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9 风云起(七)
皇帝也不是万能的,朱标纵然有锦衣卫、内厂和孝陵卫作为自己的特务机构,又有开疆拓土的威势作为自己的依仗,这一切让他对朝野之间的控制有着无比的信心,但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让他感到有些失控。
远在几千里之外发生的意见普通缉私案件,到了他这里,就有着各种不同的版本,他预感到这件事情,一定和储君之位有着关系,但是却依然调查不出来是根源所在。
他一向严令军镇不可干涉地方政务的律例,此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也就是由于军镇的插手,才让朱标感到有些棘手起来。
在陕西布政使的奏报中声称,乃是一伙刁钻的商贾,打着运输军需的旗号,企图蒙混过关,有部分关隘,碍于如此大的旗号,也给予了放行,但是在铁面无私的海关人员面前却暴露无疑,由于货物牵涉数量巨大,所以那批商贾准备武装闯关,正在海关力尽不敌之时,西北军镇凉州守备练兵归来,看见有人攻击朝廷命官,于是就过去将双方都控制了起来。冒充运送军需的商贾看见势头不妙,分散逃走,混乱中部分人被诛杀,经核查于二皇子、秦王朱有炖没有半点瓜葛。
这是一份十分中肯的奏报,在奏报中,谁也没有得罪,甚至连令人调查下去的**也没有了,如果单单是陕西布政使的这份奏折,内阁有权不经过皇上就可以自行处理,这可能也是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现象。
但是海关中内厂情报处人员的密折却打破了这份沉静。要知道,内厂的情报系统之所以发达。就是依靠了海关作为其核心支撑点,这个是朱标暗示过的。因为只有海关的分布,才能遍及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内厂的密折是有权直接呈交皇上的,在内厂情报处密折中声称,海关是接到了匿名的举报,声称二皇子协同秦王麾下,将会有大批的货物出关,打的正是运送军需的旗号,他们为了皇家的声誉才严查的。
在排查过程中,有自称为秦王府庶务总管的赵保出现过。而且有护军的押送,平常商贾根本无法模仿,遗憾的是,在扣留货物的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阻扰,海关役吏损失惨重,而那自称是秦王府庶务总管的赵保也趁势而逃。而且在密折中指出,军镇兵卒出现的过为蹊跷,要不是军镇的兵卒插手。他们相信可以人赃并获。
就是由于军镇的人插手,所以才失去了大部分的私货踪影,造成了秦王府庶务总管的逃走,以至于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不言而喻,矛头正是对准了二皇子朱允炆。
收到这份密折后,朱标调集了陕西布政使的折子。然后又命西北军镇长官、陕西按察司和秦王府做出解释,得到的版本还是不一样。西北军镇总督经过调查后,向皇上上奏请罪。请什么罪呢?
就是不改擅自插手地方政务,但是也说出了当时的危机,双方各有伤亡,又数人丧生,如果不上前去制止的话,可能会造成民变,所以才出手的,不过严重否认乃是故意所为,因为西北军镇调查过凉州守备师的训练日程,各有文书备案,那一日的事情纯属巧合,因为凉州守备在年初报呈军镇备案的演练计划中,已经表明了出发时间和回营时间,那一日之所以路过河桥,正是在年初的演练计划中出现过。
根本不可能作伪,因为这只军队已经往凉州以北驻兵演练半个月,除了自己归来,任何人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因为他们所演练的内容就是潜伏,军镇会派人寻找,找到了就视为演练失败,结果表明,演练是成功的,连军镇的巡查人员都找不到,更何况其他人,这又何来的事先安排呢?
除非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去年已经安排好了,但是这个根本是无法预算的,存在的可能微乎其微。
陕西按察司是协助海关进行春季严查的,但是在奏报中,却和内厂的密折内容有些冲突,他们接到海关的求援之后,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并未发现当初的海关人员所乘的几十辆大车,也没有发现任何有指向二皇子和秦王的证据,所以只是在奏折中声称是少量商贾趁乱而为,海关内部有人听信传言而已,而且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凉州海关巡检使郑隆失踪了。这个关键人物的失踪,让所有人也不敢肯定当日事情的真相。
秦王府的调查更是荒唐,朱有炖没有解释,只是送来了一份王府官吏的名单,要求和皇事院经历司中备案的想核对,证明了秦王府内至少十五年之内,没有赵姓之人存在,更不要说庶务总管这个还比较重要的位置了。
而且庶务总管的职责乃是掌管膳厨典厨,管理内库、管理书信,以及负责藩王及其子女的教育,一般不会出秦王府所在的城市,所以秦王也根本不会派遣庶务总管去出远门,在之前有太监担任的时候是如此,换成寻常人担任的时候更是如此。
事情就此陷入了迷茫之中,朱标不能不相信内厂的密折,因为多少年来,他都是靠着内厂的情报处理事情,不相信内厂还相信谁呢?
但是其他衙门说的也是无懈可击,就这一点,让朱标有些为难了,但是他又不能放任不管,事情牵涉到了自己的儿子,不论事情的真假,不论是不是攀诬,这些人的用心都昭然若知了。
无论事情的真假,都是有人向朝廷施加压力,迫使皇上召二皇子朱允炆回京。这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想到这里,朱标就感到有些愤怒。
他不是盲目的去怀疑儿子们,虽然朱标对于教育儿女没有什么心得。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排除他们已经对储君之位动了心。可是凭着几个儿子的资质,他不相信儿子们如此的勾心斗角。
最大限度的可能就是群官们的博弈。就和下象棋一样,每一方认定一个主帅,然后兵卒、将相的厮杀,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身为地位数十年的朱标更是认识的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后面,隐隐有着太子朱雄英、二皇子朱允炆和三皇子朱允熥的身影,不过都是被人拿来当做旗帜的,真正后面隐藏着什么,可能连儿子们也不清楚。
要不然。就算是冒充官差运送私货,也不会冒充到堂堂二皇子身上,就算是二皇子有走私之嫌,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九品海关巡检使能有胆量揭穿的,就算是揭穿了,也不会有人拿着皇子的把柄咬住不放,这一切都不切合常理。
常理是,就算是皇室糜烂,地方官员也只会尽量遮掩。而不是需要动用到军镇兵卒那么复杂化,这是有人将事情搞大、搞乱,将这潭水搅浑。让他这个皇帝也无从下手。
到这个时候,朱标才感到当年朱元璋的暴虐来。只有动用无尽的杀机,才能控制好这班人,自己现在身体还算强壮。这般臣子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利用皇子来清除异己。如果自己真的身体不行了,他们为了自己拥护的代言人。会不会煽动军镇作乱呢?
特别是朱棣军中那不好的传言萦绕在朱标的心头,朱棣要是支持。会支持哪一方呢?朱棡呢?海外的藩王们呢?他们会怎么去想?
自己基于父皇的严格统治创建的制度,有积极的一面,当初他为了防止贪污,严格的控制了官员们的任期,以及卸任后审计的制度。也就是说官员卸任之后,经过审计经手的财务情况差额不大的情况之下,才可以迁任或者是荣归故里。如果其本人和家族成员通不过审计,那么就会被以类似辞退的程序强行遣返故里。
这种制度在二十多年之后,造就了一大批的致仕官员,这一批官员形成了一个遍布大明的关系网,开始朱标的初衷,是为了造就今后类似于人代会的组织出现,但是现在看来,这批官员却过早的形成了党争之局。
儒家的士大夫阶层,对于这个制度比较抵触,因为他们认为做官非要等到自己告老时才算是光荣,虽然有些许财政不明皇上也没有怪罪,但是却是被以罢官的形式踢出朝廷、官场,使他们不甘心。所以他们在寻求着解决之道。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寻觅靠山,对于当今朝廷有些不满,虽然不至于酿成大祸,可是却为了自己所投靠的主子不遗余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朱标正是感到了这些,才下令召见徐辉祖、杨镇、张亮以及西北军镇的总督楚越,到底想做什么,朱标正在下着决心。
正在解纶接见陕西按察使张亮,而徐辉祖回到魏国公府中的时候,秦王府长史杨镇,也脸色忧郁的对着驸马都尉梅殷,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刚才杨镇向梅殷禀报了陕西最近的局势,对于秦王朱有炖十分不利,梅殷的脸色也是十分阴沉,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说道:“说起来令人愤怒,那些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似乎一个个皆是泥塑木偶、尸位素餐,这班人貌似忠君爱国,谨遵圣谕,其实哪一个不是推诿敷衍,刁滑狡诈,无非是为了一己之利,保全乌纱,夤缘幸进。”
“驸马言之有理,”杨镇解嘲地搭讪道。他心想驸马无意间的激愤言辞,殊不是对二皇子和秦王何尝不是一样的讥刺?那几十辆马车上的货物,的确不关秦王和二皇子朱允炆的事,但是他们手里也不干净,经常通过走私一些货物敛财,收拢人心不光是靠威望,当然也需要钱财,在敛财上,他们不如太子伸手要的方便,也不如三皇子朱允熥在福州受到商贾拥护的那样长袖善舞。
那只能通过一些暴利途径敛财,这一点连梅殷也是知道的,就是不敢肯定,才这次秘密的让杨镇过府问一下,通过杨镇禀报,梅殷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几十辆的马车那样的招摇过市过,这一次真的不关二皇子的事情。但是,有一点特别奇怪。那个赵保的确是秦王府没有入册的庶务总管,负责部分秦王府和二皇子的对外货物的,对于这一点他们都感到奇怪,这也是害怕的原因。
“不过,”杨镇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说:“这个海关小吏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待到车队过桥时曾经有人暗示他开关放行不得擅阻,但是那郑隆却置若罔闻,坚持按章行事。查验货物。倘若在他背后无人暗中唆使,他一个数不上品位的末流小吏,敢如此大胆张狂,公然忤逆犯上,竟至动武格斗?……更为蹊跷的是,西北军镇插手之后,又竟然能让所谓的赵保逃之夭夭。接着郑隆又莫名其妙的失踪,车队也不见了,如此以来。二殿下和秦王殿下就算是想分辨也无能为力了……这一切都让下官想起了一个人来……。”
“谁?”
“魏国公徐辉祖!在陕西除了秦王和二皇子之外,还有谁能有威信使唤动军镇兵卒呢。”
“那就据实禀报皇上,严查徐辉祖。”
“驸马,那样可不行啊。”
“为什么?”
“其一。说他幕后操纵没有一点证据,身为魏国公,哪能说查就查呢?其二。魏国公秉公廉明在陕西颇有清誉,倘无充足理由。难堵众口;其三,所以涉案关键之人都是在逃或者失踪。特别是赵保,和秦王殿下脱不了关系,如果这人真的被人利用紧咬着二皇子不放,再有人纵容他们窜来京师,告到大理寺,也总是有些麻烦。”
“杨镇,你这叫杞人忧天,犯不着。你不是说陕西三司已经行文通缉郑隆和赵保吗?区区小吏以忤逆朝廷之罪逃匿,还有一个冒充钦差四处招摇,各处已然张下天罗地网,必被捕无疑;退一步说,侥幸漏网,来到京师,又有何妨?明日通知应天府,在京师各处画影图形,捕杀赵保;再给刑部、大理寺打个招呼,特别是那赵保一在京师露面,格杀勿论。”
“你也莫小看这件事,看来这次他们是拼着鱼死网破硬到底。他的一举一动,我看并非孤立,除了魏国公徐辉祖,恐怕还有凉州知府,你瞧这个。”
接过杨镇从西安带回的谣辞看了看,听了介绍这谣辞遍贴凉州城,现在不管是西安城还是凉州、兰州的百姓商贾基本上都已经认定是二皇子走私的情形,轻蔑地将帖子一扔,不屑地说道:
“这又有什么,肖小歹徒辱骂朝廷者尚且偶有发案,用这破烂小帖诋毁皇室能有甚用?大明江山幅员辽阔,以全国一万万人口之众出了几个小小爬虫又有什么奇怪!我倒是不明白,那郑隆如何能在四处画影图形的环境里,大肆张贴这些帖子呢?”
“这谣辞这帖子恐怕并非那郑隆所贴,可能是他们的同党。当时我尚在西安,郑隆已逃进终南山,陕西按察司衙门和凉州捕快正尾随追捕,他是不可能也不敢到乱来的。”
“这不就得了。你尽管照实说,反正不这次是真的不关咱们的事情,你也可以尽管宽心,京师六部三司大小官吏,谁敢真的和皇子作对?贩运走私莫说没有凭据,即使扑朔迷离真真假假,谁又能奈何的了二皇子呢?”
“再说了,就算是追究出秦王和二皇子经商之事,又能如何,现在又不是太祖高皇帝的洪武年间,现在就算是寻常藩王,对于经商不但允许,而且享受有很大的优惠,秦王和二皇子那些生意,又能让皇上如何生气呢?倒是这次攀诬皇子的幕后主使者会有什么下场,本驸马翘首以待啊!!!”
杨镇苦笑着听着他这位驸马发火,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过于得罪这个驸马都尉,因为梅殷暂时是二皇子的支持者,现在解缙等人被禁足在府中,不允许出府的同时,也不允许有人探视,现在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就是面前的这位驸马都尉,也是皇上的亲姑父,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为官,只是在皇事院闲职,但绝对是皇帝颇为尊重的人之一。
也正因为好久没有在正规的官场之上浸淫的缘故,让这个驸马都尉还保留着之前的暴躁,对于当今皇上的政策也有所误解,梅殷嘴里所谓的藩王可以经商,还有一定优惠的后面,其实还有一条,那就是放弃了自己和自己子孙被分封的权力之后,才可以允许皇室经商,这个政策虽然早就已经存在,但是真正放弃的却没有几个,因为那样等于和皇室脱离了部分关系,连皇事院也进不了,不是和其他皇室成员生疏了吗?
那有人这么傻的去利用这一条呢?特别是二皇子,难道是让二皇子为了经商而放弃继承皇位的机会吗?特别是太子现在有子嗣的情况之下,对于其他两个皇子的情况更是不利,如今这个时候,怎么样也不能提出放弃之说,更不能让皇上有所误解。(未完待续。。)
680 风云起(八)
是谁募集了这么一大批的货物走私,企图嫁祸于二皇子朱允炆,但又故意留下一些痕迹?
军镇的兵卒路过凉州正好帮忙,真的可能事出偶然吗?赵保是在为谁效忠,暗地里却又是为谁效忠呢?郑隆去那里了?是被灭口,还是被隐藏起来做最后一击?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谜团,正如之前的朱尚炳遇刺一案,在背后涉及了很多人物,他们好像是在挑战朱标的耐心,也好像已经看清楚了皇帝不想杀人的心思,于是更是胆大一些,直接动用了很多人力、物力。想要用舆论的力量迫使皇上做出一些事情。
朱标太明白了,这种事情在历朝各代以不同的面目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却永远不会杜绝。
就算是自己废除了宦官制度又怎么样,现在只是一代而已,新兴的势力集团已经在大明朝堂之上出现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后面,各有自己的追随者,而每个追随者后面都有自己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句话在此时作为总结是最为恰当的。
历史可以证明很多事情,但却很少能拿来作为借鉴对象,因为那都是一些失败的案例,记得朱标翻阅《洪武大典》,在朱元璋的一些思路里面,隐隐看出了他对国家大事的焦灼不安,他借鉴了唐宋时丞相成了权臣的历史弊端,费尽了心思割除了丞相的职司,但是却将所有的国家大事集中在自己身上,使自己成为了历史上最勤勉的皇帝之一。但是子子孙孙却不能继承他的勤勉,还是要将国家大事托付给另外的人。于是造成了宦官之祸还有党争之局。
再比如,朱元璋借鉴隋唐、蒙元时的藩镇之祸。于是大力的推封自己的儿子为藩王,谁知道自己尸骨未寒,就爆发了所谓的靖难之役,而在百余年后,皇室后裔又成了国家的一大财政负担。
国家大势,根本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就算是繁华经济的背后,总是隐藏着阵阵的痛楚。也根本没有给朱标任何可以借鉴的东西,以至于朱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朱元璋这个没有念过书的皇帝。
因为朱元璋没有任何顾虑。可以一直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事,比如说剥贪官的皮,做成稻草人挂在衙门旁边作为警示,比如说屡屡操起大刀,砍向一切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和大明江山的人,哪怕是有一点点可能,朱元璋也不会放过。
没有人敢忤逆朱元璋的意思,包括凭空多了六百年历史经验的朱标也是在其的威势下默默不出声。对其不敢有一点质疑。
但是朱标不同,他从小的儒学所受到的教育使他不能轻易的拿起屠刀。而且在一定的程度上,废除了很多酷刑,曾经还想到过废除死刑,将死囚全部都发往海外岛上做劳工。趁着也可以开发新的疆土。要不是反对之人太多,可能已经成功了。就算是这样,朱标仍是诏命。死刑只适合于谋反、叛国之罪,其他死囚皆改做流放海外。
虽然回到做了那么久的皇帝。在很多事情上,朱标仍然遵循着仁君的规则去做事。不过有很多事。在集权的统治下,更加容易实行了而已。
也就是如此容易,才让朱标渐渐放松了戒备,各种政策的陆续实行,加上大明上下现在表面的繁华,实际控制的广阔疆土,一切都让朱标陶醉在自己的功勋之中。
也的确,没有人比朱标能感受到自己给大明带来的变化,所以一时的陶醉在所难免,但是好景不长,随着他的五十大寿的即将来到,也随着自己身体的逐渐不适,大明帝国的储君争端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开始了。
谁在幕后操纵,谁在煽风点火,又是谁在落井下石,朱标作为帝王,还是很快的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因为在如今的大明,朱标的帝王之威依旧是无人能够替代,大臣们可以选择今后所要效忠的对象,但是当今的皇帝依旧使他们心中的阴影。不敢明着对抗。
事情调查清楚了,但是朱标的心却沉了下去,这次的调查所遭受的阻力,要比上次朱尚炳遇刺之事调查费劲的多。
每一个线索都有千丝万缕的头绪,需要很长时间的推敲和揣摩,每每一件事情,都有着无数种的说法,想要分辨出真假十分困难,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朱标才悟出了一个缘由,那就是他对大明帝国的掌控能力已经开始下降了。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内厂,都有各派系的力量参杂其中,朱标频频更换官员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那就是每更换一次官员,那肯定会有嫡系继续留在原先的部门当中,远到最初掌控内厂的杨杰、掌控锦衣卫的齐泰,虽然过了二十余,但其中还有他们隐藏的棋子在暗中操作一些事情。
大明如今没有宰相,但是每个手握过大权的人手中都像是一个小宰相,他们手里有十分庞大的资源,也许是门生学徒,也许是心腹手下,更或许只是他们的家丁仆人。
正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在位时不断的提拔心腹,就算是从哪个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手中还握着不少人情牌,二十余年的积累,的确是不能小看了。
朱标仍旧没有动,他冷眼旁观着事态发展,解纶见了陕西按察使张亮,梅殷见了秦王府长史杨镇,徐辉祖回了自己的府邸之中等候圣旨,只有一个西北军镇的总督楚越,此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驿馆中闷闷不乐。
楚越不知道皇帝召他们进京到底是福是祸,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迟迟不肯召见他们。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从大明开始改革军制时的一个师长。到了现在一方军镇的总督,真的是很不容易。而且,他的总督任期还有一年就要到了。届时他会回到京师或者告老还乡,难道真的不能落个善终吗?
在京师已经近半个月了,楚越在驿馆内坐卧不宁。他忽然接到西北军镇西安守备师师长刘进的密信,透露了一个使他惊愕的信息:凉州守备师三团的团长自尽身亡了。
凉州守备师三团团长何宇正是那天擅自命令兵卒控制局势的指挥者,为了这件事,楚越已经将其扣押起来,关在西安城内交与西安守备师看管,随时等候皇上的调查,谁知道自己离开西安不过月余。何宇怎么就自尽了呢?
楚越是最没有背景的人,就算是有,他的背景也是皇帝本人,再加上皇帝最忌讳的是朝廷大臣和军方来往,所以楚越进京以来,由于牵涉重大,所以一直都没有朋友敢冒险找他叙旧,这也是他烦躁的原因之一。正因为他没有背景,别人也不敢冒着皇上怪罪的危险来拉拢他。所以楚越所知道的版本最为简单。
那就是,有马车五十余辆各种货物,说是朝廷慰问边塞将士之物。押运车队的人自称是秦王府的庶务总管赵保。过凉州河桥时拒绝海关查验,并和海关役吏展开对峙。并开始厮杀,正好河桥乃是守备师训练归来时三团要走的必经之路,看见两方厮杀。于是团长何宇下令将双方隔开,并给予扣留。准备交与凉州知府处理。
但是由于处理不善,在混乱之中造成了海关巡检使郑隆、自称是秦王府书屋总管的赵保两人同时失踪。而货物在规整之后也短少了很多。
这件事本来十分容易分辨,但是郑隆和赵保的失踪,加上货物根本没有证据说是二皇子和秦王所有,所以在陕西官场上根本也没有人敢将此事往皇子身上攀诬,但是民间不一样,随着西安城内通贴二皇子走私谋取暴利的谣辞出现,楚越也感到此事十分蹊跷,据属下暗中报告,的确有人亲耳听说看见那些马车上的旗帜和自称为赵保的人出现过。
此事关系重大,楚越诚惶诚恐,夙夜难安,惟有以干涉地方政务为由将何宇扣押,然后接到谕旨后,星夜赶往京师。
按理来说,这件事从表面上看,何宇做的并没有错,在大明境内,大明的将士看见有人厮杀,难道还能置之不理吗,但是现在风闻的消息,加上皇上的态度,让楚越在驿馆内越想越觉得可疑。
转念一想,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其一,赵保走私牵涉二皇子与否证据不足,至于这种谣辞,可说成是歹徒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诽谤皇亲;其二,陕西布政司和按察司应该首当其冲为其遮掩,可是为何还会闹的这么大;其三,皇上调自己回京,估计已经对军镇内管理起了疑心,这次何宇的自尽更能表示出其中的蹊跷来……。
楚越捧着密信发呆,忽然侍卫来报:“督爷,驸马爷来了。”
心里一慌,将密信急往袖中一塞,问:“哪位驸马?”
“大长驸马都尉梅殷梅大人。”
“快快有请。”
楚越匆忙走出客厅,跨进庭院,见梅殷走来,拱手相迎。二人来到客厅,侍女献茶。寒暄一番之后,梅殷问道:“据说总督大人深居简出,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楚越心里一格登,难道驸马知道自己属下寄来的密函?他望着驸马那一张显得有些苍老的面庞,那一双眼睛正友善地望着他,“不可能,驸马不可能知道。”于是笑道:“皇上不喜军政双方来往,再加上今日来京的缘由,所以老夫一直在闭门深省,确是不谙朝野新闻,驸马所说风声指的是……?”
“我见过秦王府长史杨镇了。”
“是吗?”楚越吃惊地问道。梅殷这么的不知避讳,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作为驸马都尉,皇帝一直宠信的人,私自见藩王府长史,还要来见自己这个军镇总督,难道就不怕皇上不高兴吗?还是想暗示一些什么呢?
“总督大人,敢过来找你,本驸马就不怕有流言蜚语。这次我过来,只是想问一问你对此事的看法如何?”
“这是皇上的意思?”楚越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不是。皇上没有让本驸马前来,来之前也没有见过皇上。”
“咳!咳!”楚越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他真的有些迷茫了,谁给了梅殷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梅殷纵然是驸马都尉,楚越也是一方总督,心里自然不怕这么多,于是摇摇头。
“既然总督大人不愿意谈及此事,那么本驸马是否可以问一问,总督大人对于最近关于勇王的传言是真是假,关于这一点。总督大人可以发表一下见解吧?”
“噢!驸马要问,老夫总要回答的。”楚越将茶碗盖子轻轻地刮着茶叶,也不去喝,似是自语,又好像对梅殷说道:“亦真亦假,不真不假,谁说得透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以后,梅殷探身道:“总督大人的意思,是那勇王正在做出一种姿态。关于他的传言,如果处理得当,那就是假的,如果处理不当。也随时可以变成真正的行动。本驸马这么以为,应该是没有错吧?”
“也许……”楚越持着花白的胡子,有些失神的说:“老夫在西北经年。当初随平安总督对抗帖木儿大军时,曾经吃过不明敌情之苦。所以在平安总督的交待下,我们西北军镇一直致力于在西北诸地的情报网络。据老夫所知,朱棣在聚拢大军之传言不假!!关于这些,老夫已经在最快的时间禀明圣上了。”
“驸马大人,皇上明察幽微,心中早就有所察觉,也作了未雨绸缪,再三敕谕我西北军镇、辽东军镇、乃至蜀中军镇等地最近加紧了练兵进程,并有其他一系列严密措施。”
“那么总督大人,如果说二皇子之事和勇王朱棣聚拢兵马有关,这种推测不知道可否成立?”
楚越的呼吸一窒,他没有想到梅殷会将这两件事牵涉到一起,但是想一下两件事情所发生的时机,于是也有些迟疑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驸马都尉将这两件事情扯在了一起。
他相信梅殷也不敢乱来,还是忠于皇上的,但是如果说此事是朱棣所策划的,那朱棣现在在大明还有如此的影响力吗?还是大明朝堂之上,还有人为其筹谋?
伸手从袖中掏出西安守备送呈的密信,说,“驸马猜测如为属实,那么我大明就真的要大乱了!”
“噢?”梅殷一惊,迅速地将信函看了一遍,沉思片刻,叹了一口长气,说:“扑朔迷离,捕风捉影,难,很难。”
接着梅殷接着说道:“我准备面见陛下说辞,关于何宇自尽之事,现在京师中还未收到消息吧?”
楚越点点头,何宇只是他为了保险起见,做出的预防之举,一个小小团长的自尽,当然不会那么快呈报京师,现在估计还在他的总督行辕之内等候他回去处理呢?
梅殷点点头,说道:“总督大人的意思,如果本驸马猜测属实的话,那么证明朱棣或者朱棣的党羽已经渗透进了军队之中吗?”
这一下,楚越是彻底的什么也没有表示,明哲保身这一条,对于一方总督来说,还是不算生疏的。他已经看出了现在大明朝野的局势,身为军方的人物,他是不想牵涉于其中,更不要说梅殷这么的设想了。
“何宇死了?”朱标面无表情的看着内厂情报处的刘玉,开口又说道:“确定是自尽?”
刘玉不敢直视皇上的眼神,连忙将身子弯了下来,恭敬的回禀道:“属下详查过,何宇的确自尽于西安守备师的师部行辕之内,无可疑,因为皇上一直命令臣下监视何宇的一举一动,所以情报处一点也不敢怠慢,从进入西安守备师的行辕之后,到自尽那一天,何宇的一举一动,包括见过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情报处都有记载,并且一起送来京师,现在情报处正在筛选,稍后就会有奏报呈上。”
朱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管情报处的刘玉看见没有看见自己的表示,随后又问道:“今日驸马梅殷去见过楚越了?有什么消息?”
“总督大人对于二皇子的事情比较谨慎,避而不谈,而驸马则声称怀疑二皇子遭人冤枉,乃是和在西北的勇王有关。”
“梅殷真的有些多事,这件事情在军方那里说什么?难道就不怕楚越弹劾他妄自揣测军事吗?”朱标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理会刘玉的反应,随后又道:“既然大家都急了,那就不等了!!”
刘玉的脊背已经渗出了汗水,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说此事,难道是怀疑自己的不忠,所以进行试探吗?想到这里,刘玉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仰视了。
时间很快的就过去了,会有一个什么样子的结果呢?刘玉不知道。(未完待续。。)
681 风云起(九)
东方微明,奉天大殿前静候着朝见的群臣。一连六七天朝堂之上的沉静,今日皇上宣召陕西被召见的官员御前问话,这使文武百官便有种种猜测。难道是皇帝有决断了吗?是召回二皇子,还是力挺二皇子,今日的朝会估计会揭晓谜底了。
站在行列中的大臣们都显得异常亢奋,十分紧张的等待着皇上的决定。当鸿胪寺官宣示上殿后,群臣鱼贯而入。朝觐大礼一毕,梅殷就急不可耐地想走出朝班。但朱标却首先开了口,说是各位臣工奏折,内阁大臣一一览阅批复,未决之疏已由朕御览。
黄河水患要严防决口,务须加固堤防;山东流寇又有抬头之势,着兵部行文济南军镇密切注视贼寇动态,准备讨伐荡平……然后又命户部尚书陈瑄,传谕凤阳府,召被禁足的朱高炽进京觐见。大家都想道,皇上怎么今日临朝又说起这些来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为什么对陕西的事儿只字不提呢?终于一反多年来稳健沉着的常态,梅殷疾步走出朝班趋步御前,奏道:“启奏皇上,臣驸马都尉梅殷……。”
朱标打断他的话,问道:“姑父,你又有什么奏闻?”
梅殷率先开始发难道:“圣上容禀,陕西凉州冒充皇差一案已发月余,至今未有了结。臣以为,法不责贵,则天下不服,只恐……。”
朱标立即又截住他的话头:“朕说过不追究的么?”
梅殷语塞:“这……。”
于是便有刑部侍郎刘宪,太常寺卿解纶等相继奏上二皇子朱允炆的冤屈,且二皇子在陕西调度军需。代天巡狩,曾经为朝廷做过许多好事。同时也会得罪很多人,还请陛下给予做主等等。
吏部侍郎柳春上前奏道:“二皇子殿下虽有过。然可将功折罪,现在大明盛世,不免会有好大喜功居心叵测之徒,刻意构陷皇子。这种屡犯天颜藐视皇家,倔傲犯上,轻狂忤逆,孰可忍实不可忍……而且二皇子功大于过,若能法外施恩,严厉责罚。则更显圣德无量……。”
朱标听了柳春的上奏后沉下脸来,说道:“柳春,朕看你慷慨激昂,巧舌如簧,虽句句是为二皇子请命,但是每一句话都扣着清儿有过,希望朕能原谅,不知道你身为礼部侍郎,怎么会知道远在陕西的二皇子身犯的何等过错需要朕的原谅呢。”
柳春急辩:“皇上容禀。”
听了这一番话。二皇子朱允炆一系的人都舒了一口气,皇上的口吻分明是在为二皇子撑腰,说的也是,皇上还没有定论。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又不关刑名之事,怎么能判断皇子之罪。还不是有人在后面怂恿吗?
朱标又问道:“柳春,你是哪里人?”
柳春回答:“启奏陛下。臣是应天府人。”
“这么说,你是京畿之人。寒窗苦读,是在哪所书院,那一年的进士,又在那里曾经为官呢?”
柳春不知皇帝是什么用意,唯唯诺诺地答道:“正是。臣十三岁就进入六艺书院,乃是景泰十五年的进士,后来历任翰林待诏、左拾遗和吏部主事,于景泰二十三年升任礼部侍郎之职,全是圣上的恩典。”
朱标突然厉声叱道:“好一个似锦的前程!朕问你,你一直没有外放为官,又是京畿人氏,为何那远在凉州为官,家乃辽东人氏的郑隆会在你的府上?”
柳春大惊之下,支吾着说:“臣与郑隆并不认识,万岁何出此言呢。”
朱标冷笑道:“既然你与郑隆不认识,难道是朕错了不成?”
柳春跪在地上颤抖起来:“皇上,臣家中日前来了一人,声称被奸人所害,以至于被不明来历之人追杀,臣感其冤情,所以收留于家里,实在是不知道那人便是郑隆……。”
“一派胡言!”朱标把斜倚龙椅的身体坐直,指着柳春厉声说:“郑隆牵涉二皇子一案,还未审理,你便听其说是被奸人所害,难道朕的儿子是奸人不成,还有,你只是吏部侍郎,海关官吏的冤情与你何干,一来你不是海关直属,二来你不是刑部、大理寺,他有何等冤情,要你一个区区吏部侍郎来替他撑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已经查明,此案纯属奸人诬告。”
朱标先趁着大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首先将陕西之事盖棺定论,只要自己先说出来,那些大臣们再说话,就不会像是柳春一样横冲直撞了,也省的自己妄动杀机,而柳春这个明显的枪手,只能牺牲掉了,停顿了一下,朱标继续说道:“朕说轻了,你乃是受人蒙蔽,是非不明,要是说重了,那就是狼狈为奸,构党陷害。恶吏枉法,胆大妄为,不惩处难煞歪风邪气,难振朝廷法度。大理寺卿庚心!”
庚心出班应道:“臣在!”
“立即拘审柳春、郑隆归案,按法处置!”
“臣遵旨。”
柳春被推出大殿之后,殿内一片肃静。所有的朝臣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一动不动,躬身鹤立,不敢出声,不敢仰视。就听朱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门,说道:“梅驸马,你刚才要说什么呢?”
梅殷看到刚才的情景,还能再说什么,他的原意就是要保住皇上不至于迁怒于二皇子,这是提前受到解缙的托付,现在皇上的意思已经表明,所以他也无话可说,至于他所怀疑的二皇子一案似乎和朱棣有所牵连,那就不是在朝堂之上能说的事情了,因为涉及的内容过于惊人,可能会造成朝堂之上的重新一轮攻击。
是到如今,他只能弯腰行礼,朗声回奏道:“万岁圣明。臣无话可说。”
“但是朕有话说…….,”听见皇上说这句话。群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而梅殷则是错愕的抬起了头。不知道皇帝要说些什么?
“驸马,你乃两朝老臣,是朕的姑父,朕待你如何,相信朝野上下都很清楚……”
大臣们都竖起耳朵听下文,而梅殷的心中骤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来,听皇帝继续说道:“但是,驸马已年届古稀,有些事情是不是糊涂了。前些日你夜召秦王府长史杨镇。而昨日夜访西北军镇总督楚越,你可知罪吗?”
听到这里,梅殷的心里放了下来,原来是这回事,于是马上回奏道:“皇上,大明律例规定,京官不得见私会藩王所属,而政务大臣不得与军队私会。这些臣都是知道的,但是臣现在只是驸马都尉。并无官职在身,也并未主理过任何政务之事,所以臣……。”
“你难道说驸马都尉不是朝廷大员吗?你说不理政务,见这些人是什么目的。难道还想给朕狡辩?”朱标眼见着要翻脸了。梅殷岂能不知道朱标的脾性,既然给了二皇子一个甜枣,那么再打自己一棍子那也属于正常。于是也不想争辩,遂俯首认罪。请皇帝责罚。
朱标叹了一口气,看见梅殷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也不免有些惋惜,定了定神,往龙椅背上仰靠,平静低沉地说道:“宣旨吧。”
昨日还是内厂情报处的刘玉,面色沉重地展开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宣,皇帝昭日:驸马都尉梅殷,擅自与藩镇官吏、军镇总督会面,意图不轨,触犯大明刑律,论罪当诛,敕令自尽,另,梅殷乃两朝老臣,为过鞠躬尽瘁、立功甚伟。故不涉及家人,自尽后谥为荣国公。其妻依为宁国大长公主,岁时赐与无算,以长子梅顺昌袭爵荣国公之位,入皇事院院士,次子梅景福为蜀王府长史,奉旨教谕蜀王子弟。钦此。
刘玉宣毕,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十分震惊,面面相觑,不由得偷偷地窥视皇帝一眼。而刘玉则感受到从不同角度射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知道他是内厂的人,此次驸马梅殷获罪之重,谁都能想到和他的奏报有关,不知道将来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两鬓有些斑白的朱标有些软弱地倚着龙椅,眯着的双眼中涌出浊泪,朦胧中便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作为皇太孙而梅殷登门提醒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忍。微微欠身,喉嗓里轻声发出谁也听不清的哽咽:“今日朝毕,恩准驸马梅殷回府奉旨,解纶,你去走一趟吧。”
梅殷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近十年来,被赐死的最高权贵,自己是皇帝的姑父,也是当年力挺朱标登基之人,在洪武年间,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不可能领兵的情况下,太祖皇帝就曾经让他治兵凤阳,坐守龙兴之地,何等的隆宠。
谁能想到,自己年届古稀,就因为保护二皇子受到如此重的责罚,所以他连辩解和求恕都忘了,等醒过神来,朝会已经散去,只有解纶一脸同情和不安的看着自己,梅殷顿了顿足,拂袖而去。
而朱标此时已经在刘玉等人的陪伴下进了御书房,沉重的坐在龙椅之上,半晌没有言语,梅殷是不是无辜的,朱标心里十分清楚,但是自己要保住局势的暂时稳定,只能这样做了。
首先利用柳春和郑隆的事情,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决心,也就是有些明显的偏袒了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因为至少这次的走私,儿子是被冤枉的,到底是谁做的手脚,是方孝孺还是杨杰那边,虽然现在还没有搞清楚,但是目的却可以看出,那就是逼着朱允炆一系的开始动起来,就是逼着解缙隐藏的力量暴露,然后再给予攻击。
谁都没有看出来这个目地,所以梅殷动起来了,而且动作太大,已经明显的可以让人诟病了,如果京官和地方官吏、藩王;行政和军队不分开的话,所造成的后果是很大的,可能这些人也不会攻击梅殷。但是先例一开,至少短时间内就刹不住。到时候所要杀的人更多。
而且暂时只有惩治梅殷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才能使大臣们有所顾虑。朱标开始就准备杀人了。但是没有想到年届古稀的梅殷最后却跳了出来,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了。
更何况,梅殷也不算是枉杀,抛除私会藩王所属和军方总督之外,最近十来年,梅殷虽然没有什么实职在身,但是无论是皇事院,还是内阁大臣,或者是三司六部。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就算是不看在他驸马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他是皇帝姑父的份上,更要看在梅殷是有拥立和从龙之功的人物了。
所以梅殷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却胜过哪些有官职的一品大员,也可能是由于是皇亲的原因,认为自己的儿子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什么前途,所以有选择的接受了部分贿赂,要不。一个区区解缙,怎么能请得动已经无所欲求的驸马呢?
朱标在那里为自己的痛下杀手找着借口,以此来宽慰自己一下,其实内心的深处。还是利用了梅殷在朝野之间的影响,来杜绝诸如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的可能,至少在短时间内。京师内的大员们想要找地方官吏来增加自己的影响,或者是地方官吏来京城寻求援助等等要考虑一下后果了。
稳住心神。突然想起当年驸马欧阳伦也是被赐死的,他的两个姑父。虽然不同路,但是归去的方法却是一样的,也不知道在黄泉路上遇见时,会有什么感想。
想到欧阳伦,马上就想起来当年的安庆公主大闹皇宫,让朱元璋病情加重的事情,心里马上生出一种警惕,他倒是不怕生病,但是要顾忌一下老人家的哀求了,宁国大长公主已经六十余岁了,自己怎么能经得住她老人家的进宫哀求呢?
既然已经下旨,那事情就不能挽回了,为了避免这种麻烦,朱标对在身边的刘玉说:“你去锦衣卫齐麓处,让其给你带一营兵马将宁国公主府围住,在驸马奉旨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刘玉苦着脸奉旨而去,想到这次得罪人是得罪到家了。朱标怅然叹了一口气,随便的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今后的策略。
而当刘玉带着锦衣卫的一营人马赶到宁国公主府的时候,宁国公主正两眼含泪的要出府进宫,她已经向解纶哀求宽松了两个时辰,希望这两个时辰之内,能见到自己的侄儿,让侄儿收回成命。
但是到了府门口,看见大队的兵马将自己的府邸围住,顿时感到不妙,不由自主地回顾前厅。刘玉撇开宁国公主,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疾步顺回廊绕行。直接向监旨的解纶禀明情况,宁国公主略一迟疑,提脚跟上去。
梅殷呆若木鸡地站在花厅前,见解纶、刘玉正朝他走来,一队森严肃杀各执火器的御林军立即呈扇形列成两行。头脑轰的一炸,顿时感到大劫难逃、末日来临了。他两眼发直,浑身冰凉,险些倒了下去。
年轻的时候,梅殷并不怕死,但是毕竟老迈了,在现在的大明医疗条件下,能活到七十岁并不容易,梅殷也十分珍惜自己越来越少的时间,但是到了生死关头,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胆战。
宁国公主随后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夫君是在劫难逃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侄儿会如此绝情,竟然连最后的希望也不给自己。看着面如寒霜却有些尴尬的刘玉,还有一脸不安的解纶,宁国公主不由悲从心中升起,说道:“两位大人,陛下圣旨,本宫自然不敢忤逆。本宫只请迟缓两个时辰……。”
解纶和刘玉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由刘玉来做这个恶人,断然的回道:“不行,圣旨如山,违者同罪!”
解纶则谦恭地俯身说:“公主千岁,老臣奉旨行事,还望公主鉴谅。”
犹豫了一下,解纶端起酒杯,走近梅殷,有些内疚的说:“驸马爷,是我等连累驸马了,但是圣命难违,喝下吧!”
梅殷在一瞬间,那一丝恐惧畏死的心似乎突然停止了跳动,知道劫难临头躲是躲不过的了,于是木然地接过鸩酒杯,迟疑片刻,走近宁国公主,苦笑道:“公主……。”
长叹一声,说:“唉,公主,对不起你了,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多多珍重吧!”说罢一扬脖子,喝完杯中的鸩酒。
宁国公主想要阻拦,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现在就算是进宫面圣的机会也没有,就那样看着梅殷倒地气绝,这才恍然,返身扑到梅殷的尸体上放声恸哭起来。
解纶和刘玉则趁机率锦衣卫悄悄离开了。马车滚动着的木轮在石板长街上发出隆隆声响,挂在西天的夕阳依然喷放着炙人的光芒。盛夏的石头城又将迎来一个热得像火炉一般令人难熬的夜晚。(未完待续。。)
682 风云起(十)
梅殷的死,也不能说给朱标带来很多感触,身为帝王几十年来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是见过的生生死死也太多了,作为一个上位者,一句话甚至一个神情,都可以让尸横千里,血流成河,这一点朱标是很有感触的。
那种无奈是从内心的最深处升起的,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如果一列受惊狂奔的马车驶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个人,叉路上走着两个人,作为架车者,该将车赶向何方?
同类型的问题朱标挺庞煌说过不知多少遍,但是现在自己好像又在面对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牺牲掉那两个人,所有人都会这样选择。
梅殷就是那两个人之一,如果朱标不把事态控制在一件事情当中,那么二皇子的被构陷,就会渐渐演化成更加激烈的对抗,从这件事情的反应上,已经可以看出,大家都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准备就这事而大做文章。
朱标不想杀人,那么就只有控制,他先为自己的儿子撑腰,然后再借着梅殷打压了朱允炆哪一方的反弹,其实他不想拿梅殷开刀的,他最初的目标是楚越,但是梅殷实在是毫无忌惮了,隐然成了解缙等人被禁足之后,二皇子一系的代言人,如果此时还要拿楚越开刀的话,梅殷会不会就势反扑呢?
答案的结果是:会。从梅殷渐渐的想把这件事往朱棣的身上牵涉开始,朱标就已经动了杀机,如果不赶快刹住这股苗头。那么这场构陷就成了一次内外勾结的谋反大案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做车夫,那辆受惊的马车都会往人多的地方轧过。
所以梅殷是自己把自己推向绝境。同时西北军镇被勒令告老,接替他的,正是当年内厂的叶孝天,至于什么原因,估计除了朱标和楚越两人知道之外,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就是知道皇上召见楚越后,楚越向兵部主动递交了辞呈,然后就离开京师。往杭州而去了。
楚越也没有犯错,在大家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只有这个西北军镇总督知道,皇上是忌讳他对勇王朱棣的敌意而已,不过作为还有一年就要告老的总督,这个结局还算能接受,至少没有丢掉性命的同时,还接受了皇上的另外一个任务。
那就是在江浙试行皇上准备的警察制度,皇上要裁军了。在这个时候,却要裁军了,楚越有些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大明现在要供养近三百万的军队。还不包括朱棣在西亚的大军,所要消耗的数目简直是不可想象,这一点楚越却是知道。但是却没有想到皇上在此时裁军。
皇上是在为退役的军卒打算,准备在各地成立警察组织。代替捕头、捕快所组成的六扇门,专司缉拿盗匪、查缉走私之责。这个制度朱标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当年击败帖木儿后,朱标曾经去过居庸关,虽然已经距离上次作战已经数月,但是那萦绕在居庸关上空的血腥之气仍旧清晰可闻,这让他心里震撼,再追溯起来,当年由于杨蝶的左臂被斩断,他一时气愤难当之下,下令诛杀所有刺客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那次是出于义愤,心痛于一个美女的左臂断落,冲动之举而已,事后他想起那滚落的人头,依旧是有余悸的后怕。
但居庸关之战不同,大明的十数万将士和帖木儿的二十余万大军同时埋尸于此,那是他筹谋多年的计划,后果他能预想的到,但是却不能承受那么沉重的惨烈。他不明白在一些骑士小说中所描写那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朱标也深知自己做不到那一步。
那时他心里已经极度厌恶战争了,可是一直在对海外扩张着,不是裁军的时机,现在自己老了,也累了,要歇息了,于是就将这个事情提到议程上来了。
印度已经囊括在大明的版图之内,在此期间,朱标攻击在印度半岛上安插了十四个王爷,给予了他们额外的权利发展,除了军队之外,王府的护卫力量太小了,就藩的王爷无权过问军事,那么就要给予他们一定的武装,朱标又不想给这些藩王招募私兵的借口,于是警察这个词就在朱标脑海中显现出来。
按照大明现有的制度,地方上所拥有的六扇门力量太小了,固然是因为捕快在如今还是属于“贱业”,严格规定他们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以免有辱斯文。即便他们脱离捕快行业,其子孙也必须在三代以后方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朱标想纠正这种思想,但是实在是太难了,一些思想已经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不是短时间内能纠正过来的,更何况这些还只是小事情,朱标没有那个精力去天天顾及,到如今,就索性慢慢的用警察一词代替捕快,那样比改变人们的思想应该更快一些。
楚越的任务就是在杭州成立大明警察学院,收拢一批伤残兵卒,在杭州试行这个政策,慢慢的培养教官类型的人才,待到一年后,皇上颁布了成立警察部队之后,估计楚越就是大明第一届的警察总长了。
京师里暂时稳定下来,很多跃跃欲试的大臣,都被皇上严厉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打乱了阵脚,本来想还会有一些争议,只要有争议,他们就有机会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牵涉的更广一些,但是皇上却根本不给他们争议的时间,一句话就把礼部侍郎柳春搞定,摆明了就是要为儿子撑腰。
就算是有些不甘心,想想梅殷的下场,这些大臣们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不免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了。梅殷是谁,皇帝的姑父,两朝元老。
就那么一句话就被赐死了。说一句实话,大家还真的没有感觉到梅殷犯的是死罪。一个年届古稀的老人,就算是见了军方之人还有藩王府的人。也不至于被赐死吧?想到这里,那个还敢多说话,难道自己的底子比梅殷还要硬吗?
大家都选择了沉默,不过此时皇上又做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皇上下旨,召见北平法云寺主持智光和尚,说是听闻智光和尚医术高明,请其至京师为皇上诊断病情。
一个“请”字不足于令人惊讶,召见和尚只会令道教中人如坐针毡。但是皇上却说为自己诊断病情,这等人自曝自己有病,不免令人十分震惊起来。
半个月后,午后申时,寄居鸡鸣寺的智光和尚在侍卫的引导下来到朱标的寝殿坤宁宫。
这位僧人走进皇帝寝宫,一眼便见到两鬓斑白的景泰皇帝,连忙趋前说:“贫僧智光叩拜皇上!”
朱标听说“智光”二字,却是眼睛一亮,一副惊喜异常的模样。忙探身正眼看去,说:“呵,你就是传言中令东宫有子嗣传世的智光大师?如此快速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真是委屈大师了。”
智光忙说:“岂敢岂敢!贫僧忧心皇上圣体,一路兼程而来,能见到皇上。乃是贫僧三生有幸,怎能称作委屈呢。”
朱标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命宫内女官赐坐。打量着这位神秘的的赤脚僧人。六十多岁了,依然面色如丹。油光可鉴,一副慈颜善目。比起自己,只是显得雍容肥胖些。大而方厚的嘴唇如佛祖塑像,一身黄袈裟下赤着双足。
“陛下日理万机,过于操劳。”智光望闻切脉之后,对皇帝病情的严重程度已经了然,心疾热燥之症可谓可大可小,只能慢慢调理,但又不直言,于是满面堆笑地说道:“圣上,眼下之症是心疾,暂无大妨。贫僧献上自制丹药六十颗,早晚各服一粒,可以舒血清心稳缓心房,抑制冷痛,夜间也自然睡得安稳了。”
“朕所患此疾已有数年,如今年纪大了,病相日渐严重,朕深知生死由命,皆天意也。你且直言,朕此次病疾,实在情形究竟如何?”
智光一愣,没想到皇帝如此不忌讳发问。沉吟片刻之后,回道:“陛下偶感风寒,旧疾复发,并无新症染指,静养数日,按时服药,圣体自会康复的。”
“智光,你刚才说朕患之症乃是心疾,但能猜出朕目下心疾症结何在?你能道出么?”
听皇帝这么一问,智光心里并不惊慌,他此番来京师晋见皇帝,也有随时丧命的准备,他是在赌博,拿自己的性命和佛教的前途在赌博,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能在皇帝心中投下一个阴影,撩起一阵风声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斟酌了半天,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如果自己回答的不当,皇上会随时找到借口诛杀自己,因为在他来之前,心里就有一种不祥之兆,由于太子有子嗣的消息过于震撼,他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也就是说,他锋芒太露了,已经让太多的人感到不安。
皇上之前虽然一直在抑制佛教,但是绝对不会去注意单个和尚,现在事情搞得太大了,以至于惊动了大明每一个角落,利益涉及的人太多,自己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到底在天子面前有没有诋毁自己,谁也不知道,所以一切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的病情并不算是严重,至少在智光的眼里是这样的,佛教凡是有名点的和尚,一般说都是多才多艺之人,因为他们要迎合各方面的喜好,对于文人雅士,他们则成了儒僧,而对于百姓,他们又成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医道一途,更是他们的必修之课,因为那时他们装神弄鬼的本钱。
尤其是智光对于自己的医道十分自负,所以他能很入微的观察到皇上的病情,但是正因为这样,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说的严重了,皇上身边的太医们可不是闹着玩的,被识破之后,难免会有被指责妖言惑众、夸大其词之嫌。但是说轻了,或者落于俗套了,难免又会被皇帝轻视。以至于丧失了今后再见到皇帝的机会。
他在北平就是这样牵住朱雄英的心思,因为太子最忧心的事情。就是无子嗣的诞下,这是全大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就此事装神弄鬼,但是对于面前的皇帝,智光真的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非常了解皇帝的病因。要说医道精深的太医没有办法救治,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只按常规地从皇帝疾病本身从表疗治,而忽略或者不敢提及更重要的是疗治皇帝的精神、心境。
他们只注意到心疾的外在症状:血脉不通,心烦意乱,心跳过速,脾气反复无常。咽喉干燥,经常暧气,浑身热燥,乃至恶心,头痛,面部时而苍白,时而赤红,常常思绪紊乱,好作幻想。夜半时分,病情加重;天将拂晓,稍为安静,而到了中午。就感到舒服些。以此来诊断下药,按理可见效。
可是殊不知皇帝的疾病除了生理上的病因,操劳过度。殚精竭虑,积劳成疾;更有甚者乃是精神上的深重痼疾。忧虑积心过甚所致。
皇帝出身帝王之家,从小就锦衣玉食。基本上没有受到过磨难,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登基而改变了,皇上登基已将近三十年的光景。很少享乐,不顾悠闲,勤政于朝。政无巨细,事必躬亲,朝见群臣,批阅奏章,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虽然没有传言中洪武皇帝那般辛苦,但是如今大明的疆土却比洪武年间广阔了很多,随之而来的事情肯定也很多,由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铁打金铸的人儿也要拖垮。皇帝还不到五十岁,病症还不严重,一旦五十春秋之后,体力日渐衰弱,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而现在随着皇子们年龄的增大,而每一派系都对储君之位有了深厚的兴趣,都是天子的骨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皇上莫不是对此事忧心,但是智光知道,就算是,也不能说,不说还好,一说必死无疑。
朱标有些玩味的看着智光和尚,他十分明白此时这个和尚的为难,因为智光对于这次召见的心理准备,不过只有半个月而已,他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揣摩自己的心思,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源来揣测。
如果不是自己下旨,再给智光一个胆子,估计他也不会有来京师面圣的想法,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力挺道教的皇上,竟然下旨让他进京面圣。
不过朱标并没有打算今天杀智光,作为一个皇帝,不会去给一个和尚计较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朱标始终没有弄明白,那就是他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有了孙子,自从得到那个消息之后,智光的一举一动都在内厂的监视之下,除了内厂,孝陵卫和锦衣卫也分别派人协助了。
可以直接的说,如果智光睡觉说梦话,那么连他所说的梦话内容也会被送到情报处进行分析整理,然后飞报皇上知晓。
但是两三年了,愣是没有一点迹象,智光除了让朱雄英信仰佛教之外,任何花样都没有用,甚至连药都没有给太子开过,但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让年届而立的朱雄英有了子嗣。
但凡参与调查智光的人,都暗自称奇,对他有了敬畏之心,这一点也很让朱标闹心,没有想到无形中却助长了智光的些许威信。
朱标考虑了很久,才认为,智光和尚要不就是真的有些神通,这一点对于朱标来说,他根本不相信。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这和尚是个赌徒,也是个神棍。他用危言耸听来换取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之内他想办法取信朱雄英,三年之中要是有子嗣就是他的神通,要是没有子嗣,他就可以说是由于朱标自己的问题,令太子心志不坚,佛祖才不赐予子嗣,一旦太子龙登大宝,只要尊崇佛教,自然佛祖会降下恩典的。
这是赌徒的心理,也是神棍的心理。也是智光有在三年内能获得太子朱雄英完全信任的信心。而这一点是朱标最不想看到的,这一点也是最难解释的,因为智光赌赢了,尤其是在这个只看重结果,而不在乎过程的时代,如果朱标不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朱雄英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父皇伤害自己的师傅的。
朱标这次召见,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一点,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方孝孺,方孝孺在此次的二皇子朱允炆涉及走私一案中,虽然不是主谋,但是他的学生们也扮演了一个不好的角色,至于和方孝孺有没有直接关系,朱标不想知道,但是却知道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就是方孝孺这一方之所以有这种行为,和眼前的这个和尚咄咄逼人是分不开的,他不想看到一个方正耿直的大臣做出什么错事,以至于晚节不保。唯一能让方孝孺从容应对自己的下一步策略的方法,那就是替他解决面前的这个难题。
这样想着,朱标等着智光和尚的回答。(未完待续。。)
683 风云起(十一)
七月底,智光和尚陛辞景泰皇帝之后,回到鸡鸣寺,收拾了一下行装,对寺中的僧侣说要去杭州灵隐寺云游,鸡鸣寺本是他呆过的地方,所以虽然法难长老失踪,也不影响寺内僧侣对他的尊重。
其实他并未去杭州,而是乘舟顺长江至芜湖过濡须水入巢湖,向合肥驶去。在离开鸡鸣寺之前,吩咐寺中僧侣,如果皇上召见,就照实禀报,千万要保留实力,不要让皇上趁机怪罪于鸡鸣寺。
巢湖水面风平浪静,万顷碧波在丽日下浮光耀金,姥山如一颗苍螺浮卧水中,高耸的银屏山一片黛绿,嵌在蔚蓝色的天际。此地青山碧水,烟波浩淼,真是一幅藏龙卧虎之地啊。
觉显站在船头迎着略带腥湿的湖风,心里回想着自己和皇帝见面时的情景,无意中,他窥探到皇帝的眼光,那是一种嘲弄,至少在智光的眼里是一种嘲弄。
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就释然了,因为智光知道,无论他怎么回答,此时的皇帝都不会怪罪于他,因为谁也不会怪罪于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他虽然是一个和尚,但也听说过那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皇帝这是在榨取他最后一滴坚持。
想到这里,智光摇摇头,这个皇帝依旧是爱名之人,世人皆为声名所累,原来作为皇帝也不例外,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本来可以轻易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化为烟尘,可是皇帝舍本逐末。非要打击自己这个年幼就出家的僧侣之信仰呢?
对于这种从精神上侵占的行为,皇上倒是和佛教差不多,就是不但让你口服。还要让你心服。当然,并没有在意的朱标也没有从智光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医道之外,智光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三缄其口,不多说一个字。
倒是智光得到了一个最新的消息,那就是皇帝对他说,朝廷准备启动一次佛道置辩。大约时间定在明年,希望智光能把握好这次机会。
皇上的态度很和蔼,似乎是在为佛教担心一般。但是智光却是没有一点这种感觉,他从皇上的神情中感到了疲惫,皇上这只猫已经不想再玩下去了,想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尽管朱标对其保证了明年佛道置辩的公正性。但智光对于佛教的前景仍旧不看好。而且这一点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智光并没有打算在景泰年间开始佛道的正面对抗,他的眼光很远,甚至想到了自己如果熬不住的话,也不会轻易开启战端,哪怕留给自己的弟子们去做。
因为他知道政治干预宗教的后果,特别是在大明日渐稳固的情况下,朝廷插手宗教。那还不是让谁灭亡谁就灭亡吗?
皇帝也会编神话骗人,智光从之前的景泰政策中看到。在当今圣上执政期间,佛教根本没有丝毫胜利的希望,历史上的每次佛道争端,不都是在政治的干预下收场,朝廷倾向于那个教派,那个教派就能获胜,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如同在两百多年前的那次佛道争辩一样,说一句实话,智光和尚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在二百多年前的那次佛道争辩,也就是有蒙哥发起,忽必烈主持的那次争辩。
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佛道置辩,应该是藏传佛教对道教的争宠之战,但是蒙哥和忽必烈的上师,又都是藏传佛教的传人,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全真道教参加的这场辩论会,是必定要输的。
藏传佛教现在已经凋落,除了乌思藏地区之外,在别处基本绝迹了,由此可以看出它的脆弱,但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宗教,在当权者的干涉下依旧取得了胜利。
何况现在道教已经压制着佛教发展了近二十年,更不要说在敦煌出土的《老子化胡经》了,在这样的优势下,加上朝廷的偏袒,佛道置辩不发起则已,一发起,佛教估计会遭受灭顶之灾。
“不能让明年的佛道置辩开始!!”智光和尚回到舱内想道:“那只是自取灭亡而已,有什么办法可以延迟皇上已经决定的事情呢?”
船缓缓地由巢湖折入南淝河,再有一个多时辰使可抵达合肥古城了。智光放下窗帘,盘膝默坐。
在合肥九狮桥附近,有一个寺院叫做明教寺,又名铁佛寺,又称明教台、曹操点将台。该寺始建于南朝梁时,至隋末,寺院荒废。唐朝时在废墟中掘得铁佛一尊,庐州刺史裴绢上奏朝廷,准奏重建,定名为“明教院”。在洪武年间改称“明教寺”。
在九狮桥附近的有一个逍遥津客栈,最近住进来几个商贩模样的人,说是商贩,但是却不见其上街置办货物,每日都在客栈内,并不出门,这天,一个俊俏书生模样的人,戴学士巾,穿青布衫,足登粉底鞋,手拿着折扇,一副风流潇洒的气势,慢慢的走进客栈。
在一楼的角落里独自喝了一会茶,看见没有人注意,就慢慢站起绕过照壁,顺着回廊,踏上楼梯,走到那几个商贩住的客房。
这是一座建造得很精巧的两层小楼,回廊上的栏杆均有雕饰,油漆一新。却又见许多僧人上上下下,出出进进。敲门进屋坐下后,问道:“客店里咋来这许多和尚?”
显然这书生的身份极高,虽没有介绍,但是那几个商贩依旧对他十分恭敬,听见问话,忙回道:“听说店老板今日为老娘做法事,所以请了明教寺的和尚。圣母……。”
这个俊俏书生正是已经失踪了很久的唐赛儿,喝了一阵茶,其中一人叹息说:“唉,我们到合肥已有十天,也不知智光法师在京师的情形怎样?还能不能按时赴约。”
“我看没有指望!”另一人说:“靠人不如靠自己。依我看,咱不如回山东。把大旗立起来,凭着圣母的名声,肯定是从者如云……。”
唐赛儿连忙朝外瞧瞧。幸好未见有人,这才严肃地切责道:“高羊儿,你这么高声大叫,让人听到了有多危险!你怎么就改不了这毛躁脾气?”
被称作高羊儿的人不服,站起来说:“砍头不过碗大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像耗子一样整日东藏西躲多窝囊!”
唐赛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耐心地开导:“高羊儿,你胆大勇武大家都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咱这么多时日这么多苦难都捱过来了。如果猛浪行事,出个差错,仇报不成,反而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咱们这点人。还不够那些官兵塞牙缝呢,这样白白送死又有什么意义?”
见高羊儿不言语,又说:“智光师傅不是派人一再交待,他去京师看看风向,作了妥善安排之后再来合肥通知,嘱咐咱耐心等待,不要轻易露面。万一被那锦衣卫认出,难免不出事情!”
“毬!”高羊儿啐道:“遇到锦衣卫。看我不扭断他们的脖子。”
旁边有人插话说:“高羊儿,圣母说的在理。不是大家说你。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这才多久,你就如此急躁,真要坏事的。”
高羊儿摸摸后脑勺,笑道:“好,好,一个人说不过你们这么多张嘴,俺听你们的。”
唐赛儿见时辰不早,招呼其中一个往明教寺去看看智光和尚回来没有。
那人刚刚下楼踏上回廊,便见照壁那边站了七八个人。一眼瞥见锦衣卫那显眼的飞鱼服来,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回去,大家看到他回来,问道:“智光法师来了吗?要不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压低声音说:“楼下有锦衣卫。”
高羊儿立即说:“怕他作甚!”
这时,就听照壁那边的说话声传过来:“军爷,我们客栈里哪来的钦犯?住客都有路引!”
“军爷没说他们一准住在这里,但是循例我们进去要进去看看。”
唐赛儿不再去听那边议论,心里稍微有些紧张,对方查的是钦犯,跟着他的几个人虽然不是善类,但和钦犯无缘,唯一可能就是来找自己的,而这里也只有自己被画影图形的通缉,难道是智光和尚遭遇了不测,还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要真的是冲着自己过来。怎么办?唐赛儿在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猛然间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索性就赌一把。于是顺着回廊悠然的又走了出去。
客栈之内有些忙乱,可能是很少经历这么大的阵仗,唐赛儿刚跨上回廊,那边锦衣卫便上楼来了。商贩们虽然有些不安,但是也算是沉着,偷着往外看,瞧见锦衣卫打扮的人正向每间客房探头探脑,圣母与他们擦肩而过,竟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半个时辰以后,唐赛儿一副书生模样赶到明教寺,刚坐下一会,便有一个小僧走来,说:“智光禅师回来了,请公子到法堂相见。”
这时白羊儿和另外一人由于不放心,也赶了过来,会面后,三人加快脚步,转过古屋上井,匆匆忙忙来到法堂。
“弟子拜见法师。”唐赛儿双掌合什,行了一礼。既然归了佛教,就要暂时遵守佛教的礼节,而白羊儿和另外一人却没有反应。
“罢了,”智光和尚盘膝坐在一只宽大的紫檀矮几上,一路劳顿,他依然神采奕奕。唐赛儿施礼之后,他微微笑道,同时指了指对面的几只矮凳,叫他们坐下。
“事不宜迟,你们准备开始吧!”智光单刀直入,接着把这次进京的感受说了一遍,特别是皇帝要召开佛道置辩之事,他想让唐赛儿他们扰乱一下。最后说道:“老衲已经无计可施,要仰仗你们的锋芒了……。”
“噢,”唐赛儿欠身问道:“请问法师,我们该如何做,法师不会以为凭着我们数千人就可以对抗朝廷吧?而且还要这么急,我们也需要准备啊。”
“老衲在京师数日。略知京中情形,”智光法师手捻佛珠,眯着双目。将他陛见皇上和在鸡鸣寺的见闻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末了,他抿了一口茶,提高嗓门说:
“老衲也知道,此事无论对于谁都是十分困难,但是现在佛门要遭受大劫,作为信徒。为我佛牺牲,来生也必然有个好的结果,但是老衲却也不会让你们牺牲的。这次老衲看出了皇帝的决心,他已经决心将我佛门铲除,大家唯有以死相搏,方有一线生机的产生。”
“大师教诲甚是。不过。弟子想求教该如何去做。”唐赛儿不动声色的问道。
智光略微招手示意叫她过来,然后说道:“不错,老衲正是为此而来,你们的根基,随着漳王朱志均的被废,已经消失殆尽,有些心诚的,也都去了山东。也可以说,山东现在是你们白莲宗的根基所在。但是山东的军力也是颇为雄厚,不可力敌。老衲突然想起了,孔府合宗之后,在山东曲阜倒也十分安稳,那里的防备并不严密,孔府乃是天下儒家的圣地,你们如果骚扰孔府,肯定能让皇帝陷于被动。”
“那我们就趁他不备,去曲阜杀他个片甲不留!!”在一旁的白羊儿插口说道:“那样才痛快,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那不是痛快,是胡闹。”智光和尚仍然眯眼垂眉道:“你真的把孔家的人杀完,恐怕天下之大,也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了,可以骚扰,也可以找一些恶人杀了,对于孔家之人,还需慎重,给朝廷压力就行,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那如果朝廷派遣军队追着我们打呢?他们有火器,还有武卫局的人,不好对付,我们的人太少了,就算是骚扰了,也跑不掉。”唐赛儿想了一下,说:“法师点化严谨,思虑周密。但是我们可用之人真的不多啊。”
智光点点头,睁开双眼,说:“圣母这话说到了关节。老衲正要告诉你们,此事的关键在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孔府原来分为南北二宗吗?”
他知道唐赛儿等人也说不出来究竟,所以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道:“孔府分成南北二宗四百余年,是在太子殿下的努力下合并的,这其中就代表着孔府之事,太子要比皇上操心的多,更何况太子身边近臣方孝孺,乃是公认的儒林领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只要孔府受难,太子必会插手,待今日一过,老衲就以准备佛道置辩为名回到北平,届时,自然会劝说太子承揽维护孔府之事,那么军镇肯定要受到太子节制,只要到了那时,相信你么也就好过的多了!!!”
唐赛儿忍不住插话:“但是我们害怕等不到那一天,区区数千人,在朝廷军镇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智光眯眼笑道:“圣母光看见自己的困难,但是也要看见朝廷的困难,军镇兵权虽然在总督手里,但是总督不受布政使节制,反而要受到远在京师的皇帝和兵部节制,,没有皇帝下旨和兵部行文,总督也无权调遣超过五千的兵马,这五千兵马虽然也不是你么能抵挡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老衲又不是让你们力敌,你们根本不用和官军交战!”
“这话如何去说!”
“只要骚扰了孔府之后,你们牢记几句话,那就是尽量抢马,快速转移,你们可听说原来蒙古人势力不强时,怎么作战吗?那就是不停的运动,在一个地方不可超过三天即走,所到之处,除了招募弟子之外,那就是最大限度的抢劫马匹,加强自己的机动性,那样凭着区区五千官兵,根本跟不上你们的脚步,要拖延过几个月十分容易,这几个月功夫,可能你们不好过,但是朝廷更不好过,大明太大了,所要办之事手续繁琐,正是可乘之机,而且最近十数年中原未遭兵祸,官军早就麻痹了。”
“嗯。”唐赛儿点了点头。盘算了一下,智光说的也是个道理,骤然想到一个问题,马上开口说道:“法师睿智灼见,为晚辈指点迷津。但是此番举动障雾重重,如履刀丛,法师的教诲我听明白了,但是弟子想知道,这样做必不是长久之计,请问法师,何时是尽头呢。”
“俺却听不明白,”白羊儿嗡声嗡气地说道:“法师说了半天,无非是让我们去卖命,你们享受,如果事情成了,我们是叛贼,不成功,我们还是叛贼,坏事是我们做,好事是你们领,俺怎么没有看出俺们有什么好处呢?”
“现在要是还分彼此,那么佛门沦丧也是必然,你们白莲宗既然皈依佛门,成为我佛白莲一宗,当然要为佛门尽力,山东的佛门弟子,肯定也会帮助你们举事,何况,老衲在北平一定会设法说服太子,让太子暗中支持你们白莲宗,只要你们不过分,就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所以你们记得,一定要约束手下,万万不可妄开杀戒!!”
智光严峻地提高声音说:“此事至关重要,你们随机应变。所谓心无备虑,不可以应猝,以明防前,以智虑后,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老衲也赠你们几句签言,曰谨慎、曰心细、曰果敢、曰应变。”
当天晚上,唐赛儿一行三人悄悄走出明教寺,出了大东门,在东门大河边搭上一条小船人不知鬼不觉地启程往山东方向驶去。(未完待续。。)
684 风云起(十二)
三个月后,沿袭着另一个时空的失败宿命,唐赛儿依然如此,不过这次比另一个时空败的更加彻底,败得更加不堪。
庞煌曾经生活的那个历史中,是由于当时的永乐大帝朱棣迁都,把京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大修宫殿。为了供养京师官员及军队,又组织南粮北调,修浚运河,开凿会通河,大量征调民夫,山东百姓首当其冲。
祸不单行的是,那几年山东又连续发生水旱灾害。百姓吃树皮、草根、苟延生存,但仍然“徭役不休,征敛不息”,百姓陷入绝境。唐赛儿的父亲被抓服劳役,她和丈夫林三冲进宫府讨粮,林三被杀害。她父亲悲愤而死,母亲也重病身亡。她忍无可忍,才决心率众起义。
那时唐赛儿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有着千家万户与她遭遇相同的百姓,有着很多活不下去的人,还有朝廷逼迫出来的民怨。虽然依旧是靠着白莲教妖言惑众,聚拢人心,但在一定程度上,勉强算是正义之师。
在如今可不同,首先要说的是,朱标并未迁都,因为庞煌也不会提醒这一点,职司建议皇帝选择了太子守北平的策略,这样比封藩王还要保险,但也比封藩王还要节省,北平有现成的蒙元故宫可以利用,稍加修葺就可以了,而且朱标登基以来,尽量的减轻百姓负担,根本就没有大的民怨,大家就算是闲了的茶余饭后,也是议论下见过的西洋人和大明运动会的长长短短。谁有那个心情造反啊。
更何况,高丽半岛和日本四岛归入大明的版图后,四个藩王要建设自己的藩属。需要大量的物资和人力,就算是有一些闲散的劳动力,也被他们请走做工,或者出海做了水手、行商。每个人都赚得口袋鼓鼓的,谁造反就是和自己的钱袋过不去了。
不要说山东的百姓,就连唐赛儿辛苦经营的根据地也是如此,卸石棚寨是白莲教最后的根本。那里虽然十分团结,但为了隐藏形迹,还是以村落的形式出现。按时的向官府缴纳税赋,享受着朝廷的各种优惠,久而久之,人的思想已经软化了。
唐赛儿回到卸石棚寨后。召集四寨的首领和白莲教的骨干商议配合智光和尚的计划时。就已经感到了阻力,她曾经劝说了很久,除了当年白莲教的老底子之外,新一代的年轻人,除了一些好勇斗狠的,都不是太情愿参加。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赛儿看到这个情景,知道如果不发动这次起义的话。那么以后白莲教估计就完全没落了,所以不顾众人的劝说。勉强筹备了一千五百余人,分散开来,昼伏夜出的向曲阜方向汇集。
袭击孔府的行动十分成功,甚至只动用了不到五百人就完全控制了局势,二十多岁,刚刚承袭衍圣公的孔彦缙被吓的几乎失了魂,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唐赛儿听从智光的劝诫,并没有胡乱杀戮,只是抢掠了一番,让属下寻找附近的村民,看有没有受过孔府冤屈的,也正好孔府平日在曲阜一带气焰熏天,平时百姓敢怒而不敢言,现在让其指认出来,胡乱杀了几个孔氏的旁支子弟作为示威之用。
随后就离开曲阜,高调回转青州,一路上泗水、新泰、莱芜、蒙阴、临朐等地不论大小府县,都以惩办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等借口进行抢掠,除了金银财物之外,那就是以马匹为主,造成了一千五百人上曲阜打土豪,回转之时,每个人除了腰间鼓胀,还基本上抢了近两千匹马。
机动性大大的增强了,本来如果按照智光的建议,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回卸石棚寨,只是在外面游击,那样的话,估计智光的预算是对的,济南军镇虽然拥兵甚重,但是没有朝廷的谕旨兵符,也很难寻到这一千余人的踪迹。
但是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看着从曲阜等地抢来的财物,每个人再也没有心情东奔西跑了,有几个年轻的首领,甚至还偷偷藏了抢来的民女在队伍中,被唐赛儿发现之后,很很的教训了一顿,要不是情况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恐怕唐赛儿会大开杀戒。
但是受到教训的这些人和部分无心恋战的白莲教徒可就找到了借口,以官军人数众多,且日渐防卫森严为借口,要求分头行事,或者大家一起回转卸石棚寨,据险死守,要不然他们不会就这样白白送死的。
唐赛儿在此时也感到了事态不妙,因为所谓起事,并没有像是智光说的那样从者如云,不但响应者寥寥无几,所到之处,就连同情的也没有几个,他们被逼得只能再山中躲避、穿行。在夜间才会选定目标下手。
这样的情况,和打家劫舍的强盗有什么分别,唐赛儿为自己的这种结果感到悲哀。又拖延了近一个月,终于坚持不住了,唐赛儿和白羊儿等首领商议了一下,觉得这样不是办法,还是要分散回转卸石棚寨,可能那里还没有暴露,只要撤退得法,应该还可以拖延一阵子,那就等待北平的消息了。
放弃马匹,遁入山林,兵分数路的朝卸石棚寨行进,如果大家都是万众一心的话,可能也真的可以延缓暴露的时间,不过没有这么多的可能了,这些人放出来的久了,又做惯了这种营生,虽然唐赛儿他们一直强调,但是还是出了问题。
该放弃的马匹没有放弃,有些人仍然骑着他招摇过市,该隐匿形迹的不去做,反而想着趁着回寨之前再捞一笔,没有纪律性的军队,永远是乌合之众。就这样,在唐赛儿回到大本营的第三天,济南军镇青州守备旅就获知了情况。并迅速想上回报,济南军镇在自己的权限能力范围内,以济南军镇参谋部佥事高风为主将。率领四千人直往青州而来,兵至益都之后,会合青州守备旅的力量攻击五千人,顿时将卸石棚寨包围个水泄不通。
在经营卸石棚寨之初,唐赛儿就煞费苦心,按地形把卸石棚寨分为四寨,她驻地势最高的南寨。以利观敌指挥作战。还在南北两大悬崖上筑起寨墙,并在寨内修建水池,注重年年的屯积粮草。以防不备只需。
在唐赛儿的心目中,卸石棚寨易守难攻,而且寨子一旦被围,寨子中的人一定会同仇敌忾。一心一意的反抗朝廷军队。如果没有五倍以上的军队,根本没有能力攻破山寨,还有,唐赛儿有从漳州时就开始储备的火药,她梦想着能拖延过智光所说的期限。
高风到达卸石棚寨的时候,忍着怒气按照惯例,向城中派遣了招安的使者,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招降这些乱民。
在大明上下安定的情况下。近几年来已经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没有想到。近五年来大明内地的首例造反竟然发生在山东省,这个结果已经让济南军镇总督伍凯大发雷霆了,给高风的训示是严厉的,因为伍凯知道,就算是迅速的扑灭卸石棚寨的叛乱,估计朝堂之上也不会放过他。
在加急奏折中,请罪的同时,伍凯就知道自己不能幸免,甚至还没有西北军镇的总督楚越下场好,因为楚越还没有人弹劾,在他加急奏折送到京师的同时,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折子已经陈列在皇上的御书房了。
所以派遣高风去的时候,他已经暗示是象征性的招降,然后就是猛烈的进攻。一直将叛乱剿灭为止。
但是招降的使者很快的就赶回来了,说是愿意受招降,但是要讲一定的条件,比如说官职问题,抚慰问题等等,明显的是在拖延时间。
高风早就通过斥候从各方面搞清楚了,卸石棚寨只有为数不多的白莲余孽,姑且称之为军队,但是在高风看来,那是不堪一击的。所以起初高风想不战而得,还有朝廷的惯例要招安,所以才派出的使者。
可唐赛儿明显的是想用招安之事拖延时间来苟延残喘,于是高风就将回信丢掷一旁,不予理睬。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卸石棚寨,能阻挡的了朝廷的大军。这举动更加激起了高风攻打的决心。
但毕竟是员有勇有谋的将领,他明白这卸石棚寨是不好对付的。现在大明上下养成了习惯,在大名军事学院所学的也是一样,打仗不是只讲结果,而是要注重尽量减少自己的伤亡,否则就算是能剿灭叛乱,如果损失惨重的话,他高风也承担不起责任。
没有莽撞地让兵士们硬攻,而是细心地研究卸石棚寨的特点,寻找极少伤亡的夺寨方式。他在绕寨视察之后,得出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结果,那就是水源,由于叛军都收缩回寨内,也就是依山而守,占尽了地利的便宜,但是却忽视了水源的问题。
高风发现有条河流穿山而过,在卸石棚寨东侧形成湖泊,只要截断上流水源,卸石棚寨将会不战而破。于是他派部队在上游筑起高高的堤坝,将流入卸石棚寨的水堵住。同时又在地势低洼的东面派了一个营的兵力把守,让里面的人不敢出来取水,这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一边等候寨内缺水,一边等候军镇的攻击信号,十余天后在默许之下,大军才发起进攻。
进攻是极猛烈的。官军蚁涌般地扑向守军极少的卸石棚寨,很快就将外城攻破了。白莲余孽退入内寨之后,一面指挥士兵在城墙上与爬城的官军对杀,一面组织一批敢死的子弟,准备应付随时出现的不测。强大的官兵凭借火器之利又将内城攻破了。白羊儿、宾鸿等首领便率领敢死队退到街里,与官军展开巷战。
大明王朝对火器的管制,大大限制了造反者的代价,到了这时,唐赛儿、白羊儿和宾鸿等率领敢死的弟子们,这时的心愿不是能不能守住卸石棚寨了,那只有一点:尽力多杀一些敌人。
能坚持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白莲教的死忠分子,他们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巷战是对他们有利的。官军再多。火器再锐利,拥进巷里的,也只能基本上跟他们对等。这是他们最能发挥杀伤力的时机。那些平日安静至极的潮湿、窄小的街巷里。此刻杀声震天。钢铁碰撞发出的刺耳的金属声、人们拼力厮杀的喘息声、火器的发射声、尸体笨重倒地的钝响,极其阴森、刺耳地响彻卸石棚寨的上空,这里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悲惨气氛。
白羊儿的强健膂力,使他手中的大刀锋利无比。他手起刀落,一连劈倒了好几个军镇官兵。正在他且战且退之际,不想从身后窜过来一个人,他反身猛砍了去。由于挥臂过猛,这一刀砍空了,刀刃砍在土墙上。
只听得“当”的一声钝响。刀被猛然弹了回来。他一时来不及反刀防敌,被一枪打在右手臂上。伤痛使他的手顿时瘫软下来,刀落在卵石地上,发出叮当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官兵冲将过来,扭住他的手,要活捉他。
白羊儿哪里肯束手被擒?他使劲甩脱围上来的人,用双拳双腿,狠打敌人。几个官兵倒在他的拳、脚下了。正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不想一刀又猛又狠,而且正砍在他的脖子上。头被砍断了,骨碌碌掉落在卵石地面上。
可剽悍的他上身仍挺立着。而且双手紧攥着拳头。围在周边的官兵一时呆住了,一个个吓傻了似的紧盯着。一时,小巷里鸦雀无声。好一阵,只听得砰然巨响,这才惊醒过来,发现是这个悍匪倒在一旁的土墙上。
高风满以为这一下整个卸石棚寨已落入他手中了。可是他没高兴多久,就有人来报:南寨中的叛军仍在顽强抵抗。那里正是唐赛儿亲自守御的地方,守在那里的,是唐赛儿、宾鸿率领的二百五十多人。他们坚守着,严格执行着唐赛儿所说的决不投降的命令。
高风心想,那还用攻吗?便微微一笑,说:“何必去攻?只围上十多天,就把他们饿降了!”
很快就是十几天了,守在南寨的叛军已饿了七八天了。南寨是卸石棚寨的最高峰,是最难攻打的地方,但也是最缺水缺粮的地方之一,唐赛儿以为卸石棚寨四寨合一,将自己圈在中间,所以并没有往最高处储备多少粮食,而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官军真正的发动进攻,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就已经将他们击溃,到了后期,他们也没时间再去储备。
被饥饿折磨着的白莲弟子们,一个个连躺下的力都没有了。看到他们那副痛苦难熬的样子,唐赛儿心里难受极了。想到,与其这么窝囊地饿死,就不如来一番壮烈的死。看来师傅金刚奴留下的基业,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了,再也无法生存下去,到了此时,唐赛儿才真正看到了朝廷军队的威力,明白了当年金刚奴为什么不堪一击。
但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明白了,但是更明白一点,那就是他上了智光和尚的当,智光作为太子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军队的威力,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是不堪一击,可是为什么要吸引他们巨石呢?
没有想到,就算是投靠了佛教,依然要被牺牲掉,这样比之以前更加窝囊,以前还是为了自己的宗教牺牲,但是现在呢,连为谁牺牲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支撑着站了起来,攀着寨中城墙的垛口,喊道:“我的部下饿得不能动了,无法出来。只要给我们一些食品,就一定听从命令!”
这话传到高风的耳里时,他正在用餐。香醇的米酒,开胃的小菜,让他感觉到很舒服,而这消息,又大增了他的胃口。他满意地说:“我料想他们只有乖乖投降这条路。看,不正是这样吗?”
来报信的部将说:“将军神算!那些顽固不化的东西,让他们饿死也好!”
高风打了一个饱嗝,摇头说:“不,给他们点吃的吧!”
部将只道自己没有听清,又问道:“给他们吃的?”
高风说:“他们不是答应投降吗?那自然是要活的比要死的强。而且,总督也需要活人来献俘让皇上恕罪,自然要有一些人活下来了。”
两个时辰后,南寨的叛军一个个变得有些生气了,都在伸臂扭腰地活动身子。唐赛儿把宾鸿叫到身边,交代了一番,让他找自愿者去归降朝廷,并告知这次仓促起事的原因,以及她所猜测的结果,让他忍辱负重,如果投降之后,探知如果真的是智光在搞鬼的话,那一定要想办法,不择手段的为弟子们报仇。
城外的大军正不知他们要干什么,正在等待寨内投降的时候,突然传出来号角声,和咚咚的军鼓声。高风马上警觉起来,以为城里要打出来了,立即命令部队手执兵器,穿上盔甲,严阵以待。
过一会,稀稀落落的下来了大约十余人左右,交出了自己的武器,随即便静坐在一侧,等候处理。高风有些狐疑起来,按照斥候的观察,寨中绝对不会只有十余人在守护,叛军在搞什么鬼?
终于有些耐不住了。准备有所行动,开始慢慢向南寨靠近。突然,轰然一声,地动山摇。南寨中的火药爆炸了,寨墙崩塌了。硝烟、碎石、土块,直扑城外的大军。倒是没有伤着什么人。而寨中,则全是一片灰烬……。(未完待续。。)
685 风云起(十三)
唐赛儿死了,就这样毫无争议的死了,和另一个时空不一样,这次官兵在搜山的时候,发现了唐赛儿的尸体,保存依旧完整,火药是在外围爆炸的,但是唐赛儿却在南寨深处的佛堂之内,十分安详的双手合什,跪在笑呵呵的弥勒佛祖的神像前,好像询问着什么?
所有残留的白莲教弟子,除了当初跟随宾鸿出来受降的十余人之外,其他的全部都聚集在一起,在火药的周围团团坐下,于是也被炸的四分五裂,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唯有唐赛儿是服毒自尽的。
可能她是担心,如果官兵不找到自己的尸体,不能确认自己的死去,就不会放过宾鸿等人,那么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唐赛儿的目的达到了,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宾鸿等人又表示出相对的驯服,高风凯旋而归,并把他们献给了总督伍凯作为礼物。
但是伍凯却是一点也没有兴奋和解脱的表情,命令将宾鸿等人收押,然后就闷闷不乐的回到书房书写奏折请罪。虽然此事真的和他一个军镇总督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徐凯也知道,他完了,至少这个总督也挪挪位置。
不但是他,包括山东布政使、按察使等有关官员,都少不了受到弹劾,这件事情如果放在洪武年间,可能也不会牵涉到他们这些封疆大吏,但是偏偏是在景泰年间,全国一片和谐的情况下,骤然山东出了这种事情。要是说和山东官员的治理不当无关,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引咎辞职,一个是平调它处,还在山东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三天后,在北平法云寺的智光和尚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是露出了一种慈悲的笑意,他竟然舒了口气。平静的对弟子说:“你们去准备一下,我要去东宫觐见太子。”
然后就闭目入定,一副超凡出尘的样子。因为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从筹谋开始,智光压根就没有去太子朱雄英面前多说半句话,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替唐赛儿解围,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太子虽然听他的话。但是也不会太盲目的听从他的话,更不会去公然纵容反贼,那和直接与皇上对抗有什么区别。
智光怂恿着唐赛儿闹事,无非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山东乱起来,然后他就可以对太子说:
山东不但是经济大省,海防重镇,还乃是孔府重地。而孔府南北宗合并又是太子您花费心思而促成的,也是天下读书人归心于殿下的原因之一。
如今山东省出现孔府遇难的事情。还是在天下靖平的情况下发生的,这已经证明了山东官吏对于孔府的不重视,而这次叛民目标又是直指孔府宗庙,杀人抢掠、无恶不作,从这起事件上能看出来什么呢?
其一,可以怀疑此次有人针对孔庙而为之,明知道孔府合宗乃是太子的心血,有人想毁灭太子的政绩,引起天下读书人对太子的不满,也可能会说太子对孔府宗庙、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不重视,没有保护的能力,以至于部分人会转而投奔其他皇子。
其二,山东官吏,上至封疆大吏,下旨府县知事不能完全领悟太子的意思,当然也不能说这些官员办事不力,也不能说这些官员不忠心,但是他们的办事能力和忠心都是针对皇上的,根本没有把太子您放在心上。
其三,太子这次不强势出手,那么朝堂之上原来对太子归心的大臣们,恐怕会以为太子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这样会让人心散掉…….。
总之,智光有很多借口,暗示太子要加强对山东的控制,如果成功,太子是有能力影响皇上和朝廷,也有那个资格举荐山东的官吏,那么智光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山东无论农业还是商业都算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地区,不但牢牢扼守住东亚几个藩国的命脉,而且俯览中原,占尽了天时地利,绝对一个无路是兵家还是官场的必争之地,取得山东的控制权,虽然只是暗中的控制权,对于太子的力量也会加强。
智光好像一心为太子筹谋一样,所做的事,牺牲那么多人,不惜挑动战争,也要增长太子的势力,这种做法的确比方孝孺极端的多,也根本不按照规矩出牌,正好也有末日的白莲教作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无疑这次智光成功了。
成功的比较彻底,就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在山东但凡发生过叛乱的地区之官员,无一不遭受到朝堂之上奏折的清洗,很久没有发生战争的大明,山东的白莲教造反就犹如在油锅里溅了一滴水,四处的炸开了。
济南军镇总督伍凯,调任广东军镇。布政使、按察使、曲阜知县、青州知府等等,没有一个逃脱的,不是平调就是降任,最惨的就是青州知府,被直接押回京师交与大理寺问罪,因为卸石棚寨是他的辖地,怎么会任由白莲余孽在那里隐匿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会从容的让其闹事,其中的关系必须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太子十分关系山东的吏治情况,几番上书,要求在曲阜驻扎兵卒守备,以防止此类事情再次的发生,同时在努力下,济南军镇总督,由耿炳文之子耿瓛接任,他是皇帝朱标的姐夫,但却是北平军镇中的老人,因为其身份是皇亲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被授予过正职,这次太子为了把他举荐出来,使了不少劲。
另外关于其他被更换的官吏缺口,引起了朝堂各派系的争夺,但还是在皇帝的操作下,把决定权大部分留给了太子朱雄英。于是。刚刚被皇上鼓励过的二皇子一系,立即有些警觉起来。
皇上到底在做什么,不是一直在维护二皇子吗?现在怎么又开始维护太子了。皇帝心目中最佳的储君到底是哪一个呢?
有种不好的感觉从每个人的心中升起,皇上不会是想要分裂大明吧,现在的势力范围很明显,太子坐拥辽东、山东、河北、河南、安徽和东亚诸藩的主动权。
而二皇子朱允炆在西北诸地、四川、云南等地有着较好的关系,三皇子靠着海运贸易,把江浙、福建、两广和东南亚诸藩连接在一起。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皇上分的很清楚。比如说太子派遣朱志均想要染指漳州,那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稍有差池就被肢解了。还比如西北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不知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一系想要构陷,但是随即也被皇上化解。
而如今,又轮到了太子受到保护,难道皇上真的是想分解大明吗?这种想法在大家的心目中挥之不去。十分惧怕这种后果的产生。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的。但没有人敢说话。
朱标苦笑着看着自己缔造的这个结局,他很明白大臣们在想什么,作为天子,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他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自己的计划才能出奇不意的进行下去。而且朱标相信,就算是朝野之间敢这么想,也没有人敢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妄自菲薄的揣测圣意,因为三个派系互相争斗的结果,无论是哪个派系的官员先说出来,那都会受到其他人的攻击,所以不会有人这么不识相。
但是,偏偏就有那种不识趣的人出现了。
一轮鲜丽的红日,将紫禁城内照得一片辉煌。奉天殿偌大的广场内异常静谧。从丹墀到奉天门中间的道路两旁,肃立着盛装仪卫,一个个纹丝不动,如同石雕。油亮的铺地方砖,洁白晶莹的汉白玉栏杆,紫红色的高高宫墙,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屋脊上栩栩如生的行人走兽……在丽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壮观,威严肃穆。
辰时之后,皇帝退朝,王公大臣们纷纷鸦雀无声地退出奉天殿。殿院内只剩下肃立的仪卫,春风吹拂的旌旗,益发显得空荡、寂静。
退朝之后,朱标在宫内女官的陪同下缓缓地步下丹墀。包女史躬身导驾,低声说:“躬请皇上登舆。”
“罢了!”朱标一摆手,望也不望一眼,径地绕墙而行,朝后宫走去,包女史赶忙追上,同时向侍侯的侍卫、侍女们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皇上一定是生气了!”大家跟在一语不发、怒容满面的朱标身后,心里想,“恐怕是为了黄子澄奏本的事吧?”
绕过奉天殿,径直朝乾清宫走去。包女史屏着声息紧随着。她入宫多年,深知皇上秉性,在这样火头上,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凭着善于揣度皇上心理和多年来侍奉皇上的经验,包女史果然猜中了皇上发怒的原因。
但是他只猜准了一半,朱标的震怒,固然因为告老归国的藩王府长史黄子澄劝谏皇上应早树太子威信,不可朝三暮四等等而触发,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朱标愤恨。
智光的筹谋,让朱标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无事生非的姚广孝,他没有想到佛教的人是如此执着,竟然用了自己的儿子作为筹码。当然,这是宾鸿看到事态发展之后所猜测的结果,没有任何迟疑,在接受大理寺审讯的时候,就公然开始揭露,他们这次之所以谋反,是因为北平法云寺主持,也是大明王朝太子的师傅智光这个老秃驴指使的,并列举了证据,以及智光邀约唐赛儿见面的书信等等,让大理寺哗然,也让大明朝野哗然了。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打断了朱标的计划,现在矛头指向太子,就算是朱标惩治智光,那么和太子也脱不了关系,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如果纠缠下去,那就是太子私德的问题,而大理寺所奏宾鸿的供状如果属实,真是一个棘手的事儿。
而在今日朝堂之上为这个事情争吵不休的时候,本来已经火药味颇浓的奉天殿。由内阁大臣杨荣呈上,由致仕藩王府长史黄子澄手书的奏折又传了上来,开始为太子辩护。这种辩护无疑是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更加激起了各派系的争吵。朱标心中快快不快,没等群臣奏事结束,便愤然离座退朝。
走进乾清宫西阁,顾不得脱去龙袍,便走到御案前坐下,伸手从镀金笔架上取下一支工管狼毫,包女史急忙趋前揭开龙纹端砚。轻轻平放,研好墨,退至一边垂手侍立。朱标铺开印有黄龙暗纹的信笺。将狼毫在砚池里蘸了蘸,但是突然呆住了,悬腕不动,怔在了那里。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百思不得其解。智光和唐赛儿有勾结的事情。他早有听说,但是这次宾鸿也太激进了吧,在大理寺和刑部会审的情况下,竟然毫不遮掩的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让人连有掩饰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智光邀约唐赛儿的书信是怎么在乱军之中保存下来的,又是怎么被带到京师,怎么会出现在宾鸿手中。直接在大堂之上作为证据指责智光,也等于间接的指责太子呢?
宾鸿可是钦犯加上俘虏的身份。在青州投降,在济南被关押过,辗转来到京师,在刑部大牢中又羁押了近半个月,这么久的时间,那书信就算是可信,但是怎么能保存下来呢?
但是事情已经公开,没有掩饰的余地了。朱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狼狈的这一天,本来想找一个宗教的借口,让太子对智光失去信心,然后趁机铲除佛教,至少也要让佛教永远也翻不了身,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想到了这里,朱标低下头来,有蘸了一下墨水,手提起狼毫奋笔疾书道:“煽动叛乱,离间皇亲,夷族,弃市。”
写罢,将御笔一掼,推开御座,站起身来。正考虑怎么应对黄子澄的奏折,御前值班的侍卫走了进来行礼道:“启禀皇上,智王殿下求见。”
朱标插上笔筒,想了一下,说:“宣他进来。”
包女史连忙将龙椅摆正,侍奉皇上坐下,从侍女的托盘里端过一杯新沏的热茶,放在御案上,退步一旁躬立着。
智王朱棡步履轻捷地走进乾清宫西阁御书房。瘦削的身材,清癯的面孔,细白的双眉下闪着充满慈善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来拜见皇上有些不对,但是他还是要来,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几个儿子都被封了王,虽然分布在大明的周围四处,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他智王一系,算是已经开枝散叶,而年底,就是他彻底退出政治舞台的时候,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关于最近风传最厉害的太子牵涉谋反案。
朱棡疾步走近御案,便要跪拜,朱标摆摆手,示意侍女扶朱棡坐下。
“皇上……。”朱棡在御座东首前铺着绣垫的椅子上刚坐下,便探身欲说,见朱标皱皱眉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皇帝拿起御案上黄子澄的奏折,翻阅着。
“诸王,您是为了今日朝会上发生之事来见朕吗?”
朱标边看奏章边问朱棡,眼睛虽然没有看,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清楚。朱棡欠了一下身回答说:“皇上所言极是,老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你觉得黄子澄奏折上说得有理么?”朱标从奏章上将目光移了过来,食指敲击着左手拿着的奏章道:“就是这个奏折……。”
朱标本想避而不谈奏折,直接劝谏的,因为他毕竟是宗亲,而黄子澄毕竟是外人,他不能拿外人的意见来劝谏皇帝,但是见朱标威严地逼视着,连忙说:“皇上,老臣本不想提及奏折的,但是皇上既然提及,那么老臣就说一下……。”
“老臣以为,此事疑点过大,皇上不宜牵涉太子过甚,相反,在此时,正应该如黄子澄所言,要极力的维护太子的威严,老臣知道,皇上想杀那智光以堵天下人之口,但是老臣认为,智光不但现在不能杀,而且要保护……。”
“当然,老臣更加知道,智光必然不是无辜,宾鸿所言,几近属实,但是皇上,如凭借区区一个叛匪所言,就定论太子身边之人有罪,那么势必会给其他人以机会,他们可能不会针对太子,但是却会寻找各种途径,将太子身边近臣慢慢剥去,这种事情,不得不防啊,皇上……。”
朱棡那长长的脸上所有的线条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灰黄浑浊的老眼中,满是不安,嘴角不能自主地抽搐着,雪白的胡须随着掀动,其实这位年老的智王在观察皇上的举止时,已经明白自己所料不错,皇上的确是准备拿智光开刀,来个杀一儆百了。
朱标听着朱棡的话,没有任何表情,包女史轻手轻脚为皇帝和智王各换了一杯热茶,朱标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点点头,道:“王弟,关于这些,朕自然会有决定,诸王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朱棡没有想到只说了几句话,皇帝就下了逐客令,但这个逐客令却是圣旨,他不得不遵,正要下去,就听见皇上吩咐道:“八百里加急,传方孝孺进京……。”
听到这个旨意,朱棡顿时放心了很多,很轻松的告退,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步入紫禁城中了。(未完待续。。)
686 朝堂(一)
在朝会上,太子太傅方孝孺作为东宫的近臣也参与其中。这一生之中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这样的朝会,但是这次却只是站在队伍的最后,默默无闻也没有发言,这个方孝孺的一贯作风不符,但是也和皇帝的冷漠有着很深的关系。
近五年来第一次来到京师,自从太子守护北平之后,方孝孺就把心思全部放在辅佐太子治理辽东的事情上了,就连老家都没有回,只是留大儿子方中愈在家中侍候八十余岁的高堂,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了。
但是随着离开京师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感到生疏,不但是对朝堂之上的礼仪生疏,而且感到皇上离他也越来越远了。是皇上把他召至京师,但是来了三天了,在北平享尽了太子优容的方孝孺,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冷落。
鉴于梅殷刚刚被赐死,而方孝孺作为东宫之人,前来拜见他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亲近的学生之外,以前许多亲近的朝臣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甚至方孝孺拉下面子前去拜访,也吃了几个闭门羹,就算是愿意见他的也是不冷不淡的应对着。
这一切都使方孝孺感到愤怒,可是面对皇上的威严,他只能用沉默来表示反抗,所以在三天之后,皇上特旨命他上朝听政,他依旧一言不发,一直保持到最后散朝。
待出了午门,气氛便松了下来。一些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而那些平日便爱埋头攀迎的下官们则纷纷跑到各自上司跟前点头哈腰,攀附交情。还是那个模样。方孝孺离开的久了、自然没有什么人来巴结他,而他也不是太在乎。此时便独自步行。正过了端门,一个侍卫急急小跑过来。对方孝孺细声道:“方大人留步,皇上要召你见哩!”
尽管方孝孺有些赌气,但皇帝召见是不可能推辞的。忙整了整衣冠,轻声道:“请带路。”便随那侍卫一起折返回去。
被召见的地方是乾清宫。乾清宫位于内廷,乃皇帝寝宫。一进乾清门,方孝孺便背心发凉,皇上不在外廷,而在寝宫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莫非陛下已决心要找太子的晦气。而先拿自己开刀?方孝孺虽然不信,但依旧不能制止自己心中的恐惧,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在宫内的女史接手带路后,还是走了进去。
女史并未把方孝孺带进大殿,而是左弯右拐,直到一扇小门前才停步。他轻轻推开房门,对方孝孺笑道:“皇上有旨。命方太傅在此见驾。你请进。”听他如此说,道了个谢,提脚跨了进去。
方一进门,后面咣的一响。门已经被闭上。年迈的方孝孺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连忙躬身就要行礼。却发现有些异常。房间内静寂无声。过了良久,见过了半晌还无人搭理。让方孝孺无法忍受。
偷着打量四周,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皇帝并未在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方孝孺顿时一头雾水:既召我来,怎么却又没人。一时间微微有些愠怒。他当然不敢在此地发牢骚,但见皇帝既然不在,便也大着胆子直起腰来四处看看。
这房子不大,只向南面开了一扇小窗,屋内北面有张坐塌面南而设,想必是为皇帝所备;墙壁上挂了几幅行草,方孝孺粗粗一看,似是北宋黄庭坚的笔法;坐塌前方还摆着一个红木凳子,不知是不是为自己所设。不过皇帝既然不在,方孝孺然不敢贸然坐上去,只得站在那里轻轻搓手。
就在等的颇为不耐之时,坐塌后面的屏风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声,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心中暗想,皇上还是来了。
“方爱卿!”朱标说话了,但是其声音深沉冰冷。方孝孺听了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忙磕头觐见,得到允许后方站起来。
朱标此时已换下先前朝会时的衮冕服,换上一身素白的常服。方孝孺看见,方想请问皇上所召何事,就听见说道:“方爱卿,可知朕今日召尔至此,所为何事?”
语气仍是冰冷,一句问询的话中似乎带着极大的压力与威严,方孝孺许久不在京师,当然对天子有了敬畏之心,心马上又提了上来,小心翼翼道:“臣愚昧,请陛下明示?”
朱标没有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年逾六十的方孝孺,竟然被这种沉闷的气氛压制的喘不过来气,头深深的低下不敢仰视。
“方爱卿,你是几品官衔,朕又赋予你何等职司?”朱标发话了,但却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方孝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太子太傅乃三公之一,并从一品掌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
“唔”朱标应了一声,随即又道:“爱卿可知朕赐你此官职何意?”
方孝孺忙道:“自是皇上的恩典,命微臣辅佐太子,效忠朝廷。”
“但是现在北平是谁在辅佐太子,你又是效忠于谁呢?”朱标步步紧逼。
方孝孺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当然是效忠皇上,臣食的是朝廷俸禄,对皇上忠心不二,岂敢受他人驱使!”
“好一个忠心不二!”朱标一声冷笑,顿了一顿,突然厉声道:“朕问你,爱卿身为太子太傅,自当谨慎侍奉太子,使其熟练政务。但是朕却听说,现在太子最信服的不是你这个太子太傅,也不是盛庸这个太子太师,而是那个什么法云寺的和尚,爱卿你说说看,你们是不是老了……。”
朱标声色俱厉,方孝孺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顿时呆住。其实最近连年,他都是有这种想法,但是从来不敢说出来而已。因为说出来不但是诛心之言,而且他身为儒林大家。还有沽名钓誉之嫌。
虽然他这一辈子都为声名所累,虽然平时做出自明清高。不与人争长短,其实他心里比谁都在乎,要不他就不会在自己的书房内,和儿子们一起密谋铲除智光的威胁了。
自从智光获取太子的信任以来,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疏远,要不是有从小教导太子的恩德,还有朱雄英不是一个忘本之人,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失去了宠信了,对此。方正刻板的方孝孺也曾经想过办法。
但他不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才会在嫌恶智光的同时,还要在智光布局陷害二皇子朱允炆的时候,从中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智光善后,因为方孝孺知道要以太子的利益为重,而智光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执无恐的行事,因为他知道,只要牵涉到太子的声誉和地位。方孝孺会不遗余力的为其补救的。
而且山东叛乱以来,传说中与智光有斩不断的关系,方孝孺身为太子太傅,在京师的首辅。多少也晓得一些。前些日子方孝孺还隐隐听传言说,皇上要诛杀智光,但是方孝孺在欣慰的同时。又害怕打击了太子的威信,所以摆脱黄子澄上了一封奏折。还请朱棡戴尔说项。
正因如此,当智光在北平他来京师之前对方孝孺屡次试探时。方孝孺虽知不正常,却也没有抖落出来,只是吱唔以对。没想到今日进京,皇上竟当面诘问!方孝孺此时方寸大乱,忙拜了一拜,稳定了一下情绪答道:“臣惶恐,臣实在不知皇上所指……”
“胡说!”方孝孺尚未说完,朱标便将其打断道:“智光和尚结纳白莲余孽,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日大理寺已得了实证,你身为朝廷命官,竟袒护一个和尚,知情不报,难道说朕不会杀你吗?”
方孝孺一惊,但是为官多年的他,也就是一惊,就回过味来,刚才主要是朱标让他独处一间房屋,然后又很久不给你反应,故意让他多想,打的也就是心理战,让方孝孺等的时间越久,方孝孺想的也就会越多,而想的越多,在言谈中才会表露出来。
其实朱标此时心中也很紧张,方孝孺是什么人,一代大儒和官场老将,要不是此次返京,在皇帝的暗示下,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去方孝孺的府邸中拜访过,也没有人敢明着透露朝廷的风向,导致了方孝孺本来就有些疑心,然后自己将其放在房间内晾了许久,最后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的质问,打乱了方孝孺本来已经布置好的防线,
方才那些话,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没有人敢明着说而已,就算是朱标在朝堂之上,也不会公然说出来,因为真的是那样,就要朝野间大乱一阵子,甚至要牵涉很多人出来,没有必要的话,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陛下……”过了良久,方孝孺才道:“臣有罪,臣有罪!臣其实知道些智光的动静,只因无凭无据,又牵涉太子殿下,不敢乱说,怕说错了自己遭罚没有什么,但如果连累了太子,那臣就百死难赎了,臣不敢不慎啊!”
朱标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人忽然有一种虚脱感,过了好一阵方恢复过来。见方孝孺仍然拱着身子在那里站着,微微一笑,起身亲自将其扶到红木凳子上坐了,温言道:“方爱卿不必如此。你谨言慎行,不做妄言,本也是人臣之道,岂有罪过可言?今日朕召你于此密室,便是望与爱卿坦诚相对,至于以前种种,朕自有明断,必不怪你欺君!”
这也可能就是天子威严,恩威并施的结果,方孝孺知道,不过还是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十分感动的坐了半个屁股。随即又站起谢恩。
两人就北平之事商谈了一会,有了刚才的严肃,方才又现在缓和的结局,方孝孺从皇上严厉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皇上的想法,心里也放心了很多,对于智光等人的评价也相对大胆了。
朱标对于智光的认识,除了见过一面和内厂的情报之外,通过方孝孺又加深了一层。想道此。朱标脑子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方孝孺沉声道:“方爱卿,朕有一事需你去做。不知你敢与不敢?”
见皇帝一脸肃容,忙起身行礼道:“陛下言重了,臣乃朝廷命官,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岂有不敢之理!”方孝孺本来就是谨守君臣纲常之人,以前因着种种顾虑不敢言语。今日朱标恩威并施,虽说不一定是成功将其慑服,但至少表面上那颗忠君之心顿时活了过来。此时一番表态倒也并非做作。
“好!”朱标对这种表现十分满意,随即道:“朕意已定。要彻底杜绝佛教祸乱朝政,明年准备进行佛道置辩,朕觉得儒家也有必要参与其中。而大明上下,爱卿乃是公认的儒林大家,朕决定让太子主持佛道置辩,但是又担心太子经验尚浅,要以你为先锋,不知你可愿做?”
朱标的这番话。是摆明了车马炮要对付佛教,方孝孺顿时血气大涨,大声说:“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此番臣回到北平。必用心辅助太子主持佛道置辩,不负陛下所托!”
方孝孺又在京城盘桓数日,方陛辞返回。一路颠簸回到北平府。也不休息,直接进东宫向太子请安招呼。
朱雄英这段时间心情愈发不好。因为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的师傅智光大师,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能力问题了。但是又不能不保护智光,因为智光在他眼里不但是一个智囊,而且是他多子多孙的倚仗,三十余岁了,自己的太子妃才有身孕,在朱雄英眼里几乎就是一个神迹,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师傅有任何的差池。
就在他担心的时候,方孝孺求见,朱雄英大喜过望,因为所有人都猜测此次皇上召见太傅大人,肯定是为了传言中的智光大师牵涉山东叛乱一案,既然方孝孺回来了,那肯定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朱雄英想快些知道,而且他相信,太傅大人,也就是自己的老师,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这点是一点儿也不需要怀疑的。
朱雄英传旨,在东殿议事阁接见。方孝孺整好衣冠进去,见还有两个人,自己的儿子方中宪和一个没有见过的和尚也在里面。他没有理会,只是躬身对朱雄英行完参见之礼,然后又接受儿子拜见的一揖。
待太子问他进京事宜时,他方把在京城的一应公务等例行公事般说了,至于被朱标召见一事,因为皇帝还没有明旨,在加上有和尚在一侧,所以也就含糊其词的带了过去,不想在此时说起。
果然,朱雄英微笑着询问了些父皇与母后的身体情况之后,便没有揪着此事,继续追问父皇如何看待关于智光大师涉案一事,但是方孝孺不由分说,声称自己路上偶感风寒,已经不堪承受,所以要告退,稍后再向太子奏明。
待方孝孺走后,没有过大一会,方中宪也告退而出,回去时候父亲去了。朱雄英从面前案牍上拿起一张信纸,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抬头问那和尚道:“圆觉师兄,老师不说,你认为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贫僧认为有可疑之处!”圆觉思忖许久,方应道。
“哦?”朱雄英有些意外:“大师的意思,京师中父皇要对师傅不利吗?”
“皇上单独召见太傅大人,但此次召见所为何事,太傅大人却语焉不详,故贫僧有此一说。”
“说来听听!”朱雄英坐直了身子。圆觉是智光大师的首徒,算来也是朱雄英的师兄,不过太子虽然一直以师兄称之,圆觉却是不敢应承,不过圆觉一向心思缜密,善辨辞色,素得智光信任,此次闻听方孝孺回来,智光有意让圆觉在一旁观察方孝孺的举止。
圆觉吸一口气,侃侃言道:“太傅当年乃是朝廷重臣,现如今又是东宫首辅,皇上让其上朝和私下召见都没有问题,无非是为了太子殿下好,贫僧刚才观察太傅大人,本来精神焕发,但是看见贫僧在,却又说不堪一路劳累,明显的是陛下召见太傅大人是关于师傅的事情,但是太傅大人又不说,那自然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了。”
朱雄英默然。确实,这些都是可疑之处,圆觉的揣测不无道理。莫非父皇已经动了杀心,而老师将会成为父皇对付智光大师的一柄暗刃?不过思虑再三后,朱雄英仍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他从小受到方孝孺的教导,且在他看来,方孝孺又是个懂礼守道的儒家子弟,就算是父皇动了杀机,也不可能让方孝孺出面,那不是离间他们的师生情谊吗?
不过,圆觉之言虽只是凭空猜测,并无实际证据,但多少显得有些捕风捉影,风声鹤唳的意思。但话虽如此,这一片疑云却缠绕在朱雄英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想来想去,太子朱雄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智光大师受到牵连,也不能让自己的师傅和老师之间产生矛盾。(未完待续。。)
687 朝堂(二)
但是此时值此多事之秋,凡事需谨慎为上,万不可因一个疏忽,被父皇抢了先机。念及于此,朱雄英沉下脸来对圆觉和尚低声说道:“等会出去后,师兄要对师傅言明此事,请教师傅的对策,另外,如果不是本宫相邀,请师傅和寺中之人不要随意出寺,以免授人以柄,万一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本宫,或者去找太师盛大人,他可以信得过。”
圆觉素来沉稳,方才已从太子的表情中已瞧得倪端,此时也便不多言,只是沉着答道:“贫僧领旨。”
谁也不会理解二皇子朱允炆此时的心情,对于父皇的模棱两可,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办法了,他是二皇子,也是很多人效忠的对象,不过若是他平时不流露出对皇位的窥视,别人也不会去扶植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
相反的,朱允炆很有野心的人。否则也得不到解缙等人的拥护,也根本不能说服解缙等人的效忠。不过虽然是这样,他从内心深处,看不起现在解缙等老臣子的做法。
温温吞吞,按部就班的做法,在朱允炆的心里,已经过时了,特别是他到了西安城之后,想法又有了巨大的改变。
书的前面说过,朱允炆身为老二,一点优势也没有,论财力比不上杨杰等人拥护的弟弟,论声望比不上方孝孺等儒林大家所拥护的太子。
就算是论及长幼尊卑,也是不能提及的了。他的母后生了两个儿子,亲生哥哥是太子,自然母后的心思都在哥哥那里。而弟弟朱允熥的母亲淑妃杨蝶,在入宫之前就是父皇手下的干将,论起后宫之中的隆宠来,除了小维可以相提并论,其他后妃谁也不是对手。
总之来说,朱允炆就是一个两头不落好的中间人,父皇遵照太祖皇帝遗训立长立嫡的话。那今后的皇位就非哥哥莫属,要是父亲想立一个自己心中喜欢的儿子的话,小儿子在其母淑妃的光环笼罩下。更是显不出他这个二皇子来。
所以,在京师闲居的时候,朱允炆十分郁闷,但是自己比哥哥早些有了子嗣。大臣们的猜测挑起了他的心思。而听解缙的话,去西北代天子巡狩边疆的所见所闻,更是助长了他的野心。
经过几年的经营,他在陕西为主的西北站稳了脚跟,但是心里知道,他这个钦差,随时可能会被父皇召回京师,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着。趁着在西北的时候,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当然,这股势力当然没有解缙等人的份,在朱允炆的心里,解缙那些人作为制造声势的拉拉队还不错,就像是大明运动会召开时,在那里摇旗呐喊就行了,具体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亲力亲为。
徐辉祖也不知不觉的进入了他的局中,这个当初由于反对弟弟妹妹拥护朱棣的徐辉祖,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始帮助朱允炆在西北接受自己的势力,并多次维护、参与了二皇子的各种活动,这也是徐辉祖回到京师之后,徐妙儿对其冷淡的原因。
因为徐辉祖一向是个本分的人,按照他的秉性,应该坚决的站在太子那一边,可是徐辉祖却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去帮助二皇子。这种做法让魏国公府的人都十分担心也不满,特别是徐妙儿等人,心里想,既然你的立场不是那么坚定,为什么当初要如此的坚持呢?
谁也不知道原因,朱允炆却知道自己的确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辉祖现在效忠于自己,而徐辉祖回到京师之后,西北所有的势力都归了自己,也不能说不是一种收获。
徐辉祖在陕西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回到了京师,却可以作为他忠实的追随者,比解缙等人还要可靠,因为徐辉祖已经不能回头了。
这次构陷关于走私构陷二皇子的事情,竟然是徐辉祖和朱允炆两人携手一起策划的,并主要由徐辉祖去执行,无论从置办货物,还是向海关举报,都是徐辉祖遣人去做的,否则以二皇子的旗号,别说是几十辆马车的货物,就算是几百辆马车的货物,谁又能探出冯胜呢?
而此时,最主要的涉案人员赵保,就隐匿在二皇子行宫中后花园的暗室之中,那里是平日朱允炆执行私刑的地方,外人是不知道的。
赵保独处密室,除了不能到外面自由自在行动之外,生活起居都很自在。一日三餐俱由仆人携美酒佳肴送来,他自斟自饮,读书练字,十分悠闲。
但是最近十多天来,却一直没有人再过问,被不上不下地被搁置一边。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不知道还要再呆上多久,心里一时颇为烦闷。
“西安情形不知究竟怎样,风声也该过去了吧?”赵保仰望着哨楼上的灯,鬼影似的哨,心里想:“二皇子许诺我等风声过去之后,就把我送到西北勇王的属地内管理那里的生意,但是为什么现在一点音讯呢?难道事情起了变化了吗?”
自从他从凉州回来,朱允炆就命人将其安排在里面后,一应给予优厚方便,连看守他的人都没有,也不是对他放心,因为赵保的这个人身份过于敏感,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就是知道他是秦王府暗中的庶务总管而已。
不过要是知道内情的人细查他的身份的话,可就要大吃一惊了,赵保这个人能力一般,长相一般,甚至性格也是一般的有些羸弱,不过他有三个好妹妹,嫁给了秦王做侧妃一个,嫁给了魏国公徐辉祖做妾室一个,还有一个最小的,却成为了朱允炆最宠爱的女人,在西北苦寒,朱允炆的妃子们都没有过来,自然是有些寂寞。
说一句实话。别管这样以来辈分搞的乱七八糟,徐辉祖、朱有炖和朱允炆本来就是三代人,却分别纳了姐妹三人。也不知道他们见面时该如何称呼,在这个大明,妾室本来就是不被计算在内的,就看受到的待遇了。
三代人纳了姐妹三人,却受到同样的待遇,那就是都分别都受到宠爱,这样以来。就构建了一个利益团体,赵保的身份也就至关重要起来,说到这里。也不能不惊叹造化弄人啊。要不是有三个好妹妹,赵保凭着自己的资质,估计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但是现在却是他安全的保证。所以在二皇子行宫的后花园暗室中。他一点也不担心被杀人灭口。不过也只能夜间走出暗室,在后花园中来回踱步。
除了有些闷,别的还不错。前天晚上,赵保一时兴起,春情大发,在后花园当值的侍卫本来和他的关系还不错,就擅自出了个主意,不惜花上二十guantanamo宝钞从勾栏租来了一名浓妆艳抹的姐儿。偷偷带着从侧门中进来送到了赵保的暗室中,又将门反锁起来。让赵保在那里尽情的解闷。
几个妹妹也三天两头派人送来东西,询问哥哥最近的情况。最后还是朱允炆有些担心,随即命人散布消息声称赵保已经去了西北,不让人再来后花园了,因为朱允炆知道父皇内厂的厉害,只要有一点漏洞,就会被其抓住痛处,朱允炆倒是不害怕父皇知道,他只担心内厂中有杨杰或者太子的人,要是知道这一出戏,估计会攻击的他体无完肤。
赵保私自招妓。这则信息使朱允炆十分愤怒,随即把那个讨好赵保的侍卫给灭了口,然后禁止再有此类事情的发生!为此,赵保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窗外响起滚滚雷声,雨越下越大,赵保像笼中的困兽一般在斗室中踱起方步来。
这一夜,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夜风雨朝阳格外明丽,后花园里芳草萋萋,鲜花朵朵,几只粉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他突然感到生活无限美好,能自由自在地漫游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面对良辰美景,比人间的一切都美好,他很想自由的出去走走。
月洞门打开了,他的心腹赵仝提着食盒疾步走来,圆滑的面孔上掩不住兴奋和喜悦,刚看见赵保在临窗眺望,便大声地喊叫起来:“老爷!老爷!大姑爷回来了!”
“啊!”赵保一跃而起,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走了出来,问道:“魏国公人呢?他在何处?”
打开门,赵仝将食盒送了进去,赵保连看也不看一眼,急切地问道:“你说大姑爷回西安城了,还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大小姐让你过来的?”
赵仝笑道:“回老爷,大小姐让小的对您说一声,会在冬季到来之前将您送走,到时候小的也跟你一起的。”
“嗯。”赵保若有所思,瞟了瞟赵仝揭开的食盒,一碗燕窝粥,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汤包,还有一碟分成四格的小菜。
“老爷,趁热吃罢。”赵仝双手端起燕窝粥,放到小桌上,摆好筷子,催促说,“稍后大小姐会亲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消息。”
赵保夹起一只包子,塞进嘴里,问:“赵仝,京师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二皇子的事情成功了吗?”
赵仝摸摸后脑勺,说:“没……没说,小的向大小姐打探情形,大小姐说不让小的饶舌……’小的我……我就不敢再问了。”
赵保端起燕窝粥,喝了两口,味同嚼蜡,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小鼓:二皇子一直都没有表态,对我的事情究竟会作怎样的处置呢?
真的是想什么,便有什么,第二天辰时刚过,还在梦中的赵保被叫了起来,说是二皇子找他有事,就在花园里等着呢。
“二皇子!”赵保看见正在花园凉亭喝茶的朱允炆,立即跪在地上,扣了一个头,激动地问,“劳动二皇子亲自前来,赵保真的心里不安啊。二皇子身体可好吗?”
“我很好!今天也是在花园散心,偶然间想起的,赵保,本王对你怎么样?”
“很好。二皇子对在下恩重如山。”
“噢?那你这么着急的想要离开西安城,难道还害怕本王会杀你不成?”
“二皇子……。”赵保做出一副愕然的样子,说道:“赵保岂敢。不过在西安城就害怕坏了二皇子的事情,在下宁愿不要妹妹,也宁愿去死,也不想人家抓住作为诟病二皇子的凭证。”
赵保平时极会察言观色,今天见到二皇子如此问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连忙把妹妹和几个人的关系和自己的重要性说了一遍。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朱允炆微微一笑,也不理会这句话,自顾说道:“魏国公回西安城了!”
“是吗?魏国公身体可好。他老人家怎么说。”赵保急切地问到,一时竟然有些失态,因为他昨日就知道徐辉祖回到西安城,只是没有往心里去。但今天听到二皇子又提及。马上想起了一个急切的问题,那就是徐辉祖能回西安城,那就证明二皇子的计划并不成功。
“无事了,郑隆在京师落网,已经供认出,他之所以严查,的确是收到了别人的匿名举报,并不能肯定那几十辆马车的货物是本王的。只是收到举报后,主观判断错误而已。并无真凭实据。但是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父皇显然已经怀疑到本王的头上,已经将驸马都尉梅殷赐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本王也知道其中一个原因,无非是给本王一个警告,所以……。”
“那是皇上在关心二皇子……。”赵保转着一双显得浮肿的眼睛,鼻下侧两条深沟诡谲地动了动,继续说道:“既然皇上心里有二皇子,又有心庇护,那么证明了这一点,那么二皇子今后做事,更将会无往而不利了。”
赵保心里有些骇然,也幸亏是皇帝的儿子,换成其他人,就算是这点怀疑,也足于死几遍了,现在二皇子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怎么能不让他惊讶呢?但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子想尽了办法,要构陷自己呢?
皇上万一真的信了,那么二皇子身为皇子有走私之嫌,这样的做法是利用权力谋私,特别是借用军事途径走私,更是大罪,二皇子不是一下子就完了吗?
而如今,听二皇子说,皇上有些怀疑是自己陷害自己,那么在皇上的心里,那不是工于心计吗?更是落不着好处,以赵保的智慧,怎么也想不出二皇子怎么会做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情,害的自己也是担惊受怕的。
“不是你那么说,赵保,本王信得过你,才让你去做事,而如今这件事告以段落,本王还有事情要倚重与你。”
“……。” 赵保只能无语,他能做出什么反应,现在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跟着二皇子做事的危险来,因为二皇子做的事情他都不懂。
“郑隆也回陕西了,现在正在西安城内……。”
“郑隆也回西安了?”赵保震惊一下,不由自主的插口问道:“他来做什么?刚才二皇子不是说他在京师中被擒拿也供认了吗?”
朱允炆点点头,并没有怪赵保多嘴。反而十分耐心的说道:“郑隆作为海关巡检使,稽查走私乃是份内之事,何罪之有,最多一个被人误导而已,更何况,海关乃是内厂的大本营,当初看中郑隆,也因为他是内厂之人,可以直接向父皇禀报而已,最后在京师偶然遇到礼部侍郎柳春,他是太子太傅方孝孺的门人,还以为是奇货可居,没有想到不但没有连累本王,反而因此获罪,让父皇恼怒万分。”
这些都不管赵保的事情,听到这里,赵保焦急地问道:“那也不会这么快的回来啊?二皇子看出点什么呢?”
话问出口,才醒悟过来彼此的身份,连忙告罪,看见朱允炆不答,想了一会,说道:“二皇子,这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了,皇上的意思是让郑隆回来,是替殿下补救,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怀疑此事是殿下所设之局,而郑隆也肯定得到了皇上的暗示,不敢在提及此事,所以才这么快的回来的。”
“嗯,”朱允炆点点头,露出了一丝笑意。赵保瞥了一眼在远处望风的侍卫,接着说道:“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殿下的意思,是让在下在出去转一圈,让郑隆有个交代,届时再交几个人出去,那么这件事就真的平了,殿下,赵保猜的对吗?”
想到了这一层,赵保委实有些头,可是自知案情严重,生死倏关,看到二皇子准备如此安排,他是聪明人,干脆就做出一个姿态,自己主动说出来,看朱允炆怎么处理。
“嗯。”拢了拢鬓发,朱允炆说:“你放心吧,此事绝对不会牵涉到你身上,不过你不出面,郑隆也不会据实禀奏父皇,所以你趁着他在西安城的时候,见他一面,然后走脱,我会安排你在往勇王的军需队伍中隐匿,三年两年后回来,本王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赵保苦笑摇摇头,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抱拳道:
“殿下宽心。”抹了抹山羊胡子,鼻下的两条藤纹更深了,继续道:“既然殿下是如此想法,那只有我亲自去跑一趟了,还望殿下不要让海关将在下押送京师,要不,真的会坏事的。”(未完待续。。)
688 朝堂(三)
“放心吧,郑隆是海关之人,并无捕人之权,他只会举报然后将你移交陕西按察司审问,而后他还会去凉州赴任,他前脚走,本王后脚就会派人暗中将你释放,并摆盛宴为你践行,前往西域。”
赵保有些心神不属的又说了几句,然后在朱允炆不耐烦的情况下,才怏怏而去,朱允炆看着赵保的背影,若有所思,招手叫过来一个心腹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侍卫领命而去。
三日后,郑隆在西安城的大街上偶然发现赵保的身影,追踪之下,赵保以及同伙乖乖就范,可是就在要锁拿之际,赵保的同伙暴起伤人,此时按察司的捕快大队到达,看见拒捕后双方开始厮杀,赵保以及其同伙三人全被诛杀。
遂后,二皇子走私案彻底结案。
大明的秩序暂时恢复了正常,随着二皇子朱允炆走私案的结案,明年的佛道置辩即将开始,杨杰、解缙等被禁足的臣子遇到了特旨的赦免,除了死一位驸马都尉梅殷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半个月之后,宫内隐隐约约传出一些消息,令众人内心有些振奋,那就是皇上要大力整肃朝纲了。
整肃朝纲的借口有很多,比如说朱尚炳遇刺,山东白莲教暴乱,商贾假冒钦差走私等,有很多借口,目的是为了引起官员们的警觉和抓出官吏中的蛀虫,但是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预示着将有大量的官员被裁换掉,这是新旧势力重新洗牌的最佳时候。
无论消息的真假。估计也没有人敢用这个消息做文章。所以在大家知道消息的第二天,都纷纷开始行动起来。一边行动,一边猜测着皇上这次的力度和尺度。
有一天上午。杨杰与前工部尚书的立法委员王士弘、从江南来的黄磊在半山园聚会。所谓半山园,在朱标潜邸时,曾经为内厂情报处的所在,朱标登基之后,就不用在遮遮掩掩的了,就将情报处搬回了京师,又将半山园恢复了原貌,让才子佳人赏玩。
不过再恢复,也不过是在离南京城七里左右。到钟山也是七里左右的山里修建的几间草堂而已。因许多文人学士缅怀宋朝江宁府的大诗人王安石,纷纷前来寻踪怀古,但当时被朝廷征用,发了一些牢骚后,朱标趁机将古迹还原而已。
从朝廷将半山园恢复为古迹那时,就由当代大儒方孝孺以苍遒古拙的行草制了一块《王荆公半山园故居》的匾额,然后就跟着有不少人附会、传闻、吟诗、作文,使得这个寂寞多年的半山园便成了京师的一个名胜古迹。
杨杰他们选了这个地方聚晤,一来图个清静无市嚣之扰。同时他们都十分仰慕这位拗相公的文才气节,有意凭吊他在钟山的偃影之地,天下着小雨,钟山半隐半显在湿濛濛的雾气中。岗峦上草绿花红,时鸟啁啾,几横坐牛背的牧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吹着笛子浴看苍茫的烟雨。
“果然是清逸灵秀之地。不怪王荆公选了这个地方隐居。”黄磊感慨地说:“好像这里还是谢公墩故址吧。”
“正是谢公旧宅,”王士弘道:“王荆公有诗为证。‘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可见王安石半山园必是谢公墩故址无疑。”
年迈的杨杰以主人的身份,矜持地笑道:“其实京师有两处谢公墩,敬夫兄可知否?”
黄磊几年能来京师一次,上次来的时候,半山园还没有恢复原貌,他当然不知道,闻听后诧异道:“噢?还有此说?杨兄请述其详。”
杨杰抿了一口热茶,口若悬河地说起来:“谢灵运曾撰征赋曰,视治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悠扬,李太白有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诗,序云,此墩即晋太傅谢安与右军王羲之同登,超然有高世之志,于时营园其上,故作是诗,所谓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云云,那个谢公墩却不是拗相公诗中所言谢安旧居,我们今天登临的这个谢公墩才是王荆公当年的半山园旧居呢。”
黄磊轻抚白髯,眯着双眼,听了杨杰之言,不以为然,但是却笑而不语。杨杰见其矜持微笑,便问:“敬夫兄不以为然么?”
黄磊笑道:“杨兄此说,山人未曾听过,还请指教。”
杨杰并不客套,说:“城东原也有座半山寺,旧名康乐公,因谢玄曾受封康乐公之故,至其考谢灵运仍然袭封,今以坊及谢公墩观之,兼及王荆公诗中所述方位,显然指的是这里。而冶城北郊的那个谢公墩才真正是谢玄旧居,与此相距甚远,王荆公在诗中误把谢玄当作谢安了。”
“杨兄果然强闻博学,稽考入微,”黄磊赞道:“王介甫罢相隐居于此,虽然弄错了谢公墩的方位,却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如: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那边王士弘也不甘寂寞,借口说道:“我倒是喜欢介甫《泊船瓜州》,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杨杰接口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想王大人一定是触景生情,介甫这首诗意恰似写出王大人时下心境。”
被杨杰这么一点拨,似是触动了王士弘的痛处。他缄默不语,遥望细雨中的翠绿岗峦,心中不是滋味。
王士弘,山西临汾人,字可毅,洪武年间任宁海知县。后来景泰十三年,入京为官,累任工部主事、礼部侍郎,最后在景泰二十年授工部尚书。在六部中的三个部门里面都呆过,也算得是上权重一时,由于皇帝的任期制度。在景泰二十五年由工部尚书卸任,尚书乃是一品衔。所以不能再升迁,也可能是朱标不想杨杰一系过于坐大。所以也没有将其改调他处,就此卸任。
不过王士弘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心里的那个憋屈是在是难受,后来含恨之下想要回山西老家,但是被杨杰留住,进了立法院做委员,但是现在依旧没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每天按时上立法院公务,议论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曾经的一品大员眼中算是小事。
以至于他整日忧郁,曾多次表示要告老还乡,但是被杨杰挽留,而此时又借助王安石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杨杰何尝不知呢?
而王士弘本人也知道他现在也就是发发牢骚,按皇帝御旨,立法院委员在任期间,除了生老病死、或者犯下严重错误之外,绝对不允许自行卸任。否则罪同欺君。
朱标这样做,自然也有道理,他要树立立法院的威严,当然不允许立法院如同其他三司六部一样。可以自行离职,因为在立法院初建阶段,的确是十分沉闷。会引起官员们的抵触,皇帝相信。随着自己为立法院设下的框架,以后也不会有人想到主动离职。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用严格的律法保证这一点。
王士弘必须还得在京师再过三年才能提出回乡,如今提出乃是忤旨之举,如真的不计后果的说出来,重者有性命之虞,轻则也要被严查,导致子孙的蒙羞。
其实生性放达的王士弘也知道,自己终难忍耐蛰居家乡的沉寂,根本不想回去,他只是有些憋气,那就是自己还不到五十岁,就无所事事,不能在身居要位而已。
杨杰何尝不知道他这种想法。因此这次聚会专门喊上他,而且还有更深的意思……。
黄磊见王士弘缄默不语,便转了话题,将此次聚会的目的问出来,最后说道:“两位大人都曾经在朝中为官,这次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望二位仁兄不吝赐教。”
“还不是皇上经过几件事,看出了朝中的危机,所以想要打压一些人。”王士弘拂去氤氲在心头的懊恼,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说道。
杨杰猛的站起身来,说:“可毅兄,要慎言,这不像是你的秉性,此时可大可小,你也不小了,不要意气用事。”
王士弘笑道:“怕什么呢?此地不就咱们三人,更何况,杨兄既然来到此处,四周哪有不戒备的道理,兄弟是信得过杨大人的能力的。”
“杨大人也是为大家好……。”黄磊插话道:“圣意难测,还是不要妄加猜想才是,咱们现在回到正题,皇上这次主要针对谁呢?”
杨杰苦笑一声,截住话头道:“算了,敬夫兄,你也不是犯这样的错误吗?还说不要妄加猜想,我看最想知道的就是你吧。”
黄磊反问道:“难道杨兄不想知道吗?”
“敬夫兄何必激动?”杨杰正色说道:“可毅兄,你可知道老夫今天让你也过来,所为何事?”
问完话,也不能两人回答,便继续说道:“宫内有消息传出,紫禁城的御书房内,皇上经常对着三个字发呆,那就是你们‘立法院’三个字,老夫想,此次的整肃朝纲,少不了牵涉到你们立法院。”
王士弘背手踱步,大声说:“立法院无职无权,又能出什么事情,难道还会撤换立法委员吗?那样正好,倒是正合在下的心意,可以回家养老了。”
杨杰笑道:“这些还不是意气之语吗?老夫只是说牵涉立法院,何来皇上有降罪立法院之举呢?”
“对于立法院,老夫已经观察很久,皇上开始设司法部,已经是决定和六部持平,最后干脆改为立法院,又和皇事院持平,皇上有意重用立法院,所以当初我才央求可毅兄留下,以你的威望进入立法院等候机会。此时皇上在整肃朝纲之际,再次提及了立法院,老夫想,是不是我们的机会到了?”
黄磊和王士弘同时问道:“什么机会?”
杨杰独到的思维和他与皇帝当初的亲近是分不开的,但是更和他容易接受外来事物分不开,因为已经渐渐揣摩到了皇帝的想法。
自从大明开放海禁以来。江浙一带的永嘉、永康学派,才是最大的受惠者。他们在开放海禁之前,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本来就是沿海最大的走私商。他们对海上贸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本来和东南亚一带的商人都颇为交好。甚至同奥斯曼帝国、拜占庭帝国也有着一定的联系。
甚至可以说,永嘉、永康学派基本上就是通过海上贸易发展起来的,特别是帖木儿败亡,朱棣西征之后,大明境内政局相对稳定,经济增长迅速。
东南地区经济发展尤快,出现了许多商品生产基地,如苏州、松江一带的纺织业。湖州以生产蚕丝著称。此外,手工业产品如杭州的绸缎,江西的瓷器、纸张,安徽的笔墨文具等也能大批生产。这为海上贸易的广泛开展提供了优厚的物质基础。
虽然当时皇帝并未立即开启海禁,但是大家都看准了风向,在随时准备着,果然,景泰十三年开启的海禁,已经不是为政治服务的。是“抚御四夷”、显示皇威的手段了。再加上当时高丽、日本、琉球等国已经划入了大明版图,大明东面海域再也没有后患之忧的情况下,对于东南亚的经济、军事侵蚀更是迅猛。
继安南纳入大明的版图之内后,南洋海岛各国已全部在不断的远航中被摆平。现在大明王朝的影响力延伸到波斯湾的霍尔木兹海峡。携着进入地中海的余威和印度的逐渐表面顺从,大明的海上贸易已经到了一个巅峰时期。
之前,要对欧巴罗进行贸易。一般来说都通过奥斯曼和拜占庭进行中转,而现在威尼斯等欧洲商人已经不想再要中介人。随着双方宗教势力的相互交流,已经直接进行贸易。如此以来,更加开阔了杨杰等人的视野。
商人逐利,而杨杰他们以学说为主的永嘉、永康学派人,则从欧洲等地的国家中,吸取了大量的西方文化,他们和所谓的超儒学派不同,超儒学派主要还是朱标所生活过的另一个时空的老招数,那就是文化侵蚀,他们以大明王朝所不了解的学识来吸引士大夫阶层,达到他们传教生存的目的。
但是杨杰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主动吸收,从中间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加以吸收,作为自己政治主张的依据,扩大自己的知识面。
超儒学派和永嘉、永康学派,有着相同点,那就是互通贸易,提高经济的发展,而不同的一点,就是超儒学派暂时没有政治的念头,因为他们的根基实在是太浅薄,而永嘉、永康学派现在的学习,则主要是为了政治立场服务。
这一点的不同,注定了出身于永嘉学派的杨杰等人,政治嗅觉要远远高于方孝孺和解缙等人。不错,是方孝孺事先看出立法院的重要性,但是杨杰却从立法院的日常运作中,感到了其中很大的契机。
这个立法院不简单啊,而此次整肃朝纲中会起到什么作用,以当时的学识,根本没有人能猜出来。其实要是放在另一个时空的话,十分好理解。
皇帝这次整肃朝纲,就是想建立一套官员的监督机制,而在过了年后,他会下诏,重申立法院的职责,在此次的整肃朝纲中,他将利用都察院的御史们策动一个有一个的案件,然后每一个案件都交与立法院审议,逼迫其作出立法的心思来。
这一步是十分困难的,为了走这一步,朱标成立司法部,慢慢培养司法部的办事流程和工作习惯,然后改为立法院之后,又抽取大明各省中的精英作为委员,为的就是这一天。
而这一天到来之前,杨杰在猜测着,解缙在猜测着,而方孝孺却没有这个时间去猜测,他正在准备明年的佛道置辩,因为那是皇上布置的任务。但是杨杰、解缙等人的动作也没有能瞒得过他,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他还是作出了反应。
方中仁携着自己在北平刚娶的小妾回到了南京,表面上心满意足。半个多月来忙着布置储娇金屋,一有空便溜回私宅指点匠人装修摆设。他的这个寓所在南京城里最繁华的承恩寺附近的一条小街上,离立法院院长铁铉的府邸不远,虽然比不得公侯王府的宽绰气派,比不得达官显贵私邸的豪华富丽,却也十分起眼。
门楼围墙不奢华,因为方中仁现在只有一个举人的身份,并无官职在身,怕犯了朝廷有关居宅等级规模的规定,也怕过于引起人家注目起疑。方中仁和其父一样,一贯讲究务实,外表浮华则并不多在意。
他继承了父亲的博学,但是又从传教士身上学到了许多灵敏胆大、沉着机警的情性。十多年来他和父亲不合,但是也没有妨碍父子间的情谊,此次父亲让他常驻京师的用意是什么,他知道,就是为了随时观察立法院的动向,所以才不顾本钱的在承恩寺附近,铁铉的府邸旁边置办了宅院,好方便接近。
方中仁娶了两房妻妾都在宁海老家,所以在南京的宅第里只雇用了四五个家奴使女,客厅正房厢房廊房天井之外,也还有一片小小的花园。他把从北平带回的第三房小妾安置在花园边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木楼里。(未完待续。。)
689 朝堂(四)
一带青砖花墙将它与花园隔开,本来就不大的花园便只剩下约摸五丈见方的天地。小楼紧傍着河水,就显得风光绮丽。那座小木楼前青砖花墙嵌着一个圆圆的月洞门,月洞门外是丛丛修竹,一条短曲的鹅卵小径连着小花园的假山鱼池。进月洞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青砖铺地,两株石榴树,一张大理石圆桌围着四个小石凳。楼虽矮小但还精巧,楼下三间,一间小客厅,一间堆放着杂什用具;靠门的一间是使女住室。楼上是卧室,起居室,另一间则是书房。里面藏着十几年来方孝孺留在京师中的古玩字画,也有一架图书。
十月月底的夜晚,虽然是在江南,也已经很凉了,方中仁站在楼上廊檐下凭栏远眺,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显得辽远而深邃,想起了这一个多月的情形,他真的感到好累。虽然太子一系在京师有着很深的根基,但是对于接近铁铉的事情,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父亲怎么也不听劝告,现在还是那副忠君报国的思想,但现在京师中的形势根本就不是父亲想象的那样,现在皇上根本不按照常理出手,父亲再坚持下去很容易吃亏的。”
想到这里,方中仁浑身一震,宠妾香儿走到他的身边娇吟地说:“夫君,这么晚了……唉,你又在为什么操心呢?”
“香儿……。”方中仁叹息道:“以你们国家的思维来考虑一下,我们的皇上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有一个在大明不多见的现象。在一向守旧的方孝孺家族中出现了,那个小妾从慢慢的转过头来。在月光下露出她的容貌来,香儿竟然是一个欧洲的白人女子。
这才是方孝孺和方中仁的矛盾根本所在。方孝孺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蛮夷的女子做妻室呢?就是为了这个,父子几乎反目成仇,在方中仁的妥协下,才得以安稳。
但其实也并不是方中仁的妥协,而是这个所谓的香儿退居幕后而宣告了父子冷战的结束的,香儿的本名叫凯瑟琳,姓霍华德。是一个基督教徒,和方中仁相遇就是缘起于方中仁对基督教会的兴趣。
两人可能是一见钟情吧,那时凯瑟琳对于大明的三妻四妾制度还不是太了解。就是知道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俊秀的东方人,但是当方中仁要把他迎娶回家做第三房的妾室,而和父亲方孝孺反目的时候,凯瑟琳才知道这个年轻的东方人已经有两个老婆了。
这个在方中仁的眼里是很正常的,但是在凯瑟琳的眼中却是不允许的,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基督教的信仰中是提倡一夫一妻制度的,若是违反上帝的旨意,死后就上不得天堂等等。所以凯瑟琳拒绝了方中仁的好意。
但是又不舍得离开这个东方人,那么只有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凯瑟琳退居幕后,娶了一个大明的名字。叫香儿,然后追随者方中仁周围,一向深居简出。而方中仁这次去京师根本就没有带着凯瑟琳,离开的时候长了。这次方中仁又被父亲派到京师,那里有不接过来一起过日子的理由呢。
这个公开秘密。方孝孺是知道的,不过是装作不知道。还有很多人都知道,朱标当然也包括在内,不过别人是看在方孝孺的面子上不说,而朱标则觉得方中仁是为国增光,他在另一个时空见惯了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们皇宫里面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香儿噘起小嘴,将方中仁拥在椅内,随手捡起一块麻酥,填在他的嘴里,继续说道:“我的爹地只会做生意,在我们的国家,从来不参合到贵族老爷的纠纷中,你也不要管了吧,香儿觉得挺没有意思的。”
凯瑟琳自幼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特别在大明呆了十余年,母语说的还没有汉语好,汉族女子的腔调更是学了个十足,在方中仁眼里更有滋味。
“香儿,你哪里知道,这件事情,可是父亲交代的……。”方中仁将小妾推向一边,皱起眉头。
香儿委屈地坐到另一边椅上,说:“你又不愿意做官,管这些做什么,不如我们一起回大不列颠岛,我的祖国吧?”
“说的轻巧,我跟着你走,父亲还不被气死,更何况,这件事我觉得是父亲考虑的方向错了,所以有些担心,你不知道,在朝廷里,万一出了差错,那就是全家都要死的后果,包括你在内!!”方中仁抬起香儿的下巴,调戏道。
“呵?”凯瑟琳吃了一惊,说道:“那……夫君,那么危险,还不如让你的爹地放弃吧,和咱们一起走。”
“不成。”方中仁被香儿这句话气的不轻,脸色阴沉地说:“朝廷刑法严峻,官场翻脸无情,父亲必须成功,这场争斗中,没有失败者,失败者会死的。”
方中仁也觉得这桩事情确实麻烦,不独干系父亲的宦海浮沉,处之不慎,还有被朝廷降罪的可能。
他十分欣赏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的那句话,那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此,他感觉的大明在太祖皇帝、景泰皇帝的统治下,已经安稳了几十年,两代皇帝的一严一宽,造就了一个不可预测的结局。为此,方中仁在读书的同时,曾经刻苦钻研过本朝太祖皇帝的政治策略。
生活在太祖皇帝的那个时代,普通老百姓都十分清楚,这位和尚出身的贫苦农民,是在南征北战、血雨腥风中登上了皇帝宝座的。能清醒地看到前朝蒙元时期的政治**,贪官污吏充斥朝野祸国殃民,各种法令形同虚设。废弛失禁,弄得奸佞横行。民不聊生。他登基之后制定了严格而又苛刻的大明律令。
如果一直是在太祖皇帝的严苛下,朝廷的政令、方向都有统一性。那么虽然发展的慢,可是步调却保持了一致,那么朝廷上下就没有什么波澜的产生,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代人造就的盛世繁华,再慢慢的消退。
但是事情正好相反,在太祖皇帝的严苛之后,景泰皇帝开始了宽松政治,几乎是只顾发展,大明迅速的扩张而忽视了很多问题。在二十多年中,新晋崛起了很多股势力,都在慢慢的增加,现在皇帝还能压制的住,不过在方中仁看来,总有压制不住的那一天。
原来他一直想不通,到底皇帝在做什么,但是回到京师之后,特别是和香儿见面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方中仁想起了香儿曾经给他讲过的,曾经出现在两百年前,那个远在欧巴罗的大不列颠国家的政治局面,还有成立的那个所谓议会。方中仁越来越想皇上所布置的皇事院和立法院有议会的影子。
而香儿的父亲从欧巴罗的家乡写信中,曾经也透露过,现在他们国家的议会分为贵族院和平民院为主的上、下两院。国王只是一个召集人,有议会共同裁决国家发展的方向等等。
正因为方中仁了解这么多。所以才会有那种在方孝孺眼里是大逆不道之思想的东西,别说是方孝孺觉得这种思想大逆不道。就连方中仁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不列颠国的议会,是在官员们的逼迫下,无奈中所形成的,为此方中仁请教了不少传教士作为参考。详细了解之后,方中仁遂将那个受制于领主们的国王看成了一个窝囊废,认为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在大明出现,但是,现在为什么他又动摇了呢?
香儿见方中仁低头不语,右手不住地把玩着玉如意,猜透了也明白刚才方中仁问自己到底是想知道什么。于是欠过身来,妩媚一笑,说:“夫君,你在想我们国家的那个无能国王吗?”
是啊,方中仁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却十分清楚香儿猜对了,他在想亨利三世。
亨利三世做了五十几年的国王,他在位时,英格兰国产生了议会。初登位时,只是个九岁的幼童,当时大不列颠岛屿一片混乱,隔海相望的法兰西王国的斐利二世派来的军队占据了他们国土的南部。
当初,贵族们反对约翰,得到了法军的支持,而后来新王登基,法军却仍赖着不走。英格兰国随即又面临着将法军赶出国土的任务。
亨利年幼,于是,大臣威廉?马歇尔成为摄政,并成立了一个由马歇尔主持的御前会议,来处理国务。御前会议的成员包括,首席政法官,王宫总监,财政大臣,**官,大主教等。英格兰人政局初定,内战停止,开始同仇敌忾,驱逐法军。英军与法军之间,不断爆发战斗。
最后终于取得了胜利后,二十岁的亨利开始亲政,正式统治英格兰。亨利三世做了五十几年的国王,但是,他并无治国的才能。说起来,亨利三世性格和善,虔信宗教,热爱艺术,为人不错,但是,从治理国家来说,他又缺乏判断力,容易冲动,既怯懦无能,又野心勃勃,不切实际。在他统治时期,总的说来,英格兰仍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亨利三世亲政后,一改以前向御前会议咨询国事的习惯,抛开御前会议,越来越独断专行。这引起了贵族们的不安。此外,亨利三世在对外作战中,也是屡战屡败。为了夺回诺曼底等地,亨利三世两次进攻大陆,但是,寸土未得以失败告终。这些还不算,他最为英格兰人所垢病的是,教皇对英格兰事务横加干涉,亨利三世却没有任何的反抗,一味唯唯诺诺,成为罗马教皇所利用的工具。
当时,罗马教皇格里高利九世,为了打败神圣罗马皇帝斐特烈二世,需要大量金钱,于是,亨利三世不断以大批钱财,供给教皇,以填充其在大陆战争的无底洞,而且,教皇经常派其他国家的教士来英格兰领取教禄,这更使英格兰人不堪重负。
最后英格兰已是民怨沸腾。暗流涌动。英格兰的大小贵族们,普遍担心亨利三世会否认《大宪章》中国王应承担的义务。亨利三世并未觉察到危机。仍发动对法兰西的远征,结果以失败而告终。
随后的纪念。英格兰年景不好,连续三年粮食歉收,民生更加艰难。但是,亨利三世不管这些,他打算进行更大的不切实际的冒险,从而激起一场剧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亨利三世与教皇英诺森四世达成一项协议,教皇允诺将西西里王位授予亨利三世的次子埃德蒙,同时。亨利三世则需向教皇提供西西里战争的军费。当时,埃德蒙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而西西里,则在德国皇帝的控制之下,亨利三世必须通过战争,才能得到西西里王位。于是,亨利三世一再向贵族们征收军费,但是,贵族们则认为。西西里距离英格兰太过遥远,发动战争太过冒险,但是,亨利固执己见。他不顾英格兰农业连续三年遭灾,仍强行摊派,要求贵族们缴纳他们三分之一的收入。作为军费。亨利三世的无理要求,最终激起了贵族们的武力反抗。
以蒙特福特为首的男爵们。全副武装去见国王,要求实行广泛的改革。要说起来。这蒙特福特还是亨利三世的妹夫,因和亨利三世的矛盾,从而成为反对派的领袖。武装贵族们要求,亨利三世放弃征税要求,进行政治改革,以更好地遵守《大宪章》的要求。
最后的结果是悲剧的,那就是在大明朝野之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在贵族的威胁之下,亨利三世被迫在牛津召开了被称为“狂暴议会”的会议。
会议上,贵族们迫使亨利三世接受了《牛津条例》。《牛津条例》更进一步地限制王权,条约规定,议会定期召开,每年三次;未经议会同意,国王不得任意没收土地及分配土地,国王亦不得擅自决定对外战争。
会议后,亨利三世被迫遣散了他的外国顾问,而不得不接受英格兰的议会。但是,亨利三世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只是勉强地遵守了三年《牛津条例》,三年后,亨利三世就把条例抛到脑后,他罢免了贵族们提名的最高法官,并将蒙特福特驱逐出国。
那蒙特福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一些贵族的支持下,重返英格兰,打算和亨利三世在战场上见个高低。内战在即,法王路易九世进行“调解”。但是,路易九世一味偏袒亨利三世,蒙特福特宣布不接受法王的调解,内战终于爆发。
蒙特福特在英格兰南部击败了亨利三世的军队,生擒爱德华王子。蒙特福特遂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握了英格兰的权柄。他建立了一个九人委员会,并召开“西门会议”(西门为蒙特福特之名)。
最后,蒙特福特召开英格兰历史上第一次国会。蒙特福特的议会,参加者除了男爵,高级教士,和每郡两位骑士外,还增加各自由市每市两位市民代表。这表明,贵族与市民阶层开始联合对付国王,市民阶层开始登上英格兰的政治舞台。蒙特福特召开议会会议的目的,是想使他的革命取得合法的地位。
而之前的议会,由国王召开,而此次议会,则意味着没有国王,也可以召开议会,而且讨论的是国家各项事务。蒙特福特议会,控制了所有国家机构和法官系统。换句话说,蒙特福特控制了英格兰的政局,时间长达一年之久。亨利三世大权旁落,成为权臣手中的傀儡。 英格兰各界,大都支持蒙特福特的改革。但是,蒙特福特并未借此机会废黜亨利三世,因为英格兰国王在一些人心目中还很有市场。蒙特福特纵然大权在握,也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在革命者阵营里,因为权力的腐蚀,也出现了争权夺利的现象。蒙特福特政权的内部开始出现分裂。蒙特福特的战友吉尔伯特伯爵离他而去,转投国王阵营,在他的帮助下,爱德华王子趁机逃脱。
王子逃离了伦敦,很快集合起一支军队,和蒙特福特的军队开战。两军对决,蒙特福特在战斗中被杀,王军获得大胜。亨利三世在他英勇的儿子爱德华的支持下,夺回了权力。 教会人士掩埋了蒙特福特的尸体,掩埋处成为圣地。
英格兰王室夺回所有权力,之后,爱德华王子渐渐成为实权人物。亨利三世身体日渐衰落。去世后,爱德华王子即位为英王,是为爱德华一世,关于《牛津条例》,它的命运与《大宪章》不同,随着蒙特福特战死,英格兰王室重掌大权,《牛津条例》被废除了。但是,牛津改革运动并未完全失败,国家大事应交议会讨论,国王和贵族应该合作解决问题,这在英格兰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未完待续。。)
690 朝堂 (五)
议会制度,在大不列颠岛屿上无形中生存了下来,虽然成为了英格兰国王的统治工具,但是那种强权下的民主,经过凯瑟琳的父亲,也就是商人化的平民眼中,已经是很理想的了,当然也有对自己祖国的推崇,所以在方中仁的面前,当初流露出十分怀念《牛津条例》时的影子,以及经常向方中仁炫耀他们的《大宪章》对于他们的私人财产是怎么的保护等等。
所以方中仁对这一点的印象十分深刻,在之前没有参与到父亲方孝孺的派系之争时,他也没有注意过这一点,但是自从加入后,他看待皇上的行事方法,才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也就是方中仁和爱妾香儿正在小楼上谈论亨利三世和《大宪章》的同时,在半山园中,杨杰、黄磊和王士弘的面前,也摆着同样现实的问题,他们彻夜未眠,除了简单的就餐之外,都是在轻声的议论着这个问题。
不同的是,他们面前有详细的英格兰史料记载,还有《大宪章》和《牛津条例》流传下来的手抄副本,这些东西都是他们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这正是杨杰思路的根据,但是黄磊和王士弘作为一个没有仔细研究过这些的人,对于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个岛国上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的不解。
这些资料,要是放在洪武年间,或者是有心人的眼里。那就可以导致他们被抄家灭族。而在儒家人物的眼里,发动战争也要和国王一争长短的蒙特福特,无疑就是一个乱臣贼子。一个大逆不道的臣子,死不足惜。
而在没有详细了解之前。他们二人都认为蒙特福特所提出的《牛津条例》简直是匪夷所思,根本不相信。没有一个掌了权的统治者会愿意这样限制自己的权力,所以一直都认为不过是一种收买人心的口号而已。
就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替天行道”差不多,只是一种煽动人心的手段,不过听了杨杰的解释后,才知道,蒙特福特死了,《牛津条例》也被废除了,但是议会制度和《大宪章》却被保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英格兰的执政者亨利六世。都在沿袭着这个制度和宪章。
心里才有所感触,不过也仅限于他们三人进行议论,这些东西他们是万万不敢在外人面前提及的,今日之所以选择半山园,为什么不回府邸,就是因为半山园对于杨杰来说十分熟悉,有布置好的地下密室和准备好的警戒人员,因为无论是杨杰,还是方中仁心里都清楚。这些想法真的是很惊天震地,所以方中仁只能装作闲谈似得和宠妾聊天,而杨杰又戒备森严的在半山园悄悄谈论。
“你们有什么看法!”杨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赫然站起,伫立墙前。伸手把玩着架子上的古董,荧光的陶瓷下,映着他那张焦虑的瘦脸。谈论了很久了。除了惊叹,王士弘和黄磊说不出什么。他也和方中仁一样,对皇上的所为有了想法。但是就好像是隔了层什么一样。怎么也看不透,所以他迫切的需要别人给他意见。
“能有什么看法?”黄磊喝了一口茶,又从炉上取过茶壶将自己的杯中斟满,然后才说:“这个想法不好,端的会引火烧身。而且,老夫认为不可能的,最后那个蒙什么特的,不就是失败了吗?”
“蒙特福特……”杨杰听黄磊说的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纠正了一下,但是黄磊却继续说道:“而且,咱们也都看了,那英格兰的国王们不都很反对这个议会什么的吗?作为上位者,都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是朱氏的大明天下,一统江山,谁会设立阻碍自己家族统治的机构,皇上那么英明,绝对不会的,所以……。”
杨杰催促道:“说下去。”
“所以,咱们当个演义听听看看也就算了,何必当真呢?”王士弘接口道,转脸看向黄磊,而后者点了点头,继续接着说:“那英格兰的国王想铲除都铲除不了,如果皇上非要去做,岂不是自束手脚,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去做,更何况,咱们知道英格兰有这么一出戏,皇上不一定知道,所以杨兄你也不必多想了。”
杨杰边听边沉思着,想到黄磊、王士弘的这段议论,像是自语地说:“那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是你们想的那样,那么皇事院和立法院这两个机构本来就是多余的,为什么皇上让他们多余了这么些年。就怕你们这是固步自封,此番皇上要整肃朝纲,偏偏要拿立法院做文章,老夫想没有那么简单,就害怕估计错误,将来一旦失控,咱们就没有翻身的余地,难免杀身之祸啊。”
“那……你就不怕猜测错误了,那样风险不就更大了么……况且,一旦猜测错误,后果同样的严重,甚至更加严重,难道你就不为淑妃着想吗。”
“这……。”
“杨兄思虑太多,”王士弘劝道:“其实,张网再密,尚有漏网之鱼。法令再严,也有疏忽之处。你又何必顾虑良多呢?所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同样,方中仁也是这样的想法,在宠妾的怀中渐渐睡去。
庞煌已经失去了摸索的耐心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和皇帝、大臣们打哑谜似得过了这么多年,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一个既定的事实。
在如今的大明,虽然经济的发展,在庞煌感觉中已经超过了他心中的预期,但是在思想的发展上,他无论怎么努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有皇帝的日子,大家也都习惯了头顶上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虽然他们不一定听从这个王者的召唤。但是他们需要一杆大义的旗帜。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了人类的存在就要有一个制度的管理。有了制度之后逐渐完善就形成了国家,有了国家就会有统治者。有了统治者就会有政治的出现。
政治是丑恶的,于是大家都拿起一块遮羞布来掩盖自己的狰狞,这块遮羞布在另一个时空的几百年后叫做总统,而在庞煌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叫做皇帝,而他本人则是大明天下现在的小丑。
庞煌辛辛苦苦几十年总结出的结论竟然是这些,也不能不让他感到有些悲哀了。几千年来在所有人心目中都闪烁着光环的皇帝,此时在他的眼里几乎一文不名。他真的很累,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大臣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每个人都在名誉上服从于现在的景泰皇帝。但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主张,偏偏还都以为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纷纷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以皇帝的名誉在发号施令,这一点令他十分担忧。
朱标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朱元璋,但是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强势的皇帝了,有着开疆拓土不弱于秦皇汉武的功劳,纵然是当年的汉武帝,也没有将胡人赶的那么远。可是也不免要顾虑良多,每实行一项政策之前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比如说开放海禁、发展海上贸易的决定,庞煌硬是隐忍了十来年。等反对的声音逐渐消退之后才开始的。
因为庞煌知道,纵然作为皇帝有着一言九鼎的千钧之重,但是让这些官员被动的去做一件事情和主动的去做一些事情。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如果不想让自己的主张被官员们畸形的实施,那只有做好准备工作。
在另一个时空作为一个无聊的网民时。他曾经十分积极的响应着网上愤青们的口水,抱怨着某种制度的不公正。感叹着那个世界的不平。也一度想过,如果国家交给自己来治理,那将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但是转换了另外一个时空,庞煌达成了这个心愿,但是又如何呢?
依旧是举步维艰,朱元璋的杀戮在作为上位者的朱标眼里,此时也不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了,虽然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但毕竟带来了大明初期短暂的稳定,反而是由于懵懂中知道一些朱元璋的残忍,所以登基以来的宽厚,却造成了大明极大的隐忧。
学派林立、百家争鸣也许是好的,这样可以让科技、经济和思想等等很多很多得到发展,但是学派一旦有了自己的主张和野心,那无疑就会对国家带来威胁。
就拿儒家来说,在几十年前,朱元璋处于一个水火交融的关口,中原大地刚刚经受过异族入侵的蹂躏,礼仪之邦的文明受到了彻底的摧残,也可以说,是朱元璋恢复了汉人在中原大地的主导地位。汉人的地位恢复了,但是遭受过磨难的思想文明,却是在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下,已经不复汉唐时的昌明。
特别是在蒙古鞑子的刻意阉割下,本来已经逐渐固化的儒家思想又一次改变了性质,虽然在表面上仍旧是继承了宋时的理学思想,但是又增加了些许被蒙元培养出的奴性,再加上刚刚翻身又被朱元璋严厉打击贪官引起的阵痛,所以一时之间陷入了困境。
朱标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登基之后,一直致力于缓和日渐发展成熟的经济、科技实力,和学术思想倒退与停滞之间的矛盾,除了宗教之外,他不杜绝任何学派的发展,企图恢复在春秋战国时的百家争鸣的景象,为此,他也研究过很多关于儒家发展的历程,但是越了解,越来为自己的所筹谋而担心。
中原大地已经遭受过太多的侵蚀,自匈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受到一些游牧人的骚扰,无论是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和蒙古…….。
他们换了一个名字就骑着快马呼啸而来,将中原文明糟蹋一空之后又呼啸而去,或者是被赶走,或者是自己灭亡,但是那种自杀式的侵略,也给汉族人带来了不可抹去的伤口,以至于文明的发展正在倾斜。
至少朱标是这样认为的。自从先秦开始,要不是秦始皇忌惮于游牧人的野蛮。也不会造出万里长城,开辟了封关锁国的第一步。同样。要不是异族的侵扰,唐朝不会以和为贵,造成了契丹、党项等等游牧人的坐大,以至于宋朝失去了天然的马场,而导致退居江南,儒学发展成了禁锢人思想的理学时代。
朱元璋驱逐了蒙元,恢复了大汉文化,但是儒家文化仍旧属于理学一脉,而且是被蒙元侵蚀的有些变异的理学。在唐宋时期的士大夫仗剑遨游、六艺俱全的面貌全不见了,只剩下盲目的服从和保守,偏偏又遇见了朱元璋这个文盲皇帝,出于对蒙元时期官吏的恶感,所以对于读书人也不是太在意,造成了士大夫阶层的盲目服从。
庞煌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也正是通过了方孝孺等人了解到了春秋时代是中华文化各学派发源时期,那时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但皆言人事,不言鬼神。虽也言自然宇宙,但不涉及鬼神。中国在商朝尚处于鬼神迷信时代,流行卜筮。至西周周公明确宣称“天不可信”而抑天扬人。
春秋时代。民智发达,已脱离鬼神迷信时代,为世界最早熟的文化。孔子不言鬼神。正是反应当时的文化水准。严格来说,非宗教不只是儒家的属性。更是春秋时代各学派共同的属性。孟子与荀子把非神论说得更明确。但是后世儒学从未越逾这个属性。西汉儒学虽涉谶纬迷信,但只言灾异吉凶。与鬼神宗教尚有距离。理学受佛学影响,但只取其析辨思维,不言神佛。中国文化的非宗教属性不可能回头,这一代的儒学也不可能开文化倒车,殊无疑问。
鉴于如此,所以庞煌决定慢慢的恢复百家齐鸣的状况,待到社会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民众的思想稍微能接受他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东西,那样也就不会出现犹如当年他在杭州时的莽撞和尴尬了。
在朱标登基之前,庞煌一直把自己在杭州的失败归咎到大权被朱元璋把持和自己对如今这个大明不了解的理由上,但是随着朱标登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那种想法也随之越来越淡了,紧接着最近这十余年间,庞煌越来越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平凡人的无奈。
自己有一千一万个想法,但是自己只有一个人,皇帝是千古以来最令人窥视的位置。这个位置代表了很多含义,比如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天子、三宫六院等等很多,是大家所羡慕的地方,也是大家向往的所在。
但是谁又知道皇帝的无奈,每一项政令的发布,虽然在朱标心目中都是比较正确的,他在为百姓和大明着想,但是庞煌看到了政令实施的情况,却是令人担忧,因为从他的私人武装内厂反馈过来的情况上看,政令的实施并不如他心中想象的那样顺利。
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确培养了很多读书人,让大明的文化普及率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特别是实行了义务制度的教育,让读书识字不再是百姓眼中那么高不可攀,让寒门士子之中的英才层出不穷,这样再适当的放宽言论,那么对于思想的发展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庞煌却是忽视了一条,那就是中国几千年以来养成的门阀观念。也就是和他在另一个时空武侠小说中所看到的所谓江湖的概念,大家的学问增长了,但是增长之后,却不约而同的往一起聚拢。
以大家族为主,形成了不同的派系,每个派系之间又是小家族纵横。在朝野表面所形成的以朱标的三个儿子为主的派系,不过是众多派系中所被树立起来的旗帜而已。其暗中的盘根错节,用文字根本形容不过来。
在朱标御书房的暗室之中,有着一个依靠内厂情报处所建立起来的一个档案室,分门别类建立起的那厚厚卷宗,每当朱标看到了都感到十分的头痛,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多年以来纵容的结果,他很无奈,但是自己所引起的问题,却要由自己去解决。
于是他开始有了整肃朝纲的念头,自己所纵容而建立起来的新门阀,还要由自己亲自去让其消失,但是本来是一次应该组织严密的整肃,为什么他要提前放出风声呢?
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于这次整肃朝纲是不是真心的,对于这一点,是朝野之间猜测的根本所在,这也是杨杰和解缙等人不解的地方,但是朱标任由大臣们去猜测,却是暂时没有任何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等待一个契机,他在等待着三皇子朱允熥的反应。而此刻,朱允熥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也正在等待一个契机呢?(未完待续。。)
691 朝堂(六)
景泰二十九年,也就是举国庆贺了皇帝的五十大寿之后,大明朝野之间掀起了一阵改制的浪潮,这让期待已久,思想上已经渐渐松懈的群臣有些措手不及。
首先皇帝拿六部开刀,在军镇军制的稳定前提下。朱标彻底的将兵部撤出六部的序列,然后增加一个商部。
那么新的六部就由吏部、户部、礼部、商部、刑部、工部组成,将兵部与参谋部合并,组成了军务院。至此以来,大明的军政完全分开,参谋部原本就是有五军都督府改制而来,储备了大量的武臣元勋和沙场故将,是绝对的参谋人才基地,和兵部又合二为一成为军务院之后,变成了垂直的军事部门。
朱标以皇帝的身份领军务院院长之职,立下训斥,言明军务院院长必须由皇帝本人担任,不得假手于人。尽管总结过历史的朱标心里也明白,说不定过不了几代皇帝后,自己的训斥就等同一张废纸,但是这个规定还是要说出来。
因为至少就朱标所知道的历史时间段内,军事力量还是左右着政治的发展。所以军权在谁的手中,还是决定了一个朝政的走向,将军政彻底分开之后,朱标大力提高了六部的权力,六部尚书在景泰初期,由方孝孺负责更改官制的时候,就是一品官衔,已经位居极品不能再往上升了,所以这次的改制中,皇帝只是提高了六部的权力。
都察院、翰林院和大理寺职责也重新交与立法院议定,看样子朱标是想将其完全打造成监察部门。其中也要消除掉多少权力重合之处,就不必多讲了……。
反正风闻皇上要整肃朝纲。原本各个大臣都以为是要以反贪为主的整肃开始,因为这是一个极为能得到民心的理由。但是谁也没没有想到会以更改官制作为开始,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各个派系之间也骚动一番。
方孝孺此时已经陷入了老迈,一直在北平悬而未决的佛道置辩已经牵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所以一切事情都要有其子方中仁为主展开应对,同样,恢复自由之身的解缙等人迅速的和在西北的二皇子展开了联系,以期在这次的更改官制中把握到要害部门。
三皇子朱允熥并不像是两个哥哥那样着急,在福州的日子,脱离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的心绪才逐渐得到了安宁。说一句心里话。朱允熥并不是惧怕父皇,相反,在他的心里充满着对父皇的崇拜。
可能也就是因为父皇的改不可攀,才造成了他的沉默。一切事情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似得,就算是他的外公杨杰等人的筹谋,他也仿佛置身事外,好像一点也不关他的事情一样。
朱允熥心里十分清楚外公等人的一举一动,对于自己的支持,朱允熥本来应该高兴。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种傀儡似得感觉。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明白父皇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就性格而言,就连朱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儿子是最像自己的人。也可能是他多和杨蝶交流而潜移默化了朱允熥,于是让这个年轻人包含着心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是几乎对于任何事情都了然于胸。
朱允熥知道,父皇这样做如果不是另有深意的话。那就是十分欠妥的举动,任由大臣们在私下争斗是有伤国本的。至少也是党争的开始,而且各系大臣所打的旗号却又是自己亲兄弟三人,对于皇室的内部也是一个不利的因素。
那是为什么呢?父皇为什么这样做。朱允熥不知道,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管。不过纵然他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时间去操心。将其派遣到福州,自然有朱标的道理,皇帝要利用永嘉、永康学派在商贾心中的分量,在江南各地成立商会,以规范商贾们的行为。
为管理繁荣的国内商业和开展与印度、东南亚的贸易,在大明中部港口和广州地区形成了强大的商会。这些商会在接触欧洲商人的过程中,吸取了佛兰德尔的行会和佛罗伦萨的技术协会的经验,并结合大明的实际情况,组成了各行业、各地区的商会组织,庞大与正规的程度佛兰德尔的行会和佛罗伦萨的技术协会相比,甚至还超过它们。
大明宝钞的普遍使用便利了商业交流,欧洲的商人们都称纸钞为点金石。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这些薄薄的纸张竟然可以像使用金子似地毫不困难地用它们来做买卖。大明人强烈的商业意识也令世界各地的人惊诧。
在这种商业气氛的带动下,从印度回来的船只满载着香料、胡椒、生姜和肉桂;或载着稻米的帆船沿长江顺流而下,或沿大运河逆流而上;杭州或泉州的商店内,贵重货物琳琅满目,有生丝、锦锻和锈花织锦,以及有特殊图案的缎子等等很多很多。
大明的的主要市场也逐渐趋向正规和界限分明,北方丝绸中心是以北平至太原一线为主;成都府生产薄绢,并将这种丝织品出口到中亚;安庆或开封和苏州生产金布;扬州是长江下游的最大的稻米市场。
最繁忙的地方本来是杭州,但是在大明国策的带动下,逐渐南移至福州、泉州和广州一带地方。因为它现在与大明的一切贸易联系起来,商业贸易还获得了发展。比如说福州。首先是作为最大的食糖市场而提到它。无数的船只把印度和东印度的香料带到福州,又从福州把全国各地云集而来的丝织品带到印度和穆斯林世界。
所以这些城市内住着大批阿拉伯移民,以及波斯和基督教的商人们。特别是泉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飞速发展,从印度来的所有船只。满载着香料、宝石和珍珠停泊在泉州,简直难以想象。大明各地的所有商人们云集在此。渐渐超过福州,变成了明帝国最大的进口中心。
特别是南洋诸岛和印度群岛逐渐被揽入大明的疆土。纷纷被皇帝分封给朱氏子弟之后,情况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大批商队船只定期在爪哇港停泊,带回黑胡椒、良姜、毕澄茄、丁香和其他香料,泉州的商人们因经营这些商品而致富。
大家可以想象到,大明的商船队载着大捆的生丝、彩色丝织品、缎子、薄绢和金丝锦缎定期在加韦里伯德讷姆,卡亚尔、奎隆和锡兰停泊;返回中国时,运载着印度世界的胡椒、生姜、肉桂、豆蔻、平纹细布和棉布,以及印度洋的珍珠和德干高原的钻石。
陆地上虽然被朱棣垄断了贸易。但是在交通滞后的大明,海运无疑仍然是最实惠的贸易方法。无论从成本上还是速度上,在大明仍旧是所有商人的首选。
在如此强势的海上贸易面前,朝廷对于各行业、各地区的商会的管理当然不能放松。北方被太子和二皇子瓜分,而偌大的江南商会,朱标就交给了自己的小儿子来梳理。因为他心里知道,派谁去都不好用,只有让小儿子去,那些江南商会才会鼎力的支持。因为他们的利益保障者就是杨杰、黄磊等人。
朱允熥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作用呢?自从看过从京师中发回的最新消息,还有自己外公的亲笔信后,他如同抱着一束长满荆棘的刺槐,不知如何下手。今日已是第三天了。他独自一人坐在寂静无声的几案前,反复细阅各方发回的情报。
“唉,难道父皇要行太祖皇帝的严苛吗?”朱允熥掩卷长叹。心中暗想道:“如今就连一向沉稳的外公都露出一丝不安,父皇这是在为谁铺路呢?”
慈善、宽容、仁爱。乃佛儒说教,这一切在政治面前都显得多么可笑。对于君王来说。无殊于引火烧身,引狼入室!李后主、宋徽宗就是先例,他们都是无君王威严之至尊,多妇人仁爱之谦卑,到头来作了阶下之囚,亡国之君!
想道这里,朱允熥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矗立在殿门口的屏风,三年之前,外公便是在这里这样训斥他的,那是因为他曾表露过自己想要与世无争,才引得杨杰有些气急败坏、咆哮如雷。
朱允熥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然的苦笑,两颊微微泛起红晕,仿佛是在滚滚血潮中拼命挣扎,仿佛是在闪闪刀光里瞠目结舌。
他离开座位,在殿内来回踱步,一束明丽的阳光射进殿内,匾额上镌刻着外公杨杰亲笔书写的四个大字“刚柔相济”。那“柔”字写的比其它三字明显小了一圈,“刚”字则如利剑出鞘,朱允熥不禁打了个寒噤,低下头,信步朝房门外走去。
外公那慈祥却又总是含着恨铁不成钢的笑意在他脑海中时隐时现。他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外公他们引到了两个哥哥的对立面。虽然慑于父皇的威严他们还不敢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可是,他就不相信,一向英明的父皇会不知道……朱允熥不愿再想下去,拂去纷扰的思絮,将整个事情又仔细的想了一遍。
辰时之后,在福州的十多位皇室宗亲相继来到三皇子的行宫之内。
“今日请各位宗亲到行宫里来,”朱允熥清了清嗓门,友善地看了一眼在下首两旁落座的皇室宗亲,语意温和但很严肃地说:“为的是请大家对皇上的这次更定官制提出一些看法来……。”
他顿了顿,皇亲们有的抿茶,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正襟危坐,对二皇子宣谕的议案似乎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惊奇的反应。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京师新闻,早己传扬开去。谁也不敢等闲视之,连日来,他们早就旋风般秘密相互商议了很多次,而这次二皇子的召集,不过是把事情推向明朗化一点而已。
再说回来了,皇上更改官制对于他们来说,影响也不大,虽然皇事院早就明文规定。如果放弃皇室的身份,就可以为官和经商。但是在庞大的皇室供奉面前,放弃皇族身份的人还是很少。因为这个身份无论手中有没有实权、封地,都会让朝野之间顾忌三分,也正是这样,他们今日来到福州三皇子行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自己的门生故吏未雨绸缪,以期加固自己的地位。
让内官将最近从京师发回的新闻和皇上的诏谕朗读了一遍。皇亲们依然很平静,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郢王朱栋伸手要过奏章,仔细阅览。
“请诸位宗室各抒己见,”朱允熥谦逊地环顾众人说道。见大家还是默默不语。他补充了一句:“父皇诏谕,让江南拿出一些意见出来呈报圣听,各位宗室不出声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殿下,”郢王朱栋放下茶杯,侧身问道:“关于朝廷的更定官制,皇上可说有否地方上的事务?”
“没有。”
“那么……皇上可有谕示?”
“这……”朱允熥皱了皱眉头,说:“父皇圣谕,福州皇亲公议之后将结果呈京师圣裁。”
驸马都尉裴纶截住话头,转动秀眸。声音清脆的说道:“如今重要的关节是,皇上让臣下所议,到底是何议题,殿下还没有明言……。”
朱允熥露出一些不耐烦的神色。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所有的人又在装糊涂,在福州这么多年了。他仿佛一直在和这些宗室们捉迷藏一样,搞的他颇为不耐烦。但是又没有一点儿的办法,所以他有些厌烦了这种生活。但是出身于皇室,又由不得他选择。
轻蔑地扫了裴纶一眼,虽然有些不愉,但是他知道,这个还算是他的姐夫,也是外公给自己找的帮手,他不能失礼。于是探身说道:
“驸马,父皇既然下旨,也就是给咱们宗室一个说话的机会,又何必问这么明白呢?”
说这句话时,虽然喊着“驸马”,朱允熥的目光却是看着郢王朱栋,因为朱栋乃是在福州甚至整个东南一带辈分最长的藩王,也是最难缠的一个,也正是武定侯郭英的女婿。
朱标由于当年郭英意外战死之事,所以对郭英的儿子大加封赏,而朱栋因为是郭英的女婿的缘故,待遇也十分优厚,将其的藩属改为澎湖一道。把握着台湾海峡的咽喉之地。正因为他所处的位置,养成了朱栋目空一切的习惯。
而朱允熥这次召集宗室商议朝廷策略,也不一定是真正想听到什么有建树的话,而是趁机打探一下诸王的心思,以便于下一步的利益分配。
他管理着基本上整个江南的商会系统,朝廷的每一项决策都关系人心稳定的问题,比如说这次将兵部撤出六部序列,转而增加商部的问题,从表面上说明了朝廷对于商业贸易的继续支持,但是商人们却想的更多。
他们会想,朝廷成立商部,是不是要加大对于商业的控制,在君主时代的大明,在几千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系列的话,让商人们心惊胆战,他们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们家中的财富,在皇帝不高兴的情况下,仍旧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大明的。换一句话来说,也就是属于朝廷的。
朝廷不收回,那是藏富于民。朝廷要是想要,只需要一句话,天下的官吏就会把他们层层剥干,这也正是他们所担心。
杨杰、黄磊之所以能得到江南商会的鼎力支持,以雄厚的财力源源不断的支撑着三皇子朱允熥的威望,那就是他们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不遗余力发展商业的君主,能有一个自己的利益代表。
如果萧规曹随,依旧由太子登基的话,那么复古学派的重农轻商政策将会是他们的利益得不到进一步的保证。朱允熥从各种情报部门得知,有不少商会已经悄然而动。
而正是在这个关口,支持自己两个哥哥的人马,正在随着这股汹汹暗流做着手脚,在商人彷徨时,许诺给其一些家族利益进行拉拢,而一直相对平静的江南商会,也出现了一丝丝裂缝,这正是杨杰所担心,在给朱允熥的书信中着重提到的问题。
三皇子一系在江南,也是在商业贸易上。一向凭借其强横的财力让太子和二皇子两个派系垂涎三尺。可以不夸张的说,就算是东宫加上西北的财力,估计也比不上江南财力的一半。就是靠着这么雄厚的财力,才在朝野之间为朱允熥买下了人望。
如果一旦出现裂缝,那么对于江南三皇子一系的打击是巨大的,也是致命的。
朱允熥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他纵然是对于外公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可还是需要未雨绸缪一些事情。
算是自己叔叔辈分的朱栋,正是坚决支持太子一系的领军人物,凭借占据台湾海峡的便利,控制着东亚和东南亚的商业往来,对于依靠海上贸易的江南商会,造成了不小的心里压力,端的不能小看,而这次杨杰的密信着重就提到了这个问题,嘱咐朱允熥,一定要把朱栋这个绊脚石踢开。(未完待续。。)
692 朝堂(七)
由于京师没有迁移至北平,所以大明的首都依然是南京,在这个江南古都的带领下,长江以南的经济得到了飞速的发展,无论是在那个时空,便利的水路,还有稍加耕作便能获得丰收的鱼米之乡可以解决后顾之忧。在这样的条件下,大明以超越前宋的速度把江南变成了富庶无比的国度。
就犹如庞煌想过的一样,如果朱标他坐稳了帝位之后,按照守成之君的作风保持大明的发展,那样的话,按照常理推算,至少江南在两百年之内不会有大的动乱发生。
因为朱标提倡的是在海外以商业扩张,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大明的人口翻了一番,但是依旧距离人口饱和还远着呢,原因有几个,第一,大明扩张的速度过快,在二十年来,南海、东南亚、一直到印度已经完全掌握在大明的手中。
以前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易,现在成了大明藩属之间的交易,每封一个藩王,都要配备相应的人手,比如说官员、人口、工匠,以便于发展那个地方的经济。这样别看每个藩王配不了多少人,但是他们的亲属、子弟、仆从等等,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而且中国人讲究做熟不做生,讲究的是后面有人好办事。虽然儒家一直教育大家说是“父母在、不远游”。但要真的论起来,又会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还是要往自己的本家里面去钻。这样一来,那么每一个藩王、每一个官员外出就任。就会带走相对的一批人口。
而且随着海外市场的扩大,前期,东南亚诸国基本上还是处于酋长部落联盟的阶段。那里的钱好赚,所以国内的工厂、作坊等等一直都缺乏人手。大明一直处于一个发展的阶段,所以很多矛盾都显现不出来。
官员贪墨是最明显的,可是至少在江南沿海诸地,很多人都没有拿这个问题当回事,包括大明的皇族宗室在内,更是拿这些财富当做了自己家里的私房钱。每个就藩于江南海外的藩王都是富甲一方,朱栋是其中最大的后台。
朱栋被封为郢王, “郢”一般指的是春秋时的楚都。在江陵郡北十里。相传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平王所建,楚昭王时迁都到这里,在郢城建都的几年间,是当时楚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战国时期。因被秦将白起攻破后。郢城随历史的变迁遂废。
朱栋被封到那里,本来也算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是朱标不想内地有过于强大的亲王,所以灵机一动,想起了郢也是闽越国历史上的一位国王。于是将其封地改成闽地,最后朱栋看见台湾海峡上商船川流不息,有些眼馋,几经辗转之下。皇事院议定,将朱栋的封地改到了澎湖列岛一带。
说一句实话。澎湖列岛虽然有六十余处岛屿,但是陆地面积并不大,人口也不多,加上水师的驻扎,如今也不到三万人,但是地理位置优越,东隔澎湖水道,与台湾岛相对,最短距离约三十里,两面与福建隔海相望,最短距离不到百里。横渡台湾海峡,往来于大陆与台湾岛之间的船只,常常进入澎湖岛上的马公港停泊。从澎湖出发,往北可抵达马祖列岛、大陈岛和舟山群岛,往南可去东沙群岛、南沙群岛,并可通往东南亚各国。澎湖列岛居台湾海峡的中枢,扼亚洲东部的海运要冲,说是一个聚宝盆也一点儿不夸张。
占据这么好的地势,朱栋没有理由不伸出手来,澎湖上设有海关,但是怎么能阻挡住藩王的手脚,像之前所说的漳王一系一样,朱栋不放弃皇族的继承权利虽然不能经商,但是他的部属、手下却是借助这个便利伸出手来。
以保镖行、海运船队为主,朱栋在后台撑腰,渐渐建立起一股不小的力量。
藩王虽是些没有实权的虚职,但却是官员和老百姓眼中的天之骄子,被宠惯了浪荡成性的朱栋,就藩在外,又有皇叔的身份,更是有恃无恐,淫荡无度了。
虽然藩地在澎湖,他却没有在那里几天过,借助各种名目,终日在福州城里的几家有名的勾栏里招花诱蝶,还常常狎妓夜游。
和杭州差不多,福州也有一座西湖,是晋太康三年,郡守严高筑子城时凿西湖,引西北诸山之水注此,以灌溉农田,因其地在晋代城垣之西,故称西湖。
闽王朱允熥来到福州后,西湖几经扩大。成了一处不弱于杭州西湖的胜景,但是也成了朱栋流连忘返之处,他有一艘专属游船,是彩色的,船上有专门的乐师演奏。每当夜幕笼罩湖面,湖水飘袅轻烟之时,一条彩灯闪耀,乐声悠扬的游船,正在西湖平静的水面上游弋。水是那么清,船是那么亮,水中的彩船和水上的彩船相照映,既光彩四射,又朦朦胧胧,有一种仙境似的美。在船上的朱栋就是这样经常与一群美女饮酒作乐。
这种花天酒地的行为,使福州的老百姓十分气忿,无奈朱栋身为皇叔,谁也奈何不了他。这事也传进了行宫中,传进过朱允熥的耳里,他也只是将信将疑,并没当一回事。
有一天夜里,天气晴朗,朱允熥动了赏夜散心的念头,便由妃子陪伴去西湖边上的花园里散步。他们登上高处的亭阁,倚栏眺望夜幕中的西湖。远远看到一团彩光在湖面闪耀,随着彩光的移动,湖中彩波激荡。湖风轻扬,送过来阵阵悦耳的乐曲声和阵阵男女淫荡的嬉笑声。此情此景,应是天上才有,贵为皇子的朱允熥,也不曾享用过。
这件事毕竟给朱允熥带来些许的不安。第二天他特意派人去问个实在,回来报告说那确是郢王朱栋的夜游船。朱允熥就传诏把郢王府长史找了过来。吩咐说:“郢王府奢华得有点不像话了。你们约束着点,不要太过头了。”郢王府长史听罢,心里弄不清闽王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他想。郢王淫荡无度已是众所周知。闽王虽然是皇子,但是辈分还差了两辈,难道闽王要整治郢王?三皇子的话究竟是反话还是正话?他一时搞不清,不敢贸然回答,回去禀报朱栋之后,心中不喜,也不按照皇子的话收敛一下。双方于是就留下了嫌隙。
自此,朱允熥除了必要的礼数之外,基本上也不管朱栋的事情。在给父皇的私信中。偶然也提到过朱栋的骄横,但是父皇不可置否,朱允熥虽然有节制东南诸王的权力,也不敢轻易乱动。现在听了杨杰的嘱咐。之前的厌恶又涌上了心头。
这次朱允熥召集宗室开会,但是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于是这次召集搞的不欢而散,朱允熥拂袖而去。朱栋则没有着急的离开,反而优哉游哉来在性宫内闲逛。
时已近午,朱栋迈着方步在宽敞的行宫彩廊里漫步,百无聊赖地观赏御苑里的风光。这些年,他发福得厉害。肚子挺挺的。全身都像发酵了一般,膨胀得将朝服都塞得满满实实的。耽于酒色的生活。使他面肌松懈,两个大眼泡垂得很低。整个一个他都给人一种疏懒的印象。
毕竟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几场春雨,几度阳光,草地绿了,杨柳青了,花儿红了。花圃里的芍药开得正艳,碗大一朵的,一片血红。面对这一片姹紫嫣红,感观上也颇有触动。他心里痒痒的,像有什么话要说。说什么呢?他呆呆地停在一丛芍药花面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朱元璋驾崩的时候,他刚刚十岁,没有经历过严父的约束,反而为了安抚郭英,过早的给他定下了婚事,而皇帝对郭英的歉疚,造就了朱栋的安逸,这么多年以来,他可以说是一点儿挫折也没有遇到过,就连封地自己也可以选择,这是谁能有的殊荣呢?
至于和小皇子的嫌隙,朱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没有野心,也就不怕什么,朱栋虽然放荡不羁,但是心里却是很明白,皇帝只会对威胁自己龙椅的人下狠心,而自己呢,对那个位置连想也没有想过,怕什么?
小皇子生气就让他生气,管我什么事?朱栋那满堆倦容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种欣慰的笑,又心安理得地踱他的方步了。
他正走着,猛觉得眼前一亮,随着一阵清香飘过,出现一片彩霞浮动。又是什么花?这意念刚一闪现,他马上就十分明确地纠正了自己:不,这是个女人,一个比花还要漂亮可爱的女人。他立马尾随了去。女人像风一样地飘,他却如雷也似地滚。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这肥硕的体魄,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轻捷。正追着,突然他听见有人喊:“郢王爷!郢王爷!!”
不是这喊声是从对面传来的,他是决不会停下来的。极不高兴地对着那个横在他面前的侍卫吼:“你叫什么?”侍卫满面堆笑地说:“郢王爷,这可是后宫了。”
朱栋眼光仍然追随着那个优美地扭动着的臀部,耳朵里也没有听进去侍卫的话,只是问道:“那女子是谁呀?”侍卫是晓得这位王爷的毛病的,却不曾想到他贪色竟然贪到行宫里来了。
便故作糊涂地问:“哪个女子呀?”朱栋急切地说:“就是前面走着的那个女子。”“她呀,”侍卫眼光朝那女子瞟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轻轻地在朱栋的耳畔说:“那是殿下才从剑州选来的秀女。”
朱栋听罢,心里好一阵不舒坦: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会贪色,年轻人好事在后头嘛!先该让老的享受享受嘛。他正要说话,侍卫看见势头不妙,连忙催促道:“王爷,请你移驾,让殿下看见了不好。”
朱栋说:“急什么,本王不是正在和你说话吗?”
那侍卫也不敢真的得罪他,只管说:“郢王爷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小的只是怕殿下看见了怪罪。”
“闽王怪罪你有我嘛。就说是我耽搁不就没事了。”
闽王和郢王之间的事情。侍卫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怕被朱栋缠着多出事来,只想趁早走掉。朱栋这么一说,他还没法走了。就说:“王爷。您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吧。”
朱栋露出一丝笑意,说:“一件事,事情办好了,我会重谢你的。”
看见他的眼神,侍卫心里已经明白几分,直悔自己晦气,但又不敢得罪这个郢王。便说:“王爷的事能让小的办就是小的福气。哪还敢要什么谢。”
迫不及待的朱栋便直说了:“只请你设法把刚才那个秀女送到我那里。”
朱栋这话说的十分随意,但还是把侍卫吓了一跳。连三皇子的爱都要夺,他郢王爷也真有这个胆。可他这个当侍卫的实在不敢呀。但他也不敢得罪这个朱栋,便说:“王爷,这件事实在叫小的为难了。殿下亲自选定的秀女,不降旨。小的怎么也没法领走她呀!”
连想也没有想。朱栋招招手,附在那侍卫的耳边说了一番话,直把那侍卫吓的呆若木鸡,但又说不出来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朱栋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刚才他就是看着这个侍卫眼熟,慢慢的他已经想起了这个侍卫的名字,叫做郭威。却是武定侯远方的一个亲戚,曾经去他的郢王府拜见过。否则朱栋就算是再无所顾忌,也不会一上来就对着生面孔直接说出来。
看见郭威拒绝,朱栋冷笑了几声,说道:“死杀才,别欺负我不知道,上个月才筛选的秀女,如今按照规矩,闽王应该还没有见到,你就说是闽王选定了的,难道闽王是王爷,本王却是假的不成?”
“小人不敢?”
“去年你去王府求见王妃,我还见过你,怎么说你也算是郭家的人,王妃日前还嘱咐本王关照与你,就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成,让本王如何关照与你?”朱栋进一步威逼道。
那郭威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到时机成熟,朱栋不再去理会郭威的反应,往外边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见其还在那里傻傻的站着,不悦的说道:“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前面引路,我要见闽王!!”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通过禀报,朱栋见到了自己的侄孙。朱允熥正闷闷不乐的在书房内沉思,听到郢王拜见,心里很觉新鲜,他和郢王不和,全福州的人都知道,怎么回来拜见自己,而且用拜见这么客气的语气,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敢怠慢,连忙传郢王觐见,自己却恭敬地迎接出来,见面先是一礼,说:“皇叔叔父有何事情吩咐人交代一声即可,怎么敢劳动叔叔大驾呢?”
朱栋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说:“本王有紧急大事禀奏。”
朱允熥不解的问:“是不是叔叔的封地又有台风了,或者是有哪里闹灾荒了?”
澎湖岛地表平坦,缺少地形的高低变化,植被只有矮草和灌木,因气候的关系。风大、雨少为澎湖气候的两大特色。加上气候影响,土壤贫瘠的澎湖只有一些旱田,甘薯、落花生、高粱曾列名为三大作物。而渔业仍是澎湖主要的经济来源,这里渔产十分丰富。
再加上每年约有三分之一处于暴风下,尤其是十月到三月之间,平均风速约八米;但最大风速每秒可达二十米以上。季风不止影响农林植物的生长,也对土壤有很大的影响。因此,本地的树木高不过附近的建筑物,是因为风切压住它的高度。而由海面往陆上吹的强风挟带大量的盐分,使得土壤盐份偏高,不利于植物的生长。
由于这个原因,朱栋经常上奏折抱怨自己封地的贫瘠,几乎是年年饥荒,丝毫不提及澎湖所处的重要位置和自己的产业,在官场之内也算是一个笑话,故此朱允熥还以为是为了这个原因朱栋才来找他,但是转念一想,现在不过春季,要叫苦也太早了点吧,于是不解的看着朱栋说话。
朱栋说:“不是灾荒,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这完全出于朱允熥意料之外。刚才宗亲会议还没有人说话,怎么一下又是什么火急事情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不知道,反而你却先知道,这没有道理啊。于是说:“刚才不是还没有人说话吗?如今叔叔为何又说有紧急的事情?”
见引起了朱允熥的注意,朱栋便有意将语调放缓和,说:“闽王不必担忧。刚才大殿之上,宗亲皆在,故不方便说出,所以才私下觐见闽王,本王在封地在澎湖,而台湾未曾封藩,所以本王的消息要灵敏一些,本王听说,西南靖海使齐泰齐大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哦!”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听了之后原来是这些,朱允熥当然知道这个事情,听朱栋说起,不由放下心来,假意的点点头,转而笑道:“皇叔消息灵敏,小王佩服!!!”(未完待续。。)
693 朝堂(八)
看见朱允熥的神情,朱栋已经明白对方的想法,话锋一转,接着道:“闽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王却听说,齐大人不准备在福州驻跸,准备直接经琉球到宁波入长江,直趋京师,觐见皇上。”
朱允熥听了之后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的确好像是这么回事,有什么问题?齐泰本来就是由杭州出发,只是在福州、台湾等地补充的给养船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序列,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王还听说,齐泰大人收获颇丰,已经找到了皇上所说的那澳洲岛,并且在那里驻扎了兵马安抚当地土著,并带回了大量的矿石、特产,这乃是一个开疆拓土的功劳啊。”
“齐大人其功之伟,是可喜可贺,但还是父皇给予其的机会,开疆拓土,当然是父皇的功劳了。齐大人不过是实施之人而已。”朱允熥不动声色,沉着的说道。
“闽王大度,本王佩服,可是此等功劳却没有皇室的人参与,按照惯例,开疆拓土之后,要封藩皇族,但是至今未听说皇上说过此事,其中原因据说是齐泰从海上上书皇上,要求异姓封王,否则就在那澳洲岛不归,惹的皇上龙颜震怒,但是为了国事稳定,才隐瞒压制下来的,而如今齐泰却要直趋京师,难道是皇上答应其异姓封王,或者是意图不轨吗?”
朱允熥这才感到事情有些意思起来,朱栋说的这些话,他竟然没有什么消息。也可能是他为闽王,没有去关心杭州乃至京师的事情。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么大的谣言。他相信再给朱栋一个胆子,朱栋也不敢乱捏造。
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算了,难道外公他们也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人提醒于他呢?
不过虽然没有经过证实,朱允熥已经相信了七成,因为他知道,齐泰的西南之行,说是靖海使。也可以说是探险队,是奉旨寻觅海外孤岛的。除了皇上之外,几乎没有人对齐泰之行感兴趣,因为这个行动让大家想起了秦始皇命徐福出海寻找不死药的传说。
大家都以为是皇上想要寻找海外仙山,意图长生不老而已,至于西南海上,从来都没有听说有什么大的岛屿,否则怎么会没有人听说过呢。皇上怎么会知道,肯定是翻阅古籍时看见了传说。
江南的商人们至少是没有见到效果之前。绝不会对那个地方有兴趣。所以只是当做皇上寻求仙药的一个笑话而已,但是有人却放在了心里,那就是太子一系的人马,听说太子一系全力支持了齐泰一行。消息比自己灵敏那是肯定的。所以朱栋这么说也肯定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父皇真的会异姓封王吗?
朱允熥沉思了一会,遂醒悟过来朱栋还在旁边,用眼睛一扫。看见对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马上凝神道:“皇叔叔所说是否属实还未证实。只是就算属实我们又有何种对策?”
看见朱允熥这么问,朱栋的心里舒了一口气。这证明了对方已经有些相信了自己,便说:“闽王大可放心。本王已定好万全之策。就看殿下同意不同意了。”朱允熥半信半疑的听来,犹如天方夜谭,使他感到无比的新奇问:“叔叔,不知将如何对付?”
朱栋说:“大明海防稳固,岂会怕那一点乱臣贼子,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心慈,就怕答应了齐泰要求,那么以后群臣效仿,谁还为我朱家大明征战天下呢?谁打下的疆土封赏给谁,而皇族宗室又不能领兵,长此已久,那不是将大明江山拱手于人吗?……。”
慢慢听着朱栋侃侃而谈,仔细心里核算着事情的真相,朱允熥想,如果真的如朱栋所说,无非有两个结果,父皇答应异姓封王,那么以后征战后患无穷。
还有一个结果就是父皇不答应,那么齐泰率领的乃是大明最坚固的铁甲船,又是漂浮在万里海疆之上,颇为不好应付。原来只知道对付游牧人不好对付,他们快马长箭,驰骋如飞,在草原上找不到对方的影踪,到了福建才知道,海战比在草原上打仗还要困难,往往剿灭小股海盗都要费劲周折,仍然不能不能全歼。
万一齐泰真的不回大明,谁能奈何的了呢?这么想着朱允熥忍不住问道:“皇叔叔,你有什么办法,总会是以大明江山为重的吧!”
朱栋好容易止住了话头,忙说道:“正是为保大明江山稳固,臣恳请殿下,调动机动水师,以输送给养为名,前往拦截齐泰,以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将齐泰缉拿归福州,听候皇上的发落。”
说到这里,朱栋抬起头看了自己的侄孙一眼,连忙又把头低了下来,心里剧跳不安起来。
为了海疆靖平,本来不允许皇族手握兵权的,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福州距离南京也太远了,所以朱允熥有两个军的水师力量作为机动水师可以调遣。而朱栋所说的正是这股力量,但是……。
“茫茫大海,如何寻觅齐泰船队的踪迹呢?纵然是本王愿意,但是也找不到啊!”
一听朱允熥答应,朱栋惊喜着抬起头,马上说道:“当然,乱臣贼子就是齐泰而已,随军之中自有忠良之人,否则本王消息也不会如此灵通,只要殿下答应,自会有人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报上乱臣贼子的踪迹的。”
这一番话,使朱允熥大为惊喜,心想,有了这样的忠良,齐泰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是传言不实,那我派遣水师也不过是输送给养,与大局无关。万一传言是真的,只要将齐泰擒住,哪里还能乱起来呢?
他一时高兴。脸上竟浮现出兴奋的红晕。说:“如此以来也好办,那么请叔叔先回去。等本王调查清楚之后,自会派人前往处理。届时真的如叔叔所说,本王一定会在父皇面前呈报叔叔的功劳的。”
原来做好准备要再劝谏一番的朱栋,看到朱允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简直太容易了,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朱栋觉得时机成熟,这才罢了刚才的话题,说:“本王还有一点事情,刚才有点不好意思说。本王的侧妃有一名唤青儿的小侄女。失散多年,本王一直在帮助寻找她。不想这两天有了她的消息了。”
朱允熥只顾在考虑关于齐泰的问题,听到这里也没有放在心上,随意的插嘴接道:“有了消息是好事嘛,郢王还愁什么?”
朱栋缓缓地说:“既有了消息,本王的侧妃就迫切想接她回家团聚。”
朱允熥说:“自然该去接她回家呀。她在什么地方,你就快派人去吧。”
朱栋这才轻声地说:“可是她却在殿下的行宫里。”
朱允熥又是一番惊讶,说:“真有此事!”忙又问侍立一旁的郭威:“行宫里可有叫青儿的侍女?”
郭威一旁看了朱栋一眼,忙回道:“是有一个。是前些日子才来的。”
朱允熥这才放了心,刚与朱栋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好多问什么,便十分大度地说:“那就赶快将她送到郢王府上去吧。”郭威恭谨地回道:“臣遵旨。”一面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朝朱栋递过一个会心的笑。随后退下办事去了。
朱栋立时满心欢喜,跟朱允熥谈笑风生了一阵,才告退出殿。朱允熥站起目送。一直到朱栋步出殿门,才缓缓落座。心里却一直思量着朱栋的话题。
这个郢王爷不会这么好心的专门提醒自己。就算是齐泰真的想要借此要挟异姓封王。朱栋也不见得把这个好事让给自己,至少朱允熥可以肯定。郢王不是自己这方的人,他对自己没有兴趣。
也可以说,朱栋对于任何人做皇帝都没有兴趣,是一个绝对胸无大志的纨绔皇室,不过有一点,他在澎湖就藩以来,得罪江南各商会的人太多了,如果是自己登基,估计支持自己的外公第一件要求自己做的事情,那就是将澎湖岛上的藩王易藩。
也可以说,朱栋是扼守在台湾海峡的另一座海关,肥的流油,主动要保留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意,必须选择支持太子一系,朱栋也快四十岁了,按照规定,也快去皇事院述职,在京师闲居,要保留他那一系在澎湖岛上继续作威作福,那么就不能选择以商业利益至上为主的自己。
不是帮助自己,那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朱栋想讨好自己,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吗?朱允熥没有这个把握,但是这件事情想来想去,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最不济也就是让齐泰不高兴。
作为一个臣子,就算是不高兴,能拿自己怎么着呢?更何况,就算是派遣水师前往迎接齐泰,只要派遣的人得当,会见机行事,那么也没有什么问题,看见势头不对马上就更改计划就行了。
那么派谁去好呢?
朱允熥手里有两个军的水师力量,每个军定制的有四十艘作战船只,两个军长都是参加过远征印度的军官,其中是福州水师第四军,军长赵天然,福州水师第九军,军长李立国。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
至于派系问题,那也不是问题,不是自己人,朱允熥根本不会将其放在身边,两个军长的家族都是派人清查过的,赵天然乃是前宋皇族,从南洋于景泰十三年回归大明投奔朝廷,对人忠义两全,且其家族在南洋一带是有名的香料商人。
李立国,温州望族嫡系,以举人的身份投笔从戎,在大明军事学院学习期满之后,主动要求远征印度,积功任福州水师第九军军长,乃是名士黄磊的举荐,绝无可疑。
想了一下,朱允熥还是吩咐侍卫前往闽江口的延祥寨,去请第九军的军长李立国前来福州议事,毕竟要用,就要用绝对信任之人。赵天然虽然也可以信任,但是肯定没有黄磊推荐的人用着顺手。而且这件事有两个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首先收集物资。以犒劳齐泰水师为名,靠近水师驻跸之地输送给养,伺机和内应取得联系,如果调查证实朱栋之言的话,就趁机将齐泰擒拿会福州,自己上书京师听候发落,只要齐泰罗网,其余的人自然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了。
但是如果齐泰防范森严或者是朱栋所说的事情纯粹是子虚乌有的话。那么领军之人就要学会变通。齐泰是深的父皇信任的臣子,当然不能得罪,至少是在刚刚立下功劳的时候不能得罪。要不天下人谁还会服自己呢?
朱允熥叹了一口气,才想起了要快速的支会外公一声,争取能在京师中得到一些让他有参考的情报,这个事情太突然了,让朱允熥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怎么能让他不小心翼翼呢。
与此同时,下令严密监测朱栋的一举一动。看看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到底存着什么样子的心思。
朱栋好似的无心之举,给朱允熥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面对着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但是怎么做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让闽王府上下着实的忙乎了几天,第九军军长李立国到了。朱允熥的几个在外地的心腹都纷纷被召集了回来。
这一切怎么能瞒得住福州乃至福建上下的官员,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担心着。难道江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闽王府上下得到了关注,而在西湖边上悠闲的朱栋却笑了。
他笑的时候,正抱着从行宫里送来的青儿,一点也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福州西湖的名气虽然远不及杭州西湖,但是就历史而言,也算是十分悠久的。
风景也十分别致,地处卧龙山下。晋太康三年郡守严高所凿,方圆十数里。唐末五代时,闽王王审知次子王延钧继位,在此建造亭、台、楼、榭、湖中设楼船,西湖遂成御花园。南宋淳熙年间,福州知府赵汝愚又在湖上建登澜阁等建筑,更富盛景。
朱允熥就藩福州为闽王,江南商贾为了附庸风雅,为湖岸砌石,随之文人雅士相继而至。因在福州之西,故也称作西湖。它通过柳堤桥、步云桥、玉带桥、飞虹桥,把西湖中的开化屿、谢坪屿与窑角屿连成一个完整的游览景区。
修整后的西湖景色愈见秀丽,遐迩闻名。有仙桥柳色、紫薇厅、开化寺、宛在堂、更衣亭、诗廊、水榭亭廊、鉴湖亭、湖天竞渡、湖心春雨、金鳞小苑、古堞斜阳、芳沁园、荷亭、桂斋、浚湖纪念碑、盆景园等。
系三个小岛组成,分别由柳堤桥、飞虹桥、步云桥、北闸桥边接。犹如三块翠玉镶嵌在碧水之中。园内长堤卧波,垂柳夹道。悦虹桥东,有建于唐代的开化寺,现辟为园林花卉和工艺品展列所。寺后有一座相当豪华的私宅,这就是郢王朱栋的安乐窝——休闲居。
说起“休闲居”,原来是一个海商的别墅,为了来往台湾海峡方便送给朱栋的,虽然没有福州的闽王行宫豪华,但是也算是福州数得着的建筑。但朱栋仍不满足,还要大兴土木,增建楼台亭榭,处心积虑地在这风光旖旎的西湖畔,营造了一个仙境也似的享乐窝。
为着贪婪的需要,朱栋专建了一座“聚宝阁”,用来收藏从各处攫取来的古玩珍宝。他的掠夺手段是相当直接的,远远超出强抢恶要的程度。在加上多年来经营海运的所得,里面的珍品自然多不可言。所以身为郢王的朱栋,竟然将自己的护卫布置在这里一部分,当这里是正宗的郢王府。
由于不归藩,引起了朝堂之上的几次弹劾争论,朱标下旨令其归藩,但是朱栋以体弱多病,需要在福州休养为由,宁愿被裁撤护卫,多次以多种借口推脱不去澎湖。由于辈分在那里放着,虽然他还没有侄子朱标的年纪大,但是却长了一辈,在皇事院有些人脉,谁也要给几分面子。以至于多次的易藩之议都没有能通过,这当然和朱栋每年往京师活动有关,但是朱标尊重皇事院的议论结果,倒是多年来相安无事。
大家都也习惯了朱栋在福州的骄横,索性到如今更是没有人去理会他这回事,一副见怪不怪的摸样。
正因为没有人理会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派手下四处搜寻有姿色的女子,不问是什么地方的人,只要是长得漂亮一点,都一一收罗来他的藏娇之地,也就是他特建的“养乐圃”里,供他日夜玩乐。他还在一个专建的厅堂里,请道士塑了他的像,日夜供奉。住在这样一个安乐窝里的朱栋,哪还有心思回澎湖岛?例行公事地每年去个几次,还都是坐着彩舫,优哉游哉地好像旅游一般。
正在朱允熥忙的不可开交之际,待满面春风的朱栋回到了休闲居,他的几个宠爱的侍妾正聚在养乐圃,等他一道游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