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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 关东之殇(五)

    北一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面就是在东京到处走,进入8月之后,那个年轻探子从北一辉这里学到了一些基本的社会经济学知识之后,与北一辉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到了8月5日,年轻探子兴奋的告诉北一辉,陆军部已经结束了对北一辉的监视任务。年轻的家伙特意问了问还这是换人继续监视还是终止监视,得到的结果是终止监视。

    “在下羽田圣。”年轻的探子第一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北先生,您就不怕政府对您不利么?”

    北一辉苦笑了一下,“我当然怕!哪一次革命是不流血的?我只怕我死不得其所。若是日本革命能够成功,我北一辉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说此类大话的日本人要多少有多少,羽田圣作为探子,这类话早就听得厌烦了。然而北一辉所做的歌曲,还有北一辉教给他的具体社会统计分析方法,让羽田圣对北一辉极为尊敬。与那些单纯的抨击政府,狂躁的喊革命口号相比,北一辉让羽田圣有真正拨云见日感觉的人。

    羽田圣认真的说道:“北先生,现在东京有很多吆喝革命的组织,如果您需要他们地址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给您。不过监视这些组织的探子很多,请您务必小心。”

    “万分感谢!”北一辉很认真的鞠躬致谢。

    这样诚恳的态度倒让羽田圣感到很不好意思,他连忙鞠躬还礼,红着脸说道:“北先生,我就算是想帮助北先生,但是我能力有限,能帮忙的地方有限。只是当下日本局面如此恶劣,大家都找不到出路。反倒是北先生只怕是唯一能给日本找出出路的人。所以请北先生一定要加油!”

    北一辉拿着羽田圣提供的名单开始在东京联络那些“**沙龙”的组织,其实他也未必信得过羽田圣。北一辉是个日本“志士”,与其他志士相同,北一辉早些年为了筹集革命资金,也干了不少很不入流的事情。在这点上,现在投奔人民党的宫崎滔天与北一辉完全一样,宫崎滔天早些年干脆就去混黑社会了。对人性黑暗面的认知,对阴谋诡计的了解,北一辉绝非是一个天真善良的人。

    只是现在若是不相信羽田圣也没有别的法子,北一辉的确需要与那些日本激进派联络。人民党的革命理论中,革命不是革命者创造的,而是劳动人民所需要的。这段话给北一辉极深刻的印象。人民党以寥寥数人起家,十几年就名义上统一中国。即便夺取政权的速度远比不上北洋袁世凯,这样神奇的表现也能称为惊世骇俗。

    北一辉毕竟离开日本好几年,这几年中国变化很大,日本变化同样很大。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北一辉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重新融入社会。至少现在北一辉在资金上不再缺乏,人民党中的日籍同志自己凑了一笔钱,黑岛仁还从人民党申请了一笔活动资金。若是像北一辉以前那样用钱开道,和“明治志士”般找个酒肆妓院,叫上些女人边吃边喝边谈,自然是支撑不了太久。若是正常的衣食住行,这笔钱能保证北一辉相当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

    8月的东京热的要死,随便动一动就会一身大汗,北一辉就顶着大太阳到处乱走。他并草率的按照羽田圣提供的名单与那些反日本政府沙龙组织进行接触,反倒是与垦殖大学的大川周明联合搞了一次暑期社会调查。召集在校大学生一起进行社会调查。

    大川周明本以为陆军部要逮捕北一辉,然而局面却没有变成这样。陆军部完全放弃一般不再关注北一辉,这就给了大川周明吃下定心丸。他并非不想与北一辉合作,不过这合作的基础是不能把自己给毫无意义的赔进去。

    听说是社会调查,大川周明觉得可行。中国的崛起,苏联的建立,都让与这两个国家毗邻的日本感到极大压力。与资本主义国家不同的社会制度对日本影响尤其巨大。“劳动者当家作主人!”即便不知道这样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模样,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口号就能极大鼓起劳动者的憧憬与热情。

    日本大学中,不少教授把社会主义以及**当作“西方民主制度”的一部分向学生授课。日本上层的“阶级统制觉悟”一直很高,政府从来都是坚定站在有产者一边。对于无产阶级的反抗素来强力镇压。面对大学这个统治阶级后备军培养地,他们固然重视,反应稍显迟钝。

    社会调查不在各种监督之下,北一辉的社会调查方案更不涉及政治内容,包括物价指数,工资薪酬,房租以及土地租用费,完全是最简单的经济数据。学生们一头雾水,大川周明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瞅着北一辉自信满满的模样,调查才算是勉强进行下去了。

    人民党的社会调查方式其实算是“师承欧美”。托了代汉语的福,陈克仅仅是知道几个名词,一分析名词之后也就能逆向推导出方向。由人民党经济部门商讨后开始制定规则。北一辉则是在学校中比较系统的学习了这些课程。在经济学以及经济分析尚不发达的日本,这就显得格外先进。

    垦殖大学这种私立大学,大学生即便谈不上非富即贵,也绝非一般的穷人。数据分析出来后,学生们把这些数据与他们所知一应对,日本近几年的经济局势立刻就跃然纸上。日本资产阶级的投资比例过大,国民工资低,国内市场极为软弱无力。欧美市场一旦疲软,这些投资立刻就闲置起来。闲置投资占有了日本绝大部分财富,工业不运转,经济也立刻一落千丈。

    有了大方向之后,北一辉并没有就此对政治经济做什么批评。而是转而对更加具体的内容展开了抽样调查。“为什么投资会被闲置?”这是经济分析小组最先解决的议题。

    大川周明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从自由主义或者**者的角度来讲,找到了经济形势不好的原因之后,这就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大骂政府。实际上年轻的大学生们血气方刚,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大骂日本政府不作为,坐视经济衰落。只要稍加煽动,一个新的**群体就形成了。没想到北一辉居然放过如此好机会,而是要更加详细的调查分析。

    “北君,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大川周明认真的询问起北一辉来。

    “实事求是。”北一辉答道。说完这话,北一辉自己就乐了。在人民党干校培训期间,包括北一辉在内的干部们看到社会调查数据,立刻就开始品头论足,按照自己的臆想去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干校老师就要同志们做更细致的调查,要实事求是。那时候北一辉是颇为不服气的。没想到回到日本之后,北一辉自己居然也充当起要别人实事求是的角色。这种反差实在是不能不笑。

    大川周明是理解不了北一辉心中的想法,他觉得北一辉是不是包藏祸心,准备搞什么更深的阴谋。只是仔细看了调查方案之后,大川周明也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知道经济形势不好,更具体的抽样调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是做学问的正当方法。唯一问题是,一个**的家伙,明明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煽动资料,为什么反倒要认真的做起学问来。

    学生们却没有想这么多,他们觉得调查提供了全新了解社会的方法,特别是那些家里面开工厂的大学生,对此感受尤其强烈。

    抽样调查是按照学历进行的,受过大学教育、高中教育、学徒教育,或者是家传手艺,分了七八种不同的类型,每个类型都找了失业或者停工的人员专项调查。

    北一辉分到的是一个名叫前田凌一的大学毕业生。这位前田凌一是东京一家小机械厂的少东家,东京大学机械专业毕业。家里面的工厂去年停工,到现在还没有开工。

    在大学生稀少的1923年,在学生中间拉关系难度不大。有人引荐后,前田凌一就同意接受调查。

    与日本主流的工厂差不多,前田家的工厂也是家庭式机械厂。进了以自家院子改成厂房,北一辉注意到这家小工厂的动力源竟然是中国生产的热球机。机器保养的相当用心,将近一年没开工,该擦油的地方,都仔细的涂了游,该整理的地方都打扫擦拭的干干净净。这些足以证明前田凌一家的机械厂绝非是那种只管生产的二把刀水平。

    热球机的配套部件很全,机器自行提供动力,以及发电提供电力,还有煤气发生器,一应俱全。前田凌一即便是愁容满面,谈起自家的工厂,那股子认真劲颇令北一辉认同。

    小机械厂主要是给东京的造船厂提供零件,从大前年开始,造船厂生意就一路萧条。海军竞赛的时候,军舰倒是开工不少。可给军舰生产配套零件的都是大企业,前田家的小工厂完全没有机会介入。造军舰积压了造船厂民用船只的建造,尽管也是努力维持,前田家的工厂依旧不得不停业。

    其他调查结果基本与前田家相同,日本大企业现在拿走了几乎全部国家订单,小企业生存空间遭到极大挤压,几乎是全面破产或者停工。

    “北先生!这已经完全是政府的责任!”

    “政府贪腐无能,只知道倾向于财阀的利益。”

    “这真的是不顾百姓死活!”

    不用北一辉煽动,抨击痛骂政府的言论就已经滚滚而出。涨红的廉价,紧皱的眉头,年轻人们义愤填膺。

    “这倒未必。”北一辉答道。日本的生产企业很类似人民党重要的工业中心武汉的私营企业。企业规模不大,很容易遭到经济动荡的冲击。在人民党那里,这些小企业日子同样过的艰辛。人民党大型国有企业轻松的就把中国中小企业打压的喘不过气来。但是人民党的经济模式与日本的又有本质的区别。“在这方面,政府的最大责任就是完全不给小企业介入社会大生产体系的机会。”

    听北一辉如此抨击政府,年轻学生们大感意外。

    “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学生们问道。

    北一辉答道:“我在中国待过,在中国也有这种情况。但是只要小企业有生产能力,也愿意对自己的生产设备以及技术进行改造,中国政府还是肯帮他们一把。通过政府投资的方式,将私营企业通过股份制改造变成公私合营。然而日本政府所做的则是对小企业不闻不问,死活随他去的态度。我并不是说这些小企业自己就没有问题,然而政府根本不帮助企业提升生产水平,这的确是漠视。”

    “国家帮企业一把?国家早就把企业都廉价卖给大门阀了,他们怎么可能帮这些小型私人企业?”有学生冷笑道。

    日本明治维新后期,把大量国有企业廉价卖给门阀,同时对这些大财团给与各种资金支持,这是日本大型企业飞速发展的原因。到现在除了一部分必须掌握在国家手中的军工企业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国有企业。甚至连银行也大部分私有化,金融业与大企业联起手来,怎么会费心思对小企业进行支持。

    北一辉的话引发了年轻人们对政府的更大不满。

6 关东之殇(六)

    “到明治维新中期,国家依然以国有企业为先导,作为日本各行各业的榜样。后期财阀势大,干脆瓜分了国有企业。”

    “当时日本国有企业效率低下,工人工作态度恶劣,国有企业也无以为继!”

    “你这是替财阀说话!”

    “你才是不顾实情!”

    年轻人有冲劲,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相对的,也缺乏客观全面看问题的思路。北一辉带着一众大学生搞了社会调查之后,学生们对经过短暂的惊讶与兴奋,立刻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起历史。

    从历史研讨变成人身攻击并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凡是与当年瓜分日本国有企业的财阀有关的年轻人,几乎是无一例外的倾向于批评国有企业的弊端,而普通人出身的大学生则倾向于否定当年日本瓜分国有企业的行为。即便两派都对日本现状极为不满,北一辉带领的临时团队仍然因为立场问题发生了分裂。

    经过几天争吵,维持现状派找到北一辉,“北先生,我们要退出团队!”与三井财团有关的朝仓启太很认真的说道,“这些天从北先生这里学到很多,万分感谢。”

    “朝仓君,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即便早就猜到有这种可能,北一辉还是感到颇为遗憾。

    “社会调查本来是面对未来的事情,却有人始终抓住过去不放。我和同学们不能接受这点,所以只能选择退出。”朝仓启太的话相当不客气,“学术讨论变成了人身攻击,这已经完全违背了初衷。所以恳请北先生允许我们离开。”

    人身攻击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北一辉对此完全能够理解。基于不同的阶层,利益也有着完全不同的范畴。北一辉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借此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有了阶级觉悟的阶级斗争是异常尖锐的,每个人都想变革,对社会有一定认知的,就会要求这变革在保住自己当下利益的同时,还要增加自己的利益。对社会有深刻认知的,或许能够比较坦然的接受当下的损失,但是他们所追求的则是未来的利益。

    人民党的崛起,完全符合了这样的规律。面对巨大的外部压力,在强势领导人带领下,人民党下定了彻底粉碎旧中国,建立一个新中国的决心。并且真的将这个决心与理想付诸实现。

    如果中国没有那么丧权辱国,被外国人在中国肆意横行,强行瓜分中国的现实,人民党绝不可能有如此强势的崛起。北一辉原本只是从课堂上学到了这点,现在他真的理解到了这点。社会调查组的分裂,以极为直白的方式证明了这点。

    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能下了摧毁旧有一切的决心?即便陈克有这样的决心和见识,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如果没有追随者的话,陈克也不过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普通人而已。正是外国侵略者对中国的猛烈打击,正是满清政府的无能与贪婪,才让陈克有了充分发挥自己能力的空间。

    日本籍人民党也尝试过在日本建立人民党日本分部,不过成效不大。因为对中国心怀希望的日本人更多选择跑到中国来参加革命,或者选择来中国混口饭吃。北一辉一度很看不起这些人,他认为这帮人是沉迷于当下的优越环境。在中国付出努力就能吃肉的时候,谁愿意回到日本吃糠咽菜?

    现实让北一辉不得不考虑日籍人民党党员的理由或许是正确的,借中国革命的掀起大潮,找到打回日本或许更有效率。光一个社会调查就能导致团队的分裂,因为外部压力并不足够大,日本内部对于未来的想法仍旧颇为混乱。

    “你们现在选择离开,是不是认输了?”北一辉问朝仓启太。

    “呃?”朝仓启太愣住了。不仅是他愣住了,朝仓启太身后的那些人也都愣住了。

    “你们离开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些人说了你们不爱听的话么?我认为不全是。你们离开的原因只怕更多的是因为你们无法说服对方。”北一辉把从人民党那里学来的工作技巧给用上了。

    “他们完全不讲道理!”朝仓启太毕竟是年轻人,被北一辉很有技巧的批评为逃跑,他的斗胜心还是被激发起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大家都不想承认别人的道理罢了。”北一辉答道。说完之后,他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对1923年的日本来说,汉语是有文化的人的必修课。

    北一辉写下的四字其实只是两个字,只是先后顺序不同。那是“斗争”与“争斗”两个词。

    “争斗是斗争的一部分,斗争却不等于争斗。大家的确是在斗争,现在是理念上的斗争。两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普通人都会这么想,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但是大家不是普通人,大家作为大学生,将来必然是国家的统治阶级。甚至有机会成为统治者。统治者的第一要务就是实事求是。”北一辉的话说的语重心长。

    听北一辉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甚至以“未来日本统治者”来称呼,年轻人们立刻感觉气顺了不少。

    “北先生,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政府放弃国营企业这一点上,我觉得这不对。”朝仓启太大声说道。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外面另外一派的学生也到了北一辉所在的房间门外,所以他的声音格外的大。

    “你们也进来。”北一辉对外面的人招呼道。

    很快,参加社会调查的所有大学生都聚集在一起。屋子里面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他们各自抱团站在一起,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势。

    北一辉分别扫视了站在他左右两边的学生们,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我是正确”的坚定,并没有任何人感到心虚。

    “诸君,已经覆灭的满清因为固步自封,总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所以面对放开眼睛看世界的日本,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打得满清落花流水的日本,遇上推翻了满清的人民党,则是屡战屡败。日本海军还能维持对人民党的优势,仅仅是因为比人民党早几十年搞了海军。去年人民党粗钢产量超过日本的十倍。如果日本还是当下的模样,用不了二十年,日本海军面对人民党的海军,必然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家不用激动,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数据支持的事实。”北一辉看着愤然的学生,最后不得不暂时弹压一下。

    “北先生,人民党的钢铁产量怎么可能有日本的十倍?”朝仓启太说道。

    “我说的是粗钢,不是钢铁。”北一辉纠正道。这些人毕竟是大学生,钢和铁的区别还是能理解的。

    “我在中国的时候,见过不少人民党的高层,也和他们谈过满清的事情。诸君以为人民党高层是怎么评价满清的么?”北一辉问。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他们想象之外。

    北一辉也不想卖关子,他非常干脆的给出了答案,“人民党高层根本不用好坏来评价满清。他们谈起满清的时候,只是提起满清具体做了什么,这些做法导致了什么结果。满清对中国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政府,然而丧权辱国仅仅是一个结果。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过程,人民党高层绝不用好坏来评价。他们就是实事求是的来分析,来解释。就是这样一群人带领的中国,把我们日本打得落花流水!”

    日本与人民党的战争大败,最后导致日本不得不退出中国。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只是战争没有导致日本割地赔款,加上日本政府以及军部努力操纵舆论,所以日本国内认为这仅仅是“挫败”,而不是“战败”。

    立刻有学生慷慨激昂的说道:“北先生,我们一定有机会打败中国。重新占据满洲!”

    北一辉立刻批评道:“你这话就不实事求是。在已经发生的战争中,我们失败了。未来的战争能否胜利,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如果军队认为能够发动必胜的战争,他们早就动手了。”

    说话的学生脸涨得通红,呼吸变得十分粗重,神色也极为不高兴。他之所以不反驳北一辉,是因为明显还没找到反驳的方式。可不等于他就认输了。

    北一辉根本没有安抚一下这位学生的想法,他反对意气用事,却不等于北一辉能够接受不实事求是的态度。如果这位学生选择愤然离开的话,北一辉是绝对不会去阻拦的。

    又扫视了学生们一圈,北一辉语气严厉的说道:“诸君既然作为未来日本的统治阶级,我要求诸君得有统治者的思维与方法。如果诸君还是与当下的日本统治者们一样,那日本的未来依旧是一个接一个的失败。这点上,我希望诸君能够有所觉悟!”

    人固然会坚持自己的道理,然而面对更加科学态度的时候,除了那些被个人利益迷住眼睛的家伙,每个人几乎都能感受到正确的东西拥有的说服力。

    朝仓启太向北一辉微微低下头,认真的说道:“嗨咦!”

    一个接一个,所有学生都向北一辉表示了认同。

    “咱们接下来就讨论日本经济现状。”北一辉把工作重新拉回原来预定的轨道。

7 关东之殇(七)

    “松鹤丸”酒肆的店面格局和日本东京相同的饭馆没太大不同,门头招牌下挂着只遮住上半截门的深蓝色布帘,布帘分作三块,每块上都写了一个白色汉字,组合起来就是店名。

    在东京普通区域单纯开酒肆只可能赔钱,“松鹤丸”是酒肆混合饭店的买卖。进门之后左手是长条型大柜台,柜台离门最远处的水槽中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日本人,中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两文铜钱,买一瓷壶酒,在靠柜外的凳子上坐了,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两文,便可以买一碟关东煮或者煮蚕豆做下酒物。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条鱼。但这是十几年前的价钱,自打1918年后,物价已经涨了四五倍。

    每到饭点,“松鹤丸”里面就面就热闹起来,北一辉赶在这个时候掀开门帘走进“松鹤丸”的店里。

    此时店里面一半的位置上已经坐了顾客。几乎人人面前都有酒。与其他酒肆相比,不管“松鹤丸”的老板往酒里面掺了多少水,好歹维持了带酒精的饮料的基本低价,这就能格外的招揽客人。

    酒量差的,几口下肚就醺醺然,趴在柜台边脑袋枕在前臂上打盹。酒量好的,则是在桌子边坐着,拿着碗店主买来的走私中国高度酒,让让大家,而后慢慢的喝,喝完一口,上面咂着嘴,下面很响的放凉气。

    为数不多的几个干吃饭的家伙,捧着碗混了大米的豆子饭,大口的扒拉,因为吃的急,一口没咽下去,把脖子撑得又粗又红,连忙向老板要了杯水把豆子饭冲下喉咙。

    从中国回来,特别在人民党根据地待了这么久,北一辉发现日本人与中国人饮酒的习惯不太一样。日本人大多数是为了喝酒而喝酒,菜不多,追求的就是喝的醉醺醺的感觉。中国人也喝酒,却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把酒当了调味剂,先是猛吃些饭菜,接着喝口酒润润。按照中国的俗话则是“吃香喝辣”。

    这酒一下肚,气氛就热闹起来。几乎每个人都说话,或者是天气,或者是最近的新闻。当然也不乏抱怨。那位边喝酒边放气的是位拉黄包车的。由于放气声音太大,引发了别人的瞩目。看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位就绷着脸向大家抱怨,他怎么在大太阳底下由一清早到如今,还没停过脚,身上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有多少回!

    其余的人多数是彼此谈着闲话,听到这两句,马上都静了一会儿,而后象鸟儿炸了巢似的都想起一日间的委屈,都想讲给大家听。连那几位吃着混了大米的豆子饭的也把口中匀出能调动舌头的空隙,一边儿吞咽,一边儿说话,连头上的筋都跳了起来:“拉包月的就好过吗?!我两点起到现在还水米没打牙!竟说银座到樱田门——嗝!——我已经三个来回了!把屁眼都他妈的累炸了,一劲的放气!”转圈看了大家一眼,点了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豆子饭。

    北一辉只是静静的听,却也不参与这些讨论。即便在中国经济最发达的武汉,这等场景同样并不少见。每个劳动者都颇为辛苦,人民党为了聚集所有力量发展重工业,在国家可以直接控制的经济领域,对劳动力的榨取可谓“凶残”。包括陈克在内,除了工资之外没有任何资本分红,每个人都在劳动,劳动,劳动。北一辉带领的学生调查组分析日本经济的时候,最新共识是日本近十年以来,投资极大的积压了消费。于日本相比,人民党的投资力度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自己领导的研究小组,北一辉就感到一阵自豪与欣慰。想进行社会革命,首先就得知道社会是一个什么现状。出身比较高的大学生们固然有种种年轻人的幼稚与不成熟,却有着另外的好处,他们的视野明显比普通大众要开阔得多。

    想拥有见识,不考虑个人资质的话,就只能靠钱财与先天继承的社会环境。垦殖大学是一所“新学校”,1900年创校的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校舍,干脆借用东京政法大学的校舍。在校学生很多是没有考上东大、早稻田、庆应大学的家伙。年轻人在暑假期间自然是到处串联,逐渐的,北一辉领导的社会调查团队中出现了这几所著名学校的在校生。

    各个国家的统治阶级一般都拥有超出普通人见识与能力的水平,当统治阶级的能力与组织力弱于民间的时候,这个政权也就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1923年,能在暑假有自己的闲暇的学生,出身都不低。穷困学生此时都在努力帮助家里面干活,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搞什么不赚钱还得倒贴钱的社会调查。

    人民党干校课程本就是给统治阶级管理阶层学习的内容,出身中上层的学生一听就感到亲近。人民党政务积累出的经验,让缺乏实际操作的学生们感到大开眼界。

    北一辉年轻的时候就靠干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来积攒革命经费,现在他索性要求学生们除了要自己承担伙食费之外,还需缴纳参加活动的参加费。当然,每一个小组都能分享归纳总结出来文稿的印刷件。学生们中间有人家里面就是开印刷厂的,以优惠的价格谈妥了生意,由专业排版工人负责大量印刷工作。这笔费对于日本普通家庭来说用并不便宜,然而所有参与社会调查的学生很轻松的把钱拿了出来。

    有中国革命做样板,北一辉到现在为止的发展还算是相当顺利。好歹学生们理解了资本与钱财的区别,尽管北一辉对学生们的表现还是不够满意。

    这也怪不得学生。陈克是很敢嘲笑外国的,例如干校就引用过陈克嘲笑外国“只有经济学,没有政治经济学”。这种嘲笑在日本的确找到了明证,学生们对经济或许有点概念,对于政治经济学则是一窍不通。即便是商学院出身的大学生,专业知识也不过是如何为商业部门服务。把日本大学课程与人民党党校以及各级学校的政治课程一比,北一辉明显感到日本大学就是在培育高级劳工,而不是人民党那种以教育来培育未来统治阶级的思路。

    北一辉只能用靠自己记录的党校政治经济学课程,以及自己对“唯物历史主义”二把刀理解给学生讲课。即便如此,大学生们仍然觉得北一辉的学问深不可测。

    瞅着眼前这些只想着如何解决明天生计问题的普通日本劳动者,北一辉心中是难以克制的优越感,同样还有焦急的感觉。只要再等几个月,几个月就行。那时候北一辉就能有一定人手来推动在人民中间的革命宣传。

    学习人民党的经验,北一辉很清楚直接向人民宣传什么《资本论》与社会主义制度根本不行,想领着日本人民起来革命,就必须有适合日本的革命方式。更直白的说,就是得有基层。而这个基层既不是那些大学生,也不是眼前的这帮劳动者。在日本想获取基层的控制权,就一定得得到一部分人的合作。这家“松鹤丸”酒肆是羽田圣向北一辉推荐的“**沙龙”中的一处。真正的基层人员就在这里面出没。

    最热闹的饭点时段过后,劳工们纷纷回家休息,接下来的客人就是纯喝酒的。这些人以军人和技术工人为主,他们的声音远没有劳工大,神色也郑重或者激烈的多。更明显的是,这些人的桌面上多数摆条鱼,放几碟菜,谈论的内容也和饭菜一样“高级”些。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骂政府,其中有些人认为只要把政府中的xx,xxxx,xxx除掉的话,日本政府就能走上更正确的道路。或者认为日本政府的某些机构就是祸国殃民的根源。水平更高些的,还能谈论某些政策,认为这些政策是在如何损害日本的利益。

    在现在的日本统治阶级看来,这些人无疑在“**”。如果是以前,北一辉也会持这种观点,然而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骂政府与**根本不是一码事,根据人民党党校干校中明晰的划分标准,**是反体制,骂政府是因为觉得政府可以干的更好,由于感到失望而大骂。以人民党的标准来判断,这些人其实是日本政府的坚定支持者。

    例如今天来的好几个军人,他们痛骂经济形势的恶化,痛骂政府的无能与政党政治的**,还偶尔抨击陆军部现在的弱势。不过接下来的话就完全展现出他们的态度。

    “各个强国要么是有广阔的殖民地,要么是有广袤的国土。日本国土狭小,资源匮乏。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更有效的办法。首先就要杀光朝鲜人与台湾人,由日本民众获得土地以及当地矿产开发权。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有饭吃。”

    “的确如此!驻屯军不仅要花钱,还要维持当地治安。朝鲜地区反抗的极为强烈,与其把兵力与军费用来防守,还不如用来消灭朝鲜人。没有任何必要留下朝鲜人!”

    “现在日本自己的失业已经如此厉害,结果还有这么多朝鲜人到日本来工作,政府这就是卖国!把朝鲜人撵回朝鲜去,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给他们工作机会。”

    这些军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猛烈抨击政府的同时,还不忘记出谋划策。

    对于这些“谋略”,北一辉并不认为有深刻可借鉴的价值。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国内矛盾外部解决,这种态度不过是帝国主义的本质。必须承认的是,这些年轻军官感受到了日本政府的压迫,感受到了被压迫的痛苦。然而他们依旧是日本政府的坚定支持者,即便是这些年轻军人或许有勇气去打倒现在的政府,不过他们想建立的不过是一个“更有效执行现任政府帝国主义本质”的新政府。他们反对的是自己被压迫,而不是反对压迫。

    在《**宣言》中,马克思说过,资产阶级迫使一切人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一切人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日本无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资本主义制度国家,这个国家的认知已经完全是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出的思路。也就是说,必须成为资产者!这种对日本现状认知不能不让北一辉感到一种失望。

    北一辉忍不住想起了《狂人日记》里面的话。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8 关东之殇(八)

    “如果能够打败中国……”

    “如果能够得到市场……”

    “如果能够……”

    在那些“**沙龙”里面听到的都是此类言语。仿佛只要干掉别的国家,把别的国家所拥有的东西据为己有,rì本的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这种想法中槽点太多,北一辉对此无法系统评论。且不论这些幻想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北一辉觉得这些人最可笑的地方在于,这些rì本底层居然会相信rì本统治阶级会把实现后的大部分利益分给底层人民。

    人民党建设的制度中,努力把所有劳动者变成中国的统治阶级。不管统治阶级规模到底有多大,中国获得的利益自然由数量庞大的统治阶级分享。而rì本下层身为被统治阶级,就只可能仰人鼻息,等着统治阶级撒些残羹冷炙饲喂这些人。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不能成为统治阶级的劳动者注定没有前途。rì本群众的觉悟程度让试图进行革命宣传的北一辉仿佛老虎啃刺猬,无从下嘴。

    即便如此,北一辉只要有空就会在各个反革命沙龙里面出没,想发动群众,就不能脱离群众。混个脸熟也是宣传前的准备。

    机会一视同仁的面对所有人,只有做了准备的人才能发现机会。北一辉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兑了水的酒,就看到正在高谈阔论的几个年轻军人用很不友好的目光看向自己。独自一人慢慢饮酒,又没有悲伤的表现,这在rì本是很不常见的情况。

    端起酒碗,和善的向那几个年轻军人笑了笑,北一辉并没有主动过去搭讪的打算。然而那几个青年军人却和北一辉不同,一个佩带着少尉军阶的青年起身走到北一辉面前,用很不友好的语气大声说道:“你一直看我们做什么?”

    能混到少尉,也算是迈进了军中的中下层。少尉年纪不大,在军队中学会了大声说话,却还没到随意对平民动粗的程度。北一辉起身笑道:“只是听几位谈论局势,觉得有些感触而已。”

    北一辉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年轻军人的表现明显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更不清楚自己如果上了战场,会遇到什么样的血雨腥风,这种半吊子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敢说大话。

    少尉看北一辉yù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更是有气,“你觉得我们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北一辉笑了,他觉得少尉的话没有什么是对的,见对方很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北一辉开口道:“rì本军队数量现在有50万左右,中**队数量有550万。就我所知,中**队的装备训练都不亚于rì本军队。如果开战,即便rì本军队不用以一敌十,也至少会面对三倍的敌人,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局面下我们会有什么优势可言。”

    少尉明显没有想到北一辉居然会说出这么条理清楚的话,这次轮到他暂时说不出话来。中rì最近一次战争过去不过六七年,rì本军队还没有忘记上次惨烈的失败。

    其他一起吃饭的几名军人同样很吃惊,中国550万的军队数量尽管不是什么封锁的消息,不过rì本人能够清楚说出这个数字,也是他们没想到的。已经有另外的一名少尉站起身走过来,他仔细的打量着北一辉,然后说道:“请问这位先生贵姓。”

    “在下北一辉。”

    “……,是垦殖大学的北先生么?”新加入的少尉连忙问道。

    “……”这下轮到北一辉感到意外了,他并没有刻意宣传过自己,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北一辉领导社会调查的事情。

    “我有一位初中同学就是垦殖大学的学生,现在就在您的社会调查小组里面。”少尉兴奋的说道,“我的同学说您的学问深不可测,是一位真正的学问家!”

    出身普通的年轻人当下最好的道路就是上大学或者上军校,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尉官,自然是军校出身。有社会联系,刚开始剑拔弩张的局面立刻就变成了热情的邀请。

    北一辉加入了年轻军人的一桌,攀谈之后就清楚,这几个年轻人都是东京附近出身,很快就要调去朝鲜驻扎。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提出如此激烈的对朝思路。

    朝鲜已经是rì本军队近几年最大的伤亡地,遍及朝鲜的游击队,特别是朝鲜北方的游击队四处袭击rì本军队。早些年rì军还能压制这些朝鲜游击队。游击战一打就是五六年,朝鲜游击队的战斗力也与rì俱增。这些年轻人不少军校的学长都丧命朝鲜,他们活着回来的学长们丧气的告诉晚辈,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尽量分配到朝鲜南部平原地区。北方山区已经是烽火遍地,每天都有rì军阵亡。朝鲜背靠鸭绿江的好大一片地区甚至成了游击队的天下。rì军屡次围剿,屡次失败。那帮朝鲜人神出鬼没,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被rì军追的急了,甚至越过边界跑到中国那边。根据学长带来的资料,现在每年rì军都要战死数千人之多。

    这几位军官倒是很幸运,都分配到汉城驻扎。可这驻朝鲜军经常要调动,即便驻扎汉城也不等于不会参加朝鲜北方的战争。因为心中的极大不安,年轻军人们干脆提出了杀光朝鲜人的观点。

    “杀光朝鲜人么?”北一辉苦笑了。朝鲜好歹也有上千万人口,rì本驻朝鲜军队数量不到十五万,若是真的要杀光朝鲜人,现在还没有参与武装反抗rì本的朝鲜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肯定是要拼命的。十五万rì军面对超过一千五百万的朝鲜人,rì本军队连朝鲜北部的游击队都剿灭不了,就更不用提一敌百。

    听了北一辉的说法,这几名少尉都沉默下来。他们都没有参加过战争,至少在军校中接受的教育,战争就是胜利、光荣!可回国的学长们一个个意气消沉,丝毫看不出任何为国效力带来的兴奋与满足。这已经大大刺激了众人的心理。又听着北一辉完全合情合理的说法,年轻人的心情就更差了。

    “如果没有中国人在背后支持的话,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打成这样!”最初向北一辉寻衅的那位宫崎少尉恼怒的说道。

    “朝鲜一直是中国的属国,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支持朝鲜呢?”北一辉觉得年轻人真的太可爱了。

    “但是朝鲜已经是rì本的领土!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宫崎少尉的态度依旧愤愤不平。

    甚至不用北一辉再说什么,有同学在北一辉社会调查组的那位松下少尉就说道:“中国战败后失去了朝鲜,他们肯定想尽办法要夺回朝鲜。”

    “那我们就和中国再打一仗好了!”宫崎少尉赌气般的大声说道,“上次我们能击败中国,这次我们依旧能够击败中国!学校里面的评估,中国人至少要兵力在二对一的时候才能与我们一战。”

    北一辉被这话差点给逗乐了,然而忍住笑意之后,他却发现这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可笑,不仅不可笑,甚至可以说有些可怕。

    自打与中国战争失败之后,rì本陆军部一面尽量避免与中国开战,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然而现在看,陆军部依然干着并不明智的事情,那就是开始用谎言来欺骗军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军队并不能面对事实,而是开始用谎言来欺骗自己的军人,那结果将是可怕的。不相信谎言的军人,自然会对军队失去信赖。而相信了谎言的军人就更糟糕,他们很可能会因为过高估计自己而采取了不理智的行动。

    北一辉知道,中国其实远比rì本更希望一场中rì之间的战争。从战略角度上看,一旦中国夺回朝鲜,就等于用匕首顶住rì本的腰眼。rì本海军再强,也只能以近在咫尺的朝鲜为首要目标。这样的话,就能极大减少占据全面优势的rì本海军对中国的威胁。

    一旦在朝鲜受挫的rì军自大的相信陆军部的谎言,以为可以赢过中国,战争一起,吃亏的绝对是rì本,而不是中国。

    正不知道该怎么劝告,却见另外一位始终没有怎么说话的少尉开口了,“陆军部的话你也能信?信他们的话,朝鲜游击队早就被铲平了!”

9 关东之殇(九)

    北一辉在中国学到的军事理论中反复强调人民战争。人民党还没有机会进行全方位实践人民战争,所以陈克在人民战争军事理论上格外的下功夫。朝鲜的人民战争就是人民党研究人民战争的最佳场所。

    这方面的理论都是公开的,人民党并没有对外发动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打算,所以对此完全没有任何畏惧。见几名少尉畏惧到朝鲜后战死,北一辉干脆和他们讨论起人民战争的概念。

    “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尔后求胜。”北一辉向几名少尉谈起这句话。党校干校不是军校,所以军事理论讲述的不多。这就是人民党对人民战争理论的归纳总结。rì本军校中哪怕充斥着再多的谎言,也不至于傻到不学习《孙子兵法》。几名少尉都知道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原文。

    人民战争的本质很简单,最高原则是战争发生的“正义xìng”、参与战争的“群众xìng”以及战争实践的“整体xìng”。在军事实践的内容,则是将这些意念落实为战争指导、军队建设、国防建设的基本方针和原则上。

    陈克虽然没有参加过人民战争,但是他自己扪心自问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认为新中国任何一场战争是对外侵略战争。尽管新中国的卖国贼们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所以新中国每一场在广大人民群众眼中都是正义之战。来自于人民中的军人也同样如此认为。只有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才能在战争中有足够的战斗意志。

    继承了人民战争的思路,人民党对内对外的宣传中,只说“收复失地”,而不存在开疆拓土的说法。工农革命军接受了这样的思路,加上国内政治制度,这才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朝鲜人也是如此。就算是首鼠两端的朝鲜上层,也不是铁了心要当rì本人。“朝鲜复国”这个口号对朝鲜人始终有号召力。唯一问题只是在于朝鲜复国的代价要由谁来承担。

    当年朝鲜以为rì本人可以为朝鲜摆脱满清的控制来埋单,现在朝鲜被剥削阶层已经深刻尝到了结果。rì本在朝鲜敲骨吸髓式的盘剥,令整个朝鲜都痛不yù生。连朝鲜上层都感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他们非常希望能够有人站出来,为朝鲜复国埋单,然后他们能够在光复后的朝鲜继续当他们的统制者。

    朝鲜下层以及朝鲜志士们已经站起来反抗rì本的殖民统治,朝鲜旧上层对此采取暗中支持的策略。

    几名少尉听着北一辉慢条斯理的分析着朝鲜的局面,他们的脸sè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惊讶。这份震动不仅仅是因为北一辉仿佛亲眼看到朝鲜局面一样的详细分析,那些从朝鲜回来的军校前辈们带回的各种角度的情报,能够拼图一样拼接在北一辉的分析中。有了全盘的指导xìng思路,大量细节被完整的穿成一串,合情合理的展现在年轻军官眼前。

    “怪不得前辈说朝鲜人都不能信,越是当官的越不能信!”宫崎少尉如梦方醒的说道。因为严酷的军纪,rì本军人也不是什么都敢说的。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军校前辈话里面的意思。

    松本少尉也连连点头,“的确!朝鲜人是不能相信的。”

    对这些可爱的青年们,北一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帝国主义战争的不正义xìng都被揭示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些年轻人只是感叹朝鲜人不可信,却丝毫没有反思应该否定不正义战争。北一辉很奇怪rì本军队里面都进行着什么样的思想教育。在中国,人民党这样的组织都无法发动一场侵略战争。毕竟侵略战争的目的是利益,而人民则是给战争埋单的人。这种宣传是完全公开的。rì本与中国在政治上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北先生,您如此大才,有没有解决朝鲜问题的办法?”曾经猛烈抨击陆军部不可信的安藤少尉问道。

    北一辉摇摇头,“只要rì本对朝鲜的政策不变,这场战争就没有尽头。”

    安藤少尉叹口气就不再说话。宫崎少尉则是怒道:“什么人民战争,把所有朝鲜人都给杀光,这哪里还有什么人民战争。”

    这次轮到北一辉苦笑了,“宫崎少尉,你到了朝鲜之后,除非打仗,是见不到武装反抗rì本军队的朝鲜游击队。你能杀的,都是没有参加朝鲜游击队的朝鲜人。这些朝鲜人甚至给rì本纳税,纳粮。你现在对着他们杀起来,除了打击服从rì本zhèng fǔ的朝鲜人,同时暂时没背杀死的朝鲜人知道你提出的杀光朝鲜人的政策,就会在被杀前逃到朝鲜游击队那里,你这又在给朝鲜游击队增加兵力。如果你是真正支持战争的话,你的想法就违背了你的本意。”

    宫崎少尉先是脸一红,接着恍然大悟的说道:“怪不得从朝鲜回来的前辈们说,现在驻朝鲜军正在严肃军纪,决不允许军队对朝鲜人无礼。”

    瞅着宫崎少尉现在才理解了军令,北一辉对陆军部的教育体系有了极大的兴趣。天知道陆军部的那帮家伙面对棘手的局面时到底有多左右为难。如果不用谎言来欺骗与驱使军队,rì本军队就没有战斗意志。而且即便撒了多少弥天大谎,乌鸦的翅膀也挡不住太阳。瞅瞅眼前这几个畏惧战争的rì本少尉,就能知道rì军在朝鲜驻军的士气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松本少尉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位,他也掺乎宫崎少尉的胡言乱语,认真的看着北一辉,松本问道:“北先生,如果没有中国的支持,我们一定能够解决朝鲜的叛乱。但是我们真的打不过中国么?我听同学说,您在中国待过很久,甚至见过人民党主席陈克阁下。还望您能够给一个真正的解释。”

    一听松本说北一辉见过陈克,其他几名少尉都是一脸愕然。他们已经很佩服北一辉的见识,却没想到北一辉竟然如此大有来头。自从甲午战争以及八国联军侵华之后,rì本上下就开始逐渐看不起中国。但是这局面没有维持太久,自从人民党在十年前攻克德国人把守的青岛,之后又干掉了rì本进攻青岛的部队,rì本再次感受到中国带来的强大压力,那种蔑视中国的心态大大改变。

    rì军在中国东北遭受惨烈的失败后,他们更是不敢小觑中国。即便是面对身为敌国领袖的陈克,rì本年轻军人也忍不住加上了阁下的敬称。与陈克见过面的北一辉,更显得身价倍增。

    北一辉说道:“如果你们想和中国开战,并非没有机会。今年,由于旅大租约已经到了。中国zhèng fǔ要rì本军队退出旅顺大连地区,他们公开说,如果明年一月一rìrì军还留在旅大地区,中国就要向旅大地区发动军事行动。如果rì本想和中国开战,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听到真的有和中国全面开战的机会,几名rì本少尉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兴奋,而是脸sè非常难看。

    互相瞅了好几眼,貌似是强硬派的宫崎少尉喏喏的说道:“难道中国就不能接受rì军留在旅大地区?”

    “他们绝对不接受。”北一辉回答的非常果决。

    有了能与中国开战的机会,宫崎少尉却说不出和中国人死战到底的硬话。因为年轻人好面子的缘故,他固然气鼓鼓的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尔后求胜。”这是北一辉在干校中学到的唯一兵法,也是他真正弄明白的兵法,“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胜利,中国做好了获胜的准备,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寻求战机。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中国也好,朝鲜也好,只要立于人民战争的基础,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北先生,就没有击败朝鲜人的办法么?”安藤少尉认真的问。

    北一辉对这个问题暂时沉默不语。人民党党校中讨论环境相当宽松,对于“唯物主义”,对于“实事求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水平很高。按照比较流行的观点,学懂了唯物历史观和实事求是,在奴隶时代可以当个奴隶主,在封建时代能够当官或者做地主,在资本主义时代则可是做个资本家,在社会主义以及未来的**时代能够做个合格的劳动者。归根结底,唯物历史观和实事求是完全是培养统治阶级的方式。

    朝鲜人的革命水平到底有多高,北一辉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过从唯物历史观的角度来分析的话,也不是没有对付朝鲜的办法。但是北一辉并不想为这不义战争出谋划策,更不想为rì本统治阶级服务。革命首先就得有自己的阶级觉悟,无论北一辉觉得自己的觉悟如何不足,却都没办法站到rì本统治者那边去。

    “北先生,为什么您不肯指点我们?信不过我们么?”松本少尉紧张的问道。

    “我就是告诉你们了,又有什么用?你们能够改变rì本整体战略么?甚至不说上层,你们的长官会听你们的建议?你们觉得rì本军队是中国工农革命军么?”北一辉所幸把话说的很直白。

    “这有什么区别?”松本少尉很是不解。

    北一辉干脆就把工农革命军战前的研讨会,神仙会,动员会,还有相应的细致思想工作,战时的党员承当最危险的工作,共青团员承担其次危险的工作,以及火线入党,战时提拔,战后的总结会。特别是评功时,战斗英雄基本都是基层士兵与指挥员,中高级指挥员只评能力,却极少给评功勋。

    讲到后来,rì本年轻尉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很想质疑北一辉在编造故事,不过这根本不像是能够编造出来的。这一下讲了好久,都到了门禁时候。几名军官尽管很想彻夜不归,但是他们好歹还是畏惧军法。诚恳的请北一辉第二天一定要再来见面,北一辉可不敢随便答应。眼前的这群年轻军人因为兴奋都显得身体僵硬起来。若是敢答应他们明天再见,保不定来的是什么人。

    “我最近学校的事情很忙,明天肯定是来不了的。不如过几天吧。”北一辉态度和蔼的说道。

    rì本人很讲尊卑,更讲长幼排序。既然北一辉这么说,年轻尉官们也不敢造次,他们诚恳的请求北一辉有空就来“松鹤丸”,这才离开了酒肆。

    北一辉最近也很少考虑军事问题,在中国待了那么久,他深知人民党的作风。如果人民党敢放出话,绝不可能是有病乱投医。一个组织是否成熟,就是在耐xìng上表现出来的。人民党即便遇到火烧屁股的情况,只要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就能忍耐住。“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说法绝不是口号。这次人民党放出1913年要rì本退出旅大地区的说法,那么只怕早两年前,人民党就已经开始做全面战争准备。

    不过北一辉倒也没有太担心战争问题,从rì本军队连对付朝鲜就已经无比吃力的德行来看,陆军部只要有最起码的理智,就不会傻到和中国开战。但是他们只怕也不会选择退出旅大地区,整件事只怕还会以外交来解决问题。想到这里,北一辉对现在的首相山本权兵卫忍不住生出一种同情的感觉。在这个时期当上首相,根本谈不上荣光,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折磨。

    “松鹤丸”的老板不敢招惹军人,北一辉离开店里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老板尽管看着困的都快睡着了,还是很礼貌的鞠躬行礼。

    与人民党前首都武汉的灯火通明相比比,夜晚的东京是一片漆黑的世界。那些夜间巡逻的人打着灯笼,跷着梆子,不时喊几句“小心火烛”的话。整个东京沉浸在一片宁静的睡眠中。

    北一辉慢悠悠的走着,他觉得很累,然而又觉得很高兴。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也是整理自己思路的过程。这些rì子以来,北一辉感到自己逐渐把所学融汇贯通起来。甚至连曾经的最大的难点,“无产阶级”的概念也有很大的突破。离开了rì本好几年,北一辉在教育学生的时候,也社会调查以及学生的提问中了解了很多rì本的现状。现状曾经让以前的北一辉很困惑,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能够认清这些现状内在的必然xìng。现在最困扰北一辉的事情是怎么把他所认识到的东西教给身边的那些人。

    一路慢慢想着事情,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北一辉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快十点多才醒过来。

    学生们没有敢打搅北一辉,北一辉起来之后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就快到午饭时间,他只能先考虑吃什么,再说下午做什么。

    结果中午刚吃了午饭,就有客人前来拜访。来的人还是位大佐,倒让学生们感到有些敬畏。北一辉到了门口,只见陆军部的冈村宁次大佐一身夏季军服,站在门外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旁边是先迎接出来的大川周明。

    见到北一辉出来,冈村宁次先是仔细打量了北一辉一下,这才慢慢的说道:“北君,听说您昨天和陆军几名军人一起喝酒,还散布了不少不合时宜的言论。可否有此事?”

10 关东之殇(十)

    身为日本人,想在社会上混下去首先就得学会推诿责任,学会说瞎话。绝大部分跑中国的日本革命者宁肯选择打回日本的血腥模式也不肯回来搞基层建设,这就是原因之一。在中国享受了说实话的生活之后,他们觉得违背本意说瞎话比上刑还难受。

    在人民党这里你可以说错话,但是不能说瞎话。说实话的标准格外简单,见到什么说什么,听到什么说什么。不能说“猜测”的话,更不能编故事。北一辉觉得在中国的时候,因为有自己的小心思,以及自己的“执念”,又存在怕被人笑话,怕被人说自己没能耐这些否定的言辞,所以感觉实话也是不那么好说出口的。

    问题是经过在中国的这番游历,北一辉深刻的感受到日本的风气到底有多扯淡。冈村宁次上来之后先给北一辉扣上一个“散步不合时宜言论”的罪名。如果是在中国的话,冈村宁次作为政府人员,已经违反了中国宪法中关于言论自由的条款。

    人民党以及中国人也不喜欢散布不合时宜的言论,例如著名文学家周树人就写过文章嘲讽那帮故作高深的家伙。讽刺去喝满月酒的时候,不说拜年的话,却故作高深的说“这孩子将来会死”之类屁话的人。

    言论自由在中国是受到保护的,喝满月酒时说屁话的家伙或许会被主人打,那是个人问题。国家不能限制言论自由,只有触犯法律的言论才会遭到法律制裁。而且还是就事论事的制裁,政府绝对不能指责个人品行。更何况北一辉连一句瞎话都没说呢。

    但是在日本,不合时宜的发言本身就是个实实在在的罪行。这也是北一辉极有感触的事情,如果谎言已经是一个国家维系自己存在的手段,那么只能说这个国家有问题,这个时代有问题。

    当然,不说谎也不是说就要做一个桀骜不驯孤芳自赏的二货,北一辉笑道:“冈村君何来此言?”

    冈村宁次带着日本上层特有的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答道:“北君为何要散布旅大租借协议今年到期的话?”

    北一辉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冈村宁次看样子还真的有备而来,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坚持谎言有时候未必要撒什么弥天大谎,制止人说实话本身就是撒谎的一部分。

    如果是在人民党那里,特别是在工农革命军中,战前动员会上集思广益中,就有收集各种情报的一个环节。如果北一辉在会上告诉其他不知情的同志,旅大租借协议1923年到期,北一辉是会得到大家的称赞,而不是指责。在日本,这就是一项实实在在的罪名了。

    大川周明瞅着事情不对头,连忙上来打圆场,“北君想来是喝多了,昨天我见他大半夜才醉醺醺的回来。”

    北一辉听了这替自己分辨的借口,心里面感到哭笑不得。若是在人民党那里,敢醉醺醺的去参加会议的家伙才是犯了大错误,喝醉酒绝对不能当作逃脱罪责的借口。

    冈村宁次轻笑一声,“喝醉酒了么?”

    大川周明见局面有点向好转的方向发展,连忙先请冈村宁次进屋去,“外面太阳太晒。进去喝杯茶吧。”几分钟后,大川周明专门腾出的会议室里面,北一辉与冈村宁次面对面的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倍清茶。

    “北君,那几名犯了门禁的军官已经被关了禁闭。我看他们好像是在想替你隐瞒什么,我必须说,那几个年轻人好像还是很有骨气的,到现在都什么没说。不过松鹤丸的店东倒是说了很多。为了那些年轻人,北君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冈村宁次慢条斯理的说道。

    大川周明心里面一阵轻松,冈村宁次的态度看似高压,实际上已经颇为缓和了。如果是普通情况,他是不会透露那些年轻人什么都没说这类事情,而是开始用那些年轻人说了什么来威胁北一辉。

    北一辉却阴沉了脸,“我和年轻人所说的都是我在中国的见闻,却不知道岗村君想听什么呢?”

    “我想听听北君对中**队建设的看法。据松鹤丸店东说,北君昨天可是说了不少。”岗村宁次慢悠悠的说道。

    “中**队与日本军队的不同在于,他们是一支官兵平等的军队。这支军队中并没有什么特权阶层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是要经过同样的选拔模式,所以这支军队人员配置合理,训练有素,任人以能。极具战斗力。”北一辉坦然说道。

    大川周明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冈村宁次本人陆军大学毕业,即便不是拥有极大特权的“军刀组”,好歹也是陆大“天保钱”组,绝对属于特权阶层。指着和尚骂秃驴,就发言的不合时宜程度而言,北一辉颇有些突破天际的味道。

    然而冈村宁次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他竟然点点头,“原来如此。北君请继续说。”

    北一辉也仿佛根本没有嘲讽过日本陆军一样继续说道:“中**队是义务兵,除非表现非常出色,本人也志愿从军,这才会有长期服役的可能性。中国政府花了大力气在退役军人工作安排上,从这点来说,中**队的基层更类似民兵。是不是自幼上军校,对军人仕途影响不太大。就现在来看,有过初中或者高中学历,在部队中表现出色,成为志愿兵后去上了军校的军人,更容易在指挥官方面受到重用……”

    工农革命军的内部组织并不是特别的秘密,现在毕竟是1923年,除非是极为奇葩的国家,好歹在各行各业都会采取“任人唯贤”等说辞。至于玻璃天花板这种东西,每个国家都不可避免的存在。人类社会这种事物,理论和实际中间差距一向极大。

    岗村宁次不懂就问,并无任何个人情绪在里面。即便不能说与北一辉相谈甚欢,至少也是交流很自然。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向了旅大问题,“……今天已经是8月29日,马上就剩下最后三个月。北君认为战争一定会爆发么?”

    北一辉也答得干脆,“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日本不肯退出旅大,那么战争就一定会爆发。就我所知的情况,人民党甚至根本不讨论旅大问题。”

    大川周明有点不明白,他插话进来,“不讨论旅大问题?那岂不是不开战?”

    冈村宁次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北一辉则转向大川周明,“人民党的基本立场中,国家主权不讨论,国家领土完整不讨论。既然他们不讨论此事,那么他们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收复旅大地区。”

    冈村宁次很有礼貌的等北一辉向大川周明解释完人民党的特点,这才继续问道:“那么如果中日开战,中国会扩大战争范围么?”

    北一辉答道:“如果日本要扩大战争规模,那么战争规模就一定会扩大。就我所知的情况,人民党并没有讨论扩大战争的问题。”

    大川周明再次愕然,“难道中国要攻打朝鲜么?”

    冈村宁次这次连笑都不笑,北一辉则再次向大川周明解释道:“对外战争方面,如果人民党没有讨论,就说明他们不会出兵,至少不会主动出兵。”

    日本的战略特点就是缺乏长期战略,激烈的内斗导致日本内部无法达成共识,短期战略成了争权夺利中最好的筹码。大川周明无疑就是个日本人,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人民党处理战争与外交竟然能够如此稳定。

    冈村宁次这次可不是来听大川周明冒傻气的,他根本不搭理大川周明,而是认真对北一辉说道:“北先生可否能与人民党联系,我们想和他们就旅大租借问题与他们商谈。”

    北一辉对冈村宁次颇有好感,这个人即便是陆军中的“天保钱”组。却是真的有与身份相配的能力。对岗村宁次的请求,北一辉未必不肯帮忙,不过他很清楚此时已经晚了,“冈村君,如果是以确切的撤军时间为谈判条件,我是可以帮忙的。但是你说的我们,到底是陆军部?还是代表政府?不管是哪一边,我都不认为会拿出这样的条件出来。人民党是非常了解日本局势,特别是日本的思路。”

    即便被这样的果断的拒绝,冈村宁次也没有生气,他的神色中更没有恼羞成怒。“北君,以你的看法,这场仗根本无法避免么?”

    “按现在的局面看,我并没有看出避免战争的可能性。人民党绝对不会变,陆军部也好,海军部也好,不管是谁都不敢背负放弃旅大的罪名。以眼下日本混乱的政治思路,冈村君如果是人民党方面的人,你会怎么选择?”北一辉说完之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仿佛谈论的根本不是战争这种大事。

    大川周明听来听去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冈村宁次这次来是要询问中日之间重新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而北一辉竟然认为战争完全不可避免。他的神色登时就显得焦虑起来。

    与旁听者的焦虑神色不同,北一辉也好冈村宁次也好,谈话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任何过激的神色。既然两人都没有说瞎话的打算,那么对未来会有什么变化,根本用不着兴奋。

    “那么北君能否预测一下未来局势发展呢?”冈村宁次说道。

    北一辉起身从墙上把一副世界地图给摘下来铺在桌上。“如果未来日本政府有足够的控制力,或者根本没有控制力。那么战争就会在旅大地区爆发,经过一番劳民伤财的战争,打到中日双方有一方财政支撑不住为止。当然,我个人认为日本会先支撑不住。因为有英日同盟的存在,中国不会主动进攻朝鲜。在国际利益方面,人民党精明的很。”

    说完了旅大的事情,北一辉的手指从旅大移到了朝鲜地区。“对日本来说,最糟糕的情况是政府有一定的控制力。旅大地区的战争失败之后,政府没有陷入一片彻头彻尾的混乱,而是达成了共识。战争规模必然扩大。驻朝鲜军应该没有力量从朝鲜进攻中国,最大可能就是海军炮击中国沿海城市,拦截中国商船。这样的变数就连英日同盟都护不住日本了。英国人是要靠英日同盟稳住远东局势,而不是替日本撑腰。即便英国拉偏架,也不可能为日本而向中国宣战。而日本一旦对中国本土采取军事行动,中**队就一定会打进朝鲜。等日本驻朝鲜军全军覆灭之后,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大川周明此时脸上已经不是焦急而是呆滞。北一辉的预言听起来合情合理,同时又荒谬绝伦。且不说北一辉坚持认为日军必败,而且对日本赖以为心理安慰的英日同盟也没有任何赞同。听北一辉的话,日本在战前就已经失败了。他瞅瞅北一辉,再瞅瞅冈村宁次,想说话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什么。大川周明曾经认为自己了解北一辉,现在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冈村宁次仔细的看着地图,目光在旅大以及朝鲜两块地方来回巡视。最后他收回视线,认真的问道:“请问北君,您认为中国已经做好了所有战争准备了么?”

    “绝对已经做好。这点毋庸置疑。”北一辉完全没有欺骗的打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聪明到肯说实话的日本人,北一辉根本不想再用什么假面具来掩藏自己的想法。

    冈村宁次再也没有去看地图,他起身对北一辉微微鞠了一躬,“感谢北君不吝赐教。我这就告辞了。”

    北一辉也站起身,“冈村君,不知那几位被关紧闭的年轻人……”

    “我回去之后会命人把他们放了,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没什么继续关押他们的理由。”冈村宁次答的轻描淡写。

    “万分感谢!”北一辉也鞠躬致意。

    “北君没有去上陆大实在是太可惜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冈村宁次告辞走人。

11 关东之殇(十之下)

    冈村宁次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而很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根本不该说话。作为陆军中的中国通,在参谋部又负责了近期的镇压异端思想的任务。若是别人与北一辉深谈之后,要么立刻想办法干掉北一辉,或者兴冲冲的去向陆军部献策。冈村宁次却没有这么做,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北一辉般继续自己的工作。对于军中异端,冈村宁次是吓唬为主。抓是要抓一些的,却是抓了之后稍加训斥就放了。对于冈村宁次来说,这种棘手的工作却是他未来谋取好处的捷径。

    陆军部当然不知道“天保钱”组出身的冈村宁次居然在这么干,桂太郎早已经死了,桂太郎的老师山县有朋也已经去世,现在执掌陆军部门户的已经是田中义一。田中义一不仅是个有名的军人,在政治眼光上也颇有独到之处。

    陆海军之争到现在已经到了几乎白热化的地步,高桥是清之后的首相山本权兵卫是海军部的人,也是曾经被山县有朋狠狠整过的一个人。1913年底海军部贪污的“西门子事件”极大打击了海军的势力,作为提拔东乡平八郎的日本海军元老,山本权兵卫本来没有参与此事,结果还被编入预备役。海军派遭到了沉重打击。

    然而中国的崛起倒是挽救了海军派,陆军遭受一系列战败后,高桥是清上台。上台后高桥是清整顿日本秩序,压制陆军的派系,甚至准备动手取消日本的参谋本部。虽然最后没有办成此事,但是陆军部势力也遭到了极大削弱。本来内部一片混乱的陆军部最后终于被迫选出了新的领袖田中义一。

    田中义一并没有直接掀起与海军部的对抗,而是选择了近乎“偃旗息鼓”的政策。不主动挑事,不主动扩张陆军部的力量,也绝对不作出让步。这就是田中义一选择的方略。

    在旅大问题上,田中义一勒令陆军部上下绝对不准发言。旅大是海军基地,是否放弃旅大本就是海军部的事情。陆军部上下原本对田中义一这么做很不理解,然而随着中国的强硬态度,日本民间对旅大问题有了强烈的反应。

    费了千辛万苦攻下旅顺的是日本陆军,这是日俄战争后日本取得的战利品。现在竟然要乖乖交还给中国人,日本民间当然持强烈的反对态度。山本权兵卫内阁明知道守不住旅大,更不可能因此与中国进行全面战争。不过“舆论”在反对他们,日本扩张的强烈思维不允许放弃吃下的每一块土地。政府对此事也感到极为棘手。

    面对政府的“沉默”,民间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能与海军部对抗的陆军又成了人民期待的对象。不少年轻人开始向陆军部请愿,要求陆军部出面阻止政府向中国交还旅大地区。面对国内的这种政治改变,田中义一再次对陆军部下了严令,“绝对不许对旅大问题发表任何评论与态度”。

    陆军部中聪明的家伙已经理解了田中义一的做法,只要陆军部保持沉默,所有压力都将落在海军头上。这种压力只会越来越沉重,海军部的选择会越来越小。

    “如果海军部在未来战争中获得胜利的话……”也有些不够聪明的陆军部军人询问田中义一。

    “那就让他们胜利好了。”田中义一回答的极为干脆,“我们陆军部在旅大已经流过血,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说话的时候了。”

12 关东之殇(十一)

    1923年8月30日,日本首相山本权兵卫召开内阁会议,商讨旅大问题。陆军部在田中义一带领下集体学了近曹营的徐庶,整个会议没了激烈的争辩,反倒显得没了生气。

    大藏大臣高桥是清来来回回就两个字,没钱。

    外交大臣牧野伸显几年前在巴黎曾经被人民党宣传部长章瑜狠狠侮辱过,他个人对此视为奇耻大辱。在是否对华战争方面,牧野伸显的本心当然是支持战争。不过就如当年章瑜恶毒嘲讽的那样,日本现在能够凭借的仅仅是英日同盟。如果中日两国之间爆发全面战争,日本别说守住旅大地区,只怕朝鲜也会彻底丢失。牧野伸显向内阁汇报了从英国那里得到的外交成果。

    “英国人坚决反对中国以军事手段解决旅大问题。”牧野伸显每次提起英国人,心里面又有着隐隐的不爽。作为一个今年62岁的老牌外交家,被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指着鼻子嘲讽“日本有事就去找英国爹哭诉”,牧野伸显的确无法忘怀章瑜的刻薄与恶毒。

    内阁成员的脸色看起来都好看了不少,但是牧野伸显接着说道:“英国方面也明确表态,如果中日仅仅在旅大地区发生军事冲突,英国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干涉。”

    听说“英国爹”不肯出手帮忙,日本内阁成员的脸色又立刻变得难看起来。田中义一心中偷笑,陆军部根本不相信英国人会帮忙,能让英国公开发表反对中国动武的声明,就足以说明牧野伸显工作出色。当然,田中义一是绝对不会这么称赞牧野伸显的。

    “英国人表示,如果中国主动进攻朝鲜,他们就会把中国侵略日本的事情提交到国联去。”牧野伸显把他最大的外交成果拿了出来。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英国人表示了对英日同盟底线的坚持。不过牧野伸显很快又把新的坏消息拿了出来,“英国人私下表示,如果日本炮击中国沿海城市,英国也不接受日本封锁中国的海上贸易线路。”

    田中义一算是颇有涵养,尽管脸上已经露出了嘲讽笑容,但是他硬是憋住了没吭一声。可是陆相田中义一不吭声,却不等于没人想把田中义一拖下水。递信大臣犬养毅开口说道:“田中君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田中义一立刻答道。

    “陆军部对此就没有任何想法么?”犬养毅继续说道。

    “这是个外交问题,陆军部能有什么想法?”田中义一轻描淡写的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仿佛陆军部从来不去干涉日本外交一样。

    内阁成员都是无比精明的家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陆军部的心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多都是无法言语的表情。不管是谁,都明白一件事,在座的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

    日本不可能放弃到手的任何土地或者占领的地盘,陆军部一度威风八面,现任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被山县有朋利用“西门子事件”狠狠打击之后,海军部名声扫地,到了几乎维持不下去的地步。但是陆军部的胜利没有维持多久,在进攻人民党控制的青岛导致的惨败之后,他们也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在中国东北战役前后损失了十几万人,陆军部也是名声扫地。

    对于现在的日本,任何一个“丧权辱国”的政府都不可能有好下场。哪怕是因为实力不够遭受的失败,也会导致整个派系的瓦解。日本民间不可能理解旅大地区“租期”到期的问题,即便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允许死亡数万日本军人才夺取的旅顺要塞就这么乖乖让给人民党的行动。如果只是为了毫无意义的占领这么十几年的话,当初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人命的代价?

    田中义一很聪明,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而且他勒令陆军部也同样一言不发。根据日本的习惯,说话的人就得承担起责任来。或者说,现在逐渐主导日本政局的海军部就得承担起责任来。

    山本权兵卫垂着视线,他已经与海军部多次商讨过此事。海军部的战略推导结果并不算是令人丧气,如果把整个联合舰队都放到旅大地区,用猛烈的炮火阻击人民党的进攻,海军部相信还是有胜算的。但是这又牵扯到另外的问题,也是最致命的问题。海军出动需要大量的金钱,大藏大臣高桥是清提供的财政预算,海军只要三个月的出动,就会耗光整个国家的军费。即便陆军部一个个扎着脖子不吃不喝,这场战争超过三个月,就得再发行国债来维持战争。守住旅顺,或许可以维持日本的面子。但是这样的战争不可能有任何利益。

    本来日本寄希望英国根据英日同盟来干涉中国,但是英国人的表态让山本权兵卫大失所望。英国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支持,至少是在旅大地区爆发战争的话,英国不可能提供任何支持。

    “英国人不准备加入调停么?”山本权兵卫问外交大臣牧野伸显。

    “英国人已经明确表示,如果仅仅是旅大地区的军事冲突,他们不会介入战争。”牧野伸显回答的很干脆,在这种时候,任何不准确的暗示都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牧野伸显对此非常清楚。

    “那么中国方面有什么态度。”山本权兵卫问。日本政府已经派代表团和中国接触。

    牧野伸显没有亲自去和中国谈判,一来是与英国的谈判更加重要,二来牧野伸显一点都不想再看到章瑜的脸,“中国方面的答复是,如果有明确的撤军时间表,他们可以和我们就撤军问题讨论。如果没有明确的撤军时间表,他们不会和我们就这个问题有任何接触。中国方面也明确表示,如果到了1923年12月31日,在中日没有达成任何撤军协议的情况下,他们就将单方面采取军事行动。”

    等牧野伸显毫无歧义的说完了当下的情况,日本内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面对与满清和北洋都完全不同的新中国政府,日本实在是无计可施。人民党以军事力量为后盾来推行政治方面的政策,日本政府发现自己无计可施。理论上军事上的胜利能够决定一切,但是以当下的局面而言,日军能够持续战争,但是不能获得胜利。

    山本权兵卫转头看向高桥是清,“高桥君,欧美债券市场这次愿意接受日本的战争债券么?”上次日俄战争中,就是靠了高桥是清的努力,发行了大量战争债券,才让日本得到了获胜的资金。结束没几年的欧洲战争中,日本得到了大量的利润。甚至从债务国一举变成了债权国。借债的话,日本还是能够承担的起。更重要的是,一旦外国愿意接受日本的战争债券,就意味着日本能够得到外国的支持。

    “美国坚决不接受任何日本与中国有关的战争债券。美国市场上的投机者,要求的价格太低,与这场战争的收益完全不相匹配。英国与法国市场的态度非常暧昧。投资者们现在更看重德国的债券,根本不愿意参与到新的风险里面来。”高桥是清原本就反对毫无意义的战争,经过努力之后四处碰壁,所以他说话非常直接。

    内阁成员们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如果得不到外国的支持,这场战争的前景就更加黯淡起来。面对眼下的可怕局面,所有的日本内阁成员都只能被动沉默或者主动沉默。

    过了好久,山本权兵卫才问田中义一,“田中君,陆军部对战争的前景有什么想法?”

    田中义一知道此时正是该他说话的时候,所以他直截了当的答道:“陆军部兵力不足,在朝鲜已经耗尽了陆军部的兵力。所以拿不出任何部队死守旅顺要塞。而且陆军部上下对这样的战争做出了数次推导,实在是找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性。”

    “陆军部就这么放弃了么?”山本权兵卫问。虽然这话像是质问,但是此时的海军部实在是没有底气,既然军舰开不上海岸,陆地上的战争仅仅维持在舰炮的射程内就毫无意义。更何况舰炮才有多少炮弹?更不用说舰炮的炮管还有寿命限制,根本没有办法如同陆军的炮兵一样不停顿的射击。

    “现在陆军只能靠海运才能维持战斗,所以陆军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首相阁下难道想和中国全面开战么?想派遣陆军从朝鲜出兵,一路打到旅大地区不成?”田中义一反问道。

    除了陆军部派系之外的所有内阁成员都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田中义一,在入侵中国方面,陆军部曾经是最大的鼓吹者。但是现在田中义一反倒伪装起反战先锋啦。若不是陆军无能,现在整个中国东北本应该在日本的控制之下。就眼下的局面,日本根本没有能耐发动一场针对中国的全面战争。选择战争的话,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选择和平,就会遭到日本国内的强大压力。日本内阁成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内阁会议最后只能选择三天后继续召开。因为在明天,也就是9月1日,皇太子裕仁要召开一次园会。内阁的不少成员都得参加。

13 关东之殇(十二)

    1923年8月31日,冈村宁次招待了两名重要的客人,他们分别是永田铁山与小畑敏四郎结。

    “明天裕仁太子殿下将举办园会,招待各国公使以及内阁大臣。我奉太子殿下所命,前往皇宫作为警卫人员。”冈村宁次慢慢的说道,边说边给另外两人倒茶。茶叶是北一辉送给冈村宁次的,于日本的茶一比要香很多。不过这三人与和白水一样的慢慢喝着,根本没感觉到有什么与众不同。

    1921年当时三人都以武官身份到欧洲访问,在德国巴登巴登城秘密结成团伙。誓要反对军队中长州门阀,打倒当时已经隐隐成为陆军龙头的田中义一,推立太子上位。当时这个盟约结成的时候,门口负责看门的是东条英机。除了这三个核心人,他们还从不属于长州藩的年轻人才中集结了梅津美治郎、山下奉文、矶谷廉介、松井石根、中村小太郎、中岛今朝吾、官下村定等人,结成了秘密组织。

    几年来这个小组织充分利用日本的乱局,努力扩大自己组织的规模。北一辉能够回到日本,固然是日本上层里面有人想利用北一辉,这个小组织的努力也不容忽视。

    若是别的人听说冈村宁次得到太子专门召见,早就回感到嫉妒,而永田铁山与小畑敏四郎根本没有这样的反应,永田铁山坦率的说道:“那就拜托冈村君了。现在已经要稳住太子的位置,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们动什么手脚。”

    明治天皇也算是千年来日本天皇中比较罕见的一位,他即便谈不上大权在握,也算是能够左右日本政局。然而日本毕竟有强大的虚君传统,当年一群地方诸侯们以天皇的名义干掉了德川幕府,接下来就想继续完全架空天皇。陆军部里面的家伙们嘴上说着效忠天皇,干的事情往往背道而驰,例如已经去世的山县有朋就完全和现在的大正天皇对着干。极遭大正厌恶。可是想完全架空天皇也不仅仅是山县有朋一个人,这方面陆军部、海军部、内阁、官僚集团几乎站在同一立场上。

    平心而论的话,冈村宁次、永田铁山与小畑敏四郎也未必是多么忠于天皇的家伙,但是有明治时期的胜利经验,如果能够有效借用天皇的名义,对于夺权是大有好处的。

    对于永田铁山的叮嘱,冈村宁次慢慢的答道:“这点我一定会尽力。”

    小畑敏四郎担心的却是别的事情,“冈村君,就你所见,北一辉这个人能否为我们所用?”

    冈村宁次慢慢的摇摇头,“此人绝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他在中国太久,我只能说他已经更像是一个中国人了。但是,北一辉此人的认识已经绝非普通日本人能比,却是可惜了。”

    “如果局面就这么继续下去,日本从明治时代的机会与国运就将完全消失。”永田铁山斩钉截铁的说道。与其他日本军人不同,永田铁山根本不吹吹嘘什么大和民族与什么武士道精神,而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日本崛起的本质,“机会与国运”。

    日本的崛起完全建立在中国衰弱的基础上,加上欧美列强在远东的争夺,日本才能在这样的局面下突然兴盛起来。然而一个能够保卫自己的中国将彻底粉碎日本的机会与国运,这点永田铁山看得非常清楚。

    冈村宁次这么聪明的家伙当然完全认同永田铁山的观点,他还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看北一辉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让中日结盟。利用中国与欧美列强的冲突,为日本拓展更大的空间。我一点都不看好这种想法。中日之间绝对不可能存在平等的关系。我想诸君也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屈居中国之下的日本吧。”

    其他两人都很认真的点点头,日本好不容易等到了当下的机会,然而人民党的突然崛起完全打乱了日本原本的计划。永田铁山是日本陆军部里面公认的人才,陆大毕业后的永田铁山,立即被分发到教育总监部,不久,他就崭露头角,主稿制定军队教育令。当时的教总本部长(和陆军次官、参谋次长地位相等)本乡房太郎中将,看到这位初出茅庐的永田中尉,竟然能够担当起笼罩全军教育的划时代的大方案,大感惊异,赞赏不置。

    一九一三年,永田晋升大尉,自此十年之间,先后三度被派驻欧洲,为时六年。他是一个绝顶聪明而求知欲旺盛的人,加上德文基础打得很好,当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密切注意战况,同时对于各国战略资源、工业水准、以及投入其人力、财力、物力、而发挥总体战功能的总动员体制,有深入比较的研究。一九二零年,他向日本陆军当局提出了一篇内容宏富的国家总动员意见书,被在大正后期到昭和初期两度出任陆军大臣的宇垣一成大将称赞为比德国鲁登道夫将军的总体战论更为精彩。

    但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无视现实情况,人民党扼制住中国沉沦趋势之后,这份“国家总动员意见书”就成了一个笑话。即便以这个计划所能动用的全日本的极限力量,也不过800万军队。人民党在和平时期就维持了规模高达550万的常备军。冈村宁次是中国通,他调查的结果更是令永田铁山感到痛苦,中**队兵役期三年,退役军人有相当好的待遇。中国的预备役以及地方上的民兵组织,按照普通国家4%的战争动员比例,一旦中日发生全面战争,中国6亿人口甚至可以动员起高达2400万有过从军经验的部队。仅仅数量就是日本的三倍。

    永田铁山不是傻瓜,他不会相信什么一个日本士兵能够敌对最少两个中**人的鬼话。就算是中日之间能够进行1:2的消耗战,800万日本军队全部死在中国,换取1600万的中**人的生命,那么中国手里面还有800万军队。日本死800万精壮,不用中国主动攻打,日本只有不到6000万人口的国家自身就崩溃掉了。

    而人民党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动员力,更有那种战斗到底的决心。永田铁山、冈村宁次与小畑敏四郎之所以想建立强有力的天皇制,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中国的影响。东亚国家更容易理解一个强势领袖的概念,永田铁山坚信,人民党主席陈克君临中国,这才是中国在这么短时期内崛起的最大原因之一。强大的领袖自然能够带领一个国家走上正确的道路。以日本人的角度看中国的话,一旦陈克下达了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命令,中**队就会把这个命令执行到底。日本与中国之间人口差距带来的巨大劣势,在这种无比坚强的决心面前完全暴露出来。

    而且另一个问题则是陈克的年龄,这位中国的领袖太年轻了。1923年才43岁,比永田铁山和冈村宁次大四岁,比小畑敏四郎大五岁。这样的一个人至少还有20年的执政时间,如果像是前年才死掉的山县有朋一样能活到84岁,那么他还能执掌40年的中国大权。尽管任何人都有可能犯错,不过就陈克到现在为止的表现,永田铁山并不敢有这样的幻想。

    每次对中日之间的局面进行对比,永田铁山都感到一种绝望。这种绝望带来的无力感反倒激发了永田铁山等人的激情。现在日本上层里面有一种很“卖国”的观点,那帮失败主义者甚至认为,如果日本在马关条约中不是对中国逼迫那么过甚,如果没有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给中国带来了极大的屈辱,那么现在依旧在台上的很可能还是满清朝廷。没有陈克领导的人民党,面对这么一个虚弱而内部矛盾重重的中国,日本还是能够轻易的占据优势。从这个角度来看,日本的崛起只是起到了刺激中国的作用。

    这种言论看似充满了对中国的嘲讽,但是本质却是一种真正的失败主义态度。永田铁山相信,不管日本崛起到底有多大的运气与国运,然而这也是无数日本军人舍生忘死的结果。现在就低头认输,把一切都推到什么冥冥天意的家伙,统统都该被天诛。

    永田铁山认真的说道:“冈村君,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向裕仁殿下说明白,中国绝非不可战胜。只要日本团结一心,我们并非没有机会。田中义一固然不可靠,但是陆军部中绝非没有真正为国家努力的人。”

    小畑敏四郎连连点头,但是他说的内容却看似与此无关,“旅大的事情我们看来是必须做出让步,但是朝鲜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退让。在这件事情上,北一辉是怎么看的?”

    “陈克一点都没有混头的迹象,北一辉坚决认为如果我们不从朝鲜出兵,中国也绝对不会主动进攻朝鲜。”冈村宁次带着一点利己主义者的不满说道,“所以在旅大地区不管打成什么样子,都不可能引发外国干涉。”

    这个回答让三名出色的日本军人都非常愤懑,人民党老练狡猾的仿佛深藏地洞中的毒蛇,任何外来的变化仿佛都不可能让他们进退失据,在这点上日本根本没有可乘之机。想干掉中国,就只有八国联军一样来一次全世界的围攻,可是中国根本不给日本这样的机会。英国人不肯火中取栗,就美国人对日本的态度来讲,他们现在所做的就是全面打压英日同盟。

    永田铁山也不愿意废话,他问冈村宁次,“年轻的军官们都有什么想法?”

    “很不满。”负责情报工作的冈村宁次答道,“对长州藩的不满是主流。在朝鲜伤亡这么大,部队士气越来越低。战斗意志越低,部队战斗力越差,战斗力越差,死的人越多。死的人越多,士气越低。这已经是个死循环。不从体制上彻底改变,就不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我对北一辉的看法很有兴趣。不管他的出发点到底如何荒诞不经,但是在重建日本秩序方面,这个人有真材实料。他至少抓住了一点,那就是打倒财阀,注重基层建设。”

    “基层建设?”永田铁山冷笑起来,“政友会,政党派,还有那个犬养毅还吆喝着要普选呢!这就是日本的基层建设么?人民党在这件事上说的还有道理呢,如果单纯的放开普选,那就是谁有钱谁就能上台。到了最后还不是财阀们换了个牌子上台。到底是资本控制权力,还是权力控制资本,这是本质问题。而这个权力,到底是来民众对钱财资本的追求,还是来自国家对生产力发展的追求,这更是个大问题。”

    借用人民党的智慧在这么一个小团体里面是最近常的事情,冈村宁次甚至能够大段的背诵人民党很多文件。现代工业国家都是把整个国家都纳入国家资本营运体系的庞大组织,没有一个工业国家能够绕开人民权力的问题。

    “归根结底,日本的权力必须掌握在爱国者手中。那些有钱人一个都不值得相信。”永田铁山大声说道。

    “我已经在我职权范围内对这些问题做出了安排。”冈村宁次慢慢答道,“我们需要时间,我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那就让田中义一先去胡闹吧,我们必须在军中聚集起我们的力量。”永田铁山答道。

    “那么我们是否去朝鲜?现在我们绝对不能丢掉朝鲜,这次旅大的事情陆军部其实是默认撤军的,可海军部要是把战争全面扩大怎么办?”小畑敏四郎问道。

    这个问题的确是极为讨厌的事情,日本方面承担不起一场全面战争,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海军部看似从来不进行无意义的战争,可是现在海军部当政,他们被国内舆论逼到了实在是无法进行任何退让的地步。即便海军部破罐破摔装缩头乌龟,人民党依旧会毫不迟疑的进攻旅大地区。万一那时候海军部在国内的强大舆论压力下狗急跳墙,用海军袭击中国沿海城市,把战争规模从旅大地区扩大到全面战争,反倒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田中义一虽然是大混蛋,可是就眼光而言,他在这件事上勒令陆军部不允许发言,而且还尽可能降低陆军部为源头的战争叫嚣,就政治智慧来说,的确没有辱没他陆军大头子的身份。

    “为了赢得战争,就必须避免战争。”小畑敏四郎有些艰难的说道,当年北洋舰队逼得日本喘不过气来,那时候日本上下一心,结果终于干掉了北洋舰队。现在看来日本还得卧薪尝胆才行。

    永田铁山冷着脸说道:“这点上还请冈村君向裕仁殿下说明白,田中义一现在的做法是为了个人目的。而我们虽然也支持这么做,但是却真心为了国家的将来。”

    “这点请永田君放心。”冈村宁次回答的非常认真。

14 关东之殇(十三)

    日本一直有种说法,1923年仍然在位的大正天皇自幼多病,曾患脑膜炎留下后遗症,40岁又患脑血栓,转为精神病。病情发作时,天皇常常在大庭广众之前做出一些可笑的举止。如在观看军事演习时,他会突然跑下检阅台,打开士兵的背包乱翻一通。一次,当他出席国会开幕式的时候,心血来潮,一边傻笑,一边把讲演稿卷成圆筒,放在眼睛上,对着外国使节们乱照一气。政界元老感到不能再让他大出洋相,丢日本人的面子,便于1921年决定由太子裕仁摄政。晚年时,大正天皇已经处于精神错乱状态。

    但是也有一种说法,大正的身体其实挺健康的。但是他与日本的各派系元勋们斗争激烈,各个派系上下一致想把明治拥有的极大权力给削减掉。所以大正的诸多“劣行”其实是大正与门阀斗争的结果。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斗争是永恒存在的。就如同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一样,这看似矛盾对立的双方根本不可能单方面存在,就如同孤立静止的事物是绝对不可能单方面存在的。所以不管大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与权臣们的斗争中,最终以太子摄政为结局宣告了大正的失败。

    “殿下!您好!”东京赤坂离宫,39岁的冈村宁次很认真的向22岁的摄政太子裕仁鞠躬敬礼。

    裕仁穿了了身礼服,不是西装,而是日本模仿欧洲王室的那种类似军装的衣服。22岁的日本人罕见有胖子,加上王室训练的不错,衣服又很华丽,头发还是那种军人几乎贴头皮的短发,裕仁整个人瞅着很精神。裕仁很喜欢军队,儿童与少年时代,裕仁的所在的学校校长一位是乃木希典,一位是东乡平八郎,这也让这位年轻人对军事有着二把操特有的热情与“自信”。

    “冈村君,你是愿意在屋里面站着,还是愿意跟着朕到处走走?”裕仁微笑着问冈村宁次。

    “全凭殿下吩咐。”冈村宁次充满感激的说道。在屋里面站着是指作为整个园会的警卫之类的官职,到处走走则是作为裕仁的侍从的身份。理论上后者貌似能够有效提高冈村宁次的地位,然而冈村宁次并不是太想充作裕仁的侍从,有时候过分显露自己与上层的关系只会树立更多敌人。

    裕仁太子看着面容清瘦的冈村宁次突然微笑起来,“冈村君,你还是和朕一起走走,有些事情朕想问问你。”

    这样的处理方式算是最温和的,无论是警卫还是侍从都会给冈村宁次带来麻烦。作为被看重的人,裕仁也不想给冈村宁次制造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政治斗争方面,裕仁虽然年轻,却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雏鸟。1918年的时候,已经17岁的裕仁步入了青年期,他的婚姻大事也被理所当然地提了出来。久弥宫良子被内定为太子妃,计划于此年完婚。然而当日权倾朝野的元老级人物山县有朋却以良子母亲为色盲为由,反对这门婚事,认为良子的家族遗传不佳。结果这场婚事的骚动,互不相让的足足闹了一年半之久,结果裕仁力排众议还是决定良子为妻,而山县有朋却由于这次事件而被迫下野。在日本,只要牵扯上了权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变成决定某些大人物升落的关键,以自己的婚事为实践,裕仁彻底明白了这点。

    冈村宁次等人也是因为这件事之后才决定选择支持裕仁,想干掉日本根深蒂固的长州藩,只能依靠未来天皇的力量。这也是冈村宁次,永田铁山等人发誓一定要支持现在为摄政太子的裕仁正式登上王位的原因。

    裕仁与冈村宁次在花园中的交谈当然引发了众多人的瞩目,但是这等事情与其搞密谈,还不如这么光明正大的会面。只要旁边没有人近距离窃听,那么这个行动本身就足以让主导日本命运的家伙们有诸多联想。这对冈村宁次的正面作用与负面作用谁更大,这就得看天照大神的意思了。

    “冈村君,你对旅大问题有什么想法?”裕仁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作为旅顺战役大功臣乃木希典以及日俄海战的东乡平八郎的弟子,裕仁认为自己绝对不能称为不懂军事。所以内阁的诸多讨论对这位摄政太子来说并不满意。

    “殿下,现在不是与中国发动战争的时机。”冈村宁次立刻认真的答道。谁愿意犯傻的话,就让那些家伙去犯傻好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这对冈村宁次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来说仅仅是一个事实。

    “但是田中大将的态度很奇怪。”裕仁也不认为日本当下有力量与中国争夺旅大地区,虽然不满,这位王太子并不是一个过分执着的家伙。

    “田中大将的态度中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殿下没有听说田中大将准备进入政界的消息么?”该在背后狠狠殿田中义一黑砖的时候,冈村宁次非常清楚该怎么说。

    “田中大将要进入政界?”这个消息裕仁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他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实在是大为怀疑。

    “至少我得到的消息的确是如此。”冈村宁次认真的说道。现在日本最流行的是政党政治,陆军部中已经有很多传闻说田中义一准备放弃元帅的头衔进入政界,通过政党政治来获取主导日本的权力。尽管田中义一很可能真的想通过政党斗争来摧毁政党政治,不过在冈村宁次看来,这纯盘但是瞎胡闹。

    想了一阵后,裕仁一度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他笑道:“那我只能拭目以待呢。”

    该殿的黑砖已经殿了,冈村宁次也就不再继续推波助澜。

    说了一阵话,裕仁笑道:“冈村君,我相信你的忠诚。”

    “多谢殿下。”冈村宁次立刻答道,他知道,这次对话已经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冈村宁次是作为站桩的身份守卫在园会的大门外。不管是专职负责守卫的人,还是那些日本高官都用不友好的眼神看着冈村宁次,然而冈村宁次毫不在意,想在日本继续往上爬,这种局面绝不可能只发生一次两次,必须泅渡过无边的恶意海洋才能登上胜利的彼岸,冈村宁次对此很清楚。

    各国使节此时已经纷纷到了这次园会现场,包括中国驻日本大使都到了。不少人都注意到戳在门口警卫群中的冈村宁次,这个清瘦的日本大佐穿的不是禁卫军的军服,所以孤零零的身影格外醒目。大使们都是精明无比的人,这种反常的样子令人不得不注意到冈村宁次,但是没有人对此表示出一点与平时不同的反应。虽然很多人把冈村宁次的模样记在了心中。

    与国宴等同的园会基本就是瞎扯淡,除非有人想故意制造什么话题,否则大家就是心照不宣的互相说些试探的话,然后自己也对其他询问者说些模棱两可的话。11点左右,摄政王太子裕仁发表了传统的欢迎词,然后各国大使们就开始互相根据自己的需要互相找人攀谈。

    攀谈了没多久就到了正午时分,,招待各国使节。宾主言欢之际,一阵猛烈的、突如其来的颤抖从地底深处传来。“地震了!”所有人脑海中都立刻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在地震频发的日本,大地晃动起来是常事,但是这次的晃动之剧烈实在是以往从未见过。每个人仿佛都乘坐在海面上的小船一般左右颠簸,一些身体不太好的宾客甚至一时没有坐稳,滑倒在地上。然后整个地面如同劣马般震动起来,房梁与窗户传来一阵阵猛烈撞击的声音,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如果不是这帮人都是各国使节,他们中间身手矫健的家伙只怕就开始窜出门去躲避地震了。

    然而园会中的不少侍女却没有各国大使与日本大人物的镇定,她们已经忍不住惊叫起来。在一片女性的尖叫以及男人们的低声惊呼声中,大地依旧不受控制的剧烈晃动。过了不知多久才算是逐渐恢复了平静。每个客人都脸色发白,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地震。

    在摇晃的大地、叮当作响的碗筷尚未完全恢复彻底平静前,裕仁不顾礼节,踉踉跄跄地跑向殿外的花园。他看到了一幅山崩地陷般的图景。新落成的、高达12层的东京塔,“像一根火柴棍似的被一截两段”;无数高大建筑顷刻间土崩瓦解。东京一下子显得低矮、空旷了。

    赤坂离宫防震能力极高,并没有发生倒塌。然而众多传记作家后来纷纷写道,在余震不断的离宫大院里,裕仁表情木讷、“呆呆出神”。这不是描写而是记述,日本的摄政王太子裕仁就如同字面形容的一样呆呆发愣,仿佛他也仅仅是一个地震受害者一样。

    冈村宁次从地震的惊恐中恢复的极快,由于充当了警卫,他就站在门口。对整个地震的场面看的更清楚,赤坂离宫外有好大一片空旷地带,可以几乎一览无遗的看到东京的模样。那真的是地狱般的景象。钢筋水泥的、砖木的、纯木质的、传统的日本糊了窗户纸的木质结构的,各种建筑顷刻间就跳动与扭曲起来。传统的日本房子仅仅是东倒西歪的话,那些新式的建筑就开始在晃动中出现巨大的裂纹,然后就梦幻般的折断或者崩塌。冈村宁次看到的东京仿佛是由纸牌搭成的一样散开,分散的纸片以各种模样组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模样。

    然后地面上突然冒起了一道道银白色的水柱,犹如美丽的喷泉般高高冲上天空。飞散的水雾中幻化出道道彩虹。

    冈村宁次并没有被这美丽的幻像所欺骗,他知道那是地下的自来水管破裂后的结果。然而埋在地下的自来水管都遭到了如此彻底的破坏,这次地震到底有多大的破坏力啊。

    “保护殿下!”冈村宁次恢复了基本神志之后的第一想法就这个。他在一群目瞪口呆傻了吧唧的警卫中最先反应过来,迈开大步,冈村宁次冲进了正在召开会议的大厅。然后就看到了呆呆站在原地的日本摄政王太子裕仁的背影。

    看到裕仁安然无恙,冈村宁次心中的大石头登时落了下来,然而看到裕仁穿着笔挺的军服式礼服傻乎乎的站立当地一言不发,冈村宁次心中只感受到了相当的失望。

    到底是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光看是不是穿了军装是根本没用的。有没有经历血与火的考验,有没有经历过战争时期内心的痛苦煎熬,从一个人体现出来的气质中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迈过生死考验的人都有一种只有迈过同样考验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东西,非得形容的话,那就是时时刻刻“往前看”。战场上凡是不能往前看的家伙,都会完蛋。哪怕前一秒钟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真正的战士们也不会刻意去回想那一秒钟的惊心动魄。因为不向前看,不去正面击破下一秒扑面而来的死亡,那么死亡只是迟早的问题。

    冈村宁次也见过人民党的一些高级干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着穿越过死亡后特有的气质,那是由苦闷、煎熬所锤炼出来的力量。冈村宁次本人在中国东北就经历过这样的考验。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任何虚浮的东西,他对自己外表的改造仅仅是因为别人的需要,对冈村宁次来说,自己自根本不在乎外表呈现什么模样。

    而裕仁太子身上明显缺乏这些东西。大贵族们所拥有的教养能让他的举止看着颇有风范。但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此时这位摄政王太子需要做的不是发呆,而是该立刻发布命令。哪怕不是救灾,好歹也要安抚一下赤坂离宫内的秩序,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15 关东之殇(十四)

    “裕仁阁下,如果日本需要什么物资援助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回去与中国政府联系。”中国驻日公使在所有公使中第一个走到裕仁身边大声说道。

    冈村宁次本来就已经充满了惊惧甚至混乱的意识中猛的一惊,在慌乱的人群中,这位年轻的中国驻日公使态度沉稳,尽管他的呼吸也很急促,但是好歹已经恢复了镇定。然而裕仁王太子却一声不吭,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呆呆站在原地,出神的望着远处的天空。

    见裕仁毫无反应,中国公使转身对已经站起身的日本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大声重复了方才的意思,“首相先生,如果日本需要什么援助的话,请直言相告。”

    山本权兵卫也是浑身发抖,面对日本当下最强硬的敌人表现出来的善意,他竟然一时找不到回应的话。倒是大藏大臣高桥是清颤巍巍的起身走到中国公使面前,“感谢中国方面的好意。我们会立刻做这方面的准备。”

    说完这话,高桥是清先看了看呆呆出神的裕仁,又瞅了瞅说不出话来的山本权兵卫,想说点什么,然而高桥是清还是沉默下来。此时若是他这个大藏大臣有任何主导局面的行动,除了给自己树立毫无意义的敌意之外,剩下的完全是把日本政府的混乱与无能暴露在各国公使面前。

    好在日本皇宫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在这种时候他们立刻发挥了作用,先不由分说的将各国公使们“安顿”到安全的地方,接着就开始收拾赤坂离宫内部被地震弄乱的家具等物资。当然,除了必要的火之外,所有厨灶什么统统熄灭。

    作为一名陆军的大佐而不是禁卫军的人员,冈村宁次就被撂在当地无人理睬。冈村宁次识趣的准备离开赤坂离宫。因为余震,往来的宫内人员没站稳,不小心轻轻碰了裕仁一下,这下裕仁仿佛从噩梦中醒来般突然扭头,正好瞅见准备退下的冈村宁次,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道:“冈村君,你先留下来。”

    周围立刻就有恶意的视线落在冈村宁次身上,那些视线仿佛是尖针般刺的冈村宁次背上感到一阵阵不舒服,然而王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明确的命令,冈村宁次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推托。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冈村宁次就站在裕仁背后,瞅着这位日本未来的天皇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冷面所有人。此时余震不断,冈村宁次也只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保护裕仁安全之上。根本不敢建议裕仁立刻下达什么救灾指示。

    然而地震发生一个小时内,即便是赤坂离宫的高墙挡住了直接的视野,依旧能够看到东京上空开始升腾起浓浓的烟雾。汇报当然很快就到了赤坂离宫,汇报人员的咽喉仿佛被看不到的手给扼住了一般,因为惊恐,他的声带像是冻僵了一般,“东京大火!”

    1923年9月1日是个星期六,东京地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人和上班族还在办公楼里忙碌,家庭主妇们则开始烧火煮饭。因为是星期六,车站上排满了准备外出度假的人们。

    大地震袭来,许多人家炉火正旺,炉倒灶翻,火焰四溅,火星乱飞。东京不仅人口稠密,房屋还多为木结构,地震又将煤气管道破坏,煤气四溢,遇火即燃。居民的炉灶提供了火源,煤气、木结构房屋又是上好的“燃料”,几种因素的组合,使东京等地变成一片火海,爆炸声、火灾中人们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强烈的地震摧毁了东京地面下的自来水管路,日本地震很多,救灾经验也算是丰富。可是救火员们再反应灵敏,却也不可能靠自己的身躯去扑面大火。救火的水管阀门打开后,并没有汩汩而出的自来水,倒是地上突然张开很多裂缝,一些救火员躲避不及直接掉进了可怕的缺口。接着缺口就如同恶魔的血盆大口般猛然合并,已经充满了惊叫惨叫的日本街头根本听不到这些救火员临终的惨呼。再接下来,地下破裂的水管中的水在地下强大的压力下从刚合并的地缝中喷涌而出,救火员以及其他不幸掉进地缝的不幸者们,刚被土地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挤成肉泥,这些肉泥与残肢又混在地下喷出水中被冲出地缝,一道道银白与血红的水柱在空中与残破的肢体一起飞舞着。

    火灾发生后,火势很快就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地震带来的冲击却波又在这一地区激起了巨大的狂风,失火地区马上变成了一片火海,风助火势越烧越烈。从海边到城市,狂风卷起了能卷起的一切,把没有明火后依旧在燃烧的碎片播撒进尚未着火的地区。火种传播到哪里,哪里便燃起冲天大火。工厂在燃烧,学校在燃烧,居民住宅在燃烧……

    烈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空气炙烤到了超过纸张燃点之上的温度,接下来已经根本不再需要火种,这可怕的炙风刮到哪里,哪里就开始燃烧起来!纸张在燃烧,木料在燃烧,房屋在燃烧,死者、伤者、生者,不幸被炙风吞没的人类也开始燃烧起来。先是头发,接着是衣服,再后来是皮肤与皮下的脂肪。

    死者们还算幸运,因为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次死亡。活着被卷入炙风的人类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在他们下意识张开口的那一瞬间,可怕的高温就已经将人类柔软的喉咙与声带烧熟了,这些可怜的人类肺部也随之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在他们皮肤开始燃烧的那一瞬间,这些人类还没有死亡,除了体表感受到的的堕入地狱烈焰般的灼烧痛苦,人类的体内还要承受着窒息带来的可怕痛苦。在这样的双重痛苦之下的死者,无一不是用自己的手仅仅抓住自己的喉咙,当他们焦黑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惨状仿佛是他们自己用手把自己给扼死的。

    当然,他们的尸体能否被发现多少也是需运气的,整个东京已经被冲天的烈火吞没,仿佛天在燃烧,地也在燃烧。熊熊燃烧的房屋倒塌在死者们身上,不少人与木料一起烧成了无法分辨的焦炭。

    前来汇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冲进了赤坂离宫,头两个小时主要汇报的是东京的大火,在不停歇的余震中,第三个小时开始就出现了海啸的汇报。

    为了逃避地震和火灾,侥幸逃生的人群开始寻找一个建筑物倒塌后压不着、大火又烧不到的地方暂时栖身。能满足这两种要求的地方只有海滩、港口和码头。恐惧的人们纷纷涌向东京的海滩、码头、港口。

    关东大地震震源在东京外海,地震不仅直接造成了陆地上的巨大损失。地壳释放的巨大能力还造成了滔天的海啸。港口、码头、海滩,那些刚从地震与大火中逃出一条性命的灾民们亲眼看到海水先是以可怕的速度退下去,仿佛海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疯狂的吞下海水。接着在目力所能到达的海天边际,突然出现了一条银线,片刻后,港口、码头、海滩上的那些避难的灾民就看到那银线以惊人的速度在靠近海岸。很快,十几米高的横空巨浪铺天盖地平推过来。有些人已经被吓傻了,十几米高,左右都看到不到尽头的海浪仿佛是一道顶部镶了银边的碧蓝高墙,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便在最可怕的梦魇也不曾出现过。更不用说,巨浪完全不符合见过很多次大海的东京人所习惯的那样,随着移动逐渐降低。

    海啸不仅没有随着移动的距离降低,反倒越是接近海岸的时候就越发高大起来。这种好像是完全违背了人类的变动让最少一半的人呆若木鸡的看傻了眼,根本没有想到要返回头向着熊熊燃烧的东京方向逃生。

    而那些在巨浪面前仿佛蚂蚁般试图逃生的人其实也根本无从逃命,这滔天的巨浪是以每小时750公里的速度扑向海岸的。1923年,除了炮弹能在极短时间内能够超过这海啸的速度,包括速度最快的飞机都飞不了这么快。在海啸能够冲到的范围内,人群以及海边的一切瞬间即被十几米高的大浪吞没,或被卷到了海洋深处,或被大浪抛向半空,有的则像是被巨手玩弄的蚂蚁般远远的抛向陆地。

    赤坂离宫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不仅仅是一直沉默的裕仁,一条条可怕的消息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听着使者们惊恐的汇报,已经双腿发软的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另外有些人顾不得任何规矩,开始默默的抽泣起来。当然,此时也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对这些人叱责或者处罚。这样可怕的天灾下,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甚至生出了这三千世界即将毁灭的感觉来。

    冈村宁次曾经觉得裕仁那“呆呆出神”的表现实在是反应速度太慢,然而此时他心中一片混乱,如果此时有镜子的话,冈村宁次甚至未必能够认出镜子里面那个脸色如同字面一样呈现铁青色的家伙就是自己。

    东京聚集了江户两百多年的财富,聚集了日本重要的工业,聚集了日本最多的船只。不仅是地震大火摧毁了东京陆地上的财富,巨大的海啸的又从海上摧毁东京港口的一切。自打明治维新以来,东京聚集的一切就这么顷刻间化为乌有。不久前,冈村宁次还和永田铁山谈起过日本的运气与国运,他们还嘲笑过那些认为日本的崛起仅仅是为了刺激中国崛起的“荒谬观点”,此时冈村宁次的心中忍不住想去相信真的有气运这种东西了。这样的灾难之后,冈村宁次已经完全想不出日本还能拿什么去对抗中国。

    在这一片混乱中,倒是裕仁终于开口了,“派人去联系父皇,绝不能让父皇的安危出现问题。而且电令驻大阪的部队全部调来东京一带,负责维持秩序。”

    有了如此明晰的指示,赤坂离宫中立刻就有了主心骨般暂时恢复了生气。已经有人起身去传递命令。

    “冈村君,冈村君!”呼唤声让冈村宁次从完全失神的状态下抬起头,却见呼唤自己的竟然是裕仁王太子,冈村宁次立刻强行收回心神,用还算是比较符合规矩的语气说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即便此时冈村宁次的礼仪再差上几分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在这个时候,能够有比较正常的反应就算是相当不错的表现。所以裕仁根本不在乎冈村宁次的失态,此时若是不失态的话,反倒是完全异于常人的事情。“冈村君,你亲自带人去父皇那里,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嗨咦!”冈村宁次立刻低头答道,再抬起头的时候,冈村宁次问道:“殿下,要不要带上一些信鸽。地震之后,电报网只怕是已经用不成了。”

    这个明晰的思路倒是提醒了不少人,裕仁点点头,“紧急调配信鸽,包括去大阪调动部队的使者也要带上信鸽!”

    在日本第一抗震建筑赤坂离宫的高层们努力就灾后的问题努力的时候,北一辉好不容易才将埋在倒塌的房屋下面的社会调查社团的成员全部给救出来。这真的是极大的幸运,由于马上就要正式开学,周六社团成员全员集合,甚至在整个社会调查期间都没有来的这么齐。

    另一个幸运则是社团所在的场所是个老校舍,空间有限,进入9月之后气温下降不少,社团会议干脆就在校舍外的空地上进行。年轻人们尽管被地震吓得够呛,在平地上没有火种,也没有出现地裂,绝大部分成员都安然无恙。

    即便是留在校舍里面负责工作的那几个学生,地震来的时候,机灵的已经跑出校舍去了,不够机灵的或者运动能力比较弱的倒是被埋进校舍。但是这毕竟是老实的日本样式的房屋,从实际经验中继承的房屋结构好歹比较适用于地震多发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营救,埋在里面的三个年轻人们总算是都给救出来了。两个重伤一个轻伤,暂时还没发现重伤员有生命危险。

    年轻人不仅在救人,也有人跑出去打探消息。带回来的信息把北一辉等人真的给吓坏了,“东京大火!”而不用太费劲,浓浓的烟雾以及开始逃进学校避难的人群把各种消息带进了垦殖大学的校园。一些家在东京火灾地的学生立刻就要跑回家去。

    北一辉一声怒喝,“谁都不准擅自行动!”这些日子的来他已经树立起相当程度的威信,此时声如雷霆般的怒吼总算是镇住了场面。

    大踏步走到学生面前,北一辉喝道:“我既然把你们召集来,我就对你们有责任!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我都不能看着你们送死去!如果你们的家人没有事,他们现在很可能就往学校来!到了学校找不到你们,你们准备让你们的家人怎么办?如果你们的家人不幸出了事,你们跑回火场不就是去送死么?难道你们的家人就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话好不好听完全不重要,此时北一辉必须先稳住学生的心。果然听了对事情的简单推测,切不论学生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他们至少已经没有了急匆匆往外冲的那股子尽头。北一辉看大概控制了局面,就再次怒吼一声,“现在所有人都听命令,排队集合!”

16 关东之殇(十五)

    如果让北一辉说出人民党的官僚体系与日本的官僚系统到底有什么不同,在大地震爆发的时候,北一辉总算是能够说出来了。日本的官僚系统是命令别人给他们效力的,而人民党的官僚系统除了兼具传统的官僚体系的管理与命令之外,还有领着别人办事的功能。

    在社会组织方面,中国要比日本“组织化”的多,这从学校的班干部组成就能看出来,班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文艺委员、中队长、小队长,所有的这一切都实际上是一个完整的社会组织单位。与日本的单纯对上负责的官僚一比,中国的体系的组织度之高更像是真??官僚。

    日本学校也有这样的类似模式,问题在于学生干部们秉承了日本官僚的秉性,作为压迫者的特点远高于服务者。现在北一辉要做的首先就是把手下的学生给组织起来,在地震这样的天灾面前,没有组织的个人不仅仅微不足道,生命安全也更加不可靠。

    然而北一辉发现,他首先要解决的则是如何对付日本的官僚系统。不仅仅是社会调查小组的校舍倒塌掉了,整个垦殖大学的校舍也倒塌了大部分。那些学校的官僚们死伤不少,剩下侥幸没有死伤的也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学校里面。

    秩序大乱之下,学生们也跟没头苍蝇般乱窜,北一辉这尚且有组织的团队立刻成了很多人试图依附的核心力量。一个天知道什么级别的学校官员跑到北一辉这里就开始吆喝起来。这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家伙脑门秃了一半,灰头土脸满身狼狈。以这样的姿态对学生们吆喝本来就没有什么号召力,更不用说他吆喝的内容既不是关心这群学生们到底是不是安全,更不是要学生们注意安全,而是要学生们跑出去找救援人员。此时乱哄哄的灾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找到救援人员,即便找到了之后又能如何?

    与这位家伙充满日本长官风格的行动一比,北一辉要求学生们列队恢复秩序的做法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与号召力。见学生根本不为所动,这位学校官员明显看着生气了,他态度强硬的咆哮起来。只是咆哮起来的时候,这位满是灰的脸部仿佛小丑一样扭曲起来,

    北一辉并不想和这位官员争执冲突,此时并不是争执的时候,他上前说道:“这么多灾民不断涌进来,现在去找救援人员的话,人没找到,学校的秩序很快就维持不住了。”

    一听到灾民二字,官员的连忍不住更加扭曲了一下。身为学校的负责人,对学生还能吵吵几句。但是大地震之中,学生随时能够一哄而散。那些灾民本来就不是学校成员,学校官员吆喝什么对他们根本没有约束力。这也是为什么官员要让学生去寻找救援人员的原因之一,只有靠更有广泛性执法权力的人才能镇得住这些灾民。

    “那这位先生,您说该如何?”学校官员立刻紧张的问道。

    “既然这里是学校,当然得由学生们来负责学校的管理!”北一辉答道。

    那位学校官员瞅了北一辉以及明显不听劝的学生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

    北一辉看暂时搞定了内部的冲突,他立刻开始继续自己方才被打断的行动。学生们中间一部分比较面善的先被派去疏导灾民到空地上,身强力壮的人则负责起救人以及警卫工作。比较瘦弱的则负责维持秩序,引导慌乱的学生与灾民。

    令学校官员大为惊异的是,在这么混乱的局面下,北一辉竟然还让学生找到了两面日本国旗,利用其中一面国旗制作了军队的军旗,还有大块白布上写了垦殖大学四个大字,利用木杆把三面旗高高竖起。北一辉大声命令道:“遇到学校的学生,就让他们到垦殖大学的旗下面聚集。男性难民安排到日本国旗下面的空地上去,老弱女人和孩子,尽量让她们到军旗下面的空地上去集合。”

    学生们也不是很清楚北一辉为什么这么做,但是看到高高飘扬的旗帜,这些人心中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定。接受了命令后,众人开始干起了北一辉分配的任务。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学校的学生老师开始重新聚集起来。对于急着逃回家的家伙,北一辉也不阻拦。对那些不愿意自行逃难的家伙,北一辉命令每个人脑袋上都缠上写有垦殖大学四个字的布条,跟着北一辉组建的队伍开始维护垦殖大学的秩序。

    在这危急时刻,任何敢于站起来组织大家,并且能够有效组织大家自救的人都有足够的号召力。反对者不是没有,然而谁也没敢在此时公开挑战北一辉的地位。

    在夜间降临之前,北一辉的指挥能力也快到了极限。人民党办事最大的特点就在于重视后勤与总结。北一辉听课的时候更喜欢学习如何做领导,作为编外人员,人民党当然不可能对他进行什么重点培养。而人民党内部的秩序中后勤与总结课程素来是重点。一群学生们热情有余,却没有受过这样的专业培训,半天的辛苦后,即便是站在原地维持秩序的学生也都已经喊哑了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体力最好的学生此时也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然而垦殖大学因为在北一辉为中心的这些人指挥安排下秩序井然,灾民只要看到这样的一片看似还有秩序的场所,就本能投奔这里。

    夜色降临的时候,越来越多的灾民向着垦殖大学涌来。以熊熊燃烧的东京为背景,在混合了红色火焰的黑暗天空下,远远看去,灾民组成的混乱队伍仿佛没有尽头。

    这或许就是我的极限了吧,北一辉心里面想。不管心中到底有何等能够改造整个日本的宏伟计划,面对着滚滚而来的人潮,北一辉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竭。给他更大心理压力的是那些学生们并没有意识到作为领导者北一辉的情况,他们也被这人潮给吓坏了。所有人都用紧张的目光看着北一辉,期待北一辉能够下达更多命令。

    人民党一直讲群众路线,北一辉认识到自己也就是听过而已。如果白天的时候能够更多的发动群众,把已经收容起来的群众动员起来,现在北一辉手中也不会仅仅有这帮精疲力竭的学生来用。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又被北一辉给否定了,他现在不过是寄存在垦殖大学这个已经没有指挥体系的空壳之上的家伙,北一辉既不会屙金尿银,更不会玩弄什么五鱼二饼的神迹,他怎么才能把那帮子惊恐的灾民给安顿并且给有效组织起来?

    然而蜂拥而至的灾民们在火光微微照亮的昏暗中越来越多,越逼越近,就这么任由他们靠近,黑暗中只怕会引发踩踏事件。人民党爱开会,凡是开会定然会通报很多事件。能上通报事件的大多不是好事。全国各种群众踩踏事件可不是仅仅发生了一次两次而已。

    满腔的激情早就在一下午的努力后消耗殆尽,在这个时候北一辉心急如焚,但是很意外的,他心中竟然冷静下来。“既然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容纳更多难民的空间,咱们就赶紧喊话,不要让别的灾民拥挤进来了。”北一辉选择了实话实说的方式。

    学生们一下午都在收容难民,在他们疲惫的大脑中,已经习惯了“收容”,听到北一辉说出拒绝收容的话,不少人都是一愣。

    看着学生们都不动,北一辉说道:“你们找些镇定下来的灾民,让他们帮着我们一起喊话!”

17 关东之殇(十六)

    关于日本关东大地震的回忆文字很多,在回忆文字中关于关东灾区的天气都是阴天。其实那几天关东地区是非常好大晴天,然而东京在燃烧,横滨在燃烧,大火无情的吞噬着一个又一个街区,浓烟遮住了太阳,9月2日天亮后的东京天空依旧阴暗。

    北一辉醒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阴暗的天空中有秋老虎本该有的热气,还有被风带来的附近火场的热气,当然,空气中还有聚集在垦殖大学附近不知有多少灾民们排泄物的气味。

    这些对北一辉都不再重要,他站起身来,看到的是不知道多少灾民覆盖的一片地区。如此多的人以垦殖大学操场为中心仿佛无限的展开,让北一辉感到一阵阵后怕。

    昨天晚上时候,北一辉好不容易想起发动群众,他和学生们连拉带拽的向已经在垦殖大学停留的灾民一起高喊不要拥挤,而且亲自带人举着火把让灾民们就地安置。北一辉他们已经筋疲力竭,经过一下午恐慌经历的灾民们也同样精疲力竭,所以遇到大队人过来吆喝前面已经都是人,不要向前再走,灾民们也都顺从的服从了命令。

    北一辉他们一面拦阻灾民不要乱走,同时命令已经在垦殖大学里面安住神的灾民们找木料生火,路灯早就无法使用,一堆堆篝火好歹照亮了垦殖大学附近。灾民们也不是傻瓜,终于看清前面的确是人山人海,就在北一辉扩大的队伍安排下,在更远的周围停驻下来。

    忙活到了深夜,总算是避免了黑夜中灾民乱跑可能引发的大规模踩踏事件。北一辉的体力已经几乎彻底耗尽。他让学生们分组维持秩序,自己本想坐下歇歇,结果只是头一歪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看着昏暗天空下无数的灾民,北一辉心中感觉一阵轻松,接着就感到一种恐慌。在中国,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并不罕见,整个中国这些年都在进行大规模建设,特别是水利设施建设中,万人水利大会战,十万人水利大会战并不罕见。几万人,十几万人一起临时休息的营地也是如此无边无际。

    但是!那些营地背后有大量的粮食,以及强有力的社会管理体系,营地中天亮前肯定已经做好了早饭,就等着大家起来之后马上吃饭。东京灾民组成的这么一个临时聚集地中什么都没有,有些小孩子一早就被饿醒,开始哭哭啼啼。不时还有余震发生,地面的震动虽然让很多人感到惊恐,不过余震很快就过去了。昨天下午开始,东京已经余震不断,此时的灾民早已经开始习惯,所以并没有引发什么骚乱。

    就在北一辉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一小队日本军人和警察混合成的队伍出现在人群自发空出的“通道”上。那也谈不上是通道,仅仅是因为实在不适合人类休息,由灾民很自然避开的一些地区练成的那么几块地方。

    这些人的目标看来很明显,他们直奔这大片灾民的中心,也就是北一辉命令竖起的三面旗子这里。原先这三面旗子距离并不算近,原本是北一辉用来区分灾民类型而设立的。然而大量灾民聚集过来之后,这三面旗子早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若是从极远处看过来的话,就见灾民组成的汪洋大海中,倔强的立着三面靠在一起的旗帜。这三面旗帜是如此醒目,如此高高在上,想不去注意都不行。

    以灾民看来,那些穿军装的,穿警察衣服的人也是极为醒目的。他们代表的是政府的力量,这些人有组织的出现,意味着他们背后的日本政府并没有崩溃。当这支混合军队向灾民中行进的时候,日本灾民纷纷起身给他们让路。在这些军人经过之后,日本灾民纷纷起身等着看军人与警察们到底会说什么。

    当这队军人终于到了旗帜下面的时候,北一辉注意到大量灾民已经站起身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些军人。

    军人们阴沉着脸走到了日本国旗下面才停住,抬头看着国旗,他们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为首的一位中佐喊道:“谁是这里的长官?”

    听到这声喊叫,日本国旗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北一辉身上,已经无需再用语言,军人与警察的视线也落到了北一辉身上,中佐上下打量了北一辉一下,从北一辉的穿着上根本看不出北一辉的身份,“你就是这里的长官么?”中佐的语气少尉客气了一些。

    “我只是临时负责垦殖大学秩序的。”北一辉并没有充大头。

    “是你在这里立起这几面旗帜的么?”中佐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大出周围所有人意料之外,然而中佐的问题并没有因此中止,他语气阴沉的继续问道,“你立起军旗准备做什么?”

    北一辉愣住了,是啊,他准备做什么?在中国,无论遇到什么自然灾害,只要立起中国的五星红旗,还有八一军旗,就能给中国灾区群众不少安定感。所以北一辉情急之下几乎是本能的命人竖起两面旗帜。北一辉此时也已经明白,自己的确是僭越了。

    中佐也不想多说什么,他先是对身后的人说道:“把那两面旗摘下来。”然后转过身对北一辉说道,“你跟我们走。”

    士兵们迅速推倒“旗杆”,撤下三面旗帜。警察已经一左一右的架住北一辉的手臂,这队军人与警察的混合部队带着北一辉就开始离开。

    学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日本军队居然能来这一手,以北一辉以及跟随他的学生们在地震后的做的事情,就算是被公开表彰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学生们哪里想得到居然会被如此毫无道理的对待。

    对于被军人和警察抓走,北一辉并没有反对的想法。从日本政府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突然在灾区挂起这样两面旗,心情紧张倒是必然的,中国有揭竿而起的成语,日本也有一揆的传统,灾年中只要聚集起足够的数量,然后再举起一面旗帜,造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军队对这几面旗帜如此惊恐,倒也不能说他们是没事找事。

    当学生们上来阻挡军人的时候,北一辉反倒让学生们退下。但是这话音没落,警察已经上来就把为首的几名学生给抓了起来。“把他们都带走!”中佐命令道。

    学生们一直在救灾,根本没有想着要去反抗日本政府,更不用说此时他们已经大半天没有吃喝任何东西。面对军队的强硬手段,剩下的学生们都退让了。眼睁睁看着军人和警察把北一辉以及一些学生给抓走了。

    在世界范围内,日本军队这么做绝对不算有问题,甚至不能称为存在道德问题。别说在1923年,就算是21世纪,除了中**队之外的各**队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镇压本国群众。陈克对人民军队的道德水平有着如此的自信,以至于干校政治教育中就明确指出过这点,“军队是国家暴力机构中最暴力的一个单位,所以中**队作为人民军队,作为党领导的军队,必须拥有比普通人民群众更高的道德标准。我们必须做到这点,因为社会主义制度本身的确比其他制度更加优越。我们有足够的政治眼光,以及政治能力来创建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

    学过这些之后,北一辉并不认为自己遭到军队粗暴对待有任何问题,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北一辉甚至心中生出一种阴暗的欢喜。如果他没有被带走的话,接下来就得面对这么多灾民往下的安排。北一辉现在所处的并非中国,而是是日本。他没有能力承担接下来的沉重责任。单纯从北一辉的利益来说,在黔驴技穷的时候,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在犯错之前被抓走反倒是大好事。将来对北一辉的所有能力方面的指责都失去了基础。大家所看到的,是北一辉尽了所有力量为灾民做的一切。

    所以北一辉不反抗不对抗,乖乖的跟着军人与警察走了,采取这样的方式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被带到附近警察局的路上,北一辉看到街上出现不少军人与警察。他们看到从废墟里面出来的人就开始盘查。其态度的凶猛远比抓北一辉的军人与警察要粗暴的多。因为北一辉不反抗不辩解,警察把北一辉带出灾民人群之后就只是监视着北一辉,不让他私下跑掉。但是已经不再左右架住北一辉。

    而街上盘查那些可疑者的警察与军人,一旦发现可疑者身上有贵重的物品,特别是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就拿起来在鼻子下面闻。闻到有异味,则不由分说就将可疑者按倒在地,就地处死。或者是被一枪打死,或者是被刺刀戳死,有些性子暴躁的军人直接用军刀把盗窃嫌疑犯砍了脑袋。日本的暴力机关已经行动起来,正在以高压手段来镇压东京灾区的任何异动。

    原本跟在北一辉身后的学生还试图辩解,看到这残酷的杀戮场面之后,也乖乖的闭上了嘴。

    一行人被带到附近的警局之后,就看到这里已经先带来不少人,为首的中佐看着警察局里面满满关着的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都是被抓的盗窃犯。”有人回报道。

    中佐登时大怒,“这些人还用关起来么?统统拖出去斩首。脑袋挂起来,写上他们是盗窃犯的标语。”

    看下面的人愣愣的不知所措的模样,中佐上去就给了面前的部下两耳光。然后怒吼道:“八嘎!你们现在就去把这些混蛋都给处理掉!”

    见中佐眼中露出了吃人一般的表情,他面前的部下立刻去执行中佐的命令了。中佐看着部下开始把那些盗窃犯们拖去外面,听到外面响起枪声后,才余怒未消的带着北一辉等人进了警察局。

    处决速度很快,一个小时之内,警察局的牢房就变得空空荡荡。而中佐对北一辉等人的问询也快结束了。

    北一辉根本不以拯救百姓的功臣自居,他只是回答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干。不解释,不质问。中佐确定了北一辉与其他几名学生的口供之后,才神色阴冷的说道:“你们聚集那么多人就不怕出事么?一家被服厂空地比这里差不多大,逃进去了几万人,都烧死在里面。你怎么真么大胆子?!”

    北一辉听了之后没有明白过来,但是那位中佐既然这么说,应该不是开玩笑的。中佐的确不是开玩笑,他到北一辉那里之前,刚从那军用被服厂回来。那个军用被服厂有一个与体育场差不多大笑的空地,地震后里面挤满了几万名避难者。这里的四周还未起火,暂时还算是安全地带。挤到这里的人群还未来得及庆幸逃脱虎口,大火便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迅速扑来,大火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被服厂,包围圈越来越小。困在包围圈中的灾民乱成一团,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即使不被大火烧死,也被踩死了。所有的出口都被烈火封死,人们已无路可走。大火开始吞噬每一个人的生命。浓烟将这里完全笼罩,很多人缺氧窒息而死。在这里避难的32000人无一幸免,现场惨不忍睹。

    中佐刚从那边出来,就听说垦殖大学附近聚集了数万人,他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瞅见没出事,中佐心中的后怕引发了极大的怒气。所以才把北一辉等人给抓走。这不仅仅是因为愤怒,中佐也不是傻瓜,若是不把领头的给抓走,后面就根本没有疏散灾民的可能性。

    审问正要结束,外面就有人跑进来在中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中佐眉头深深的皱起来,他站起身说道:“把这几个人先关到牢房里面。”然后就跟着部下大踏步的走了。

    空荡荡的牢房中安静的很,北一辉往地上的草席上一坐,觉得心中一片平安。以后会有什么命运以后再说,至少现在他总算是有政府可以“依靠”了。

    北一辉可以撂了挑子轻松起来,日本政府却不可能轻松起来。日本内阁和往常一样激烈的争论着。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大声对田中义一问道:“田中君为什么要阻止向中国要求援助?”

    田中义一冷着脸答道:“如果向中国提出援助请求,中国也一定会向我们提出条件。”

    以日本现在的国际关系来说,于日本最“亲密”的应该是英国。但是现在能够以国家的层面对日本进行支持的仅仅是中国一家。从距离与国力来说,也就只有中国一家能够对日本进行支持。而且率先对日本提出援助声明的也是中国驻日公使。

    不过就现在的中日关系,日本方面最担心的就是中国会趁火打劫。东京正在熊熊燃烧,横滨也在熊熊燃烧,大火根本没有熄灭的迹象。日本最重要的关东平原已经彻底毁了。统计数据来的越多,内阁就越陷入绝望。东京与横滨的港口聚集着日本最多的船只,海啸彻底摧毁了这两大港口的所有船。粗略的估算,最少也有超过5000艘船被海啸摧毁。日本极度依赖靠海运,现在从其他地区往东京运物资都是个大问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有旅大问题,所以日本海军都不在东京一带。而是在日本海那边。若是大量军舰被海啸摧毁的话,日本内阁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面的问题。

    田中义一坚决反对向中国请求援助,“山本首相,现在我们必须做好防备中国的准备。”

    没等山本权兵卫说话,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就说道:“我们可以做准备,但是做完准备之后呢?”

    “嗯?”田中义一皱着眉头看向高桥是清。

    高桥是清一点都没有畏缩,而是紧盯着田中义一,“田中君,我问你做好了防备中国的准备之后呢?”

18 关东之殇(十七)

    “不做准备的话,难道等人民党按照海原大地震那时候日本的做法来一次?”田中义一问道。1920年底中国海原大地震爆发之后,全世界各国地震台都侧到了地震波。地震后的当天,中国中央政府告知段祺瑞的西北地方政府,中央将去救灾。第二天,人民党旗下的工农革命军河南、河北、内蒙、外蒙四个军区的部队大举进入尚且在段祺瑞控制下的西北地区。

    日本反应很敏锐,立刻就增加在朝鲜的部队,海军加强了在中国海上的巡逻。在华的日本情报机构确定甚至中国南方的广州都感受到了地震。那时候中国真的是谣言四起,日本也参与散布了不少关于人民党倒行逆施引发天怒的谣言。

    人民党的国家安全局为此很是抓捕了不少散布谣言的,而且报纸广播以及各个组织单位都组织了高强度地震知识普及,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秩序。

    日本在这场地震中除了添乱之外,既没有援助,也没有任何正面表示。有日本“珠玉在前”,田中义一担心人民党“瓦砾在后”。

    “英日同盟是日本基本战略的保证,人民党绝对不会轻易试探英日同盟的底线。”高桥是清对田中义一的态度并不支持。

    提起英日同盟,田中义一就一肚子气。海军部这些不求进取的家伙们总是把英日同盟当成护身符,在田中义一看来,英日同盟则是日本脖子上的枷锁。如果没有英日同盟的话,日本早就可以放手对中国展开行动。田中义一当然很清楚,放手对中国展开军事行动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失败,不过没有来一次全面战争,陆军部里面的很多人都对此感到“很不满足”。

    首相山本权兵卫对这样的争执根本不在乎,他问高桥是清,“中国能够提供多少援助?”

    “这首先得看我们是不是向中国提出请求。以现在的日中关系,他们不太可能主动提出任何数量。”高桥是清回答的很坦率。

    “如果中国把这个问题和旅大问题联系在一起呢?”田中义一大声质问。没有爆发地震前,田中义一当然可以默不作声。但是地震之后,日本属于遭难的一方,这时候田中义一就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策略。

    “那田中君你有什么看法?”高桥是清问道。

    “必须让中国声明,在日本救灾结束前,搁置旅大问题。”田中义一坦然说道。

    内阁成员们的脸色立刻都难看起来。田中义一提出的这个要求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妙了。高桥是清心里面暗骂道,“卑鄙小人!”海军部派系的不少阁僚们绷着嘴别开脸,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只怕就要与田中义一怒目相视了。

    田中义一仿佛没看到这些内阁成员的表情一样继续说道:“如果不能做到这点,内阁没有办法对日本民众交代。”

    对田中义一的话,凡是支持政党政治的内阁成员,没有一个不是在极大愤怒中又深深的感到滑稽。陆军部的大头子居然考虑起民众的想法来了,这不是最大的滑稽么?

    “以尽快实施日本普选”为条件加入山本权兵卫内阁的犬养毅更是怒不可遏,正因为主张日本普选政治,犬养毅就更清楚田中义一的险恶用心,在这关键时刻,犬养毅说话极为不客气,“田中君准备用日本国内的法令来约束中国政府遵守么?”

    田中义一的脸微微一红,被人直截了当的戳穿真面目,在这等高级别的会议上可是并不好受的。

    犬养毅也根本没有任何收手的打算,他曾经与尾崎行雄发起过护宪运动推翻了桂太郎内阁,是与尾崎行雄一起被并称为“宪政之神”的人物,对于恶意利用民意的人,犬养毅可从不有任何宽容之心。“田中君,旅大问题是旅大问题,就在问题是救灾问题。你把这两者给强行联系在一起,到底是想向中国示威,还是准备向中国示弱?”

    这次轮到田中义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而犬养毅并没有结束抨击的打算,他继续质问道:“田中君,还是你想挑起中日之间的冲突,把英国人拉进来?通过利用英日同盟扩大英国在日本的发言权?”

    田中义一没想到犬养毅居然会不客气到这样的程度,关于是否要利用英日同盟,田中义一其实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把英国人拉进日本事物对日本有什么好处?日本陆军部上下都只想利用英国,而不是给英国卖命。对田中义一来说,他要做的只是给现任内阁拆台,逼迫现任内阁支持不下去。真正在旅大问题上,陆军部高层甚至大部分中层都很明白,日本抵挡不住中国的进攻。而且在大战略上,中国也不吃日本威胁。中国想夺回旅大,那就一定可以夺回旅大。

    面对犬养毅咄咄逼人的态度,田中义一反守为攻,他冷笑着问道:“那么犬养君准备怎么办?就这么从旅大撤出不成?”

    “如果只能从旅大撤出的时候,那就从旅大撤出。每年维持在旅大的开支到底有多大我想诸位都很清楚。”犬养毅严肃的答道。

    田中义一冷笑一声,“从旅大撤出之后呢?再从朝鲜撤出?再从台湾撤出?中国人的国家战略中早就有夺取这两个地区的打算。不是我们日本不期待和平,而是中国根本不期待和平。现在做出任何让步都是徒劳的,俄国把在日本手中的北库页岛与千岛群岛都割让给了中国,等中国夺取了朝鲜与台湾之后,就该轮到这两个地区了。那时候犬养君准备怎么办?”

    当田中义一认真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只会玩些阴暗的招数。国家之间的竞争就这么残酷,被田中义一当头一棒,山本权兵卫内阁成员也说不出什么来。

    看到挽回了局面,田中义一乘胜追击起来,“中国的援助是不是必须的?我认为这并不是必须的。中国和日本之间会不会爆发战争,我认为一定会爆发战争。那么日本之后的道路应该怎么走?是困守现在的局面束手待毙?还是奋起反击,维护日本的国家权益?我还是坚持应该奋战到底。任何妥协与退让,都只会助涨中国的野心。在这一点上,绝对不能因为日本遭遇地震之后就有所动摇。”

    田中义一所说的那些地区,总面积有日本现在国土的一半以上,若是被中国全部夺走,日本就完全被打回明治维新前的形态,半个世纪的坚信努力就全部化为乌有。不仅仅是陆军部的人,海军部的人也不可能接受。犬养毅不敢也不想做出这样的政治决定。

    看着沉默的众人,田中义一大声说道:“现在要对中国做出强硬的态度,就是要向中国证明,我们日本并没有被这场灾难打倒。我们有能力与中国作战,这才能暂时打消中国的野心。而我现在也可以向诸位说明,我并不是不能接受放弃旅大地区。但是旅大地区现在是我们抵抗中国的最前线,在旅大抵抗住,才能吸引中国的注意力。如果放弃了旅大,接下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一连串失败。日本想对中国维持均势,就只可能采取进攻。任何退让都会让日本亡国。”

    日本曾经挑战过中国,而且获得了一系列的胜利。直到人民党崛起之后,日本就屡战屡败。田中义一所说的这些完全揭开了现在的真相。中国仅仅是遏止住了衰落的趋势,还远没有到复兴的时期。然而从眼下的趋势来看,中国已经走上了复兴的道路,时间根本不在日本这边。现在陆军根本不是中国的对手,在未来,占据几乎全面优势的日本海军又会如何?会不会遭到中国海军的强力挑战?到了那个时候,日本还有什么力量来抵抗中国的进攻?

    内阁会议的内容居然变成了对日本未来国家战略的争论,这实在是大出山本权兵卫意料之外。未来大战略固然重要,不过眼前的问题是日本大地震问题,整个东京还在燃烧,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山本权兵卫内阁出现全面垮台并非是什么不可预期的事情。

    山本权兵卫勉强收回被田中义一的危险预测弄得更加低落的心情,“现在我们还是讨论日本自己救灾的事情吧。”他无奈的说道。

    东京与横滨的大火烧了三天才熄灭,用味道来形容的话,东京充满了烤肉的味道。不仅仅是直接埋在废墟里面被大火烧死的那些人,灾民们尝试躲在一些空地上躲避大火,却被肆虐的大火整个包了饺子,几万人被一起烧死熏死的事情出了好几起。

    横滨则是充满了煮肉的味道,很多横滨市民逃进了公园,人坐在水里,只有头露出水面,企图以这种方式逃避火魔。但大火袭来后,火星在他们头上乱飞,头发多被烧着。横滨公园里想逃脱大火的24000多人被烈火团团围住,活活烧死。连公园里的湖水也被大火烤灼得热气腾腾,跳进湖里的人被湖中热水活生生给煮熟。

    连海滩上的人们也无法保全性命,横滨几千灾民逃到了海滩,纷纷跳进大海,抓住了一些漂浮物和船的边缘。水火本不相容,跳到海水里躲避烈火似乎理所当然。几小时后,海滩附近油库发生爆炸,10万多吨石油注入横滨湾。大火引燃了水面的石油,横滨湾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火海。在海水中避难的3000多人被水面燃烧的大火煮熟。

    地狱一样的光景彻底吓坏了日本关东居民,日本人是个所谓的“万神之国”,日本人相信任何事物都有神灵。甚至不用中国来煽动,日本灾区就已经流传起各种谣言来。最多的谣言就是大量到日本工作的朝鲜人不敬畏日本神明,所以引发了这次大地震。

19 关东之殇(十八)

    9月5日,关押北一辉以及跟随他的学生的警察局监狱牢房门外出现了一位中佐,他用稍带轻蔑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了北一辉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军人说道:“把他们放出来。”

    北一辉本以为自己会把牢底坐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释放,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更没想到来释放他的居然是一位陆军的中佐。

    “在下小畑敏四郎,北君你已经被释放了。”小畑敏四郎中佐不怎么友好的说道。

    “小畑君,有吃的么?”这几天北一辉等人每天只有半个饭团,他和被一起关押的学生们可都饿坏了。

    小畑敏四郎有点愕然,不过瞅着北一辉等人少气无力的从牢里面出来的模样,他扭头对勤务兵说道:“给他们几个饭团。”

    和学生们分享了饭团后,学生就地释放,北一辉被小畑敏四郎给带走了。这待遇还不算低,竟然有一辆汽车负责接送。

    监狱固然可怕,然而监狱好歹内部还是正常的模样。由于维持治安的军队与警察采取了高压手段,抓到犯罪份子都是就地处决,并没有什么新罪犯被送进监狱。而原本监牢里面的罪犯也都被拖出来在警察局外处死掉了,加上警察们也知道北一辉他们不是刑事犯,而是行事不周才被抓紧来的。在救灾方面甚至还算是有点功劳,所以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空荡荡的监牢中反倒不太难过。

    北一辉离开监狱,进入眼帘的是满是触目惊醒的废墟。地震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管那么多远处的事情,被抓的那天东京还在燃烧,火焰是一种异样妖异的东西,即便是在火焰肆虐的时候,反倒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现在焚烧东京整整三天的大火终于熄灭了,映入北一辉眼中的是火灾过后的残破。绝大部分曾经是建筑物的东西都经过火烧后,仿佛一度存在的生命力被彻底耗尽,剩下的是那种特有的焦黑残破。放眼看去,中高层建筑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东京的天空好像高出去好大一截。在低矮残破的东京到处都是军人与警察封锁的满是烧焦的各种东西的“街道”。尽管在车里面看不太清楚,北一辉大概能够注意到灾民聚集区中的人一个个脏兮兮,脸色也很难看。回想起地震前东京那热闹的景象,北一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火焰的肆虐过去了,人类之间的杀戮却没有结束。北一辉见到不少头上绑着布条的普通年轻人们押着好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往灾民聚集点去。本以为那是些盗贼之类的家伙。但是多看几眼后北一辉发现事情不对头。日本青年们脸上的表情不是痛恨,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与扭曲,他们对那些绳捆索绑的家伙拳打脚踢,赶牲口般把这些人往灾民区那里赶。路边的军人和警察竟然对此视而不见。

    “那些是什么人?”尽管第一次见到小畑敏四郎,北一辉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朝鲜人。”小畑敏四郎冷冷的答道,神色间有种很不耐烦的感觉。

    “抓这么多朝鲜人干什么?”北一辉对此很是不解。

    “北君,你现在不想想自己,关心哪门子朝鲜人。”小畑敏四郎更是不耐烦了。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这个时候军队已经控制了东京,想怎么对付我就可以怎么对付我。关心这个有用么?”北一辉并不想在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花什么心思。刚被关进监狱的时候,那位不知名的中佐说杀几十人就杀了几十人,所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那时候中佐命人把北一辉杀了也就杀了。

    这下小畑敏四郎看向北一辉的眼神中也有了些敬意,即便不是日本军队这种崇尚武士道的组织,普通人也很容易对这样实事求是的态度肃然起敬的。

    汽车把北一辉送进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军营,在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北一辉被带下来,却见外面等着的竟然是冈村宁次。北一辉惊讶的时候,却见小畑敏四郎惊喜的问道:“冈村君,你回来了!”

    “受殿下之命去保护天皇,到了之后却被人赶回来了。”冈村宁次平静的答道。

    命人把北一辉先带进去,小畑敏四郎开始和冈村宁次在外面低声进行着私下沟通。冈村宁次先问道:“外面怎么大厮杀起人来。”

    “是在杀朝鲜人。”小畑敏四郎答道。

    “军部就让这么干?”冈村宁次很是不解。他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千名朝鲜人被好多青年团队给赶到一起,百般嘲弄、污辱。然后进行所谓的“街道审判”后,推到地震幸存者面前斩首示众。这可不是被烧死,而是被集体屠杀。作为日本人,冈村宁次能接受这种场面,不过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

    小畑敏四郎与冈村宁次是“巴登巴登三鸟羽”同盟,所以也不瞒着冈村宁次。他低声说道:“听说是殿下的命令。”

    地震后裕仁王太子立刻调集军队赶来灾区维持秩序,通过福田正太郎将军宣布实行军法管制,随即指责朝鲜人和社会主义者冒犯了神灵,导致了这场大灾难的发生。下面的人深刻体会了“上意”,开始指责在日本的朝鲜人企图趁火打劫。民间本来就有朝鲜人不敬日本神明导致天灾的谣言,在这样官方更加有效率的蛊惑之下,惧怕神灵的日本人信以为真。随即开始对灾区的朝鲜人大开杀戒。

    冈村宁次这么聪明的一个家伙,瞬间就已经理解了小畑敏四郎所没有明说的事情。大地震之后关东的陆路上的铁路运输与海上的航运运输都已经中断,短期内无法恢复供应。此时若是由政府全力命令救灾,灾民的不满情绪就会全部指向政府。政府不是不想全力救灾,而是真的办不到。那么找一个可以接受的替罪羊大开杀戒,一来缓解了民众的情绪,二来还能通过这个行动找到那帮尚且有行动力的家伙,把这帮公开杀人的家伙控制住之后,减弱了灾民闹事的潜在隐患,还能恐吓百姓。冈村宁次亲眼见到两起公开屠杀事件,每个场所都砍了上千号的人脑袋。日本人认为用活人血祭是非常有效的祭祀方法,冈村宁次观察到不少日本人,特别是中老年人对屠杀本身并无兴趣,但是对着堆积着上千具无头尸体的场地默默念佛,大有做法事的意思。

    对于裕仁王太子如此当机立断的做法,冈村宁次是非常满意的。主君若是昏庸无能优柔寡断,下面的人固然有更大的行动空间,但是在关键时候往往会掉链子。裕仁在平时不太爱插手那么多事情,颇能保持天皇该有的那种超然。但是在关键时刻还能做出正确选择,这样的主君是最令冈村宁次这等有想法的人喜欢。

    “这次还要清除社会主义者么?”冈村宁次把朝鲜人的事情抛在一边,询问起小畑敏四郎说的另一个清除对象。

    “已经开始抓人了。”小畑敏四郎答道。

    “怎么对付中国人?”冈村宁次问起了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小畑敏四郎微微停顿了一下。中国和日本贸易往来几千年,日本人已经习惯了中国人出现在日本。如果一定要造谣是中国人导致的天灾,普通日本人心里面也不会真的相信。军部倒是很想拿在日本的中国商人出气,可是又担心这么做会给中国人口实,中国立刻出兵攻打朝鲜的话就糟糕了。“我们把中国人都抓紧集中营,很快就要集中遣返。”小畑敏四郎答道,“军部的意思是准备命人告诉中国人,他们最好能够礼尚往来。”

    “准备让北一辉去么?”冈村宁次问道。

    “不让他去的话,他就死定了。我觉得这时候还不是让北一辉死的时候。”小畑敏四郎答道。

    安排很合理,冈村宁次也就不再询问此事。小畑敏四郎问道:“冈村君,这次殿下有没有对你委以什么职务?”

    冈村宁次答道:“军部命我到军管司令部宣传情报部,负责戒严期间的新闻检查。”

    “那冈村君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朝鲜。”冈村宁次异常坚定的答道。

    小畑敏四郎微微吸了口凉气,朝鲜现在是日军军人最不想去的地方,连绵不断的战斗,看不到头的围剿。爬山头,过老林。日军在与朝鲜游击队的战斗中打得极为艰苦。没想到冈村宁次竟然想到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去。

    “我等既然立志报国,那就理所当然要承担起责任来。如果没有功绩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殿下真正信赖的。”冈村宁次沉稳的答道。

    “我明年就会去陆大当教官。所以今年一定会尽力帮助冈村君。”小畑敏四郎答道。

    “多谢!”冈村宁次心里面一阵轻松。尽管是去朝鲜那鬼地方,但是冈村宁次此时已经是大佐,也就是说去了就会当联队长。当上联队长,再有一定功绩之后,调回陆军部进修,接着就有可能当上将官。现在岗村已经得到了裕仁的青睐,在提升将官这倒门槛上算是“上头有人”。在日本军队里面,大家都贼精,即便朝鲜是龙潭虎穴,若是牵扯很可能给别人铺平道路的关键时候,设下绊子再平常不过。小畑敏四郎的父亲是小畑美稲男爵,1904年陆军士官学校16期军优等,1914年陆大23期军刀组毕业。他能尽力帮忙的话,这些事情就相对容易搞定。

    两人商谈完毕,冈村宁次就赶紧去军管司令部报到。知道了内情之后,听到“抓住那个朝鲜人”的吆喝,冈村宁次再也没了兴趣。

    走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又出现了抓朝鲜人的小队伍,冈村宁次干脆停下脚步,让那些人先过去。没想到前面被追赶的朝鲜人看到岗村宁次这位陆军大佐,竟然猛的扑倒冈村宁次面前一把抱住了冈村宁次的大腿,他用函馆口音高声喊道:“大人,我弟弟就在军队中当兵,我不是朝鲜人!我不是朝鲜人!”

    话音还没落呢,后面追上来的日本青年们就冲上来按住这个家伙,先把他从冈村宁次的腿上拽下来,先有人向冈村宁次道歉,说自己行动不周,另外的人就对这个用函馆地方口音辩解的家伙拳打脚踢。

    日本方言众多,军队里面倒是各地人都有,冈村宁次也能听出来那个倒霉家伙的确是函馆口音。他先叫停了青年们对那个很可能是函馆的家伙拳打脚踢,然后问道:“你们怎么判断是不是韩国人的?”

    “让他们说15元50钱。”前面的青年兴奋的答道。

    “啊?”冈村宁次思忖了一阵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朝鲜语中没有浊音,讲“15元50钱”这几个词有困难。仅根据这几个词的发音辨别是朝鲜人还是日本人,即便是完全能够接受这种杀戮的冈村宁次也觉得过于孟浪了。东京外地的日本人由于操地方口音也可能被错的。就如同这个函馆的倒霉蛋,只是因为发音不对头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我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函馆那地方的话,你们可以再查一查。”即便如此,冈村宁次也不想把自己卷入无聊的麻烦中去。说完这话,他也不管函馆的那家伙以后会有什么结果,分开众人,冈村宁次大踏步向自己的目的地,军管司令部方向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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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黎明前的天际必将赤红如血赤色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色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色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