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基层(四)
在1907年6月,人民党zhōng yāng建立北方局。 【网友分享北方局的书记由尚远担任,主要干部有柴庆国、陈天华,以及一部分愿意去北方工作的同志。依托了对武星辰在山东建立起来的武装力量,北方局成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部根据地。
山东属于直隶,是袁世凯北洋集团的地盘。从北方局建立开始,zhōng yāng的建议就是北方局扎根沂蒙山区,在最穷困,敌人力量最弱的地区展开革命工作。革命工作不是推翻满清,而是通过逐步将群众自发的革命需求引导到自觉的革命需求上去。进而达成推翻压在人民头上所有压迫者的革命目标。
北方局发展的倒是有板有眼,他们与山东敢于起来扯杆子的绿林豪杰不同,绿林豪杰追求的是一朝暴富,希望靠了武力成为凌驾一切之上的施暴者。与北方局这种心甘情愿的沉下来,与人民一起苦苦土里刨食的人民革命组织是大不相同的。
山东根据地与安徽zhōng yāng相距千里,汇报来往一趟就得一个多月。所以实际指示根本没有意义,某种意义上说,人民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党内“山头”就建立起来。即便北方局筹集革命资金的方式再奇怪,只要总体方向没有问题,陈克也必须以观后效。而不能当时就进行直接了当的判断。
前来汇报的同志对山东根据地的发展自然是极为自豪的,即便面对着陈克,他依旧信心十足。陈克也倾听着,直到汇报结束。陈克才对自己最在意的事提出了疑问。山东根据地的党建工作到底干到了什么程度。
汇报的同志坦然答道:“陈主席,我们现在所有的党员都进入了基层。帮助群众解决各种生活问题。虽然我们山东根据地消灭了满清的官府,而且对土豪恶霸进行了镇压,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不过整体上,沂蒙山地区还是太穷,想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话,还需要zhōng yāng进支援更多的农业科技。特别是饲养业,陈天华书记在根据地里头推行的科学饲养效果很好。尚远书记询问,沂蒙山地区本地可否进行钢铁冶炼?或者根据地有没有办法提供金属农具制品。这次发行的债券,就是想用来购买金属制品。”
这年头想弄到金属制品实在是极为辛苦的一件事,如果在以前的农业时代,金属制品的需求量其实有限,所以贩卖还勉强能向农村这个大市场进行。可是随着中国城市发展,对金属的需求是爆发xìng的增长。这也极大的破坏了旧式农村的金属来源。把金属卖去城市比卖去农村更加有力可图,即便是价格不高,但是城市对金属需求量大,而且交通便利,运输方便。远比把金属制品运去农村来的更有利可图。如果没有数倍的利润,商人根本不愿意把铁器千辛万苦的运到沂蒙山区这种穷地方,而数倍的利润直接导致了沂蒙山区人民群众购买不起。
“沂蒙山区这么缺乏金属制品么?”有政治局的同志问道。听汇报的不仅是陈克,政治局的同志也都在听取汇报。
“我出发前几天,根据地里头刚处决了一个恶霸集团。这里头有人开了一个铺子,先是向买不起rì用品的群众赊账。等帐积累起来之后,他就开始收债。群众还不起,这个恶霸集团里头放高利贷就向群众发放高利贷。群众不得不借高利贷还债,结果这就成了恶xìng循环。这群人勾结的有响马,群众不肯还债的话,他们就来抢男霸女,掠夺土地。”
听着这么鲜活的例子,政治局的同志各个苦笑。像安徽根据地这种通过国家体制强行把金属农具在农村推广的,在整个中国是独一无二的。靠了贸易,商人只追求利润最大化,谁管你农民的死活。在工业化时代的冲击下,满清与地方士绅再也无法维持农村里头的旧有秩序,士绅们当中的劣绅就趁势而起。通过经济手段来掠夺地方。
陈克早就讲过这种“劣绅驱逐良绅”的过程,根据地由于推行了新制度,这种情况基本没有发生的土壤。山东的同志讲述的内容,给了委员们上了一次深刻的实践课。
山东的同志对着等事情见得不少,他自豪的说道:“我们打掉这批恶霸集团的时候,不少群众只是觉得终于有人给他们做主了。人民群众真的是善良的很,恶霸集团不把群众当乡亲,但是群众还是把他们当乡亲。群众中有人还建议让这些人把掠夺自群众的利益吐出来,还是饶他们一命的。在我们深入做了工作,向群众讲述这些人是利用的制度来犯罪,这帮人背后的制度是罪恶的。群众对政治的理解水平高了很多。群众终于认识到,欺负群众的是这个制度。公平买卖是一回事,但是利用公平买卖的制度本身就是罪恶。最后把这匹恶霸全部枪毙的时候,真的是万人空巷。这批斗会开的激烈的很。”
“干得好!”已经有政治局委员们笑着赞道。尚远与陈天华都是极其有冲劲的同志。尚远工作能力极强,大家是很服气的。
看政治局的委员们表现了极大的赞成,山东的同志这才真正为“发行反清救国债券”的行动进行了辩护。沂蒙山根据地根本没有工业技术人员,虽然带去了不少科学技术资料。真正能开始推行的都是与农业有关的。即便是组建起了农业合作社,想比较快速的提高根据地生产力也是千难万难。不得已,为了解决当前的问题,提高农具质量。只有暂时弄到一笔钱,根据地自己组建运输队伍来弄到铁农具。chūn耕前能够最大限度的弄到这些农具,对今年的农业生产有着极大的帮助。
中国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冶铁中心,也就是汉阳钢铁一家。陈克对最大限度利用汉阳钢铁的打算,政治局上下都知道。听着山东的同志这么阐述着沂蒙山根据地遇到的种种现实困难,政治局的同志对拿下汉阳钢铁的渴望立刻增加了很多。汉阳钢铁的意义现在无需赘述,怎么才能最有效率拿下,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我们进入农村之后,大批的群众加入了农会。原本的会道门就遭到了冷遇,这些人和我们关系是越来越差。甚至有些地区出现了会道门煽动群众的事情。”山东同志介绍了近期最大的矛盾。
“对这些人一定要斗争到底。一定要把群众从他们手里夺回来。”陈克对这些组织从来没有好感。
“好的,陈主席。”山东同志连忙记录下来陈克的指示。
“另外,沂蒙山地区的道观好像比较多吧?”陈克问。
“是的。”
“只要这道士不讲生死轮回,只是讲成仙修行的。就属于咱们可以争取的对象。如果道观比较破败,咱们一些同志可以暂时以小道士的身份进入道观工作。山东道观多,用道士的身份作掩护,比较方便。”陈克这么说一来是工作,二来他对道教有种比较天然的亲近感。陈克把《道德经》全文诵念过几百遍,对于老子,他是非常尊敬的。
“那和尚庙要不要这么对待?”山东同志问道。
“凡是讲生死轮回,凡是讲死后世界的。都基本可以当作邪教处理。就算是道士,讲这种东西的,也不用客气。”
山东同志能感觉得到陈克是高看道教一眼的,虽然还是有些奇怪,却也没法多问。他只能答道:“是。陈主席,我记住了。还有件事,山东最近来了些同盟会的人。这帮人没有到沂蒙山,而是在其他地区活动。尚书记正在搜集情报,等理出一个头绪之后,会给zhōng yāng送过来。”山东同志把这个内容通报给了人民党zhōng yāng。
自打二次反围剿之前明确拒绝了与同盟会拉上关系之后,同盟会这个组织已经完全淡出人民党zhōng yāng思维之外。突然听到同盟会跑去山东活动的消息,同志们的最大感觉是有点意外。陈克也没有对同盟会有什么感觉。历史书上同盟会也算是大名鼎鼎,这个时空的同盟会也没有太大变化。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同盟会的说客在各地寻找合作对象。
“咱们专心进入农村工作,同盟会只要没有进入农村,那就完全不用管他们。”陈克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同盟会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
这次北方局汇报之后,人民党zhōng yāng经过讨论。决定支援一批铁农具给山东根据地。根据地到山东有运河之便。人民党现在一点都不缺北洋军的军服,更不缺乏北洋军的印信。一万件农具以及修理工具用小船队足以运输。运输部队计划走运河,过了徐州之后就穿上北洋军的军服。只要路上给钱给够,尽可能的不要惊动北洋军。
“如果被发现拦截,那就干脆报出咱们的名号。还有一批北洋军军官在咱们手里扣着。他们不敢对咱们怎样的。这批农具如果能够运到山东,一定要尽可能充实农业合作社。和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是根据地的基础。”尽管知道伤员和陈天华一定会这么做,陈克还是忍不住反复交代。
“放心吧,陈主席。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二十 革命党受挫(一)
陈克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人民党到现在最起码的保密观念还是有的。 六安理论上是人民党的根据地之一,不过这玩意也就是个理论。占据了六安县城之后,革命工作一直在一种“发动边缘”徘徊。人民党仅仅完成了诸多据点建设,这些据点也是为了拱卫安庆与内陆交通而建设的。
临走之前,陈克意外的接到了běi jīng传来的消息。孙中山领着同盟会占据了广西的镇南关,夺取了镇南关的三座炮台。清廷闻讯即为惊恐,急电广西巡抚张鸣岐、边防督办龙济光、统领陆荣廷等,限一星期内夺回右辅山炮台,否则革职解京办罪。
陈克对着地图看了看,从山东到安徽,再到浙江,现在又是中越边境的镇南关。这条革命党们武装起义的路线绵延数千里,仿佛是一把张剑贯穿了中国东南的jīng华地区。满清的rì子可真不好过。慈禧会采用什么应手,陈克很是好奇。想归想,陈克没有对此进行评价。他向送行的同志简单告别之后,就带着部队乘上了运兵船。
慈禧此时的心情只能用五内俱焚来形容。在她面前也有一张地图,远没有陈克手中的地图详细。但是慈禧本人得到的造反情报比陈克多些。不仅仅是安徽、浙江已经落入革命党手中,在广西爆发镇南关起义之前,湖南常德也爆发了起义,起义军已经占据了常德城。至于山东的“匪患”,在慈禧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扫视了一圈地图上的乱象,慈禧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回到安徽。安徽无疑是所有起义中最早的。但是安徽却让慈禧感到一种极大的困惑。其他革命党一旦占有了地盘,第一件事就是向外界宣布他们的存在。唯独安徽一家从来不这么做。关于陈克与人民党的信息收集的越多,作为一名政治家的慈禧就越是感到不安。
慈禧一度以为岳王会是安徽最早的乱党。收集的情报越多,慈禧就越能看出事情的端倪。陈克光明磊落的将岳王会逼到了死地。慈禧很熟悉这种政治手腕,她做事也是如此。大清现在最大的反贼是这么一个人,慈禧不能不感到背后发冷。
现在慈禧面前摆放了两份文件,一份是人民党的《安徽人民zhèng fǔ宪法》。慈禧虽然看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再次翻了翻。
第一条安徽人民zhèng fǔ是中国人民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mín zhǔzhèng fǔ。
第二条安徽人民zhèng fǔ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行使权力的机关是安徽省人民代表的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的大会。安徽省人民代表的大会、地方各级人民代表的大会和其他国家机关,一律实行mín zhǔ集中制。
第三条安徽人民zhèng fǔ是统一的多民族的zhèng fǔ。各民族一律平等。禁止对任何民族的歧视和压迫,禁止破坏各民族团结的行为。
第四条安徽人民zhèng fǔ依靠国家机关和社会力量,通过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保证逐步消灭剥削制度,建立社会主义社会。
这些革命党的陈词滥调跃入眼帘,慈禧只觉得一阵极度厌恶。她翻开了jīng心确定的《钦定宪法大纲》。原本冷峻的神sè也有了些柔和的迹象。
一、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
二、君上神圣尊严,不可侵犯。
三、钦定颁行法律及发交议案之权。凡法律虽经议院议决,而未奉诏命批准颁布者,不能见诸施行。
……
五、设官制禄及黜陟百司之权。用人之权,cāo之君上,而大臣辅弼之,议院不得干预。
六、统率陆海军及编定军制之权。君上调遣全队,制定常备兵额,得以全权执行。凡一切军事,皆非议院所得干预。
七、宣战、讲和、订立条约及派遣使臣与认受使臣之权。国交之事,由君上亲裁,不付议院议决。
八、宣告戒严之权。当紧急时,得以诏令限制臣民之zì yóu。
九、爵赏及恩赦之权。恩出自君上,非臣下所得擅专。
……
十三、皇室经费,应由君上制定常额,自国库提支,议院不得置议。
十四、皇室大典,应由君上督率皇族及特派大臣议定,议院不得干预。
看着这一条条确定皇帝权力的宪法条文,慈禧仔细确定没有任何纰漏。尽管这些内容只是把君权至高无上变成宪法,可慈禧依旧觉得很不够。其实她最讨厌的就是不得不确立宪法这件事。主君不得不依靠法律来保证自己权力,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主君不再拥有绝对的权力。对于慈禧来说,这是一次真正的失败。可她不能不接受这种让步。
反对大清的并不是那些官员,真正的反对者是士绅。慈禧很有些后悔一时草率废除了科举。废除了科举之后,一时堵住了童生们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渠道。朝廷要求新招收的官员都要是懂西洋科技的,大清又没有这么多学校。结果就是大批人跑去外国读书。革命党人就在这些学生中煽动革命。那些年轻的学生到了国外,没有父母管教,本来就跟脱缰野马一样,哪里经得住乱党的胡言乱语。年轻人会干什么混账事,慈禧太清楚了。她的亲生儿子同治,还有她的亲外甥光绪都是胡作非为。即便生长在帝王之家,登上了皇帝的至尊宝座,这两个年轻人也根本不听劝告。
老一辈的士绅虽然没有年轻人胡闹,他们却有着自己的不满理由。洋人的入侵让士绅们生计变得rì渐败坏,守旧的士绅对于朝廷自然是满腔怨气,而那些不认祖宗的士绅则干脆当了买办,跟了洋人。
慈禧很清楚,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选择朝廷还是选择士绅,官员们绝对会选择士绅。官员们来自士绅,他们代表的就是士绅的利益。所以这份《钦定宪法大纲》,其实根本不是给官员们看的,而是用来安抚士绅的。建立议院,目的就是给士绅提供更多介入zhōng yāng政治的机会。所以《钦定宪法大纲》根本没有必要客气,既然给了士绅干政的机会,那就得让这些人知道,主君才是最大的。
想到这里,慈禧突然想起了陈克领导的人民党。陈克与慈禧一样,两人都非常清楚士绅对于政治的重要xìng。不过慈禧选择的是调教士绅的鞭子。而陈克干脆就大刀阔斧的铲除起士绅来。从人民党颁布的《安徽人民zhèng fǔ宪法》来看,陈克完全把依靠草民造反给写进了宪法。在实施手段上,人民党将安徽士绅的围子给打破,加上实行了均分土地的政策。现在整个安徽只剩了人民党和安徽的百姓。慈禧对陈克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狠辣很是赞赏。一旦决定了做某件事,就不要再留什么后手。斩草不除根,只是徒留后患。有这般狠辣手段的陈克站到慈禧的对立面,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不妨让士绅和陈克来一次决战吧,慈禧已经定下了这样的打算。人民党的土地政策就是与天下的士绅为敌。甚至不止士绅,只要有十几亩地的自耕农,就不可能接受陈克的土改政策。只要能够善加宣传,陈克就是天下的公敌。而慈禧就能引导天下的舆论。
“革命党就是一群强盗!他们要抢走所有的土地!”禧完全能够想象出,士绅们认清人民党的真面目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惊慌失措。而此时,士绅们只有团结在朝廷旗下,才能避免被人民党夺去土地的命运。对人民党的恐惧,还能轻易的把所有的革命党都给牵扯进去。
这番谋划已经在慈禧心中成型好几天了,慈禧感到麻烦的是,到底让谁挑头来宣传此事。慈禧中意的人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养病”的岑chūn煊。岑传宣虽然坏了事,被迫“养病”,但是这个伪君子很有欺人之能,信他的人很多。
第二个人选就是袁世凯,袁世凯的号召力在曾chūn煊之上。虽然清流对袁世凯不满意,但是对
第三个人选则是张之洞。张之洞在洋务维新派里头颇有号召力。而且也是曾国藩湘军南洋一系的元老。各地的革命党造反,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南地区。张之洞如果出面,说服力自然是极强。
一旦能让士绅们恐慌起来,无论是让士绅出钱来组建新军,或者让士绅们自发组建团练。或者干脆只是简单的恐吓一下士绅,让他们再次聚集在朝廷这边。朝廷就可以有各种手段可用。
但是,这必须建立在朝廷能够扑灭安徽陈克叛乱的基础上。想到这里,慈禧的脸sè再次难看起来,就现在看,朝廷并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和太平天国时候一样,请洋人出兵相助么?
就在慈禧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安排的时候,却见李莲英满脸喜sè的进来。李莲英这次也不怕惊扰了慈禧,一进殿,他就跪倒在地,“老佛爷。陆军部铁良求见。”
“有什么事?”慈禧知道铁良肯定给李莲英说了什么,不让李莲英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sè。
“江宁守军击退了光复会的乱党。江南提督张勋已经开始追击乱党。”李莲英知道这是少有的好消息,他的欣喜是发自内心的。
“宣铁良进来。”如李莲英所想,慈禧果然有了喜sè。这么久了,这是一次真正的喜讯。
不管铁良是如何兴冲冲的向慈禧禀报喜讯。满清保持了一贯夸大事实的作风,光复会主动的撤退变成了江宁主动击退了光复会。倒是追击这件事总算是说了实话。王有宏这些rì子一直在前线。他很聪明的没有干涉新军第九镇的战斗指挥,只是以类似监军的身份来参与军事行动。
王有宏真正行驶了监军的职能,在战事激烈的南京城南山谷战斗中,他时候没有躲到后方。对于战斗中战功的观察是合理与到位的。战斗之后,他向张勋建议各种赏赐,都基本能够公正公平。新军第九镇原本的担心赏罚不公的现象居然没有发生,这还真的鼓起了新军第九镇的战斗意志。
在山谷之战后的第三天,新军第九镇主动出击,向光复会发动了进攻。战斗从开始到进入激战,并没有持续太久。
二十一 革命党受挫(二)
“兄弟们,向前者重赏。 打退了乱党,一人五银元。战死的,抚恤加倍。”军官们的吼叫声在新军第九镇的队伍中回荡着。
黑压压的清军中爆出一阵回应的吼叫声,王有宏已经确立了自己的信用。第一次山谷之战,敢战者与伤者都得到了赏赐。而死者同样得到了加倍的抚恤。活下来的新军们首先担心的自然自己的赏赐到不到位。
王有宏jīng通官场里头的那套弯弯绕,赏钱是列队之后,王有宏带着亲兵亲自发放的。若是在旧式军队里头,这么做未免就“欺人太甚”。王有宏虽然暂时是新军第九镇的指挥者,可是王有宏却不是新军士兵的上司。他只是新军士兵“上司的上司”。发钱的事情轮不到王有宏出面。必须是王有宏把钱给新军士兵的上司,然后由新军士兵的上司把钱发给新军士兵。这横插一杠子属于“坏了规矩”。
对王有宏来说,他既然准备控制新军,就算是坏了规矩也得硬着头皮上。若是发了钱给新军军官,就算是新军军官一点不截留的全部发给士兵,新军士兵也不认为王有宏有什么功劳。袁世凯之所以能够牢牢掌握北洋新军,其中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对“发饷”的控制。凡是在发饷的时候不能引导士兵的忠诚心向袁世凯倾斜的军官,都被袁世凯干掉了。对这种举动,袁世凯自己有一个jīng辟的评价,“一手拿着官和钱,一手拿着刀,服从就有官有钱,不服从就吃刀。”王有宏现在没空也没有机会做到这点,他只能从渗透开始做起。
在生者的赏赐到位之后,大家又接着考虑万一自己死了之后家里人怎么办。对此,王有宏对着新军名册确定了战死者身份。他把这笔钱抚恤金在队列前交给了新军军官,要新军军官当众保证将把这些抚恤金送到战死者家属手中。
这种合情合理的安排彻底打消了新军的顾虑,不管谁发的钱,新军第九镇的士兵得到了完全没有克扣,发放及时的赏金之后,自然是士气百倍。在军官们发出了号召之后,新军士兵们排着训练时学会的整齐队列,向着光复会阵地行进。
上次山谷激战,光复军虽然取得了场面上的优势,战斗结束时又占据了战场。可以说是正面作战中少有的胜利。但是代价同样巨大,英国人的炮击加上上次激战,近万人的部队伤亡接近10%,这上千人都是敢战之士,说是核心也不算过分。没有这些人,光复会的军阵立刻就显得松散了不少。
不仅是人员伤亡,部队的弹药消耗更大。一场战斗,光复会就用去了一半的弹药。这种战斗再来一次,光复会就只能拿着冷兵器与清军作战。
与光复会的进攻不同,清军每行进一段就重整队列,而且子弹泼水一样向着光复会阵地上打来。阵地后头的大炮也在胡乱shè击。准头虽然不足,却很能振奋士气,同时扰乱光复会的兵力调动。
“冲啊!”光复军向着清军发动了一次反冲锋。双方基于训练上的差距太大,清军打出三发子弹,光复军只能打出一发。眼见清军一步步靠近,火力彻底压制住了光复军,徐锡麟等人却干着急没办法。之后只能派出部队靠近肉搏。
新军第九镇实在是训练的不错,见光复军冲了出来。他们的部队整齐的散开后撤了一小段距离,一直紧跟在队列后头的机枪被推了上来。上次战斗机枪没能发挥威力,这次战斗新军调整了战术,突前的机枪对着光复军的人群猛烈喷吐着火焰。
被机枪扫中的光复军战士仿佛被大锤猛烈集中胸口般停顿下来,然后纷纷倒地。在彻底干掉了反冲锋的光复军之后,新军再次整顿队伍,排列成整齐的横列,一面放枪,一面缓缓却有效的逼近光复军的阵地。
光复军的阵地上掀起了一阵聒噪,暂时还没有投入战斗的各部看到自己的战友被这么屠杀一样打倒,有些人已经愤恨的不顾横飞的子弹,站起身对着清军大骂起来。清军根本就视而不见,继续按照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战法向前推进。
这场子弹横飞的战场上,光复军方面唯一像样的防御工事是军医院。工农革命军步兵手册里头记载的要点中有这么两条。“部队只要在一地停留的时间超过短暂停顿的时间,就应修工事。”“火力越强,工事越深,伤亡越小。”
哪怕是军医院的修建,工农革命军也贯彻了纲领,修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工事。而且工农革命军还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没有工事就没办法搭建临时手术室,露天给士兵做手术也未免太可笑了。另外革命军的武装部队每人都有步枪,在搬运伤者的时候不可能扛着枪。若是没有工事,步枪根本没地方储存。若是光复会厚着脸皮来“借枪”,那可就糟糕了。
军医院修在一个攻守兼备的高处靠后一点的地方,往前一点就能轻易的组成防御阵地。黑岛仁与指挥官们就在高地上观察着战斗。每个人都想起了步兵手册里头的话“不管是攻还是防,都要尽量靠前配置自动武器。”
新军的战术符合了这个战斗规律,自然能把光复会打得无法应对。但是新军毕竟是旧式军队,这种靠前配置自动武器的方式与横队进攻结合,作战效果大打折扣。这本该是纵队进攻,突入光复会阵地,把光复会分割开来,然后一面防守,在另一面配合自动武器对其他区域的光复会阵线给与沉重打击的。
如果是工农革命军拿着这些武器,早就把光复会一分为二。现在战局基本就该确定了。
“看来咱们只能殿后了。”黑岛仁放下望远镜对着同志们说道。指挥员们都默默点头,光复会现在占据的阵地是南京城南的要地,如果失去了这个阵地,光复会只能退后几十里才能找到适合再次集结的区域。工农革命军当中,全面撤退前首要就要撤退伤员与军医院,继而安排其他非战斗部队撤退。眼看着光复会就要顶不住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进行医院撤退的准备,守卫军医院的重任看来只有工农革命军来承担。如果工农革命军落在最后,殿后的责任也只有一并承担起来。
“开始准备吧。让各班排的指挥员轮流上来观战。”既然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行动,黑岛仁就得让部队做到最大限度的知己知彼。各部队指挥员轮流观看新军的战斗模式,这是最佳方法。
轰鸣的炮声,一阵阵密集shè击的枪声,各种怒吼和惨叫声,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厚的硝烟味道,山谷战斗进入了最后的时刻。新军第九镇终于逼近了光复会的主阵地,光复会里头那些拿着冷兵器的部队为了躲避子弹,开始逐步后撤。拿着火枪的部队与清军开始了残酷的对shè。
清军有机枪,在对shè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坚持了没多久,连拿着火枪的部队也开始撤退了,整个阵线很快就开始松散。就在这关键时刻,光复会派出敢死队出击的杀手锏。黑岛仁他们看得清楚,敢死队头上缠着白布,双手拿着炸弹向新军第九镇的阵列猛扑过去。新军第九镇此时也打红了眼,他们根本就没有躲闪,更没有慌乱,部队用排枪向着敢死队猛烈shè击。把这些光复会战士一个个打倒。原先猛冲而出的光复会部队越来越稀疏,在硝烟中,这些身影一个个倒下。敢死队的冲锋最终落得全军覆灭的结局。
此时,退下来的光复会战士在军医院附近越聚越多,如此惨烈的战斗让这些人失去了取胜的信心。人人脸上yīn晴不定犹豫不决。他们现在还没全面撤退,完全是因为陶成章没有下令,而且也没有有号召力的人带头撤退的缘故。
在前线的陶成章也知道此时该退了,但是他不甘心。这么多人牺牲在这次山谷战斗中,陶成章现在胸中沸腾着两个冲动,一个就是承担起责任来,带着光复军全面撤下去,另一个则是亲自带着最后的敢死队冲上去和清军同归于尽。总指挥官的冷酷自觉与热情革命家面对绝境时不可扼制的自我毁灭的激情,让陶成章的脸看着都开始扭曲了。
“陶公!带着同志们撤吧。我们敢死队殿后。”徐锡麟在此时冲了过来。他肩上中了一枪,简单的用布条扎住,血迹把衣服染红了好大一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陶公,这次打不下金陵,咱们还有下次的机会。”
“伯荪,那你怎么办?”陶成章冲着徐锡麟吼道。
“我们挡住新军,一定让同志们撤下去。挡不住我们就死在这里。陶公,快走吧。你指挥同志们撤,咱们光复军还散不了。若是有人先撤,这队伍以后怎么带?”徐锡麟两眼血红,却没有失去冷静。
说话间,又是一排子弹打过来。新军第九镇在直瞄shè击方面完全不行,靠的是排枪。这排枪尽管是对着徐锡麟这边打过来的,却只是击中了陶成章与徐锡麟身边的两个光复军战士,处于shè击zhōng yāng的几个人反倒毫发无伤。
“撤吧,陶公。别等了。”徐锡麟猛的拽住陶成章的手臂,大声吼道。
“伯荪,我们撤下去等你们。”看徐锡麟脏兮兮的衣服,还有身上又开始渗出鲜血的伤口,陶成章忍不住满眼是泪。
徐锡麟此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一阵阵枪炮声中大声说道:“不要等我们,撤回浙江去。我们这些人死在这里那是命,死不了那就是我们命大。不过,陶公,新军靠不住啊。千万不要轻信新军了。”
仿佛是上天要给陶成章更沉重的打击,就在他想走又感觉不甘心的时候,却见有负责传讯的干部急匆匆跑来。陶成章虽然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却意外清醒的想起,这个累的仿佛随时就要虚脱的同志是负责浙江情报的。“陶公,上海清军出动了,他们直奔杭州而来。沿途上咱们的同志们求救!”
陶成章脑子里头嗡的一声,他伸手就往腰间摸去。那里别着陶成章的,陶成章现在想用这支自尽。
徐锡麟眼疾手快,他一把按住了陶成章的手臂。“陶公,撤吧。我们的生死根本不足为道,但是这么上万同志,你得负起责任来啊。”
带着万般无奈与万般的不甘心。陶成章看着光复会越来越松散的队形,以及在新军第九镇井然有序的攻击下主动或者被动撤退的光复军各个部队。陶成章猛地擦了一把眼泪,“伯荪,全靠你了。”
说完,陶成章带着几个护卫,一面招呼身边的干部开始指挥撤退,一面率先向后方撤去。
这种撤退根本不可能是井然有序的,缺乏组织,缺乏引导。全面撤退的命令甚至无法传递到整个阵线中去。有些前线悍勇的光复会部队虽然不是敢死队,却依旧在战斗,他们本以为后面的同志们会支援自己。完全没想到,后面的同志却开始向着山梁玩命跑去。被这种局面给骇住了,这些同志竟然忘记了战斗,就呆在原地。
王有宏在望远镜中看着光复会阵线突然间的全面崩溃,海cháo一样的人再也不战斗,而是争先恐后的逃向后方山梁,然后越过上梁消失的无影无踪。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乱党们顶不住了。只要纵兵追击,那就是无数的功劳。
“传令下去,全军追击!哈哈哈哈!”王有宏刚发布完命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仰天大笑起来。
但是事情却远没有王有宏想象的那么容易,光复会最前线的部队却根本没逃走。这些人都是敢死队剩下的人员,人数还有一百二三十人。他们多数在大通学堂受过训练,至少也是最早加入光复会的一批人。这些会党出身的人有着一个共xìng,那就是身边的人多数都是亲朋好友,战斗中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的亲朋朋友伤亡极大,这些战士们眼睛都杀红了。他们此时根本就没想撤退。
战场是令人疯狂的地方,当熟悉了战场的硝烟,熟悉了子弹横飞的感觉之后,这些敢于留在战场上的人,此时胸中沸腾的是一种求死的强烈冲动。
“列队!”徐锡麟吼道。他在不久前的智慧中,原本还学着人民党传授的战斗技巧,躲在各种能够遮掩子弹的树木或者石头之后。每次子弹击中树干或者石头上的时候,徐锡麟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
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徐锡麟这位历史上大大有名的革命者胸中毫无丝毫畏惧,他就直挺挺的站在枪林弹雨里头,按照他此时最本能的直觉开始最后的指挥。
徐锡麟并非不知道面前一排排的清军正在向自己这些人瞄准,随便一颗子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毙,但在一种新的、对自己和别人都没有了丝毫怜悯的心境下,他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徐锡麟甚至再也没有战场的感觉,他仿佛回到了与秋瑾等人一起在大通学堂训练光复军的rì子。那时候每个人都穿着白sè短褂,秋瑾手里拎着插在刀鞘里的rì本刀。队列里头有人敢乱了阵形,秋瑾就抡起刀鞘劈头盖脸的打过去。行进训练中,前面是条小河,但是秋瑾根本下达停下的命令,整个队列就齐齐的迈进了淹没大腿的河流,硬生生的涉水而过。
目光扫过听着号令集结过来,或者已经站在徐锡麟身边的同志,他也不知道从那里抓起一支枪,徐锡麟高喊着“装弹!”然后自己带头打开枪膛,填装子弹。然后合上步枪。
“瞄准!”举起步枪,徐锡麟故意把枪托顶在受伤的部位上,瞄准了前方的清军。
“开火!”徐锡麟吼道。吼叫的同时,徐锡麟也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的shè击声在徐锡麟左右响起,扣动扳机后枪托在shè击的反作用力下,狠狠撞在了徐锡麟的伤口处。那剧痛感化为一种甘美的快感令徐锡麟背上汗毛直树。这就是死亡的快感,这是人类本能里头与求生完全缠绕在一起的求死的渴望。
留下来的人都是光复会最后的jīng锐。这些战士正在进行着一场必死的战斗。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战士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已经完全没有求生的打算,留下在他们心中唯一的渴望就是死亡。
“装弹!”徐锡麟根本不看前面的战果,其实他的视野已经异样的扭曲起来,除了手中的步枪,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即便看到了,他也没有什么概念。徐锡麟已经进入了一种除了设计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的境界。
不管徐锡麟的世界在如何奇妙的扭曲变化着,事实却依旧运行。这一百二三十人的单薄阵线,给了他们正面的清军以猛烈的打击。或许是因为双方距离过近,或许是新军第九镇的部队经过漫长的战斗,也开始迟钝起来。光复会方才的一轮shè击,打倒了三十多名新军。而新军装填子弹的速度远没有徐锡麟他们迅速。在新军试图装弹对shè前,徐锡麟已经指挥着部队进行了第二轮shè击。
新军中又有二十多人倒下了,其他人在这样的恐慌中手忙脚乱,甚至连装弹这么简单的战术动作都无法顺利完成。
王有宏纵兵追击的命令此时也造成了反效果。新军各部队都向着正面之敌冲去,他们甚至来不及集结火力对光复会最后的这队人进行交叉shè击。
在徐锡麟迅速领导的第三轮齐shè装弹瞄准完毕,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面前十分稀疏的那队清军的时候,清军队列里头暴露出来的机枪手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扣动了扳机。突突突的机枪扫shè声中,机枪手前面的两个清军立刻被打倒在地,因为子弹密集,其中一人几乎被火舌给切成了两段。子弹扫清了挡在枪口前的清军之后,终于开始鞭打起不远处的光复军。三个人顷刻被掀翻。也就在此时,徐锡麟指挥的第三次排枪把面前清军稀疏的打的更加稀疏了。可蹲在地上的机枪手毫发无伤。
“呯!”“呯!”“呯!”
伴随着三声不起眼的枪响,那新军机枪手的额头猛地暴起一团血雾。他随即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会不动弹。
黑岛仁长长的松了口气,工农革命军终于赶上了。
虽然只是两个连四百人的队伍,工农革命军在数千人大败退的乱流中依旧保持了高效。部队拿到的枪支,又迅速用沙袋和早就编好的拒马将军医院的正门堵住。如果让败退的光复会成员冲进军医院,天知道他们慌乱之下能把军医院折腾成什么模样。
留下了护卫之后,三百人的部队取了武器,排成紧密整齐的队伍逆着人流就向前线行进。工农革命军把步枪靠内放,同志紧紧的靠在一起。这几天垂涎这些汉阳造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果然如同预料那样。败退中的光复会人流里头有人突然伸出手想抢夺枪支。但是在密集队伍面前,这种抢夺没有起效。遭到抢枪的同志提膝撞在抢夺者的小腹上,也许是力气过大,或者撞住了要害部位。那人翻起白眼,就倒在地上。随即好几只撤退者的脚就踩在那人身上。
当部队终于越过撤退者的洪流,进入能够摆开阵形的位置时。光复军最后的这点子jīng华们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
“先由狙击手和神枪手们打敌人的军官和机枪手。其他同志接着打敌人最前面的部队。一旦控制局面,二连四排就去把光复会的人拉回来。”黑岛仁命令道。
五连发汉阳造远比新军的单发步枪来的生猛。工农革命军的直瞄shè击水平比新军第九镇可是高多了。三十几名狙击手和神枪手顷刻就把shè程内的机枪手和军官给撂倒了十几个。接着的一轮shè击将最前面的新军打得落花流水。特别是新军里头前线军官的阵亡,让新军顷刻就失去了指挥。就在这停滞的片刻间,后面奉命追击的清军冲上来与这些清军混在一起,极端的时间内就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边打边前进。”对着这乱糟糟的局面,黑岛仁下达了最合适的命令。
五连发汉阳造的齐shè,那是只是三百多支,也顷刻掀起了子弹的暴风雨。被这暴风雨鞭打的清军混乱队伍中掀起了一阵阵的血花和惨叫。
徐锡麟他们几乎是完全依靠本能的排枪shè击,让这人群里头的血腥味更浓了几分。混乱了几分钟里头,新军死伤者的身体在阵线前堆起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线。在这死亡线之后的新军终于达成了一致,他们惨叫着嘶吼着,cháo水一样退了回去。
前线的压力骤降,还残留的那些部队迅速向后方撤退,工农革命军的二连四排也赶下去,把徐锡麟他们给接上了高地。山谷之战现在变成了依托高地防守的局面。
王有宏万万没想到眼看着的一场大胜顷刻变成了败退,他目瞪口呆的在望远镜中看着奔逃的新军,还有迅速收拢队伍,撤到了高地之后的光复会残部。千般疑问在心中翻滚。就在王有宏再次把望远镜的对准对面山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穿深蓝sè军服的战士举着一面红sè的旗帜孤零零的站在了山头上。那战士用力将旗杆插在地上,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番山下的敌人,这才转身慢慢消失在高地背后。此时山风一吹,那面红旗在风中飞舞展开。红sè旗帜左上角,一个黄sè的标志极为醒目。那是个奇怪的符号,仿佛是一张拉开的弓一样。
王有宏觉得那符号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此时,他身边的新军第九镇标统突然喊道:“王大人!那……,那是人民党的旗。人民党来了!”
人民党的大名在江南无人不知,强悍的北洋新军第三镇就全军覆没在人民党手中这件事更是轰传天下。这是王有宏第一次见到人民党的军旗,第一次见到人民党的士兵。听到喊声之后,王有宏却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人民党来了”这个概念。当他突然把传说中身穿深蓝sè军服的人民党与不久前的那些深蓝sè身影联系在一起,人民党强悍的战斗力与方才疾风骤雨一样战斗也自动联系起来了。王有宏手一哆嗦,望远镜竟然掉在了地上。
“快……,快……,快整队!”在恢复了最基本的神志之后,王有宏喊道。
人民党来了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新军第九镇的参战部队,虽然不知道人民党为何在这最后关头才投入战场。可方才的惨烈战斗实实在在的给新军上了一科。盛名之下无虚士,王有宏命令整队,而整队的军官们纷纷后退,新军经过一场艰难战斗才占据的山谷阵地很快就再次变得空旷起来。
也就在此时,却见对面山头之上又出现了一名穿着深蓝sè衣服的战士,他也拿着一面旗,却是中间画着一个红sè十字的白旗。他一面摇动旗帜,一面孤身一人向着新军阵地而来。
打着白旗,不是投降就是谈判。更别说南京是个长期通商的大城市,红十字白旗是医生的标志,不少军官都知道。虽然心怀忐忑,新军还是在仔细搜查了这名战士全身之后,带着这名战士到了王有宏面前。
战士很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与想象中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不同,这名战士皮肤白皙,与其说是战士,倒不如说是一名江南少年。
“请问这位是王统领么?”战士一口江南口音,虽然清亮,却平和的很。
“你有何事要见本官?是要投诚么?”王有宏摆起了官谱。
战士先敬了一个军礼,这才答道:“王统领,现在战场上受伤了你我双方的这么多兄弟。想打仗什么时候都能打,但是这么多受伤的兄弟却未必能撑太久。我军准备收拢伤者与死者。贵军若是愿意,不妨也派人收容伤者与死者。只要贵军派遣的部队不带武器,我军绝不开枪,也决不sāo扰贵军行动。不知王统领意下如何。”
这个要求实在是大出新军的意料之外,王有宏和新军军官们诧异的互相看着,竟然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有宏问道:“你是光复会的人,还是人民党的人。”
战士冷静的答道:“现在接掌对面阵地的是我们人民党的部队。”
听了这话,不少新军军官倒抽一口冷气。王有宏很想厉声指责这个战士,人民党跑来南京做什么?
不过这话也太露怯了,他好歹忍住没说出口。对面到底有多少人民党,王有宏完全不知道。虽然有心拷问,但是王有宏好歹知道“两军开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接下来不管怎么哄骗或者威胁,人民党的战士都绝不透露任何人民党的信息,王有宏无奈之下,同意双方各派三百人前来收拢己方的伤者与死者。他也打定主意,若是人民党真的能派出三百人,那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战了。一定要弄清楚情况之后再说。
三百没有任何武装的新军胆战心惊的向着堆积了最多死伤者的前线走去,很快,山头上也出现了一大批都是身穿深蓝sè军服的,清军军官望远镜里头数的清楚,果然是三百人。放下望远镜,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惊恐。对面的敌人果然是人民党。现在大清最彪悍的一支乱党插手南京战役了。
确定这件事的清军,心中都仿佛被押上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头。
二十二 革命党受挫(三)
血腥味弥漫在浓厚的硝烟里头,空气中除了这些令人汗毛直竖的味道之外,还充斥着伤者的惨叫与呻吟。 由于新军的炮兵没有真正制造出什么战果,所以死者们还都保持着完整的躯体。身上中枪只是大量的失血,衣服上血迹斑斑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子弹在头上制造出来的诸多孔洞、塌陷,或者干脆就把头部某处掀掉一大块的惨状,极大的挑战着人类的jīng神极限。
新军还是颇有锐气的,特别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进入战斗的时候,战场狂热气氛席卷了整个新军的青年,对于死亡的感觉并不强烈。或者说他们来不及去注意死亡的存在。当这些人再次回到自己亲自参与制造的修罗场中,请眼看着被战火摧残的生命,以及那些号哭着逐渐死去的人,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战场,什么叫做死亡。
“你们,过去看看那堆人里头还有没有活下来的兄弟。”军官忍不住吼叫起来。新军士兵都在本能的绕开死相惨烈的死者,特别是绕开战斗最后时候积累起最多伤者与死者的死亡线。
虽然在军官的催促下,这些人毫无战地救治经验的新军不得不开始找出伤者,把死者归拢在一起。可惨白的脸sè,紧皱的眉头,畏惧的眼神,无一不暴露出这些新军想转身逃走的心理活动。
为了避开眼前的惨状,新军不得不经常抬起头,他们看到不远处的工农革命军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工农革命军完全没有新军那种畏惧,看到确切的生者,他们手脚麻利的将其抬出来,立刻进行战场救治。还有一些工农革命军的战士在阵地上划分区域挨个探查,他们把手指按在不动弹的人脖子上,过了一阵之后,就喊人过来帮忙救治,或者继续前去检查下一个趴伏或者侧歪的人。
或许是因为见过的血腥场面太多,或许是因为工农革命军医疗知识与实践更加丰富。或者根本就是因为见到太多受重伤的战友或者敌人经过治疗后恢复了健康,所以工农革命军的战士脑海里头根本没有对惨烈战场的畏惧。大家脑海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抓紧时间就能够拯救战友。不仅仅是战友,光复会的战士所表现出不怕死的战斗,作为友军的工农革命军是非常钦佩的。心里头满是对救治生命的渴望,每个同志的动作都迅捷而准确。
新军第九镇好在军服统一,伤者与死者很容易就能与光复会区分开来。即便是光复会中少数的新军成员,他们也摘掉了领章标志,撕掉了袖标。所以很好区分。
工农革命军对面的新军惊讶的发现,人民党并没有简单的抬人,而是先进行简单的治疗。用纱布堵住伤口,或者在那些伤者腿上或者胳膊上扎上绳带。尽管不明白止血带的意义,但是新军明显看到伤口出血速度降低,而他们本能的感觉到那些白生生的纱布是干净有效的。
“兄弟,给我们几块你们的白布行么?”
“这边的大哥,这个人是我们营的兄弟,你看这血嘟嘟往外流。帮忙堵一下吧。”
军医们稍微迟疑了一下,双方虽然约定不带武装,不过现在战场上遍地都是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两边收拢伤员与死者的官兵早就用地上的武器武装起来。由于新军到最后也没冲上光复会的核心阵地,战场上双方重叠的区域不多。这种收拢己方伤亡者的工作一般都是在双方默认的地域进行的,一旦越过这条默认线,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一迟疑之间,新军也感觉不对。新军为首的军官看样子对工农革命军敌意不强,他咬着嘴唇心虚的向新军阵地方向看了看,扭过头来的脸上已经有了决然的神sè。“那边人民党的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就这么死吧。这样,你们若是肯救我们的兄弟。到这边为止,地上的枪都给你们!”
军官所站的位置是光复会最远的死者所在的地区。这人很是机灵,从带人上战场的时候,他就站到了这个位置,等于是划出了新军这边的底线。人民党不肯节外生枝,收集武器的时候只好稍微让出一部分区域来。这为军官现在这么说,其实新军吃亏非常有限。
战场上遍地都是受伤的人,知道事关自己的生死。新军的伤者们也不管那些蓝衣人是敌人,更不管自己的伤到底是谁打的。他们都想接受治疗,一时间阵地上求救的声音响成一片。
在能拯救的情况下,医者的仁心是一种本能。给地方提供救治对于工农革命军的部队也是家常便饭,稍微商量了一下,军医们开始对新军抬过来的伤兵进行了救治。包扎,甚至简单的探伤、取子弹,缝合伤口,军医们手法极为纯熟。新军伤员们知道自家事,新军缺乏军医,几天前受伤的伤兵们尚且没有能够得到救治。现在虽然是人民党的军医进行治疗,大家早已经痛的要死,再痛也不可能惨到哪里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反抗治疗的。
新军摄于人民党的威名,又见这些人手法纯熟,救治的时候也让新军官兵帮忙。至于使用的治疗手段和治疗内容也完全在理解的范围内。大家原本还有些担心人民党的军医会玩yīn的,后来心理上竟然隐隐的变成了一种信赖。
等双方各收拢完死者与伤者,太阳也偏西了。王有宏也没想到人民党的军医居然肯给新军治疗,即便是人民党在收买人心,王有宏也知道对此事绝对不能深究。见部队大战之后完全没有战意,他也命令部队稍稍后退扎营。
双方在默认的分割线内收拢完一下武器,这一天的战斗终于彻底落下帷幕来。
这几天人民党的军医全力治疗伤者,轻伤号得到了包扎,重伤号进行了手术。除了完全无法移动的伤员之外,陶成章专门派人护送无法继续战斗的光复会成员返回杭州。军医院里头伤员剩的不多。今天这一场恶战,伤员数量直线上升。虽然要派部队把守要地,巡逻,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全力放在救治伤员工作中的工农革命军实在是无力派出太多人。
光复会殿后的部队,加上抢救回来的伤者,总数高达一千多。若是平rì,他们定然不可能服从人民党的指挥。好在徐锡麟重伤昏迷前并没有失去清明,他把留在这里的光复会各部首领叫来,让他们完全服从人民党的指挥。鬼门关前头转了一圈的光复会上下都知道齐心协力的必要xìng,没有任何一人反对。光复会剩下来两百多没伤或者轻伤的部队被分成十人一组的小队,每队派遣两名人民党同志带领。人民党派出了同样数量的部队,整个混编集团稳定住了阵地。
人民党的军医营里头封闭的严严实实的手术室彻夜明亮,便携式手摇发电机被整晚摇动。加上铅酸蓄电瓶的电力供应,人民党用电灯和大镜子勉强制成的微影手术室内的手术一台接一台。
黑岛仁也不知道该为人民党的成就感到自豪,还是该为如此之多的伤者感到揪心。他巡营之后回到指挥部里头坐下。jīng神上的亢奋与身体上的疲惫同时侵袭着这个rì本革命青年的身心。或许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时候,人就容易想起过去。黑岛仁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祖国rì本,两年前,对rì本国内政治彻底绝望的黑岛仁为了追求革命道路毅然前往中国,投奔陈天华极力推崇的人民党。
两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黑岛仁惊愕的发现,自己每次回想起rì本来。这个曾经让自己痛心疾首的祖国,仿佛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与现在每天激烈鲜明的rì子相比,过去的生活就像一张逐渐泛黄的照片。黑岛仁曾经希望自己带着全新的革命理念与革命道路回到rì本,当他参与到人民党发动的中国革命中之后,每天所见到的,所经历的。特别是第一次作为真正“平等的同志”一起创造的事业,越来越俘虏了黑岛仁的身心。
黑岛仁已经逐渐忘记自己是一个叫做“黑道仁一郎”的rì本人,他也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叫“黑岛仁”中国人。现在存在的只有一个人民党党员黑岛仁。一个与其他革命同志一起为人民谋福利创明天的黑岛仁。哪怕这些人民是中国人,哪怕救治的对象是人民党的同志,或者是作为人民党友军的光复会,或者是被俘的清军。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黑岛仁所做的一切工作统统都是拯救生命。哪怕是拿起武器进行战争,但是黑岛仁依旧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杀戮者。这种感觉与当一个rì本人或者中国人有着无法形容的不同,作为一名拯救者,一名革命者,有着超乎国家或者阵营的东西。
这种无法言明的东西让黑岛仁又困惑又着迷。
不过局面并没有让身为革命者的黑岛仁有太多时间面对自己个人的问题,休息了没有多久,通讯员兴奋的带领着两名身穿便装的青年冲进了黑岛仁所在的指挥部。看到黑岛仁,通讯员立刻喊道:“黑政委,支援部队的同志到了!”
人民党是绝对不可能把任何一支部队扔在外头不闻不问的,在医疗队出发前,根据地就组织了一个营的接应部队。几天前的战斗中,黑岛仁与其他指挥员一致认为,光复会无法取胜。接应部队就开始向战场靠近。但是黑岛仁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接应部队联络上。
“部队离这里还有多远?”黑岛仁立刻站起身问道。
“黑政委,部队距离这里还有一天的路程。”支援部队的联络员一面敬礼一面答道。
如果只是医疗队与护卫队,黑岛仁绝对有信心轻松的甩掉对面的新军,安然无恙的撤回根据地去。可是现在阵地上还有上千光复会的伤员,让黑岛仁下定决心抛掉他们独自撤退,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联络员都是jīng干的同志,他并不是单纯给黑岛仁带来喜讯才赶来的,联络员认真的问道:“黑政委,我们已经派人把现在的情况向支援部队汇报。不知黑政委是准备把这些光复会的伤员送回浙江,还是让他们自己行动。或者是咱们带他们回到咱们的根据地去?”
被留在这次的光复会人员大多数都带伤,武器弹药几乎耗尽。让他们自行回到浙江,跟让他们送命没啥区别。新军如果从后面追杀过来,这些人注定在劫难逃。
送他们回浙江同样很不可取,根据地现在兵力匮乏。支援部队的一个营说是支援,其实也是作为防卫根据地的先头部队。如果江南新军鬼迷心窍的对根据地发动进攻,这支部队就必须作为第一道防线。抽调整整一个营上千号部队千里迢迢去浙江,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既然前两条都不太可取,那么剩下的比较理xìng的选择就只有把光复会的伤员带回根据地。但是黑岛仁现在不过是一个团级政委,这等大事还不是他能够完全做主的。可眼前的局面是,包括光复会伤员在内,满打满算一千七八百人正面对拥有数万之众的南京。而且这支部队是殿后部队,如果南京的清军下定决心追击逃走的光复会,那就一定要击破近在眼前的黑岛仁所部。
黑岛仁突然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拯救者的感悟”,想当一个拯救者,就只能时时刻刻刻站在困难的最前列,让自己来承受严酷现实的风雨吹打。只有这样,在后面的人才能少受一些困苦。
看黑岛仁沉吟不语,联络员试探着问道:“黑政委,你有什么打算。”
黑岛仁问道:“徐政委有什么想法?”
“徐政委肯定是要带全营赶来这里的,党委的想法是一定要把医疗队安全带回根据地。”通讯员说的非常简单。
黑岛仁的级别比增援部队的营政委高一级,从指挥上营政委是不能指挥团政委黑岛仁的。更何况,工农革命军绝对不会让宝贵的医疗队遭到任何意外。
“那就等大家来了之后,咱们召开党委会来决定此事。”黑岛仁不愿意这么早下达决定。如果事关上千人生命的话,即便对方是光复会,即便光复会毫不犹豫的就把人民党友军给抛在后面。黑岛仁依旧无法下达彻底抛弃这些人的命令。
安排通讯员下去之后,黑岛仁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睡一会儿。无论是采取哪一种选择,行动起来都需要足够的jīng力。现在不休息的话,到了需要行动的时候,也绝对干不好。
第二天天一亮,忙活了整晚的军医们终于完成了基本治疗。清晨的营地里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与消毒水的味道。整夜守卫的部队纷纷换岗,清晨是最危险的时候,人民党的军事教材里头,认为清晨与午后是奇袭的好时机,特别是天sè刚亮的清晨。守夜的已经极为疲惫,接班的部队还没有进入状态。正是最容易出纰漏的时候。
清军好像在昨天的战斗里头耗尽了jīng力,完全没有进行攻击的打算。随着rì头升高,以医院工事为核心的营地里头也逐渐有了些热闹的感觉。光复会的战士们也不说话,天亮之后,他们呈现两种状态,一部分人完全服从人民党的指挥。另一部分人则是重新集结起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黑岛仁起来巡营,看到的是光复会战士茫然的脸,昨天那些悍不畏死的战士,现在一个个变得如同木头人。正在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却见有几个光复会的头领靠了过来。
“黑先生,我们要走了。”头领们说的很直率。既然殿后部队已经暂时守住了后路,清军也没有继续进攻的迹象,他们认为自己责任已到,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那你们光复会受伤的同志,你们准备怎么办?”即便知道这些脱离者不会愿意带人走,黑岛仁依旧忍不住刺激他们一下。
“有些受了轻伤的兄弟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带他们走。其他的那些人,就只能靠你们人民党的兄弟了。”头领们回答的很干脆,“黑先生,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记着呢。”
黑岛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头领们紧张的模样,黑岛仁认为这些人是担心让他们带上伤员走不快吧。正迟疑间,却听首领们继续说道:“黑先生,我们现在就要走了,走得晚只怕清军就打上来了。”
黑岛仁这才明白,首领们他们脸上的紧张并不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不愿意再打仗。心中已经对这些人彻底绝望,黑岛仁也不愿意再说些毫无意义的难听话,“你们带上轻伤员走吧。”
光复会的人急匆匆的走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人民党还有那些不愿意走的光复会成员怎么看,说是带上轻伤员。其实带上的都是只用稍微包扎一下的伤员。行动不便的,他们一个都没带。
清军仿佛是知道人民党阵营里头发生了什么,远远的想起了号角声。黑岛仁连忙带着部队赶往高地。清军出兵了,远远看去,蚂蚁一样的清军部队排着不甚整齐的部队再次在山谷对面开始列队。在军官的指挥下,炮兵,机枪兵,前排的步兵阵列越来越整齐。令黑岛仁感到恼火的是,新军阵地上甚至升起了两个观测气球。气球越来越高,很快就在高度上超过了山头高地。人民党的整个阵地完全暴露在观测气球的视野之内。
这是最后撤退的机会,黑岛仁脸sèyīn沉,他对通讯员说道:“召集党委会议!”
部队里头的大事决定要通过党委,越是这种紧急的事情,越是如此。在党委会上,黑岛仁简单的把面临的情况告诉了同志们。说完之后,黑岛仁补充介绍道:“同志们,咱们之前没有什么伤亡,因为打仗的是光复会。咱们昨天的大胜,如果没有光复会的同志在最前线顶住,咱们也是不可能轻易做到的。现在如果咱们开战,所有伤亡都会由咱们自己承担。”
党委会不是走过场,立刻就有同志起身说道:“现在已经不是殿后的问题。咱们派出的侦查员带回来的情报,光复会现在最少也在五十里外了。就算是咱们现在不在这里,清军也追不上光复会。我们现在是怎么对待光复会伤员的问题。”
同志们纷纷点头,这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如果我们现在带他们走的话,能带走多少人?”
“带不走几个。医疗队现在都累坏了,我们还有不少设备要搬运。咱们自己能把设备带上就是极限了。设备里头关键的金属部件拆走,别的木质部分留下。咱们自己已经这么疲惫了,这种情况下也走不快。”
“还有不少光复会和新军的武器,咱们若是带上这些东西,只怕跑不过清军。”
“我观察了,这次清军出动的部队不是昨天的那伙人。这帮人的体力不会差。”
七嘴八舌的把各种情况汇总了一下,与以往的会议相同,黑岛仁发现同志们的观察与对战局的了解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这就是党会的意义,如果不能让同志们互相把这些情报给交汇在一起,那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更不可能让大家达成最科学的决定。
“黑政委,撤不了就和他们打吧。”
“是啊,增援部队今天就到,无论如何咱们都能受到那个时候。”
“清军的战术根本就是送死战术。我不认为他们今天能拿出和昨天不一样的战术来。”
“关键是咱们兵力不够,包抄的话太危险了。即便打乱了敌人的阵形,正面部队也不足以发动冲锋解决敌人。”
“除了阵地战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对shè了。”
“有一挺机枪也好啊。再不济,大炮有炮弹也好。”
mín zhǔ集中制的虽然很是有效率,不过一讨论起来就跑题,也是最常见的问题。听同志们已经下了决心,黑岛仁打断了对细节的讨论,“大家都同意作战么?”
“同意。”
“不打也没更好的办法。”
“同意打!”
“那么开始布置阵地。”
面对人民党,王有宏是下了决心的。清军的探马其实已经远远的放了出去。昨天晚上探马俘虏了十几个光复会的人。既然败退,光复会被俘人员心气也没有那么高。即便如此,王有宏也是软硬兼施,好一阵拷打后,王有宏说明,“只要人民党的消息。”得知不是要出卖光复会,这才有熬不住拷打的光复会人员把人民党的情报说了出来。
得知对面不过是五六百人民党部队,其中还有一大批医生,王有宏喜出望外。虽然不知道人民党为什么要死守医院,王有宏却很清楚这是自己最大的机会。伤兵们行动不便,人民党除非全面抛下这些人,否则肯定走不了。
新军第九镇固然遭受不少伤亡,不过光复会的大部队既然逃走了。南京整体集结了三万多人马。大炮、机枪都不缺乏,王有宏完全不相信人民党五六百人能够挡得住这么大规模的部队轮番进攻。
天一亮,王有宏就开始调动部队,不仅仅是新军。王有宏的骨干江防军也被调动过来,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山头。王有宏命令气球部队升空。
消息令人振奋,人民党并没有撤退,在望远镜里头,倒是有些人远远跑了。不过服饰上不是深蓝sè的军服。也就是说,连光复会的残部都抛弃了人民党部队。
“前进者重赏!后退者杀头!传令下去,先上山头者,赏百两!”如果能歼灭人民党五百人,王有宏可就是满清对人民党最大胜利的指挥者。对于赏赐,王有宏根本不在意。
在赏金的刺激下,清军的部队表现出相当的亢奋。军官们煽动道:“兄弟们,一百两能买多少东西!吃喝到什么?大家都知道吧!”
清军队列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呱噪。这个吸引之大绝不是清军能够抵抗的。
“兄弟们,王大人赏的钱是王大人赏的。我给大家许下我这边的好处,若是这次赢了,我包了溢香楼,请冲上去的兄弟玩个痛快!”
清末的部队对于吃喝piáo赌极为上瘾,这种感官刺激的号召远比效忠朝廷来的更有力。清军里头的聒噪声更加响亮起来。
“人民党怕个球!”
“在芜湖咱们就把他们打退了。在咱们南京这里还怕他们作甚。”
伴随着情绪的高涨,第一支清军部队高高举着军旗,向着人民党的阵地出发了。
与昨天相同,人民党所在的山梁上,除了一面孤零零的红旗之外,别无他物。
二十三 革命党受挫(四)
高高挂在空中的侦察气球让人民党的同志感觉极为不习惯,大家并非不习惯侦查气球的存在,而是不习惯敌人那边升起了侦察气球。
“能把气球打下来么?”好几个指挥员忍不住向黑岛仁抱怨。
看着远处空中的气球,黑岛仁心里头也跟吃了个苍蝇一样。尽管如此,黑岛仁说出的却是别的内容,“同志们,我上过气球。新军的望远镜倍数不高,这个距离上他们其实看不清楚的。大家用望远镜看看,能看清气球上的人么?咱们好好隐蔽,他们看不到咱们的。大家给其他同志们说清楚,让大家好好隐蔽,放心作战。”
同志们当中已经有不少人举起望远镜看过气球,气球吊篮里头的新军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楚。听黑岛仁这么一说,大家也放下了心。战士们只是心里头别扭,各级指挥员把这个理由说清楚,加上让同志们一一用望远镜看了气球,总算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黑岛仁心里头暗自庆幸,他的话固然是实情,不过黑岛仁却没有说清楚,人民党的望远镜放大倍率有限。如果敌人拿的是更大倍率的望远镜,他们未必看不清楚。
“以后绝对不要再打这种无意义的阵地战了。”黑岛仁暗自下了决心。如果是在广阔的农村,黑岛仁绝对有信心用五百多人拉着上万敌人到处走。敌人若是敢紧追不舍,黑岛仁有信心花上几天牵着这敌人上万人的鼻子把他们给溜散架。最后筋疲力竭的敌军被带进伏击圈里头,其他以逸待劳的伏击部队一击就能歼灭敌人。
以前提起农村,大家都觉得农村又苦又累,在人民党致力建设农村之后,根据地广大农村可是大有可为之处。只要和广大人民紧密结合在一起,任何敌人都是可以轻易战胜的。别看现在南京的数万敌人刺猬般集中在一起,看似难对付。只要这几万人进入根据地一个县,这点子兵力根本就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黑岛仁心里头生出一种懊恼,如果在这次出兵之前他就有这种感悟,肯定不会被上万人大会战这种东西迷惑住。安排撤退路线,紧急安置搬运伤员。虽然效果也未必能有多大,可总比现在要好些。只要能够脱离与敌人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打阻击,也是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可以采用的。不过到了这时候,想那么多已经没用了。黑岛仁把与战斗无关的想法驱逐出去,他的注意力开始放回战场上。
工农革命军从不放弃修建工事,即便空中有敌人的气球存在,连接各个阵地的交通壕也能遮蔽住部队运动的身影。猫着腰连爬带跑,黑岛仁把两个连的防御阵地走了个遍。鼓舞同志们的士气,查看防御体系的特点。即便是清军大队开始向工农革命军的阵地推进,战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依旧不能马虎。
战士们士气高涨,丝毫没有因为兵力对比过于悬殊,有着丝毫的畏惧心理。大家低声与擦肩而过的黑岛仁打着招呼。最高指挥官亲自到了身边,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被指挥部忽视,指挥部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样的局面,这对于战士们的心理鼓励很大。
战士们并没有紧张的观察敌情,而是开始最后一次检查步枪。准星有没有松动,准星位置是否定固定在校枪后刻下的标志上。有些手脚麻利的战士甚至把枪大概拆开又装了一遍,保证内部零件运行都没有问题。
在战士们做战斗前最后准备的时候,黑岛仁已经视察完了阵地,回到了指挥阵地上。指挥阵地是在阵线中间一个视野最好的部分。这里却没有布下太多兵力。在掩体内,黑岛仁居高临下的看着敌人逐渐靠近,冲上了的清军前后两部大概有六百多人,呈现标准的横队进攻模式。于昨天的新军表现可以说一模一样。
“这些人就不吸收一点教训么?送死就没有送够?”黑岛仁身边的二连连长忍不住说道。部队并没有全部上前线,第一线上布置的是一连的部队,二连只上了一个排。其他三个排作为预备兵力留在靠后面一点的位置上。二连连长自然在前线上观察敌情。
“没办法,他们就学过这么打仗。”黑岛仁的语气里头有着安心的感觉。
“希望如此吧。若是他们这么进攻,咱们绝对能守的住。”二连连长也感觉有些安心。
王有宏实在没有想到,清军的行进根本没有遭到人民党的攻击。先头的两个营不仅越过了山谷中间的阵地,甚至越过了昨天人民党猛烈打击下,新军用尸体组成的“死亡线”。清军进攻部队的聒噪声渐渐远去,人民党把守的山头上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静寂。
“问问气球上的人,人民党到底在哪里!”王有宏不知道第几次催促了。
过了一阵,消息传了回来。“人民党的医院里头有人。人民党的军队有些躲在山头的石头后面。看不清楚。”
“让他们仔细看!说清楚到底躲在哪里!”王有宏怒道。几次问话,气球上的人都说人民党躲在山头上。这不是废话么!王有宏不用看就知道人民党躲在山头上的石头后面。具体位置在哪里呢?气球上的观察员语焉不详。如果不是觉得留了身份,王有宏恨不得亲自上气球去看看。
拿起望远镜,王有宏看向阵地。打头阵的清军已经到了对面山坡下面,蚂蚁一样的人群向着山头上爬去。人民党并没有开枪,清军爬上山坡,越过了半山腰,距离山头越来越近。
“难道乱党逃跑了?”王有宏忍不住问身边的人。
“这……”王有宏身边的军官也没办法回答。五百多人面对上万人的时候,他们无法想像坚守需要多大的勇气。
王有宏自己也开始有些怀疑,人民党其实早就跑了。他再次用望远镜看向山头,人民党的那面旗帜依旧孤零零的插在山梁上。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正在此时,远远的突然传来了枪声。望远镜的视野不够宽阔,王有宏放下望远镜,搜索着战斗爆发的地方。
开枪的是清军,马上就要冲上山梁的清军停了下来,最前排努力开始列成横队对山梁上开火,后面的清军不断的努力跟上,试图维持住一条战线,用火力压制住敌人。这是排队枪毙最标准的战术之一。
连忙举起望远镜把镜头对象那条战线,王有宏努力想看得更清楚。然后王有宏清清楚楚的看到,清军的战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缺口。临近山梁的部分地势比较陡峭一些,被打倒的清军如同麻袋一般沿着山坡滚了下来。虽然重赏极大的刺激着清军的士气,后头的清军不顾敌人火力凶猛,不断的冲上来补进队列里头,可是怎么补人,整条队列都越来越稀疏。在镜头里头看不太清楚,王有宏忍不住放下望远镜大喊起来,“怎么回事!”
黑岛仁距离阵线近在咫尺,他看得极为清楚。本来的计划里头,是要让清军靠的更近之后才shè击的。在部署的时候,部队已经制订了一个shè击区域。但是清军进入shè击区域后没多久就开始惊叫着停下shè击。想来是有些战士隐蔽的不够好,被发现了。部队自然不可能被动挨打,对shè就开始了。
清军训练的不错,开火的士兵有些站着,有些蹲下,光看外表也像模像样的。但是花架子是没用的,单发步枪shè速太慢,工农革命军的五连发汉阳造shè击速度虽然被刻意压制,那是为了追求准确xìng。双方距离只有二十多米,每两枪,就有几个清军中弹。听起来稀稀落落的枪声,杀伤力大的惊人。清军原先试图维持一条五十人的战线进行队列shè击。不到一分钟,在不断有清军补充进战线的情况下,五十人的战线就缩水成了不到三十人。
又过了一分钟,三十人的战线缩水成了十人。黑岛仁的观察中,这一分钟里头最少有五十几名清军被打倒在地。试图维持阵线的清军顶多放了一枪,站在那里不到十秒,就被子弹掀翻在地。为首的清军再也战斗不下去,他们开始逃窜。
工农革命军划出的“shè击区域”是能保证最佳shè击效果的区域。子弹从背后无情的飞来,逃窜的清军因为有了移动,所以原先两发子弹才能打倒一个清军的情况变成了四法子弹打到一个清军。工农革命军的shè击密集稍微加大了一些,逃脱的清军就纷纷毙命。由于他们往山下跑,尸体倒下之后冲力更大,黑岛仁看到甚至有清军从山坡上滚下去,越过了半山腰,快到了山脚下才停住。
当原本就不算稠密的枪声停下之后,清军伤亡了两百多人,第一波冲锋被彻底打败。逃的xìng命的清军士兵一路败退到山谷中才停了下来。
不用黑岛仁催促,部队已经开始统计伤亡。听到汇报之后,黑岛仁忍不住瞪大眼睛问道:“你确定没错么?”
“是的,只有一个同志受了伤,肩头中了一颗子弹。受伤的同志已经送去医院了,其他没有伤亡。”通讯员自己跑遍了整个阵线,得到的情报绝对无误。
“呵呵呵!”二连长的笑声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大笑,反正融合了高兴与嘲讽这两种情绪在里头。
黑岛仁看了二连长几眼,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第十一营全军覆没?!”王有宏眼睛瞪圆了。要知道,昨天和光复会上万人马打了一天,新军伤亡也没有过千。更没有说一个营三百人全军覆没的事情发生。现在和人民党打了不到十分钟,冲在最前头的江防军第十一营居然全军覆没了。很快,更准确的情报穿了回来。有三百人的第十一营,军官非死即伤,全营没受伤的只有不到四十个人。
王有宏上去一脚就踹翻了前来报信的通信兵,“谎报军情这可是死罪!”王有宏喝道。
通信兵见王有宏暴怒起来,他连忙爬起身跪下,“王统领,前面查看的结果的确是如此,小人绝不敢诓骗大人啊。”
王有宏身边的军官们也是脸sè难看到极点,刚交战的时候,冲在最前头的部队肯定伤亡大些,大家都能想到这点。但是一支部队片刻间伤亡达到九成,这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正在军官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却听王有宏恶狠狠的说道:“传令,让三十五标进攻。无论如何,都给我攻上山头。”
王有宏的声音里头充满了愤怒与怨毒,语气激烈的令人感到恐惧。
新军的进攻更加有章法些,好歹炮击开始了。唯一问题就是,气球上的观测员根本无法指出人民党的阵地具体位置,炮兵只得到“向山头开炮”的指令。这让炮兵们感到了极大的为难。不过必须说明的是,即便是气球上的观测员们指出了具体位置,以新军炮兵的水准,他们准确命中的可能也完全是靠运气。
好在人民党把山谷完全给让出来了,新军的炮兵们把阵地设在山谷中间靠前的地区,隆隆的炮声中,山头上随机的暴起了诸多烟尘。当炮弹偶尔落在山头附近的时候,清军的队列里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出来。
即便是低水准的炮击,炮弹数量充足的情况下,也真的给人民党造成了伤亡。工农革命军一个班的阵地被炮弹击中,造成了一死两伤的情况。
“新军是嫌炮弹不要钱么?”二连长有些紧张起来。一个小时之内,新军最少打了一百多炮。如果工农革命军有这么多炮弹,最少也得打掉敌人的好几个重要火力点,或者打散敌人的几个重兵冲锋集团了。
“不用担心,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黑岛仁劝道。
果然,炮兵很快就得到了王有宏的命令,“不要再开炮了!”
炮弹花费甚大,盛怒中的王有宏的理智依旧能明白不要浪费钱财的道理。战斗从炮战又变成了步兵冲锋的模式。
新军打来打去还是唯一的特点,横队进攻,队列shè击。人民党的散兵线不是把部队平均的分散到整条战线上去。有些地方宽阔的战线上只有寥寥数人。而火力要点上则可能放置了一个班的部队。整条战线上,牵制与消灭并存。随着清军部队进攻路线的变化,防线上的配置也随之变化。
打退了清军的第四次进攻之后,虽然没有参战,却因为观察指挥,同样jīng疲力竭的黑岛仁突然来了句中国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二连长完全能够明白黑岛仁想说什么,指挥部里头战斗中要观察指挥,战斗停止的期间,要研究兵力配置,要对敌人的行动有预测评估。只是一场指挥五百多人的战斗,战线顶多一千米。可是就耗尽了同志们的jīng力。
第四次战斗其实打得很险,二连长回想起来就感到背后发凉。当清军试图发挥兵力上的优势,从三个方向上打过来的时候,真的让指挥部所有同志心里头感到一阵阵恶寒。
二十四 革命党受挫(五)
运动战是解放军的看家本领,在这个地球上,自打这支伟大的军队确立了这套战法之后,到21世纪初,还没有出现任何一支其他国家的军队能够在这个领域有超越解放军的趋势。
运动战的核心就是“运动”,更直白的说,就是把兵力运动到能最大发挥效力的位置,并且以最有效的模式展开战斗。这本来就是军事指挥者们都能理解的常识。而把常识用符合其规律的模式发挥出极限,就是毛爷爷创建的那支人民军队在军事领域上最伟大的功业。
陈克没有当过兵,穿越前是个读书不求甚解只求热闹的家伙。进攻战倒也有些战例可以借鉴。防御战上,他只知道上甘岭血战。“添油战术”“反斜面工事”都是面对拥有强大火力的敌人才能发挥其威力的。工农革命军素来注重进攻,所以散兵线与交通壕就是陈克主观臆测的极限了。
黑岛仁并不知道,这次南京断后防御战中,部队在运动战的实践上第一次自发的有所突破。为了防御多方面的敌人,部队设置了三个阵地。各个阵地间都有交通壕连接。清军王有宏三次进攻选择了三个方向,都以伤亡惨重的结果惨淡收场。
若是换了其他的清军指挥官,早就意气消沉,停止进攻了。王有宏却不是这种人,既然单方面的进攻不成,王有宏组织清军从三个方向同时发动了进攻。
看着蚂蚁一样的清军黑压压的从三个方向压了过来,工农革命军的指挥部里头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兵力不足的弱点,在敌人实施多方面重兵冲击的时候暴露无遗。
挺身而出拿出建议的并非是黑岛仁,通讯员们与侦察兵类似,都是工农革命军里头的jīng锐所在。他们见得多,跑得多。指挥员的命令到一线之后,遇到严重问题的第一线部队肯定没办法把高级指挥员拖到前线来,所以多数会向通讯员抱怨。如何把看到的问题准确的汇报给上级,这需要相当的水准才行。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通风报信的重要xìng在中国从来没有被忽视过。
通讯员钱文初和大多数通讯员一样,都在初级军校接受过培训。在这个危机时刻,钱文初大胆的提出了“阵地运动”的想法。黑岛仁本以为钱文初的建议是平均分配兵力,机动部队以“救火队”的身份实施添油战术。部队靠了超出清军的shè击水平与清军硬耗。这也是黑岛仁最初的设想。
让同志把话说完再进行评价是人民党的规矩,即便心里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黑岛仁以及其他指挥员依旧给了钱文初说话的机会。而钱文初提出的建议大大的出乎指挥员的想象。
钱文初认为平均分配兵力意味着效率的最弱化。他大胆的提出,利用火力打击与牵制,制造出三股敌人进攻的间隔。阵地上除了留下少量牵制部队之外,主力部队充分利用这个时间差进行“阵地运动”,保证给主要作战方向的敌人以最大火力打击的效果。也就是基于“防御体系”的各个击破。
这个课题稍微有点大,或者说实在是太大了。工农革命军的防御战术研究和训练远没有深入到这个程度。钱文初刚开始讲述的时候,有些指挥员干脆就没有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等几个最敏锐的指挥员明白之后,这个大胆的设想让指挥部里头立刻活跃起来。
“怎么让清军的进攻出现时间差?”立刻有人指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结合地形与敌人的行动能力,用步枪和shè击的优势牵制行动最迟缓的敌人。对敌人行动力中等的部队,则靠派出小部队突前阻击的方式来延迟其行动。让敌人突的最快的部队zì yóu前进。先集中火力打击敌人行动最快的部队,将其一举击溃。然后再对其他两支部队选择一支进行打击。”钱文初把自己最后考虑的结果拿了出来。
说完这些之后,钱文初向黑岛仁敬了个军礼,“黑政委,我请求亲自参与前出阻击敌人行动速度第二的部队。”
在工农革命军当中,只提出理论建议而没有实践参与的话,是不可能得到提升的。除非是陈克这种能够整体提出理论体系的人物,那些想靠突发奇想来得到功绩的可能xìng被完全堵死了。这是一条公开的标准,陈克深知自己的劣根xìng,他当年就爱玩弄小聪明,总试图让自己的某个“奇思妙想”能够瞎猫装上死耗子,幸运的立下大功,然后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一辈子衣食不愁。在革命过程中,陈克明白这种恶劣想法是自己以前从来无法获得成功的罪魁祸首之一。这种态度与明末东林那些腐儒倒是一脉相承,“无事袖手谈心xìng,临危托词水太凉。”
崇尚清谈,言辞激进,是清末的通病。陈克不希望这种恶劣的行为毁了革命事业,他特别针对这种情况进行了专门的政策调整。
工农革命军里头,大家都有发言机会,各种建议也会通过制度渠道被汇总提交上去。可想建立功绩,那必须得亲自实践,亲自冲杀在第一线才行。钱文初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在提出建议的时候,他是直言相告。一旦建议提完,他就主动要求到最危险的战线上参与战斗。
这套“阵地运动”的思路得到了赞许。因为时间有限,整套计划并不够完整。但是理论上符合了运动战的jīng要,“把兵力运动到能最大发挥效力的位置,并且以最有效的模式展开战斗。”
指挥员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套战术根本没有相对应的训练。从指挥体系上,通讯特点上,都缺乏安排。工农革命军的胜利到现在为止基本都是训练的胜利,同志们把训练发挥出来,就获得了胜利。以第一次安庆战役为例,为了训练爬城墙,根据地出发前甚至修起了与安庆城城墙一样的训练场,即便是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作战,指挥员们也只需要微调,而不用临时进行重大发挥。钱文初的建议极大的违背了工农革命军的习惯。
“投票吧!”黑岛仁必须短时间内得到同志们的选择。
一连长从前线回来参与讨论,他举手要求发言。得到允许后,一连长站起身来,“我说两句,就两句。我支持钱文初同志的建议,再差也不过是打成平均添油。”
说完,一连长就坐下了。
指挥员们互相看了看,很快就开始投票。投票结果是全票通过了采纳钱文初的作战建议。
战斗部署随即就展开了。黑岛仁回想着在军校接受的教育,不过千头万绪根本没有办法理出一个思路来。他忍不住回想着陈克在中级指挥员的临时短训班上说过的一段话,“作为一名军人,一名指挥员,最宝贵的品质就是jīng神上的坚定。战争——尤其是未来更大规模的战争——在物质技术条件确定之后,对指挥员的最高要求就是jīng神上的坚定。胜利绝非只有一个固定的战术。但是,当你选择了战术之后,就一定要把这个战术执行到底。随机应变的调整并不是动摇,并不是遇到挫折之后就要改变初衷,而是要根据当前的局面把战术的jīng髓发挥出来。这点请同志们一定牢记。”
随后的战后果然如同陈克曾经讲述过的那样,判断哪一路敌人会是冲的最快的敌人,在这个选择上指挥部就犯下了错误。新军固然有自己的弱点,战术落后,僵化保守。可是这表象之下是看不出战斗意志的。当指挥部判断为最迟缓的敌人突然加快速度向着人民党极为薄弱的阵线发动猛攻的时候,指挥部立刻陷入了惊慌。
黑岛仁脸上只是闪过了一瞬的诧异,随即下令,“预备队上来顶住。立刻调集部队过来参战。”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斗,那支最具战斗意志的清军面对身边的战友不断被打倒的局面视而不见,零星火力不断杀伤居然毫无延迟他们进攻的效果。这帮人一度逼近到距离防线不足十米的距离,与人民党的两个班的正面部队进行对shè。即便是人民党一个排的预备队投入战斗,他们也没有撤退。人民党使用了手雷之后,只是暂时扼制了一下清军的猛攻。由于双方兵力相差太大,防线一度岌岌可危。六十几个人与六百多人的对shè,工农革命军每损失一个人,就意味着损失了2%的火力密度。损失六个人就损失了10%的火力密度。
短短十分钟的战斗,工农革命军的人员损失就超过了这场战斗之前所有损失总和的数倍之多。五连发的汉阳造也只是五连发,子弹打完之后重新填装,需要更长的时间。手雷的数量也不是无限的,钱文初的阻击部队要越过战线,突然发动阻击战,为了增强火力,黑岛仁让他们带走了大部分手雷。在火力弱下来的一瞬间,清军发动了猛烈的冲锋。在这个关键时刻,工农革命军的指战员们拎起了身边的大刀长矛就发动了反冲锋。
肉搏战又持续了五分钟,六十人的部队伤亡超过了七成。鲜血换来了时间,赶过来主力部队给与敌人沉重的打击。六百余人的清军能毫发无伤撤回出发阵地的不到一成。
即便如此,在工农革命军与第二路清军激战的时候,光复会的人突然跑来禀报,敌人三百多人的部队从后面偷袭。黑岛仁乜斜了眼睛看着光复会的人,“你们手里有枪么?有子弹么?有大刀长矛么?他们来了你们就和他们打啊!我们现在一个援兵也排不出去。”
二连长此时也是怒不可遏,他的话就更据刺激与攻击xìng,“你们光复会大部队已经把咱们都给扔下来了。你们如果想扔下你们自己的伤员跑路,没问题,你们自便吧!”
刀子一样的话让光复会的成员脸都变成了猪肝的颜sè,那人吼叫一声转身就走。没多久,阵地后方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与喊杀声。
黑岛仁强迫自己冷酷的观察着战场,调动着部队进行战斗。原先打时间差的计划却以极为类似添油的残酷战斗模式结束了。防御战最终打成了进攻战,钱文初所在阻击部队死死顶住了一路清军,工农革命军对另一路清军主动发起了进攻。在进攻中将其几乎全歼。随即部队分两路夹击第三路清军,整场战斗才以清军的全军败退拉下了帷幕。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战斗结束后的黑岛仁在指挥部里头几乎是虚脱的说道。他汉语水平不足,其实他想说的是自己还是太小看战争了。其实如果他战前能够更多研究一下战术的话,钱文初的建议未必不能更好的实现。
而更残酷的现实随即逼了上来,战后统计数字很快就反馈回指挥部。这场战斗当中,工农革命军牺牲了三十三名同志,有七十八人受伤。其中二十八人伤势严重。牺牲的同志当中,就有钱文初的名字。而初步估算,清军这一天的损失的超过两千人。
以四百部队,面对总数三十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对敌人近五倍于自己的疯狂集团进攻,打出这么一个战果,算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大胜。可是四百人的战斗部队损失了25%的兵力,想维持这条战线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黑岛仁面临的困境是艰难的,不过对面的王有宏统领心中不是巨大的压力,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他终于知道人民党为什么能够歼灭北洋新军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人民党区区数百人,面对上万清军,就敢傲慢的在山梁上插下一面孤零零的红旗。对面的工农革命军根本就不是人。江南新军与江防军的表现已经极为出sè了,王有宏当年也是随着慈禧“西狩”的卫队一员,他见过北洋新军。今天江南清军即便是面对同等数量的北洋新军,也不会遇到如此惨烈的失败。
双方的差距之大,超出了王有宏的想象。整场战斗自始至终,王有宏甚至看不到人民党部队的身影。即便是战斗进行的如火如荼,清军在超额悬赏的刺激下飞蛾扑火一样的冲向人民党,然后被一片片的打倒。在王有宏的望远镜里头依旧只能看到人民党部队一小部分的身影。人民党神出鬼没,在整条战线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存在。王有宏想象不出,几百人的部队到底是怎么守住那么长的一条大山梁的。
王有宏身边的军官们屏息凝神,这几天来王有宏表现出了强烈的战斗意志与活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出了相当水准的指挥能力。虽然打了败仗,可是这些军官们扪心自问,王有宏的指挥与安排并没有任何错误。或许唯一的错误就是王有宏根本就不该对人民党发动进攻。想到这里,军官们更是小心谨慎,生怕王有宏拿他们当了出气筒。
就在此时,新的噩耗传来。王有宏派遣了一支骑兵远远的实施包抄,而现在零零落落的骑兵部队惨败而会。败兵们带回了消息,有一支数量庞大的人民党部队正赶向战场,少说也有数千人之多。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军官脸sè变得极为难看。
“收拢部队,咱们不打了。”王有宏的声音很是镇定。
“王统领,要退兵么?”有军战兢兢的问道。
“不,就在这里扎营。我会派人前去搬回咱们兄弟,赶紧准备救治。”王有宏坚定明了的话让军官们吃了一惊。
看到了军官们的但却,王有宏冷笑道:“怕什么,就这么几千人民党打不下咱们江宁城。咱们就守在这里,看人民党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王有宏派去的使者对黑岛仁很是恭敬,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使者说道:“这位大人,我家王统领想问大人,你们可要和我们继续打下去么?”
“王统领还想再打不成?”黑岛仁冷笑道。
使者态度很是不卑不亢,“若是诸位要进攻江宁,王统领绝对不会束手待毙的。不过王统领觉得人民党的诸位对光复会已经尽到了仁义。挑起战事的是光复会,丢下诸位逃命的也是光复会。咱们双方就这么打生打死有何意思?”
“那王统领的意思是什么?”黑岛仁笑道。
“若是诸位想撤回安徽,王统领绝不阻拦。”使者开出了价码。
“那你们派人前来把你们的伤者和死者运回去吧。但是枪不能带走。”黑岛仁也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使者思忖片刻,却提出了一个很奇妙的请求,“枪支一事倒不是难事,只是昨天我们见到贵部的军医医术如神。我部颇有些军官受伤极重,若是贵部肯派军医前来治伤。王统领保证不扣留贵部医生。无论疗伤结果如何,我们都会三天后送贵部军医回安徽。而且定当奉上谢礼。”
“疗伤是可以的,你们把人送来我们这里治伤。”黑岛仁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回应。
双方的停战协定正式达成。
第二天开始,汇合的工农革命军大部队带着光复会的伤员撤向安徽。第四天,军医部队给南京清军四百多名大小军官初步治疗完毕后,带了两万银元的“谢礼”撤向安徽。王有宏随即统兵杀向浙江。在部队停在江苏浙江交界之后,两江总督瑞方,江南提督张勋,以及王有宏联名的奏折发向běi jīng。
击败光复会,打退人民党,进兵浙江。南京的战报着实让慈禧喜出望外。虽然知道这其中必有不为人道的隐情,可慈禧遇见过的满清官员的奏折哪个没有“隐情”。南京向慈禧汇报的人并不只有瑞方、张勋与王有宏。其他的报告虽然评价各异,但是打跑光复会,人民党主动撤退这个事实却是没错的。即便王有宏停在浙江边上完全是虚张声势,慈禧依旧很是满意。
上海的官军此时已经进击杭州,如果能够夺回杭州。一度声势浩大的光复会乱党们的造反就遏止住了。这是一年多来,满清朝廷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
慈禧下达了对江南清军的嘉奖,特别是擢升张勋为浙江巡抚,擢升王有宏为江南提督。这道消息,立刻震动了朝野。
以战功得以提升为巡抚的例子,还是太平天国时代的事情。那时候天下督抚半汉人,不少人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强烈的信号,面对群起的革命党造反,军功首封的时代或许再次开始了。
二十五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一)
镇南关起义对于孙中山来说是一件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1908年3月13rì,孙中山第一次到了起义第一线。 他不仅在阵地为伤员包扎,并亲手发炮,竟打得很准。孙中山慨言道:“反对清zhèng fǔ二十余年,此rì始得亲发炮击清军耳!”当rì下午,陆荣廷派一樵妇持函登台,表示愿率600余人投入孙中山麾下,并告以清军大兵来援,事急万分,祈自重。
接到陆荣廷的信,孙中山立刻决定回河内筹款筹械,命黄明堂坚守5rì,一俟饷械运到,便进取龙州。当晚,孙中山等下山回安南。7rì,军机处将失去镇南关的广西巡抚张鸣岐“交部议处”,又命他戴罪立功“即rì克复”。清军以4000人的兵力围攻。当夜,曾经给孙中山写信表示投奔革命的清军统领陆荣廷带领清军向北台猛扑,黄明堂坚持数rì,枪弹告罄,于8rì夜弃台,退至安南燕子大山。孙中山从越南运送的枪弹在文登即被法国方面扣留。镇南关起义遂告失败。
在人民党和光复会在长江中下游掀起革命风暴的时候,同盟会在中国南疆的起义旋起旋灭。张鸣歧保住了官位,陆荣廷则继续“潜伏”在清军中等待时机。同盟会试图开辟局面的镇南关起义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根本没有掀起足够的影响。
到了1908年4月16rì,慈禧令人惊讶的向全国颁发了《钦定宪法大纲》,包括袁世凯与张之洞在内的几个鼓吹立宪的重臣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丝毫消息。与《钦定宪法大纲》同时颁布的还有讨伐人民党的公告。内容简单明快,公告里重点批判人民党“灭士绅,分田地”的恶行。认为人民党匪帮罪不可恕,十恶不赦。清zhèng fǔ告知天下,人民党分田地的契约完全非法,该契约毫无法律效力。一旦等朝廷消灭人民党,尚在安徽境内以及逃到安徽境外的安徽本地士绅们将重新夺回土地所有权。
写这份公告的读书人很有想象力,由于人民党的旗帜是红旗,加上人民党把满清称为满清匪帮,所以公告中清zhèng fǔ将人民党称为“chi匪”。这个称号也就成了人民党在满清公告里头的标准称谓。
陈克在交通不太方便的六安地区,他看到“chi匪”这个称号的时候,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可是当年党的专用称号。人民党居然得到这个称号,在陈克看来简直是无上的光荣。不过党zhōng yāng貌似缺乏这种感受,zhōng yāng的同志们二话不讲写了一份反驳的公告。内容无非是个骂战。陈克在公告背面批示道:“以后这等问题党zhōng yāng自行决定即可,不过我建议不要骂战。咱们人民党从来都是被骂的对象,咱们就是在反动剥削阶级的痛骂中成长起来的。敌人骂的越凶,说明我们干的越好。把jīng力放到土改上,只有和人民紧密结合在一起,我们才有真正的力量。”
党zhōng yāng的同志也就是一时气愤而已,陈克不在的这段时间,同志们jīng神高度紧张。这么大的摊子,领导者虽然从陈克一人变成了五常委话事的机制,人数变多并不等于效率提高。能到党zhōng yāng的事情每一件事都是大事。现在根据地的范围囊括了后世全部安徽地区。安徽位于华东地区腹地,与江苏、山东、河南、湖北、江西、浙江相邻。整个根据地地区分为16个地级市,62个县。
陈克去六安市工作之前,留给大家一个核心工作,“在核心地区,至少要让群众全年每天能混个一干两稀,一星期有一顿鱼肉,平时有油盐,一月能扯二尺布,每年能换两件农具。”
根据地现在统计出来的人口有一千二百万左右,实施了土改的核心根据地人口高达三百五十万之多。“一干两稀”的意思就是,早上和晚上喝粥,中午无论如何都得有干饭。这意味着,这三百五十万人口,平均每个人一天就要吃掉最少一斤口粮。一年就按360天计算,核心根据地需要生产出十二亿六千万斤粮食,才能达成这个数目。
核心根据地在平原地区,土地总量倒也不小,统计出来的开垦农田有一千五百万亩地,如果每亩地平均亩产达到一百斤,就能完成这个目标。以凤台县的经验,农村水利的灌溉排涝体系搞好,强制xìng采用育种基地生产统一培育的优质种子之后,每亩地平均亩产都能够达到280斤的产量。理论上是毫无问题的。唯一问题在于实践中就全是问题。
最大问题之一,就是劳动力的匮乏。农忙时节到处缺乏劳动力,工业生产几乎彻底停顿。去年的经验就告诉大家,农闲时节工厂无法完全消化掉足够劳动力。
在这番鸡飞狗跳的计划与调度中,有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消息被忽略了。两江总督瑞方,浙江巡抚张勋,江南提督王有宏联名上书,请求在江苏试开议会,以观后效。慈禧的批复这份奏折的速度极为快捷,奏折上用朱笔写了一个字“准”。
袁世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仿佛头上响起了晴天霹雳。死硬保皇党张勋,现在成了宪政实践第一人。最神奇的是,江苏搞立宪,浙江巡抚张勋居然也能插一杠子。在两江总督、浙江巡抚与江南提督联名的奏折中。浙江巡抚张勋因为暂时没有打回浙江的兵力,所以成了江苏议会的筹备总负责。江南提督王有宏一个武官,当上了副手。江苏议会临时议长则由两江总督瑞方大人充当。这三个铁杆保皇派摇身一变就成了维新先锋。
对于慈禧的政治手腕,袁世凯佩服的五体投地。慈禧把握住了当前的政治命脉,也就是说,士绅追求的是“维新”,而不是“立宪”。能富国强兵,在科举废除的时候,能让士绅们有出人头地参与政治的机会,这就是绝大部分士绅的想法。士绅们也根本不懂立宪与维新的区别,他们错误的把立宪当成了维新的全部。
与士绅的普遍追求不同,袁世凯统领的北洋集团所设计的“立宪”,核心是要建立“责任内阁”,而并非“立宪普选”。主推的那个“责任内阁制”,是对北洋集团量体裁衣搞出来的东西。若是袁世凯的“立宪方案”一旦通过,袁世凯就能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夺取了内阁各部人事权的北洋集团,也就正式压倒了所有的政敌。所以,慈禧现在不搞责任内阁,而是推行了“皇权宪法”,可以说把袁世凯的如意算盘一举给击破了。
这等深刻的认知,以及机敏的应对,让袁世凯对寿命将尽的慈禧真的是又敬又怕。
朝野对三个铁杆保皇党搞的立宪维新根本不看好。这三个保皇党渣渣领头的是满人,另外两个则是武夫出身。他们哪里懂什么“立宪维新”啊。
现实远比想象更神奇,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江苏的议会就开张了。这届议会全程“江苏过度议会”,每县选议员三名,任期半年。主导下一届议员选举工作。
很多年后,在遗老们联合编撰的《皇清立宪录》一书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王有宏给了张勋看了一份立宪计划。张勋看完之后迟疑着问道:“这是徽墨写的吧?”
王有宏奇曰:“卑职用墨从不问来处,大人从何而知?”
张勋答曰:“墨有臭味。”
王有宏笑答:“不知墨从何来,能写字即可。”
两个武夫正经八百的讨论起文具用品,本来就是奇事,为何要在这本为满清歌功颂德的书里头记载此事,很长时间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写书的人很懂得“为尊者讳”的原理,其实当rì的讨论根本就没有这么文静祥和。张勋指着王有宏的鼻子大骂,“你抄人民党的人大选举流程干啥?”
王有宏立刻回了一句,“难道抄北洋的不成?”
张勋一时为之气节,其实这次的事情主推者是王有宏,而不是张勋与瑞方。而人民党对于选举制度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王有宏得到这个流程不用花费什么力气。
看张勋根本就不同意这个方案,王有宏劝道:“大人,人民党jiān恶之处在于他们选出的都是泥腿子。大jiān大恶必有大智大勇。咱们虽然利用了这个规矩,可选出的都是士绅。江苏乱党多要依靠士绅,咱们把士绅拢在议会里头,不比把他们推倒乱党那里强么?更何况《钦定宪法大纲》主推的是忠君,按这组建起来的议会,想不忠君也不成。”
这种有礼有节的建议算是得到了张勋的默许,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张勋相信与人民党进行了惨烈战争的王有宏绝非一个乱党,而且张勋自己完全没有组织议会的思路与能力。不过张勋敏锐的指出一条:“士绅们能不能当议员必须经过我和你的同意。”
王有宏答道:“天下皆知大人为人忠义,讲义气。上要报效朝廷,下也知取信百姓。若是立军令而不守军令,不如不立。请大人三思。”
张勋虽然没读过书,却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就明白了王有宏的意思,郁闷半晌,张勋才答道:“就如王提督所言。”
临时议员的选举不是普选,而是推荐制。由各地有功名的士绅们开个会,然后推荐出德高望重的临时议员。王有宏特别强调,选出的议员不得选举有举人功名的士绅。若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只要肯花钱,早就能担任官职。其实有钱秀才当官的也不在少数。王有宏的强调是针对那些无法出任官职的士绅发出的强烈信号。广大的下一届正式议员们也会从他们当中选出。
江苏临时议会的成立大会,“前临时议长”,两江总督瑞方在奏折里头有着详细的描述。“议会成立rì,诸议员朝北而拜,恭祝太后老佛爷与陛下金体万安。”“议员于临时议长带领下,诵读《钦定立宪大纲》。”“第一rì议会议题,商讨讨伐安徽chi匪之事。”
这都是面子功夫,士绅们身在地方,知道地方上的问题。效忠朝廷或许应该,不过士绅们既不懂打仗,也没义务打仗。头两天敷衍了事之后,各种关乎地方上的议案纷纷开始出笼。在1908年,依附欧美帝国者的“劣绅”集团还没有出现,讨论内容完全围绕地方士绅与百姓生计问题。土生土长的民间声音,第一次大规模的传到了满清江苏官僚集团的面前。
在繁忙的工作之后,王有宏终于有时间回到家里。他在书房里头屏退了众人。大家都知道王有宏这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读书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进门的。众人都退的远远的,让最近风光无限的王有宏提督静下心来读书。
仔细的查看房门关紧,王有宏从书架上拿下一套崭新的易经。他本是个军人出身,在军旅中学了认字,却绝对读不懂这种高深的书籍。翻开漂亮的书匣。几本崭新的书里头夹了一个翻看过多次的小册子。
王有宏嘘了口气,打开了册子。他很快就反倒了想看的那章,这是王有宏的手抄本,上头第一段话是这样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忠臣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忠臣是士绅的向导,在维新中未有忠臣领错了路而维新不失败的。我们的维新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维新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
二十六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二)
“乡亲们,大家都多挣钱,多挣东西。 【网友分享都是干活的人,谁能不知道这个心思。”广德县李家集农村工作队成员的话没说完,如此明了的内容在乡亲们中间引发出一阵笑声。
笑声中一位李家集乡亲问道:“李同志,我们是听说加入合作社之后买什么都便宜,这才来看看。听你这么讲,那是不肯轻易给我们东西了。”
“合作社这个名字就有讲究,合是指大家合在一起。作是指大家一起工作。既然是合在一起做工作,那就不可能是光我们一边拿东西出来。乡亲们觉得有理么?”李同志答道。
“新zhèng fǔ是在要我们的地啊。”乡亲们对这个问题是极为在意的。这年头没了地那就是没了命根,谁也不肯放手的。
李同志大声说道:“我们不是光把地要走,每个人还要分地呢。这点乡亲们肯定知道吧。”
乡亲们都知道分地这回事,若是乡亲们不知道还要分地,光听说zhèng fǔ索要大家的土地,这就足以让乡亲们拿起武器和新zhèng fǔ战斗到底了。
看大家不吭声,李同志继续宣传道:“分地的章程我也给大家说过了。分地首先是要大家都有地种,有饭吃。咱们还要兴修水利,不说旱涝报收,遇到点小灾还是能顶过去的。zhèng fǔ是希望大家的生活都能过的更好,而不是简单的把大家的地给要走。”
虽然在尽力劝说,但是李同志很清楚这等话其实没什么威力。干训班里培训里头强调过发动群众工作不要cāo之过急。人民百姓生活艰难,最经不起折腾。在看不到收地分地这等事情的好处之前,群众哪里肯轻易就加入。
李同志接着说道:“分地这等事以后再说。咱们现在说说眼前的事情。根据地要收竹子,咱们李家集分到了一万根的任务。一百根竹子换一套锄头和镰刀。谁愿意干的,就可以报名。”
说完,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锄头和镰刀的样品,让大家传看。这是根据地一年多来使用过程中定型的标准农具,锄头通体熟铁,锋刃部分用生铁汁淋过,磨得很锋利。而镰刀是白口铁浇铸的,白口铁虽然脆些,但是硬度很高。也颇为耐磨。用砂轮打磨之后,锋刃部分相当锋利。百姓们都是干农活的行家,农具拿到手里后立刻爱不释手,先拿到的人根本就不想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别人。
“这该怎么报名!”立刻就有人喊道。
李同志举起身边一根粗大的毛竹样品,“乡亲们,这不是说随便砍一根竹子就能拿来换东西。我们要的竹子大小不能比这根细。而且大家运到的时候,不能有什么破损。我们要的是完整的竹子,若是竹子劈了,我们可也不好说什么。”
“哦……”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声音。这根毛竹虽然不是罕见的粗大,却也不是很细的那种。真的砍到,然后运出去,要花费颇为不少的人力。
“另外,我们一定要新竹子。老的不要。”李同志跟了一句。
原本热情的想报名群众中立刻就有人打了退堂鼓,这份劳动可是颇为辛苦的。这么粗大的竹子砍倒,完整的运走,需要的可不是简单的劳力。
此时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起身问道:“李同志,你们说话算数么?”
“老乡,我们定然说话算数。”李同志问道。
“说话算数,那不妨就先把这农具给我们,我们一定会把竹子给你们。”中年人的话音一落,群众们立刻跟着应和起来。
“是啊,先把农具给我们。我们就信了你们。”
“就是,我们也跑不了。给我们又怕什么?”
工作队的几个同志互相看了看,李同志大声说道:“乡亲们不相信我们,我们能理解。大家看上这农具,我们也能理解。愿意不愿意和我们做这件事,大家好好想清楚。要不明天咱们再说这件事吧。”
乡亲们看工作队的同志态度如此不明,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sè。
散会之后,工作队召开了自己的内部会议。工作队的成员有六人,除了人民党的四名同志之外,光复会出身的姬晔和赵自庸同志也跟着来观摩学习。姬晔是个女生,1908年的现在十七岁。浙江金华人。地主出身,哥哥姬从庸是当地反税会党同盟的首领,姬晔也跟着哥哥投身革命了。
在南京战役中,负责断后的姬从庸战死,姬晔受了轻伤。她与光复会大批伤员跟着人民党大部队一起撤回了安徽。徐锡麟受了重伤,却病中召集光复会成员开了个大会。徐锡麟要求光复会上下跟着人民党学习怎么搞革命。姬晔就被分配到广德县来工作。
赵自庸则是绍兴人,因为不善言辞,为人比较木讷。资格虽然很老,却一直没能得到什么高位。
“大家对这件事怎么看?”李同志问道。李同志名叫李寿显,今年22岁。是安徽寿州人,加入革命也有一年多了。是李家集工作队的队长。
“乡亲们还是不相信我们啊。”姬晔答道。这么说完,姬晔稍带紧张的问道:“李队长,南京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广德县位于安徽省东南,东边紧邻着江苏,距离南京根本没有多远。人民党的工作队都是小部队,最多不超过十人,一般都是六七个人的样子。若是南京的清军打进广德县,工作队绝对抵抗不了。这些天来,人民党的同志根本就不在乎此事,仿佛南京的几万兵根本不存在一样。姬晔却怎么都无法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感到释怀。
李寿显笑道:“放心了,南京怎么都不会因为咱们几个人派兵的。前一段打完了南京之后,张勋他们好歹也知道厉害。贸然出兵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干的。”
南京战役之后,江苏的清军根本就不想再和人民党打仗了。广德县紧挨着南京,由于距离近,清军对部队的控制力反倒更强些。清军把部队撤离了两地交界处,人民党也没有在边界上囤积重兵,擦枪走火的事情反倒更难发生。
“姬晔同志,你怎么看这群众提出的要求?”李寿显问道。
姬晔想了想,“咱们到这里时间短,群众也不相信我们。实在不行的话,不妨就先给他们一部分农具吧。”
“其他同志怎么看?”李寿显继续问道。
其他同志们有些觉得不该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本来就是规矩。先给了农具,这又算什么。
“赵自庸同志,你怎么看?”李寿显问一直不吭声的赵自庸。
“大家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赵自庸还是平rì的作风,多干活,少说话。
“赵自庸同志,咱们在一起工作,讨论这个问题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能逃避这份工作。”李寿显完全按照人民党的工作方法来组织会议。
赵自庸知道人民党要求每个同志都要发言,不过他总是不习惯这种事情。想了好一阵,赵自庸才勉强说道:“这些人看样子根本就不想干活。我说不清为啥,但是这群人就是给了我这样的感觉。他们好像只是想要东西。”
“说得好!赵自庸同志,说得好!”李寿显赞道。
其他同志没想到李寿显对群众评价如此之低,包括姬晔在内的同志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问咱们要农具。如果是有人问咱们要斧头,或者要锯子。就说明他们想的是干活。没这些工具怎么砍竹子。拿牙咬,拿石头砸?”李寿显说的相当直白。
“咱们也没说砍伐工具的事情啊。”姬晔忍不住问道。
“干活就是干活!若是真想干活,那自然就会去想着怎么砍竹子。镰刀锄头是干农活用的,能用这玩意砍竹子么?群众不提砍竹子的事情,那就说明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进入劳动的思路。”李寿显答道。
“群众手里应该有工具吧?”姬晔觉得李寿显实在是有些吹毛求疵。
“姬晔同志,我们工作队来之前,曾经讨论过我们工作队来这里工作的目的和方法。这些东西你还记得么?”李寿显问。
“这个……”姬晔还真的有些忘记了。她想了想,干脆就翻出了随身携带的工作手册。上头第一段就写的很清楚。
看到姬晔这么干,李寿显心里头很是赞同。若是有些人,因为碍于面子,是绝对不肯当众拿出手册翻看的。且不说工作能力,或者认识能力的高低,光这种不好面子的做法,就能证明姬晔素质颇高。有成为革命者的潜力。
“我们的工作方法,是通过解决人民群众面临的问题,通过带领人民群众劳动,来得到地方上的主导权。”姬晔念了一段手册上的文字。
这是土改工作会议讨论后的结果。陈克对历史上土改的了解本来也不甚透彻。只是在21世纪初,有些剥削阶级余孽攻击土改,结果论坛上讨论过此事。物以类聚,陈克所在论坛自然是坚定支持土改的。其中不乏有在高盛这等外国大金融机构工作的“帝国金融的强力走狗”们。虽然这些家伙多数身为大地主后裔,却也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土改。
不过这些人站在支持土改的立场上,对土改也有诸多反思。基于发展生产力的考量,大家认为土改存在的问题不少,其中之一就是没有把土地当作资本的概念。土地无论是集中也好,或者均分也好。那些把垄断土地当作目的,以贩卖土地为牟利目的。对这帮人自然要无情打击。但是那些以经营土地目的的行动,这些家伙是认为需要极大鼓励。
在支持土改同一阵营内的分歧在这些讨论里头就凸显出来了。一部分人认为一定要均分土地。既然是以土地经营为目的,如果一部分脑子比较灵活的家伙率先占有了大量土地经营权,新的贫富分化立刻就要产生。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让肯努力经营土地的人占有比较多土地也不是坏事。
论坛上的争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结果,最后有人翻出了党当年对土改的文件。党对工作的认真态度,才算是让陈克大开眼界。
在党的文件里头,谈论的非常清楚。土改最大的问题在于,采取的过程中,很容易进入一个极端化的误区里头。为了鼓励群众支持土改,就要有立时可见的收益。其结果是那些起来土改的群众,杀了地主富豪,分了浮财之后,依旧无法有效的让大家富裕。于是杀完地主杀富农,杀了富农杀殷实中农。党努力阻止这种错误做法,但是亢奋的群众们声称,“谁不让大家分财产,谁就是反革命。”
那些希望一夜就进入富裕的家伙们,为了维护自己土改中的掠夺行为,就敢把党打成了“反革命”,这历史事实让陈克看的瞠目结舌。
而这等事情最多发的山东,则是刘修养主导的土改。由于山东农村里头土改不少在最后变成了杀地主为目的,与土改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其结果是地主子弟们组织起还乡团来,这些“还乡团”根本不是为了推翻革命,或者夺回土地,而是为了血亲报复。对山东农村进行了整村整村的大屠杀。
陈克对杀反革命从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不过这等毫无意义的互相杀戮也是陈克所反对的。革命是为了解放生产力,让劳动者们得到平等发展的机会,而不是让大家杀得尸横遍野人头滚滚。
基于这种真实结果的考量,在陈克的带领下,党zhōng yāng最后达成了以“组织和发展生产”为目的的土改方向。用刺刀推行土改,那只是针对少数大地主反动派们坚定对抗革命的情况。而对于人民群众来说,需要引导他们劳动,需要更加细致的工作。
姬晔加入人民党土改行动不到一个月,她本人更不是什么革命者。所以读完了这段工作纲领,姬晔不仅没有恍然大悟,反倒是觉得迷惑起来。她疑惑的问道:“李队长,我们的目的不是实现土改么?”
李寿显笑着说道:“土改是方法,而不是目的。即便是土地平均分配了,如果大家不能好好经营这些土地,土改之后生活也不会变好。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在发展生产力,反对剥削的基础上。反对剥削,那我们就要干掉地主。但是单纯的干掉地主,不等于大家就能富裕起来。幸福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姬晔作为光复会的骨干,周围的政治理念无外乎是“推翻满清,光复华夏”。如果还有什么更多的政治观点,那就是自治,不纳税。她哥哥就是因为反纳税才走上了反清革命道路的。但是自从跟了人民党在一起,这政治观点就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民党不仅要建立起比满清更强有力的zhèng fǔ,对于税收的关注以及组织程度可以说是“骇人听闻”。当然,人民党也有人民党的好处,他不是横征暴敛,而是通过提高百姓的生产能力,通过让老百姓挣到更多的钱,实现“财政增收”的目的。单单在收税这方面,老百姓们并没有遇到满清那种“横征暴敛”的困境。
不过这种工作未免太繁琐了,姬晔总是听说人民党拥有十几万党众和部队,亲眼见识了人民党强悍的战斗力之后,她一直很疑惑,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为何不现在就投入到进攻běi jīng的军事行动里头。即便是不攻打běi jīng,安徽周边的江苏是绝对抵挡不住的。直到加入了人民党的工作队之后,姬晔才算是明白了人民党为什么不急着扩张。
安徽根据地设16个市,62个县,保守的按照每个县下五百的村落集镇计算。假如每个村落集镇派遣一支6人的工作组,就需要15万工作人员。人民党的军队不能分散,其党员干部顶天不过四五万人,距离这15万人的规模差的太远。
即便工作队到了这些村落,也不可能是振臂一挥百姓立刻服从的。姬晔亲自体验了这个问题,李家集这地方条件还算不错的,位置上临近县城。有一支部队驻扎在县城里头,群众好歹知道人民党撵走了朝廷,已经当了这地方的首领。老百姓对满清官府根本没有支持度,自然不会为了恢复满清官府的统制而去攻打新zhèng fǔ。新zhèng fǔ开张之后,也不sāo扰百姓,只是派了工作队到地方上与群众联合。
在这等局面下,百姓看工作队对人和气,没有官架子,又都是年轻人。自然不怎么把工作队放在眼里。姬晔只是听说人民党所向无敌,完全没想到面对群众的时候,工作队其实就是个弱势群体。李家集也有千把号人,面对工作队六个年轻男女,本地人呈现出压倒xìng的优势。姬晔一个女孩子,跟在光复会的大团伙里头的时候,还能有点“威风八面”的意思。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面对上千本地人,她可是真的感到一种极大的不适应。这些天来的恐慌心理,更多反倒的是面对群众产生的不安。若是真的对满清作战,姬晔相信自己身在人民党部队里头根本不用害怕。
李寿显并不理解姬晔的想法,或者说他根本没空去考虑光复会同志的想法。这次收购竹子的工作很是麻烦,作为第一单与人民党群众的合作,李寿显绝对不希望失败。
“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建立在与人民群众共同劳动的基础上。以往满清官府是通过与士绅或者地方势力合作,也就是说,即便是满清官府能拿出钱或者东西,也是直接给了士绅,或者当地的会党。然后士绅与会党这帮人再从中盘剥一层。既然我们要建立起有效的影响力,那就一定要跳过这帮人。绝对不能让这帮人从中间捞一笔。”李寿显的态度非常坚决。
姬晔听了这话,几乎是本能的反感起来。她家就是会党出身,若是会党不从中地方上的商业行动中捞取一笔的话,会党们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基础了。姬晔忍不住说道:“李队长,会党们还是讲义气的,与会党合作的话,只怕这工作会完成得更快。”
“什么叫做反剥削?那就是不劳者不获。我们人民党之所以自称是为人民服务,那是因为我们提供劳动机会的时候,是不收费的。而士绅与会党为了能够统领地方,他们靠的就是垄断劳动机会与就业机会。人民党的税收,是为了营运社会服务体系,士绅与会党,则是首先要壮大他们自己。钱到了他们手里,是不可能给人民群众分享的。”李寿显的回答铿锵有力,这也是他为什么能成为工作队队长的原因。李寿显是人民党干部培训班第一期的毕业生,按理说,他此时若是想升迁,那少说也能混个区长。不过陈克这次去六安工作前,要求地方上把出sè的同志送到第一线去工作。这也是党的传统,没有艰苦的实际工作,只是靠了上了学就得到地位,那与科举跃龙门有什么区别?
亲自在一线工作之后,李寿显对党校教育的理论理解程度也越来越深刻。人民党如果想夺取中国的政权,就一定要把现在中国真正基层统制力量彻底击破才行。一定要通过劳动关系把人民群众团结在人民党的周围才行。
姬晔还是很不服气,赵自庸一贯不爱说话。其他三名同志则是连连点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人民党在工作中反复强调的思考方法,大到国家层面,小到一个村落集镇,想开展工作,这个问题是绝对不能搞错的。
李寿显最后说道:“那么咱们就分头挨家挨户的拜访,询问群众谁愿意来做这件事。我要求同志们一定要听,而不是说。不要说咱们农具多好,自卖自夸是没意义的,农具好不好群众自己心里头有数。我们只是把这件事说清楚,然后听群众们的态度。如果肯干活的,那绝对会提出劳动中会遇到的问题。这才是咱们要关心,要收集的情报。找到肯劳动的群众,找到肯和咱们合作劳动的群众,”
六个人分了三组开始拜访群众,姬晔与李寿显一组。在拜访之前,姬晔因为心里头有情绪,态度还真的不怎么端正。不过李寿显毕竟是工作队队长,姬晔也太好意思抢话。她根本就不想说话。
但是一家家的拜访过来,姬晔慢慢就来了兴趣。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李寿显所说的那样,既然李寿显目的明确,就是介绍一个工作机会。群众毫无歧义的理解了这件事之后,大家的态度也变得明确起来。
即不肯相信人民党,也不肯干活的,自然是只说不干活的事情。从天气到李寿显与姬晔的出身,从过去到未来,反正离题万里。李寿显也不浪费时间,遇到这种人,他就礼貌的表示自己下次再来拜访。
对干活有顾虑的,则是对人民党的信用表示了谨慎的质疑。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能够承担所有工作,自告奋勇想当包工头的。或者一看就是骗子,保证先拿到农具之后就绝对把工作干的令人满意。
走访了三十多家,终于遇到了四户人家态度端正。大家首先表示愿意干活,接着表示没有工具。李寿显告知大家人民党可以提供斧头之后,这些群众则态度端正的询问工期要求。李寿显告知他们,人民党希望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百根竹子的工作,这样农具也能够比较平均让群众家家户户都得到。
姬晔认为这些人家会表示自己一家就能够承担更多任务,令她吃惊的是,这些农户没有任何一家这么做。他们反倒是提出自己家庭先砍伐运输一百根竹子试试看。
从老百姓家里头出来,姬晔几乎不可置信的问:“李队长,群众也太实在了。”
“你是问这些人为什么不多砍竹子的事情么?”李寿显问道。
“是。现在也没人和他们争,多承担些工作不好么?”姬晔对此很是不解。
“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你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吧。这才是聪明的做法。这才是干活人的样子。”李寿显对这几家百姓的评价相当的高。
姬晔虽然明白李寿显的话,不过她却很不能接受这种态度。在她受到的教育里头,这个世界就是赢者通吃的世界。若是想得到好处,不去争夺是绝对不行的。弱者必须依附强者才行。而这几户人家,既不对人民党表示依附,却也绝对不多占好处。十七岁的姬晔对这种做法完全不能理解。
走访三十几家人,李寿显也觉得心力消耗太大,他对姬晔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先回去再说。”
“为什么不努力把所有家庭都给拜访完?”姬晔更是不解。
“总得有人出来当表率。而且咱们也得做准备啊。带着群众们干活,咱们什么都不准备,那算什么?”李寿显解释着工作方法。
“让他们干活,咱们准备什么?”姬晔很是讶异。
“哈哈,”对姬晔在工作上的稚嫩,李寿显有点无奈的笑道,“砍哪片竹子,怎么往下运。咱们得替百姓想好啊。就算是咱们准备了这些,还得看看群众愿意不愿意接受咱们的安排。咱们想的东西还不一定合适群众的需求。姬晔同志,咱们能不能把这些该咱们完成的工作干好,还是两可的事情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按部就班的来。”
二十七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三)
工作的辛苦远超姬晔的想象,开始工作之前,姬晔还曾经半讽刺的说李寿显做事比女人心还细,。 实际工作一开始,工作准备不足的问题就逐一暴露出来。
竹林在集镇南边的山上,李寿显自打到了李家集之后,已经到周边巡视过地形。不仅是李寿显,包括在姬晔在内的其他同志也巡视过地形。令姬晔惊讶的是,第二天天一亮,李寿显带着大家又去巡视了一番。
“李队长,咱们不是去过一趟么?”姬晔对这么无意义的重复工作很不解。
“咱们前一段去过,。”李寿显非常含蓄的纠正了姬晔的话。
“为何现在还要去一趟?”姬晔很是不解。
“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变化没有。”李寿显答道。
对于这等婆婆妈妈的举动,姬晔极为不解。更不解的是,工作队分为两组,扛着绳索木棍,沿着两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分别前进。由于不久前才去过,一路之上的风景路况与姬晔记忆中好像是一致的。或许是因为带着重重的行李,姬晔感觉这次的道路貌似比上次漫长了好多。
但是走在山路上,姬晔惊讶的发现原本荒无人烟的山上突然有了不少乡亲。他们好似漫无目的的在山上“闲逛”。姬晔立刻jǐng觉起来,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有些人拿着些木棍绳索什么的,好像想干些奇怪的事情。
“李队长!”姬晔低声问李寿显。
“没事。”李寿显安慰道。
山上的群众也看到了李寿显,他们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或者根本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李寿显也根本不理这些人,他在山上转了好大一圈,终于指着一大片毛竹说道,“姬晔同志,咱们一块把这片竹林围起来。”
姬晔的注意力很大一部分没有放在李寿显身上,山上的百姓们有些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们两个人,有些则已经看不到了。听李寿显发话,姬晔紧张的问道:“李队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可能是山上来逛逛吧。”李寿显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掏出一只左轮手枪,交给了姬晔。
左轮手枪很漂亮,枪体上有一层致密的蓝黑sè。姬晔咬咬牙问道:“要打仗么?”
“打什么仗啊同志。”李寿显忍不住笑道,“那些乡亲不过是上来看看咱们在不在,。如果咱们不在,人家就认为咱们在说瞎话,不是真的要收购竹子。乡亲们勤快着呢。除了看看咱们在不在,乡亲们也顺道看看能先圈了哪块好竹林。如果他们决定参加的话,距离山下近点不是更方便么?”
“那你给我一支枪干什么?”姬晔对这个很不解。
“你不是觉得心里头害怕么?给你支枪壮壮胆。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带支枪挺好看的。”李寿显一面回答,一面把枪套解下来交给姬晔。
连着枪套的猪皮腰带的确挺好看的,至少在姬晔看来很有气势,也给了她不少安全感。两人带着绳索开始围住了一大片竹林。正忙活着,另外一队同志也已经赶过来。他们带来的情况与这边相同,山上已经有人出没了。
确定了砍伐的竹林,也确定了道路。留下两个同志看守,姬晔坚决要求和李寿显一起回去带领乡亲。孤零零的在山上令她感觉很不安。荒山野岭的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姬晔想起这点就感到害怕。
李寿显一面往回走,一面说道:“姬晔同志,判断有没有敌意,你首先得判断对方图谋什么。是阻止我们不让我们砍竹子?或者封住路索要过路费?现在这些情况都不可能出现。我倒不是说他们能不能干出来这等事。现在是没人领头来干这种事情。而且为了这一百套农具,也不值得。”
“你说这些人会来强抢?”姬晔忍不住问道。她的不安其实是一种说不清的不安,非得指明不安的内容,这还真的超出姬晔的能力之外。
“打劫追求的是效率,抢来的东西要么是我们一定需要的,他们抢走了,我们被迫一定要赎买。这漫山遍野的竹子,根本就不缺这一万根。想封路,这片山林也不是群众的。这山是县里头的,咱们打跑了满清这就归咱们了。封路也拿不出个说法来。你不用怕。”李寿显答道。
“那要是有人图谋不轨,绑架咱们呢?”姬晔知道山里头有土匪绑票的事情,。
李寿显对姬晔的胆小实在是有些无奈,他笑道:“绑架咱们呢,且不说这些人存在不存在,或者说他们能不能绑架成。即便是咱们被绑架了,党和zhèng fǔ一定会会来救咱们的。”
“那万一……”姬晔其实被李寿显对危险的可能xìng分析给吓住了,她觉得yīn森森的竹林给她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李寿显是败给姬晔了,他无奈的说道:“没什么万一不万一的,前怕狼后怕虎的这还干什么革命啊。而且绑架是要图财,咱们工作队有什么财产?是咱们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么?还是咱们大箱小箱一堆行李?有脑子的土匪肯定知道惹咱们长远上根本没好处。没脑子的土匪抢了咱们更没有眼前的好处。你怕什么啊?”
“但是总是有坏人吧。”姬晔被说的越来越不安了。
“坏人分两种,一种是定下害人的规矩。只要你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就用这坏规矩来害你。咱们到了广德县之后已经杀了不少这种坏人,不用怕他们了。另一种坏人则是看中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忍不住伸手拿点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所以咱们工作队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不给他们干坏事的机会。最重要的是,现在广德县远没有逼到那份上,不可能遍地都是坏人的。”说到这里,李寿显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脸sè也变得很冷峻。
“为什么没有逼到那份上?”姬晔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而且“闯荡江湖”也没多久,听李寿显说的有道理,她就忍不住追根问底起来。
“没什么!好好干自己的工作。”李寿显突然恶声恶气的怒喝道。
方才还是温和有理的阐述,突然间就变得充满恶意,姬晔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这样厌恶的语气吼过,她先是停下脚步愣在当地,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李寿显又走了两步才看到姬晔没有跟上来,停下步伐,转头看向姬晔,。李寿显板着脸长长的叹口气,“姬晔同志,你见过水灾之后么?”
见姬晔捂着嘴不说话,李寿显换了个说法,“灾年卖儿卖女你应该见过。穷的过不了rì子所以卖孩子,一来是大人能活下去,二来孩子卖给了别人之后,也能活下去。不过大水灾之后,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没人买。那时候干坏事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多活一天半天的,抢人家两口吃的。抢人家两口吃的,被抢的人就要饿死。那时候方圆几百里,什么都没有了,观音土都挖不到。就算是抢来几口吃的,那东西也是平常猪都不吃,狗都不吃的东西。”
李寿显是从安徽大水里头挣扎求生活下来的,那场覆盖了从安徽、豫东到苏北的广大地区,导致上百万人口死亡的大水灾,让曾经绝不算是贫困的李寿显家没活下来几个人。残余的家族成员在饥饿导致的死亡把他们无情摧毁之前,好不容易到了凤台县根据地才求得了活命。一想起那次惨烈的经历,李寿显心里头就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
这是李寿显忍不住对姬晔表示恶意的原因,那地狱一般的经历令人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姬晔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她也想象不出那种可怕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模样。唯一能确定的是,李寿显的恶意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这让姬晔感觉心里头好受不少。
“有不少工作要做呢,咱们赶紧回去准备。”李寿显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向李家集方向去了。
在昨天工作队三组成员的动员下,共有十户人家出来砍竹子。无论是李寿显还是其他同志都没想到这些家庭几乎是男女老幼齐出动。大毛竹一根直径超过十厘米,高度十几米。当毛竹玉树临风的立在那里,倒也没啥感觉。用工作队提供的斧头把毛竹砍倒之后,在拖毛竹的时候,才感觉到真的是沉重的要命。虽然同志们没有参与砍伐毛竹的工作,却也不等于大家就袖手旁观当监工,帮着把砍倒的毛竹堆到一起,把毛竹上的竹枝用切刀割断,这些工作干一阵之后就是一身汗。
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群众对人民党加入劳动并没有任何反应,。到了吃饭的时候,人民党拿出了竹筒板栗焖米饭,盐腌的菜和鸭蛋,以及用大玻璃瓶装的肉罐头拿出来与百姓分享。到了这时候,群众们才算是主动表示了感谢。不过感谢的话也没说几句,大家手中的竹筷子运行的飞快,把肉、咸鸭蛋,以及富含盐分与辣椒的菜送进嘴里,接着埋头猛吃混合了板栗的白米饭。
姬晔偷偷看了群众自带的食物,那是混了野菜,板栗的杂粮饭,绿sè的菜汁把米饭染的很难看,饭菜不仅质量差,数量也不多。工作队平素虽然吃的也不怎么样,但是依靠了县城附近的饲养场,鸭蛋和肉类还是能一星期吃两顿的。即便姬晔家不穷,她也不是能这么敞开吃肉的。所以姬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面sè平静慢慢吃饭的李寿显,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李寿显是否真的受过他说的那种饥饿的折磨。
砍完了毛竹之后就要运输,道路安排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山上到山下是小路,即便是“小路”,也是人踩出来的。这种小路肯定追求单行的效率和方便。拖着扛着大毛竹这等沉重的物件,小路就完全不合适。怎么选择方便运输的道路,这就是个大问题。身材不高的男xìng们三个人抬一大捆毛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要走六七里地才能回到李家集去。
姬晔也试着扛起一根毛竹走了一阵,初始的时候还行。没过多久,她就感到坚硬的毛竹把肩膀压的生痛,而且随着走动,富含弹xìng的竹子上下颠簸甚至滑动,让她的肩头更疼起来。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姬晔慢吞吞的走在山道上,很快就被前面的男子们给甩在后头。
不仅是被男xìng劳力抛在后头,那些女xìng老百姓们也担起毛竹走在山道上,很快姬晔也落在了她们后头。姬晔是上过战场的人,战场看似恐怖,真的身处其间的时候,大家只知道shè击,吼叫,或者往前跑,或者往后退。被子弹打中了也就那样。疯狂的战场气氛将所有人都给卷了进去,让你不得不面对战场,进而变成战场上互相厮杀的野兽。就因为如此贴近死亡,反而让人很容易用忘记死亡的方式来逃避死亡。
可是劳动起来就完全不是这样,道路是固定的,劳动对象是固定的。所需要的是无法逃避的疲惫甚至是痛楚,。又坚持着走了一阵,肩头的疼痛让姬晔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六七里地好像走不到尽头一样,穿着草鞋的脚底觉得生痛,一阵山风吹过,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让姬晔感到一阵冰凉。好不容易把一根毛竹扛回李家集,姬晔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垮掉了。汗水混合着可能存在的泪水,让嘴角咸咸的。她几乎是倒在竹椅上,用手抹去嘴角浓厚咸味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鬓边的头发也顺着嘴角跑进了嘴里头。
和这样的辛苦劳作相比,姬晔突然觉得战场也没什么可怕了。至少那时候还有同志们和姬晔在一起冲杀。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姬晔只能一个人走在漫长而且辛苦的小路上。
一面擦着汗,一面往竹林那边看去,已经开始昏暗下来的天sè背景下,道路显得极为漫长。想着自己还要再来这么一次,姬晔心中忍不住生出极大的担心。她能不能再扛着一根沉重的毛竹从山上走下来。到了此时,姬晔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担心被人打劫毛竹的事情。若是真的有人打劫的话,姬晔会毫不犹豫的把毛竹这个大负担送给别人的。
在姬晔走了一次的时候,参与劳动的乡亲里头的女xìng已经走了两趟。而包括李寿显在内的男xìng劳动者们已经往返了三趟。工作队所在住所前堆了好大一堆毛竹。
“姬晔同志,你就不用去了。在这里把毛竹数数。然后看好。”李寿显丢下这句话,和其他乡亲们又往山那边走去。
参加劳动的人不多,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可不少。李寿显他们带着辛苦劳动者特有那种朴素与冷淡的表情走过的时候,这些人知趣的不去添乱。看李寿显等人走远了,他们就围上来和姬晔搭起话来。
从这些毛竹到底要用在什么地方,到需要多少毛竹。有人关心毛竹能卖什么价钱,或者工作队提供的铁器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价位。还有些人对工作队的私人情报很有兴趣。姬晔此时累的要死,根本就没有心情和这帮闲人扯废话。她冷冷的说道:“乡亲们,别耽误我干活,我还得数竹子呢。”
立刻就有人自告奋勇的前来要帮姬晔数竹子,。这些不劳动的家伙们假惺惺的热情,让姬晔想把他们一脚踹飞。
不过总算是有人表现的正常很多,看到有人开始砍竹子,一些乡亲倒是正式问道,如果他们明天也参与进来,这边还要人么?
“这种事情等到李队长回来之后再说吧。我做不了主。”姬晔答道。她现在累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说话。不仅仅是累,肩膀上火辣辣的痛感虽然弱了些,可是被汗水一浸,皮肤上仿佛针扎一样刺痛。身体上的疲惫和痛苦且不说,数竹子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姬晔满脑子想的是赶紧干完,然后休息一会儿。和这帮村民的谈话,等姬晔有了心情再说。
数完了竹子,姬晔见外头聚集的村民是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应付了好一阵村民的问话。李寿显总算是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驻地。擦了擦汗,李寿显先是亲自查了一遍,这才向姬晔询问了原先竹子的数目。六七十号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运来了一百多根竹子。
就在此时,参与劳动的乡亲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李队长,我们这些人商量过了。这好歹也凑了一百根竹子,能不能先给我们一套农具?”
“乡亲们没意见么?”李寿显大声问道。
参与劳动的乡亲们纷纷表示没意见。
李寿显大踏步走进屋内,取出了一套镰刀锄头,认认真真的交给出来说话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都是喜sè,他回头冲大家一笑,“我就说了,工作队的同志不会说瞎话。”
姬晔听到群众欣喜加惊喜的心声,突然很想说些难听的话,“你以为我们到你们这穷山沟是为了骗你们来的么?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去打满清呢。”
不过这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工作队反复强调过纪律,坚决不允许对群众恶言相向。所有的抱怨,一律不许对群众说,。
却听李寿显大声说道:“乡亲们,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尽快把竹子砍完。我话说头里啊,咱们这些人,我们可只管三天饭。”
“李队长,看你说的,这不管饭我们也干!”参与劳动的乡亲门中传出爽朗的声音。姬晔听得出,那位是吃饭时候吃的最快最多的一个。
其他没参加劳动的百姓立刻就要求加入第二天的劳动,李寿显又把希望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套农具的想法给群众们说了。这个思路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赞同。村里头有两三户人家缺乏男丁,很明显让他们参与毛竹砍伐,估计半个月也未必能完成任务。
“咱们扛着竹子走一路,大家也口渴吧。要么这样,让这几家的群众烧水,在砍竹子的地方,咱们集子里头,还有路上设立喝水的地方。由这几户乡亲给大家送送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每户多砍几根竹子,这就够他们的了。大家觉得怎么样?”李寿显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的响亮。
李寿显手握农具发放大权,群众无论如何也得给点面子。而且这个要求真的不算过分,群众们纷纷应承。李寿显看来早就做了计划,他给大家算了一个帐,参与砍竹子的每家砍一百零八根竹子就能完成任务。
群众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才散了。群众散了,李寿显却没有带着同志们休息,他先是挨家挨户的拜访了那几家被分配了烧水任务的群众家庭。这几家人因为知道自己干不了这活,有两家根本就没有凑这个热闹。即便是听邻居回来给他们“报了喜讯”。依旧不敢相信还能有这等好事。这年头,人丁稀少意味着要受欺负,好事是绝对轮不上他们的。直到李寿显亲自登门相告,这些人才知道邻居没说瞎话。
李寿显和他们约定,一早就来叫他们起来烧水。兴冲冲的乡亲表示今天晚上不睡了,连夜烧水。接着李寿显又回来组织烧水,运水的工作。广德县这地方不缺竹子,竹筒是村民们最常用的盛水器皿。要把几百个竹筒灌满,这可是一份很沉重的工作。烧火的烧火,运柴火的运柴火。还要准备做饭的粮食,。这些事前安排可谓繁杂,姬晔又困又累,早早就去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sè已经昏昏的,却是接近黎明时分。却见李寿显正在烧水的火光中准备着白天要用的东西。天知道李寿显昨天晚上睡了没有。
“姬晔同志,你识字。你来负责记账的工作。”李寿显对姬晔说道。
姬晔认几百字,虽然读四书五经不太现实,但是在这时代也能算是知识份子了。对记账的工作她有信心。李寿显交代了一些要点,就被急不可耐的乡亲们拉着去山上。
姬晔本以为这工作不难,不过是记账,来多少竹子记录下来即可。但是真的干起来,姬晔才知道这可是一个很繁杂的工作。村民们扔下竹子就准备赶紧去弄下一趟。而姬晔根本就没能把村民给认全,她得连拉带拽的让人别走,清点竹子数量,然后记录在册。由于没有受过记账培训,姬晔的账册写的简直有些“神奇”。
好在李寿显第一趟回来的时候看了一遍,他强忍住笑意教给姬晔用画“正”字的办法记账。而且帮姬晔把原先的账目给核对了一遍。总算是没有弄出纰漏来。
大伙连着干了三天,到了最后的时候,姬晔又遇到了新问题。砍竹子的近半家庭都没砍够一百零八根。都是少了两根三根的。而村民到了这时候,就纷纷说道,“不差那几根。”“我家忙。”“我们这一百根可是砍够了。”
还有人干脆先说“我找人来替我。”接着拉过其他村民来,而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串通好的。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答应替别人砍竹子。要求姬晔“找那人去。”
好在姬晔这次想明白了,她表示,“数量不够,我们是不会给你们发农具的。”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总算是让想偷懒的家伙们没了逃脱劳动的幻想。不过这些家伙们表示明天把竹子送来。
晚上总结工作的时候,姬晔向李寿显汇报了此事,。李寿显当即命令,“今天晚上召集几家烧水的乡亲来看场子。咱们也轮番巡查守夜,绝不让人偷走一根。”
事情果然如李寿显所料,半夜来偷竹子的颇有几个。看着堆积竹子的场地上守卫森严,他们只好悻悻而去。
砍伐竹子的工作终于完成之后,县里头下达了把竹子运去县里头的命令。姬晔颇为奇怪,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把这项工作给安排下来。如果让村民们把竹子给运去县里,这些农具只怕足够让村民动心的。
“我们在初期的时候,不能这么过度的使用劳动力。而且我们也有群众需要的东西。”李寿显在工作会议上回答了同志们提出的这个问题。
“下一步我们就该组织群众合作社的工作,我们在村里头不太可能支付大量的钱。也没有必要支付大量的钱。在咱们这个地区,群众们近期需要的主要生活用品是,铁、盐、布。这些产品我们都能够提供。”
“那为什么不直接分给老百姓呢?这样会有不少百姓愿意跟着咱们打仗的。”姬晔有些奇怪。光复会一直困于难以集结兵力。与其费力的筹集生活用品,给钱,给承诺反倒更容易些。
李寿显很无语,人民党的群众工作中,以解决群众生活问题为切入点,而且坚决要先做到再说。甚至做了也不说。光复会的工作方式实在是让李寿显有些想说点什么的想法。可是双方的差距大到连说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虽然在干部学校和党校里头学到了各种培训,不过那是针对群众和人民党党员干部的。群众们目的都是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推翻满清,建立社会主义新国家,这不是群众追求的。而且群众们对此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光复会的成员则不同,他们的需求更加政治化。这给交流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想了想,李寿显答道:“咱们先把眼前的工作讨论完再说这些问题吧。”
二十八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四)
信用是逐渐积累的,在砍伐竹子的工作完成之后,李寿显召开运竹子的工作会议,。 群众得知这次劳动的报酬是运一百根竹子可得一斤盐,立刻就有人报名。李寿显倒也不着急,他又拿出样品来让群众看了,那是油纸袋装的白生生的细盐。盐就在眼前,加上刚拿到的农具试用后让群众颇为满意,“我们还信不过李队长么?”这种场面话纷纷出笼。xìng子急的就开始问起何时开工,或者怎么安排这次劳动。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寿显心里头是非常高兴的。他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工作队队长,不过作为干校毕业生,李寿显知道党对广德县的规划。江南山区种地不易,却可以种桑。生丝贸易利润之大人民党干部都清楚。制约的瓶颈无外乎于满清各路关卡厘金。人民党的根据地内部可没有厘金这玩意。国有桑树园和蚕丝厂更不可能有各种盘剥税收。根据地可以靠武装力量保护自己的生丝直接运到武汉、安庆、芜湖,直接与外国人交易。交易得到的金钱用于购买机器设备,壮大根据地的工业实力。
干校干部们无一例外的都参观过凤台县的工业区,隆隆轰鸣的机器,各种巧夺天工的设计,现阶段的工业品种虽然不多,却都是根据地最需要的,。例如铁器,水泥,玻璃,还有电力驱动的纺织厂。李寿显对工业了解不多,就因为了解不多,见识到这种场面之后,李寿显对工业生出一种盲目的信赖。他坚信,工业化的根据地一定能有光明的未来。而李寿显自己就是参与这光明未来的干将之一。
在群众中,有些人李寿显比较在意的人。这些天在李家集的调查中,工作组不断汇集情报,几个名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报告中。如果按照一般的看法,这几个人算是“有能耐”的,也就是说,他们偶尔充当掮客,偶尔也会拉一些生意,或者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买卖。山区谈不上什么大宗族。因为穷,神汉也不多。所以这几个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李寿显自打到了一线工作以来,一直牢记人民党干部学校里头陈克讲过的一节课,“中国为什么搞不好,大家为什么感觉苦难如此之多。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中间盘剥者太多。老百姓们想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换取更好的生活,就必然被官府、士绅、会党这些势力一层层剥削,最后不仅无法实现更好的生活,原本的生活都保不住。我们要建立的新制度中,权力要么归国家与zhèng fǔ,要么归人民自治。除此两者之外的任何阶层,必须将其现在所拥有的社会权力剥夺到一点不剩为止。未来的中国,统治阶级将是劳动者的联盟,而那些并非劳动者的家伙,要么自己老老实实闭嘴,领点饿不死的残羹剩饭。要么,就是咱们让他们闭上嘴。”
李家集那几个“有能耐”的人到底是选择当劳动者,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李寿显做好了拭目以待的准备。
在李寿显信心十足继续推动工作的时候,姬晔也有着自己对未来的考量,她已经开始习惯了人民党的作风,她盘算着自己回到浙江之后该怎么模仿这种模式,思前想后竟然找不到确切的方向。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靠单纯的想象去构架一个社会体系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首先,姬晔不清楚人民党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铁农具,实际上姬晔自己完全不知道生铁、熟铁、白口铁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姬晔知道这些农具是通过人民党的物流体系,千里迢迢从武汉运来的,只怕小姑娘会吓得惊叫起来吧,。
位于汉阳的钢铁厂的工人并不知道工厂生产的农具竟然能够销售到广德县,实际上绝大汉阳钢铁厂的工人,以及绝大多数湖北人并不知道在当今的大清,有这么一个叫做广德县的地方。几百里地之外就是这些普通百姓遥不可及的地方,即便是现在有了轮船,能够远行的人依旧只是少数。
最近汉阳钢铁厂对安徽的了解总算是多了些,这了解并非来自安徽人民党的传闻。传闻就跟神话一样,实际上带不来丝毫知识。一批安徽人在近期加入了汉阳钢铁厂,虽然领头的是说一口官话的北方人,下面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却是实打实的安徽人。
从技术部到一线工人,这些人分到了汉阳钢铁厂的各个岗位,令钢铁厂工人感到讶异的是,这些人的岗位也会变化,例如工程师部门的人,会进入一线工作,而技术部门的,则会到工程师的岗位上工作。
对于这些人的来历,汉阳钢铁厂的工人顶多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湖广总督赵尔巽大人却不能不派人严密关注。赵尔巽可不是什么官场上的“雏”。自打chūn节时候盛宣怀急急忙忙从běi jīng赶到武汉,专门让一支大船队拉走十几万吨钢铁之后,他就知道这事情背后隐藏着一项交易。能出动这等船队的,现在只有人民党一家。果然,没多久,他就听说被人民党俘虏的新军“杀出”了安徽,回到徐州。
赵尔巽大人对这等小把戏嗤之以鼻,新军全副武装的时候尚且当了人民党的俘虏。怎么当了俘虏之后反倒能打起来?骗谁去啊!
不过赵尔巽大人身为败军之将,还是三路围剿里头第一个被打得全军覆没的一路。天知道人民党怎么想的,居然把湖北新军俘虏都给放了。所以赵尔巽大人是最没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的人。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赵尔巽大人就不能不jǐng惕了。汉阳钢铁厂一直经营不善,三年前由盛宣怀注资。现在盛宣怀对汉阳钢铁厂拥有极大的发言权。人民党运走了十几万吨钢铁,摆明了是北洋给人民党的赎金。船队走了没多久,盛宣怀就将一大批安徽人安置进汉阳钢铁厂,。
赵尔巽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询过此事,盛宣怀苦笑着答道:“这是些安徽商人,准备投资汉阳钢铁厂。”
之后,盛宣怀甚至摆了酒,请赵尔巽与“安徽商人”聚一聚。
这哪里是安徽商人,那群说着流利河北话或者天津话的北方人,大多数都在北洋水师兴建的“天津机械局”干过。他们自称在天津机械局覆灭后到了在安徽讨生活。赵尔巽看着举止大方的这群“乱党”,又看了看盛宣怀苦笑的表情。然后就恍然大悟了。安徽乱党垂涎汉阳厂的钢铁,这是派了人一面学习,一面调查来了。
可是即便知道这些,赵尔巽大人也决定视而不见了。汉阳钢铁厂是朝廷出资兴建的,现在主要出资方是北洋的盛宣怀。这与赵尔巽大人何干?若是安徽乱党攻打武汉,赵尔巽大人还可以先把这些人抓了。可人民党与北洋勾结,赵尔巽大人若是主动把这些人抓了,然后被激怒的安徽乱党出兵攻打武汉,这不是凭空自找不痛快么?
既然抱了这种心思,赵尔巽大人彻底放开了。“安徽商人”在汉阳购买了好大一片土地,赵尔巽大人视而不见。“安徽商人”上门让他批准,他就批准。连“安徽商人”照规矩缴纳的“润笔费”,赵尔巽大人也坦然收下。赵大人聪明的很,既然安徽乱党们愿意这么干,那就说明他们暂时不想用武力攻打武汉。有这么一群人在武汉,反倒可以当作风向标,随时考察安徽乱党的想法。
不过“安徽商人”把这片土地整体规划,模仿着租界那样建起了水塔和自来水管道,修起了下水系统,又在修建道路,并且开始兴建起住宅区的时候,赵尔巽大人倒是真的吃惊不小。在他看来,乱党们从来都是破坏者而并非建设者。安徽乱党的表现一直与其他只知道煽动造反的乱党截然不同。治疗受伤战俘,释放战俘,甚至不抢夺战俘的私人财产。莫说乱党,官兵也绝对干不到这等程度。赵尔巽大人了解过湖北新军,尽管被人民党击败,但是提及人民党,湖北新军上下并没有任何发自内心的恨意,不少人甚至颇为钦佩人民党的仗义。
这也是赵尔巽大人不愿意强行对“安徽商人”下手的原因之一,若是人民党打着“只杀赵尔巽”的旗号而来,赵尔巽并不认为湖北新军会真心的保卫自己,。
“赵大人,今天汉阳钢铁厂出钢的时候又出事了。烧死了几个工人,其中一个就是安徽乱党。”手下的探子兴冲冲的向赵尔巽报告了最新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赵尔巽心中一喜,“哦?那些乱党还在干活?”
“他们一直在干活。天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这些乱党还是不怕死。”探子伪装成工厂工人,所以对钢铁厂颇为了解。在上千度的高温环境下工作,融化的鉄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工人们经常要观察炉子,从高炉上方的天桥上走过。稍不小心落下去就是个死。就算是很小心了,当放出铁水钢水的时候,经常会出现钢汁飞溅的事情,那东西溅到身上就非死即伤,根本无法防御。
“这些人是真心来学习炼钢的么?”赵尔巽对此非常不解。
探子或许是对赵尔巽大人说话的特点不熟悉,或者是在工厂也不得不参与劳动,所以他倒是有点佩服的答道:“这些乱党学习的可是认真呢。不少人在钢铁厂里头已经干的颇为不错。”
“什么?难道乱党已经蛊惑了不少工人?”赵尔巽吃了一惊。
探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安徽乱党们并没有鼓动工人们造反。他们通过认真工作,逐渐成了钢厂里头颇为能干的成员。既然他们工作干得好,为人又和气,遇到普通工人求教的事情,这些乱党也从来不藏私,总是能认真的解答普通工人的问题。工人们自然会服气。
不知道为何,伪装成工人的探子感觉,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面前的赵尔巽大人未必会真的理解此事。想了想,探子顺着赵尔巽的意思答道:“乱党现在还没有开始蛊惑工人,不过小人觉得他们也快差不多要开始蛊惑工人了。”
二十九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五)
毛平也算是最早到武汉工作的人民党同志,。 在1905年的时候,人民党的正式党员只有八个人。陈克和游缑完成了特效药“606”的开发,毛平还是以“黄埔书社”成员的身份去武汉当医生的。1908年4月的现在,再次回到武汉工作的毛平不仅仅是医生。人民党此时的财力远超1905年。毛平奉命在人民党创建的“汉阳新区”开办了一所“武汉医科学校”,按照医学界的传统,“武汉医科学校附属医院”也建成了。毛平身兼医科学校校长以及附属医院的院长,也算是知识界的一号新兴人物。
毛平主持的武汉医科学校以及医院设在钢铁厂附近,由于收费不算高,加上又是西医,医院每rì里都是人头攒动。毛平平rì里也坐诊,问完了发烧病人的情况,毛平说道,“去验血吧。”
最近的传染病情况很多,chūn夏之交的时候往往是流行病大发作的时候,武汉三镇是大城市,人口多,往来的人多,流行病发作的可能也更大。汉阳新区作为低洼湿地,生病更是一个常见问题。人民党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已经在武汉三镇多次搞了卫生普及讲座。讲座效果自然是不错的,当然,其结果是武汉医科学校附属医院“生意兴隆”。
“毛院长,钢厂出事了!死了六个人,伤了四个。”通讯员急急忙忙的冲进了毛平所在的门诊处。
毛平立刻起身,“叫上医疗队的同志,咱们现在就去。”
钢铁厂是个高危行业,莫说现在,即便是解放之后,每个大中型钢铁厂每年都有三位数“死亡标准”。也就是说,每年因为各种原因死亡人数不超过三位数的这个标准,钢铁厂就不算出了管理问题。这不是草菅人命,这是因为钢铁厂的工作环境决定的。高温、高热、高噪音,还有各种放光。工人和技术人员可不是说让你躲在安全的地方以保命为唯一目的。工人和技术人员要观察,要处理上千度的金属液体。自身稍微一个不小心,或者生产流程里头稍微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那就会导致伤残,。毛平亲眼见过一个高炉正上方天桥上的工人不小心掉进了高炉里头,等毛平上了天桥,下头沸腾的铁水中再也没有什么人类的踪迹。上千度的高温环境中,整个人都被烧成了飞灰。
所以死亡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毛平再有任何惊讶,任何惊讶都没有意义,这就是大家面对的现实。
一出门,毛平就看到了yīn沉沉的天空,他心里头觉得莫名的有些不安。这种连绵的云彩很像是当年在安徽水灾时候看到的云彩。那次水灾给了毛平太过于深刻的回忆。定了定神,毛平就带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疗队赶往汉阳钢铁厂。
钢铁厂里头受伤或者死人并不是什么新闻,所以厂里头倒是秩序井然。倒是那些外国技术人员看到毛平他们,会和善的打个招呼。这些洋鬼子们最初见到毛平这些穿着白大褂,医护箱上带着圆形白底红十字标志的时候,一度以为他们是洋医院的医生。得知这帮人是中国本地医生的时候,洋鬼子立刻不屑一顾起来。
直到毛平的医疗队在救治的时候,展现出了果断有效的能力。某次救了一个洋鬼子的命,他们才用真正对待医生的恭敬态度来对待毛平他们。毕竟洋鬼子开的医院,是没有不需出诊费随时赶来的医生。在这危险的工作环境里头,天知道会遇到些什么。善待医生就是善待自己。
毛平他们并没有因为其他人的招呼而停下,医疗队用一贯专注的态度迅速前进,在工厂人员的带领下直抵伤者所在的地方。与往常一样,在刺鼻的烧焦的味道中,受伤的工人正在呻吟或者哭泣着。
哭泣的那位左腿已经少了一截,黑乎乎的布料被烧灼在腿上。露出在外头的是黑红的残肢。“让我死吧!”工人正在绝望的哭泣着,“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就业竞争残酷的武汉地区,这等伤残者是很难再找到像样的工作。这个世道对一个没有养家糊口能力的人毫不留情,只有缓慢的死或者痛快的死两种选择。
不管伤员的伤口多么吓人,也不管伤员的哀号多么悲惨,救治工作立刻展开,。先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在用纱布包住伤口。伤员们被抬上担架,救护队向着医院跑去。
“毛校长!”工头拉住了毛平,“毛校长,这里头有我的亲戚,您多照顾些。”
“放心吧。我们会好好治疗病人的。”毛平答道。
“这是命啊。这是命。”工头同一种痛苦的语气反复说了好几遍,这才说出了心里话,“受这罪还真不如死了。”
毛平知道工头的意思,工头没说出来的话是,“如果花费太大,那就不用救了。”毛平对医院的情况非常了解,人民党的医院也不可能不惜代价的救治这种病人。现在的医院根本就没什么大宗进项,如果人民党不是为了积累出足够的医生,而且人民党在医生身上的投入本身也很少,这家学校和医院早就撑不下去了。
武汉三镇是大城市,作为九省通衢的要地,又有好大的租界区。这里被美国人称为“东方芝加哥”。而畸形的城市发展中,恰恰缺乏医疗体系,更不可能有什么社会保障体系。人民党对自己体系内的伤残人员除了尽心救治之外,还会安排很多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对于未婚人员,甚至还会给他们安排结婚之类的待遇。可那是根据地,人民党基本上掌握了整个根据地,有诸多企业、工厂,有着太多的就业机会。在武汉,一rì不劳,一rì不食。太多的人等着太少的就业机会,一旦因为重大伤残被劳动队伍所淘汰,下场悲惨的很。
即便是把人救下来,那意义何在呢?毛平忍不住想,如果汉阳钢铁厂是人民党的,那么人民党自然不会对这些工人同志置之不理。可是现在的情况,人民党既无财力,也无义务对这些人提供治疗之外的更多帮助。
“能救下来就是他的命。听天由命吧。”毛平对工头说道。工头用理解和感激的眼神看着毛平,连连说着“多谢。”
毛平为了平易心中的情绪,忍不住暗暗对自己说:“发挥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jīng神,。”毛平甚至回想起陈克用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对自己说,“毛平同志,你辛苦了。”
想到这里,毛平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坚持工作下去的勇气,尽可能的为中国贫乏的医疗工作做些事情。不过毛平若是能知道陈克内心所想的东西,只怕会大惊失sè。陈克面对自己努力建立起来的简陋的公共医疗医疗体系,经常会想,这些辛苦的工作人员那平均近乎10%的病人死亡率,若是在21世纪只怕早就被医闹们堵住大门给弄得想自杀吧。
抱着革命人道主义jīng神的毛平,带着医疗队离开了汉阳钢铁厂。学校和医院健在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这是汉阳新区的地盘。
1905年,时任两江总督的张之洞在汉口动工修建东起汉口堤角、西至舵落口的“张公堤”。自建成之后,后湖十几万亩低洼地上升为陆地,这样导致汉口城堡失去了防水功能。而后来,玉带河渐渐淤塞,清末遂拆除汉口堡改建大马路,也就是今天的中山大道。今rì汉口的雏形就逐渐形成了。
人民党在此时介入武汉,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更不是陈克对历史的了解有如此细致的程度。纯粹就是误打误撞,在有大量空地的汉口插进了一杠子。这十几万亩的洼地本来是湿地,没什么人居住。到1908年,地下水位降低,这地方终于能够进行大规模兴建。
医疗队进了医院,医院里头依旧是人头攒动。这个时代,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传染病占据了大多数病床。群众们虽然不知道传染病的道理,却知道传染病的表现。把传染病人留在家里头,全家遭殃。送去医院的话,一来对亲人尽了心,二来也避免了家里头遭殃。如果是新中国时期,医院和国家卫生防疫体系自然是要解决这些防疫问题的。可现在是1908年,满清zhèng fǔ既没有解决社会问题的意愿,更没有解决社会问题的能力。私人开医院那是为了挣钱,是要往自己腰包里头挣银子。而不是掏自己腰包花费巨大的来给社会提供服务。
所以,直到人民党介入武汉,即便是只有大规模卫生宣传活动,真正意义上的卫生防疫体系的雏形才算是出现在武汉,。
众人见医疗队抬着伤员进来,知道事情重大,纷纷让开了道路。毛平他们顺利的进入手术室,开始进一步的救治工作。
这是1908年4月的事情。赵尔巽大人尚且在湖广总督的位置上。
而两个月后,也就是1908年6月,在江苏临时议会正式建立时,赵尔巽大人已经如愿以偿的重新就任四川总督。他抛下湖北这个烫手山芋,急急忙忙的赶去四川。甚至继任都没等。
进入夏季的武汉地区下起了大雨,各地水位暴涨,湖北眼见着要连续第五年遇到大规模水灾。而此时的毛平,正动员医院的同志和学校的学生做好救灾防疫的准备。
不仅仅是医院,武汉工作队的同志们更是做着紧急动员。来武汉工作之前,陈克对武汉工作队说过,“同志们,革命可以走先用军事力量控制一个地区,然后在民政上展开新制度建立工作的方式。同时,革命也可以走先在民政上展开工作,最后实施军事接管的模式。无论哪种模式,都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但是只靠军事力量是打不出一个新政权的。革命的最终目的,无外乎让人民能够更好的劳动,能让人民更好的生活。这是一切真正革命的归结点,也是一切革命的目的。”
人民党有着应对水灾的能力,党员干部们几乎都是从水灾中死里求活挣扎出来的。虽然人民党的同志都学习过唯物主义,也都坚定的表态,这世界上不存在鬼神。面对现在的局面,他们很怀疑陈克是不是有能掐会算的能力,当人民党开始在武汉投放力量的时候,不用上阵厮杀,不用阶级斗争,老天竟然用水灾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帮了一把。
通讯员带来了消息,陈克主席带领的工作队在大别山区的工作很有成效,到现在,已经征集了数万人的队伍。而这支队伍已经开始做出兵武汉的准备。不是为了军事斗争,而是为了救灾工作。人民党有可以在毫无竞争对手的社会局面下尽情展开工作了。
三十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六)
党的政治工作从来又细致又坦率,例如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就是“一头猪顶得上半个政委,。 ”而历史上以白馒头起事的事情并非凤毛麟角。陈克虽然知道这是真的,不过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当他亲自遇到这等事情的时候,还是很震撼的。
安徽六安是红sè老区,陈克知道这地方群众有着强烈的革命需求。与六安市委书记汇合后。陈克在党委会议上制订了“清除地主恶霸,团结革命群众”的行动纲领。六安本地同志将七个当地有血债的地主恶霸当作目标。其中一家刘姓当地土豪还与段祺瑞的祖父有过过节。段祺瑞的祖父杀了刘家的人之后,举家迁往寿州避难,。那时候段祺瑞祖父已经是淮军统领,可见当地土豪气焰之嚣张。
“打土豪,分田地!”这道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六安地区。侦察队发现恶霸地主根本不逃,而是龟缩进自己的围子。在约定打围子的头几天,各地的百姓们已经聚集在六安县,人人情绪激动。
得知面前的陈克是大名鼎鼎的人民党一号头目,云集前来的群众拎着麻袋,扛着扁担,热情的要求跟着陈克干。
“陈大王,我们早就听说在寿州那边讨生活容易,您一定要带上我们啊。”
“陈大王,您打下安庆之后,安庆地面已经好多了。可是您不能不管我们六安。”
淳朴话里头蕴含着对财富,对更好生活的追求。陈克从来相信人民不会白白跟着革命走的,革命必须给人民一个跟着革命走的理由才行。单纯的杀人分家产可引发不了真正的革命。
“乡亲们,想来大家听说过,我们人民党杀过不少人。官府的人我们杀过,地主恶霸我们杀过。和我们打仗的官军我们在战场上也杀过。不过我们人民党杀人有讲究,滥杀无辜是不行的,为什么要杀那个人。乡亲们,我们自己先得给自己说明白!”陈克对着云集而来的数百百姓高声喊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陈克竟然不是主动宣布要攻打对象的恶行,然后带着大家一起打过去。却反问群众理由。跟着人民党攻打围子,这种事情大家可以很轻松的追随,所谓墙倒众人推,攻破了围子之后,能拿到东西才是正经,至于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肚子饿。那些地主恶霸的确欺压百姓,不过真的说一定打定主意要那些人死的群众,却还是少数。
“他们欺负人!”有人躲在人群里头喊道。
“他们是谁!他们欺负过谁!”陈克毫不迟疑的问道。
下头立刻一片静寂,这可是在让苦主们出来说话,。陈克自打下了以后要学会“倾听”的决心之后,所有行动都在往这些方面努力。百姓们从来是很老实的,他们很清楚一旦站出来那就要为站出来之后的事情负责。没人愿意为这种事情负责,只有真正有血仇的百姓才会挺身而出。
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个汉子脸sè铁青的越众而出,他到了陈克面前,突然双膝跪地,撕心裂肺的喊道,“陈大王,我和那些围子的人没仇没怨。我来这里是求你一件事……”
陈克连忙把汉子拽起来,“这位大哥,我不是什么山大王。你叫我陈克就行了。”
汉子虽然看到陈克身材高大,却没想到陈克的力气颇大,只是一拽就把自己给拉起来了。汉子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紧紧抓住陈克的手臂,“陈……,陈大王,我听说您打官府。我家兄弟五人,被恩铭下令杀了四个。陈大王,若是您肯替我们报仇,我这条命就卖给您啦!”
这汉子名叫范有地,六安霍山人。因为参与了反洋教的行动,1906年恩铭下令镇压群众活动,他全家遭难,只有范有地一人逃出了xìng命。等到人民党打下了安庆之后,范有地才回到六安。期间范有地也曾经去安庆,加入了当时占据了安庆的岳王会。岳王会败退之后,范有地没有跟着岳王会走,而是回到了六安老家。这次听说人民党打了过来,他这才孤身一人前来求陈克。
这个切入点陈克很满意,这年头“教案”极多。冲突的焦点一方面是洋教与人民群众之间习惯上的冲突,另一方面,教徒们加入洋教的目的是为了获得高人一等的身份。有了这等身份之后,教会利用洋人的背景要挟地方官,在民间冲突中总是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对信基督或者天主的来说,宗教上的压迫政策是基督天主体系宗教的本质。莫说在中国搞这个教民等级,就算是在英国,信奉新教的英格兰人还压迫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
外国传教士们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在中国都是采用这种认为塑造一个更高特权地位的信徒众来扩大宗教势力的影响。而投奔洋教的,大多数都是无法在民间主流里头占据地位的人士,他们大多数甚至被群众所排斥,。这才为了提高身份信了洋教。原本的“下三滥”突然就得到了官府的支持,群众们哪里能接受这个变化。更别说,这些家伙们信奉了洋教之后,自以为跟对了主子,在民间嚣张跋扈的很。在清末“教案”里头充斥着这种强烈的斗争。
“这位范大哥,你想找恩铭报仇,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陈克紧盯着范有地说道。
范有地万万没想到陈克当众说的如此明白,他立刻喊道:“陈大王,您说。刀山火海,我范有地眉头都不皱一下。”
陈克点点头,“范大哥,被恩铭祸害的霍山百姓可不止你一家。你回去带着被祸害的百姓们到六安来,我们人民党一定会给大家做主。”
对于恩铭的下场,人民党一直没有对外宣布。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消失了好久的恩铭落到了人民党手中。听了陈克的话,范有地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sè。陈克这个年轻人这么一白活,自己就要跑回霍山县去?还要带着被祸害的那好些百姓一起回到六安来?
范有地正觉得陈克在骗自己,却见陈克让后面的工作人员拿了一个口袋,以及一串钱过来。范有地迟疑的拉开口袋,露出来的是白馒头。
“这位范大哥,不能让你白白跑一趟。这些馒头是给你路上吃的,这点钱给你路上用。请那些被祸害的百姓来六安。我们人民党一定给大家做主!”陈克认真的说道。
范有地离开的时候很沉默,既没有满嘴感谢的话,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陈克很怀疑范有地到底会怎么选择,是相信人民党?还是不相信人民党?
不管百姓是不是相信人民党,至少人民党应该相信群众吧。陈克默默在心中对自己解释着。
范有地走了,群众们的热情好像低落了不少。人民党的白馒头和那串钱令群众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人民党说要“打土豪,分田地”的,。但是人民党现在摆明了要人民群众自己说出“打土豪分田地”的理由。这种做法极大的出乎群众的想象。无论如何,“抢钱抢粮抢娘们”这话都是说不出口的,而且扪心自问,大部分百姓的目的与抢掠有关,可其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鸿沟。
“乡亲们,我们人民党想让大家过上好rì子!不过大家心里头的好rì子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乡亲们有没有想过。”陈克笑道。
“好rì子,就是能吃饱,不受穷。”有人答道。
“能吃饱,不受穷,和打土豪分田地有什么关系?”陈克追问道。
百姓对陈克的提问很是把握不了,沉默了好一阵,才有人说道:“地多了当然不受穷了。”
陈克笑道:“土豪们的土地分给了大家,咱们六安这么多百姓,平分给大家之后,能多分多少地?多了这点地能不受穷么?”
这话其实不是陈克的首创,在安徽打土豪的时候,土豪们曾经这么质问过人民党的干部战士,也曾经让干部战士为之语塞。六安的群众们听到这话也哑口无言。
这些革命问题的普及讨论,本来应该进行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因为人都有惰xìng,真的把土地给分了,人民群众才懒得搭理人民党。若是不能把整个六安地区都给纳入整个社会改造的范畴,只是让少数敢于冒险的群众得到好处,那对革命不是促进,而是极大的倒退。
在这点上,陈克到了六安之后,就表扬了六安地区的干部们并没有冒进的行动。同志们把极大的经历都用在调查六安的具体情况上。这些宝贵的前期准备,极大的降低了陈克的工作难度。
面对沉默不语的群众,陈克高声喊道:“打土豪,那是因为他们欠了老百姓的血债。以前满清的时候他们可以为所yù为,现在人民党来了,这些人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啦!这天理和公道回来啦!”
三十一 再战(一)
慈禧在安庆“失陷”一年多后,终于得到了恩铭的消息,。 自打安徽正式进入慈禧的政治视野后,满清朝廷就向安徽大量派去探子。人民党口中的“满清匪帮女匪首慈禧”一度幻想能够通过这些探子得到人民党准确的消息。不过每次重大消息,慈禧的情报来源都是人民党在běi jīng城内贴的告示。探子们进入安徽后如同泥牛入海,踪迹全无。这不能不让慈禧感到极度的不满。
在四月,人民党的告示中声称,因为恩铭在安徽霍山屠杀反洋教群众运动,欠下了人民群众的累累血债。所以安徽人民zhèng fǔ在英山市公审了“霍山屠杀案”。审判结果是判处了故意杀人犯恩铭死刑。并且在审判结束后当众执行。公告结尾,人民党告知恩铭的家属,可以派人去安徽领回恩铭的尸体。
人民党在公告当中表现出的傲慢令人瞠目结舌。堂堂大清安徽巡抚,不过是杀了几个乱民,就赔上了自己的xìng命。而且还是在公审后,被乱党公开处死的,。也就是说,在这场乱党主持的审判中,恩铭根本不是作为朝廷命官,也不是作为一个俘虏,而是作为一个罪人。引用人民党公告的内容,恩铭在审判时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
不仅仅是慈禧,整个běi jīng朝廷都被人民党这种傲慢的作派吓住了。作为满清朝廷与造反者人民党这两股政治力量的斗争,满清官员被俘后若是不肯投降人民党,结果被杀。那还能算作“殉难”的忠臣。可因为恩铭杀了百姓,结果被公审后处死,这意味着人民党以百姓的名义在处死朝廷命官。其间的含义就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百姓的命要用官员的命来赔偿,官府和士绅文化阶层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理念。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考取了功名之后,身份地位那就是士人,拥有着法律给与的种种特权。至于士人当了官员,官员就拥有了对待任意处置百姓的权力,而百姓想以民告官首先就要“滚钉板”,整个人要趴在布满锐利钢钉的钉板上,任由钢钉入肉。在这么痛苦绝望的情况下,告官的百姓还需“一字不错的背诵状纸”,错了一字那这告状之事就不予受理。背诵状纸之后,还要在千钉入肉的情况下接受问询。即便是成功了,不管官司最后结果如何,审判结束之后原告也要流放三千里。结束没很久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之所以被称为奇案,杨乃武的姐姐敢滚钉板,也是要点之一。
恩铭杀“反洋教的乱民”,在满清官场上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做法。就算是不用大张旗鼓表彰,也是官员都要点头赞个“可”的。而人民党根本不管别的,恩铭杀了百姓,他就要赔命。若是按照人民党这么搞起来,那当官的意义何在。如果说满清朝廷里头各派系原本对人民党还有基于本身利益考虑的诸多态度,公审处死恩铭之后,朝廷里头对人民党的态度只剩下了两种,畏惧和发自内心的反对。
如果说慈禧之前还有对陈克的些许赞扬的话,恩铭被公审处决之后,慈禧已经明白自己掌控的大清已经遇到了绝不可能妥协的对手。对人民党的选择只剩下了彻底消灭一途。
此时,慈禧回想起几个月前张之洞的建议“先灭人民党,再扫平其他乱党。”老臣毕竟是老臣,老成谋国这个词的确可以用在张之洞头上,。所以当军机处五大臣在慈禧面前齐刷刷跪倒后请安后,慈禧先让他们起来,接着命人给张之洞拿了个凳子。
“军机处对扑灭安徽乱党有什么打算?”慈禧问道。
“太后老佛爷,奴才与军机处大臣商议,都认为一定要先剿灭安徽乱党。”载沣答道。这个皇室青年以已经有了在军机处行走的差事,眼看着就有可能担任军纪大臣一职。其他几个军机大臣哪个不是人jīng,所以这次被慈禧召见前,都主动让载沣说话。
“张之洞,你怎么看?”慈禧没有回应载沣的话,而是询问她看好的大臣。
“太后老佛爷,臣以为剿灭安徽乱党刻不容缓。”张之洞的回答完全是随大流。
“袁世凯,你怎么看?”慈禧见张之洞态度坚定,转而询问军机处中最通晓军事的大臣。
“太后老佛爷,臣也以为当立刻剿灭安徽乱党。”袁世凯也是这样回答。
慈禧对这等回答并不满意,军机处的想法她早就知道了。她下了一定要剿灭安徽乱党的决心,这件事立刻就被朝廷所知道。人民党对士绅的态度根本无须添油加醋,只要把对恩铭处决一事进行深度解释之后,相信全国士绅都明白人民党到底是什么一个货sè。而各地督抚哪个手上没有些人命?以人民党处决恩铭的标准,这帮人各个都可杀。没等慈禧亲自问询大臣们的立场与态度,要求彻底击破安徽乱党的奏章已经雪片般飞上了慈禧的桌子。光看热情的话,满清朝廷极为难得的达成了空前的统一。
但是想干什么与能干什么完全是两码事,不仅是北洋大败。南洋新军万余人围攻五百多人民党匪军把守的山头,猛攻一rì伤亡三四千人。到最后不仅没有能拿下这个山头,最后人民党施施然全身而退。这件事情慈禧已经查清楚了。这也不是慈禧手眼通天,能够得到这种消息。端方、张勋、王有宏三人组织浙江议会,可是得罪的好多人。大批不利三人的奏章把他们各种“无能失职”说的很清楚,。
经历过庚子之变后,慈禧对军事的认知高了不少。大清的军队并不善战,慈禧对此心知肚明。可人民党为何就如此骁勇善战?慈禧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军机处的几位准备怎么办?”慈禧冷冷问道。
张之洞与袁世凯都不答话。倒是载沣年轻,他兴冲冲的说道:“太后老佛爷,奴才认为开出高额悬赏,索要人民党诸匪首的人头。朝廷也派出能干的死士,定然能让人民党匪首们朝不保夕。”
即便是慈禧极力想栽培载沣,听了这么一个荒谬的建议,慈禧也忍不住微微皱眉。慈禧早就对大清皇族没了信心,却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能想出这等招数。暗杀说起来容易,但是只有朝廷能搞暗杀么?人民党在各地省城、府城甚至京城贴告示,某种意义上就是在jǐng告各地官府,人民党有能力在这些地方行动。现在人民党不这么干,是因为人民党有着军事优势。
各地革命党策划了好多起针对京城王公贵族的暗杀事件,只是这些人能力低劣才没有成功。即便如此,朝廷王公高官出行已经是护卫森严。若是朝廷开了暗杀的先河,人民党公开以暗杀进行报复……,载沣是不是嫌京城乱的不够啊!
即便如此,慈禧也不能直接批评载沣。载沣是慈禧要扶起来的人,那一定要给载沣留面子。慈禧轻描淡写的说道:“悬赏之事就不必了,一群乱党。配不上咱们朝廷亲自悬赏。这等事自然有地方上的人来做。”
军机大臣们都是历经宦海,一听慈禧的话就知道怎么回事。袁世凯低着头不敢吭声,既然慈禧不可能再接受载沣的建议,接下来问询的必然是自己。
“袁项城,北洋就真的打不过人民党的匪军么?”单单是这个称呼,慈禧的话已经完全可以用不怀好意来形容。
袁世凯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跪倒在地,不过他双腿只是稍微以膝关节为中心前后摇摆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太后老佛爷,臣有失太后期望。安徽新军全军覆没,湖北新军一败再败,安徽匪军所用皆是汉阳造。汉阳诸厂所造之军械皆为上品,所以北洋新军之败实属兵力不足匪军。普通装备又与匪军相似。而新军又在涡河畔驻扎,安徽乱党自安徽水军与湖北水军缴获的兵船通行无阻,外有大兵围城,又兼水上炮舰猛轰。北洋兵力、军械皆不如敌。所以大败。”
张之洞万万没想到袁世凯会如此应对,虽然分析的是北洋第三镇的败仗,着眼点竟然是湖北新军。但是袁世凯所言之事皆为事实,即便是有些强词夺理,却并非胡搅蛮缠。张之洞甚至有些佩服起袁世凯的口才。
“即便如袁项城所言,乱党武器很好。可新军筹备训练多年,训练有素。陈克等乱党不过起兵一年多。为何各路新军一触即溃呢?”慈禧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的问道。
“禀太后老佛爷。陈克自海外归来,就臣所知,此人甚是jīng通军事。而安徽严陈匪帮,严复乃是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在海军上才具无双。匪帮干将华雄茂,武举人出身。更有蒲观水这等留学德国的叛将相助。朝廷或许可以输得,安徽乱党若是一败,就注定覆灭。所以,安徽乱党皆出死命。故乱党士气更胜官军,唯因起居于死地之故。而北洋第三镇从未遇到敌手,素来骄傲轻敌,常言道骄兵必败。所以围剿失利并不奇怪。”袁世凯这次的话虽然在推脱,却讲的完全是道理。即便是陈克听到了,只怕也会赞一声袁世凯的确有些见识。慈禧也是个人jīng,一听这话就能够接受。
“袁世凯,你有何办法么?”慈禧总算把“袁项城”这个嘲讽的称呼去掉了。
袁世凯立即立正,身体挺的笔直。他不仅军资严整,双眼更是笔直的盯着慈禧,“太后老佛爷,臣愿意亲自统兵前去剿灭安徽匪帮。北洋出动三镇,汇合了河南新军,从河南与江苏分进合击。江南新军与乱党多次交战,此次有他们出兵,只要用兵谨慎,不要冒进。定然可以守住。而北洋三镇进剿,即便不能速胜,也可以重创安徽匪军的士气。安徽匪军起兵以来,未尝一败。所以现在他们骄傲之气极重。北洋新军新败,若是再与乱党交战,定然将自己放在哀兵之地,所谓哀兵必胜,。安徽乱党只要经历几次败仗,匪区就对乱党没了信心。那时候再调各地官军一起进剿。太后老佛爷可以放心,那时定然可以剿灭安徽乱党。”
慈禧听的认真,思量一阵却没有给袁世凯回复,她转头问其他几人,“诸位军机大臣有何想法?”
听袁世凯要重新领兵,载沣已经着急了,他急急忙忙的说道:“太后,动用三镇北洋新军可是大事,还请太后老佛爷三思。不若先问问陆军部大臣铁良。”
慈禧明白载沣以及他背后的满清宗室们绝不愿意袁世凯再掌兵权。心里头对载沣沉不住气的举动很不以为然,慈禧的目光跳过载沣又落在张之洞身上。“张之洞,你怎么看?”
“回太后老佛爷,若是袁世凯愿意统兵。的确是上好的统军人选。”张之洞答道。
“若是袁世凯统兵,那也不枉他从安徽赎回的两支新军了。”慈禧看似平淡无奇的答道。
“太后老佛爷!”袁世凯再也站不住,他连忙跪下,“太后,臣也是不得已。”
“袁世凯,你对陈克有恩,他勒索你一番,把人还给你,这也算是还了你的人情。不过,我若让你统兵,第三镇的官兵是否觉得有人情没还清,这可不一定吧。”慈禧说道这里,嘴角上挂上了一丝笑意。
“太后,臣之所以赎人,一是新军官兵的确是北洋的jīng锐。二来,这些官兵绝没有投降乱党的想法。所以一经释放,官兵全都回来了。臣也命段祺瑞王士珍严加盘查,其中凡是与人民党有染之人,都给抓起来严加审问……”袁世凯的声音里头有着按捺不住的惶恐。
慈禧打断了袁世凯的自白,“王士珍,段祺瑞两个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袁世凯你就不用再替他们说好话了。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载沣,你出去后传铁良进来。”
三十二 再战(二)
袁世凯一回到府邸,立刻命人给王士珍和段祺瑞发电报,让段祺瑞带几个主要军官回běi jīng上表谢罪。王士珍毕竟还是江北提督,只用单独上表谢罪即可。安排完了这些事情,袁世凯就命人准备简单的行李。他自己开始提笔写起了文件。
写完之后,袁世凯召集全家人到大堂中。袁世凯一生有一妻九妾,共生他生了十七个儿子、十五个女儿。后世记载的陈克轶闻里头,陈克看到了袁世凯的家庭情况,忍不住叹道,“真是个勤勉的男人啊。”
袁世凯本人到没有这种勤勉的感悟,面对一大家子人,他高声说道:“今天让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我这次很可能要出兵,一旦出兵,不是我死,就是陈克死。我已经写好了遗书,万一我死了,就按遗书执行即可。”
“老爷!”袁世凯的大姨太沈氏吓得脸sè发白。沈氏是苏州名jì,在袁落魄时曾资助他去猎取功名,袁世凯矢志决不相负,发迹后果然娶沈氏为妻。因为袁世凯的正妻于氏软弱无能上不了台面,袁就把沈氏作为太太看待,经常带着她出席一些外交场合。
袁世凯看着慌乱的姨太太们,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以及未出嫁的女儿,坦然的挥了挥手,“你们不用说了,我认识了陈克这是命,此事无须怨天尤人。我出兵之后你们谁也不许出府乱走。我若是死了,你们就给我都搬回老家去。没别的事情了,你们下去吧。”
说完这些,也不管袁家的人怎么诧异惊愕,袁世凯起身就回了书房。这一大家子四十几号人根本没想到袁世凯这次出兵前竟然如此冷淡,都呆在原地。大姨太沈氏素来得袁世凯宠爱,在一大家子人的目光中,她静静的站起身,先吩咐丫鬟准备了一壶茶,沈氏亲自端了茶向着书房去了。
“通禀老爷一声,我给他送茶进来。”沈氏并没有硬闯书房,而是站在书房外头对把守在门口的亲兵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袁世凯在书房里头说道:“进来吧。”
进了书房,沈氏仔细的关好门,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低头款款的跪在袁世凯面前,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俊俏的脸上已经有了泪痕。“老爷,您把我吓死了。”沈氏哽咽着说道,“这好好的,您怎么说起了死呢?”
从地上拉起自己心爱的大姨太,袁世凯苦笑一声,“你是不知,陈克极会用兵,若是我和他易地而处,面对王士珍与段祺瑞带领的第三镇,我断断是打不出那种结果的。”
“那陈克真的是狼子野心,老爷,您白对他好了!”沈氏见袁世凯说的吓人,边骂陈克,一边眼泪滚滚而下。
袁世凯突然低声说道:“二娘,我有件事要让你办。若是我真的被陈克杀了,你绝对不可记仇。若是陈克夺了天下,你一定要亲自去见严复或者陈克。让他看在我们老友情面上,还有我替陈克说媒的份上,对我们袁家高抬贵手。”
“老爷!”沈氏万万没想到袁世凯竟然如此安排,一时惊愕的连哭都忘记了。
袁世凯拉住沈氏的手,郑重说道:“此事关乎咱们袁家的xìng命,二娘,你虽然没有给咱们袁家生下子嗣,但是这孩子们平rì里头都喊你亲妈。他们里头没一个成气的,此事只能交给你来办我才放心。我生前杀人甚多,结仇也多。朝廷里头的人想对咱们袁家不利的人本来就多,若是我死了,你就让年长的孩子们到海外去。年幼的孩子们走不了,就都回项城老家去。他们可就托给你了。”
“老爷,您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败给几个乱党!”沈氏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只能这么泛泛说道。
“青出于蓝啊,咱们袁家的孩子若是能有一个如陈克这般,我死了也没什么害怕的。”袁世凯叹了一声。这是他的真心话,让大姨太沈氏出去之后,袁世凯坐在座位上回想起与陈克的交往。现在他早就记不太清陈克的模样,两人不过泛泛的见了一两面而已。怎么回想当时的情形,袁世凯也想不出陈克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不过这种韬晦却让袁世凯很是赞成。自以为是的青年袁世凯见得太多了,在没有地位的时候,这些青年总是力图向有地位的人证明自己的“了不起”。陈克当时的表现现在看来的确是很了不起。
“现在的陈克又是个什么样子呢?”袁世凯默默的问自己。这次出兵的危险xìng他看得很清楚,满清朝廷里头除了袁世凯自己之外,根本没有能统领三镇北洋新军的人才。慈禧太后既然决定要消灭人民党,那只有派遣袁世凯带兵。如果加上王士珍与段祺瑞还有河南新军的话,这等于有了五万新军。清廷方面收集的各路情报中,普遍报告人民党部队不过两万多人,五万对两万,北洋军的胜利应该有极大的可能。
不过兵凶战危,北洋第三镇与江北新军进攻安徽的时候,也没有人认为会遭遇到那么大的一场败仗。万一袁世凯这次战败了,北方只剩了两镇新军,总共两万多人的兵力自保尚且不足。而陈克以战胜北洋三镇的威名,天下再也没人敢与人民党为敌。那时候陈克兵锋所指……
“哼!”袁世凯突然冷笑一声。自己不出兵也是不行的,慈禧chūn秋rì高,而且江苏搞起了议会,这立宪新政的名头已经被抢去了,袁世凯主导的立宪局面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追捧立宪的不少人已经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局面到了这个地步,袁世凯还留在běi jīng那才是自取灭亡。
若是和陈克私下交易呢?袁世凯不是没有动过这等念头,不过恩铭的下场已经证明陈克绝对不会放过袁世凯这种号称“民屠”的官员的。陈克手下有些以前义和拳的余孽,为了收买安徽六安与霍山的民心,陈克就杀了恩铭。那要收买河北与山东的民心,袁世凯的脑袋无疑是最好的东西。
“陈克,咱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袁世凯下了决心。
1908年7月1rì,段祺瑞带着北洋第三镇的主要军官自缚回到了běi jīng陆军部门前。陆军部立刻将这些败军之将收监。这里头就有骑兵统带孙永胜。孙永胜这些rì子以来在北洋军中rì子格外难过,不少人见到孙永胜,都会稍带戏谑的称其为“孙姑父”。由于人民党优待俘虏,很难说这种称呼里头有太多的恶意。
孙永胜身为败军之将,在战俘营里头第一次见到了侄女何颖与侄女婿陈克。虽然出兵前孙永胜曾经信誓旦旦要砍下陈克的人头,不过亲眼见到陈克在荷枪实弹的卫兵簇拥下冲着自己的病床而来的时候,孙永胜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作为军人,孙永胜能从陈克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威压。那是对杀人毫不在意的人特有的感觉。尽管陈克的方脸上也有礼貌的微笑,不过这微笑是食人虎的善意。人民党与北洋军最惨烈的战斗孙永胜都经历过了,无论是机枪阵割麦子般扫倒成片的北洋骑兵,还是从河道上的军舰猛烈的炮击,以及燃烧的城市,城墙上成千上万人民党步兵暴风雨般的shè击。孙永胜每次想起来都感到畏惧。这北洋军噩梦的制造者就是陈克。孙永胜不可能不怕陈克。
跟着北洋官兵一起回到徐州,北洋没了战马,孙永胜的骑兵统带成了彻头彻尾的虚职。孙永胜也不抱怨,更没有自告奋勇,他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听从上头的命令。跟着段祺瑞一起回到běi jīng请罪,孙永胜也沉默的服从了命令。第三镇军官被关进大狱之后,孙永胜静静坐在角落里头听着其他战友不安的低声讨论。他自己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妻子何倩。孙永胜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听从了何倩的建议不参与出兵的话,断然不会落到今rì的地步。可是自己就是不肯听,还把何倩的劝告当了恶意。直到何倩亲自去安徽救自己,孙永胜当时并不知道人民党到底要怎么处理自己这些军****俘。看到妻子何倩因为奔波后消瘦的脸,孙永胜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真正的安全感。何倩在孙永胜释放前还回到了běi jīng。孙永胜很想回家后向何倩道个歉,至少也给何倩倒杯茶。
慈禧并没有穷追第三镇兵败责任的打算,7月3rì,所有军官都被放出大牢。陆军部命这些军官在一处兵营里头待着,等候问询。满清军队纪律松懈的特点立刻就显现出来,当天晚上,除了段祺瑞之外,家在běi jīng的军官们都偷跑了个干净。好不容易活下命来,众人都想回家与家人团聚。
孙永胜自然不可能留在军营,他抹黑跑回家,敲开家里头大门的时候,孙永胜见开门的居然是父亲。他的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刚一进门,关上大门。孙永胜只喊了一声“爹!”就给父亲跪了下来。
孙家上下的欢喜可以想象,孙永胜死里逃生,平安到家。孙永胜父母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头。孙永胜的母亲哭的跟泪人一样,孙父虽然没有这么激动,脸上也是笑容满面。何倩消瘦了不少,见到孙永胜回来,她紧挨着孙永胜的坐下,脸上也都是笑意。
不过欢聚也不能太久,虽然晚上跑回家没人管,不过早上可是要回到军营的。孙家父母让何倩先去睡了,他们把孙永胜叫到自己屋里头。孙老爷子大概介绍了一下最近的局势,自打人民党公开处决了恩铭之后,朝廷准备再出兵,一定要剿灭安徽乱党。
孙永胜再也没有上次的意气,他低下头说道:“爹,这次我想称病。”
“称病?”孙永胜的父亲冷笑一声,“上次你若是要称病,反倒没事。这次朝廷下了如此决心,你此时称病,是准备让孙家死无葬身之地么?”
“这?”孙永胜有些不解。
孙父对自己儿子在政治上的幼稚感到极度不满,“永胜,上次你称病可以说是避嫌。这次你称病那别人可就说你临阵脱逃!太后老佛爷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表忠心的,或者是想对袁大人发难的,都憋足了劲。你此时称病,不是找死么?”
孙永胜只觉得背后冒出一阵冷汗,他连忙点头,“爹,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乱说话。”
“不说话也未必能度过这关口,这已经不是你,孙家运气不好。摊上了何家的闺女。永胜,你这老婆也别要了。咱们倒了霉。”孙父语气沉重的说道。
孙永胜对父亲的这话很是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万万不能说父亲的话不对。他低头不语,却听孙老爷子说道:“永胜,去见见你媳妇吧。见完就走。千万别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咱家再也经不起这事。”
何倩见到孙永胜进屋,她上前保住孙永胜,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永胜,你没事就好!”何倩哭着说道。
“你……,你辛苦了。”孙永胜保住妻子,原本想到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何倩哭了一阵,这才放开了孙永胜,“永胜,你赶紧回军营去。这些天千万不要回来,朝廷让你们出兵你就出兵。什么都别说,千万不要让人抓了把柄!”
妻子的交代让孙永胜觉得心里头感慨万千,“夫人,你对我真好!”
听到这体己话,何倩眼圈一红,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低声说道:“永胜,咱们是夫妻,我对你好是应当的。永胜,你这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让人当了刀使。人民党不滥杀,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你一定要以自己为重。”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孙永胜立刻就会大怒,这次从死亡线上爬出来,孙永胜总算是知道了生命的可贵。他点头说道:“放心吧。”
何倩送孙永胜出了房门,却也不再送孙永胜到大门那里。在大门那里的是孙父,老头子见儿子要走,心中不忍,却也没多留。他又对孙永胜说道:“永胜,你这媳妇就别要了。有她在,咱们孙家就得陪着她死。为了咱孙家着想,等你回来,我们再给你找个媳妇。”
孙永胜心里头对父亲的观点并不满意,不过此时不是争辩的时候,他只说了句,“爹,你和娘都保重。”就离开了家门。
一路上,回想着妻子的温存以及通情达理,孙永胜觉得心里头暖暖的,不过一种不安的感觉也不知不觉中开始浓烈起来。虽然感到不安,孙永胜却不敢去想理由。直到走近了营门,孙永胜再也忍耐不住,回想起父亲两次的话,孙永胜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你的媳妇就别要了”,父亲的话在孙永胜心中反复回响着。
父母准备自行做主休了何倩么?孙永胜想。不过这等事如果没有孙永胜写休书,也是不好办的,他们顶多是把何倩撵出家门而已。而且何倩在天津还是有亲戚的,想来何倩还有娘家可回。就算是父母这么做了,自己到时候把何倩接回来就行了。孙永胜想到。而且以自己的薪俸,买套宅子与何倩一起住也不难。
尽管做了“最坏的打算”,孙永胜的不安感依旧没有丝毫减退的意思。为了让自己安心,孙永胜赶紧进了军营。
“呦,孙姑父回来的这么早?”同屋的外地军官打趣的说道。
若是以往,孙永胜还会反击几句,这次他脸sè铁青的衣服都不脱,躺在床上拉了床被子蒙住头。或许是被子的回音,孙永胜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通通跳动的声音。他拼命把所有念头都排除在脑海外头,在这种奇特的激动情绪下,睡眠居然成了孙永胜的避难所,他没多久就睡着了。不过梦境却完全不受孙永胜的理xìng控制,在孙永胜的梦中,何倩惊恐的身处一片漆黑之中,然后一把雪亮的刀狠狠的插向何倩的胸前。孙永胜的身体一阵剧烈的颤动,他发出意义不明的的呻吟声猛地醒来。
此时窗外天sè一片漆黑,这声低沉的呻吟稍微打搅了点同屋军官们的水面,孙永胜就听到有一两个军官嘴里喃喃的说了点什么,接着深沉的呼吸声和微微的鼾声中,他们又很快睡着了。孙永胜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再也没睡着。
孙永胜遵从了父亲与何倩的建议,再也没有回家。到了7月8rì,朝廷命第三镇军官速回徐州“戴罪立功”。7月9rì,上车的时候,同车的军官们看着孙永胜的视线里头都带着非常奇怪的意味。到了车开出běi jīng,才有与孙永胜平素里关系不错的军官偷偷把孙永胜带到角落,低声孙永胜说道:“孙大哥,他们都说你媳妇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令这名军官感到讶异的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孙永胜并没有听到意外消息的惊讶。孙永胜只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一条汉子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此次外出的并不光有第三镇的军官,信任湖广总督陈夔龙也极为不心甘情愿的踏上了赴任的道路。这位大人原本在赵尔巽由四川总督调任为湖广总督后被委任为四川总督,结果陈夔龙的夫人徐氏是庆亲王奕劻的福晋的“干女儿”,徐夫人觉得四川路途遥远,不愿意就任。于是说动了庆亲王奕劻,想让陈夔龙当上湖广总督。结果这番运动真的起了效果,因为四川一rì乱过一rì,朝廷本来就有意让铁腕对付乱党的赵尔巽回四川去。陈夔龙先前活动过,也给朝廷各派打过招呼。在其他人都不肯接湖广总督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陈夔龙被委派为湖广总督。
这下徐夫人可是慌了手脚,她再去求自己的干妈庆亲王奕劻的福晋,庆亲王奕劻却明白的告诉徐夫人,当时为了给陈夔龙谋动官位,这说项已经到了慈禧老佛爷那里。老佛爷首肯了此事,现在让陈夔龙上任是老佛爷点的,这绝对不能推辞。
徐夫人知道推辞不得,可她也不肯让丈夫陈夔龙前去湖北送死,于是陈夔龙用起了传统的手段“称病”。在赵尔巽已经风风火火扔下武汉,一路跑去四川的现在,湖广总督的位置居然空缺。
慈禧没有大怒,她只是把庆亲王奕劻叫去,问庆亲王奕劻是否给陈夔龙送点药。庆亲王奕劻不是傻瓜,他立刻赶去陈夔龙那里,将他痛骂了一番。陈夔龙不得不赶紧上任去了。陈夔龙的夫人徐氏在火车上想到去了武汉之后生死难料,她忍不住搂住自己与陈夔龙的独生爱女,也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满清朝廷调动官员,军队,新的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三十三 再战(三)
“如果没有陈主席的话!”这已经不是人民党的一种谀词,而是一种实打实的信念。第二次反围剿之后,人民党的信心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同志们根本不认为满清或者北洋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直到陈克前往大别山地区开始基层工作,根据地的整个工作全部交给党zhōng yāng负责之后。同志们亲自统领根据地,几乎每一个zhōng yāng的政治局委员或者说政治局常委才发现了一个他们早就该发现的事情,即便安徽在地图上只有小小的一块,这小小的一块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陈克在zhōng yāng主持工作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能向陈克提出各种问题。虽然陈克为了解决问题,或者是拿出能够说服同志们的答案,不得不经常彻夜工作。但陈克一个人彻夜工作好歹能解决问题,党zhōng yāng的同志们彻夜工作往往解决不了问题。
在革命初期,同志们都以为陈克是个彻头彻尾的留学生,甚至不少人认为陈克是在海外出生成长的。到了1908年7月中旬的时候,这种观点发生了重大变化。zhōng yāng的同志们认为陈克很可能根本只去过国外极端的时间,其他时间都是在全国游历。不然的话,陈克怎么可能对中国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呢?
袁世凯将要统辖北洋三镇兵力南下进攻根据地,加上其他部队,总兵力将达到五万之众。人民党原本的两万部队,一万人复原。剩余的只有一万人。在这个关键时期,陈克带领着三万人的新兵大部队从大别山区回到凤台县根据地。正规野战军从一万人瞬间编组成两个师四万人的部队。而复原的一万多人,作为各地民兵部队的主力,很快编组成了一支六万人的民兵的运输部队。
根据地的军事力量短期内变成了十万人的编制,两倍于将来进犯根据地的北洋军之和。原本惶恐的情绪烟消云散,彻底压倒北洋军,获得第三次反围剿胜利的认知成了zhōng yāng的主流想法。
不过陈克回来之后,根据地里头出现了一个令大多数党员们极度愤怒的“谣言”,谣言里头说陈克带兵回来的目的是为了看自己老婆生孩子。这是个很难辩解的问题,陈克回来没多久,在7月27rì,陈克的女儿出生了。“谣言”也颇能与时俱进,流传内容随即变成了“陈主席见生的是女儿,所以就继续工作了。”
陈克在党内反复说,“不要怕被人骂,咱们人民党就是在骂声中成长起来的!”但是被如此攻击的是党内尊敬的陈克主席,说陈克以私事为重,这摆明了不是在“骂”,而是充满了恶意的谣言。就算是心胸比较宽广的同听到这等消息,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人民党虽然谈不上“存天理灭人yù”,不过也不会允许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让干部跑回家看老婆。而人民党政策中,解放妇女,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利益。女婴和女孩是颇受保护的。这前后两个谣言特别是后面一个谣言,被不少敏锐的同志感觉到是大力攻击根据地最近推行的《妇女儿童保护法》。
这时代,每个地方都有普遍的溺婴情况。朱老总在《回忆我的母亲》一文中就清楚的记述过,“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因为家境贫穷,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了八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这在母亲心里是多么惨痛悲哀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母亲把八个孩子一手养大chéng rén。可是她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没法多照顾孩子,只好让孩子们在地里爬着。”
安徽作为穷地方,自然不可能与众不同。在人民党的管理进入基层前,溺婴问题非常常见。在工作初期,人民党同志没有经验,他们决定出钱向群众购买准备溺毙的初生婴儿。包括陈克在内的年轻同志们在随即遇到了一个令他们极为困惑的结果。各地都疯传人民党“收购婴儿”,所以安徽婴幼儿市场价格一度暴涨到令人惊异的水平。
有了“供需”,很多人立刻把生孩子的xìng质变成了“交易”。在买方是有着看似无限财力的人民党zhèng fǔ的情况下,作为卖方自然要把价格提到有足够高度。
这次给了年轻革命党人深刻教训的“婴儿买卖”风波,最终以人民党严禁人口买卖,并且对各种人贩子进行了大规模处决告一段乱。处决了能找到的所有人贩之后,人民党通告根据地,如果有孩子不想养,那就给zhèng fǔ送来,zhèng fǔ有义务抚养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
人民党年轻同志们脱离了实际情况的怜悯心遭到了可耻的失败。这是陈克为数不多宣布人民党思路错误的事情之一。相当一部分人民宁肯将孩子溺死或者让孩子饿死,也不肯让zhèng fǔ得到孩子们的抚养权,以证明自己是不合格的家长。
而激愤的年轻干部们则以加倍的热情,支持着《妇女儿童保护法》的推行。在这部法律里头,zhèng fǔ有权干涉人民家庭生活。有权采用必要的措施剥夺父母的监护权。特别是对女婴和女童的保护方面,陈克甚至在党委会议上公开说道:“如果要我在chéng rén与孩子中间选择拯救谁,我肯定选择拯救孩子。如果在男孩与女孩之间选择谁,我肯定选择女孩。”
在根据地强行推动解放生产力的运动当中,妇女劳动力自然是最有潜力的部分。这也第一次遭到来自民间的反对。所以针对陈克的谣言,让本来就对这些方面有着强烈对抗心理的年轻同志们更加jǐng觉起来。
不过大敌当前,有着工作经验的同志都认为不要人为激化矛盾。暂时把这口气忍下来就好了。不过还有不少同志在心里头记下了黑帐,准备解决了北洋军之后好好把这笔帐算一算。
作为始作俑者的陈克倒没有这么激动,在这个21世纪的城市青年的生活范围中,生女孩可一点都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陈克周围的兄弟姐妹普遍认为,你家有两闺女,你幸福死了。因为1908年面临的革命要点是解放妇女,所以陈克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想法。
母系制维系了几万年,即便是随着生产力和科技的发展,父系制建立的几千年中,在统治阶级的高层里头,女xìng的发言权依旧很大。现在慈禧的存在就是证明之一。至于生产力继续发展之后,在党的推动下,女xìng得到了完整的劳动权和财政权。女xìng们靠了天生的持久耐xìng特点,以及她们对家庭的本能追求,导致家庭的内部权力掌握在了女xìng手中。虽然母系制社会的复辟暂时不太可能,但是女xìng得到家庭主导权的趋势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这种基于未来的观点在现在并不合适宣传,所以陈克也就只能对此保持缄默了。
战争并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打的,人民党最重准备工作。两年的革命工作经验就是“只要准备不足,那么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掉链子。”军事编组、训练、政治工作,都是绝对不可缺乏的。
大别山区来的青年们加入革命军队之后,还要因为他们的人数对其进行特别的安排。首先就不能实施完全打乱来源地进行编组。人民党的军事工作最终目标是“异地从军,打散编制。”一支部队里头尽量不允许亲戚的存在。无论革命理论多么先进,不过这都是后天的总结。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尽可能追求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在一起是普遍的本能。
战争并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打的,人民党最重准备工作。两年的革命工作经验就是“只要准备不足,那么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掉链子。”军事编组、训练、政治工作,都是绝对不可缺乏的。
大别山区来的青年们加入革命军队之后,还要因为他们的人数对其进行特别的安排。首先就不能实施完全打乱来源地进行编组。人民党的军事工作最终目标是“异地从军,打散编制。”一支部队里头尽量不允许亲戚的存在。无论革命理论多么先进,不过这都是后天的总结。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尽可能追求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在一起是普遍的本能。
战争并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打的,人民党最重准备工作。两年的革命工作经验就是“只要准备不足,那么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掉链子。”军事编组、训练、政治工作,都是绝对不可缺乏的。
大别山区来的青年们加入革命军队之后,还要因为他们的人数对其进行特别的安排。首先就不能实施完全打乱来源地进行编组。人民党的军事工作最终目标是“异地从军,打散编制。”一支部队里头尽量不允许亲戚的存在。无论革命理论多么先进,不过这都是后天的总结。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尽可能追求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在一起是普遍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