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五) (2:54)
冯煦是第一次参与人民党高级别的行动,在此之前,冯煦只是带头编写《新华字典》,参与全面教育体系的规划,审核校对各种教材。甚至参加了人民党的五年制小学考试,已经通过了三年级考试内容。令冯煦遗憾的是,无论他自己如何有学问,数学总是拿不了满分。试卷总会有些刁钻如“一个池子同时放水和注水”的题目,冯煦的理xìng思维无论如何都想斥责这种完全不符合现实理论的题目。结果他就没能拿到满分。
虽然不断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总的来讲,冯煦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特别是《新华字典》第一版刊印之后,冯煦专门跑到仓库去看,堆积如山的字典中随手抽出一本,编撰者第一位的名字就是冯煦。即便这位被称为江南才子的老先生还算是“淡泊名利”,他依旧感到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这可是数万本字典。在这个时代,在整个中国的读人里头没几个人的能一次xìng印刷几万册的。冯煦自己固然是激动万分,他注意到和他同去的沈曾植看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同样是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
由于要处理些事情,冯煦去的比较晚。此时最初的冲突已经告一段落,双方僵持在那里。严复向陈克他们使了眼sè,陈克、路辉天、沈曾植等四人先行离开,留下严复单独劝说王士珍。冯煦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路辉天和沈曾植又把事情给详细复述了一番。冯煦无奈的摇摇头,“陈主席,你们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路辉天最不想听的就是这话,冯煦话音刚落,路辉天眉毛就皱了起来。反倒是陈克很认真的请教道:“请冯先生指教。”
“陈主席,大家都说以理服人。贪生怕死之辈,人民党也不会要他们。就拿我来说,若是被俘之时,陈主席问我,想死还是彻底服了人民党?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虽然怕死,却也只好引颈就戮。”
沈曾植听了这话,强忍住笑意别开了脸。路辉天没完全明白什么意思,陈克却陪着笑脸继续听冯煦说理。
“我身为前安徽布政使,管安徽财计。人民党治理安徽的能耐绝非我能比拟。看了人民党提出的工业化财政理念,现在问我是不是服了人民党的财计,我是心服口服。人民党办教育,从推行教育体系,制定教育内容,编撰《新华字典》,我对这整套的理论实践也是服了。给我机会为安徽百姓效力,我自然是当仁不让。”
冯煦说的诚恳,陈克神sè已经恭敬起来,路辉天也觉得听着很顺耳。
“但是,若是现在问我,想不死的话就要俯首帖耳,我这老匹夫固然怕死,却也只能引颈就戮。”冯煦话里头指责的意味非常严厉。
沈曾植忍不住盯着冯煦看,冯煦从被俘到出来办事的时间间隔很短,沈曾植一直有些不屑。但是听冯煦现在话里头的意思,却有决不屈服暴力的意思。沈曾植不知道冯煦这是装模作样,还是有什么更深刻的想法。
路辉天听冯煦这么颠过来倒过去的说,却始终离题万里,却就有些急了。“冯先生,您方才说我们欺人太甚,却是怎么讲?”
冯煦严肃的看着有些焦躁的路辉天,声音也有些严厉起来,“袁项城现在固然是四面遇敌,甚至有杀身之祸。此言绝非恐吓,不过路记你这是在威胁袁项城,而不是真心的想帮袁项城。陈主席对王士珍说的那番话,也是在威胁。他们两人都是成名人物,你觉得他们没遇到过生死一瞬的事情么?他们就怕死不成?莫说现在袁项城大权在握,依旧是军机处大臣,北洋的首领。就算是你们现在抓住了袁项城,你们拿着刀告诉他,若是不服就杀了他,你觉得袁项城不敢死么?”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听了这话的路辉天眼中杀气大盛。虽然路辉天不吭声,冯煦看得出,若是真遇到冯煦所假设那种情形,路辉天真的会一刀斩了袁世凯。微微叹了口气,冯煦看向陈克。
陈克明显是把冯煦的话听进去了,思量一阵,陈克已经把前后的事情想明白,他目光明亮的看着冯煦,“多谢冯先生指教,我的确是cāo之过急,失了分寸。”
冯煦见陈克已经明白了关键,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却怕陈克在其他地方犯错,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陈主席,年轻人本来就容易急功近利。我现在回想我年轻时,不管表面看着温和恭谨,心里头其实也是绝对不服人的。现在人民党都是年轻同志,更是在短短一年多中便立下如此伟业。目中无人,心浮气躁再寻常不过。若不这么做,反倒不是年轻人了。但越是安泰之rì,反而越要谨慎自律,多做积累,多结善缘。有了此时的准备,遇到以后的风雨,方能放手一搏……”
看着陈克以发自内心恭敬的听着冯煦的讲说,沈曾植觉得心里头突然生出一丝妒忌来。他原以为冯煦是有点贪生怕死的,冯煦比沈曾植被俘还晚些,投身人民党行列反倒沈曾植还早。方才听冯煦大谈一番“不畏生死”,沈曾植心里头还有嘲讽之意。冯煦对陈克的这些教导,指出的这些关键,其实沈曾植早早就发现了。但两人的差别在于,冯煦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而且态度端正,的确是有师长风范。在这点,沈曾植却远没有冯煦这样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沈曾植现在对人民党的能力则有些将信将疑,他固然承认人民党在组织纲领与实际政策有着卓越之处,却还是不能真正相信这些籍籍无名的青年真的能够实现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国的伟业。但是看着眼前已经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风度翩翩的冯煦以绝对的正道教育陈克,而掌握着强大军力,名动天下的年轻陈克则是完全明白了这些老学究也未必能真正体会明白的道理,认真的听着冯煦的教导。这样的场面不能不让沈曾植心生妒忌。
陈克本身就有极强的能力,不然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如果陈克能够继续学习正道,不断成长起来,将来坐天下的只怕就是陈克。在那时候,冯煦也是帝师了。想起《新华字典》,冯煦的名字位列第一,沈曾植则是尾随在后的事情。沈曾植就觉得有点不甘心。不过沈曾植毕竟也是大儒,这点异念并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冯煦的教导来。
路辉天这次身负交涉的重任,却没有能够交涉成功。虽然在交涉过程中,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组织的决议。以人民党的组织制度,失败的责任不可能落到路辉天头来。但人民党的这些老干部们本来都有着心高气傲,xìng格激进的特点。特别是在刚过去的1907年,人民党正式打出武装革命旗帜之后,在所有军事斗争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民政建设以及对付岳王会光复会的政治领域,那真的是测算无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家嘴里说着严肃认真,实事求是。其实心里头则是“粪土当今万户侯”。慈禧也不过是“满清匪帮女匪首”,“满清头号打手兼狗腿袁世凯”又有什么可得瑟的?偏偏第一次采用政治外交手段去对付北洋袁世凯,却遭到了如此的失利,路辉天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听着冯煦大谈一番“道义”和“不畏死”,路辉天心里头这叫个腻味。偏偏陈克听的认真,路辉天看不起袁世凯,却绝对不敢对陈克有丝毫的不敬。他只能耐着xìng子听。
此时冯煦的这番大道理已经说完,陈克连连点头,“冯先生,不知道我这么得罪了王士珍,他可否能听进去我再说的话?”
冯煦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胡须,“王士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方才恼羞成怒并非不能受得了屈辱。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袁世凯,让袁世凯平白受辱。再与他谈的时候,坦诚相待,应当没事。”
克点了点头,却转而问路辉天,“路记,你可否能把方才所说的都给记录下来?”
人民党总有会议记录,如果需要对一个问题进行讨论,有记录的话总能最大程度还原当时的情景,从中找出问题来。平素会议都会先指定会议记录员。偏偏这次并非正式会议,路辉天写字速度不快,从没有荣任过记录员之职。所以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过。陈克如此一问,路辉天怔住了。
路辉天毕竟是干了两年革命,基本素养中已经不太会在这等小事扯谎。他思忖片刻,答道:“让我靠回忆来记录,我定然是不行的。”
听路辉天这么说,陈克转头看向沈曾植,“沈先生,听说您有过目不忘的才华。这件事可否请您援手?”
沈曾植万万没料到陈克居然让自己当起“记员”来,心里头惊讶,却也没有道理拒绝。沈曾植答道:“老朽却也未必能记全。”
陈克连忙说道:“那就请冯先生一起记录。此次事情很有意义,我们得回去在会议好好商量。”
沈曾植不是很清楚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拿到会议讨论。”
“此次与袁项城交涉,与袁项城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党内会议商量出来的。现在既然事情有变化,我们需要把重大的部分记录清楚,在党会仔细讨论分析。找出我们的问题,并且把再遇到这类事情该怎么处理做一个总结。”陈克简单解释了一下。
“找袁项城交涉的内容不是幕僚所准备的么?”沈曾植听出了其中的奥秘。
陈克回答的干脆,“我们人民党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慕僚模式。公事就是公事,自然大家一起讨论了,然后再执行。找了幕僚,那这是公事还是私事?我们人民党是靠党委会来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交由各个具体执行部门来执行。权力归党委会所有,不存在官本位的问题。”
沈曾植听到这个解释,心里头颇为吃惊。满清讲究“各司其职”,但是各司其职本身就意味着官员掌握了所有权力,这是对不对下的体制。但是从陈克的话里头来看,人民党的这种模式与满清大大不同。陈克身为党主席,亲自来cāo作此事,事后还要向党委会汇报总结。这意味着,在党委会面前,具体执行此事的陈克也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这在满清体制里头根本是不能想象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克拥有最高的地位,就意味着陈克本人拥有着最高的决断权,可以说是“一言定手下生死”的。但是很明显,在人民党的组织模式里头,陈克并不拥有这种权力。
沈曾植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对外国的研究并不少,也了解一些人民党的组织信息。很快他就能大概想象出人民党开会的样子,一群党委的年轻人听着具体执行者的汇报,不管你地位高低,在党委会你都能发言。最终决定一件事的,不是靠地位最高的人拍板,而是大家商讨后投票决定。想到这里,沈曾植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人民党的这群青年根本没有什么长幼之序,地位尊卑的认知。”这种人人平等,按票数计算的制度里头,你八十老翁也是一票,黄口幼子也是一票,男人固然是一票,女人同样也是一票。长幼之序,男女之别,在这体制里头根本没意义。
以极大的定力强忍住继续往下想,沈曾植点头道:“既然陈主席看得起老朽,老朽就来做此事。”
“那就多谢了。”陈克说完就与路辉天去了另一间屋子,他们得赶紧讨论第二轮谈判该怎么与王士珍交涉。
沈曾植对陈克的离开已经没了丝毫的好奇心,他实在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没大没小的制度里头,怎么可能达成行之有效的政策呢?
“沈兄,在想什么?”
听到冯煦的问话,沈曾植下意识的说道,“若是人人说话,岂不是与人人都不说话一样?”
“那倒未必。关键看商量什么事。若商量的是利益,自然是越谈越乱。若商量的是怎么做事,反倒是集思广益。”冯煦答道。
这话让沈曾植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抬头看着冯煦。却听冯煦继续说道:“就跟咱们这次商量怎么与王士珍协商,怎么出的错,为什么会错,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一商量就有了结果。若是这事最终能办成,陈文青拿着全部记录的内容回到他们的党委会与其他人一讨论,众人还能继续查缺补漏。更能反思其中不足之处。他们不仅是办事,更是学习。”
沈曾植愣了一阵才答道:“冯兄说的是。”
说完这些,沈曾植本想不再言语,却终究没忍住,他叹道:“我一直奇怪,我也见过些作乱之人。看史,作乱之人古今并没什么分别。皆是几个匪首,或趁天灾,或趁民变,就算是能振臂一呼有人相应,也不过是裹挟些百姓。而且这匪首平素里也都有些名声,断不至于从未听闻。而人民党之起事,竟是突然一群籍籍无名的小辈并肩而出。看他们现在治理地方的能耐,起事之前早就该有些名声,甚至声明赫赫也不稀奇。现在看,这些人竟然是边作乱,边学习。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
冯煦听完,忍不住笑道:“那只能说严几道教出了个好学生啊。”
沈曾植被这话逗乐了,“那严几道在北洋水师学堂当总教习,学生可更多。却没见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否则的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提及甲午海战的失利那就是背后说人坏话,沈曾植立刻闭口。
冯煦本来也是开玩笑,听沈曾植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话头,“沈兄,现在你应当看得出,这些年轻人虽然颇具才华,却毕竟是年轻。任由他们干起来,定然会干出很多出格的事。我当时之所以决定出来做些事,其实是严几道求过我,让我出点力。在这些年轻人妄为之时,总得有人出来说他们。但现在看来,陈克虽然年轻,有时候办事也完全不靠谱。却是个肯听正言肯走正道之人。沈兄学识更胜于我,何不一起出来做些事?”
“就人民党对地主士绅的凶狠手段,我实在是不能出来做事。”沈曾植叹道。
冯煦听了这话也很是无语。人民党对待地主士绅的凶狠,从人民党生存发展的道理来说,的确讲得通。而且实际执行之后,无数百姓们也的确活过了水灾。然而这却并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原因。沈曾植被称为大儒,世人盛赞其学问出众。冯煦同样被称为江南才子,学问并不比沈曾植差到哪里去。
他初时不肯出来,因为了解了人民党对地方士绅的残酷打压之后,冯煦认为人民党定然不会长久。地主士绅未必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安徽这个比较贫困的地方,有围子的地主士绅都是地方的恶霸。冯煦当过凤阳府的官,对围子里头的地主们了解的很。但这些地主恶霸,好歹能够维持一下地方秩序。若是一地没了人维持秩序,往往比有地主恶霸维持糟糕秩序的时候要更加糟糕。在这点,有着丰富地方从政经验的冯煦是很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点,冯煦对人民党在秩序建立方面格外在意。调查研究之后,冯煦真的是大吃一惊。对于秩序的理解程度,冯煦竟然找不出满清朝廷里头有人能与之相比的。在摧毁之前,陈克已经非常清楚该怎么重建。而且陈克周围还有一群受过教育的青年,不仅是有这些青年,陈克始终致力于对人民党部下的教育。为了能够弄到教育人力,陈克甚至敢抢安庆的女学生们到根据地当老师。
在陈克的努力下,旧有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固然被消灭,但是新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却立刻跟了趟。这些新来的人虽然年轻而且缺乏经验。人民党却通过建立新制度的模式,不是靠出类拔萃的官员来治理地方,而是组织起“边工作,边学习。以工作促学习,以学习推进工作”的党组织模式。这个新生的组织年轻有朝气,能力方面距离完美无缺自然差的远,但比起被打倒的那些地主恶霸却是胜过不少。冯煦原本以为“天下大乱”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发生,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这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真正原因。作为一名有着起码良心的官员兼学者,冯煦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中国办点事。虽然他已经完全不可能让满清有丝毫起sè,但是面对这些有着无限可能xìng的青年,冯煦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年长者该承担的教育义务。当然,前提是这些年轻人肯向冯煦学习的话。
不过冯煦最终还是没有对沈曾植说这么多。冯煦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沈曾植既然对人民党的政策不能接受,那沈曾植自然更不可能接受人民党“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若是强拉沈曾植出来办事,只怕结果反倒是害了沈曾植。
“沈兄,咱们就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冯煦说道。
在沈曾植与冯煦隔壁的屋子里头,陈克与路辉天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了新的谈判策略与说话方法。尽管如此,路辉天还是有些不满意。“陈主席,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太示弱了?”
“刚才也都谈过了,咱们一开始是说的太多,把原本袁世凯该说的话都给说了。咱们把袁世凯该说的话给说了,那让袁世凯说什么?他不就没话可说了?这不是示弱,这是谈判。”陈克解释着。
路辉天还是想说服陈克改变点策略,“现在袁世凯有明显的弱点,咱们不说袁世凯的弱点,却只说咱们的弱点。这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
陈克解释道:“袁世凯肯定比咱们更清楚他自家的事情,咱们说咱们自己的弱点,那是为了接下来告诉袁世凯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的话,袁世凯不信咱们真的会采取哪些策略。”
路辉天觉得陈克这态度有点离谱,“咱们和袁世凯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咱们告诉他咱们的弱点,这不是资敌么?”
“告诉不告诉袁世凯,这些弱点都是会存在的。只是有些弱点袁世凯迟早会知道,有些弱点袁世凯未必会知道。咱们说的都是袁世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这自然不是资敌。”陈克耐心的解释着。
路辉天其实也知道这些,他只是根本不想对北洋示弱而已。二次反围剿之后,人民党歼灭了北洋最据实力的第三镇。人民党对北洋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忌惮变成了彻底轻视。同志们认为,北洋也好满清也好,根本打不过我们。既然打不过我们,北洋还有什么可得瑟的?带着这股傲气向“手下败将”袁世凯表示“善意”之后,居然会被袁世凯给“拒绝”了。年轻的路辉天当然是不能接受了。
虽然没有别的借口,路辉天还是继续问,“陈主席,咱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王士珍谈话,王士珍他烦了,敷衍我们怎么办?”
“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那可是三顾茅庐。咱们肯定没有刘备的口才,而王士珍和咱们又是敌对关系。要是只用三次就能让王士珍烦了,那还说明咱们干的不错呢?路记,有一件事我认为还是可以确定的。无论咱们说的内容王士珍怎么反对,但是王士珍从心里头并不拒绝和咱们谈判。北洋现在遭到了这么大的打击,王士珍绝对想从咱们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所以怎么谈,王士珍都未必会烦。”
路辉天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他应道:“希望如此。”
“行啦,咱们互相看看对方的衣服是不是整理好了,打起jīng神继续谈判!”
两位青年互相整了对方的军服,让棉布质地的军服尽可能能整齐些。然后两人大踏步进了王士珍所在的正厅。一进门,就见王士珍与严复谁也不吭声,只是沉默的坐在椅子。不过陈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用来待客的点心盘子放在王士珍身边的桌子,点心已经被王士珍给吃完了。
“王提督,这点心都是咱们安徽本地的土产,比不běi jīng的点心。咱们就这么一个条件,您将就一下。”陈克笑道。
听陈克的称呼终于靠谱了,王士珍哼了一声,却不接腔。
陈克本来也不是要让王士珍表示感谢,他这是在提醒路辉天,王士珍吃饱喝足了,这是做了长期谈话的准备的。只是陈克也不能明着或者暗着去询问路辉天是不是听明白了。王士珍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的。那只会平白让王士珍小看了陈克与路辉天。
坐下之后,陈克说道:“王提督,方才我们威胁的话说的太多,现在想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我们也是怕了北洋军,不得不多说点威胁的话给我们自己壮胆,还请王提督见谅。”
王士珍看了陈克一眼,慢吞吞的答道:“文青客气了,我一个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路辉天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事情还真的有点像陈克方才所说的那样,当称呼与说话角度都发生了变化之后,王士珍还真的比较配合的说话了。
“王提督,您也知道我们四面受敌,这枪要修,兵器也要打造。没有钢铁实在是不行。”
陈克话音刚落,王士珍就问:“不仅仅是兵器,我听说文青打造的农具可是不错,卖给百姓的价钱不高。百姓们可是感恩戴德呢。”
“哈哈,”陈克干笑两声,“我本以为王提督不知道,所以想着蒙混过去。既然王提督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的确要靠农具收买民心。所以我们向袁先生提出那一百二十万银元的赎金只是一个说辞而已。我们真心想要的只有汉阳的钢铁。至于我们说的其他的,除了想和袁先生合作是我们的真心话之外,其他都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文青过谦了,其实文青说起来造谣的事情,我方才仔细想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文青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难得啊难得。”王士珍冷笑两声。
“对满清朝廷的事情,我们人民党是旁观者,所谓旁观者清。而且您也知道,我读过点历史,就慈禧的所做所为,不过是点子权术罢了。历史里头早就讲过无数次。而且关于皇帝死前的准备,历史里头更是讲的多。最重要的是,我们造谣不需要成本。京城里头爱嚼舌头的人本来就多,加各地在京的会馆,他们就爱传谣信谣。我们编几句瞎话说出去,贴些告示出去之后就不用管了。自然会有有心人帮着散播。这种事情容易干的。”陈克答得很是轻松。
王士珍看着陈克一脸淳朴的傻笑,恨不得从心里头伸出几只手来把陈克掐死。他真的很奇怪,身为人民党的首领,统领骁勇善战的数万人,陈克到底是怎么笑的这么天真烂漫的。而且陈克身边的严复与路辉天对陈克的傻笑视若无睹,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就在此时,陈克问道:“王提督,既然王提督很清楚我们一定要拿到汉阳的钢铁,那么王提督对此有何看法?我们是很希望王提督能够向袁先生说清此事,让袁先生明白我们的苦处,伸手帮一把。”
听陈克说的诚恳,路辉天抬手捂住嘴,不然他觉得自己天知道啥时候就会笑出声来。
王士珍并没有想笑,他沉吟一下突然问道:“文青,我想问件事。岑chūn煊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虽然知道人民党一定在京城里头有耳目,不然的话那告示也不能贴的满京城都是。不过王士珍真正关心的却是路辉天说道的对岑chūn煊的评价。这个伪君子的评价可是袁世凯说过的。虽然不少人也这么评价过岑chūn煊,但是王士珍却觉得心里头很别扭。
“岑chūn煊和rì本的不少人认识,而这些人又和同盟会认识。您也知道,同盟会的那些人嘴不把门,给塞几个钱,让他们干什么干什么,让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也是革命党,从他们那里打探消息很方便了。”
路辉天自然知道这根本不是事实,但是陈克随口就编了像模像样的瞎话出来,他忍不住心里头大赞。
王士珍却真的不认为这是瞎话,他认为这话可信程度颇高。岑chūn煊与梁启超勾搭连环,北洋是知道的。梁启超在rì本,与同盟会之间说是斗争,私下里头定然瓜葛很深。陈克这话绝非虚言。不过王士珍却也不多问具体透露消息的人是谁。陈克虽然一脸天真烂漫的傻笑,不过王士珍并不认为陈克真会傻到说出提供消息者真名的地步。
“文青,我听你说过,会释放被俘的北洋士兵。却不知释放他们是否需要赎金?”王士珍问。
陈克收起了笑容,“这些士兵我们都带到了宿州,里头连一个小军官都没有。我们人民党的俘虏政策是不允许抢掠俘虏的财物,战前北洋军已经发足了赏钱,他们都是都不缺钱的,我们会给他们些干粮,准备集体训话之后把他们都给放了。”
“这些都是士兵?里头一个军官都没有?”王士珍立刻jǐng觉起来。
“没错。军官都在凤台县这里的俘虏营。”
“文青准备训什么话?”王士珍的声音极为难得的有点颤抖。
这次陈克再也没有虚假的笑意,他朗声说道:“王提督是知道湖北新军迫害我们释放的湖北新军俘虏的事情?而且我们这次又大败湖北新军的时候,就是和咱们北洋军打仗前那次。我们又抓了不少湖北新军的俘虏,他们说次我们释放的俘虏里头,不少人给送去běi jīng了。我们也不准备说什么别的,只是把事实告诉北洋的兄弟们。我们好心好意的救治这些俘虏,可不想释放他们之后,让这些兄弟再遭罪了。”
“不可!”王士珍忍不住说道。话音未落,王士珍就知道自己这么做漏了底。但是他却也没有办法,这话不能不说。
陈克其实是知道王士珍为何要阻止人民党这么释放俘虏的。北洋新军俗称北洋六镇。但是还有一个说法,“北洋六镇,以第三镇最能战。”段祺瑞被称为北洋之虎,靠的就是战斗力最强的第三镇,而第三镇对袁世凯尤其忠心。若是陈克这么恐吓之后释放,第三镇的士兵定然不敢轻易归建,那么就算是北洋军第三镇的军官被释放了,朝廷也不可能任由这帮被俘过的军官为骨干重建第三镇。
袁世凯之所以着急着赎回被俘军官,就是想让这些军官们带着被释放的士兵重新归建。有袁世凯居中协调,加部队建制未乱,只用重新补充武器即可。第三镇还是存在的。若是陈克这么一折腾,北洋第三镇的士兵没了,袁世凯的想法就自然落空。北洋军官兵都是袁世凯用银子喂饱了的,想再组建起这么一镇新军,即便是袁世凯的财力也不可能支撑。袁世凯绝对不能接受失去了最忠心最能打的第三镇。这也是为什么袁世凯即便是拒绝了与人民党合作,却也没有拒绝赎人的原因。
而且陈克其实还有更加冷酷的算计在里头,他甚至准备以“让兄弟们沿途保卫自己不受人打劫”为理由,给北洋军释放的士兵发放一些武器。陈克很清楚,这些北洋军被释放士兵手里有了武器,那就更容易成群结队行动。而成群结对行动的士兵中间根本没有军官,自然是那些平rì里好勇斗狠的家伙成为临时领导者。这么几千人的大部队会分成若干大股的行动组织。这足以让沿途的官府充满了各种超出正常范围的防范。而本来就有着担心的士兵不可能接受这种刺激。
那么唯一可以确定的结果就是,由那些好勇斗狠的士兵充当临时领导者,必然造成第三镇的士兵们沿途的大抢掠。这么几千士兵大肆抢掠起来,至少他们进入直隶,接近家乡前,沿途各地肯定要造了大罪。且不说参与抢掠的士兵不敢归建。就算是没参与抢掠的士兵归建了,也注定要被“抓起来审问的”。这年头信息不通,一旦有士兵被抓起来审问,那么陈克事前所说的“朝廷迫害被释放新军”的说法就自然被“证实”了。这对于北洋军的打击可是非常致命的。拼死拼活给朝廷打仗,明明没有投靠乱党,而是千里迢迢的回来归建,却被迫害。北洋军不是党军,而是一支雇佣军xìng质的旧军队。这种事实对北洋六镇的其他部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是陈克一直没有告诉同志们的计划。陈克现在很是庆幸,若是他提前告诉了同志们,只怕这个真正的威胁已经说给袁世凯听了。
王士珍倒也人物,既然已经漏了底,他也不再隐瞒。更何况陈克根本没有丝毫惊讶的神sè也透露出陈克也已经测算到了此事。王士珍盯着神sè平静的陈克,说道:“看来文青是一定要拿到汉阳的钢铁了?”
“没错,我的确是心急如焚。”陈克正sè答道。
“那想来文青也能保证,定然能让第三镇和混编十三协的官兵一起在宿州被释放了?”王士珍接着问道。
“我有信心不让袁先生和王提督失望。”陈克答道。
“那我倒是可以回去与袁公谈谈。”王士珍答道。
“那就有劳王提督辛苦了。”
送王士珍回了牢房,路辉天忍不住问道:“王士珍这么快就漏了底?”
“因为王士珍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陈克答道。
“热爱和平?”路辉天完全不理解陈克到底想说什么。
“王士珍提督当然热爱和平。”陈克答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说完这句毛爷爷的名言,陈克有补充了一句修改鲁迅先生的话,“谩骂与威胁不是斗争。”
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六)家(2:54)
190年2月1rì是除夕,京城的鞭炮声从早开始就没停过,孩子们零星点燃的鞭炮声更是从没有停止过。在这个重要的节rì里头,亲戚朋的互相走动更是一个重要内容。至于官场的走动,更是要紧。向同一阵营的司拜年,向其他利益相同的人赠送礼物,每一在寻常人家表示心情的正常交往,在官场都带了更多的含义。
袁世凯这几天“病了”,虽然送礼以及接待这等事可由袁世凯家的大管家cāo办,这些营运并没有因为袁世凯病了而停止。但是以生病为由“闭门谢客”,这本身就是一个很稀奇的信号。官场里头自然立刻对此有了反应,有说袁大人心灰意冷的,有说袁大人现在是开始韬晦的,甚至说袁世凯因为北洋军的失败,没脸摆谱的。各种靠谱或者不靠谱的猜测纷纷出笼,却没有一个猜对的。
尽管得知人民党释放了王士珍,在王士珍真的回到běi jīng前,袁世凯依旧不太敢相信陈克能表示出这等诚意来。直到亲眼见到王士珍出现在自己面前,袁世凯才放下心来。他脸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见到袁世凯真诚的笑容,即便是王士珍这样能够自控的人,他依旧感到眼睛湿润了,前几步,王士珍认认真真的给袁世凯行了一个军礼,“袁公,我辜负了您的期待。”
袁世凯前拉住王士珍的手,“胜败兵家常事,聘卿能回来就好。你失陷之时,我实在是万分担心,只怕陈克对你下了毒手。聘卿,来赶紧坐下。”
王士珍虽然感动,却也不会惺惺作态的装什么小儿女态。与袁世凯刚坐下,王士珍就着急的说道:“袁公,若是您想重建第三镇,只怕陈克已经有了针对此事的布置。”
袁世凯本来还想慰问一下王士珍路途的劳苦,顺带问问王士珍被俘后是不是受了什么苦楚,听到这话,袁世凯脸sè立刻严肃起来。“聘卿怎么知道的?”
把陈克与自己的谈话给袁世凯重复了一番,王士珍接着分析起陈克针对北洋俘虏的安排。返京的路王士珍一直没有说话,他反复回想着听到的那些话,试图从其中找出人民党的真正意图。此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袁公,不管陈克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他都试图收买安徽民心,所以急需钢铁。想来他已经知道您想尽快重建第三镇,所以他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幌子,真正的杀手锏却是怎么对待第三镇。他把官兵分开,又给与救治。目的就是想在这头做文章……”
袁世凯边听边微微点头,他的确是想尽快收拢第三镇的败兵重建第三镇。但是人民党行事却大出袁世凯意料之外,他们抓到第三镇和第十三混成协的近万官兵之后,既不屠杀,也不释放,居然暂时给看押起来。这彻底打乱了袁世凯最初的计划。听王士珍分析的极有道理,袁世凯也觉得很是宽慰,即便是被俘之后,王士珍依旧没有失去以往的镇定。
如果陈克能听到王士珍此时的分析,他会发现,不同的认识角度却能够达成相同的推导结果。陈克对于俘虏们政策完全是抄袭党的历史,唯一不同的是,陈克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把北洋军的官兵转化成“解放战士”,所以陈克自然就把这些北洋士兵当成“炸弹”来用。
王士珍对此恰恰有同样的看法,他认为人民党把军官与士兵分开关押,就是通过剥离军官对士兵的指挥,然后“惑乱军心”,身为北洋军的高级军官,王士珍自然是知道自家事的。几千被释放的北洋军士兵一路返回běi jīng,在没有军官带领的情况下,若是不闹出大事来反倒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这样,袁世凯不仅不可能重建第三镇,连带着还会大大失去对其他五镇北洋军的控制能力。
袁世凯起家靠的就是军功,王士珍的分析虽然没有能够深入人民党的营运核心,对袁世凯来说却也足够。北洋军的大败直接动摇的是袁世凯的根基。人民党的青年干部们有一个通病,这也是陈克的知识带来的影响。大家忍不住总想“风物长久宜放眼”,陈克主席高瞻远瞩,用意深远。同志们自然也觉得考虑问题得从“大处着手”。所以人民党同志普遍认为,政治整体的危险是袁世凯面临的最大威胁。但是袁世凯真的不这么认为,在支撑袁世凯的力量“支柱”北洋军遭到沉重打击的时候,袁世凯首先要完成的就是稳住北洋军。
至于慈禧的生死,帝党后党的威胁固然重要。但是清廷不是人民党,做事情风风火火,想扳倒一位军机大臣,那是需要相当众多人的支持,以及相当长时间运作的。但是北洋军一旦对袁世凯离心离德,袁世凯的覆灭就近在眼前。
“聘卿,现在只有让陈克讹诈一笔么?”袁世凯问。心里头虽然极为不甘心,袁世凯依旧没有激动。能屈能伸是实权人物最重要的素养之一。
“袁公,陈克既然满心都想夺取汉阳钢铁厂,那就不妨让他做几天美梦。不过我看陈克也不全然是个妄想之人。至少十几万吨的钢铁,还是得让他拿到。”王士珍准确的给出了答案。
到了此时,袁世凯也没有别的办法。陈克既然想用农具收买百姓,这马就是chūn耕,他的急迫心情袁世凯能够想象。万一陈克觉得拿不到自己想拿的东西,恼羞成怒,把矛头完全转向打倒袁世凯这方面,袁世凯的确会遇到极大的麻烦。
最终袁世凯与王士珍定下了北洋的底线,可以以最快速度提供给陈克一部分钢铁。而且长远先和陈克敷衍着汉阳钢铁厂的事情。但是第三镇被俘的北洋军军官必须迅速回到被俘部队中,而且尽快能够以“体面的方式”离开人民党控制。
“聘卿,严几道与陈克到底是谁在掌权?”袁世凯问出了看似无关的问题。
王士珍却知道,这是袁世凯准备下定决定与陈克合作,袁世凯这话里头的真正意思是陈克是否可靠。如果人民党真正的执掌者是严复的话,袁世凯还是能够对其有着足够的信赖的。无论是cāo守而言,还是执行协议的能力,哪怕严复是敌人,依旧可以很大程度予以相信。
“袁公,人民党的领导者的确是陈克。严复现在只是执掌水军和教育部。”王士珍明确的给出了答案。
听了这话,袁世凯微微叹了口气。他对陈克的可信度还是有着极大的不信任感。那些侥幸得手的小人们袁世凯见得太多了,他们总是会最大限度利用手里的“筹码”。破坏协定,食言而肥,对这帮人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他们有着永远满足不了的胃口,陈克极有可能就是这种人。即便陈克不是这种人,陈克依旧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急功近利,面对有利局面的时候总是会干出出格的事情来。
但是袁世凯却没问出“陈克可靠么”这样的问题。无论陈克是不是可靠,最终下决心与陈克交易的是袁世凯,一旦出了问题,袁世凯必须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沉默良久,袁世凯终于说道:“就信陈克一次。”
下了决心之后,就要选定谈判人选。袁世凯觉得现在适合与陈克谈判的人选就是王士珍,但王士珍刚刚脱离虎口,再让他回去却不合适。正不知怎么给王士珍提出此事,王士珍已经开口说道:“袁公,请让我回安徽与陈克谈判。一来陈克比较信我,另外谈成之后我也好就地整顿部队,尽快离开安徽。”
按耐住心中的高兴,袁世凯说道:“聘卿辛苦了。”
大框架确定之后,两人又敲定了一部分细节。袁世凯这才询问王士珍到底怎么打了败仗。王士珍详细的讲述了与人民党交战的过程,袁世凯听的变了脸sè。造反的军队都是乌合之众,素来只能打顺风仗,遇到北洋军这等拥有强大火力的官军,都是一触即溃,根本打不了持久战。
人民党部队不仅能与北洋军相持不下,而且还能长途行军后将北洋三千jīng锐一举歼灭。这等战斗力已经在北洋军之了。更不用说,人民党还有严复这位海军将领,王士珍对人民党内河舰队的猛烈炮击心有余悸。北洋军垮的这么快,被炮击彻底打乱了秩序是重要原因。人民党丰富的攻城经验恰恰被充分发挥出来。
皱着眉头,袁世凯半晌不语。北洋军不是轻兵冒进被打了伏击,而是在这等高水准的一连串战斗中被彻底击垮的。袁世凯与王士珍都老于行伍,北洋军与人民党进行的这些战斗都需要高水准的指挥能力,更需要对整个战局强有力的把握能力。就北洋的经验来看,若没有一大批极有水准的指挥官,就算陈克是武侯再世,他也不可能靠一个人打这些仗。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些高水准的指挥官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若说人民党是靠安徽新军的被俘人员支撑这种战役的,袁世凯是绝对不相信的。安徽新军的能耐袁世凯并非不知道,若是他们有这等能耐,就根本不可能被陈克远行千里,一夜间就破了安庆城尽歼安徽新军。
想到这里,袁世凯慢慢说道:“聘卿,你就留在徐州。无论如何,定然要查清陈克手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就现在看,陈克绝非孤身一人,他手下必然还有一大批人。”
士珍想的与袁世凯完全一样。他与段祺瑞多次讨论过战事,虽然缺乏各种人民党方面的资料,但是北洋军是两人指挥的,反复推演之下。两人得到了一个沮丧的结果,当王士珍带兵与段祺瑞合兵之后,失败仅仅是时间问题,两人竟然完全找不出找不到击败人民党的可能。特别是王士珍提议与段祺瑞模仿人民党一方作战,王士珍发现自己如果充当了参谋长的职位,无论如何都指挥不出人民党的作战特点来。那种水银泻地一样的流畅感,那种面临强敌时针锋相对的战斗,以及说打就打,说走就走的果断。绝非扛枪一年的官军能够指挥出来的。
王士珍从来不瞎猜,所以他甚至比袁世凯更想弄清楚,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不过这些战争方面的事情大可以后再说,既然基本内容已经商量完毕。王士珍就动身返回安徽。若是平时,人民党关押着近万北洋军和江北新军的士兵,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粮食。这对人民党是个沉重的负担。袁世凯与王士珍倒是很希望能够如此消耗人民党。可是现在北洋最怕的就是人民党释放了这些士兵,那么人民党的压力反倒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袁世凯随即就把盛宣怀请来。由于汉阳钢铁厂的财政问题,从1906年开始,盛宣怀已经很大程度接掌了汉阳钢铁的财政。如果陈克一定先要一部分钢铁,盛宣怀足以运行此事。盛宣怀已经到了běi jīng,尽管与袁世凯有着不少矛盾,不过盛宣怀却知道此时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对于袁世凯赎回北洋军这件事,盛宣怀的看法与袁世凯完全相同,必须尽快完成此事。盛宣怀没有趁机要价,袁世凯也没有提及这方面丝毫。对于他们这样级别的人物,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是最好的。迟早袁世凯与盛宣怀还会有别的交锋,那时候袁世凯一定要偿还了盛宣怀这次遭受的损失。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王士珍赶回凤台县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三。凤台县真的是一派热闹气氛,大街小巷都是人,整个县城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闹市。王士珍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陈克已经在等着,新一轮的谈判立刻展开了。与会的没了冯煦与沈曾植,陈克、严复、路辉天作为代表与北洋全权代表王士珍进行了会谈。
对于立刻释放被俘人员的事情,陈克表示同意。出乎王士珍意料之外,陈克很有诚意的建议王士珍,“王提督,如果你们与北洋军一起离开,我有些担心你们到了徐州会有一番混乱。我觉得不妨分为两部分,江北新军的官兵与王提督一起先回徐州。把路途的事情准备好了,正好接了北洋军的兄弟北。”
哪怕知道陈克这种分批释放的手段是为了保障北洋方面不会立刻翻脸不认账,王士珍依旧不生气。由于事前没有想到人民党居然如此通情达理,王士珍并没有想到人民党会先释放江北新军。由王士珍打前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王士珍毕竟是败军之将,一旦回去正式执掌江北提督事宜的话,不说别的他首先就得表待罪。反倒不能那么轻松的办其他事情。思忖一阵,王士珍点点头,“如此也好。但是我在徐州只怕也等不了太久。”
“这不是问题,只要王提督能够稳住徐州地方治安,北洋军的兄弟过去之后不至于惊扰地方就好。”陈克答道。
“文青你这可就太大度了。”王士珍开始问起陈克的打算了。
果然如同王士珍所想,陈克要求的很直白。在北洋军动身前,汉阳钢铁厂的库存得让人民党全部拉走。而且之后生产的钢铁必须送给安徽这边。
“可以。”这些要求也没有超出王士珍的谈判底线。
初步协议达成之后,王士珍立刻就让陈克现在就派船到汉阳钢铁厂取钢铁,盛宣怀已经把那边的事情办妥。陈克当即就表示同意。
这次王士珍是作为谈判代表过来的,陈克安排王士珍在城里住。王士珍却要求回去和段祺瑞一起住监狱。陈克倒也不劝,既然王士珍有话要和段祺瑞说,陈克也不愿意在这等小事弄什么手段。
等待是令人焦虑的,而且陈克也不请王士珍出来,王士珍本来已经做好了住一个月监狱的打算。没想到不到七天,陈克就把王士珍请出来。“王提督,你们可以开始撤军了。”
“难道已经拿到了钢铁。”王士珍实在是惊讶,但这是陈克同意唯一的理由。
“拿到了一部分。”陈克笑道,“现在就请王提督去宿州带着江北新军的兄弟离开。你们这么多人天天要吃要喝,王提督能够早一天带着兄弟们回徐州,我们这里就能多给自己省点。”
撤军行动是从宿州开始的,重回宿州的时候,王士珍真的是颇为感慨。自己从这里带兵南下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一场从所未见的失败等着自己。更想不到的是,战争最后会以这样稀奇的模式结束。
等被俘的官兵们列队的时候,王士珍更是惊讶。他本以为自己这等高级军官才会受到优待,普通军官则是能有口饭吃。至于士兵的话,那自然是不饿死就行了,甚至饿死也无所谓。而且现在已经是冬天,部队没有冬天的军衣。冻饿之下天知道江北新军的部下会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但是亲眼见到江北新军的队列,王士珍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虽然谈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但是江北新军竟然没有骨瘦如柴形容憔悴的模样。令王士珍最惊讶的是,不少新军身头竟然缠着白sè纱布,那明显是受过伤,不过看样子伤势却是快好了。也有不少新军官兵头脸留下了烧伤的伤疤。这是此次战役留给他们的永久痕迹。而且这支军队虽然是被俘的败军,却没有更仔细看的时候,江北新军的军人们衣服打着各种补丁,经过洗涤之后的军服甚至能称得干净。不用多想,这绝对是人民党给照料的。
王士珍本来不相信人民党说的“俘虏政策”,亲眼看到事实之后他才不得不相信。陈克绝非一个有着妇人之仁心理的人,王士珍坚信这点。可是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王士珍竟然弄不明白陈克到底想从败兵身得到什么。如果是钢铁的话,陈克只用善待北洋军士兵就好了,不过此时也不是细想的时候。王士珍让军官整理队伍,他自己则与陪同而来的蒲观水谈起何时能够带兵离开。
“王提督,为了防止路遇到危险时兄弟们没有防备,我们送你们三百支枪,一万发子弹。”蒲观水说道。
“什么?”王士珍真的惊讶了。对于蒲观水这个北洋叛徒王士珍根本没有好感。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恶感。蒲观水现在获得的成功是北洋无论如何给不了的。但是听蒲观水说给三百支枪用以防身,王士珍怀疑这个北洋叛将是私自做的善表态。
“陈文青可知道此事?”王士珍问道,陈克事前并没有告诉王士珍此事。
蒲观水笑道:“这是陈主席的安排,不过他觉得让王提督有些惊喜或者是件好事。”
虽然不知道陈克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这三百支枪对于王士珍是非常重要的,他现在想统领部队,能靠的仅仅是自己江北提督的官位。不过既然江北新军下都知道王士珍也是俘虏,这官位带来的威望也大打折扣。但是有了这三百支枪,王士珍就有了底气。弹压部下也有了足够的能力。
沉默了片刻,王士珍答道:“请转告陈克,他的好意我领了。”
送行的队伍里头有好几个方阵,大部分是人民党的军队。作为败军,江北新军对人民党的部队绝对谈不什么好感。但是经过一批穿着白大褂的人民党军医部队的时候,不少江北新军的官兵却露出了感激的神sè。因为有军官在队伍里头,他们不敢说什么。但是当军医部队的医生护士向他们挥手到别的时候,不少受伤的官兵竟然也挥手道别。他们知道自己的命是这些穿着奇怪白衣的人民党军医救回来的。若不是这些人,伤兵在秋雨里头,在接着来临的寒冬中是绝对不可能幸存的。伤兵们接受了更好的照顾,条件比起未受伤的新军官兵只怕还要好些。作为敌人,大家在战场互相厮杀是本份。这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作为俘虏,他们却被治疗,完全被当作人,而不是军队里头的消耗品来看待。江北新军绝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对待。感激之情的确是真心的。
王士珍是骑马的,居高临下,他把这一些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人民党的全部心思,但是王士珍却能保证,这些人下次如果还要和人民党打仗,只怕首先就不会拼了死命。若是被包围,没了机会,人民党让这些新军投降,他们立刻就会降了。
“陈克真的是大jiān大恶啊。”王士珍忍不住想到。能做出这等大慈大悲举动之人,定然是个英雄。自古英雄无善类,陈克的深谋远虑甚至令王士珍无法想出破解之策。人民党骁勇善战,若是拉来的壮丁,在人民党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是若是再练一支江北新军,王士珍砸锅卖铁也弄不出这么多银子,他能依靠的只可能是这支被俘过的新军。而陈克通过俘虏政策,不仅有效化解了新军的仇恨,更让这支新军远比以前更容易投降。若是王士珍再领兵打过来,只怕比这次败的更惨。
王士珍再也不想看下去,他催动马匹向着徐州方向去了。这人民党的地盘里头给王士珍这辈子从未遇到过的失败和打击,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七 光复会出击(一)会(2:54)
光复会对人民党的动向还是比较在意的,虽然光复会没有自己的特务情报机构,但是每rì间还是尽可能收集情报。-正月初十,关于chūn节期间安庆有大批船只行动的消息传到杭州,着实令光复会的干部们感到一阵紧张。在现在的长江中游,有能力动用大规模船队的只有人民党。消息里头说,这支船队里头还有不少蒸汽船,更让光复会确信,这是人民党的船队。
不少光复会的干部怀疑人民党准备沿江而下继续扩大地盘,而消息称,这支船队只是在安庆停留了一阵,很大一部分船只沿江进入巢湖。那应该是通过水路向凤台县去了。最令光复会干部不解的是,这支船队居然是从武汉哪里过来的,武汉地区却没有发生什么战斗,据说市面平静,人民生活没有受到丝毫打扰。
光复会在武汉三镇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都知道现在武汉是一rì三惊,湖广总督赵尔巽最担心人民党趁着湖北新军兵力不足的时候强夺武汉。而这样一支庞大的船队并没有引发战争与慌乱,实在是令人不解。
到了正月十五,更加准确的消息传来。这支船队从汉阳钢铁厂搬走了好多的钢铁,而且在之后虽然没有如此规模的船队再去汉阳,小规模的船队却往来奔行,一直在运输钢铁。
光复会的干部确定这消息属实后整个炸了窝。不管对人民党的观感如何,光复会下都认为人民党是坚决反清的。事实也证明,人民党对满清采取了坚定的军事斗争政策。一年来按住满清一通猛打的人民党这次不仅没有武装进攻武汉,反倒如同土匪一样搬了好多钢铁,明显是开始享受战争红利。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人民党和平的搬运了物资,摆明了是和满清,至少是和武汉方面达成了某种协议。
激愤的情绪在光复会的会议扩散开来,陶成章召开会议的目的不是为了讨论人民党,但是自打会议一开始讲述了人民党搬运物资的事实后,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内,对人民党的谩骂占据了绝大部分内容。江浙方言很多,各种不同的口音与地方用词颇有些差异,偏偏陶成章走遍江浙,大家的话他还都能听懂。大蜂窝一样的会场里头的话让陶成章听的有些眩晕。唯一能确定的,所有人的谩骂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羡慕、妒忌、恨。”
正在陶成章考虑怎么才能平息这种激愤之时,激愤的情绪却自动的向着某种统一认识滑去。“咱们打下南京,那也是要什么有什么!”
“对,人民党就是打下不少大城,这才能想要什么有什么,咱们打下杭州,不也是周边各地都跟着光复了。打下南京,别说江苏,只怕海也能轻易光复。”
“没错,咱们现在就打南京。南京有的好东西多的是,还有兵工厂,那时候武器弹药绝对不会比人民党差。”
陶成章本来就是想商讨打南京的事情,他没想到人民党的成功反倒极大的促进光复会对攻打南京的共识。
徐锡麟平素倒是比较激昂的,可自打考察了人民党根据地回到杭州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消沉。平素那种jīng明强干的脸,眉头总是不经意的皱了起来。&&有些人认为徐锡麟担心在杭州战役中受伤的秋瑾和那些敢死队的光复军战士。毕竟这些人都是出身于光复会最初的军事学校“大通学堂”,徐锡麟是大通学堂的创办者,这些人里头很多与徐锡麟关系颇为亲密。
也有些人更加老城的则是认为徐锡麟在担心攻打南京的战役,攻打南京的战役本身并不会轻松。且不说光复会人数与南京守军的差距,双方武器的差距更大。这些较为老成者多数是光复会的老干部,他们经历过更多事情。与那些拿到了步枪,看到了火炮,就觉得光复军有了能与新军一战之力的新参与者不同,这些干部有着“需要针对武器使用进行训练”的认识水平,拿到武器不等于获得战斗力。血与火的战斗让这些人有着较为先进的认知。
这些猜测只能说猜对了一小部分,徐锡麟自己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烦恼,这才是徐锡麟最烦恼的地方。在光复会诸干部当中,徐锡麟是极有特sè的一位。如果说蔡元培是光复会里头学问第一,陶成章则是行动力第一,那么徐锡麟无疑是极为罕见的“吏材”第一。之所以没有置身于追求功名,这是因为徐锡麟认为给满清卖力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是徐锡麟的才干却是毋庸置疑的。在恩铭那里的时候,徐锡麟以极为圆融的政治手腕,以及出sè的办事能力得到了恩铭的赏识,成为安徽一系列新办学校的主要负责人。周围的“同僚”因为妒忌,给徐锡麟起了一个绰号,“徐小道”。大意是说徐锡麟善于钻营。不过恩铭能够收徐锡麟为弟子,可真的不是因为徐锡麟仅仅有钻营能力,实实在在的“吏材”才是徐锡麟能够得到重用的根本原因。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战斗,联络,训练,起事之后,徐锡麟发觉自己对光复会的感情越来越复杂。年轻同志们推翻满清的热忱是真的,年轻同志们办事的无序,或者说可笑同样是真实的。在恩铭那里的历练,让徐锡麟认识到想要cāo控比较大的项目所需要的投资到底得有多大。在人民党那里的考察,让徐锡麟更加见识了什么叫做“治世”。
军政也好,民政也好,需要的恰恰不是冲动的革命热情,而是需要冷酷无情的秩序。就算用不着冷酷,也得是细致严谨。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徐锡麟其实也没有完全弄清楚,徐锡麟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他的革命理论知识提高到系统化考虑问题的程度,革命觉悟也没有能够“从自发到自觉”。尽管如此,这位光复会里头的“吏材第一人”,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思路忽东忽西,注意力无法集中,眼前看到的事情总是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诸多联想。一会儿是想起在人民党根据地考察的缩减所谓,一会儿又想起在安徽当官的rì子。
“诸位同志,大家谁肯打头阵?”陶成章也不愿意浪费了这好不容易自发而起的士气来。他大声问道。
“我们金华的同志敢打头阵!”立刻有人应声喊道。
“好,凡是敢打头阵的同志,先给与安家费,打下南京之后定然重赏。”陶成章立刻给与了金钱的刺激。
听到能做主的陶成章这么说,其他地方的光复会同志立刻激动起来。
“我们义乌的绝不敢落人之后。”
“我们温州的同志愿意派敢死队!”
看着光复会同志们逐渐膨胀起来的攻打南京的激昂,在徐锡麟看来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即便是到了现在,徐锡麟依旧没有找到不得不攻打南京的理由。南京传来的消息里头,江南新军和南京城内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氛。他们在短期内绝对不可能主动出击,光复会在未来的几个月内并不太可能受到来自南京的进攻。为何不把宝贵的时间用在整顿现在光复地区的秩序呢?彻底根除满清残余势力,联合士绅阶层。实际徐锡麟已经派了自己的亲信开始做些联络工作。收效还是不错的,至少以前就比较支持光复会的开明士绅都表示了对“召开浙江地区议会”的相当兴趣。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光复会占领了浙江大部份府县,掌管的钱仓粮仓数量不少。怎么有效的利用这些钱粮,特别是避免这些钱粮被人盗用,是徐锡麟最关心的事情。陶成章派出了光复会可靠的老干部去接管这些钱粮库,传回来的结果并不乐观。有些地方钱粮库已经被挪用私用了好大一部分。而且到底是谁挪用了,到现在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更严重的则是有些地方“光复会”根本拒绝与陶成章派出的人合作。虽然大家都是光复会成员,那些地方的光复会也承认陶成章这些人是光复会的首领,不过面临着现实中“钱粮”的掌控问题,地方光复会并不太在乎与陶成章等光复会首领掰掰腕子。
陶成章本来也认为需要抓紧整顿浙江地方的士绅,联合各方势力。却因为钱粮库的问题,不得不把能干的干部都先派去地方,原先统合浙江计划已经是彻底搁浅了。而且杭州战役里头,光复会的骨干们大多数投入了战争,伤亡颇大。这对解决内部问题无疑是雪加霜。
即便如此,陶成章依旧坚持一定要攻下南京,徐锡麟怎么都劝不住。陶成章的意见很简单,不攻下南京,就不足以掌握巨大的经济利益。即便是现在浙江省的财政收入,也不如南京一地的多,只要占据了南京,光复会就能够以南京为据点,组建起一支强军。然后返回头来收拾浙江。
徐锡麟觉得这个理由看似有理,却完全经不起推敲。如果占据大城市就能达成如此效果,那人民党起家的凤台县可是一个真正的穷地方,而占据了安庆之后,人民党为何视之为烫手山芋,急急忙忙的将其丢给岳王会呢?作为安庆本地地头蛇的岳王会占据了安庆之后,不照样几个月内就土崩瓦解。除了百死硬份子被迫背井离乡的跑去了湖南,曾经号称十万会众的岳王会现在可以说是再也没有了。说着“前车之鉴”不远,难道这前车之鉴只是“坚决不与人民党拉关系么”?要是如此有骨气,光复会何必苦苦哀求人民党派遣医疗队呢?徐锡麟硬是没看出来,光复会现在的所作所为与岳王会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
聚集到杭州的这些光复会各地同志之所以有现在这等激情,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并没有在浙江各地政权落入“光复会”手中之后,从各地的地方政权那里分到好处,或者当地好处有限,并不足以满足这些同志。他们以小股或者大股的形势,在陶成章的号召下聚集到杭州来。这些rì子,陶成章以攻克南京后的美妙局面来鼓励大家的士气,加今天受到了人民党的刺激,这些同志们战意澎湃。若是徐锡麟现在说些丧气话,实在是极为不合适的。
不仅不能说丧气话,徐锡麟不得不站起身来,违心的给众人说些鼓励士气的言语。对于徐锡麟来说,这种“虚伪”不过是基本功,他在恩铭手下的时候,表现的可比现在更加圆融。陶成章一面鼓励众位光复会同志,一面用稍带责备的眼光盯了徐锡麟一下,徐锡麟立刻打起jīng神,更加投入的说起了口不对心的话。
既然决定了攻打南京,那就得安排进攻的路数。浙江商团不少,拥有武装或者雇佣武装力量的商团数量颇多。这次聚集到光复会旗下的武装力量,有些是商团派遣的,有些则是想来捞一笔的dú lì武装力量。
陶成章大声说道:“同志们,这次要打金陵,我便事先说好。金陵乃是重地,在这里建都开国的便也不少。远的不说,天平天国就是占据了金陵,便立了国。我们今次攻打金陵,还需诸位各个尽力,不惧牺牲。兄弟我再说一次,成功以后,或是因为万不得巳,暂时设立一总统,由大家公举,或五年一任,或八年一任,年限虽不定,然而不能传子传孙呢。或者用市民政体,或者竟定为无zhèng fǔ,不设总统,也未可知。然而必须看那时候我国国民程度了。但无论如何,皇位是永远不能霸占的。列位有大本领的出来,替大家办事,余外百姓也便万万不致於像今rì的样子,苦的苦到万分,穷的穷到万分,他们做皇帝大官的,依旧快活到一万二千分。到那时候,土地没有,也没有大财主,也没有苦百姓,税也轻了,釐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从此大家有饭吃了,不愁冷了,於是乎可以太太平平,永远不用造反革命了,这才是我中华国民的万岁。”
这是陶成章的《龙华会章程》里头关于政治体制的观点,陶成章把这文到处传播,在江浙影响力极大,很多地方势力愿意投奔光复会,就是因为认同这种新zhèng fǔ的组织理念。众人多数都被地方官府欺负过,虽然一心也要报仇,却对满清来镇压之事深为忌惮。所以不少同志才相应号召,前来集结一起去攻打金陵。现在听陶成章当众重申光复会宗旨,众人都知道陶成章绝不会食言而肥,想到一旦能攻打下南京,不仅能大捞一笔,更能够回乡成为各地的首领。于国家,与个人都是件好事,便一起聒噪起来。
“打下金陵城,建立新民国!”有人喊道。这却是陶成章实现吩咐人在此时喊的。
众人听到这个口号,觉得十分合了心意,不少人已经急不可耐的跟着喊起来。
“打下金陵城,建立新民国!”
“打下金陵城,建立新民国!”
一时间口号声震天,同志们挥着拳头,或者奋力摇动手里能够挥动的东西。有些年轻气盛的干脆站到了凳子,居高临下的大声嘶吼。很快就变得脸红脖子粗。在这样的氛围内,同志们的群众情绪很快就达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
出兵金陵的军事行动正式确定了。
八 光复会出击(二)
大战前夕,即便是光复会也是会议颇多。 秋瑾自从攻打杭州受伤后,这是第一次参加光复会的作战会议。军医手术后缝合的创口已经不再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偶尔的刺痛加上一种麻痒的感觉,军医说这是愈合时候的感觉。秋瑾是个急xìng子,既然伤口已经开始完全愈合,她主动要求出来办事。陶成章与徐锡麟自然是不同意。秋瑾好说歹说,总算是来参加了会议。
现在也没时间紧迫,没空再说那么多。陶成章只是向大家介绍互相介绍了一下,就立刻召开作战会议。与上次攻打杭州的作战不同,与会的半数成员秋瑾都不认识。秋瑾听这些人的名字是什么参谋长,情报局等等,应该是光复会设立了参谋部,情报部,后勤部等等部门。人民党里头也有相类似的机构。陈克曾经对秋瑾说过,这种组织架构本身并非独行特立,中国自古就有与此类似的军事机构。
秋瑾打量着会议厅里头的众人,大部分人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感觉,少数看着有jīng神的,却明显是坐立不安心情躁动。除了穿便装的,还有些人穿着去了领章和帽徽的新军军服。徐锡麟曾经说过,南京的两江总督瑞方命江南提督张勋大杀革命党,最近不少江南新军里头的革命党人逃出虎口到了杭州,这很大程度增加了光复会的军事力量。
正在打量会场,秋瑾就听有干部问,“陶公,现在也该联络人民党,让人民党派遣医疗队助战了吧。”
与上次不同的是,再也没有干部对人民党说三道四。光复会众人仿佛从未说过人民党坏话一样,只是简单又认真的提出这个颇为合理的要求。
“嗯,伯荪,这事派谁去?”陶成章神sè颇为威严的问道。
秋瑾觉得这神sè声调有点熟悉的感觉,想了一阵才想起居然与陈克有些相似。不过陈克并没有刻意,他只是xìng子比较冷漠些,谈论起公事的时候,有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沉稳,说话时候不由自主的还带着点质疑,加上陈克的地位,所以给人一种比较威严的错觉。其实秋瑾知道,陈克其实经常会露出一种没心没肺的笑容,看着如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与陈克相比,而陶成章倒是真的有些威严的模样。
陶成章并不知道秋瑾的观感,他本心里头没有任何想模仿陈克的念头。第一次安庆战役的时候,陶成章跟在陈克的司令部。陈克指挥战斗的时候言语不多不少,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令陶成章大开眼界。说书的习惯描述能干的指挥官在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坦然自若”,这是陶成章第一次能把想象出的内容与真实的人物相连接。在此之后,发号施令的时候,陶成章经常会想起陈克的模样。若是他是刻意模仿那自然是没有,但是若是陶成章没有受陈克的影响,那也是不完全正确的。
徐锡麟听陶成章提出问题,他思索片刻才答道:“让陈伯平去吧。”
陶成章点点头,“好。就让陈伯平去。伯荪,你现在去安排一下。”
徐锡麟刚走,陶成章就开始继续下达命令,竟然完全不在乎徐锡麟这个主要干部是不是在场,这让秋瑾感到相当意外。秋瑾其实不懂军事,让她整顿纪律,实施军事训练,带敢死队冲锋,秋瑾能做到。整个军事计划的安排,秋瑾就听不太懂。她认真的听着,很多地方却听不明白。等陶成章说完,就有人起身问道:“陶公,这战前还要发放枪支弹药么?”
“大家行军已经颇累,集体把枪支弹药运去南京,枪支弹药等到了南京再发。没必要的辛劳就免了吧。”陶成章回答的很简单。
秋瑾看的明白,说话那人脸上立刻浮现起失望的神sè。而不少光复会老干部的脸上却有一种隐隐的嘲笑神sè。)说话的是新进的会党首领,来自泉州。手下有三百多人,也算是不小的力量。不过枪支却只有四十几支。所以最想补充武器的人里头,他就是其中的代表xìng人物。
若是以前没经验的时候,陶成章只怕还真的会给这些地方武装补足枪支。现在局面不容许陶成章这么做。即便是在杭州缴获了数量很大的武器弹药,依旧不足给凑来的近万部队提供统一装备。在之前的会议上,陶成章稍微透露了一点给其他武装力量发放武器的想法,光复会的老干部就炸了窝。大家理由很充分,“这些武器是大家拼死拼活在杭州缴获的,凭什么给那些后来捡便宜的人?”
这话十分在理,即便是陶成章知道说这话的干部有自己的私心,在道理上却没办法驳斥。这的确不是陶成章能够否定的事实。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想要武器就在战斗中建功立业。光复会一视同仁的给与其他革命同志参加战斗的机会。
“那怎么行军,什么时候开始攻打南京。”看战前拿不到武器装备,其他会党的首领很干脆的开始询问起进攻时间。
“三天后开始出兵,到时候所有人都分发粮食。拿到粮食,大家就动身出发前往金陵。在杭州,除了伤兵和留下来的守城部队,到时候杭州再也不留人。要么阵前杀敌,要么就直接回家。躲在后头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陶成章的方法足够干脆,各地的队伍都没有自带粮食,只要光复会能够卡死粮食供应,绝对没人能够赖在杭州吃白食。
秋瑾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月前的杭州战役,陶成章在战役发动前依旧有着足够的宽容,那时候陶成章宁肯自己吃点亏,也不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但那是陶成章现在就这么做了。而且令秋瑾感到惊讶的是,陶成章居然公开点将解决此事,“璇卿,你受了伤不能去南京。杭州的事情我想让你与章太炎章先生一起负责。若是不听章先生的调遣,不肯打仗的人,就让他们离开杭州。不走的,咱们也不用客气。”
“遵命。”秋瑾有些迟疑的答道。说完这话,秋瑾忍不住看了看门外,徐锡麟不在这里让秋瑾感到极为不安。陶成章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出人意外。
徐锡麟此时正与陈伯平在谈话,为了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他们特意选择了一间僻静的屋子。参与会议的有六个青年,徐锡麟很明显是他们的首领。
“诸位,这次去安徽,我想让你们一起去。安徽的人民党无论与诸位的观念有什么分歧,我都希望诸位能够放弃这些想法。请陈克主席派出医疗队之后,你们暂且不用回来,专心在安徽学习如何去治理一地的知识手段。”
对徐锡麟的这些话,青年们并没有表示任何惊讶。相反,他们都点头表示听到了。
“若是浙江这么搞下去,定然要出大事。陶公现在坚决要实行选举制,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他这法子或者还能行。现在大家都看得到,满清治下的各地根本就没有响应革命的,这次无论能否打下金陵,江苏各地绝不会揭竿而起。满清若是派兵前来浙江,能靠的住的只有咱们自己。”
徐锡麟说的急促,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办到的事情。向人民党学习治理地方的法子,建成如同人民党一样的强力zhèng fǔ。在光复会内部会议上,徐锡麟多次建议学习人民党。陶成章并不是完全反对徐锡麟的建议,但是陶成章本人是反对“强势zhèng fǔ”的。陈克那种超级强势的zhèng fǔ与陶成章理想里头的“小zhèng fǔ”有着本质的冲突。
所以不管徐锡麟怎么建议,怎么游说,陶成章依旧不为所动。徐锡麟退而求其次,让暂缓发动南京战役,先完成对浙江的统合。陶成章对此坚决反对,他甚至加快了组织发动南京战役的步伐,很多地方看着都有些逼迫过甚。这明显是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反对徐锡麟的态度。
光复会内部的两大巨头之间的分歧也影响着光复会的主要干部们,在这方面,徐锡麟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这让徐锡麟感到极为失望。既然在陶成章这里,以及在光复会内部都无法实现自己的想法,徐锡麟只有靠自己信得过的青年去安徽“取经”。徐锡麟决定,只要这次南京战役结束,他就要到离开光复会的中心,去绍兴也好,或者去安徽其他也好,总之,徐锡麟一定要建设起一个坚定的根据地出来。
“徐先生,既然陶公一直不肯接受劝告,您何必一定要参加金陵之战?现在下面各地都乱的很,您去下头理顺这些地方岂不是更好。”陈伯平问道。
“伯平,我一定要参加这次金陵之战。在这时候,陶公需要人,我决不能此时撂了挑子。”徐锡麟答得斩钉截铁。
陈伯平忍不住说道:“徐先生,您就不明白么?为什么您在会上提出的建议总是被反对么?那些没主见的干部们不知道怎么统合地方势力,所以只能采用这种地方自治的模式。那些在地方上拥有相当影响力的干部,若是现在有了治理整个浙江的的强势zhèng fǔ,他们就就不能够保证自己以后在地方上的强势地位。徐先生,这些人现在就把自己的好处放在头里,您现在号称是统领光复军,实际上下头不服您的人多了。您何必这么自讨苦吃呢?”
这话已经算得上是肺腑之言,陈伯平是徐锡麟的铁杆,不仅自安徽时期就紧跟徐锡麟,他同样坚定的支持徐锡麟的政治观点。对于光复会内部的斗争,陈伯平看得很是清楚。
与陈伯平在一起的青年们却没有陈伯平的见识,他们听到这些,脸sè都是大变。
“伯平,这等话你以后再也不许给我说。”徐锡麟二话不讲就阻止了陈伯平的讲话。看着陈伯平激动的神sè,徐锡麟忍不住说道:“伯平,我既然许身革命,就再也不把自身的安危放在眼里。已经有不少人说我躲在后面贪生怕死,这次我一定得上前线。大家死的,我徐锡麟有何死不得的。”
“徐先生……”陈伯平再也忍不住,刚说了开头,又被徐锡麟打断了。
“伯平,我与陶公只是见解不同,却不是陶公因为私心对我打压。这点你绝不能搞错,更不能受别人的挑唆。陶公做事虽然跋扈些,却决不是一个有私心之人。你以后也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陶公就算是没有私心,却也不是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陈伯平还是不能接受徐锡麟的说法。
“所以我让你们到安徽给我学习,学成之后咱们到地方上实行咱们的想法。你若真的认为我们做的对,那就更不该想那么多。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好不容易劝服了陈伯平等人,徐锡麟急急忙忙的赶回议事厅。此时的会议却已经结束了,陶成章正在等着徐锡麟,见他回来,便拉了徐锡麟与秋瑾一起私下议事。同坐的还有章太炎,光复会的主要干部基本都到齐了。
徐锡麟本以为陶成章会直入主题,再次批评徐锡麟的观点。没想到陶成章居然先简单的介绍了会议的内容,陶成章表示他并不太在意医疗队问题,与注定会按时赶到的医疗队相比,陶成章要关心的事情堆积如山。出兵就需要粮草,光复军也不能拿着大刀长矛作战。好歹得给主力部队发放武器弹药。因为陶成章自己根本不清楚手下到底都有多少人。即便以陶成章这等走遍浙江的豪杰,依旧没有能够记全“光复军”旗下所有部队头领的名字。
陶成章当然不知道,他忍不住下意识与之相比的陈克,对人民党连级以上指挥员与政委的情况全部有大概了解。大部分连级指挥官,陈克也都大概能知道这些名字。这并非是因为陈克有着强识博记的能耐,只是大量的文件中反复出现的名字,以及与之相连的事件,让陈克更容易记得这些指挥员与政委。
但是陶成章也承认,不能管理所有的光复会麾下的部队的确不好。不过陶成章自己也没办法,他走遍各地,见的人虽然多,更多消息则是听说的。即便听说过某豪杰的名字,却因为这些豪杰也是满地走,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更别说,姓名、称谓、外号,这些豪杰们在这些地方很是“讲究”。很可能好几个地方有着不同形象的豪杰,其实反倒是一个人。例如来自温州的豪杰周从文,在温州,他是地方上一支商团护卫队的头领,大家称其周四爷,在金华,他则是被称为周至勇,以药材生意为主。在杭州,他则是一位名叫做何永善的行商,什么都卖。与之相反的例子也有,在宁波有个叫刘须虎的豪杰,为人英武豪侠而著名。实际上,却有两个豪杰在用这个名字,一个是位武举人出身的地方开明派,另一位则是有些侠盗味道的江湖人士,做些走镖护卫的买卖,也干些不太见得光的生意。
出于各种原因与想法,在外头混的豪杰,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真实信息告知其他人。陶成章自己行走各地,也是有不少名号的。很多次,他听别人说起xxx有xxx豪杰,其实就是陶成章本人。各种穿凿附会的事情就给安在陶成章头上,即便陶成章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
大批以前观望的豪杰聚集在杭州的时候,陶成章最初还要一一会见,试探、说服、统合,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和jīng力。到了决定出兵前,陶成章不得不采取了更加大而化之的方式,那就是公开宣布了奖惩。凡是肯打前锋的,重赏。凡是作战中奋勇出力的,事后重赏。
说完了这些之后,陶成章终于向徐锡麟等人说出一定要发动南京战役的真正想法。在徐锡麟看来,一群乌合之众们,无组织,无纪律,全凭了一腔激情发动革命战争,损失大,也未必成功。这是毫无意义的巨大浪费。可是陶成章恰恰认为,这种来自民间的反清行动,本身就是符合光复会“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的宗旨。浙江人自发的去推翻满清,然后在浙江自发的建立起一个浙江人的浙江zhèng fǔ,这才是陶成章真正的想法,这种事情也是最好的。陶成章希望自己成为浙江人人敬仰的革命元勋,却不希望建立一个他自己领导的zhèng fǔ。对陶成章来说,这是一个道德问题。
若是别人这么说,徐锡麟未必相信。但陶成章说出事关“道德问题”的时候,徐锡麟是相信的。“焕章兄,你放心,我对你是信得过的。”徐锡麟坚定的说道。
“多谢伯荪。我现在有一事想委托你,这次攻打南京,咱们光复军当为前锋。璇卿受伤,你可否领兵?”陶成章对徐锡麟说道。
“好。”徐锡麟答道。他其实也知道陶成章的想法,陶成章一直以来都怀疑徐锡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党,陶成章甚至怀疑徐锡麟是想自己当大官,根本不敢承担战斗的任务。徐锡麟本来也觉得自己干脆就在前线死战,即便战死了,也能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不等秋瑾与章太炎插话,陶成章便拍了板,“那我就把咱们光复会的敢死队交给伯荪了。”
九 光复会出击(三)
陶成章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既然把光复军的敢死队交给徐锡麟,他也不玩什么小花样。 )徐锡麟更是如此,既然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到了该血战的时候,徐锡麟一点都不想废话。
敢死队在光复军里头是一个常设军事单位,这个军事单位承担了突击与攻坚,凡是伤亡最大,最危险的战斗,敢死队要承担其中的大多数。不仅仅是在光复会,其他革命党组成的武装里头,无不存在敢死队这种军事单位。这也算是一种传统,历史上这种部队有一个称号,叫做“牙兵”。大概取的是猛兽攻击时尖牙利齿的意思。
当然了,作为敢死队,在面临高得多的风险的同时,也享受着更多的特权。例如装备上,敢死队除了人手一支制式长枪之外,军官还有短枪。炸弹供应也是有限提供给敢死队。普通建制内的光复军则只有长枪。至于后来赶去的光复会成员发展带领的部队,每支部队给与一定数量的枪支。其他附庸而来的部队,光复会就只有口头安抚,以及提供粮食的支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光复会也不是拥有洗脑术的大神,不可能把每个站到光复会旗下的人变成悍不畏死的战士。这个组织只能按照对组织的服从程度来区分远近亲疏,从这个角度来说,光复会内部的各路豪杰之间远近亲疏的关系并不比与人民党的关系差距更小。
现在敢死队有大概五百多人,与杭州战役前相比没什么差距。只是老敢死队现在有近两百伤兵没有归队,新补充进来的都是之后各地派系推荐的人员。敢死队不仅仅有装备上的优待,敢死队本身也是一种身份。在别的光复会同志前不用摆别的谱,光傲然说一句“我是敢死队的”,立刻就会被高看一眼。现在外头针对敢死队还有一个风传,“等打下了南京,敢死队的都会给封个官。”在这等刺激之下,徐锡麟执掌敢死队之后,亲自来自荐或者托人来说项的就络绎不绝。说项者大多数是出身低微的,图的就是通过加入敢死队得到一个卖命的机会,若是战场上死不了,以后就大小是个官。再也不会任人驱使。
徐锡麟本来想着趁着出发前最后几天好好整顿一下敢死队,结果工作每每被前来说项的人打断。这不能不让徐锡麟感到很是恼火。头两天他还亲自处理此时,后来徐锡麟干脆就完全不接见这等人。
在安徽考察的时候,徐锡麟等人也考察过工农革命军。那时候徐锡麟真的是大开眼界,从队列行进这些基本功,到武器装卸保养,更高级的则是shè击、投弹,工农革命军的军事素养让徐锡麟对军队如何作战认识有了极大的直观认知。等徐锡麟真的想把这些宝贵的知识传授给敢死队,他就突然明白了一个成语,“邯郸学步”。
据说那个去邯郸学走路姿态的人,没有能学成邯郸人优雅的走路姿势,反倒连自己以前怎么走路都给忘记了,最后不得不爬回家。以“武器拆卸”这个训练,人民党的训练目的很明确,首先让大家知道枪支的构造,以及shè击原理。在步枪shè击时遇到了问题的时候,能够迅速排除故障,继续投入战斗。步枪发生故障在这年头很寻常,掌握了这等技术很必要,徐锡麟对此深以为然。
问题在于,徐锡麟根本就没弄明白人民党为何对枪支保养如此重视。由于采用的是步兵班排战术,人民党的兵力投入密度远低于采用排队枪毙的步兵战术。人民党一班里头敢有一支步枪出了故障,就意味着在好长的一条战线上损失了近10%的火力。而对采用排队枪毙的队列模式而言,在人民党以班为单位的防守战线上,他们能放上三倍甚至五倍于人民党的兵力。只是一两条枪出了故障,根本就显露不出来问题。
只看到表现,却没有能理解这表象下的深层理由,徐锡麟的武器拆卸训练成果就大打折扣,更别说枪支拆卸本身也是门科学,第一天训练里头,枪支拆卸就导致了数支步枪遭到了损坏。而不少人把步枪零件安装回去,等步枪大概恢复了原样,却发现有几个“多出来”的零件不知道该往哪里安装。
步枪对与光复会来说是很宝贵的装备,这还没打仗就损坏了枪械,让根本没有后勤保养概念的光复会干部大为心痛。好不容易把枪支安装好,又调换了新枪支。后勤部门干部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哀求道:“徐先生,您可别给我们添乱了。求您了。”
懂枪械安装的人本来就不多,若是徐锡麟再一意孤行进行这种危险的训练,这部分人员光给徐锡麟擦屁股就能累死。看着这些人员哀求的目光,徐锡麟不得不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如果不能继续进行枪支拆卸,接着的“试枪校shè”训练自然不可能顺利进行。徐锡麟曾经向陈克请教过一个问题,如何能把枪打准。作为兵力处于弱势的一方,徐锡麟很希望“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陈克就谈起了“试枪”。原本陈克也不懂这些,陈克一度认为保养就是擦枪,上油,防止枪膛进灰进沙。虽然知道枪管里头的来福线,但是陈克对保养的认识中完全没有“校shè”。
第一个把“校shè”概念带进军队的,却是加入“保险团”的几个“炮手”。身为以打枪为谋生手段的“炮手”,他们虽然没有理论知识,却知道如果没有充分的“校shè”,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子弹能“歪到哪里”。这些“炮手”们打枪可不是单纯靠瞄准,他们能够根据手里头枪支的不同来调整瞄准的角度。
在“士兵会议”上,shè击训练中表现优异的炮手在战士们的逼问下,吞吞吐吐的交代出了自己的秘诀,部队随即自发的开始了原始的“校shè”。再后来,军事mín zhǔ会议上,“校shè”被军委得知,经过一番理论联系实践的讨论之后,还名叫“保险团”的工农革命军就开始制定了系统的“校shè”体系。每一支步枪都要定期进行“校shè”调整。这让工农革命军战斗中的shè击jīng确度大大提高。
徐锡麟从人民党这里套来的知识都是表面上的知识,对于“校shè”的意义他更不可能很清楚。而且“校shè”是配合步兵班排战术,如果没有纵队进攻训练,而是窝成一团集团对shè,“校shè”的重要xìng更是大打折扣。有这种功夫搞这种细活,还不如多练练投掷炸弹来的更有效率。
投弹训练也远没能达成徐锡麟想象的成果,人民党采用的是制式手雷。投弹训练完全是规范的大规模训练。光复会是,且不说炸弹的爆炸威力,光质量和体积上来说就各不相同。投弹完全靠个人资质与想象力,效果更不能保证。
经历了这次训练之后,光复会的敢死队消耗了极大的jīng力,却没能普遍的提高战斗水平。同志们都感到极大疲惫,jīng神头反倒不如训练之前。无奈之下,徐锡麟接受了干部徐水生的建议,暂停训练,让敢死队全面彻底的休息。
“水生,你觉得接下来怎么训练?”即便是jīng力充沛的徐锡麟,几天下来也露出了疲态。
“徐先生,当今之计,莫过于让大家在战斗的时候敢往前冲。两军相遇勇者胜,咱们光复军靠的不就是勇气胜过清军么?”徐水生的建议相当的正经。
“嗯。”徐锡麟点头称是。
虽然提出了很正经的建议,但徐水生心里头是颇为复杂的。徐水生是人民党的人,他原本在安徽做买卖,第一次安庆战役期间,因为一些原因被当作满清官吏被强行带回根据地。经过甄别,发现抓错人了。于是发放路费和干粮让他回家。这种“仁义”在这时代就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徐水生一开始犹入漏网之鱼,结果在灾区走了三天,却发现靠自己根本走不出去。干粮虽然还有,可灾区里头有钱也买不到吃的。情急之下,徐水生又跑回凤台县,壮着胆子请求能不能跟着人民党的船队回浙江。
人民党就安排他们等下一轮船队一起走,停留期间与人民党接触较多,徐水生惊恐之心渐去,对人民党倒有了兴趣。他本来就算是比较破落的小商人,自然希望能够傍上大势力。一来二去,徐水生表示自己愿意在根据地干。那时候根据地缺人,既然徐水生自己要求,能写会算的徐水生就被征召了。
半年前,徐水生受命会宁波组建队伍加入光复会。徐水生的老家宁波不缺乏苦力,有钱就足以拉起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陶成章号召浙江革命党聚集杭州,这支拥有七八条枪的部队就前往杭州。有枪没枪的待遇是不同的,特别是针对以前与光复会毫无联系的小部队更是如此。毕竟是在根据地干过,徐水生在见识提升的同时,对于军事的感觉自然也不同。在进攻杭州的时候,徐水生和他的部队表现相当出sè,很快就成了敢死队的主力之一。
于此同时,人民党的情报机构靠徐水生这条内线得到了大量光复会内部消息。
徐水生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根据地大讲标准化,“大差不差就行了”,这是徐水生的看法,他现在经过对比才明白,这可不是“大差不差”的问题,而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大问题。大差不差那是制式武器这类产品,肯定会有各种差异。但是指导思想上若是有了差异,别看外表模仿的再像,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徐水生甚至感悟到了一个近乎哲学领域的问题,人民党在陈克领导下是在“按照规律办事”,而光复会则是追求“自己希望的结果”。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徐水生怎么都看不明白,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两者之间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收回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徐水生把注意力拉回到现实面对的问题。由于平素里表现不错,徐锡麟把rì常工作交给徐水生来管理。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徐水生前往汇报。在徐锡麟门口,他听到屋里正在争论,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若是洋人出兵了怎么办?”
十 光复会出击(四)
光复会里头不太歧视女xìng,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秋瑾的存在。 )很多新进的光复会成员都经历了一种极大的不习惯,当一位女xìng与男人们一起讨论国家大事,商量如何起义,这无论如何是不让人习惯的。为了克服女人缺乏见识的想法,男xìng同志们要经历很多心理上的不适感。
在杭州战役结束后,秋瑾因为受伤而暂时没有出现的rì子,已经习惯秋瑾存在的同志们都感到有些不习惯。无论如何,只要有秋瑾在,男人们语言与行动上好像就没有那么放肆。被男xìng同志嘲笑,与被女xìng同志嘲笑相比,后者无疑是非常可怕的。而组织里头有女xìng干部存在,男xìng们也会本能的保持些风度与进取的态度。秋瑾不在的时候,单纯一群男xìng的会议总是与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在人民党的根据地里头,男女平等,妇女解放是最近本的政治宣传之一。可以肯定的说,各个革命当中,人民党无疑是女xìng比例最大的一个。因为早已经习惯了女xìng存在,徐水生倒没有光复会其他干部那么敏感。听到有女xìng与徐锡麟大声说话,徐水生第一感觉是一种讶异,这个谈话内容可是很敏感的。
秋瑾现在虽然没有痊愈,她却是个顽强的个xìng,只要让她出来工作,她就不可能再躺回到病床上。秋瑾原先工作就是统领敢死队,现在徐锡麟接掌敢死队,秋瑾自然是想多给徐锡麟帮帮忙,压压阵。在出来工作之后,秋瑾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忍不住就跑来向徐锡麟发出质疑,“这次出兵南京,若是洋人出兵了怎么办?”
英国人把长江流域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英舰拥有长江的zì yóu通航权。这是满清丧权辱国的明证,也是让革命党人感到痛心疾首的事情。把洋人撵出中国去,这不仅仅是义和拳这些百姓的想法,革命党人大多数也有这等想法。
想法想法归想法,真的展开战争,洋人到底会站在谁一边,这是一个避不开的考虑。南京是通商城市,虽然没有租界,英国人的军舰总是要在南京经过。秋瑾对此很是担心。秋瑾受伤期间一直没有参与会议,她“复出”之后发现,光复会里头的同志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多数被问到这话的人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剩下的则是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不得已,秋瑾只能跑来找徐锡麟逼问。
与其他同志一样,徐锡麟对洋人的问题也采用了装聋作哑的态度,秋瑾忍不住引用了陈克的话。“伯荪,装作看不到是不行的。文青就说过很多次,得面对现实。”
徐锡麟自然听得出秋瑾话里头的意思,他更清楚,若是不能给秋瑾一个交代,今天是不可能轻易脱身的,徐锡麟终于认真的说道:“璇卿,若是洋人出兵,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和他们打啊!”秋瑾回答的干净利落。
“怎么打?洋人和咱们打陆战,我们就和他们打。洋人和我们打水战呢?我们怎么打?”徐锡麟的问题很直接。
秋瑾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皱着眉打量着徐锡麟。直到看得徐锡麟躲开了秋瑾的目光,秋瑾才继续问道:“打陆战,我们能赢么?”
问题触及徐锡麟一直没敢正视的关键,他又不吭声了。这不仅仅是徐锡麟不敢正视的问题,能够想得到这个问题的同志都觉得这问题极为棘手。谁都不肯凭白惹上麻烦,特别是惹上英国人这个大麻烦。面对英国人,光复会能不能赢,同志们都不清楚。很多地方上来的同志,对于英国人的实力根本没有一个概念。
看着咄咄逼人的秋瑾,徐锡麟终于说道:“璇卿,你看文青占据了安庆,英国人照样没有任何反应,咱们攻打南京,英国人应该不会出手。”
“那……”秋瑾还想说什么。却被徐锡麟打断了,“璇卿,现在全力攻打南京能不能打下,尚且在两可之间。再把英国人考虑进来,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这才是光复会里头有识之士的真正想法,南京城里头的新军加上绿营,最少也有一万两三千人,光复会手头的兵力一万多点。兵力处于劣势。若是此时再把洋人给考虑进去,光复会根本就没办法制定应对策略。所以光复会上下对此置之不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秋瑾明白了徐锡麟的意思,但是她依旧不能释怀,“伯荪,此次南京战役绝不好打,若是打不下来,千万不要勉强。即便不占据南京,我们照样能据有浙江。”
徐锡麟只是点点头,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根本就不用打南京。就在此时,却听到敲门声,徐锡麟如释重负。向秋瑾解释很多事情实在是一件重负。他让徐水生进来,讨论的内容自然而然就转到了敢死队的训练和准备上。
汇报完了敢死队的情况,徐水生问了一句,“徐先生,咱们何时出发?”
“就这两天,咱们敢死队就先出发。”徐锡麟答得干脆。
事情的发展如同徐锡麟所说,光复会各部队很快就出发了。率先出动的自然是敢死队,他们承担着前锋的责任。紧跟着的则是光复会旗下的光复军。
在光复会敢死队出发的同时,陶成章已经通知各路豪杰,从当rì起,光复会不再向各路豪杰提供粮食,若是不肯去打南京的,就可以各自散了,陶成章绝不逼迫。但是各路豪杰若是认为杭州空虚就开始胡作非为的,光复会留守杭州的部队绝对不会再讲什么情面。
那些本来就准备去打南京的自然不用说,跟着大队就开始北上。至于处于观望之中的那些队伍,见秋瑾每rì里带着光复军巡视,也不敢有什么异动。他们本来聚集到光复会这里,抱着的是领枪、领钱、领粮的打算。陶成章政策到位,很好的断了他们的想法。光复会断绝了粮食供应,靠自己买粮食留在杭州已经没有意义,大部分队伍选择了跟着大队一起北上,也有少部分选择了直接回故乡。
在敢死队出动四天后,秋瑾前去汇报,“陶公,杭州城里头除了咱们自己的部队,已经没多少其他革命同志了。”
陶成章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陶公,不若这次也带我一起去打南京吧。”秋瑾还是想回到前线。
“璇卿,我今明两天就带兵北上,你若是跟我一起去了,杭州交给谁?”陶成章坚决不同意。杭州是光复会的根本,若是让别人受杭州,陶成章是绝对不放心的。
不等秋瑾再说什么,陶成章命令道:“璇卿,你现在把那些剩下来还想混吃混喝的都给撵走。对他们是完全不用客气了。”
见秋瑾领命而去,陶成章才觉得松了口气。现在陶成章不想和任何人再讨论出兵的事宜,即便是明知这次出兵问题很大,不周详的地方态度,陶成章依旧不愿意讨论。出兵前,大家习惯考虑的是自己手里有多大实力,光复会上下也是如此。谈道上万的部队,轻易横扫浙江的功业,同志们都感觉打南京问题不大。
可是随着部队一支支的出发,曾经饱含着人力的杭州城变得越来越空,陶成章居然心里头有了恐慌了。对敌人的考虑越来越多的进入了他的思路当中,南京的守军数量,以及敌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大肆杀戮革命的顽固举动,都证明这场战斗绝非那么轻松就能解决的。考虑自己的优势越多,自然是越有信心。考虑敌人的真正实力越多,就越来越失去信心。这种事情陶成章很清楚,可是陶成章以前不知道的是,自己不管多么想给自己鼓气,或者让自己冷静下来,实际上自己根本做不到的。
凭空想象的时候,想成功的愿望就自然而然的占据了绝大部分思路。真的要面对敌人的时候,恐慌的情绪又自然而然的占据了大部分思维。这根本不以陶成章自己的意念为主导,它就是这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为了给自己鼓劲,陶成章不得不用陈克第一次攻打安庆时候的情况来给自己信心。那时候光复会觉得人民党攻打安庆完全不靠谱,但是事实证明,人民党不照样一举破了安庆么?那时候人民党不过三千多人,现在光复会一万余人,凭什么陈克能做到,自己就做不到?
想到这里,陶成章问道:“陈伯平他们还没有消息么?”
陈伯平去联络人民党提供医疗队的事情,已经走了好几天。按照上次的经验,此时也差不多该收到人民党联络人员的消息了。医疗队的意义对于光复会上下已经非常清楚,若是没有医疗队的救治,大家心里头觉得很是没底。陶成章留在杭州,一方面是因为他得坐镇,不然的话,那些混吃混喝的人未必肯走。另一方面,他也想亲自确定医疗队的动向,不然他心里头的恐慌怎么都驱除不了。
“陶公,还是没有消息。”
陶成章本想说再等等,却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太胆怯,他咬了咬牙,起身说道:“不管了,咱们准备出发。今天就走。”
十一 光复会出击(五)
距离1864年曾国藩攻克南京四十四年之后,南京城的城门口挂了不少人头。 )当然,以数量来说,1908年的这些人头远比不上曾国藩那时候。当年湘军杀进太平天国的首都后,纵兵屠杀,纵火焚烧,,被改名为“天京”的南京城内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死亡人数以几十万计。现在好歹南京城还是在满清手里,所以杀人远没有达到当年的程度。几百颗人头仅仅是作为威慑而存在,即便如此,也的确把南京城内外的百姓给吓坏了。
因为悬首示众的时间比较久,人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黑褐sè。偏偏试图用这些人头示众的人又想长时间保持人头不腐烂,就用石灰多次腌渍过。黑褐sè的皮肤上层层沾染着的白灰,与那惨白的眼球,以及歪斜口腔内的黑sè舌头搭配起来,反倒让这些死者的脑袋看着有些凄惨和扭曲的生气。
杀这些“乱党”是两江总督瑞方的命令,亲自执行者乃是江南提督张勋。江南提督本是江苏的官职,权限限于下江各府县本标、协、营外,江南提督还节制狼山(含扬州营、泰州营)及苏松(驻崇明,辖本标三营及川沙、吴淞各营)两镇总兵。到了组建新军后,名义上新军第九镇归属张勋统制,实际上第九镇基本上并不是张勋的直接统辖。陆军部一直视新军为自己的禁脔,哪里肯让江南提督直接掌管。于是在江南提督与新军第九镇之间,陆军部不伦不类的又插了进去。这也是满清的一个传统,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玩弄权术,满清官职混乱,兼差横行。
直到人民党崛起之后,满清对新军开始不放心,张勋才得到了命令,“监视江南新军”。张勋才算是暂时得到了新军第九镇的全部统辖权。此时张勋还是不是复辟满清的辨帅,不过张勋对满清的忠诚还是一模一样。
1908年2月19rì,一大早,张勋就召集自提督衙门议事。等部下到齐,张勋问道:“徐绍桢最近有何动静?”
徐绍桢是新军第九镇统制,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人就算不是个革命党,至少也是坚决反清的。两江总督瑞方对徐绍桢极为忌惮。忌惮归忌惮,没有确凿的证据,瑞方也好,张勋也好,都不能真的把一位新军统制给轻易拿下。
“提督大人,南洋新军中本来就乱党甚多。徐绍桢到底怎么想已经无关紧要。”防军统领王有宏答道。王有宏是防军统领,也是张勋的铁杆。他统辖的江防军现在驻扎在南京城各处关隘,承担起监督新军第九镇的主要任务。
“南洋新军!”张勋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新军第九镇的渊源与北洋军毫无关系。绪三十一年七月,署两江总督周馥奏拟在江宁先练新军一镇,建议拟名为“暂编南洋陆军第九镇,步队名为暂编第十七、十八等协,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等标,马炮工程辎重各队补足后名为暂编马队炮队第九标,工程队辎重队第九营”。练兵处核议照准,并予“暂编陆军第九镇”番号。十月,周馥保荐苏松镇总兵徐绍桢为第九镇统制。
满清在洋务运动兴起之后,就分为北洋与南洋之分,两方不仅仅是以地域为界,还代表了两股不同的势力。北洋是淮军以及直隶的派系,而南洋则是两广与湘军的合流。běi jīng的朝廷对南洋新军从来是不信赖的,屡次进行过打击削弱。凡是冠以南洋新军的,从心理上自然与北方有着极大的隔阂。庚子事变中,南方诸省提出了“东南自保”,这就是一种表态。
江南提督张勋是绝对忠于满清的,在这方面他与南洋新军一系之间有着极大的分歧。不仅是张勋,张勋的嫡系江防军同样如此。江防军的忠诚心源自对饭碗的担心。不久前在防守杭州的时候,浙江各地的绿营、防军能坚守杭州。因为他们知道,甚至不用满清倒了,只要杭州巡抚完蛋了,他们的饭碗也就完蛋了。防军们负责各地关卡,各种商路,上头吃肉,下头怎么都能喝汤。一旦饭碗没了,想再找这等营生绝对不现实。
“江南新军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做着反朝廷的事。提督大人,对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我们绝对不用客气。”王有宏沸腾的忠诚心绝非虚情假意。
“光复会的乱党在浙江作乱还没做够,现在又来打南京。诸位对此有何应对之法?”张勋现在最关心的是此事。
“大人,现在我们诛杀的乱党,大部分都是外地人。”王有宏答道。
这个暗示的内容可是相当的毒辣,张勋一听立刻恍然大悟。正如王有宏所说,新军第九镇里头的革命党大都是外地人。本地新军扛枪吃粮后生计大为改善,哪里有那么多反清的心思。即便是对现状不满,生计改善之后,大多数也是抱持着自扫门前雪的想法。而那些外来的革命党人则拼命煽动反清思想,把所有的问题与矛盾都给推倒朝廷头上来,这才煽动的新军心浮气躁。即便如此,由于张勋听了王有宏的建议,在几次关键时刻都用“宣布即将发饷”的方式来平息新军士兵的浮躁心态。履险如夷的渡过几次极有可能爆发的新军叛乱。
这样的策略不仅平息了新军造反的危险,更让革命党人暴露出来。张勋有计划的连吓带杀,革命党人要么逃走,要么就被张勋砍下脑袋挂在南京城门,成了威慑其他革命党人的材料。张勋明显能够感觉到,凡是清洗掉了外地人的新军第九镇部队,明显听命的多。
“王统领有何想法?”张勋问。
“提督大人,上次调新军对付安徽乱党的时候,虽然诸军都很胆怯,却没有勾搭的意思。卑职看来,新军对革命党并也是挑人的。江苏人看不起安徽人,即便安徽乱党如此势大,新军里头的乱党却没有联手的打算。”王有宏分析道。
不仅是张勋,连其他的江防军的将领也忍不住点头。调兵防守人民党攻打的芜湖时,新军虽然逡巡捕赶紧,却没有哗变的迹象。
“所以,卑职认为,现在对新军既要用,也要防。用就用他们打革命党,防则是尽诛新军内的外地乱党。只要没有外地乱党联络,新军本身打乱党就会用力。不管新军里头怎么想,与乱党打些仗,杀得乱党越多,新军就越不可能站到乱党那边。到时候,大人对有功者重赏,通敌者杀,自然可以将新军收服的服服帖帖。”
王有宏说到这里,张勋已经是拍案赞道,“说得好。袁项城说过……”说到这里,张勋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这种口口相传的御下之术本来就不该当众说出。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顾及可言。若是南京丢失,张勋自己就会失去一切。与其相比,这点子权术告诉众人有什么大不了。
张勋接着说道:“袁项城说过,他统兵就是两手,听话的赏,不听话的杀。对于江南新军我们也得这么办。敢打革命党的,赏钱升官。不敢打的,降级乃至杀头。赏罚分明,不由新军不服。若是没有朝廷给的粮饷,靠革命党的那群人能发出军饷么?”
“提督大人高见!”王有宏立刻说道。其他的将领也纷纷赞美张勋的真知灼见。
张勋是个秉xìng豪爽之人,听了手下这番马屁,心里头也觉得相当的满足。等部下马匹拍到了一个段落,张勋问道:“王统领,这次光复会乱党前来攻打南京,你有何看法?”
王有宏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他连忙答道:“这次乱党看似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我们却可以各个击破。探马来报的消息里头,乱党们各不相属,前军与后军拉相距很远。我们不用动用新军第九镇的全部军队,而是让徐绍桢调出一部人马来,击破当头的乱党。提督大人对这部新军按功行赏后,先不要把他们给放回。而是再从第九镇里头调出一部人马进击乱党。卑职等人加紧对新军的看守,凡是试图给乱党送信,或者鼓动新军的乱党,有啥错没放过。如此几回,新军第九镇自然就服服帖帖了。”
“若是徐绍桢不给兵呢?”其他将领看王有宏大大露脸,忍不住也出来表现一下。
张勋冷笑一声,“我乃江南提督,朝廷明令由我统领新军第九镇,徐绍桢不听调遣,这是想造反么?”
徐绍桢真的想造反,接到了张勋的命令之后,徐绍桢紧紧的盯着文书,脸上的表情yīn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张勋调集的部队正是革命党势力被清除的最干净的一支新军部队。在新军第九镇里头,革命党都是外地来的。同盟会与光复会同时在渗透新军第九镇,同盟会派遣的人多是广东与湖南湖北人,而光复会派来的革命党则是浙江与安徽等地人。瑞方与张勋大杀革命党,他们不太敢杀本地人,只好大杀外地人。这反倒是误打误中。革命党的势力遭到了重大损害。
而且张勋听从了王有宏的建议之后,竟然用了打草惊蛇的手段。他们对外地出身的革命党下手前,会先放出风声来。结果不少革命党要么就吓得跑了,或者吓得狗急跳墙的准备提前发动起义。结果起义没有发动起来,革命党组织的联动倒是被破获了。然后张勋杀人倒是真的“证据确凿”。王有宏还说动了张勋,对于本人新军,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甚至只要牵连不深,他们就放其一马,甚至宽宏大量的告诉本地人出身的新军,他们被革命党人煽动蛊惑情有可原,只要不再犯,既往不咎。
一手硬一手软的策略,极大的破坏了新军第九镇的革命党组织。更加气人的是,不少革命党看局势如此巨变,他们自己为了自己的安全溜之大吉。这无形中坐实了张勋的宣传“外地革命党人就是骗咱们江苏人给他们卖命的。”
在士兵阶层中,不同地域之间的深刻矛盾也是难以弥合的。满清特别注重跳动省界矛盾,这也是满清权术的基本要点。若是各省之间没有矛盾,满清朝廷就会感觉坐立不安。所以各地人之间互相看不起,是满清朝廷喜闻乐见的。其结果就是,张勋通过对士兵宣传省际对抗,极为有效的让不少倾向于革命的新军中立起来。
“徐统制,不知您何时可以调派部队。”前来传令的军官恭敬的问道。
“你这怎么给上官说话的?”徐绍桢严厉的问道。他不得不这么说,从制度上,徐绍桢是没有理由拒绝张勋的这种调动命令的。以徐绍桢的聪明,他看得出张勋的想法,革命党与新军一旦厮杀起来,结了仇,徐绍桢并不相信革命党能有那个容人之量对此毫不在意。为了拖延时间,徐绍桢只能鸡蛋里头挑骨头。
刚发完火,却听得外头有人应道:“说的对,怎么能对上官这么说话呢?”
随着话音,张勋大踏步走进了徐绍桢的指挥部,二话不说,张勋左右开弓就给了传令军官两耳光。打完之后,张勋一脚踹在传令官身上。“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传令官是张勋的心腹,他知道张勋这么做根本就是故意给徐绍桢看得。张勋事前专门与传令官说过,所以他虽然因为被打生气,却是把全部怨气都放到了徐绍桢身上,狠狠瞪了徐绍桢一眼,传令官捂着脸出去了。
张勋好歹也是徐绍桢的上司,不管心里头怎么不愿意,徐绍桢不得不起身相迎。行了礼,张勋说道:“徐统制,浙江佬攻打咱们江宁。局面危急,请速拨兵马前去平乱。这件事还请徐统制抓紧。”
“这……,卑职知道了。”徐绍桢不得不敷衍说道。
张勋xìng格豪迈,这次来新军军营的时候,他就没带几个兵。此时张勋大大方方坐下,笑着对徐绍桢说道:“徐统制,不仅是浙江乱党,我更担心安徽乱党进攻江苏。两江总督瑞方大人和我都觉得,能对付安徽乱党的,非你徐统制不可。近几rì,我准备调徐统制带兵前往芜湖,防备安徽新军。现在我来请徐统制与我一起去见瑞方大人。去之前请徐统制把兵拨给我。”
听完这话,徐绍桢心里头立刻生出一种强烈的杀意。张勋的话里头已经把以后的安排说的明明白白。什么请去见瑞方商量,这根本就是变相的剥夺徐绍桢兵权。可除非此时完全与张勋翻脸,否则的话也只有听命于张勋。心里头几次想喊出亲兵出来抓了张勋,但是徐绍桢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在革命党被极大破坏的现在,就算是抓了张勋又能如何。新军第九镇根本没有准备,是不可能跟着徐绍桢一起起义的。心里头挣扎了好一阵,徐绍桢不得不同意了张勋的命令。
张勋来徐绍桢这里之前,颇有些置生死于度外的打算。见徐绍桢屈服了,张勋更是笑的开心。得到了调动部队的手令之后,张勋拉着徐绍桢一起去见瑞方,路上张勋大声说道:“徐统制,安徽乱党在安徽杀戮地主士绅,犯下了滔天罪行。对这帮穷凶极恶之徒,你一定要担起保住咱们江苏士绅的重任啊。”
见徐绍桢勉强的点头答应,张勋就大讲起安徽乱党具体的种种恶行。
张勋大讲的内容若是被人民党听到,相信人民党的同志虽然不会赞同张勋对人民党“穷凶极恶”的定论,但是也会惊讶于张勋叙述的事实还算是颇为准确的。不用说人民党的高层会如此,此时,距离南京城南一百多里之处的人民党医疗队政委黑岛仁也会认同。
这次医疗队的成员总数远比上次要多。除了一百名医生护士之外,人民党专门派遣了两个连四百多人的护卫部队。上次支援医疗队是去杭州,光复会已经夺下了杭州,整个路途上还是安全的。这次南京战役面临的是战区,人民党绝对不肯让自己辛辛苦苦培训出来的军医队伍遇到危险。不仅派遣了随队的两个连四百多部队,还有一个营的部队调到了人民党解放区的边境上,假如得到了任何消息,这支千余人的部队立刻就会前去接应。
在出发前,陈克专门与政委黑岛仁谈过话,“黑政委,这次的支援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我希望你一定要把握住局面。不要被任何其他势力煽动。”
黑岛仁现在的中国名字是“姓黑,名岛人。”大部分战士根本就不知道黑道仁是个rì本人,更不知道黑岛仁的原名“黑岛仁一郎”。黑岛仁自己甚至也开始忘记自己rì本人的身份。对于陈克直白的发言,黑岛仁很是不明白。
“陈主席,这话怎么讲?”黑岛仁问。
“黑政委,你认为我们人民党与光复会之间的区别在哪里?”陈克问道。
黑岛仁一直没有从事对外工作,在这点上,他真的不知道。他迟疑着不敢回答。
“那我问你,我们人民党怎么看待反清?”陈克降低了问题的难度。
对这个问题,黑岛仁回答的很流利,“为了进行人民革命,为了建立起社会主义新制度,为了拯救人民群众,所以要推翻满清的反动统制。”
陈克点点头,“对,推翻满清不是我们人民党的目的。而是革命事业的进行中需要完成推翻满清统制这么一个步骤。而对光复会而言,推翻满清是他们的目标。他们认为推翻了满清,他们以为的革命就完成了。”
听了陈克的话,黑岛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sè,“这不是开玩笑么?”
“你觉得这是开玩笑,但是光复会他们不这么认为。驱动这些人起来反清的原因,是他们感到了痛苦。生活上的痛苦,jīng神上的痛苦。看到洋人横行无忌,他们感到痛苦。看到对外战争屡战屡败,丧权辱国,他们感到痛苦。看到自己的一身才华不能施展,他们感到痛苦。看到百姓生计坚信,他们感到痛苦。在洋货冲击中国市场,让地主和地主士绅开办的手工作坊受到致命打击,他们感到痛苦。”
陈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黑岛仁却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痛苦感。光复会这些革命者们感受到的痛苦,黑岛仁在rì本的时候,有过不少相同或者类似的感受。即便是rì本经历过明治维新,经历了一次次的胜仗,但是rì本国内的民众生活并没有改善的迹象,不仅如此,原先的社会解构被破坏之后,压迫者们表现出更加凶残的一面来。大财团们生活穷奢极侈,穷人沦落到只有进入工厂遭受极大摧残才能混口饭吃的地步。而且大财团们不仅凶残的剥削穷人,更让大批原本rì子过得去的中小资产阶级沦为无产者。黑漆漆的仿佛看不到劲头的未来,让黑岛仁感到既痛苦又绝望,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远渡重洋到中国来寻求革命道路。
陈克平静的说道:“对光复会来讲,他们把一切痛苦都推倒现在的当政者,推倒满清朝廷身上。他们认为推翻了满清朝廷,一切痛苦都会结束。我并不是要替满清来辩解,我要指出的是,推翻了满清之后,这痛苦也不会消失。甚至会更加痛苦。”
听了这话,黑岛仁连连点头。可以说人民党的同志里头,对此最有实际感触的莫过于黑岛仁。
“我之所以要你来当这次医疗队的政委,就是希望你能够辨清这些非常容易混淆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在思想上帮助同志们看清光复会的问题,不要让这些同志对咱们人民党的革命行动产生什么误解。”
陈克说完,黑岛仁立刻答道:“是。我一定努力完成工作。”
回答完了之后,黑岛仁却又迟疑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陈主席,那么怎么才能消除这些痛苦呢?”
见陈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黑岛仁连忙更详细的解释道:“陈主席,我感觉大部分投身革命的原因都是因为感到了痛苦,为了摆脱痛苦不得不通过参与革命来解决各自的痛苦感觉。所以我想问问,怎么看待痛苦和革命之间的关系。”
这个问题有点大,陈克觉得有点为难,即便是陈克自己也不能说自己真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答道:“想解决痛苦,每个人的途径都会不同。这点请黑政委先确定。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我的方法或许适合我自己,但是未必适合别人。就我自己来说,我认为解决痛苦的要点莫过于两点。第一,要睁开眼睛看世界。第二,成为一名战士。”
黑岛仁非常认真的听着,对他来说加入了人民党之后,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以往的痛苦,但是新的问题与痛苦却在不断产生,如果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黑岛仁自然是希望能够尽早了解到。
“睁开眼睛看世界,就是能够实事求是,而不是试图去把世界幻想成自己认为的模样。那样,你知道痛苦与艰辛不可避免,你就不考虑痛苦的问题。因为考虑这些痛苦不痛苦完全没用。”
陈克的答案实在是大出黑岛仁意料之外,虽然陈克的话的确有道理。不过这种因为知道感觉痛苦没用,所以根本不考虑痛苦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黑岛仁觉得自己未必能接受。
“第二,作为一名战士。求的是做事,我们通过尝试,通过摸索总结,发现事情的规律,能够控制这些事情。然后也能最大程度上减少不必要的痛苦感觉。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当你全身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头也不痛,蛋也不痒,根本没有心思去感觉痛苦不痛苦这种事情。”
陈克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些道理还是没有真正说出自己的感觉,他又思考了一阵,这才补充说道:“当然,我觉得对我现在来说,痛苦不痛苦根本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我只是努力去实事求是的办事,根本不是为了摆脱痛苦,或者考虑能否摆脱痛苦。在我的感觉里头,根本没有痛苦这个概念。我试着去理解痛苦,仅仅是为了去理解别人。对于我自己而言,我没有这种感觉。”
这话实在是超出了黑岛仁的理解范围之外。当黑岛仁发现陈克好像能够轻松解决任何痛苦的时候,却听到陈克说自己根本没有痛苦的感觉。这种极大的反差让黑岛仁怀疑陈克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不过这种怀疑并没有维持太久,陈克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黑政委,我刚才没注意到一件事。我们首先有一个误区,就是对痛苦的定义。我是把看到那些无法接受事实后的感觉都归于痛苦。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感觉?”
“是的。”黑岛仁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
“那这个问题就是可知与为止。”陈克答道,他边说边拿起笔画了两个同心圆,指着同心圆,陈克说道:“你看,当你能够控制和接受的范围只有小圆这么大的时候,这个小圆外头的都是未知与不接受。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你必然会看到和接触到。当你的能力扩大,到了这个大圆的水平,那么你能接受的东西多了么?的确是多了,但是你会看到和接触到更多不能接受的事实。”
黑岛仁看着纸上的两个圆,陈克的解释在纸上表现的如此清楚,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陈克同情的看着黑岛仁,黑岛仁提出的问题陈克都遇到过。而要跨过这条线,留给陈克很多很多的回忆。陈克固然现在没有痛苦不痛苦的评价,但是那些回忆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失败,一次次的失败,几乎看不到头的失败。陈克曾经无数次的怀疑,自己这辈子能成功一次么?直到陈克跨过那一条线之后,他才彻底相信了毛爷爷的那句话,“历史是螺旋上升的。”黑岛仁没有走回到原点,完成第一个轮回的时候,他是很难理解这个道理的。
不管黑岛仁是否理解了陈克的话,陈克能看出的是,责任感最终回到了黑岛仁身上,他的目光又开始明亮起来,不经意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陈主席,关于给同志们讲述我们与光复会区别的要点是什么?”
“要点就是,我们人民党讲的是做事。要掌握的是事情本身的规律,利用已经掌握的一部分规律来更好的做事。而光复会要的是事情的结果,至于事情本身的规律是什么,并不是他们追求的。当他们相信靠武力可以推翻满清的时候,他们就会起来造反。假如他们相信吃斋念佛能够达成目的的时候,他们也会立刻抛下手里的武器去吃斋念佛。这点一定要向同志们讲清楚。”陈克做了总结xìng的发言。
十二 光复会出击(六)
“兄弟们,浙江人打到咱们江宁了。 .”王有宏对着新军第九镇三十六标的军官问道。三十六标是清除外地革命党最彻底的一个标。也是王有宏向张勋建议重点拉拢的一个标。
军官们围坐在酒桌前,却远没有足够的热情,王有宏对此也毫不在意。新军作为野战军,专门从事军事训练,自认为能打,所以看不起作为防务的江南巡营,这是公开的矛盾。
“诸位兄弟,浙江人喊着革命的号子,打到咱们江宁。他们真的是为了革命,肯定不是。他们看中的是咱们江宁商贾云集,看中的是咱们江宁坐收的税。”王有宏大声说道。既然定下了分化新军与革命党的计策,王有宏也根本不在乎把话说的直白。如果能说服最后战斗力的新军站到张勋这边,王有宏并不在乎分些好处给新军里头的军官。
“浙江本来就不穷,和咱们江苏一比,毫不逊sè。而且江宁两面受敌,安徽人和浙江人不打过来,咱们可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有心思去打浙江。可传回的消息里头,浙江革命党说是怕咱们打到浙江去。又说谁能先克江宁,就给极大的封赏。兄弟们,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们觉得这些浙江佬打到咱们江宁到底是图的什么?”
王有宏说的是实话,在座的军官也不是傻子,分辨基本的实话与瞎话的能力还是有的。虽然心里头鄙视防营,但是不少军官对浙江革命党也生出了不少反感。
看到自己的话成功的在军官中引发了共鸣,王有宏接着说道:“兄弟们,到现在为止,咱们的军饷少发过么?每月不都是按时按数发放?朝廷在一天,我就敢说这军饷绝对不会少了大家的。若是让浙江的革命党打下了江宁,大家还信这军饷能按时发放么?浙江佬空着手,只拿着枪来咱们江宁,他们会给大家送钱不成?而且战火一起,商路断绝。安庆先是落入岳王会手里,再后来落到人民党手中之后,到现在做买卖的基本不去安庆。整个城里头的百姓几乎活不下去。更不可能有什么商税。大家当兵吃粮,还要养活一家人。不用说多,三个月没有军饷,大家的rì子怎么过?”
如果只提打仗,新军第九镇的军官或许还觉得颇有自信,可是提及军饷和家人。军官们第一次开始互相对视了。革命什么时候都能革命,但是一天不吃饭可是不行的。这些军官们好不容易混到了现在的地位,家里面不仅以他们为荣,而且好多军官家里的生计实实在在是靠这些军官的军饷过活的。
“兄弟们,徐统制禁赌,禁piáo,兄弟我是很佩服的。男人么,有时候玩几把骰子,推几把牌九,玩几个女人,这都是喜欢的,不过也都是要花钱的。禁赌禁piáo之后,大家能寄回家去的钱实实在在多了不少。这是对大家好。不过若是被那些乱党煽动革命,革命之后大家的军饷怎么办?那些革命党们说过么?他们说的什么推翻朝廷,赶走洋人,听着好听。这些真的做到了,能让大家涨一文钱的饷?下次大家再遇到革命党,不妨问一问。.大家听听他们能说出像样的话么?”
“王统领,你到底要说什么?”有军官问道。
王有宏笑了一声,“我要说什么?我要说的是,若是现在天下都反了,大家要反,我什么都不说。可现在除了安徽与浙江之外,这天下根本没人反。咱们江苏人何必掺这趟浑水呢?而且有人说朝廷不好,可现在朝廷马上就要推行立宪。立宪之后,各地士绅,各位兄弟的亲朋好友当了议员,这说话可就算数了。大家不信朝廷,总信得过自己的乡亲父老吧。咱们放着好好的rì子不过,却偏偏跟着革命党走。这不是给自己找别扭么?”
听了王有宏对未来的描述,原本几乎全部是木雕泥塑一样的军官们终于开始活跃起来。有人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忍不住摸着上嘴唇的髭须,有些人则是呈现出一种坐立不安的模样。
看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王有宏说道:“兄弟们,我也不要大家做什么。既然诸位是新军,那好歹有个保境安民的责任。若是让这些浙江佬杀进咱么江苏,大家觉得他们真的秋毫无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座的兄弟里头只怕有些人认识这些革命党,若是有认识的兄弟,不妨派人前去劝告他们不要攻打咱们江宁。咱们江苏人绝对没有打浙江的意思,这战火一起,得多少商家做不了生意。若是想弄钱,上海比咱们江宁更富,浙江佬何必舍近求远,来打咱们江宁呢?”
这话说的诚恳,新军官兵其实都知道,到现在为止新军第九镇也好,还是张勋的嫡系也好,根本就没有出兵浙江的打算。江北提督王士珍全军覆灭之后,江南新军和新军第九镇的兵力甚至不够布防整个江苏,更无力对付西边安徽的革命党。在这种局面下哪里有jīng神去对付浙江的光复会。
已经有军官开始交头接耳,低声的说起自己的担心。王有宏说的没错,江宁一旦打起来,定然会有不少损失。新军的军官们并没发现,在清除了外省人之后,江苏本地地方主义很快就能引发新军江苏出身军官的共鸣。
王有宏立刻趁热打铁,“兄弟们,若是人民党打过来,咱们打不过就且不说了。但是岳王会曾经占据过安庆,他们还是本地人就把安庆折腾惨了。大家不是没听说过安庆到底变了什么样子。咱们不说别的,难道诸位就眼睁睁的看着浙江佬把江宁也给折腾成那般模样么?就眼睁睁的看着浙江佬裹了咱们江苏的钱财去么?咱们江苏人的钱,怎么也得咱们江苏人自己给花了吧。”
安庆在岳王会治下的惨状早已经传遍了长江流域,这是很多商人都亲眼看到的。若是光复会在江宁也这么来一次,江苏出身的新军军官绝对不能接受。
“王统领,您到底有什么想法?”这次提问就友善的多。
王有宏大声说道:“我的想法很简单,咱们是新军,自然就要保境安民。光复会想谈革命,没问题,等他们拿下上海,咱们可以和他们谈么。若是他们拿不下上海,反倒拿下了咱们江宁,大家不觉得光复会的人会让大家去打上海么?”
军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军官问道:“王统领,若是光复会不肯离开咱们江苏怎么办?”
听到这话,王有宏心中大喜,脸上却丝毫不露出喜sè。他用一种极为煽动的语气答道:“怎么办?诸位兄弟,大家可是新军啊,整rì里专心cāo演,rìrì训练。大家真的觉得自己打不过光复会的那些乌合之众?难道因为那些乌合之众们嘴里喊着革命,大家就不用试试看他们有多少斤两,就这么乖乖听命于光复会不成?”
新军既然是军人,对抗意识自然是强过其他人,王有宏的话彻底挑动起新军军官的争斗心。当即就有军官喊道:“没错,光复会想在咱们江苏做主,这也得先问问咱们新军才行。”
王有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新军内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在没有外省革命党的串联煽动,又没了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的存在,新军第九镇三十六标里第二营的军官表示想“会一会”光复会。其他的军官即便不想与光复会打仗,同样也不想让光复会这么轻易的就zì yóu进出江苏。在地方主义情绪高涨的局面下,新军第九镇三十六标摇摇摆摆的站到了光复会的对立面上。
张勋对王有宏的汇报将信将疑,在他看来,新军都是革命党,至少也是革命党的预备队。让新军与反贼们火并,计策上虽然好,却未免有些一厢情愿。由于这话题很是机密,屋里面只有张勋与王有宏两人。
“提督大人,卑职有话想对大人言说。请大人先恕卑职不敬之罪。”王有宏说道。
“王统领,但讲无妨。”张勋相信王有宏是真心忠于朝廷的,自然是相当的宽容。
“提督大人,现在天下乱党四起,卑职觉得朝廷不能容人就是原因之一。”王有宏语气虽然谦卑,但是内容却尖锐的很。
张勋是个xìng格豪爽之人,虽然对王有宏很是信赖,又事前表过态。听了这尖锐的话,他脸sè依旧立刻就yīn沉下来。一双眼睛里头寒光四shè。
王有宏既然提及了这个话题,自然也没什么再怕的,他完全无视张勋那想吃人一样的眼神,继续坦然说道:“提督大人,革命党既然能煽动众人,难道他们说的就没道理么?朝廷屡战屡败,各种事情也层出不穷,百姓生计并不好过。咱们忠于朝廷之人若是真的想给朝廷尽忠,恰恰不能文过饰非。太后老佛爷努力兴办洋务,筹措立宪。不就是想通过这些措施富国强兵。重立大清在百姓心里头的声望。卑职觉得,越是此事,我们当臣子的越要让天下平静。让这些措施能够显出其好处来。对于乱党,我们自然绝不能放过。但我们却不能逼人造反啊。”
张旭紧紧绷着嘴,因为牙齿咬的死死的,腮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张勋有两道浓浓的眉毛,还蓄了两撇浓浓的八字胡,因为强忍激动,眉毛与八字胡仿佛要倒立起来,而且还在微微抖动。很明显,各种念头在张勋脑海里激烈交战,过了良久,张勋脸上神sè才放松下来,他用那口江西官话缓缓的说道:“庚子年的时候,八国联军打进běi jīng。我随从保驾,“回銮”后,太后老佛爷在颐和园仁寿殿召见我。我那时候心情感动,一时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此时我只叫出了一个臣字,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正好抬头看见殿上匾额写着“仁寿殿”,就拍拍自己胸脯伸出大拇指说,臣仁寿殿,……”
若是别人,此时只怕就要陪着笑,王有宏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知道张勋此时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应和。就见张勋深深叹口气,才接着说道:“当时殿上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按理说,这是失礼,应受处罚的,就是把我推出去杀头也不稀奇。太后老佛爷跟没听见一样,若无其事地问了我几句话便让我回去了。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太后老佛爷的心胸比山高,比海深。我张勋对老佛爷忠心不二。若是为了这大清的天下,我就是容了那些被革命党糊弄的混账又能如何。”
张有宏心里头刚刚放松下来,就听到张勋厉声说道:“我现在容了这些混账,可不是说以后就容他们这么下去。王统领,这点你给我记清楚。若是他们还是不知检点,不尽忠朝廷。我张勋以后可绝不会放过他们。”
“提督大人,此时不是兴事之时。只要新军和乱党打起来,他们有什么想法,咱们都得容了。现在安徽和浙江大乱,咱们江苏两面受敌,若是咱们自己也乱了,那从湖北到上海,这沿江之地朝廷再也没有立足之点。提督大人深明大义,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是只有一时之快,却坏了朝廷的大事,咱们都是朝廷的罪人啊。”王有宏说的极为干脆。
张勋点点头,“就依王统领的法子,如果新军对乱党作战有力,我绝对不会吝惜打赏。”
听张勋说了最关键的话,王有宏终于把心放到肚子里头。能给名正言顺给新军打赏的只有瑞方与张勋。瑞方再打赏也不可能让新军官兵归心,剩下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张勋。而张勋若不是真心明白了打赏的道理,那总不免会带出不满之意,那还不如不打赏算了。
王有宏的想法是,无论怎么费尽口舌,也得让张勋出于对大局的考虑,放弃对新军的偏见。没想到张勋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关键,这份心胸让王有宏很是高兴。
在两人确定了这基本要点之后,张勋却有些怀疑新军会不会与乱党打起来。王有宏对此有着极大的信心。他认为新军出城布防的三天内,就绝对会与乱党开战。但是事情的进展远比想象的快的多。在第二天就传回了消息,新军三十六标的二营,连续击破了三路进犯的乱党。王有宏预言应验,不仅他高兴,张勋也是颇为兴奋。由于担心这是新军编造的消息,张勋派人调查,并且去战场查看。传回来的消息反复印证了第二营的确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野战,乱党死了起码四十余人,还抓了三十多俘虏。
“赶紧拷问俘虏。”张勋把拷问两个字咬的又响又重。
十三 光复会出击(七)
“什么?你确定是新军,不是巡防营?”陶成章几乎是咆哮的喊道。 【网友分享他的额头上炸起了青筋,神sè看上去很有些狰狞。
事情的变化实在是大出陶成章意料之外,虽然张勋在新军里头大杀革命党,但是徐锡麟始终认为新军还是肯革命的。他万万想不到,进攻南京城最先遇到的对手居然是新军,而不是负责防卫工作的江防营。
“确实是新军。”逃回来的先锋部队也是一脸悲愤莫名的神sè。这次出兵前,光复会始终认为新军会投靠革命,遭到新军猛烈打击也大出这些人意料之外。
陶成章定了定神,即便是得到了确定,他依旧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你们到底怎么和新军打起来的?”陶成章追问道。
“这……”逃回来的先锋部队立刻有些支吾。不过这里头也有反应快的,立刻有人辩解道:“我们见到新军在路上设卡,就上去让他们参加革命。结果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向我们开枪。”
“对,新军那些人根本就是满清的人。说好了投靠革命的,结果说话根本不算数。”
“陶统领,新军是诳咱们的。”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数落着新军的“背叛”,陶成章突然生出一种冲动,他紧紧握住拳头,才没有冲上去给这群先锋们一顿耳光。
光复会打先锋的这群都不是光复军,而是各个地方上的会党。陶成章下了命令,凡是敢打头阵的统统都重赏。这可是刺激了地方上的会党,自认为骁勇善战的人从来是有的。这些人一马当先走在头里,想来他们认为新军就是内应,只要打出光复会的旗号,新军就会兴高采烈的投奔过来。当事实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发展后,这些人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推到了新军头上。
“现在那些新军在哪里?他们打得旗号是哪个营的?”陶成章问道。不管对面开打的新军是谁,既然对方敢动手,事情肯定就不会善了。
“这个……,大伙退的快,没看到。”逃回来的先头部队说的很是含蓄。
陶成章觉得再也不能继续问下去,倒不是担心从这些先头部队问不出什么来,而是陶成章不知道再问下去,自己会说出些什么来。
“陶统领,你们可要给我们报仇啊。那些新军下手太狠了。”这些人完全没有感受到陶成章的心情,而是一个劲的嚷嚷着要报仇。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有伤的赶紧到救护营治伤。”陶成章还能压住自己的情绪。而且提起救护营,这位光复会的首领觉得心里头好受多了。人民党并没有食言,在光复会的大部队进抵南京前,救护队赶上了。
好不容易让这些人下去,陶成章立刻把负责与新军联络的干部找来,他们都是新军里头的军官,战前的时候就让他们去和新军联络。
“陶公,张勋现在封锁了道路。我们实在是难以联络。而且把守各处的巡防营只要见到没辫子的就抓,我们已经损失了几个同志。”联络干部一个劲的诉苦。第九镇新军多数剪了辫子,特别是倾向于革命党的进步军官更是如此。平rì里这是他们的骄傲,现在却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就没有一点消息?”陶成章也觉得局面颇为棘手。这次南京战役里头,光复会认为新军即便不会立刻起义,好歹也会两不相帮。偏偏张勋在各处关隘把守的极严,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闯进来几个百姓。这几个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倒是把陶成章等人给吓住了。仔细一看,却是派出去联络新军的同志。顾不上管这些人这么做是不是无礼,陶成章等人连忙问道:“联络上了么?”
喘息了一阵,这几个人才稍微缓过来劲,他们焦急的答道:“陶公,出大事了。新军统制徐绍桢大人被迫带了一个标的部队去了芜湖,说是要他们防卫芜湖,提防人民党夹击南京。其他的部队都落到了张勋手里头。而且我们冒死混进了军营,却听新军里头的同志说,现在新军里头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咱们攻打南京是因为没钱了,又因为咱们怕了洋人,不敢打上海,于是就来打南京。”
听了这个消息,陶成章的眼睛忍不住瞪大了。没等他发问,回来的同志继续说道:“新军里头不少人都信了这话,都说浙江人凭什么来抢江苏人的钱。也有人说,若是光复会能打下上海,再来打南京,他们才肯投降。不然,就请咱们光复会先回浙江去。”
对这些地方主义的话,陶成章倒没有生气。他见过那么多人,比这更加神奇的话陶成章听的多了。“和咱们打的到底是哪里的部队?”这才是陶成章最关心的。
“什么?已经打上了?”前去联络的同志大吃一惊。听了其他同志们解释之后,这些同志想了一阵,“应该是第三十六标的。他们的军官被张勋给弄走了,我们去的时候,没见到他们的人。”
“好,知道是谁就好。不管他们怎么说,咱们这次一定要打下南京城!”陶成章大声说道。
“陶公,怎么打?”新军出身的同志一时还不能接受光复会与新军正面打起来。
“谁挡在咱们前头,咱们就和他们打。”陶成章回答的很是干脆。
陶成章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确定了打法,他立刻开始组织进攻。南京地区南北长、东西窄,成正南北向;南北直线距离150公里,中部东西宽50~70公里,南北两端东西宽约30公里。南面是低山、岗地、河谷平原、滨湖平原和沿江河地等地形单元构成的地貌综合体。光复会这次走的是沿江的路线,如果走南边的山区隘口,缺乏火炮的光复会很难实施突破,虽然沿江地区水系纵横,但好歹是平原,与敌人打仗的话,可以充分利用光复会的兵力。
既然决定了进攻,光复会大队就开始行军。很快,沿江道路就被大批的光复军给占据了。此时打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南京周边,路上根本没有行人,倒是减轻了盘查可疑人物的功夫。
雷明顿?丘吉尔中校是英国远东舰队母鹿号的舰长。与其他舰长大致相同,雷明顿的这个官位是买来的。皇家海军的传统里头的卖1官制源远流长,不仅是海军,陆军部队也是如此。只要肯给钱,弄到了官位之后就可以充当各个部队的长官。在这个殖民时代,可别小看这些官位。通过战争,还有各种干涉,军官们都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与战利品大捞特捞。卖1官的钱很容易就能弄回来。至于战争么,在战无不胜的英国人面前,有什么真正的敌人么?而且只要副舰长与大副是能干的军人就行。作为舰长,作为指挥官,更需要的是外交手腕与商业头脑。
近期长江流域的局面变化的很快,英国远东舰队不得不加强了在长江的巡航。中国的长江流域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这点上英国人是绝对不会有丝毫马虎的。不过雷明顿中校出发前,司令部也有指示,暂时不要介入到中国的内战中来。舰队司令长官的训令很明确,“近期清zhèng fǔ对英国的态度很强硬,在这个时期,等着满清zhèng fǔ对不了叛军之后,他们会自动求到大英帝国门上来的。”
对这个训令,雷明顿中校很赞同。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接到命令进行巡航任务之后,雷明顿中校就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作风。他很少待在自己舒适的舰长室里头,而是经常出现在指挥岗位上。他甚至会出现在了望哨上,举着望远镜对着长江两边观察。
当长长的光复会队伍出现在江岸道路上的时候,雷明顿中校正举着望远镜里观察着他们。很快,雷明顿中校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他很轻松的对着副舰长发布命令。“对着那些人开炮!”
“什么?”副舰长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且不说这是雷明顿中校第一次发布战斗指令,而且这个指令实在是令人感到相当意外。
“您说什么?”副舰长问道。
“向那些黄猴子开炮,听明白了么?”雷明顿中校答道。
“为什么?”副舰长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为什么?因为我是舰长。”雷明顿中校给了明确的回答。
“可他们并没有对咱们发出任何挑衅。”副舰长还是很不解。司令部并不希望现在参与到中国的内战中,虽然副舰长早就看到了那些江岸上行走的武装力量,但是他们除了和其他人一样好奇的看着军舰之外,并没有丝毫的敌对行为。
“我看他们不顺眼,所以向他们开几炮,你觉得有问题么?大英帝国向中国人开炮需要理由?副舰长先生,您在给我开玩笑么?”雷明顿中校诧异的问。
虽然心里头有着疑问,不过雷明顿中校的解释也没错。在亚洲,大英帝国想向谁开炮就可以向谁开炮。副舰长唯一担心的是不好向司令部交代。军舰自行开炮的事情司令部自然不可能知道,不过炮弹的补给可是很难瞒过去的。
但是雷明顿中校的神态明显说明,他是坚决要开炮的。身为副舰长,只有在事关生死的重大问题上才有与舰长讨论的可能,而向中国人开炮明显不是这个范畴内的工作。雷明顿?丘吉尔中校来头很大,背景很深。副舰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违背他的命令。
一面感到不解,副舰长一面开始下达指令。很快,驱逐舰上的各个炮位开始迅速进行调整。又过了片刻,母鹿号上的主炮喷吐除了火焰。炮弹呼啸着飞向了光复会的行军队伍。
十三 光复会出击(八)
突如其来的的炮弹轰击顷刻就打乱了光复会的行军队形,雷明顿中校在舰桥上看得清楚,长蛇一样的队伍在炮击开始后先是迟钝了片刻,转眼间就以炮击落点为中心,整个队伍如同受惊的蚁群般散开来。
军舰上的主炮副炮炮门全开,shè速不快,每发炮弹都向着密集的人群发shè。十分钟不到,就打出去四十几发炮弹。
“停止炮击!”雷明顿中校命令道。驱逐舰的炮弹携带量并不大,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不过雷明顿中校知道,若是自己把炮弹全部打出去,回到基地的时候也没办法交差。
炮击顷刻就停止下来,虽然在舰桥上听不清楚,不过江岸上伤兵的惨呼,还有逃跑者发出的惨叫声,都隐约能够听到。带着一脸混合着得意的冷笑,雷明顿中校命令军舰全速前进。破开长江的江面,军舰速度很快就提升了。
“副舰长,那是红十字旗么?”雷明顿中校突然问道。
副舰长也举起望远镜,只见在江岸混乱的人群中,有身穿白sè军医服装的人,在一面白底红十字旗的带领下向炮击点跑去。在一片混乱的背景下,这面红十字旗是如此醒目。以至于副舰长突然想命令军舰退回去看个究竟。
“的确是军医会的红十字旗,难道这些中国叛军里头有外国人。”副舰长答道。英国人也在军医部门采用了红十字旗,这标志对军舰上的人相当熟悉。
雷明顿中校脸上也没了冷笑,这个发现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如果有别的外国势力率先介入中国内战,那英国的情报部门效率可就未免太低了。
“去南京停靠。”雷明顿中校发出了命令。
炮击给与光复会的打击太重了,虽然只有四十几发炮弹,但是顷刻间就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在部队里头最受刺激的莫过于人民党部队里头的炮兵成员,五百人的援助队伍里头除了医护人员与护卫队伍之外,还包括炮兵、测绘兵等技术兵种的成员。人民党已经是非常注重军事训练的部队,炮兵部队炮弹虽然不多,也尽量能够维持实弹shè击。为了提高部队对战场的感觉,炮兵实弹训练的时候,步兵也尽可能去感受一下。
英国人军舰的炮击水平之高,让部队里头的炮兵瞠目结舌。在直瞄状态下,shè速之快,着弹点之jīng准。人民党炮兵们就是在最大的想象中也无法达到,更别说自己能够打出这样的水平。大家吞着口水互相对视着,在其他同志们的脸上,炮兵仿佛都能看到“不可思议”四个字。
不管人民党怎么看这次炮击,光复会的部队彻底乱了。有些人被吓得远远的逃开,有些则是悲愤莫名,扛着枪就想追上去对英国船shè击。可江面上的船看着移动不快,却破开江面逆流而上,很快就把靠两条腿的光复会战士远远抛在后头。
陶成章等人很幸运的不在shè击范围内,可整个行军队伍如此大乱,他知道根本无法继续行军。不得已,陶成章只能下令,部队回到出发点。
好一通折腾,部队总算是回到了出发点。陶成章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虽然干部们不断聚集,却没人说话。没见到炮击地点惨状的干部,都是一脸困惑的神sè。英国人的介入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突然出现的强敌让光复会感到一种茫然失措。见过炮击地点惨状的干部除了困惑之外,还有一种悲愤。血肉横飞,残肢断体的炮击点上,绝大部分光复会的干部都本能的因为浓厚的血腥味呕吐起来。战争远远超出了这些干部的想象。这些人要么脸sè发白,要么下意识的僵直了身体,有些人甚至当众咬起了指甲。咯吱咯吱的细微声音总算让会场里头有了点响动。
“咱们不走江边了。”陶成章强压住心头的震惊,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咱们避开英国人的军舰,从南边打。”
“陶公,英国人向咱们开炮。难道是上海的洋人准备攻打咱们浙江了么?”有干部颤抖着声音问道。
听到这话,好多干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不怕清军,因为出发前,光复会在上海的同志也探听了上海清军的消息,上海清军一rì三惊,现在光想着自保。根本没有出动的打算。但是这些同志对洋人的动向可就不清楚了。
看着神sè惊恐的同志们,陶成章知道自己必须说话,如果任由恐慌的气氛扩展开来,别说攻打南京,只怕队伍自己就敢散了。强忍住心中的不安,陶成章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们动手革命的时候,外国人不来帮扶满洲,我们一概客礼相待。兵力所到的地方,无论他是传教的,做商人的,来中国游历的,都要好好保护;或是不愿在我们交战的地方久居,我们就送他出境。等我们平定了满洲,立格外优待的条约,无论何国,都是利益均沾。若是有人帮助满洲,不要说是外国人,越是汉人的jiān细,越要杀他尽绝,外国是不用说了。但我们所杀的,是和我们打仗的外国人。”
这是《龙华会章程》里头的内容,与会的大部分干部都读过。听陶成章这么复述了一番,不少人心里头都明白过来。陶成章的态度很明确,“你要战,我便战。”
可一艘军舰就给光复会这么大的打击,如果继续打下去……
“同志们,英国人的军舰怎么都开不到岸上来。咱们走江边会遇到英国船,那就不走江边,我方才说了,避开英国人的船,从南边打。”
“若是英国人上岸和咱们打,那怎么办?”干部对英国人出兵这件事相当的担心。
听了这畏首畏尾的话,陶成章怒吼起来,“他们和咱们打,咱们就和他们打!怕什么?这么几百兄弟被英国人打死打伤,咱们就这么当做没看见么?”
说完这话,陶成章腾的站起身来,“从投身革命开始,我陶成章就没有怕过死。哪位怕死的就给我站出来,现在就赶紧带人滚蛋。我光复会里头容不下胆小怕死的人!”
徐锡麟原本心里头也是有着千百种想法,听陶成章这么一吼,一股子血xìng也涌了起来,他也猛地站起身,“让满清打死也是个死,让外国人打死也是个死。反正都是个死,怕什么?诸位要是怕了,那就跟在我们光复军敢死队后头,让我们先上。不管是满清还是洋鬼子,谁挡在我们前头,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死!这仗一定要打下去!”
众人本来是瞻前顾后失了方寸,见陶成章与徐锡麟下了决心,原本惊恐之心一去,悍勇之气立刻就占了上风,干部们纷纷起身喊道:“打!和他们打!给咱们的兄弟报仇!”
光复军调整了进攻方向,部队选择了远离江边的路线,从东南方向重新选择了进攻路线。这场炮击不仅没有压制光复会的进攻jīng神,却因为完全没了估计,部队重整心态之后,战意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第二天,在徐锡麟的带领下,光复军敢死队混合了其他敢战的部队,向着南京继续挺进。首先与之对抗的则是王有宏带领的部队。
王有宏不仅是个嘴把式,他竭尽全力让南京方面的满清各部队尽可能达成了固守南京,抵挡光复军进攻的共识之后,就亲自带着部队上了前线。他麾下的这支混合部队不仅仅是有江防营,还有新军第九镇的部队。
第九镇有步、骑、炮、马、辎、工等兵种以及卫生、气球、军乐、电讯队,与当时的旧军,即八旗、绿营等相比,堪称完备。步兵的枪支多半购于外国,有rì本三八式、德国毛瑟式,也有为数不多的汉阳造。炮兵所用的炮有rì本的平shè炮和德国的管退炮。
第九镇额定为12512人。下辖第十七、十八两协,十七协下辖步队第三十三标、三十四标;十八协下辖三十五、三十六两标;另有马标、炮标各一,并工程、辎重两营;后又有宪兵三营,设宪兵司令。
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被“流放”到芜湖去,走的时候带走了革命党最多的三十三标,剩下的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标都落入了王有宏指挥下。
得知光复军气势汹汹的从东南扑来,王有宏带着三十六标顶在了前头。在卡出大路的一处丘陵布下了阵地。气球观察部队的气球高高升起,这个庞然大物升上天空之后,即便是经常见到观测气球的新军们也都忍不住仰头看着。这对士气的鼓舞是毋庸置疑的。
而对面见见聚集起来的的光复军们却好像视而不见,只见在军官的带领下,光复军们举着武器就发动了第一轮冲击。
王有宏就在最前线上,他刷的抽出了指挥刀,高喊道:“开火!”
十四 光复会出击(九)
“冲!”伴随着命令,光复会的突击队直着身体就冲向对面清军的阵地。 清军则以排为单位,在一条阵线上整齐排成了多个密集火力点。每个作战单位之间距离十几米。在第一道阵线后面十米,是机枪阵地,机枪阵地后十米处,清军以十人为单位蹲靠在一起,步枪统统平举着朝向前方。医疗队战斗部队的政委黑岛仁在望远镜里头看得清楚,虽然是防守阵地,这样的阵地看着整齐划一。很是有点法度森严的味道。
在黑岛仁旁边,医疗队的护卫队里头的指挥员统统举起单筒望远镜。他们一个个神sè凝重,大家都知道,不要说是光复军,就算是工农革命军突然面对这样的阵列发动冲锋,伤亡也绝对不会小。甚至极有可能付出巨大的伤亡也无法正面击破这些清军。即便如此,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们也一声不吭。对光复会指手画脚绝对是没用的,黑岛仁在全体会议上要求医疗队所有同志绝对不要说与医疗无关的任何话,以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而且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们其实还有些自己的想法,他们想看看这种清军阵列的作战效果。即便是作战指导思想完全不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这种局面。假如人民党不得不硬冲这种阵地的话,怎么才能达成最大效果。不亲眼看看清军表现的话,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心里头也没有数。
“清军各个部队之间为什么要排开这样的距离?”工农革命军的低级指挥员还是忍不住问道。人民党的班排战术中各部队阵地之间距离并没有这么大。一个连二百多人甚至可以构成二百多米的连绵阵线。
“不分开的话就不好观察,更不好指挥。这种太过于整齐的队列一旦遭到近身肯定会混乱的。”有中级指挥员低声答道,“所以咱们各部队的指挥官都是在前线的,你看清军的指挥官。”
在望远镜里头可以看得清楚,清军的指挥官全部在士兵后面。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狙击手。这次工农革命军大整顿,各个排都选出了神枪手。各个连队都有狙击手。在战斗中,他们在前线可以不参与排枪shè击,有优先shè击敌人指挥官的小小灵活xìng。大家忍不住看向政委黑岛仁,黑岛仁没有吭声。甚至连望远镜就没有放下。其他同志也纷纷举起望远镜继续看着这场战斗。
新军第九镇的确是训练有素,在敌人进入shè程前,即便光复军冲了过来,他们也没有进行shè击。光复军子弹不多,队列训练更少,不可能玩什么队列行进shè击。他们必须杀近敌人之后才能进行进攻。就在他们冲近了出发前预定的shè击地区前,清军阵地后方传来了火炮的轰响声。炮弹带着特有的尖锐呼啸划过空中,在地上炸出一团团的泥土碎石与烟雾。虽然时机还算是准确,但是炮弹的落点实在是无法恭维,十几发炮弹没有一发命中光复会的进攻队列。着弹点分部很大。众人昨天见过英舰那凶猛的炮击,清军与之相比就太过于儿戏了。
炮击实战效果不大,却给光复会的战士们造成了不少的心理压力。很明显,有些人加紧冲锋,有些人则是有些腿软。在光复军举起步枪之前,新军第九镇的队列开始向着对面的光复军开火了。
弥漫的硝烟与爆豆一般的shè击声中,光复军纷纷中弹。没有中弹的光复军战士则毫无畏惧的开始还击。密集的清军队伍与零散的光复会对shè,其结果根本不用看。已经有工农革命军的低级指挥员放下了望远镜,极力眺望着着惨烈的一幕。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些战士依旧向着敌人扣动扳机,然后冒着横飞的子弹填装弹药,试图再次对敌人shè击。子弹集中这些无畏的战士,将他们的动作定格在被子弹击中的那一瞬,或者因为子弹的冲击,将这些战士挣个往后掀去。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逃走,相反,有战士甚至不再装填子弹,吼叫着向着清军的队里冲去,随即被敌人的攒shè打倒在地。
“好好打啊!”低级指挥员们几乎是感同身受,忍不住大声喊道。即便战死的结局根本不会有什么扭转,可光复会表现出的战斗jīng神给这些指挥员极大的刺激。即便是打过大大小小几十战的工农革命军战士,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悬殊的敌我力量对比。
不管战斗怎么激烈,敌我力量巨大的差距早就决定了这次冲锋的结果。这些战士的伤口都在正面,没有一个人是背后受伤而死的。
“黑政委!”已经有指挥员喊道。不知何时,他们的眼眶已经红了。
黑岛仁放下了望远镜。他的嘴唇也在微微颤动。能被派来的部队都是相当有战斗经验的,为了保护医疗队的医生护士,部队必须得有战斗力。这等悲壮让黑岛仁忍不住想起甲午战争之后rì本人对中队的评价,投降、逃跑、不堪一击。是否不堪一击黑岛仁无法确定,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彻底粉碎了这些嘲讽。哪怕是仅仅只有眼前已经牺牲的战士,中人或者从事战争的战士们的确有着勇敢、无畏,有着视死如归的jīng神与态度。
如果不能帮这些真正的战士一把,黑岛仁觉得于心不忍。
黑岛仁下定了决心,他走向不远处的徐锡麟那里。徐锡麟眼睛里头闪动着锐利的目光,正在指挥部下进行第二次冲锋。光复会的士气并没有被这次打击击垮,相反的,光复会沸腾着战意,“看来满清的兵力都在这里了,绕到他们背后发动进攻。”
“徐先生,让我们也走一路。”
“徐先生,我们正面上。”
不停的有人请命出击。他们仿佛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战斗要面临何种生死考验,只是想站出来参加战斗。
黑岛仁排开众人到了徐锡麟身前,“徐先生,我们想帮忙cāo纵炮兵。您觉得可以么?”
在杭州战役里头光复会俘虏了一些大炮,但是这次战役开始时候却没有炮兵懂怎么shè击,几次试shè中甚至还损失了一门大炮。现在只运上来两门炮,捣鼓了半天也没有弄出个方法来。
“不用帮忙,大炮就交给你们,靠那些人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徐锡麟现在根本不管黑岛仁是不是人民党的人,他命令传令官领着黑岛仁前去炮兵那里。
工农革命军炮兵部队分成两队,一队开始寻找炮兵阵地,另一队开始对大炮进行检查。大炮居然是格鲁森五七山炮。能看出来的是好久没人对大炮进行保养维修了。炮身因为搬运反倒干净些,炮口内灰尘和锈迹,还有各个缝隙之处积累的污垢,都能证明大炮问题极多。工农革命军的炮兵们拎着工具拆开了大炮。所幸的是,部件既没有缺少,也没有损坏。只是多次炮轰之后根本就没有清理,污垢让很多部件运行失常。
这次来之前,部队里头各个兵种准备的相当充分,维修清理工具一应俱全。按照训练多次的规范,部队开始清理大炮。大大小小的猪鬃刷子沾了油开始对大炮各部分进行整理,简单的除锈、除垢、擦拭、上油,一系列工序之后,大炮的零件重新组装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炮兵阵地早就选好了。一个小山包后头有一片平地,说很平倒也谈不上,但是距离清军比较近。草草的用麻袋垒起了炮位之后,测绘兵已经大概测出了距离。五七山炮是人民党缴获最多的火炮。部队平rì里训练的极为熟练,诸元调整一下,就开始了试shè。
清军明显没想到光复军这里也有火炮,第一发炮弹划出了长长的轨迹落在清军阵地前的时候,井然有序的清军阵地上终于有了些波动的迹象。徐锡麟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连忙问道:“两翼夹击的同志有消息了么?”
这次部队分为三路,准备同时进攻。尽可能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火炮已经对敌人造成了威慑,现在已经有了可以准备进攻的可能xìng。
“还没消息。”有人答道。正说话间,又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就是炮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光复会的同志们一个个屏息凝神,都看向了敌人的阵地。这次炮弹直接落入了清军阵地。
“我了个去!”观察的炮兵队队长突然喊道。这发炮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新军部队中间的空地上。虽然炸起了好大一碰尘土与灰烟,炮兵队长依旧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新军要以十米左右为单位排成阵形了。
原本大家以为这样的布局是为了解决观察视野与部队调动问题。现在炮兵队长发现,且不说重炮的炮弹,五七炮的炮弹根本不能对直径十米圆外的敌人造成什么特别有效的杀伤。而清军各个密集部队的间距就在十米左右。除非直接击中敌人,或者炮弹距离敌人很近。否则的话根本无法有效的杀伤敌人。看着炮弹在阵地上爆炸,实际上杀伤效果还未必比手雷直接攻击大太多。
如果炮够多,炮弹也够多,用火力覆盖的模式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只有两门炮,炮弹不到五十发。天知道光复会是怎么考虑炮兵的。这么点子火力根本就不够产生致命的结果。
很明显,工农革命军的炮兵队长有点误解了清军的战斗意志。当炮弹准确打入清军阵地的时候,炮兵队长看到的是“无法有效的构成杀伤”。清军看到的则是“无法有效的避开炮弹”。这一发炮弹没有打伤什么人,这是运气。下一发炮弹呢?下下一发呢?
就在此时,空中又传来了尖锐的呼啸。清军心里头一惊,接着却发现是自己这边的炮兵开始轰击了,目标自然是对方的炮兵阵地。开炮容易,问题在于大家根本看不到是哪里放的炮,只好随便的轰击。在清军的炮击中,光复会的炮弹也开始还击。
也就在此时,清军阵地两边突然升起了几只烟花。这是信号。光复会两翼进攻的队伍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徐锡麟一声高喊,“诸家兄弟,冲,给兄弟们报仇!”
光复军的敢死队们根本没有迟疑,随着命令,他们义无反顾的再次冲向了清军阵地。
工农革命军的炮兵们也没有办法详细商量,“把炮弹打一半出去。”炮兵队长命令道。
双方的炮兵都开始卖力的shè击起来,光复会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凭着一腔无畏的冲劲,光复军距离清军越来越近。光复会这边虽然只有两门炮,每一发炮弹都打进了清军的阵地,原本还尽力维持着森严秩序的清军已经开始动摇。不少人的枪口再也不是对着前方,下意识的缩进身体之后,步枪的位置不再是令人关心的问题。
这轮进攻很快就进入了步枪交火的阶段,密集的shè击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徐锡麟瞪大了眼睛看着前线。
十五 光复会出击(十)
“用五连发绝对可以打开缺口!”面对激烈的交战,黑岛仁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不管他如何压抑自己的声音,扼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依旧出卖了黑岛仁的情绪。
这次战斗是在两座丘陵之间的平地上展开的,光复会与新军之间的战斗进行的极为激烈。从第二次进攻开始,没过太久,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新军第九镇固然训练得力,但是装备实在不够。能够填装五发子弹的汉阳造数量太少,最重要的是,这支部队完全没有直瞄的概念。清军三列的shè击之后,光复军的攻势丝毫不减。光复军根本不顾前面纷纷倒下的战友,呐喊着继续向前冲,片刻间就到了极为接近的距离。
光复军的敢死队们注重使用炸弹,这点上人民党更是如此,战斗中非常注重手雷的使用。光复军冲近了清军,炸弹带着一溜火星就飞向清军队伍里头。跟在后头的抢手们也不断向清军开始shè击。由于距离很近,就算直瞄水平再烂,枪口方向角度没有偏移的话,总是能打中敌人的。不管伤口位置致命还是不致命,敌人还是会失去战斗力。原本看着森严的队列也出现了极大的混乱。
这已经是关键时刻,参加过十几场战斗的黑岛仁看得清楚,shè击也好,投弹也好。只要能够再加大一下火力,只要再来几排子弹或者一轮手雷,清军的队形绝对会被彻底粉碎。接着就是近身肉搏战,光复会里头拿着冷兵器的战士数量可不少。清军的步枪上并没有上刺刀,没有刺刀的步枪与明晃晃的冷兵器作战,其结果可想而知。人民党好多次战斗,都是这样彻底获得胜利的。
可黑岛仁失望了,新军第九镇被称为南洋模范军不是浪得虚名。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第九镇的部队居然还能继续上子弹,并且维持最起码的排枪shè击。这时候的准头自然极差,可排枪还是能够把冲在最前面的光复军战士打倒。即便少数几个光复军战士已经冲到了第九镇的新军前面,用手里的武器对着新军士兵猛烈攻击。可他们数量太少了,根本无法对战局造成决定xìng的影响。
黑岛仁亲眼看到,一个光复军战士长枪挺进,就刺入了一个清军的小腹。那清军剧痛之下,用力抓住了枪杆。光复军战士试图抽出长枪,却根本做不到。就这么片刻之间,已经填装好子弹的几名清军用枪口顶在这个光复军战士的胸口开了枪。这位勇敢的战士被几发子弹穿透了身体,他先是如同雷击一般僵硬了一下,接着就软软的倒在地上。
如此的情景反复上演,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可阵线每一步的接近,都意味着光复军要付出十几条人命的代价。与此同时,清军两翼也出现了喊叫声与枪声。夹击的光复军部队也已经开始进攻。
黑岛仁心里头百感交集,看透了清军的战斗力水平,黑岛仁大概想出了战斗的方式。可这次看,光复军玩命的进攻只怕很难达成击败清军的目的。就在这时候,两门大炮声轰击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从方才,光复军仅有的两门大炮就起到了很大作用。倒不是指真正的杀伤xìng,而是指对于光复军进攻的士气鼓舞,以及对清军士气的打击。工农革命军的炮兵shè击水平马马虎虎,好歹每一发炮弹都在清军的阵地上头炸开。这也是光复军只用面对清军最前面一线部队的根本原因。
炮声轰响的的时候,大家只顾看着第一线的激烈战斗,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炮声一停,很多人立刻就发现了异变。
“怎么回事?”黑岛仁喊道。
炮兵队长高喊着:“政委,炮弹已经打出去一半了!”
这是战前说好的,炮弹只打一半。毕竟往后还是有战斗的,这次把炮弹用光,以后怎么办?可眼前的局面到了关键时刻,若是这次战斗都赢不了,那也不会再有什么以后的战斗问题了。
“继续开炮!”黑岛仁立刻命令道。
就在炮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一连长和二连长同时靠上来,“政委,要不要我们出击帮忙?就这么打,实在是不行。”
黑岛仁咬着牙叹道:“来不及了。等你们赶上去,光复会的部队只怕就拼光了。陈主席是让咱们护卫医疗队的,不是让咱们冲锋陷阵来的。”
“就眼看着这么多人白白死了?”二连长很是不忍。
“他们本来就不该打这仗。”一连长的态度倒是很端正。人民党对于攻打大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不能控制广大的农村,而仅仅去控制一座城市。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有着无数的办法能让城市里头的军队全军覆灭。在军校里头,大家学到的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陈克向大家讲述其他各种战略战术,目的都是要证明这套战略的正确xìng。
正说话间,突然周围观战的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黑岛仁他们连忙看向战场,却见新军靠在一起的两个队列居然瞬间崩溃了。从队列位置还没散尽的烟雾中看得出,两发炮弹居然奇迹般的同时集中了这两个队列。
“有机会了!”黑岛仁和两位连长几乎同时喊道。
果然,光复军根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已经相当薄弱的前线队伍从这个大缺口中一拥而入。之间各处刀枪闪动,肉搏战正式开始了。
长长松了口气,工农革命军观战的指战员们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进入了对光复会有利的局面。肉搏中冷兵器自然是大占上风,清军现在前线队列不仅仅要面对正面的攻击,侧面的攻击也让他们无法保持队形。横队如果从侧面开始崩溃的话,一场连锁反应几乎不可避免。工农革命军甚至专门进行过多次测试。如果清军指挥官是个聪明人的话,现在要么就孤注一掷的投入兵力。要么就开始尝试撤退。毕竟部队并没有完全与光复会纠缠在一起。撤退还是有机会的。
光复会已经投入了更多的兵力,从山坡上看下去,一股股的队伍汇chéng rén流,向着清军已经开始散开的阵线上冲了过去。整个战场上呐喊声惊天动地,看到了战斗胜利的曙光,所有光复会的战士都疯狂了。由于占据着压倒xìng的人数优势,在清军前线开始混乱崩溃的时候,各个部队都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工农革命军指挥员的神sè却恢复了平静,这场战斗让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都不要打这种仗。除了无意义的消耗人命之外,实在看不出这种战斗的必要xìng。即便是工农革命军震动天下的现在,全部正规部队实际上也只有两万多人。若是从建军时期就这么消耗,这两万人只怕早就死光了。
“停止炮击。”黑岛仁命令道。此时清军前线在光复军的猛烈攻击下开始迅速崩溃,中间的部队也试着用机枪shè击,却因为混杂着双方战士的人群难以区分,根本就没有打几枪就停了下来。正在局面向着光复会迅速倾斜的时候。对面新军占据的山坡上出现了另外一支新军部队。他们迅速在山坡上布阵。一开始是步兵,没多久,炮兵,机枪兵也出现在山坡上。他们并没有呆在原地干看,火炮,机枪,也开始投入shè击。有他们加入,加上光复军也战斗了一阵,体力有些下降。正面的新军抛下了武器,玩命的逃向新出现的这支新军的阵地后,光复军的追击很快遭到了火炮和机枪的打击。经过一两次尝试之后,光复军的进攻不得已停止了。拖着新军丢下的很多武器,光复会好歹占据了方才的战场。
伤兵们开始被运回了医院这边。部队已经在后方建成了战地医院。运输伤兵的工作由黑岛仁他们承担起来。近万光复军面对一千多敌人,伤者数量超过了四百。至于死者因为没有运过来,暂时还不能统计。根据观察,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官们普遍认为,新军那边的伤亡大概在三百的样子。
“不是说咱们安徽民风彪悍么?怎么看着浙江人更不怕死。”指挥员们低声讨论着。
“所谓民风彪悍,那是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其实咱们淮北人最怕官府了。”安徽籍的指挥员刘正孝说话那是相当的直爽。“让我和光复会这样直着身子冲过去,我是干不了。”
“那是咱们训练的多,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往前冲的时候谁不是直着身子?猫着腰小步快跑,练了多少次。刚练的时候,地上得用白灰画出每一步落脚点。不然连步子怎么迈都不知道。”指挥员们回想起了以前的rì子。
黑岛仁回想起以前的rì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那时候陈克作为全军指挥官和作战训练官,告诉大家怎么站,怎么走,怎么跑,怎么爬。不仅仅教,还开会讨论。经过一次次的训练总结与作战总结,战术动作与战术理念逐渐的结合起来。陈克最早提出的东西已经被修改了很多。两年多前开始的军事训练中,同志们被cāo练的颇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现在就是把同志们杀了,也不可能让他们不遵守战术动作。
“我认为现在没办法帮光复会提高作战水平。大家觉得呢?”黑岛仁问道。
“没错。”
“的确是帮不了。”
“让他们这种战术动作更有效的办法,咱们没练过啊。”
“我觉得光复会没有战术动作这个概念。”
同志们七嘴八舌的答道。
所有人都赞同黑岛仁的看法,同志们嘴里没有明说,心里头都确定一个注意事项,“在军事上不能对光复会胡说八道”。
“光复会这么打下去,他们能打多久?”有同志低声问。
刘正孝答非所问的回答道:“也不知道陈主席到底是怎么看光复会结果的。”
大家没人应和这句话。同志们听得出这话里头的胆怯,如果这么打下去,别看光复会上万人,也消耗不了太久。这种顾虑并非刘正孝一个人才有的,每个同志对此都有些担心。
远在凤台县的陈克此时正面对着军委同志们的询问,大家对光复会这次战斗的未来都不乐观。陈克没有丝毫不乐观的模样,他原本就不认为光复会能够胜利。
“就我们得到的情报,南京城里头有四万多清军。有些清军固然没什么战斗力,这却不等于光复会能赢。就现在看,江苏的士绅可没有支持光复会。”
陈克的话音刚落,章瑜就问道:“那江苏士绅准备跟满清不成?”
“预备立宪马上就要开始了,江苏士绅又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反了朝廷又能如何?如果这次咱们没干掉北洋军,或许江苏人还会起来闹闹。现在他们只是担心兵灾,哪里肯轻举妄动。”陈克答道。
“那咱们放了王士珍和段祺瑞,江苏人岂不是会认为咱们和北洋勾搭连环么?”章瑜继续问。
听章瑜说完,陈克笑道:“章瑜同志,扩军还得再忍忍。此时还不是大扩军的时候,咱们的兵源地在大别山,而不是在新解放的地区。”
章瑜本来像拐弯抹角的把话题拉到扩军上,陈克这么一次xìng说破,他反倒觉得轻松不少。“陈主席,现在安庆的兵力严重不足。而且军委还在考虑复原。我觉得这时机不对。”
“现在有很大一部分战士并不符合咱们军队的要求。何必一定要把他们留在军队里头呢?”
“大别山的那些群众就符合军队的要求么?”章瑜从来不会简单的就去附和陈克的话。
“你说的没错,大别山的群众符合的多。他们面临着更残酷的阶级压迫,进行过更多次的自发斗争。咱们部队里头的很多同志,当兵就是来吃粮的。在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阶段,我们不能仅仅以组建一支国防军为目的,我们要的是一支革命的军队。如果部队不是对旧制度深恶痛绝,如果参军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卫革命成果,那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咱们的部队不仅仅是一支军队,他还是一支宣传队,工作队。”陈克的回答也十分直白。
近些rì子来听陈克这么说过很多次,但是军委的同志对此颇为不解。陈克从未到过大别山区,他这种没有充分调查的结果令大家觉得不太靠谱。陈克的话里头很确切的在指责根据地不少人并不“革命”。虽然普通群众没有为革命舍生忘死的义务,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人民党靠的就是老根据地的百姓才有的今天,陈克这说法总给人一种“没良心”的印象。
十六 基层(一)
陈克对大别山区的钟爱完全来自对历史的继承,这片生活艰苦的地区拥有很多红sè县,将军县。 在革命事业中,大别山区贡献了数十万优秀儿女。而这片地区的总人口不过五六百万。如果不是被生活逼迫到不革命就活不下去的程度,绝对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群众走上革命道路。
之所以以前没有对这里发展,陈克不是担心群众不革命。他担心的是人民党不够革命,不能真正的将这些群众的发动起来。对于先遣队,陈克是jīng挑细选。既要最大程度保证队伍的革命xìng,还要保证这支队伍里头有足够的冲劲。要保证队伍里头的干部战士们有着对受苦群众的真正理解与共鸣。如果是“山外人”带着怜悯与高高在上的态度去开展革命事业,那还不如不去呢。
“一定不能傲慢!绝对不允许用高高在上心态的看待当地群众。大别山地区的确很穷,但是穷不等于人格上就低人一等。我们不是去高高在上的领导群众,而是要沉下去,要发动群众。”陈克对军委的同志们再三强调,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其实这些rì子以来,陈克一直在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自己亲自带队前去大别山地区。
“陈主席,已经安排何足道同志前去大别山地区,这还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华雄茂很少看到陈克如此焦虑,他忍不住说道。
“何足道同志或许更合适在根据地主持复原工作。”陈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军委的同志其实对安排何足道去大别山工作很是不解,听陈克这么说,好几个人都露出了喜sè。
“我觉得实在不行的话,由我亲自带队或许更合适。”陈克接下来的话让军委的同志们大吃一惊。
“陈主席,你不在的话,谁来主持工作?难道大别山地区就这么好?”军委会议立刻就炸了锅。
陈克挥了挥手让大家静下来,“同志们,我现在觉得我自己已经开始脱离群众了,对于即将推行的工作完全把握不了。我现在需要亲自到各地去实地考察。而且根据地有党委,我就算是不在zhōng yāng,大家按照mín zhǔ集中制的原则通过党委来完成工作,我觉得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和北洋谈判,机械生产的问题,对外关系判断。陈主席你走了谁来主持?”华雄茂立刻出来反对。
陈克答道:“这些要点我都和大家谈过,即便我不在zhōng yāng,大家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工作就行了。大家有什么担心的?”
“我们担心办不到陈主席你这种程度,完全由我们来办,肯定会有纰漏。”华雄茂说的很是直白。军委的同志并没有生气,这是所有同志的观点。
“同志们,大家的这个态度很对,至少知道谦虚谨慎了。一个知道谦虚谨慎的同志,一个知道自己干不好工作的同志,就不会犯冒进的错误。但是,现在的工作就在这里摆着,虽然我现在坚决要求把根据地建设好,可是我们最终还是会解放整个中国,那时候大家要负责各个省的工作,那时候怎么办?大家现在就要通过工作来提高自己的能力。”
陈克的话并没有让同志们感到轻松,如果说以前同志们还有同志对陈克不太服气,现在这种同志再也没有这种傲气。军委的同志纷纷劝说陈克不要离开zhōng yāng。甚至有人表示,陈克想到地方工作,必须通过党zhōng yāng的决定才行。
“同志们,这个说法很好。”陈克忍不住笑出声来,党zhōng yāng被抬出来压制陈克个人的独断专行,这的确是很好的做法。
“我到地方上工作,这不仅仅是我对大别山地区有特别的看法,我自己也需要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经验,我以前的经验中并没有发动群众这一项,这是我的短板。现在咱们并没有受到外部的巨大压力,我不在zhōng yāng不会导致灾难xìng的结果。方才华雄茂同志提到的出错问题,我想和同志们谈谈这件事。我们不能接受出错,但是我们能接受失败。如果以前我们不能接受失败,现在我们终于能够承受失败的冲击了。我想和大家讲讲这个问题。”
陈克举得例子很简单,这次与北洋谈判。可以说,人民党连续两次谈判失败,在见袁世凯的时候失败了一次,并没有达成希望的结果。第一次与王士珍谈判也失败了一次,同样没有达成希望的结果。但是人民党通过分析这两次失败,也摸到了北洋的想法,最后这件事整体谈成了。人民党得到了自己最希望得到的钢铁,某种意义上还与北洋袁世凯达成了某种互信。
“所以有人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失败一点都不可怕,其实做事失败的多,成功的少。我这次去大别山地区,我早就有在一开始遭到失败的心理准备,谁可能一上手就能成功的?”陈克总结道。
“那陈主席,咱们刚到安徽的时候,为什么一直没有失败过?”有人问道。
“怎么叫作没有失败过?最早的时候,咱们组建船队,大家上了船桨都划不好,第一次出船的时候船都翻了,那不叫失败么?”陈克答道。
会议室里头众人哄堂大笑,这里头的人当时要么就在船上,要么就亲眼看着一个个腰里头绑着绳子的同志因为翻船的原因掉进水里。当时同志们可是吓坏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种苦难的rì子却是如此令人振奋。
“咱们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不断开会总结,不断进行研究。不断找人请教,才能有今天的成功。以后的工作中,我们犯下的错误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提起过去,陈克也有着同样的昂扬,“但是,同志们。我们能有今天,是因为我们没有犯错。失败是因为我们没有掌握事情的规律,自然会失败。而犯错是个路线问题,如果我们没有坚持人民革命的路线,如果我们坚持反对剥削的路线,那么我们就是犯错。如果犯下这种错误,我们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就如同我们没有那么多失败的积累,也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一样。”
华雄茂微微点头,现在回想起来,大家的确经历了太多的失败,却从没有犯过错误。“陈主席,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去发动大别山的革命运动,那就是犯错了?”
“对,这绝对是大错误,这中心态就是对人民革命的背叛。我们要依靠人民群众,发动人民群众。人民革命的本质在于,是人民需要通过革命来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所以革命本身就已经孕育在人民之中,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人民来实现革命。这并不是说光杀几个土豪劣绅,打倒地主分了土地就是革命。革命是要推翻旧有的制度,建立新的制度。这就需要对旧制度有着充分的认识,有着对人民群众的深刻理解与同情。”
同志们听着陈克阐述着理论方面的认识,方才的激动情绪也平复下来。
陈克好像并没有让同志们恢复平静的打算,他接着说道:“在这方面,我虽然知道,但是我做的不够。我在这方面的的觉悟远不如很多同志。现在的我在制定制度上有我的优势和长项,但是我太久没有在基层工作了,也从来没有去过大别山区,因为缺乏实践,我有着理论和实践脱节的问题。所以我需要到地方上去实际工作。”
到此,陈克已经说服了军委的同志,即便大部分同志依旧不愿意让陈克去大别山区。可是同志们也承认陈克到地方上工作的理由是有道理的。
陈克看同志们开始理解了自己的说法,心里头也松了口气。在根据地得到极大发展的事情,陈克越来越发现自己最致命的缺陷。他在二十一世纪接受的所有知识,所有培训都是要把陈克塑造成一个“能干的职业技术官僚”,而不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职业革命家。这也就是陈克为什么能够在知识青年中轻松的得到支持的原因。这些青年本来就是旧式官僚体系里头的人,他们与陈克真的是“臭味相投”。即便有着对世界不同的看法,那也不过是基于科学知识与社会见识的差距。本质上,人民党最早期的那群人完全是一个阶层。
想扭转这种缺陷,除了亲自去一线工作之外,别无他法。其实陈克也担心很多工作会有纰漏,不过这些工作都是对外工作。也就是说“客大欺店,店大欺客”的问题,只要人民党能够保持自己的强势地位,对方在彻底改变双方实力对比之前,很多事情捏着鼻子他们也得认。可想保持人民党的优势地位,唯一办法就是继续深化人民党的党建和根据地建设。陈克坚信,如果自己想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只有靠大量的实际工作。
说服了军委的同志之后,陈克又召开了政治局留守常委的会议。经过一番讨论,同志们也接受了陈克的意见。同意陈克亲自带队去地方上工作。至于在外头的常委,陈克肯定要与他们打交道,不用多说,至少六安县县委书记就要和陈克长期搭班了。
十七 基层(二)
“我家里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今天我不想加班了。 我能先回家么?”陈克这句颇具人xìng的话一说出口,立刻震惊了zhōng yāng的政治局的同志。他们本以为陈克会如同以往那样,通宵达旦的处理公务。在这几年中,陈克在工作与家庭里头,从来是优先选择工作的。
大家都知道陈克家里头的那点子烦心事,被释放北洋军的战俘里头,有着陈克的“姑父”孙永胜,而陈克的“姑姑”何倩现在还住在陈克家里头。亲戚往往比直系亲属更加难伺候,大家都知道。可陈克居然因为亲戚的事情选择了暂时不加班开会。这种合情合理的事情反倒令人感觉相当意外。
大家互相看着,完全想不出反对陈克的理由。陈克有点误解了同志们的态度,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等谈完了事情,我就会回来继续处理工作。会议明天一早就继续进行。”
这种工作狂的态度让大家忍不住对陈克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同情。身为人民党主席,陈克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苛刻了。如果陈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倒也罢了。可陈克的表现不是为了给同志们施压,而真的是觉得自己为自家办事会耽误革命工作。这种单纯的惭愧反倒让不少同志感到不好意思。
“陈主席,你如果真的想不耽误工作,那请你务必先把家里头的事情彻底处理完,然后再来工作吧。你可能会在工作的时候不想你家的家务事,可是我现在忍不住会想起你家的家务事。所以求你了,你别折磨我们好不好?”与普通同志的同情心态不同,齐会深的话说的极为透彻。
游缑是女xìng,她早就对陈克的一些生活态度和做法感到不满意,这次终于找到了机会,游缑干脆坦率的把自己的不满清楚明白的撂到了明处,“陈主席,你身为咱们人民党的主席,你不能给党做一个错误的表率。工作不是逃避你家庭问题的避风港,你哪怕明明知道你解决不好家务事,也得去尽最大努力解决。害怕和逃避是没用的。如果你不能竭尽全力去解决,做到问心无愧。你以后绝对是会后悔的。”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或许还有些震动人心的感觉。可是在众多男xìng干部眼里头,游缑自己也没有能处理好自家的家务事。游缑的哥哥几次来根据地劝说游缑回家,还有游缑家给游缑找的那个上门女婿,居然对游缑完全没有死心的意思,每次都跟着游缑的哥哥一起来根据地。陈克的做法在男xìng看来或者能称为“律己过甚”,游缑的表现在男xìng们看来就很有些不可思议了。
“同志们说的对,因为我自己没能及时处理家务事,的确是给大家填了麻烦。那我今天就不加班了。现在散会。”陈克明白,千万不要给人添麻烦。有时候添麻烦并不是真的在于实质xìng的让同志们做什么。既然陈克作为党主席,他就有义务把自己的事情给干好,家务事上的鸵鸟主义行径也是对革命工作的不负责任。而且游缑说的很对,陈克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自己的家务事,所以他有些害怕而已。
何颖没想到陈克会主动回家,她也不顾心里头对陈克的怨怼,上前一把拉住陈克,“文青,你可回来了。你也帮我劝劝姑姑。”
“姑姑一定要回去么?”陈克对这件事很是挠头。
“你们进来吧,在外头嘀嘀咕咕算什么。”何倩在屋里头喊道。
既然何倩喊话了,陈克与何颖一起进了屋子,三人坐下之后,何倩坦率的说道:“文青,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当你的亲戚,更不可能把永胜当作你姑父看待。这点上说白了我与永胜和你一样,我们也没有把你当亲戚看。所以文青你也不用虚情假意的想着怎么装腔作势给外人看。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对得起良心即可。若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这话说的极为明白,陈克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顷刻落了地。正如何倩所说,陈克是用理xìng来告知何倩与孙永胜是自己的亲戚,可是他的感情完全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会进退失据。而何倩如此坦承,陈克反倒对何倩生出些敬意来。
“姑姑,你说的没错。我做人方面太差,本来这等事我装也得装的像。可我实在是装不出来。我小家子气的地方,让姑姑见笑了。”这是陈克第一次毫不感觉难受的叫何倩姑姑。既然态度已经端正了,陈克说起话来毫无以往扭捏的样子。“何家上下都已经下狱,姑姑你若是回去保不准就会遭到牵连。等我们推翻了满清,姑姑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那时候再回去也来得及。”
“我已经不是何家的人了,我现在是孙家的人。我现在是孙何氏。”何倩的声音里头有一种隐隐的jǐng惕。
陈克哪里懂得1908年的婚姻关系,对于何倩的态度更是完全不理解。即便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陈克依旧不明白何倩的意思。他继续劝道:“孙永胜跟着北洋能有什么前途?姑姑你何必跟着孙永胜给北洋和满清陪葬呢?”
这话刚说完,何倩面带嘲讽的冷笑一声,“嘿嘿。”
而旁边的何颖已经被气的脸sè有点发青了。
“文青你好大口气。你不过是赢了这么几仗,就跟你现在已经进京当了皇帝一样。”何倩冷笑着说道,“既然文青你提起何家,那就是说你把我与何颖当作何家的的女儿。那我问你,我家何颖什么时候知道你是个反贼的?”
“呃?”陈克对这个问题很是讶异,他其实也有些奇怪,即便是一年多前何颖就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要起来造反,但是何颖对待自己的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毫不犹豫的跟随着自己。
“你刚起来造反的时候有多大点地盘,有多少兵马。我家何颖难道不知道么?可何颖怕过么?有没有因为你人单势孤就弃你而去?”何倩的声音里头充满了讥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认为我与何颖都是何家的女儿,我何家的女儿可没有因为害怕,就弃了自家夫君逃命的家教。”
被何倩这么一通嘲讽,陈克脸上立刻感到一阵发烧。但是他此时羞愧的心情远没有敬佩的情绪强烈。不管何倩这种封建礼教的顽固也好,或者是认不清形势的愚昧也好。光这份个人的忠诚态度,就不能不让陈克感到敬佩。而且陈克能感觉得到,何颖绝非一个愚昧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姑姑,我其实根本不在乎孙永胜的生死。何颖很爱你,很敬重你,很关心你。我也觉的我对你的个人安危是有一份义务的。你若是遭到了危险,何颖会很伤心。”
何倩知道这是陈克的真心话,其实即便是陈克之前说的那些“大言不惭”的话令何倩颇感不快,但是她却没有对陈克本人有什么厌恶。何倩只是有些奇怪,陈克这种毫无城府,自以为是的人是怎么获得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的呢?为何袁世凯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在陈克身上看走眼。陈克这种根本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居然在“反贼”这份毫无前途的职业上大获成功。除了“坦承”之外,何倩看不出陈克还有什么值得人追随的优点。一定要比较的话,孙永胜都远比陈克更符合这个时代的正面评价。
但是,凡是符合这个时代正面评价的人,全部都败在了陈克手中。何倩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应该稍微了解一下陈克到底有什么能耐。
“那文青到底希望我怎么办?”何倩问道。
“姑姑,在我们根据地里头,按劳分配。每个人都有就业的权力。你看何颖现在靠工作也能养活自己。姑姑也是极有学问的,在学校当老师也好,或者在工厂、zhèng fǔ、医院里头就业也好。都能有自己的发展。我是觉得,你就算是不和孙永胜离婚,那留在根据地里头工作。等以后事情平息了,再说以后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就回běi jīng去。不知姑姑意下如何。”
如果何倩原本因为陈克情真意切的提到了何颖,所以还准备听听陈克的建议。在陈克提到了“离婚”这个建议之后,何颖的脸sè变得要多难看就多难看。“离婚”这个次何倩没有听过,不过她能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原本的耐xìng被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
“陈克。你怎么不去死呢?”何倩给了陈克一个极为明确的答复。
如果何倩原本因为陈克情真意切的提到了何颖,所以还准备听听陈克的建议。在陈克提到了“离婚”这个建议之后,何颖的脸sè变得要多难看就多难看。“离婚”这个次何倩没有听过,不过她能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原本的耐xìng被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
“陈克。你怎么不去死呢?”何倩给了陈克一个极为明确的答复。
十八 基层(三)
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的事情陈克干过不少,对于陈克来说,如果是注定要死的人,何必去费力劝说呢?岳王会也好,光复会也好,这些革命前辈们怎么穷折腾,陈克都只是想从这些人必然要走的道路上获取最大利益就好了。 至于人民群众,陈克知道人民群众不想死。只要能够提供不死的生活方式,群众为了自己也只能跟随大形势走。
即便是袁世凯这等豪杰,在部下被俘的局面下,他也只能默默承受几个毛孩子上门侮辱。尽管陈克对自己的不成熟已经反省过,但是这不等于陈克判断局面的时候会对袁世凯有真正的同情。
但是面对油盐不进的何倩,陈克觉得简直是遇到了滚刀肉。自己的好意被完全无视,何倩根本不在乎陈克的担心,执意要回běi jīng。陈克心中越来越恼火,如果何倩如此不在乎何颖的感受,那不妨就让何倩自己去吧。陈克是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何颖怀着身孕,本来心里头就有着各种担心,现在又遇到姑姑的事情,而陈克这些rì子撂了挑子,根本就不回家。何颖是陈克的妻子,可人民党根本不管你什么身份。没有组织的地位,谁的亲戚都没特权。这帮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年轻人正是闯劲十足的时期,凡是让人觉得不合理的东西,在人民党中高层里头根本就没有市场。大家对何颖很客气,但是何颖无论想什么都干不了。
见陈克与何倩闹成了意气之争,何颖下意识的用手臂轻轻按住鼓起的腹部。这个动作只是孕妇们本能的动作,但是陈克与何倩脸上都浮现起了关切的神sè。
何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说话的机会,“姑姑,文青绝对没有恶意。”她先得稳住何倩。说完之后,何颖转向陈克,“文青,你就老老实实的听姑姑说好不好。”
这话对何颖来说只是最基本的交谈修养,但是对陈克来说却如同一道闪电,顷刻间就给陈克最近最担心的问题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陈克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他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sè,整个人看着异样的兴奋与快乐。
这些rì子以来,陈克为了怎么设计最优化的革命路线绞尽脑汁。任何设计思路都会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陈克甚至认为自己绝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何颖简单的一句话让满天乌云立刻散尽。“听别人说!”没错,就是听别人说。
在最初的时候,面对着水灾带来的死亡,大家什么都不用说。每个人都明白,不好好干就得死。之后,陈克为了建立起新的制度,他所说的都是建立制度的具体步骤。陈克的党主席,他怎么说大家怎么干就好了。
到了全新的阶段,陈克其实不用说什么。到了该听别人说的时候,每个人的诉求都不相同,人民需要革命,而且也有了革命根据地,有了革命的旗号与势力。陈克还用说什么?再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最艰辛的阶段已经过去,陈克已经不需要别人无条件的支持。现在是需要陈克支持大家的时候了,此时需要的不再是喋喋不休说话,而是需要耐心细致的听别人说话,从别人的话中找出革命的需求来。
虽然很想表现出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的风度。但是这种领悟的狂喜让陈克闭上眼睛仰天长叹。要不是面对着怀孕的何颖,陈克其实很想仰天大笑的。有时候,一些道理就这么简单。可身在迷局中,有了强烈的主观“妄想”之后,陈克不成熟小男生的本质表露无疑。
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绪,陈克把其他想法从脑海中一扫而空。如果不能时时刻刻保持专注,办事效率就会降到最低。这是艰苦工作教会陈克的一项最简单的技能。想保持专注,就要心xìng空明,毫无杂念来打搅思路。
何颖与何倩都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陈克,这样异常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吃惊。不过在陈克很快恢复了正常之后,何颖是要给陈克留些体面,所以一言不发。何倩对陈克没什么特别的关心,讶异仅仅维持了一瞬。如同往常一样,何倩很快把脑海里头其他念头统统驱逐出去,静静的等着听陈克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既然跳大神般的表现了一圈,陈克肯定要说点什么的。
“姑姑,何颖很爱你,很敬重你,很关心你。我也觉的我对你的个人安危是有一份义务的。你若是遭到了危险,何颖会很伤心。”陈克把方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明白,这是他与何倩能沟通的基本点。
何倩微微点点头,这番话方才让何倩真正的感动了一番。可陈克接下来说的都是屁话,她绷着嘴,准备听这次陈克又准备说什么。
“姑姑今后到底有什么打算,请您告诉我与何颖。我们希望尽可能帮上姑姑。我们就算是帮不上忙……,不,就算是姑姑您不想让我们帮忙。至少姑姑您直言相告今后的打算,我们心里头也觉得……,也觉得好像没有离您太远。”
如果按照满分一百分来计算的话,陈克这次说的话顶多能打六十分。不过何倩一点都不觉得这话讨厌。亲戚么,这么说才是正常的。
何颖看陈克这么颠三倒四的总算是没有胡说八道,脸sè立刻就显得有了光彩。
何倩定了定神,其实对以后会怎么样,她自己也没有完全的计划。这个时代的变化之快大大出乎何倩意料。自打北洋第三镇覆灭,何家全家下狱之后,何倩完全没有了自己决定自己未来方向的任何可能xìng。
看着何倩的沉吟,何颖连忙见缝插针的说道:“姑姑,您不妨就留在我们这里吧。我现在怀孕,文青天天的跟小磨一样乱转。有您在身边,我也觉的安心。安徽离běi jīng这么远,我想回家都办不到。”
看侄女何颖这么装起可怜,何倩苦笑了。“我不回běi jīng是不行的。我知道你担心我回去之后有人想害我。可我不回去的话,有多少人想害永胜,想害我们孙家。只要文青不打败仗,朝廷定然不敢动咱们何家,可是敢拿孙家做法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让我对孙家不闻不问,我办不到。”
何颖听了这话,因为着急,眼里头已经有了泪光。何倩微笑着按住侄女的手,“若是文青真的能打进běi jīng城,那时候你的孩子也会说话了。到时候带着孩子去见我,我这当姥姥的早就把礼金备好了。”
确定了何倩一定要走之后,陈克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他以安排何倩的行程为由先离开了。安排行程根本不费事,人民党的交通线相当的成熟,确定让何倩跟随同志动身即可。
陈克在办公室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又起身翻看记录,思路完全跳回到工作上去了。“倾听”只是个大概的名词,这不是说陈克到哪里都听别人说话,这是指把工作彻底交给同志们去做。陈克只是承担起自己这个位置需要承担的工作与责任。他要做的是听取汇报,然后对同志们所做的内容做验证与总结而已。如果以前是陈克教同志们去干革命,现在就是同志们让陈克看看革命到底是怎么干的,陈克决定该不该这么干。在这个过程里头,首要一点就是得能“听别人说话”。不管陈克愿意不愿意接受,革命工作中绝大部分实践,已经开始转入地方同志的手中。
一夜没睡,陈克把地方上的情报看了一遍。原先,陈克总是抱着强烈的“如臂使指”的观点。这次他完全以监督而不是命令的角度梳理了地方上的人事安排。这才发现自己以前的不少安排颇为不合理。再把各种会议讨论内容调出来翻看一遍,没看完天就亮了。
白天的会议,陈克很罕见的没有先定调,同志们也觉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党主席外出本来就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情,更别说陈克是亲自去地方上开展工作。陈克等了半天,也没听同志们说出什么很有合理xìng的建议来。
不得已,陈克提出了工作的两点要求,“第一,必须贯彻党委领导的原则。第二,不许搞冒进,按照已经制定的计划,先把在具备了土改条件的地区进行土改。”总的来说,除了陈克不在zhōng yāng主持工作之外,按照事先决定的工作计划进行即可。
唯一能称之为大变化的,就是陈克原本想jīng挑细选的干部队伍,现在他只是要把部队里头六安地方出身的同志给集结起来,本地人好说本地事。又调了一个连的部队同往。六安是个穷地方,若是派遣了上千人前去,不用说别的,光这些部队的口粮就能把当地财政给吃垮。
出发时间预定在何倩走后。陈克虽然不太在乎生死,但是何倩若是知道陈克去了六安,万一不经意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就闹笑话了。对此,同志们心知肚明,却也没人说破。
也就在陈克为去六安工作准备的时候,北方局所在的山东根据地例行传回来的文件里头有件事震动了党zhōng yāng。尚远、陈天华、武星辰、柴庆国负责的北方局一来是初建,北洋当时还没有遭到打击,zhōng yāng绝对不认为山东根据地能够有效的吸引北洋的兵力。所以当时的重点就是要他们先组建队伍,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八百里蒙山沂水,曾是“四塞之崮、舟车不通、外货不入、土货不出”之地,也是红sè革命老区,陈克建议根据地在此地建设,尚远倒是实实在在的执行了的。
安徽和山东相距甚远,其实山东根据地基本就是自行其是,前一段工作还好,根据地在沂蒙山王庄地区建立起根据地。结果突然间北方局就给送来了一批“抗清救国债券”。北方局书记尚远亲自写来的报告。由于北方局实在是缺乏资金,不得不通过“发行债券”的方法筹措到了一部分资金。发行手段很传统,就是把一些有钱人家的重要人物请去“商谈国事”,最后有钱人家“自觉自愿”的认领了一定数额的“抗清救国债券”。
尚远很含蓄的询问党zhōng yāng,zhōng yāng要从这笔资金里头抽多少。
“士别三rì当刮目相待”,陈克万万没想到,尚远同志带领的北方局这么快就有了山东响马的风范。虽然武星辰在山东聚集起来的队伍说白了就是群响马,但是党zhōng yāng派遣尚远他们去山东,是为了改造这些响马队伍,而不是让响马们反过来把革命队伍给“改造”了。
陈克从不是什么道德家,党的历史上绑票勒索也干过不少。大名鼎鼎的贺胡子元帅,还有刘志丹同志,在这方面都是行家里手。对于前来汇报的同志,陈克很想主动吐两句槽,例如“山东根据地就这么缺钱?”“最近肉票们还好请么?”
想归想,陈克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起了汇报。前来汇报的同志对这件事看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并没有直接提及此事。从沂蒙山地区发动“抗租抗税,打击邪教”开始讲起。
山东作为直隶,满清的控制力相当强。也就是说,满清政权的税收力度颇大。北方局因地制宜的以“抗租抗税”发动起了革命。农民与官府之间的联系其实就是“税收”,一旦“抗租抗税”,也就是造反了。
中国传统造反里头,“不纳粮,不交税”一直是千百年来的固有口号。绿林武装力量也素来是采用这种口号的。既然要改造山东的绿林武装,发动起革命工作。北方局的同志们认为宣传什么“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xìng根本没有实际效果。“谁欺负老百姓,就打倒谁。”这种恩怨分明的态度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人民革命最终还是要落到人民大众“得翻身,得解放”的这个结果上。前期的发展相当迅猛,干掉了沂蒙山区的满清势力之后,分田分地,根据地也是一片红火。可近期以来,各地的邪教徒们突然对根据地有着强烈的敌意,双方的冲突很快就激化起来。