应该是有正气的人,只是位置太低,自知改变不了什么。”

    看着愕然而沉默下来的两人,林夕接着缓声道:“其实我这人一直没有多少上下阶的观念,但你们恐怕不敢就当我是朋友,你们最容易理解的,自然是无论是正十品的小官还是正一品的大员,总是需要一些心腹的。我对这东港镇几乎一无所知,也需要有人帮我忙打听一些消息,告诉我一些门路,否则要浪费不知道多少气力。”

    “大人,说实话,我已经可以断定,你并非是那种不通事物的书犊子。”杜卫青微微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但是大人真想要管好这东港镇周遭所有不平事,提捕的官阶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林夕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明白你们有疑虑,但你们敢不敢赌一把?”

    “赌一把?”杜卫青和梁三思互望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林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们全心全意帮我做事。”林夕笑了起来,看着两人,道:“我也已经看过你们两个人的有关记录,你们两个人的家境在这东港镇上也只能算是一般,所以就算有些油水,估计大头也被上面的一些人抽掉,你们也只能贴补一二。反正你们面上可以摆出对我不怎么样的态度,暗地里却真心帮我做事,对你们也应该没有什么影响,我却可以保证,将来你们两个都未必只止我这个提捕职位,怎么样,你们敢不敢赌一把?”

    “大人,既然你有铁骨,即便没有任何好处,我梁三思也肯定会出死力。”梁三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说道。

    杜卫青苦笑了一下,道:“大人你说得实在,却是真让我添了些信心。这种不公平的赌,我当然也会接下。”

    林夕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欣赏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先带我去朱四爷想要的那座小楼那里,我去问问那莫姓老人能不能租我间住房。”

    “什么?”

    杜卫青和梁三思同时吃了一惊,“大人,您不住竹兰巷?”

    按云秦律,地方官员都按官阶有公派住所,等到升职或是离职时交换,若有损毁便要自行修葺一新,东港镇的公属住宅大多便都在竹兰巷内,整夜都有军士巡逻,最为安全,且容易和其他官员培养感情,一般官员除非是家中人口众多,实在住不下,才会搬至其它地方大宅,但林夕只是孤身一人,而且这想去那间小楼租住,这用意却也是十分明显。

    林夕微微一笑道:“朱四爷虽然号称行事有些分寸,但就算不马上为难我,恐怕也会为难别人,尤其是那外乡人汪不平。而且朱四爷这样的人物都对莫老人那间小楼如此念念不忘,想必那处小楼的风景是极佳。”

    杜卫青知道林夕已经想得十分仔细,便也不劝阻,只是一边领路,一边讲解道:“那座小楼好倒是极好。莫家祖上出过两个师爷,传下来的这小楼很有意境。不仅整座小楼都是用楠木建成,而且正中一根大梁还是黄花梨木,而且靠江还用石材堆砌起了一个平台小院,正对着开阔江景,对面江岸又是一座小山,上面全是杏花树,杏花开时,在那处平台观景真是极佳,有不少文官在那里都留了墨宝。据说朱四爷早就出价四千五百两,但莫老人有些文人臭脾气,说是像朱四爷这等人,就算租住一两间房都恐秽了楼里的文气,估计便是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朱四爷。”

    林夕点了点头,平和的问道:“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朱四爷这些人如何?”

    “他手底下的人骄横,争气斗狠,伤人的事是不少。”杜卫青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自己的一些言语给林夕一些错误的判断:“但平时却几乎不惹镇民,是恶霸也只在江里抢生意恶的那种。所以这次他强要莫老人的那间楼,很多人都觉得是莫老人那句话伤了他。”

    “他上头有什么人么?”林夕笑了笑,问道。

    杜卫青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张二爷以前就说过,他们不和一两个人坐一条船,这样最容易随着那一两个人翻船。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就是息子江一直在,而里面的大船不一直在,那些官员是流水一般随时流走或是会垮台的。正是因为分得清楚,所以这些年东港镇和上面的官员换了这么多批,但这里管着黑油子和石老鼠的也依旧是他们。”

    “大人,之前许荐灵说得不完全。”这时梁三思插嘴道:“张二爷和朱四爷他们管的不只是东港镇的黑油子和石老鼠,而是这上游桐木镇到我们的东港镇大部分的黑油子和石老鼠。”

    “黑油子和石老鼠多少倒是没有关系,关键的是有多少真正厉害的人物。”林夕看了梁三思一眼,认真的轻声问道:“他们里面有修行者么?”

    “修行者?难道…”梁三思和杜卫青都是猛的一惊,目光全部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林夕的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据说张二爷是修行者,其余的就不知道了。”杜卫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内心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却是在身体里不停扩散开来。像他这样寻常的捕快,自然无法将林夕和帝国三大学院的学生联系在一起,他只是想着,如果林夕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修行者,那这便太过难以想象了。

    “有修行者?”林夕微微蹙了蹙眉头,看了一眼杜卫青:“和我说说这东港镇具体的情形吧。”

    杜卫青点头,道:“按我们提捕房这么多年的规矩,一般都将这东港镇分成十七巷一港三大市。”

    “十七巷就是指这最临江的十七条巷子,我们东港镇越是临江,房屋和铺子便越是密集,重重叠叠,人员也最为复杂。一港就是东边的大东港,大宗货物都在那里上下,各个商号的商船也都停在那里。三大市分别是鱼市、南北货市和江边夜市。”

    “除了这些地方之外,都是一些东港镇老镇民的居所,除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什么通奸、亲兄弟分家不均等案件之外,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事。”

    “这三教九流的人物里面,除了管劳力和沙石生意的朱四爷等人之外,势力很大的还有管鱼市的许胖子,这群人很多都是江上鱼户和鱼贩子出身,敢动刀,而且鱼叉甩起来很准。南北货市和东港镇里大多数赌钱的地方都归宁老鬼管,宁老鬼手下有个范金牙,专门放水钱,也就是在赌场里面放高利贷,倒是经常逼得有些人倾家荡产。夜市主要就是夜鱼排酒楼、花坊窑子,还有一些古旧之物的交易,这片地方原先是归刘北望管,但自从银钩坊开出来之后,据说刘北望都要到银钩坊里面去讨口饭吃。这银钩坊的老板是桐木镇人,姓高,不知道有什么来路。”

    自从成为修行者之后,林夕对身边一些细微之处的感知便更加敏锐,而且从花寂月的身上,他更是学到了细心的好处,此刻他明显感觉到杜卫青说到银钩坊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便顿时转头看了杜卫青一眼,道:“你对这银钩坊似乎还有些别的话要说?”

    杜卫青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银钩坊原本充其量也是高档次一点的窑子,但很多江上富商却都时常进去,有人曾怀疑里面和几起上游镇上的民女失踪案有关,但却是查不出任何证据,只能作罢。”

    “这么说,难道有可能存在劫虏良家女子以供淫乐的事存在?”林夕微微的一怔,脚步也不由得顿住。

    “若是真有,那这银钩坊肯定来头极大。”杜卫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的道:“大人您也明白,这是要牵连许多人砍头的滔天大罪。”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一片细雨中的江面和滴着水的廊坊。

    他不怕出事,不仅是因为朱四爷之流最多是匪,而他是官,最重要的在于,他的后台很硬。

    和张院长来自同一个地方他自然知道在官场上,上头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而且他知道长公主也会适当的关注他,所以他只要行得正,就根本不用在意捅多大的篓子,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宇化世家的一个人情。

    所以他在和彭晓风的交谈之中,就说过,他算一条小鱼的话,这里的其他人,只能算是虾米。

    对他能够造成威胁和真正麻烦的,只有那些雷霆学院和青鸾学院的大金勺,但他有着连高亚楠都不知道的强大能力,所以他也根本不在意,只管放手去做。

    如果这里真的存在那种大事,那林夕自觉来这里,就真是有了价值。

    这东港镇烟雨如画,景色比起一些江南名镇也不遑多让,而且云秦绝大多数木材建筑都要用到桐油,这江上的桐油生意还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这东港镇将来肯定还不止今日这番繁华。

    这种地方令人不快的事越少,越是漂亮,置身其中也就越舒服,越自在。

    当日的张院长做那么多事情,恐怕也是因为不舒服,看不过。

    ……

    ……

    汪不平在小楼的廊檐下仔细的剖着几根青竹。

    突然之间他微微的一怔,站了起来,对着前方细雨中躬身行了一礼,“林大人,你怎么来了?”

    “听闻这间小楼景色异常秀丽,现在一看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你这样子,是此间主人已经答应租住给你了。”林夕将雨具放在一边石沿下,冲着汪不平这名倔强硬气的外乡年轻人笑了笑,打量着这座小楼。

    这座小楼果然可以用精美出众来形容,即便连一些细微之处,都有寓意十分吉祥的精美雕刻,木纹细密至极的楠木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之后,更是显出一股晶润的味道。

    从前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前方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伸入江中,江水如一片平野,心胸开阔。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此间主人,是否也肯租一间房子让我住下。”将目光从这其实并不算小的两层三开间木楼上收回之后,林夕看着汪不平,微微一笑道。

    汪不平微微一呆,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略显破旧麻衣,身上全是墨迹的疏须瘦削老人却是走了出来,不顾年迈,对着林夕深深躬身行礼:“老儿谢过林大人大恩,若是林大人真看得起,可住上面松竹阁。”

第二十二章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东港镇临江的楼阁在夏秋两季是最适宜居住。

    尤其是夏季,江风清凉,只消将前后窗户打开,暑意就消了大半,只是隔岸数十步,就会觉着比这江边热了不少。

    到了冬季,这江边楼阁湿气重,却是十分阴冷,比起别的地方更容易得风湿、老寒腿。

    但朱四爷看中的这间小楼却真是独具匠心,临江的窗户前沿,都是用几种颜色的碎石堆砌了几个好看的火炉,上方几个倒扣莲叶般的青铜罩子罩住,连着几根青铜烟囱嵌在木壁内,在壁间行走,表面全部是纂刻了诗文,就像嵌入一壁内的一块块青铜碑文。

    这青铜烟囱两侧全部嵌以不染的铁木,冬日这几个炉子不仅可以用来分别煮茶温酒,融墨,烟气沿着这些烟囱行走,那就是最好的壁炉,到时江面飘雪,内里却肯定还是温暖如春。

    松竹阁是这间小楼二楼西侧最里的一间厢房,三个朝向的窗户都可以打开,风清日丽之日,将这三面窗户打开,一江景色便灌入了这整个厢房。

    有精致的楼梯通到上方的阁楼。

    阁楼除了高度不高之外,十分的宽敞,可以堆放许多东西,而且一扇可打开的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

    将近日出时,林夕在这间厢房的床上睁开了眼睛。

    从房中石缸中取水洗漱完毕之后,他查看了一下临江窗口的一个火炉。

    这个还有炭火微红的火炉上熬着一个大瓦罐。

    林夕掀开罐子,一股浓浓的香气就顿时弥漫在了这间厢房之中。

    几根肥大的黑褐色刺参在冒着泡的粘稠汤汁之中翻腾,下面隐隐还有大块大块的肉类、一些根茎等物。

    这一罐子东西,连汤汁加起来,估计至少有十几斤的分量。

    “这可真像是一锅佛跳墙啊。”

    看着这一罐子东西,林夕嘴角微微上翘的自语了一句,拿起了早就放在旁边的一副碗筷,夹了一根肥厚的刺参试着吃了一口。

    觉得一股异常鲜美肥厚的感觉从口中马上化开之后,林夕脸上更是泛出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将剩余的刺参全部吃完之后,便走上了阁楼,开始摆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姿势。

    一连做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之后,林夕才停了下来,下了阁楼,开始一碗接着一碗,吃起了这大瓦罐里的东西。

    若是普通人看到,肯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大瓦罐里足有十几斤的东西,竟然全部被林夕吃得一点都不剩。

    林夕吃得浑身再度热汗淋漓,身上热气腾腾,用温水冲洗了一下之后,林夕才拍了拍略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打开了放在阁楼中的大木箱,从中取出了徐生沫给他的一些套件——专门用于磨砺控制身体平衡,内里如有大量不规则流动水银的厚甲衣,以及各种负重物。

    将大瓦罐刷洗干净,套上了青绸衫之后,林夕这才推开门走出了这松竹阁。

    头发已经雪白的莫姓老人已经在这小楼前方平台上洒扫,看到林夕下来,便对林夕颔首,执长者礼,道:“那三千银两,我已捐了出去,用于镇上学堂。”

    林夕回礼道:“将来那些从这里走出的读书人,必定会铭记老先生的恩德。”

    “我已经老了,而且年少时读书也不出色,连些许功名都没有获得,一无所成,唯有经商,老年连经商都不成,全仰赖大人,将来就算留下些虚名,那也是拜大人所赐。”老人摇了摇头,似是羞于再谈什么,只顾洒扫。

    虽然昨日交谈得不多,但林夕却是从这名老人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真正读书人的迂腐和执拗,而这名老人也从林夕的眼中看到了淡泊和他所觉得足够入住松竹楼的风骨。

    所以今日听到老人方才的言语和见到此时的言行,林夕也没有什么意外,微微一笑之后,便告辞出楼。

    小楼门口廊坊外,汪不平已经早起在制伞。

    挥了挥手让汪不平继续忙着,不要多礼之后,林夕看到汪不平手中的这一柄竹伞已经完成了骨架,开始在糊伞面。

    因为这个世界的油纸伞对于当时在鹿林镇的林夕来说也算新奇,而且这东港镇和边上两个镇虽然没有制伞的,但林夕之前所在的鹿林镇上却是有一家专门制伞的“若水堂”有些名气,林夕也好奇的看过两个下午,知道些其中的工序。

    所以此刻只是看了一眼,林夕就有些好奇,忍不住道:“汪兄,你这柄伞可好像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你这伞都不用‘刮青’的么?”

    “想不到林大人对着制伞都有些研究。”汪不平有些惊讶的看了林夕一眼,却又微笑道:“这柄伞说好是给你的,当然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

    “一般的竹子需要把那一层青蔑刮掉才好加工,但这是青祁山特有的青玉竹,十分奇特,泡水之后,竹质会比较柔嫩,容易切割,好做手脚,但曝晒脱水之后,我再用桐油浸过数天锁住,却是再也不可能有水沁入,竹质会极其坚韧,一般的利刃都很难切得动,以前军中甚至以这竹子制成青玉甲,但因为这种竹子生长极其缓慢,后来彻底灭绝了,只能作罢。我家中倒是收藏了少量。”汪不平看着好奇的林夕,点了点伞骨,道:“你看,这竹质从内到外都是青色的,不像普通的竹质,内里是白色的。等这几日天气晴好,我彻底曝晒干了之后,竹质便会像青玉一般好看了。”

    林夕看去,果然竹子表皮和内里都是一样的青色,顿时有些惊羡,道:“这柄伞可是太过贵重了一些吧?”

    汪不平看了林夕一眼,正色道:“大人您的心,才是这东港镇上最贵重的伞。”

    “那就多谢汪兄了。”林夕好奇的看着汪不平手中的这伞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眉头微微一跳,问道:“汪兄,我看你这伞柄足够长,不知能否加工成中通,索性当成剑鞘一般,在里面置柄长剑?”

    汪不平微微一怔,明白过来林夕的用意一般,点了点头,道:“这自然可以。”

    “那就多谢了。”

    林夕欣喜的一笑,也不再多说,对着汪不平拱了拱手,告辞离开,朝着西边江边而行。

    在离开青鸾学院前夕,徐生沫就直接用血的教训让他记住该小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平日里带柄魂兵长剑当然有些招摇,在这东港镇多雨的时节如果能藏在伞中,自然是又方便又安全,而且还会让万一可能出现的对手在动手前就直接从兵刃上面就看出他的一些底细。

    …….

    天色已然大亮,东港镇上各巷之中的行人已经很多。

    林夕今日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镇西边江岸旁的三市之一的鱼市。

    这东港临近几个镇平日的主菜便大多都是鱼,而林夕此刻去鱼市倒不是想要去见识一下管鱼市的许胖子。对于他而言,不管这些人有多蛮横,只要不犯事,便都和他无关。他去这鱼市,还是为了修行。

    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修行,更何况林夕知道就连张院长都始终满心警惕,对于这个世上的许多强者充满敬意。

    林夕始终是把修行放在第一位。

    从离开四季平原到这东港镇的漫长旅途之中,林夕白天修炼罗侯渊传给他的“明王破狱”,夜晚冥想修炼,没有一日停歇。

    到这东港镇安顿下来之后,林夕也已经做好了计划,清晨修炼青鸾二十四式以及罗侯渊传给他的那些招式,傍晚便找个无人之地练习箭技,到了夜晚便再用徐生沫的那个精巧青铜小箱修炼剑技,以及冥想修炼魂力,增进修为。

    而这白天若是闲暇,他便准备上午修行学院安排的新的课目“锻体”,下午修行“明王破狱”。

    他现在已经到了初阶魂师修为,此次大多数青鸾一年生只是通过一门两门考核,到初阶魂师修为的并不多。便是在往年,这也相当于是青鸾二年的普通学生水准,在外面,已经算是不弱的修行者了。

    初阶魂师和魂士最大的区别便是魂力已经强大到可以透到体表。

    修行者的气力和耐力都十分惊人,那是因为魂力改变了综合体质的缘故。

    这“锻体”和“明王破狱”一样,都是利用和引导魂力尽可能的提升身体机能的修行之法。

    明王破狱是利用魂力按照特定路线在体内游走,停留,如同用魂力在体内按摩和洗伐经络,脏器一般。

    而这本来青鸾二年新生必修的“锻体”,却是用独特呼吸之法,聚集魂力,聚成一个“锤子”,一点点在身体血肉中敲过去。

    这“锻体”,却应该是可以让**更加结实,更加有力。

    按照这“锻体”修行之法修行时,聚集魂力每冲击一处,衣内体表肌肤上都会鼓起鸽蛋大小的一个硬包,然后随着魂力的缩回而消失,那一处地方就会给林夕略微紧实一点的感觉。

    明王破狱到底有什么好处,这一路修行过来的林夕还没有特别清晰的感觉,但是带来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林夕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吃了。

    修行者都很能吃。

    这对于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来说不难理解。

    如果说普通人是小摩托车,那修行者都是大马力破车,要烧的油自然要多不知道多少,而且身体素质的提升,本身就肯定要大量的养分来补充,不算消耗,修行者本身的筋骨,肌肉组织肯定也和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先前林夕三餐加起来吃个二十几斤的东西,里面有许多结实的肉类的话,便至少不会饿着了。

    但是现在林夕一餐都能吃二十斤左右的食物。

    就如早上放开肚子吃时,林夕自己都会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肚子怎么能装得进这么多东西,要是回到先前的那个世界,拿个吃汉堡冠军肯定是异常轻松的了。

    先前在青鸾学院,这些吃的东西根本就不需要学生考虑,学院每日都会准备好。

    但是现在在外入职修行却是不同,都要靠自己。

    其实这都是任何学院学生迟早要面对的事,因为修行者也都要吃饭,而且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会一直呆在学院里面,让学院养着,出来之后总是要自己解决每天吃的东西。

    对于修行者来说,要吃饱当然也不难,但更关键的在于,要对自己的修为有尽可能多的好处。

    所以林夕手中的还有一份课程就是“膳补”,就是告诉修行者吃哪些东西最有营养,怎么吃,才最有利于修行。

    按照这门课程的教义综述所说,那些丹药,也不过就是对修行者最有营养的膳补食材中提取出来而已。这平日的吃饭,也就是相当于每日的点滴累积。

    一路来东港镇的旅途上当然是只能凑合,但是沿途他也是一直留意着,正好看到有好东西,便都买了下来。

    这早上一锅“佛跳墙”,便是他穿过半个云秦帝国的旅途上收集到的东西。

    其中那几条“东渺参”可是比林夕之前那个世界的任何海参要珍贵多了,因为云秦帝国四面都不临海,这“东渺参”可是从大莽王朝的沿海通过商队过来的,在云秦国内十分稀少。

    光是从吃饭上面,就可以知道,一名修行者本身就是要靠大量的钱财堆积起来的。

    一两银子在云秦的购买力,在鹿林镇时林夕就有清晰的概念,价平时能买八十斤猪肉。

    当时林夕觉得一两银子能买这么多,这一两银子就真是已经有够值钱的了,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即便一斤好猪肉按他熟悉的二十块钱来算,一两银子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也就相当于一千六百块。

    像他这提捕因为危险性略大,所以在一般正十品官员之中的俸禄还算是高的,但即使是这样,也就相当于四万块钱不到。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二十几两银子,连吃都是不够的。

    但林夕现在还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三大学院的学生在正式毕业之前,每个月都有三十两银子的补贴,这说得简单点,便都是给这些帝国栋梁修行者的吃饭花销钱。

    所以光是每年云秦帝国投入在修行者身上普通饮食起居的银两都是不小的数量,所以一年三大学院加起来,都只能最多培育出三四百名学生,所以这些年下来,在唐藏和大莽的修行者绞杀之中,云秦才被慢慢耗得举步维艰。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对于修行者而言有两重意思。

    一重意思就是没有足够钱财支持修行时,修行者便要自己设法在修行地猎杀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食物。

    另外一重就是这字面本身的意思,看这修行地有什么好的,就吃什么好的。

    这东港镇前的息子江是条大江,汇聚绝大多数渔户出产的鱼市上,应该也会有些学院单子上列着的大补水产。

第二十三章 女乞丐

    出了门不远,林夕就看到梁三思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林夕知道梁三思肯定是生怕他一个人初来东港镇行动不便,所以今日肯定早在附近等着了。

    因为只是要去鱼市买东西,有个捕快跟着反而不太方便,所以林夕交待了梁三思几句之后,就让梁三思先不要跟着,还是一个人朝着鱼市走了过去。

    这鱼市之所以能成为东港镇三大市之一,是因为这鱼市不仅是供这一镇镇民日常所需,而是这整条息子江上渔户和鱼贩的大型集散地。

    远远看去,鱼市上重重叠叠的黄油布雨棚就像一面面帆船一样,内里的固定铺位就有一百二十余个,除此之外,下方小型港湾里面还有水市,平时上午和傍晚,都会停留至少五六十条息子江上的小渔船。

    这些小渔船上当天零散捕到的水产要比铺子里的略微便宜一点,只是鱼类大小不一,并不齐整,所以当地有些饭店酒肆的伙计经常会直接划着一条小船在这些小渔船间穿行,挑选些合用的东西。

    林夕沿着被昨日细雨冲刷得很干净的青石板路,距离鱼市入口还有一段,一股浓厚至极的鱼腥味便直冲进鼻腔,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粘稠了一些。

    但是林夕反而是一喜。

    因为此刻隔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这鱼市地势并不平缓,就像一个山坡,这使得上面的铺子就像是堆叠在下面的铺子上,显得异常的拥挤,上方的雨棚更是重重叠叠,给人遮天蔽日之感。

    绝大多数铺位都是斜挑着花里胡哨的锦旗招牌,只有少数十几家是挂着黑漆实木的门匾,不过所有这些铺位面前,除了摆放着的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大木桶之外,铺里铺外还都有石头砌出的池子。

    有些池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极大,连千斤鱼都盛放得下,这样规模的一个鱼市,对于林夕的“靠水吃水”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林夕主要想找的鱼有两种,黑鲟和雪花鱼,都是这息子江中独有。

    息子江很深,所以下方江水很寒,里面就有一种独特的黑鲟,这种鱼不仅体型大,可以长到二三十斤以上,而且按照青鸾学院的书册上记载,这种鱼肉的营养对于修行者来说比起其余普通江鲤、青鱼等鱼肉的用处要高出三到五倍。不过对于修行者来说,最为珍贵的带籽的黑鲟母鱼。息子江中黑鲟的鱼卵每颗都有半颗绿豆般大小,通体黑色晶莹,俗称“黑金子”。这些鱼卵本身就是一些大酒楼的珍贵调味品,但这对于修行者来说,却是价值更高的大补之品。

    雪花鱼是江中柳条鱼的一种,这种通常只有一指来场的雪白小鱼,对于修行者来说最有价值的却是鱼身中的一条雪白脊骨,用于熬汤甚至可以全部化开,冻住之后会变成白腻柔滑的胶冻。

    这两种鱼都是价格很高,而且在渔民极有目的性的各种手段捕捞之下,数量也早已变得十分稀少。

    眼下对于林夕来说,这鱼市越大,里面的鱼类越是丰富,就越有可能找到这些珍稀的东西。

    也没有什么停留,林夕一边打量着,一边走进了这个鱼市

    就在林夕走进这东港镇三大市之一的鱼市时,远处靠近江边,一条乌蓬渔船正在捕鱼。

    船头是一个年轻渔民和他的妻子,正在收网。

    两人都是身穿着粗布衣,脸孔都晒得紫堂堂的,看上去都健康结实而敦厚老实。

    船尾甲板上,趴着一个正呀呀学语的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粗陋的木鸭子,一双乌黑天真的眼睛正盯着距离他不远的船檐外的江水,一丝都看不出害怕。

    船尾这片的江面波浪中,有一大片的白沫,里面漂浮着许多菜叶油星,这应该是有某艘大船行过之时遗留下来,对于这出生在江上的渔民孩童来说,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并不觉得新奇。

    但是突然之间,这名还不会说话的男孩眼睛里面露出了非常好奇的神色。

    那一大片的白沫、菜叶等物的边上,漂浮着一团青白两色的死事,在一片荡漾着白沫的江水之中显得分外的肿大,这名男孩忍不住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小手小脚也开始敲打着甲板,想要让他船头的爹娘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此时船头年轻渔民和他的妻子正在收网的关键时刻,却是根本无暇管这船尾边的事,这敲打甲板的声音,反而让两人更为安心。

    这一大片白沫和那里面漂浮着的一团死物,便从他们的身后一头飘了过去,远离了这条小渔船。

    小男孩看不见,也变得安静了起来。

    年轻渔民夫妇没有看到这一团东西,而这一团东西,却是在江边不远处的水沫中,慢慢的沿着水流,朝着下游,朝着东港镇的最大码头东港,飘了过去。

    ……

    “黑鲟?这玩意可不好找啊。前几天那边的王麻子倒是得了一条,不过早就被人收走了。至于雪花鱼倒是还经常见得着,下面水市船上找个十来个凑个一碗倒是不难。”

    林夕站在一个铺子前,和一个拿着一把蒲扇的干瘦老板交谈着。

    这里面大多数铺子的格局都是一样,大桶和池子之间还都有一个大案台,若是买了鱼要现杀,铺子里的伙计便会直接在这案台上操刀杀鱼,除去的鱼鳞和内脏都一股脑丢到下面的一个大桶里。

    这鱼市大,里面对于林夕来说稀奇古怪和分外大的鱼便也多,只是走过几个铺位,林夕就看到了不止一条重量至少在三十斤以上的大青鱼,甚至还有比成人一条手臂还要长出不少的大黑鱼。

    只是随便打听了几家,看来他想要找的黑鲟却是难得,平日里整个鱼市大约也是要五六天才会出这么一条。

    不过找了几个好说话的随口闻询下来,林夕倒是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这鱼市里面中间都挂着十三坞牌匾的铺子都是许胖子的铺子,而这些铺子的手段比较大,收购东西又舍得花钱,所以江上一些稀少的东西,一些大的“鱼王”倒是大多都会在那里出现。

    前几天里面的一间铺子就出了今年的一头蟹王,收到的一只青壳子江蟹居然足足有小脸盆大小,据说弄坏了几张铁丝网不算,在抓上来的时候都夹断了一个渔民的两根手指。

    让林夕觉得有些意思的是,这许胖子的十几间铺子却都是分别一个掌柜。

    这明显就是让这些掌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时候一年下来,看哪个掌柜的铺子收成最好,这样也最刺激每个铺子掌柜的积极性。

    “咦…这是?”林夕便想一路走向许胖子的那些铺子,但是走过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之后,他却是陡然顿住,又走回了这间小铺子,略带惊讶的看着门口小石池子里的一团青绿色东西。

    他方才走过一瞥之间,原本以为这是一块水中的磨盘垫脚石,但走过之后,却又感觉是活物,此刻走到这池边,他看明白了,这竟然是一只足有脚盆大小的老鳖,鳖壳上长满了青灰色的水藻。

    他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惊喜。

    深水团鳖!

    这是他那本从青鸾学院带出来的册子里面也交待过的一种大补之物。

    这种年份极长的团鳖,册子里面还有专门的名字,叫做“老江团!”

    长到这样大小的老江团,至少要一百五十年以上,而且这种老江团消化能力极强,什么东西都是连壳连泥沙吞下,肚子里面全部都是沙石,而且肉特别老,就算煮上几天都不烂,又腥味难除,一般人根本没办法吃,但是林夕从青鸾学院里面带出的册子上膳补之法,却是可以用几味药物令这老江团吐尽泥沙,煮的时候用一些手段,也可以除去腥臭,将肉焖烂。

    这样的一头老江团,恐怕是足够林夕吃上两顿,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间铺子的老板是一名肥肥的老板娘,一身黑布衫,套着一条防水用的围裙,看到林夕在池子边看着这头老江团,顿时就满脸堆笑的走了上来,道:“这位小哥,怎么看中这头老鳖了么?这种老鳖最适合温补,煮上几天,光是喝汤都是大补。”

    “可是这老团鳖腥味难除,恐怕是吃不下。”林夕微微一笑,道。

    老板娘微微一僵,却是又笑得更加灿烂:“既然小哥这么懂行,那买这老鳖是用来放生?”

    “多少银两?”林夕在鹿林镇的老爹就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表现得越好说话就越是会被砍,所以他也不废话,点了点这老团鳖,看着老板娘问道。

    老板娘一听真的问价,顿时精神一振,伸出四根手指:“四两纹银。”

    林夕摇了摇头,“二两。”

    “我的小祖宗,你可以打听打听,今年只有一头团鳖比我这头大,我这虽然算不上江团王,但也是第二号了。这….”

    “就算是江团王,也没有什么用,关键是要有用。”林夕直接打断了这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苦着脸道:“三两银子,再低不行了。”

    林夕看了老板娘一眼,转身道:“那就算了。”

    “我的小祖宗啊,你是金口啊。二两就二两!”看着林夕走出了几步,老板娘终于叫了出来。

    一副吃了大亏,无比肉疼的老板娘在心里却是十分得意,昨天才用一两银子收了,最多只能用来求神拜佛时放生用用的老团鳖,今天就大赚了一两银子。

    而林夕也是在心中微笑不语。

    也就是这种小地方,若是在一些修行者多的行省大城,这一个老江团的价格就不知道要翻上多少翻,又哪是这二两银子能买得下来的。

    …….

    按照林夕的要求,这头连壳至少有七十斤分量的老江团用草绳捆扎,然后装入透气的草麻袋里面。

    就在这交了银子,开始捆扎之时,在这铺子等着的林夕又有兴趣的四下看着,这一看之下,他却是又看出了个大问题。

    下面一层左侧的一间铺子,挂着乌木十三坞的牌匾,有一个赤着上身的光头精壮汉子在杀鱼。

    他的背上刺着一条乌头鱼的刺青,他杀鱼的案子下方,却是没有装鱼鳞鱼内脏的大桶,他杀出来的鱼内脏等物,都是直接丢到了后方不远处的一个池子之中。

    每一堆内脏血腥之物丢进去,那个池子里面的水浪就是轰隆一声翻腾,异常凶猛之感,那些内脏等物瞬间就被吞食一空。

    微红的池水里面,有两条硕大的黑影在搅动。

    然而也就在他的目光彻底被那处地方吸引之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在他的身后走来,沾满污秽的纤细手指悄无声息的朝着他的衣袖内伸了进去。

第二十四章 铁证

    铁头狗鱼!

    林夕已经可以肯定那池中两条黑影就是这种东西。

    铁头狗鱼又叫铁鬼鱼,头大而黑骨外露,下颌突出,坚硬无比,是江鱼中最为凶猛残暴的肉食鱼,不仅吃别的鱼,还会袭击野鸭水鸟等物,一天可以吃两倍自己体重的食物,在水中气力惊人,就算是一些专门用于捕猎特殊鱼类的薄钢丝网,也是一撞而破,渔民要是在水中被撞上,一不小心都是肠穿肚破。

    这种鱼的鱼肉在青鸾学院“膳补”课目的册子上也有记载,是肉如奶脂,切片一烫就是修行者的大补之物,而且鱼骨都可以用来熬汤。

    只是这种鱼类非但稀少,而且因为基本不会落网,所以很少有捕获,而且册子上也没有说,息子江里面有这种鱼类。

    眼下从这两条铁头狗鱼的大小来看,恐怕至少都要在三十斤之上。

    要是将这两条鱼买下来,鱼骨用来和老江团一起熬汤炖肉,鱼肉切下烫了吃,那对于修行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而且对于这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林夕本身也是十分的好奇。

    要知道这个几乎没有任何污染的世界,就算是一些家鸡、猪肉的味道,对于林夕来说都是又鲜又香,这种记载上肉质鲜美程度比普通肉类强出许多的独特鱼肉,他的确也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处池子里的这两条铁头狗鱼身上,但他毕竟是修行者。

    有人过分贴近他之时,他已经自然而然敏锐的感知到了。

    几乎就在这名从他身后走来的女丐的手指伸入他衣袖中时,他已经霍然的转过了身。

    这给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偷窃他袖中的银两,林夕脑海之中第一闪现的念头自然也是如此。

    但就在他直觉般要抓住这名女丐的手时,他的手中一冰,却是反而被塞了一样东西。

    “啊!”

    与此同时,这名他连面目都还没看清的女丐,却是发出了一声惨叫,她的手从林夕的袖中飞快缩回,手上的鲜血飞洒。

    虽然整个鱼市都是乱哄哄的,一直就像有无数的苍蝇在粘稠的腥气中飞舞,但是这女人的一声惨叫在其中却是显得分外的凄厉,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停止了动作,就连林夕看着的那间铺子,那赤身杀鱼的汉子都停了下来,朝着林夕和这名女丐处望了过来。

    这名女丐头发枯黄纠结,三十几岁的年纪,面有菜色,衣服布满补丁,看上去十分的可怜,她此刻的身体秫秫发抖,看着林夕好像看着一个魔鬼一般,她方才伸入林夕衣袖之中的右手手背上,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翻转着,露出了森森白骨,看上去异常的可怖。

    林夕下意识的低头看手上。

    他的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黑色匕首,匕首上在滴着血,他的衣袖上也在滴着血。

    “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鱼市。

    这声音是正在指挥两名过来帮忙的伙计捆扎那老江团的老板娘发出的。

    看着林夕滴血的半截衣袖和手中的匕首,这名老板娘惊恐的往后退着,差点一个踉跄掉进自己铺子里的一个木桶里面。

    “人家偷你的东西,你最多揪住她带她去见官,竟然直接将她的手划伤到这种程度,你也太心狠了点吧。”

    一名提着竹篮的老妇人在不远处,伸指点着林夕,愤愤不平的说道。

    “看人家的样子,不知道多少顿没有吃饱过了,即便没有些同情心,也不至于将人的手划伤到这种程度。”

    “略施惩戒也不算什么…划伤到这种程度,这年轻人看上去还算面善,怎么如此心狠。”

    “当众持器伤人,即便是对小偷,也是违反了律法…快去报官。”

    “对,太心狠了,好歹要给他些教训,不要让他走掉!”

    “…”

    那名老妇人一出声,当下周围就有很多人纷纷出声呵斥,一时很多人都围了上来,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提着扁担,甚至提着刮鳞刀的鱼铺伙计。

    林夕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用什么样的手法用单手就划了自己手背一道伤口,然后又将匕首塞入了自己的手中,但他十分清楚,这是个故意针对自己的陷阱。

    当街持器伤人,按照云秦律法,是要入狱半年。

    这半年…还有先前庄聚安自刺的那一刀,这便是朱四爷的鲜明的做事风格。

    用狠辣的自刺来试探他的反应,此刻又用自刺来栽赃在他的身上,朱四爷的这种手法似乎有些老套,但是却十分有效。

    林夕自己就是提捕,此刻亮出身份,就算喝出这名女丐是朱四爷的人,恐怕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因为方才女丐伸入他衣袖,在这喧嚣的集市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见到了。

    对于这些人而言,这名女丐恐怕是饿昏了头,所以才敢在这鱼市里面做这行窃的事,同样,这些人也当然亲眼见到了,就是林夕持匕首将她划成了这种地步。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是这名女丐伸手进林夕衣袖的一瞬间,将自己划伤的。

    换了任何提捕,知法犯法,即便有很大的靠山,可以压下这件事,恐怕也无法服众,想要继续在这一处做提捕也是很困难了。

    围过来的人群突然分开。

    一名比林夕大不了两岁,身穿一件沾着鱼鳞的香云纱短褂,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黑面少年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这名少年的左肩上纹着一条黑色鲤鱼,右肩上却是纹着一头老鼋,虽然年轻,却是没有半分稚嫩的气息,别有一股江湖人物的骁勇。

    “给她包扎一下。”

    对着身后一名提着刮鳞刀的壮汉说了一声之后,这名阴沉着脸的少年看着林夕道:“你要自己放下匕首跟我们去提捕房,还是想要我们将你抓去提捕房?”

    “你是?”林夕没有动作,平静的看着这名少年问道。

    “连小许老板都不认识”周围的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冷笑的声音。

    林夕顿时明白了这名黑面少年的身份,道:“原来是许胖子的儿子。”

    黑面少年微微皱眉。

    林夕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和衣袖上的鲜血,又看着那名女丐,摇了摇头,道:“何苦呢?”

    不等几个人拿着扁担朝他砸来,他轻声道:“回去!”

    一般人,即便是修行者,恐怕也根本难以解决这种时候的困窘。

    然而林夕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就在这许胖子的儿子出现时,他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让朱四爷自己反过来吞下这颗苦果。

    ……

    在一阵熟悉的景物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数停之前。

    倒手就赚了一两银两的老板娘正在满面红光的指挥着两个伙计捆扎那老江团。

    他转过身看那名赤着上身的汉子熟练的剁鱼,更加确定那汉子身后不远处池子里的是两条铁头狗鱼。

    头发枯黄打结,面有菜色的女丐正走向他身后。

    正在这个时候,林夕却是猛的跨出了一步,霍然转身。

    这名女丐的一只手刚刚伸出来,却是发现因为林夕这猛的跨步,而根本不可能够到林夕,一时身体微僵。

    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已然将提捕腰牌挂在了腰间,直视着这名女丐,冷冷的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公然行刺我云秦官员!”

    林夕的这一声冷喝并不十分响亮,但是周围却是明显一滞。

    行刺云秦官员!

    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过惊人。

    一时之间,周围莫名的一片死寂,只有一些鱼搅水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一脸冷色的林夕和身形微僵的女丐身上。

    “大人…小女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丐开始出声。

    这少年是云秦的官员?女乞丐行刺他?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事十分荒谬。

    但就在这时,林夕却是平静的看着这名女子的右手,“朱四爷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手持匕首来刺我?”

    女丐浑身一僵,脸色骤然雪白。

    整个鱼市的气氛,更是陡然一僵。

    “你将你的两只手都伸出来。”

    林夕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双手,缓缓的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双手上。

    女丐的身体开始微微的发颤。

    她右手手中的匕首似乎开始变得无比的滚烫,这一刻她甚至想用自己的匕首割开自己手腕上的动脉,但是想到林夕之前的一句话,她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做,更是坐实了她是朱四爷派过来。

    她只是怎么都不明白,对方明明在看着别处,自己明明一直用衣袖遮着,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手里握着这样一柄匕首!

    知道自己多拖延时间不说话反而会将朱四爷拖入更难堪的境地,这名心中寒意一阵阵上涌的女子咬了咬牙,抬着头,看着林夕道:“大人您误会了,小女子带着匕首,只是用于自保,并非是想要行刺大人,也并不认识什么朱四爷。”

    “轰”的一声,周围一片哗然。

    这句话一出,虽然这名女丐还没有伸出手来,但这已经无形中证实了林夕的话,她的手中有匕首。

    “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持器逼近我,说是为了自保,我可以相信你,但这样的证词,别人会相信么?”林夕点了点周围的很多人,道:“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见,你别把他们也都当成傻子,瞎子。”

    女丐的脸色彻底雪白,身体也再次发颤起来。

    她陷入了和林夕之前一样的境地,这里有很多人看着….方才不少人已经看到她和林夕只差一步,被林夕躲开的画面,光是这些人的证词和她手上的匕首,便已经是铁证。

第二十五章 限期

    “依律,行刺官员即便未遂,也是要发配边疆三年。”

    林夕看着这名脸色已经彻底雪白的女丐,平静的说道,“若是你供出主使者,我便可以给你定个戴罪立功,最多只要入狱一年。”

    “没有人指使我。”女丐知道即便是已经构成铁证,低垂下头,但也不改口,依旧颤声道:“我带着匕首,只是用于自保。”

    林夕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想和朱四爷一谈,怎么,认个错,当面一谈,对于他而言就这么难么?”

    女丐和人群之中的几个人因林夕这一句,心中都是生出些异样的滋味,“这就是昨日拘了刘铜的新任提捕?”此时周围有些人却是也反应了过来。

    “都说新任提捕是个年轻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年轻!”

    “那刘铜连那卖豆腐阿婆都欺负,朱四爷这事真是做得太过了,提捕大人管了,他竟然还敢派人来行刺。”

    “幸亏提捕机警,要不被刺了,说不定这人就乘乱跑了。”

    “我刚才就亲眼看见,这女的偷偷从后面上去,原本还以为她要偷东西,没想到原来是要行刺!”

    一时许多人议论纷纷,而和上次相比,这声音当然是一面倒,全部倒向了林夕这一面。

    就在这时,人群微分,这鱼市许胖子的儿子,那沉着脸的黑面少年,又走了进来。

    “在下许笙,是这里十三坞铺子的少东家,见过林大人。”黑面少年直接对着林夕拱手行了一礼,又看着这名女丐冷然道:“将你手上的匕首交出来。”

    女丐略微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了手来。

    一片哗然。

    她的手中的确有一柄极其锋利的黑色匕首。

    “我们和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在这里出事,都要把我们拖下水,朱四爷这次是过了线,所以这次的事,我们也不会帮你,你只能自己担着。”将黑色匕首从女丐手中取走,递给林夕的同时,这十三坞铺子的少东家许笙微眯着眼睛,在这名女丐的耳畔轻声说了这一句。

    女丐知道都是自己失手才会导致自己和朱四爷陷入这样的境地,一时身影微颤之下,脸色变得更白。

    “此事看来还要请少东主做个见证了。”林夕接过匕首,对着许笙微微的一笑,道。

    许笙微微沉吟了一下,上千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人,想必你也不难打听出来,朱四爷平时并无什么劣迹,若是真要行刺你,最好的地方是在无人之处,而不是就在你们有了冲突之后的隔日,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大人你肯定也不想这东港镇变得更乱,所以我希望大人你平息些心中的怒火,给我一天的时间调停,让朱四爷和你面谈。”

    林夕也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点了点下方那养着两尾铁头狗鱼的池子,问道:“那两条是不是铁头狗鱼?”

    许笙不明他的用意,微微皱眉,点头道:“正是。”

    林夕看着这名少年老成的少东家,认真问道:“这两条鱼一般卖多少银两?”

    许笙眉头皱得更为厉害,道:“三两一条。”

    “那我出六两银子,能不能将这来两条鱼卖给我?”林夕微微一笑,问道。

    许笙一怔,看着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道:“自然可以。”

    林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莫老伯的那间小楼里住着,这里的那头老江团我已经付过银子,到时就劳烦少东家一齐帮我送去那里,这两条鱼的银两我倒是便会结给少东家…若是朱四爷改变了想法,要找我,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多谢大人。”许笙听出了林夕的意思,眉头一跳,顿时躬身对林夕认真行了一礼。

    “走吧。”

    林夕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着面容苍白的女丐点了点头,朝着鱼市外走去。

    这名女丐低垂着头只是跟着,只是走了几步,得了消息的梁三思也已然快步跑了过来。

    ……

    就在林夕走出这鱼市之时。

    先前那名呀呀学语的渔民孩童看到的那一团青白两色的死物已经随着白沫在东港镇港口内浮沉。

    因为所有吃水深的大船都必须在这港内装卸货物,所以这港口内大船激荡产生的白沫、船上丢弃的枯枝烂叶等物自然更多。

    再加上这上下最多的货物就是桐油,所以这港口水面上的油花也分外的多。

    一个戴着一顶竹笠的老人摇着一条小木船慢慢靠近了那团青白两色的死物。

    这名老人姓钟,因为是个没有什么子侄的孤寡老人,东港镇管理这码头货运的官员见其可怜,便让其负责清理这港内的江面,一年有个几两银子,也能勉强凑个饱肚,有时捞到商船上丢弃的可以用来卖钱的废品,便算是额外的收入。

    因为已经年近七旬,所以这老人行动已经十分迟缓,而且眼神也已经很不好用。

    慢吞吞的捞取着白沫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于小船船舱,到了距离那团青白两色的死物前大概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时,这老人才堪堪看到。

    他昏花的双眼微微一亮,以为是什么船上丢下的好东西,手里的一根连着网兜的竹竿顿时搭了上去。

    略微翻动了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青色的似乎是衣物。

    但随着他的一个用力,这团东西翻了个身,这名老人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大叫,一屁股跌倒在了船上,这一艘小船差点直接就翻了身。

    一张被江水泡得发白的人脸“看着”他,将他吓得直接差点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完全就是一具被江水泡得发鼓了的浮尸!

    息子江水流平缓,而且江上多渔户,这江上的渔户也没有溺水的人是落水鬼找替身的说法,见人落水一般也是第一个救。

    这几年之中,东港镇周遭,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出现什么浮尸!

    此时正是东港镇中大船卸货时。

    港口中停着的两艘都是载货都在数千斤的大福船,船身上有大大的衡荣昌黑漆大字,一群群挑夫正挑着木桶蚂蚁一样在跳板上往码头仓库走。

    这名老人一声骇然惨叫,顿时将许多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其中在靠近老人那条大船船头上的数名商贾模样的人看得清楚,顿时面色一白。

    他们不比这老人的眼神,他们看到,那具浮尸的身上,还捆着几条粗麻绳。

    几条船马上靠近了那具浮尸。

    船上这上午正好在这港口内的内务司官员用绣帕捂住了口鼻,强忍着恶心查看了这具浮尸。

    他的脸色马上变得异常凝重。

    麻绳捆扎得很紧,而且这浮尸的喉咙上有一条明显翻转的伤口。

    这无疑是一桩凶杀案。

    ……

    “港口里面出现了一具浮尸?”

    提捕房中,林夕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和梁三思带着这名女丐回到提捕房中之后,他是准备去镇督府内的上级衙门警局报备一下,过两日先回鹿林镇见见自己的家人,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女丐他暂时连审讯的想法都没有,因为他是当事者,本身又是断案的提捕,只要不把这案子报上去,就无法定案。接下来他肯定是要看朱四爷的反应,如果朱四爷在许笙所说的一天期限内,给不出自己满意的态度,那他暂且都根本不用心急,大可回家省亲几天,晾着他再说。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回到这提捕房,他屁股还没有坐热,杜卫青和许荐灵等几名提捕就都已赶了回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连大人!”

    林夕站了起来,准备先去港口看看再说,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一名身穿水蓝色官服的中年人便负着双手走了进来,一见到这名中年官员,梁三思等所有捕快顿时都是一凛然,躬身行礼。

    林夕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名身材高大,鹰钩鼻,看上去很是古板严厉的中年官员便是他的上级,这东港镇警局的镇警连战山,官阶从九品,于是他也马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连大人。”

    “你就是新任提捕林夕?”连战山看着林夕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面色却是沉了下来:“你已经知道港口出现一具浮尸的事了?”

    林夕道:“刚刚知道。”

    “刚刚知道?”连战山冷哼了一声,双目之中好像射出寒光来,“你这一早上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夕的眉头微微一跳,这连战山似乎对他十分不快,但他面色依旧平和,道:“去鱼市了。”

    连战山看着林夕冷笑道:“既然你已经到了东港镇,便应该知道鱼市有许胖子和他儿子管着,根本不会出什么事,你急着去鱼市,难道是想急着拜会他们,想从他们的手中得些好处么?”

    林夕眉头皱了起来,一时不回话,微抬起头看着连战山。

    相貌古板严厉的连战山似乎更加不悦,冷然道:“想必你还根本没有查看过那具浮尸吧?”

    林夕应道:“还没来得及看。”

    连战山眼睛微眯,看着林夕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具浮尸被绳索捆缚,而且喉间有致命刀伤,这是桩命案!”

    “我们东港镇一向安宁,大家又舍得出力,极少有恶劣案件发生,更不用说此等凶杀之事!在这等光天化日之下,又正是大商行卸货之时,影响极度恶劣。”连战山微顿之后看着林夕,道:“所以我限你七天之内,必须要破掉此案,将凶徒缉捕归案!”

    “七天?!”

    连战山此言一出,先前已经脸色微变的梁三思等人都是身体一僵,但心中对林夕不满的许荐灵却是嘴角泛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像这种浮尸不知道是从江中何处飘来,而且发生凶杀之地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某处江岸,最为难查,除非有通天的本领,否则七天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来得及。

    “因为港口重要,是我们东港镇的命线,我们吃的,喝的,包括这东港镇的繁华,大多都是来自这个港口,所以我们提捕房平日必定有人在港口巡查,但是今日出了这种大事,第一个上前查检的却反而是内务司官员,而不是我们刑司提捕房的人。”看着林夕一时还未表态,连战山再次冷笑了一声,有些阴森道:“那么我请问林大人,今日巡查港口的捕快当时在哪里?”

    林夕身后的几名捕快之中,那名叫齐光武的胆小捕快身体马上微微的一抖。

    今日本来就是他负责港口巡查,但衡荣昌的船号管理得很好,所有人也都卖这息子江上最大商行的面子,所以衡荣昌卸货,巡查的捕快就可以去别处歇着,这是提捕房的惯例了,但不管何种理由,现在放到台面上来,面对上阶官员来说,却都是说不过去的,怎么都是失职。

    林夕看了连战山一眼,却是说道:“当时巡查的捕快,被我调来押解案犯了。”

    齐光武一下子忍不住抬起了头来,忍不住和身边的几个人互望了一眼,他没想到林夕居然直接一口就帮他担了下来。

    “很好。”连战山看了林夕一眼,不怒反笑道:“那就请林大人抓紧时间,若是在七日限期内查出案犯,那一切自然好说,上头都会有嘉奖,若是逾期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

    “公事公办自然没有问题。”林夕看着转身欲走的连战山,出声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连战山霍然转身,看着林夕,冷然道:“何事?”

    “我昨日已经翻阅过提捕房的一些记录….诚然人命案放到哪里都是大案,但东港镇周遭也不是一直都不出人命案,如果记录上不错,三年前长凳巷就出过生意纠纷,结果将一家三口杀死在家中的大案,当年那件案子的影响,可是远比这案件恶劣许多,震动颇大,但是也只是限一月之内必须破案。”林夕看着连战山,一副认真请教的态度,缓声道:“先前大人质问我去鱼市,是否急着要从许胖子他们手上得些好处,我倒是想反问连大人,这七日限期,算不算得上是故意刁难?”

    “你可以认为这是对你这等年轻人考察,也可以认为是给你机会,你若是做不到,自然有人做得到。”

    连战山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拂袖而走。

    走出这提捕房小院之时,他在心中鄙夷的想着,谁知道你什么来路,得罪了那么多人,甚至连行省里面的刑司和吏司都有人放出了话来。上面有大山要压你,下面又不知打点…在连战山看来,林夕即便勉强能保住官位,在这东港镇的日子也决计不会好过。

第二十六章 一齐得罪!(第一更)

    林夕看着连战山拂袖而走的背影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旅者,对于这个世界所知甚少,但若论所知的东西,知识的总量,除了张院长之外,恐怕这个世上最为渊博的学着,知道的东西都不会比他多。

    而且对于名利,他其实并没有所求。

    正因为身在此山外,所以他看事情就比一般人远看得清楚。

    连战山毕竟是云秦官员,若是为了朱四爷这样的江湖人物,哪怕心中对自己再不满,也不可能这么明显,让自己一下就觉察出来。

    只有上面的官员表达了某种意思,连战山才敢略施手段而不怕被人诟病。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通过某位官员传达了某种意思,但林夕想着,应该就是柳子羽那些人中的一个。

    以那些“高级金勺”的地位,要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容易了。

    “我料想你们会做些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点耐心都没有,这么迫不及待。”

    林夕微微的蹙了蹙眉头,这个时候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张院长这么急着将他送到这外面来了。

    因为任何的修行者,归根结底都是要和人斗。修为再高,不知道怎么和人斗,也是枉然。

    “走吧。我们去看看那具浮尸。”

    林夕心平气和的挥了挥手,让梁三思在前面带路。

    东港镇港口。

    远远望去就看到了停在港中的两条大船,船身上有显赫的衡荣昌三个字。港口外还停留着六条其他商行的大船。

    “听你们多次提到衡荣昌,说是这卸货根本不用管,到底是有什么来头?”

    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端详着那两条船身木板看上去分外厚重的大船,林夕问道。

    “衡荣昌是息子江上最大的桐油商号,是桐木镇胡家的产业,因为生意做得大,桐油到大半个云秦,所以衡荣昌几个掌柜结交很广,在京城中都据说和不少大官交好,再加上每条船都有许多护卫,很多都是地方军退伍下来的老军人,所以在这整天息子江上都没有人敢惹,连各镇镇督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今日差点直接被连战山借这个由头处罚了的捕快齐光武马上讨好的说道。

    “董镇督也在。”

    就在这个时候,杜卫青突然在林夕的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

    林夕这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围观镇民的中央,有一圈地方空着,里面的几个官员之中,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官服的五十余岁男子,身形略微有些佝偻,但是其余的官员站在他的面前,却好像无形中都比他矮了一截。

    看到提捕房的人过来,已经将整个宽阔的港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镇民顿时让开了一条路,让林夕等人走了进去。

    因为昨日拘了刘铜和今日在鱼市里面的事,林夕在这东港镇已经小有名气,只是大多数镇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此刻看到他果真如同传说的那般年轻,顿时又是一番窃窃私语,都要看看这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提捕大人如何断案。

    走得近了,林夕看到地上铺着一张竹席,上面便放着那具浮尸,也看清了这东港镇的董镇督的面相有些尖嘴猴腮,但同时,从他的身上,敏锐的林夕也感觉到了一股腥风血雨般的铁血气息,这股气息让这名董镇督的尖嘴猴腮脸显得特别阴厉和威严。

    林夕知道这名镇督肯定在边军之中也是不知道打磨了多久。

    “董镇督。”

    因为也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林夕很自然的在走近前去之时,便对这名镇督行了一礼。

    董镇督点了点头,打量了林夕一眼,道:“林提捕果真是年轻啊…既然林提捕终于到了,那这里便交给你了。还望能在限期内尽快结案,不令民众惊惶和失望,不负圣上俸禄。”

    说完这句,董镇督便从林夕的身旁走过,离开。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这话语和他离开的样子,却是让杜卫青和梁三思的心中却都是一冷,心想怎么连镇督大人都对林大人如此?

    而原本已经有些幸灾乐祸的许荐灵此刻却是脸上都忍不出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出来。

    像他这种老捕快,如何听不出这镇督大人看似平淡的话中的真正含义。

    真是年轻,这听上去像是夸奖,实际上分明是透着那一股质疑和看不起的味道。

    林提捕终于到了,这分明是嘲讽林夕到的太慢,连镇督大人都到了,他却到这时才到。

    尤其限期内结案和最后一句不负圣上俸禄,用意就更深了…若是林夕无法达成连战山的要求,那便是对不起这俸禄。

    看来这林大人锋芒虽露,但恐怕却已经做不长了。

    怀着这得意的心念,许荐灵飞快的扫了一眼那具浮尸,他的心中便瞬间更加得意了起来,这是一张陌生面孔,这便意味着极有可能不是东港镇的人,这样一来,迅速破这案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恐怕见个死尸都要双腿发软,说不定都要呕吐个半天吧?”

    许荐灵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他微微的退后了一步,幸灾乐祸的看着,期待林夕当众出丑。

    但是让他呆了呆,让周围围观的镇民觉得这年轻的林大人了不起的是,林夕却是连用手帕掩住口鼻都没有,便直接平静的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这具浮尸。

    林夕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身为修行者,他完全可以在查检完这具尸体前不用呼吸。

    他的眉头很快蹙了起来。

    并不是他对这死尸有什么害怕,自从见过真正的鲜血和生死之后,这种感觉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很淡,让他眉头蹙起来的是,这具尸身入水的时间应该不久,所以虽然身体浮肿,但面目都还算清晰,可以清晰的看出来,是名三十岁都未必到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男子生前的相貌应该清秀,给林夕的第一感觉像是个文人,而不是江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而此刻这名男子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睁着,似乎有一种极其的不甘,从他的眼中透露出来,这才是让林夕由心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陡然,林夕戴上了一副提捕房办案用的鹿皮手套,将这具尸体翻了个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具尸身身上的麻绳捆得十分结实,都勒进了肉里,而且颈部的伤口是在右右侧,这给他的感觉是这名男子像是被人捆缚了,想要跳江逃跑,结果在跳江的瞬间,被人在侧后方追砍了一刀。

    原本几位在场的内务司官员和几名看上去是富商模样的人,看到林夕如此年轻又姗姗来迟,面上都是有些冷嘲之色。但看到林夕如此面不改色,查检的样子,却都是心中微凛,心中嘲讽之意顿时消隐。

    “杜卫青,这伤口像是逃跑时被人追砍到,你在这江边时间长,以你的经验,这具尸身入水有多久?”

    林夕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缓缓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杜卫青问道。

    “若是我看得不错的话,入水最多不会超过十个时辰。”杜卫青马上回答道。

    “若是飘来,按照水流和这时间,至少可以判断出大致的入水范围。就按你的判断,你马上帮我去盘查,那片范围之中在那时间有什么船经过。”林夕平静的看了杜卫青一眼,道:“梁三思我要派做其他事,你若要协助,可选其他人。”

    “好。”杜卫青也不多说,马上朝着齐光武点了点头,两人马上低头走了出去。

    林夕朝着梁三思点了点头,又道:“梁三思,你帮我找名画师,将这名男子的画像画出来,四处张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认得,同时排查一下,东港镇本镇的镇民和常驻商家有没有人失踪。看这衣物样式,应该不像是特别远的外地人。”

    “属下领命。”梁三思马上快步走了出去。

    许荐灵的脸色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有想到林夕从查检到接下来的断案安排,竟然是如同一个熟手,如此安排和判断,恐怕换了一个老提捕在场都要喝一声彩,此刻围观镇民之中已经有人发出叫好之声。而林夕方才的言语,却似隐然将杜卫青都压在了他的上头,将他都抛在了一边不理。

    “难道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你的幸灾乐祸?即便我没有做过提捕…但至少看过柯南…”林夕鄙夷的看了脸色难看的许荐灵一眼,心中冷嘲了一句。

    “发现这尸身的人在哪里,衡荣昌的人在哪里?”林夕对着旁边几名内务司官员拱了拱手,问道。

    “在下宋成鹏,是衡荣昌这两条船的管带。林大人断案有序,在下很是佩服,今后在东港镇,还要多靠大人照拂了。”林夕此言一出,那几名官员身旁的一名身穿紫色绸衣的中年圆脸商贾顿时和善的一笑,对着林夕拱手行礼。

    旁边一名内务司官员也出声解释道,发现这浮尸的老人已经吓昏了,现在已经在家中休养,一时半会恐怕是过不来。

    林夕对着宋成鹏行了一礼,道:“在案件未明之前,贵号这两条船请不要离港,船上所有人等,也请不要离船,给我清册盘查。”

    衡荣昌管带宋成鹏白胖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滞了数息的时间,他似乎才彻底反应明白林夕这句话的意思,不可置信道:“林大人你要扣我们衡荣昌的这两条船?这和我们衡荣昌有什么关系?”

    林夕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这浮尸在这港口中发现,除了从上游沿水流飘来的可能之外,从这港口附近的船上丢出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不仅是你们衡荣昌的船只,港口附近的我都要盘查。”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衡荣昌的信誉。”宋成鹏的脸色微红,怒声道:“这怎么可能和我们有关?”

    林夕摇了摇头,“信誉和案件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若是什么都要先排除,那很多案子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

    “可是大人,您知道我们两条船滞留数天,会给我们衡荣昌带来多少损失,给这东港镇带来多少损失么?”宋成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寒声道:“而且方才镇督大人已经说我们船只可以随时离开。”

    林夕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柔,但眼神却是极其的坚定:“按云秦律,这命案断案以提捕为主,其余官员若是想插手,必须先公文弹劾,撤除提捕再说。”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气得浑身有些发抖的宋成鹏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就算马上批复下来,相应流程也至少要六七天。和我这断案期限也差不多了,所以要想早日离港,还望宋管带多多配合…早日解决这命案,我也先替东港镇镇民谢过宋管带和衡荣昌。”

    “你仔细想过这后果没有。”宋成鹏深吸了一口气,彻底的平静了下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转身拂袖而走。

    林夕不动声色,默立当场。

    几名在场官员和许荐灵都是面色发白。

    尤其是几名在场官员都是心中充斥寒意,怎么看都想不到林夕竟然如此狠辣…他分明是先前听到了董镇督和宋成鹏的一些对话,现在这么做,分明就是要硬生生将衡荣昌也拖下水,利用衡荣昌之力帮他查案!

    以衡荣昌的能力,要是发动起来,查出这件案子的速度肯定会快许多。

    但是这林夕,只是一个小小的提捕,怎么竟然敢大胆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对着干,竟然敢连董镇督和衡荣昌都一齐得罪了!

    ***

    (接下来马上就有一更,两更连发)

第二十七章 小楼一夜听风雨(第二更)

    三里巷。

    种着香瓜藤的小院中。

    朱四爷端着一大碗辣油烩面片,他身前的小方桌上放着几个碟子,里面盛放着几条炸鱼,几味小菜。

    辣油烩面片的浇头是用五花肉片和白菜加上黄豆酱爆炒后熬的,色泽看上去分外的诱人。

    此刻朱四爷的面前坐着的是许笙,面前也放着这样的一大碗烩面,这名鱼市十三坞的少东家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短卦,只是身上还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鱼腥味。

    “我为什么要向他低头?”朱四爷夹了一片五花肉片和几片白菜帮子,在口中咀嚼着,又喝了一口辣油面汤,看着许笙,认真的问道。

    听到朱四爷的这句话,许笙有些恼怒的推了推面前的粗瓷烩面碗,道:“你们要做生意,我们也要做生意,你想要和他硬磕,至少也不要惹到别人的生意。”

    朱四爷看了许笙一眼,道:“吕凤娘的事纯粹是意外,你也知道,我就算真想行刺,也不会派她去,也不会在那种地方。”

    许笙默然道:“但这件事的由头,本身就是朱四爷你的不对。”

    朱四爷笑了笑,大口大口的吃了几口辣油面,反问道:“我听说,衡荣昌的二掌柜早就看中了你,要收你为学生,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衡荣昌的掌柜之一,你为什么不愿意?”

    许笙的脸色更加黑沉了些,使得这名少年更加有了些彪悍狠辣的气息,他看着朱四爷,沉声道:“这和我们今日谈的事有关系么?”

    “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朱四爷点了点头:“说到底你也明白我们的出身,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物,就是江中的虾蟹,在这江上讨生活,靠的就是勇、狠、义气,人家看中的也是我们这点,但离了水,离了我们这出身,我们又能勇得到哪里去,狠得到哪里去,最多上岸夹断几个牢笼,便折了手足,人家看我们,难道也会忘记我们的出身?所以你才不愿意去衡荣昌,宁愿守着你的十三坞。我们这种人物,靠勇、狠、义气,搏来的就是脸面,莫老人折了我的脸面,如果我连他的楼都买不下,又要被多少人耻笑?现在他抓了两个我的人,我就像他低头,那以后别人抓了我两个人,我就要低头的话,那我今后要怎么做?我还如何立足?”

    微微一顿之后,朱四爷看着许笙道:“你别忘记,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种时候,你们便应该和我站在一起,帮我这边。”

    许笙看着自己面前那碗飘满红色辣油的烩面,沉默了很长时间,又将这碗面端了起来,慢慢的吃了起来。

    “他们犯的不是重罪,提捕房只管断案抓人,到时关押是典史的事,我会把他们弄出来。”朱四爷赞赏的看着许笙,这个后辈做事的确比许胖子还要老道和决断,怪不得许胖子将手头上的事都脱给了他。“他今日到鱼市要找你们做什么?”赞赏的看着这个后辈,他又问了一句。

    许笙吃着面,辣得额头微汗,道:“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买了一头老江团,两条铁头狗鱼,刚刚我已经令人给他送过去了。”

    自许笙平静下来开始吃这碗味道的确不错的烩面开始,鱼市和朱四爷的态度就已经达成了统一,许笙的这句话也显得十分平和,朱四爷听到也只是眉头微蹙,有些略微的惊奇,但因这句话,这小院的里屋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这一阵响亮得如同抽风般的咳嗽声,却是让许笙想到了什么人,一时停顿了下来,脸上也全是震动的神色。

    朱四爷也是愕然的转过了身去,只见里屋的竹帘被人掀开了,一名身披淡青色绸衣的中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这名中年男子似乎病得厉害,脸色蜡黄,身体瘦削得有些佝偻,行走之间,胸肺都有些抽风般的声音。

    确定正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许笙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粗瓷面碗,蹦似的站了起来,恭敬的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小侄见过张二爷。”

    “不用多礼。”病得厉害的中年男子微笑着伸出了手,对着许笙摆了摆,示意他坐下,随着他也在朱四爷的身旁坐下,赞赏道:“许胖子教得好儿郎。”

    许笙坐了下来,看着中年男子蜡黄枯瘦的双手,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这息子江中的龙王,想不到竟然病成了这番模样。

    “贤侄,你们鱼市怎么可能会有铁头狗鱼?”这名年纪看上去并不比朱四爷大出多少,却是病得厉害的张二爷微微气喘着,看着许笙,认真的问道。

    许笙仔细解释道:“先前有条渔船在五柳滩那里被水里飘来的一截半沉不沉的老树根刮破沉了,后来打捞上来就发现舱里有这两条铁头狗鱼,大概是沉的时候舱内正好有不少鱼虾,这两条铁头狗鱼便钻了进去,连着船被捞了起来。本来这两条铁头狗鱼已经被海碗居给定了,今日出了事,他花银两买,我便做主给了他。”

    张二爷点了点头,微垂着头问道:“那两条铁头狗鱼多大分量?那头老江团有多大?大概多少年了?”

    许笙道:“两条铁头狗鱼都在三十来斤,至于那老江团,至少一百五十年了,也是刚凑巧捕上来不久,至少有七八十斤的分量,裙边上都长了厚厚一层石衣。”

    “这样的老江团,又不能吃,买来做什么?”朱四爷转头看着张二爷,忍不住出声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张二爷对林夕买的这些东西如此感兴趣。

    张二爷摇了摇头:“一般人吃了也不消化,但是有种人,如果有合适方子,吃这老江团却是大补。”

    朱四爷和许笙同时听出了张二爷话中的意思,身体都是一震,不可置信的惊声道:“难道你的意思,他有可能是个修行者?!”

    张二爷看了朱四爷一眼,敲了敲他手中的面碗,点头道:“普通人的食量就算大,一顿吃个一斤鱼肉也不得了了,这一条鱼都要吃个二三十顿才能吃得完,连吃这么多顿,再美味的鱼肉还有什么特别的滋味?所以普通人就算要尝鲜,买个一条就已经足够了,他为什么要买两条?修行者能两三顿就吃完…所以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名修行者。”

    说完这句,这名脸色蜡黄的中年病汉叹息了一声,看着朱四爷摇了摇头,道:“所以这事,你恐怕还是要去见他。”

    咔嚓一声,院中墙边一株老石榴树的一根枯枝正好在此时掉落了下来,掉入树下的泥土中。

    “我知道了。”朱四爷脸色有些微微发白的点了点头。

    ……

    青鸾学院,林夕的身边都是修行者,像裘路等人的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小不少。

    但那是在青鸾学院,在庞大的云秦帝国的圣地。

    青鸾学院的每一个学生,本来就已经是整个帝国挑选出来的精英之中的精英。

    夜色之中,林夕在小楼的临江平台上仔细的用刀刮掉了老江团身上的水藻和泥沙沉积形成的石壳等物,然后将这老江团放入了盛满了清水的大石缸中,倒入了已经熬好的乌黑色药液。

    接着他从另外一个大石缸中提出了一条捆扎好了的铁头狗鱼,刮去了鱼身上细密的鳞片,去除了内脏,冲洗干净,然后直接用竹篮装着,提上了松竹阁。

    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到他。

    此间的莫老人和买豆腐的阿婆也早就听到了有关他的事。

    他们不知道林夕正是因为有着青鸾学院学生“将神”的身份!和他独有的能力,所以才敢连董镇督和衡荣昌都一齐得罪。他们只听说,上面只给了林夕七天的限期。

    所以等到林夕在夜色中归来之时,莫老人和这阿婆便已经出去走街串巷,帮林夕打听消息了。

    唯有汪不平在楼外廊坊中专心的制着那一柄帮林夕制的伞。

    此刻汪不平已经覆上了伞面,正在伞面上上最后一遍油。这柄伞虽然做得前所未有的精细,但是肯定会在数日内完工。

    只是汪不平的心中和手却都是有些微寒,因为他也不知道林夕能不能撑得过这数日。

    他知道,这朝堂上的风雨,比这江上的风雨要大得多了。

    但林夕却是十分平静,因为他知道现在急也没有用,只能等待。

    松竹阁靠临江窗口的火炉上大瓦罐中的水已经烧开了。

    林夕开始切鱼片。

    铁头狗鱼的鱼头和鱼皮都是乌黑,但是内里的鱼肉,却真是白如羊脂白玉。

    一片片洁白细腻至极的鱼片带着一股独有的香气,如玉兰花瓣一般洒落在林夕身前的盆子中。

    就在此时,外面又下起了微微的细雨,江面上有了些风雨声。

    “当”的一声,就在此时,这小楼伸入江中的平台一侧,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林夕停了下来。

    他的人如同狸猫一般敏捷,以极快而无声的姿势,掠入了上面阁楼之中,打开了当做桌子一样摆着的大木箱。

    里面有三个木箱子,他把最大和最小的两个木箱背在了身上。将另外一个木箱子提在了手中,然后推开了这个阁楼的两扇窗。

    …….

    有一条条黑影,从江水之中冒出,攀上这小楼的平台,敏捷而无声,带着寒光。

    “当”….不知道又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有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在这风雨声中。

    ***

    (第二更其实最近一直都在爆发,因为很多时候虽然都是两章,但每章的字数都很多,已经相当于平时三章的量。因为从小家到大家,从旅者到融入这个世界再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伙伴和将来的助力,再加上数线并进,以一些小事要慢慢和将来的一些大事窜在一起,可能到后来,大家都会看到,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却是引起了那样的风暴。这本书注定就像是一条条细流汇聚成一条大江,温吞着,而我努力构筑着。我每条书评都看,有很多读者都是一些书的作者,留下书评的时候,会告诉我怎么不怎么写,写网文怎么能这么写,不火爆不打人不怎么怎么能红。可是我始终坚信一点,真正的强者是要引领人怎么走,而不是被人带着,说要那么走。我始终相信,只要认真,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总会有喜欢的那一部分观众。这本书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到要追求如何如何的成绩,只想着自己应该走这样的路,应该告诉一些作者,不是只有夺宝杀人拍人才有活路。口味是会变的,读者看惯了那些套路的,也会腻的。所以我要有耐心,你们也要有耐心真的不能平心静气耐心的欣赏作品本身的话,连有些很明显的伏笔都看不出来的话,有些两章都看不明白的,发三章除了能让我多赚些钱之外,其实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已然这么浮躁,内心的平静真能让自己舒服一些我知道自己的一些想法,自己的一些执着肯定无法换得所有人的赞同和理解。但我自然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理解否则我也不会说这么多了对不对人畜无害的一笑呵呵呵)

第二十八章 龙王持篙(第三更)

    阁楼两扇窗推开,细细如粉的雨丝便飘洒在了林夕的脸上,身上。

    微凉。

    这一瞬间,林夕不自觉的想起了十指岭中那飘洒的晶莹冰粒,同时看清了这些从江水中钻出的黑影。

    这十余条黑影全部穿着连脸面都遮住的黑色水靠,双手都抓着短鱼叉般的兵刃。

    息子江的江水从他们的身上滑落,好像水中的幽灵。

    同时,这些从水中潜出的黑影也看到了在阁楼平台上的林夕。

    他们看到青衫少年安静的站在细密的雨丝之中,背上背着两个木箱,手中提着一个木箱。

    行在最前,已然跃上小楼前临江平台的一条黑影眼中寒光闪动,伸手一挥,一条乌光从他的手中飞出,在寂静的空中发出低微的啸响,直击楼顶飞檐,与此同时,这名身穿紧身黑色水靠,浑身已然不染一滴江水的刺客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前方肆意的狂奔起来。

    这一条乌光赫然是一副连着绳索的钩爪。

    这名刺客的身形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疾,是要借着这勾爪,奔上墙壁,对着飘雨的夜空奔跑,直上阁楼,击刺林夕。

    ……

    朱四爷撑着一柄黑油布雨伞从三里巷走出来。

    三里巷距离这栋岁寒临江楼不远,只是走出巷口,沿着沿江的石板路走了数十息的时间,他就已经看清楚了林夕所在的这栋小楼。

    因为想着见面之后的一些措辞,所以这名江上的枭雄走得很慢。

    但陡然之间,他却是猛的一震,陡然顿住,连手中的黑油布雨伞都被他直接放了下来。

    夜色已然深沉,但他自幼在这江中行船,夜色之中的视力比起一般人却不知道要好了多少,而且这夜色之中,还有他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浓厚杀气。

    他微僵的仰着头,直觉般的看着那小楼的前方,细雨瞬间就润湿了他的脸面。

    就在这时,那奔跑在最前的刺客已经快要飞腾了起来,第一步就要踏上这小楼的墙面。

    也就在这时,凝立在阁楼窗户外小平台上的林夕打开了手中提着的木箱。

    他的这个木箱之中,有一柄淡青色的长剑。

    然后让许多黑影的目光,尤其是冲在最前的这名刺客的目光为之凝固的是,他从阁楼上飞跃了出来,飞在了夜色之中。

    淡淡的青光在雨丝中挥洒,“当”的一声,这最前一名刺客抛出的钩爪被斩得倒飞了出去。

    林夕的一脚,直接踏向了这名刚刚飞腾起来的刺客的胸口。

    刺客的双手都扬了起来,手中的双叉都狠狠的刺出,但是林夕的这一脚却硬生生的快了一步,就在双叉之间踏下,踏在了这名刺客的胸口。

    在此刻所有看到林夕的人的眼中,这名温和平静,背着两个木箱的青衫少年骤然变得杀意凛然,放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身外的那些雨丝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都飘洒着避开,没有一滴敢沾染上他身上的青衫。

    “嘭!”

    这一名身穿黑色水靠的刺客倒飞了出去,从后方上岸的其余刺客的头顶上方飞了过去,重重的跌落到江中,哗啦一声,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朱四爷先前没有看到站在阁楼顶上的林夕。

    他只是看清了有黑影从江中上岸,攀上平台,看清了汪不平还一无所知,依旧认真的在小楼外这面的廊坊中制伞。

    这名外乡年轻人也看到了朱四爷。

    他并不知道这名身穿粗布衣的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四爷,只是有些奇怪…眼下这雨丝越来越密,这名中年人却怎么反而把手中的伞放到了一边,僵立着。

    林夕一些小心的布置,汪不平也不知道,所以先前那些声音他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林夕弄出的声音,但林夕手中长剑斩在钩爪上的凛冽金铁震击声,却是也终于让他觉察出了不对,猛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小楼的门堂奔去。

    然后他和朱四爷一齐看到了那名刺客好像被一根巨木撞中,飞出平台,重重坠落在平台外的江水之中。

    汪不平身体一僵,第一反应要转身大喊,但就在此时,他看到刚刚落地的林夕手中的淡青色长剑已经挥洒了出去。

    夜空中飘洒下来的细雨似乎瞬间变得极其缓慢。

    因为林夕手中的这一剑速度太快。

    剑身前方的所有雨丝全部被震成了粉末。

    一条淡淡的青光弥漫,犹如晨光。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第二名冲上来的刺客双手短叉都挡在了身前,但是却依旧无法抵挡得住林夕这一剑的斩杀,短叉连着自己的双臂都被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胸口,直接往后翻倒而出,像一块石头一样在湿漉漉的地上翻滚。

    汪不平张大了嘴,一时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是直觉…林夕在这些幽灵般的刺客面前,就像是一头猛虎,在羊群中奔走。

    ……

    无声的往林夕身前冲来的其余黑水靠刺客骤然一滞,他们也骤然想明白了某个事理,身体迅速被恐惧占据,持着锋利短叉的手也变得异常冰冷起来。

    林夕又跨出了一步,手中的长剑再次挥洒而出,又将一名黑水靠刺客斩得倒滚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拍在了一名欺近身来的黑水靠刺客的胸口。

    这名刺客双手寒光闪烁的短叉已经到了林夕的脖颈之前,距离他眼中的脖子上那条大动脉已经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但是这一刺,却是再也刺不下去。

    一声清晰的咔嚓骨裂声从他的胸口发了出来。

    然后他的身体就往后团缩了起来,狠狠的坐倒在地,并被击中胸口的这股大力推着继续在地上往后滑行而出,重重的撞在后方的大石缸上,身体再也无法抬起。

    看到此幕,一名刺客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发出了异常狠厉的大叫:“飞爪勾死他!”

    然而这一声也暴露了他是这批刺客中首领的身份,林夕的双脚猛烈的蹬踏在地面上,两蓬水雾从他的脚下升腾而起,他的整个人也飞掠了起来。

    数柄短叉和飞爪都脱手飞了出来,想要将他狙杀在空中。

    然而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这些东西如同飞蛾一般弱小,林夕的长剑斩过,短叉全部击飞出去,即便有两只钩爪缠绕在了剑身上,那两名抛出钩爪的刺客反而被带得立足不稳,往前跌倒下去。

    “喝!”

    面对横空而至的林夕,这名刺客首领发出了此生最狠厉的一声暴喝,乘着林夕右手的长剑被钩爪扯得微滞的瞬间,他不退反进,也猛的掠出,欺进林夕的中线,手中双叉同时狠狠刺向林夕的胸口。

    这绝对是不顾自身损伤的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这名刺客首领心中也是十分清楚,在面对修行者的时候,他们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面对刺客首领已经完全不顾自己身体的这一刺,林夕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你是军人?”

    他看着这名刺客首领,发出了声音,同时直接左手也往前拍了出去。

    刺客首领眼光微闪,眼中似有喜色,手中的双叉狠狠的扎向林夕的手。

    但他的目光又瞬间凝固了。

    “当”的一声,双叉刺在林夕的手臂上,发出了金铁的声音,根本刺不进去,林夕的手掌却是已经印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整个人也顿时往后屈着,堕于湿滑石地上。

    “退!”

    一声含糊的声音却是顽强的从他的口中随着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所有剩余的黑水靠刺客没有半分的停留,全部转身,朝着来时的江面无声的狂奔。

    林夕没有追逐这些刺客,只是掠向了那名堕于地上的刺客首领。

    一名名黑水靠刺客如同大鱼一般投入江中,溅起一蓬蓬水花。

    这些黑水靠刺客来时敏捷无声,去时却是无比的仓惶。

    ……

    朱四爷的衣衫已经被细雨湿透,他看到了林夕安然无事,看到了那一蓬蓬仓惶的水花,然而他的手脚却是更寒,面色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林夕真是和张二爷的判断一样,是个修行者。

    但此刻他在这里,这些刺客却正好出现,来刺杀林夕,而且那名制伞的年轻人已经看清楚了他。

    这样一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林夕恐怕都会认为,这些刺客是他派来的,是他朱四爷指使的这场刺杀。

    持伞看着自己的对头被刺于江中,这当然是生平最大的快事之一。

    但这些刺客,却是跟他无关…而且这时机,怎么可能如此凑巧。

    在这江上刀头上舔血了这么久,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是有人要乘机嫁祸于他!

    是谁?

    是谁竟然敢刺杀提捕来嫁祸他!

    一时间,他又是隐怒,又是心寒,但他也马上下了一个极难下的决定,咬了咬牙,直接收拢了伞,朝着小楼,朝着那名凝立在雨中的青衫少年快步走了过去。

    ……

    “四弟,你现在好歹没有走错。”

    一名脸色蜡黄,身穿蓑衣的病怏怏中年人站在另外一条沿江雨廊中,看着远处的朱四爷和那栋小楼,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是病得很重的张二爷。

    因为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因为想亲眼看一看那名年轻的修行者,所以他即便病重,却还是悄然的离开了三里巷,跟了出来。

    这夜果然不平静。

    他看到了这场并不见特别惨烈,但是却意义深长的刺杀。

    感慨的摇了摇头之后,他微微转头。

    他看着的那处江畔芦苇丛中,栓着一条小船。

    一名老渔民捕鱼回得晚了些,带着一身的湿气,背着一个竹篓上了岸,出于对水声的敏感,这名老渔民也正望向小楼的方向,但因为夜色深沉,他的目力又不如张二爷好,所以却是看不清楚。

    病怏怏的张二爷动了,脚尖几个轻点之间,他的身体飞腾了起来,从老渔民的头顶直接飞腾而过,稳稳的落在了小船之中。

    “对不住,张龙暂借船一用。”

    对着老渔民歉然一笑,他持篙轻点,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江面上以难以想象的平稳和速度,在江面上破开一条水浪,朝着小楼处驰去。

    身后江岸上的老渔民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余,面上竟似有难以言语的崇拜神色,“是江上龙王?他…”

    ***

    (一时小小和大家聊一下心中坚持和想法,居然看到了那么多的好书评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很用心的做着一个清汤面的铺子,做了很多年,大家来来往往,默默的吃碗面走了,平时也都不多说话,但有一天我说了一句,这清汤面的味道其实也还可以吧结果很多人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从几年前开始就吃你的清汤面了,真的不错,请继续加油吧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气氛。而且很多朋友的书评都写的很有水准以至于我都看了许久,消耗了不少码字时间笑感谢大家的吐槽,另外有些俗气但又很真诚的感谢每一个红票,捧场的书友,感谢卡波卡同学的一个状元。卡波卡也是以前经常见到的一个老书友了,和很多书评区现在少露头的书友一样,我还以为是已经不太看书了,结果今天却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老ID原来却都是潜龙一般潜着如同这持篙的龙王)

第二十九章 快哉胸中意

    细雨飘洒的临江平台上。

    “你是军人?”

    林夕看着坐在地上的刺客首领,再次问了一遍。

    “曾经是。”这名刺客首领艰难的咳嗽了一声,道,“若知道你是修行者,我们决不会动手。”

    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他闻到了一股在毒理课上的熟悉味道,“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我可以保你不死,你不必如此。”他看着这名刺客首领,马上认真的说道。

    “我不死,会有别人死。”刺客首领艰难的笑笑,道:“谢谢你的好意。”

    “我可以为你报仇。”林夕略微沉吟了一下,看着这名刺客首领道:“你死了,没有人会怀疑是你说出来的。”

    “不用了,谢谢。”刺客首领开始咳血。

    即便他所穿的水靠是连脸面都蒙住,但是口鼻的边缘,还是有血沁了出来,是乌黑的。

    林夕沉默的看着。

    这是豚鱼毒,在青鸾学院的毒理课目上属于比较粗浅的一种,但是这种毒发作很快,即便林夕现在马上调制解药,以对方不是修行者的体质,也根本来不及。

    而且对方这毒药也完全是军中常用的手段,藏于唇齿之间,别说他今日上午已经用过一次独特的能力,此刻还没有恢复,就算可以重来一次,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不让对方服毒。

    他的剑再快,也不可能有对方一咬牙快。

    其余被他击倒在平台上的三名刺客也早就没有了任何声息。

    开阔的江面上已经显得平静,连先前那名被他打入水中的刺客都已经不见影踪。

    汪不平呆呆的站立着,他自然知道林夕既然担任提捕,便不可能像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但挥洒长剑就能将人轻易震飞出去,顷刻之间这小楼平台上多了几具尸身,这种景象对于他而言却是太过震撼了一些。

    朱四爷从他的身旁走过。

    林夕转过身来,看着这名脸色清癯,今日穿着粗布衣衫的四十多岁江湖人物。

    “我就是朱四爷。”

    朱四爷没有没有任何的废话,有些冷然的对林夕躬身,用最真挚的语气道:“这些人和我们并无任何关系。”

    听到朱四爷这句,汪不平有些回过神来,身体猛的一震,转身望向这名息子江沿岸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

    林夕静静的打量着朱四爷,看着他的眉目,平静的道:“有什么证据?”

    朱四爷看着林夕,道:“这些人的作风像是军人,我们手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林夕摇了摇头,道:“只要有银两,这些从军中出来的人,都可以收买得到。”

    朱四爷的手脚又略微的冷了些。

    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的确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无辜的理由。

    “你知道这些人的大致身份么?”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又出声道。

    朱四爷一怔,但他却是没有马上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落向了宽阔的江面。

    林夕也霍然转身,望向了江面。

    江面上有水声。

    一条小舟在乘风破浪。

    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在持篙撑船。

    他似乎病得很重,江水也很深,他手中原本用于在浅滩所用的竹篙根本不可能够得到底,但是他手中的这根竹篙,却似乎能掌控船下的水流,只是一搅一划之间,这小舟便以惊人的稳定和速度前行,好像一只水蜘蛛在水面上跳跃一般。

    林夕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快的船,所以他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了。

    修行者!

    这名脸色蜡黄的病汉肯定是修行者,否则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将这一叶扁舟控制到这种程度。

    “二哥…”

    只是在看清楚这小舟上的人影的瞬间,朱四爷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

    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这名病汉。

    在这条江上,也没有人比这名病汉的水性和御舟更好。

    否则他不会被称为这条江上的龙王。

    很多次他们几个兄弟危急时,他这“龙王”便是如此御舟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现在,这条龙王病重着,然而他还是和以前危急时一样,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在下张龙,息子江上讨生活的兄弟们抬爱,称我为张二爷。”

    “这些人从江中来…如果是我派来的这些人,我肯定想亲眼见见到底是何等的光景,应该会在江中置一叶小舟,遥遥看着。若是林大人相信我兄弟二人,可上我舟来,我持篙为大人追击。”

    距离林夕还有甚远,张二爷略带喘音的声音已经在江面上传了过来。

    林夕看了一眼身旁心中充满莫名情绪的朱四爷,略微沉吟了一下,微微扬起了头,看着这江中乘风破浪而来的一叶扁舟,看着这名持篙的龙王,点了点头,“好。”

    张二爷颔首,他的鼻翼微微耸动,嗅着这熟悉的水气的同时,却是也闻到了一丝独特的鱼香。

    不知是这雨夜御舟还是林夕的这回答,他的精神比起平时似乎振奋了许多,他蜡黄的脸上荡漾起了些微笑,“林大人,你已经切了条铁头狗鱼?”

    林夕眉头微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扁舟,陡然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他微微一怔,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张二爷看着这名凝立在雨中,朝气蓬勃而又平静的青衫少年,微笑道:“大人可以带上船来,边吃边追,铁头狗鱼的肉质独特,时间略长,气味就会变得不堪,即便勉强入口,滋味和效用也是大有不如。

    “好。”

    林夕再次点头,转身狂奔,脚尖连点之间,他的身体腾飞了起来,跃上了二层楼,再现身出来之时,他手上有微微的黄光闪动,托着一个内里的水还在沸腾的大瓦罐,瓦罐上放着一个大盘,上面堆着数十片已然切好的鱼片和一条只切了些许的大鱼。

    林夕没有丝毫的停留,托着这一个水在沸腾的大瓦罐从平台上飞跃了下去。

    他落入了疾掠而来的扁舟之中。

    在他在扁舟之中落足之时,张二爷手中的竹篙在水中轻搅,扁舟几乎没有任何的摇晃,稳稳的定于水中。

    林夕坐了下来,将大瓦罐放在船头。

    就和先前林夕一下感觉出那刺客首领是军人一般,此刻他和张二爷这两人似乎也都感觉得出对方的心胸,有了种独特的默契。

    看着林夕在船头坐下,张二爷的脸上更加有了光彩,这江间的风雨让他的胸口更加的快意,他赞赏的看着林夕,看了林夕手中那一柄淡淡的长剑,赞叹道:“晨光,好剑。”

    林夕微侧身行礼:“先生好御舟之术,好气概,今日追敌,全仰仗先生了。”

    “说到御舟、划船快,在这息子江二十年间,我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若说气概,能和林大人比肩者,却是也没有几个。”

    张二爷晒然一笑,手中竹篙却是不停,小舟如飞,说话之间,竟已将小楼远远甩于后方。

    林夕不再说什么,开始用匕首认真切鱼。

    雪白鱼片如玉兰花瓣一般落于大盆之中,顷刻积满一盘。

    大瓦罐之中的水还在翻滚着,林夕将这一盘鱼片全部倒入沸水之中,略微一烫,鱼片微卷,更显细腻柔嫩。

    竹筷纷飞,在平稳至极的船头,他以极快的速度将这些鱼片全部夹了出来,转身放在张二爷的身前,将手中竹筷放于盘上。

    “多谢。”

    看到林夕此举,张二爷也不推辞,微笑致谢道:“在下久病未愈,积食难消,一盘足矣。”

    林夕点了点头,切了一片鱼片,直接用指捏着在水中一烫,放入口中,只觉一股独特鲜香竟似有些兰花香气,细腻柔滑却又有些劲道,真是他熟悉那个世界的任何生鱼片都不能比拟。

    就在此时,张二爷又是晒然一笑,舟身一顿,依旧平稳不晃,但去势却是更急。

    前方开阔的江面上,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小船。

    船上有一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手持着双桨。

    虽然看不清这名男子的面目,但是在林夕和张二爷看见他时,他也已经侧过身来,身影一震,明显也是震惊于林夕和张二爷这叶小舟的速度。

    林夕自然的切着鱼片,微微一烫之后放入口中。

    前方的小船去势也更急,但却全然比不上他身下这叶扁舟。

    于漆黑微雨的江面上乘风破浪,吃着这江中最凶猛的铁头狗鱼的鱼片,追击着前方的敌人,林夕也只觉一种淋漓的快意从胸中升腾起来。

    “我不能追得太近,否则他肯定要跳江而遁,以我现在的身体,恐怕追击不到,再过三里,前方就是一大片缓滩,江流更慢,到时候就算他遁入水中,也好追击一些。”

    就在他手中的这条大鱼鱼肉渐消,一条雪白骨架慢慢显露出来之时,张二爷压低了声音,微咳着说了这一句,也伸手抓了鱼片,在口中慢慢咀嚼。

    “这么好的味道,许多年都未尝过了。”

    他赞叹着,看着前方那条小船,又微垂头看着林夕,有些遗憾道:“可惜无酒,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

    (今天晚上有百度的一个访谈,就是聊天,纵横首页有公告,书评区也有的所以晚上一章的更新会放在七点五十左右,大家看完了晚上更新,有兴趣就可以跑来和我交流一下,吹吹牛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喜报喜啊。)

第三十章 青衫少年背长弓

    鱼肉切尽,林夕站了起来,将鱼头切掉,雪白的骨架放入依旧还滚烫着的瓦罐水中焖着。

    此时细雨已经有些停歇,江上变得更加清明,林夕转头看着有些遗憾的张二爷微微一笑道:“上岸之后,和先生再喝一杯也不迟。”

    张二爷点了点头,笑道:“好。”

    江岸两侧的芦苇荡渐渐稀少,江面陡然变得更加开阔起来,两边江岸,隐隐约约可见许多大大小小,被江水磨圆了的石头,在水中参差不齐。

    已至张二爷所说的浅滩。

    张二爷的脸上骤然现出些骄傲的神色,他的身子也更加挺直了一些,他和林夕身下的小舟依旧极其平稳,连置于船头的大瓦罐中的水都没有晃出一分,但整条小舟的速度,却是陡然加快。

    前方舟上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转过了头,林夕和张二爷已然可以看清他的面目。

    这是一名身姿异常挺拔的中年人,即便是坐着,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杆挺直的标枪,他的面目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显得特别的森冷,尤其因为被细雨润了一层水光,看上去简直就像兵刃刃面的反光。

    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因为这一转头之间,这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根本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反而是有一丝冷嘲的意味从他森冷的眉宇之间浮现出来。

    “好快的船。”

    这名男子突然发出了赞叹:“想必阁下便是这江上大名鼎鼎的张龙王。”

    听到这名男子略带冷嘲的赞叹,张二爷的眉头也是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林夕背着的两个木箱上。

    “林大人,你身上这两个木箱之中是什么?”

    他低声对着林夕说道:“对方这么有把握…恐怕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些印记,才能不令其跑掉。”

    林夕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却是低声反问道:“先生先前在江中,却闻得到楼上铁头狗鱼的鱼肉气味,想必先生的鼻子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

    张二爷脸色一宽,微笑道:“看来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很有把握。”

    林夕道:“尽力一试。”

    此时前方小船上,没有得到张二爷回应的黑色蓑衣男子看着林夕和张二爷,认真的说道:“再见。”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这名黑色蓑衣男子挥了挥手,一面青色大旗在他的手中张了开来。

    青色大旗的旗面上有微红色的桑叶纹,在他的挥手之间,这面大旗被抖得笔直,兜住了江风,猎猎作响,变成了一面风帆。

    原本两叶扁舟已经不断接近,然而在他的单手不断微震之下,两叶扁舟之间的距离却是不断的拉开。

    黑色的小船疾行于开阔的江面,似乎随时都要在这浓厚的夜色中彻底隐去。

    林夕无声无息的套上了两节淡金色的指套,解下了身上背着的两个木箱。

    他打开了大木箱,左手熟练无比的握住了微黄色的弓身,将这柄长弓从箱中取了出来。

    “神梨!”

    一眼看清微黄色老藤木般的弓身,看清翠绿色充满生气的弓弦,张二爷的精神又是一震,轻声赞叹道:“好弓。”

    林夕微微点头,右手手指接触到小木箱上时,却是微微的顿了一顿。

    他有些略微的不舍。

    因为这四支箭矢对于青鸾学院的一些讲师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世间普通的修行者而言都很宝贵,在这种夜色江面上,射出去之后便很难收得回来。

    他同时在心中也有些计算。

    因为现在他独特的能力还没有恢复,并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对方明显也是一名修行者,明显就是看出张二爷重病未愈,无法持久,才那么有把握的和他们说再见,而且在进入青鸾兵殿之后,林夕就已然知道,幡、旗类魂兵,本来就是针对飞剑和箭矢而生,所以他必须想清楚如何做,才能施射。

    但他毕竟是佟韦的亲传弟子,虽然并没有和边凌涵一样天赋风行者的潜质,走的却是风行者的路。

    所以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考虑好了,心中恢复了绝对的平静,打开了这个小木箱。

    江上微雨已然全停,乌云略微消散,却是微微的透出了些月光。

    前方快要隐于黑暗中的冷峻蓑衣男子早就看到林夕身上背着两个木箱,此时也一直在注意这名青衫少年和病龙王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林夕解下了身上的两个箱子。

    看到林夕的手中出现了一具长弓,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凛,身上的肌肤有些微微的战栗。

    这种感觉,和他在军中与敌军交战之时,被对方强大箭手的目光锁定时差不多。

    这么说,这名年轻到如此程度的新任提捕,不仅是名不惧近身绞杀,见过鲜血的修行者,而且还是一名强大的箭手。

    蓦的,他的心神微松。

    因为就在此时,林夕朝着他举了举弓,但似乎因着舟行太快,夜色太黑,距离又遥远,自觉难以射中,却是颓然的垂下了手中的长弓。

    然而就在他这心神微松之间,林夕手中的长弓本以垂下,却是又瞬间举了起来。

    林夕的双手极其稳定。

    持弓、引弦、控羽,一气呵成,如江中流水般自然。

    神梨长弓的翠绿色弓弦瞬间变得如同一道满圆,通体泛着乌沉寒光的黑金破甲箭急不可耐般脱出,化成了江面上一道凄厉的嘶鸣,撕裂了平静的夜空。

    黑色蓑衣男子已然站立在船尾,面对这道凄厉的嘶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哗啦一声,手中青色大旗如瀑布倒卷,将如黑色闪电般直击他胸口的箭矢卷入其中。

    “嗤啦”一声裂响,于他身前异常刺耳。

    “破甲箭!”

    黑色蓑衣男子一声冷厉低喝,落于他青色大旗中的黑色箭矢竟似蛟龙一般,控制不住,一截箭尖已然刺破了青色旗面透出,但他发出冷厉低喝之时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慌,一股沛然大力由他的双臂间振出,电射向他胸口的黑色箭矢被他完全拖到了一边,对他再也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猛的一僵,他的脸上出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神色,他似要仰起头来,往上空看去,但是未等他的头抬起来,一道风声已然降临到他的身前。

    他只来得及用尽自己的全力朝着旁边跃出。

    但即便如此,这一道风声还是钻入了他的体内。

    黑色蓑衣男子这一道风声瞬间化成了一道巨锤,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将他往后带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滚烫。

    他的头没有仰起,低垂了下来,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绽开一朵红花,黑色蓑衣外残留着一小截完全透明的箭杆和箭羽。

    这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但一抹更加震惊的情绪却是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对方给他的感觉只是射了一箭…原来这一刹那,对方已然完成了两次施射,以黑金破甲箭吸引自己所有心神,以这支透明箭矢,完成了这一击偷袭。

    “噗通!”

    他重重的坠落在了江中,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

    林夕将手中的长弓装回大木箱,背了起来。

    张二爷没有出声,但眼神中却是又多了一分惊叹。

    在他的持篙之下,两人的这叶扁舟很快到了前方在江中打转的黑色小舟旁。

    黑色蓑衣男子的青色大旗落在船底,而林夕的黑金破甲箭将这青色大旗钉在了船板上,而且已然将这船底木板刺破,有江水已经渗透上来。

    林夕探手将这支完好无损的黑金破甲箭拔出,重新放入小木箱中,将小木箱也背在了身上。

    张二爷略微停顿,闻着这江中的风。

    小船开始在江面上徐徐而行,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声音。

    一轮弯月从乌云间彻底钻了出来,江面上出现了点点银光。

    在转过了这个缓滩之后,这条无声的小舟转入了一条息子江的支流之中。

    林夕的视线之中,出现了许多灯火。

    近处的灯火,是不少渔排和画舫,红灯妖娆。

    远处的灯火是在江岸上,重重叠叠,是一个小镇。

    张二爷站到了舟头,林夕的身后,伸出手,对着其中一条画舫点了点,在林夕的耳边轻声解释道:“这是燕来镇,和我们东港镇隔得很近,但缩在内里,规模却是要小出不少。此处叫做莺柳栖,是燕来镇做风月生意的地方。”

    林夕对这一带的风物已经有所了解,也没有什么惊疑,只是看着那条画舫点了点头。

    小舟无声的到了那条画舫的后方。

    各种行酒令和莺莺燕燕的声音从周围的画舫间传出,不时可见托着菜盘酒水的小厮熟练的在船间行走,却是并没有人注意到林夕和张二爷的到来。

    这是一艘描着金漆,垂满紫色帷幔,装饰得很华丽的画舫,但和其余画舫相比,却是显得十分安静。

    林夕用力的一跃,手在船沿上一搭,踏在了这条画舫的甲板上。

    此处已经是浅水,张二爷将竹篙插入江泥中,轻易的将小舟卡在这画舫尾,同时借着一撑之力,也落在了林夕的身旁。

    画舫上有水迹,水迹之中有些微的殷红。

    林夕没有停留,掀开了画舫门口的紫色帷幕,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锦衣年轻人,他身前的地板上,躺着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江水和殷红的血丝,正在光洁的地板上散开。

    ***

    (上章说了,有个百度的访谈,看完这章更新估计差不多正好开始,有兴趣的可以来找我活动地址在纵横首页公告区就有的,不难找来吹牛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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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变介绍:
六十年前,一个中年大叔带着一条长得像癞皮狗一样的麒麟和一头长得像鸭子一样的鸳鸯第一次走入了中州皇城。
那一年,这个中年大叔穿过了山海主脉,穿过了四季平原,走进了青鸾学院。
六十年后,林夕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从鹿林镇穿过半个云秦帝国,一路向北,行向青鸾学院….
这是一个有关帝国和荣耀,有关忠贞和背叛,有关青春和热血,有关一个怀着与众不同目光的少年,有关一个强大的修行学院的故事。
……
八个完本的人品保证,2012年初夏,无罪安静的为你讲述一个校园的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仙魔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魔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魔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